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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川文库] [日日日]虚界怪造学Ⅴ骗子魔女注视的未来[台/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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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30 21:4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2-10-13 19:06 编辑

虚界怪造学Ⅴ骗子魔女注视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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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日日日  
插画:梗波克己
图源:albert13
录入:zbszsr
修图:伊织、mula3
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体谅图源、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
不可修改文本档,转载请务必保留资讯
本文特别严禁转载至轻小说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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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想是打造出怪造生物的与人类能够共存的世界!改变怪造学未来的少女——空井伊依的传说持续展开!
从异世界召唤怪造生物的技术「怪造学」一—空井伊依是研究着这门学问的少女。她的母校古顷怪造高中惨遭怪造生物破坏,如今终于重建完成!而且开校最初的活动就是学园祭!这场学生生活不可欠缺的大活动,让学生们都感到雀跃不已。另一方面,愤怒大公和悲哀大公正在虚界进行着某项谋略:他们企圈将陷入泥沼状态的战争,透过以古顷为舞台的代理战争来一决胜负?古顷又会再次崩坏吗?学园祭充满暴风雨的预感!

虚界怪造学Ⅴ登场人物介绍
空井伊依
IYORI SUKAII
称呼怪造生物为朋友的少女,并梦想创造出他们和人类能够共存的世界。

仇祭游
YU ADAMATSURI
伊依的青梅竹马,古顷怪造高中的一年级生。

战桥舞弓
MAIYUMITATAKAHASHI
古顷怪造高中的一年级生。拥有超越一般人体能的少女。

魅神香美
KAMI MIKAMI
伊依从国中时代的好朋友。怪造技术不输给大人的实力派。

无城鬼京
KIKYOH MUJIRO
出身于亚玉怪造高中,新生古顷的二年级生。通称「亚玉的魔女」。

美咲次郎花
JIROHHANA MISAKI
伊依的同班同学。在校内也很出名的美咲三姊妹的么女。

虚岛罠奈
WANANA KOJIMA
出身于壳蛇怪造高中,具备领袖魅力的美少女,新生古顷的三年级生。

魑魅寺尸丸
KABAMARU CHIMIDERA
伊依的同班同学。过度自信又有点自恋的少年。

山田魔夜
MAYA YAMADA
古顷怪造高中的二年级生,经常身穿布偶装的少女。

驹崎学
MANABU KOMAZAKI
伊依的同班同学。是尸丸的好友,相当文静的少年。

宇宙木冰蜜
HIMITSU UTSUKI
新生古顷怪造高中的校长。宛如冰雕一般,极度怕冷的美女。

激流院潮静USHIOSHIZUKA GEKIRYUIN
怪造学会总长。和神圣庄严的外表相反,拥有豪爽且大胆的性格。

爆川嫌风YANAGI HAZEKAWA
怪造学会执行部的部长,率领专攻怪造生物的特殊部队的少女。

空井灭作
MESSAKU SUKAII
伊依的父亲,是个天才般的怪造学教授。虽然在三年前死亡了……?

久渡贵乃子
KINOKO KUDO
怪造学会副总长。注册商标是巨大帽子,表面客气,实际上相当无礼的少女。

梅子
"UMEKO"
怪造生物「爱天使」。在之前的事件里被伊依拯救,成为朋友。

巴已己巳
IKOMI TOMOE
神秘的少女。真实身分是虚界四大公之一,喜悦大公。

闇宫血影
CHIKAGE YAMIMIYA
古顷怪造高中学生宿舍的舍监。虽然设定上似乎是影文的姊姊……?

戏小路亚缇
ARUTE ZARENOKOHJI
恐怖的禁忌怪造生物「肉体癖好」化身而成的美少女。

闇宫影文
KAGEFUMI YAMIMIYA
居住在空蝉舍的谜样少年。真实身分是虚界的实力派,虚无大公。

骗子魔女注视的未来
CONTENTS●目次
序章  
Ⅰ章古顷大祭爆发  
Player-A  假面  
第Ⅱ章被囚禁的公主  
GameMaster-B  红龙  
第Ⅲ章通往彩虹的单程车票  
Player-B  天邪鬼  
第Ⅳ章冥府武士堂堂登场  
GameMaster-A  蛇发女妖  
第Ⅴ章现界的魔王  
终章  
后记  


虚界怪造学 前情提要
梦想是打造出怪造生物与人类能够共存的世界!改变怪造学未来的少女——空井伊依的传说现在即将展开!
  无尽遥远的相邻异世界——虚界。本故事的背景,是将栖息于虚界的生物,召唤到这边世界来的「怪造」技术相当普遍的时代……
  名为空井伊依的少女,将「怪造」召唤出来的怪物——也就是怪造生物称为朋友,且梦想着创造出他们和人类能够共同生活的世界;为了成为怪造学者,她进入古顷怪造高中就读。但是,伊依刚入学没多久,她的指导教师便因为无法控制怪造出来的「凤凰」而惨遭杀害。杀害了人类的怪造生物,会被当成害兽驱逐——虽说是杀害了恩师,但仍然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怪造生物受伤的伊依,为了让「凤凰」回到虚界而开始追踪行动。但是,凶暴的「凤凰」甚至攻击起伊依,还将她形同家人的怪造生物桃子也燃烧殆尽。愤怒的伊依所怪造出来的,是虚界最强且最凶恶的怪造生物「魔王」。那是昔日曾经身为著名怪造学教授的伊依之父灭作怪造失败,且被夺走性命的怪造生物。被父亲施予英才教育的伊依,是世界上唯一能够怪造出「魔王」的存在!
  虽然靠「魔王」瞬间收拾了「凤凰」,但那过于强大的力量让伊依感到战栗。伊依获得了只要自己期望,甚至能够毁灭世界的力量。但是,她抗拒那分力量的诱惑,只活用自己的勇气和智慧,接连地解决波及到怪造生物和人们的事件。
  这时青梅竹马的仇祭游,出现在这样的伊依面前。游在幼年时期教了伊依怪造的喜悦,但自从两年前被禁忌怪造生物「肉体癖好」夺走父母、自己也受到伤害之后,便开始憎恨起怪造生物,化身为企图毁灭怪造学的魔人。伊依想要拯救也是自己幼年时期恩人的游那枯竭的心灵,于是与他正面对决。虽然伊依勉强阻止了游的阴谋,且让他改过向善,但古顷的校舍仍然崩坏了!失去校舍的古顷学生们,在母校重建之前,暂时寄宿在壳蛇怪造高中。但是,到达壳蛇之后,却发现样子有些不对劲。原来一行人以为是壳蛇的学校,竟然是虚界四大公之一,喜悦大公在现界创造出来的「伪壳蛇怪造高中」,所有学生都是怪造生物化身而成的。
  一问之下,据说现在的虚界,因为愤怒大公和悲哀大公这两大势力爆发了战争,身为弱小势力的喜悦大公一派,以难民的身分逃到了这边的世界。不凑巧的是,为了摧毁喜悦一派,愤怒大公的刺客「零时镜」来袭。为了从过于强大的怪造生物「零时镜」手上保护弱小的怪造生物们,伊依和古顷的学生们合力击退了「零时镜」。
  透过这次事件,伊依之前一直无法获得周围理解的「怪造生物是朋友」的想法,开始渗透进古顷的学生之间!
  伊依的梦想是创造出怪造生物和人类能够携手合作的世界,这个梦想终于前进了一步,但这次究竟会……?要实现梦想,前途仍旧波折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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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9-30 21:54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
  ※  ※  ※
  在古今东西的传承之中,地上最强的生物是龙。那终极的爬虫类用宛如山一般的巨体飞舞在空中,明明是冷血动物却会喷火。
  实在荒唐无比。
  没道理地强大、无敌到让人无法理解的怪物。根据地方不同,也被称为神或恶魔;在虚界当中,也实际存在着跟龙同种类的生物。
  其名为愤怒大公。
  虚界最强的怪造生物。
  〈原来如此,虽然我不懂太深奥的事情,但感觉你的意见大致上是正确的,「悲哀」。〉
  混杂着博多腔和许多特征的那声音,用宛如音波兵器一般的破坏力撼动着周围的地盘。愤怒大公。其愤怒划破大地,其怒吼降下雷霆。是虚界最强的生物,且是虚界最不能让其动怒的对象。
  他是龙。即使在没有比较对象的黑暗之中,仍旧醒目的超巨体。鲜红的鳞片好比坚固的盔甲,灿烂闪耀的双眸也露出血红的颜色。高温的吐气时而化为火焰,在半空中燃烧着。
  在周围骚动的无数大小怪造生物们,在具备支配者风范的愤怒大公面前,也萎缩起来,像是感到畏惧似地保持沉默。无论谁都知道他的可怕之处,还有与他为敌是多么无谋的行为。倘若触怒这愤怒的红龙,意味着下场只有一死。
  但有个存在若无其事地挑衅着他。
  〈乡愁。〉
  和龙对峙的是妖女。是虚界最美丽且最残酷的女人。
  说着无人能理解的言语,倘若没有站在旁边的翻译,其他人甚至无法掌握其发言意义的奇妙存在。
  〈宝石的地平线。诡异的孤独是兔子的眼泪。〉
  〈像你这种无能也能理解,真是让我吃惊啊;这也是多亏了我精辟的说明呢——悲哀大公是这么说的。〉
  其名为悲哀大公。
  坐在骨制的玉座上,对龙没有丝毫畏惧或轻蔑,只是看似佣懒地眺望着远方。姿势相当差劲,与其说是根本没有干劲,不如说甚至有种狗眼看人低的感觉。
  彷佛将艳丽的女人裸体给石化一般、带着光泽的灰色躯体。虽然全身上下的枪痕和刀伤十分醒目,但那彷佛是用黏土黏上去似的,没有血迹或其他东西,缺乏真实感。
  为了隐藏那据说看过便会发狂的美貌,脸上嵌着潦草写有『自主规制』的面具。留有一头长发,细发的前端是蛇头,正忙碌地动个不停,互相争吵或杀戮。
  周围飘浮着人的灵魂,悲哀大公在玉座上翘起二郎腿。
  〈明星的军队。破晓的凌乱头发。被红萝卜田的爱所囚禁,他正入眠。〉
  〈倘若我的军队跟你的军队认真地开战,无论哪边获胜,彼此都会有严重的损伤。因此为了将被害控制在最低限度,我提议用『代理战争』来一决胜负;悲哀大公是——〉
  这时愤怒大公发飙了。
  〈你不能自己说话吗,这小鬼头!〉
  愤怒的吼声直接化为火焰,烧毁站在悲哀大公旁边的翻译。悲哀大公没有丝毫反应,只是茫然地眺望着其他方向,低声说道:
  〈星星碎片的叹息。〉
  〈你能不能用别人听得懂的语言说话啊,「悲哀」!〉
  〈推挤游戏的毒死。〉
  悲哀大公啪一声地敲响手指,于是又出现一个新的翻译,并深深地鞠了个躬。方才被烧死的翻译,跟现在冒出来的这个有着恐怖外表的怪造生物,脖子上都套着箍,眼神空洞,宛如人偶一般。
  靠义理、人情和强悍统治部下的愤怒大公,以及用恐怖、胁迫和头脑统辖部下的悲哀大公;两者的思考恰好相反。
  愤怒大公对于这次彷佛会发展成全面战争一般加速高涨的两阵营间的紧张感受到危机,而准备了对谈会——但悲哀大公是思考有如谜团、说出口的话语也非常人所能理解,宛如外星人一般的女人;相对的愤怒大公是平常虽然温和,却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爆发的暴躁龙。这气氛已经不只是和平交涉破裂的骚动,甚至会就这样转变成决战一般。

  悲哀大公歪了歪头,彷佛幼儿一般晃动着双脚。
  〈生锈的谜题。料理人的自尊。因此才是日常便饭。〉
  〈唉,别那么生气嘛,无能的龙,我用我想说的言语在说话……悲哀大公是这么说的。〉
  翻译有些得意这么说道,于是悲哀大公看来很愉快似地双手交叉成父字——
  〈噗噗——!〉
  她这么尖声叫道之后,指着翻译大笑起来。感到畏惧的是翻译。他一脸苍白、原先宛如人偶一般的空洞表情只是显露出恐怖,替自己辩解着。
  〈啊啊,我弄错了吗——非常抱歉,大公殿下!下次、下次我一定会正确地翻译咕噗!〉
  噗啾——没多久后,担任翻译的恶魔便彷佛被周围的空气给压扁一般地溃散了。悲哀大公只是看似满足地沉浸在飞溅的血沫当中,在玉座上站起身后,低声地笑着。
  〈……我们就像这样无法互相理解。〉
  然后她摊开双手,用就连抱持着敌意的愤怒阵营的怪造生物,都不禁会陶醉的美丽声音,温柔地说道了:
  〈你跟我是两个极端,我跟你是天敌。我们根本无法融洽相处,更别说是当朋友了。但只是互相残杀未免太无为,所以我才主张快点结束这场无聊透顶的纷争啊,我最讨厌的无能的龙。〉
  〈你不能打从一开始就用那种别人可以理解的言语说话吗?〉
  龙抖了一下身体,那抖动甚至引起地震;他重新打起精神,瞪着悲哀大公。
  〈无法融洽相处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但我也希望能早日分出胜负。那么——你提议用来一决胜负的方法,也就是所谓的代理战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青蛙鼓起肚皮。〉
  悲哀大公又说起原先那种谜样的言语,让手指在半空中滑动着。于是黑暗的空间里投射出影像,看似全新建筑物的光景出现在那里。
  〈这是……现界的什么东西来着?〉
  〈鹎。〉
  悲哀大公的旁边又出现了翻译,果然还是用缺乏感情的表情深深地鞠了个躬。
  〈古顷怪造高中——悲哀大公是这么说的。〉
  这次似乎是正确的翻译,悲哀大公看似满足地点头并挥了挥手。
  〈剑山是我的愤怒,盾海是你的叹息;既然如此,气息应当朝向北方。〉
  〈在这里——〉
  彷佛害怕被击溃一般,第三个翻译稍微沉思了一下之后才发言。
  〈没多久后会发生一场纷争。我们就搭那场纷争的便车,各自支配一个互相竞争的阵营,用各种手段让那个阵营获得胜利。然后——让其阵营获胜的一方,就决定是我们这场斗争的胜利者吧;悲哀大公是这么说的。〉
  〈唔……〉
  愤怒大公虽然脑筋不好,但相当明白事理。他很快就理解了那意思,并用力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所以才叫代理战争吗?我们要是直接对战,彼此都会遭到严重的被害……所以才要把现界的家伙当成棋子,来玩一场游戏是吗?〉
  〈我比较喜欢红茶。〉
  悲哀大公点了点头,让翻译退下之后,抬头仰望着巨体。然后用无论是谁都能理解的话语,明确地做出宣战布告。
  〈当然我一定会赢,『愤怒』。〉
  〈真敢说啊,小鬼头——我会让你输到哭丧着脸,『悲哀』。〉
  龙跟妖女的会谈就这样了结,斗争的舞台转移到古顷怪造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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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9-30 22: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Ⅰ章 古顷大祭爆发
  ※  ※  ※
  「怪造生物是朋友。」
  油漆和稀释剂的味道尚未完全消散的全新校舍。从十二月的晴空上照耀下来的阳光,映照着清洁的教室。空并伊依穿着学校的冬季制服,只是凝视着不停转动的录音机。
  她是个将黑发绑成两束,娇小且瘦弱的少女。在朴素的气氛当中,只有挂在胸前的骷髅项链、和嵌在双手手腕上的成对手镯特别醒目。伊依的脸颊稍微泛红,谦恭地向坐在眼前的一名少女这么主张。
  「那就是我的——怪造学。」
  「原来如此。」
  那是个戴着「新闻社」臂章的少女。她将头发在后方绑成一束,度数颇深的眼镜酝酿出感觉十分认真的气氛,尖锐的声音有点像是硬装出来的。少女挺直了背,用眼镜底下毫不大意的眼神注视着这边,提出问题。
  「前阵子因为谜样事件而半毁的古顷怪造高中,集合了同样半毁的亚玉跟平安无事的壳蛇学生,重新编成——在这里以新生古顷怪造高中的身分重生了。」
  没错。身为伊依母校的古顷怪造高中,校舍坏灭到无法使用,伊依等人曾暂时寄宿在壳蛇怪造高中。寄宿期间约一个月,在那期间曾被关在不可思议的伪壳蛇之中,认识了许多人、也发生了很多事,
  那种看似愉快又有些浮躁的难民生活也终于迎向尾声,伊依们今后将在重新落成的新生古顷怪造高中就学。因为学生数量大幅减少,所以将古顷、亚玉、壳蛇这三大怪造高中融合了——这点就如同眼前的少女所说的。
  相对的各种设施和校舍也投资了不少金钱,制服也顺便稍微更改设计。一年级是橙色、二年级是黑色、三年级是紫色;各年级用不同颜色代表,而且为了减轻怪造生物灾害造成的被害,据说防御力也提升不少。虽然只是穿着的话,并不会感受到有何差异。
  眼前的少女穿着黑色的制服。换言之就是二年级。是比伊依大一届的前辈。因为伊依至今很少跟学长姐有接触,所以感觉有点新鲜。
  「怪造生物是朋友。」
  新闻社的前辈感觉挺刻意地推了一下眼镜,只是平淡地述说道:
  「在古顷重新编成之前,古顷难民到壳蛇寄宿没多久之前——你们古顷的一年级学生,曾经有一阵子下落不明对吧?」
  「……」
  因为不晓得这件事能说多少,所以伊依对这个问题保持沉默。在那间伪壳蛇发生的事件,现在也让人多少耿耿于怀,因此伊依根本无法冷静地述说。
  「我就当成是肯定了。」
  在保持沉默时,对方将话题继续进行下去。
  「古顷的一年级学生消失了。啊啊,我只是单纯的新闻社员。是只会进行公正报导的记者,对很有可能混杂着臆测和妄想的灵异现象没有兴趣。」
  「?」
  实在不懂对方的意图。从话题的发展来看,原以为对方会抽丝剥茧地调查在那间伪壳蛇发生的事情。
  没错,伊依正在接受访问。提问者是眼前的少女,伊依是回答者。据说在这边谈论的内容会直接刊登在校内的报纸上。因为旧古顷的学生并不怎么热中于社团活动,新闻社应该是来自壳蛇或亚玉的学生创设的新团体。
  当然,伊依也不认识眼前的少女。这么说来,连名字也没问。
  「我感兴趣的是——」
  眼镜的薄框闪耀了一下光芒。
  「在那次古怪的事件之后,限定在古顷一年级学生中蔓延的思想。爱护且重视只是道具或奴隶的怪造生物这种非常识的思考。带着怪造生物溜达、关心他们的身体状况、保护他们不受其他人迫害、表明和他们一起生活下去的态度。」
  也就是说——少女简洁地做出结论。
  「怪造生物是朋友。」
  那是伊依的思想。是她的思考和秉持的立场。古顷的一年级生因为在伪壳蛇的事件,对伊依的想法产生共鸣,开始会再次主动称呼怪造生物为朋友了。
  看不透其内心的新闻社少女,没有移开视线,笔直地注视着这边。
  「那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渗透进人心的思想。应诙有什么原因才对。有某个让思想扩展开来的原因。我想知道的——就是这点。是透过怎样的经纬、以什么为发端、他们才会开始称呼怪造生物为朋友的。」
  少女用宛如孩童一般纯粹的好奇心这么询问道。
  「请你告诉我,快点、快点、快点。」
  「为什么……要问我?」
  眼前的少女让伊依莫名产生了警戒心,伊依皱起眉头。对方似乎也注意到这点,只见她轻轻地将手放在桌上。她的指尖指着坐在伊依大腿上的娇小怪造生物。
  她的名字是梅子。正式名称是「爱天使」的这个怪造生物,是伊依的朋友,也是和伊依一同跨越过无数生死关头的伙伴。她现在正处于梦乡,悠哉地发出鼾声,身体缓缓地往前后晃动着。
  对方将指着梅子的手指朝向自己的胸口,最后像是要射穿伊依额头正中央似地笑了。
  「别小看我了啊,后辈。」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前辈。」
  因为她的态度不怎么有礼貌,让伊依也感到有点火大。伊依并非什么博爱主义者。虽然不至于以怨报怨,但也并非遭到任何对待都能笑着原谅对方的圣人君子。
  黑色制服的前辈果然还是一秒也不曾将视线从伊依身上移开。她放弃使用客气的说话方式,态度跟语调变得像是粗鲁又奔放的男人一般,这应该才是她的本性吧。
  「喂喂喂,小姑娘,你可别太小看本大爷啊。我一眼就看出来啦……推广那有一丁点不可思议、且会妨碍本大爷思想的『怪造生物是朋友』这种想法,现在也担任中心人物,到处散播的人是打哪来的谁啊?」
  她用力地敲响手指,看似愉快地大方坐在正面的长桌上。录音机因为振动而飞开了。到了这种地步,甚至不只是没礼貌的问题了。
  少女扯下新闻社的臂章,露出恶鬼一般的笑容,摊开双手。
  「就是这边这个家伙!YES!是、是、是,什么肚皮舞怪表情拐骗蒙混都太麻烦了,别浪费时间了吧?让我们彼此坦白地说出真心话吧,怪造生物是朋友教的可爱教主小姐!」
  「教主?那个,前辈,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伊依当真不明白。
  但是对方似乎把伊依那样的态度也当成是在装傻,只见她转眼间将眼镜脱下并扔开,大动作地松开了原本绑住的头发,脱掉制服外套,把外套当短挂一般粗鲁地披上,然后瞪着这边。在眨眼间转变成宛如歌舞伎者一般气氛的少女,将看起来只像是角的装饰嵌在头上,放声大笑。
  「你问我吗?问本大爷是吗?你问本大爷叫什么名字是吗!」
  不,没人在问名字。
  「穷到没空闲时间只能榨油的瘦皮蛙、只要卖掉自己的鳞片就好啦放恶质高利贷的蛇!耶!这世上最伟大的是?就是本大爷跟钱啦!钱老大!用金钱烟火炒热这被金钱火焰燃烧的世界——」
  在夸张的言行之后,真面目不明的前辈高声地报上名号。
  「无城鬼京就是本大爷啦!」
  虽然是从头到尾、完完全全没有听过的名字,但不知为何却带着一股让人不禁想要点头应声的气势。自称是无城鬼京的前辈,顺着那股强硬的气氛,用彷佛太阳般闪亮的眼神注视着这边。
  「我啊,是主张怪造生物可以赚钱这种思想的人。倘若要取个名称,就是『怪造生物是道具』这么回事吧——他们是摇钱树啊。我确信这种思想是绝对有效的,但你那种『怪造生物是朋友』的思想实在很烦人啊。」
  怪造生物是道具。那是目前在怪造学界成为主流的思想。但和伊依的梦想「怪造生物是朋友」这种理想是恰好相反的想法。伊依认为总有一天必须去反驳并否定的思想上的敌人出现了。
  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袭向伊依,那彷佛临战前的亢奋颤抖、但又让人感到振奋。那是被鬼京的粗暴态度给触发的吗?还是说伊依只是纯粹地感到雀跃?
  这样不行。不能以此为乐。伊依并非为了自己的娱乐而主张怪造生物是朋友。是因为强烈感受到这一切都是现今怪造学界的错。要说的话,是种义务感。照理说是这样——
  「……好啦,这位后辈,看来我的问题很难懂,我重新说一遍。」
  宛如烈火一般爆裂开来的视线火花。彷佛炮弹一般飞舞交错的理论。思想和思想互相冲撞,这感觉并不讨厌。
  无城鬼京指着天空,挥动发丝这么放话说道了:
  「你的梦想能够到达月球吗?」
  啊啊——是怎么回事呢,胸口的鼓动停不下来。
  ※  ※  ※
  后来仔细想想,之前是有过预兆。将新生古顷怪造高中卷入并爆发的战争,在空井伊依跟无城鬼京邂逅的两周前就已经开始了。
  只不过那时伊依因为感冒而病倒了。不但发烧,身体也既沉重又迟钝,喉咙跟头都疼痛不已。感觉糟糕透了。
  虽然伊依也尽可能地不想靠近感冒的病菌,但伊依的免疫力似乎比一般人还差,再加上这阵子累积下来的疲劳,似乎也到达极限。伊依很轻易就动弹不得;心情彷佛跌落地狱,在棉被里缩成一团呻吟着。
  场所是伊依从四月开始生活的学生宿舍,空蝉舍~在你变成玩偶之前~的一楼,有对不可思议的姊弟在那生活的管理员室。虽然因为怕感冒传染给其他人而遭到隔离,但管理员姊弟像平常一样看护着伊依,所以伊依并不觉得寂寞。
  「不过血影小姐,不是说感冒不能传染给别人吗——」
  因为声音沙哑,加上没有精神去振动横隔膜,所以一开口说话总会变得小声。
  「血影小姐你们不要紧吗?」
  「不可以勉强开口说话,伊依妹妹。」
  在枕边将毛巾浸到水里的,是宛如人偶一般的女性。留了一头略带绿色的金色长发,白皙的肌肤丝毫不见血色。虽然散发出有点恐怖的气氛,但伊依知道她其实是非常温柔、且有些迷糊的可爱舍监。
  她的名字是闇宫血影。是空蝉舍的管理员,一边扶养弟弟影文,一边勤奋地工作着。虽然看起来像是不满二十岁,但伊依也不清楚她的实际年龄和经历。
  「而且,我——也不会生病。」
  血影看来有些寂寞地这么说道,然后将湿毛巾轻轻地放在伊依额头上……到这边为止还好,但她有些粗鲁地擦拭着额头,让伊依痛得抵抗起来。
  「血、血影小姐,会痛、很痛很痛求你别擦了!」
  「咦?但我听说感冒就是要用湿毛巾呀。感觉如何呢,体温是否降低了?」
  「不不不,摩擦热反倒让体温上升了啊!好痛!血影小姐明明手臂这么纤细,为什么力气这么大呀?」
  就在伊依拚命挣扎时,影文打开管理员室的门,探头看进来。
  「……喂,姊姊,别给住宿生添麻烦啊。」
  是个表情看来有些严厉,但还残留着几分稚气的少年。他将跟血影同色的头发在后脑杓绑成四束,在尺寸不合的衣服上披着鲜红的披风。虽然服装奇特,但颇受住宿生们好评,认为这模样十分可爱。虽然本人对这评价似乎相当不满。
  影文晃动着头发,走到伊依身旁并歪了歪头。
  「伊依姊姊,你不要紧吧?」
  「咦?啊,嗯。」
  影文会担心自己让人有点意外,但伊依十分开心,笑逐颜开。
  「因为有血影小姐照护我啊。」
  「就是有姊姊的照护我才担心啊。」
  影文稳重地否定着姊姊,于是血影仍旧是面无表情地双手叉腰,抱怨起来。
  「真是太失礼了,我可是完美地进行着看护工作。影文才是,你可不能被伊依妹妹传染感冒,请你到别的地方去玩吧。来,伊依妹妹,请服用这份我靠着独断和偏见试煮的自创中药,彻底治好感冒吧。」
  「呃,要靠那药治好感冒或许有点困难……」
  血影试图让伊依喝下那似乎混了谜样的虫子还香菇的粉末,影文推开她,并趁机将市售的感冒药跟水一起递给伊依。然后他有一瞬间露出恐怖至极的样貌,对一脸不满的血影低声吼道:
  「你只要默默地在一旁坐着就行了。」
  「……我了解了。」
  她用像是在装傻的表情这么应道,影文用有些恼怒的视线看向那样的她,离开了房间。他喃喃地抱怨着最近是反抗朗还怎么了吗,但意识朦胧的伊依没办法听清楚他说的话。
  喘口气后,伊依含下感冒药。夹在腋下的体温计也同时响起,因此拿出来确认了一下。体温很顺利地在降低。只要再睡一觉,差不多就会恢复成平常的体温了吧。
  血影似乎也是这么判断,只见她缓缓地站起身,向伊依鞠了个躬。
  「那么,我就去进行宿舍的工作了。请你慢慢休息。」
  光是旁边有人在,病人就会消耗体力。伊依非常感谢血影这分体贴的心意,还有不惜删减工作时间来照顾自己的温柔。
  伊依用力地吸了口气,使尽所有力气表达谢意:
  「谢谢你,血影小姐。」
  「不会。」
  她面露微笑,拿起装满水的桶子,转身面向房间的出口。
  「如果有道谢的体力,那还请你早日康复起来吧。没有比这更好的谢礼了,伊依妹妹。……唉呀?」
  听到血影困惑的声音,让伊依在棉被里翻了个身,看向那边。
  〈伊依。〉
  原本也遭到隔离的娇小怪造生物——梅子穿过血影的脚边飞奔过来。她似乎一直在门前徘徊。一脸担心的她、彷佛感到为难的血影、送感冒药给自己的影文、还有想到其他来探病的学校朋友们,伊依便莫名地感到幸福。
  赶快恢复健康吧。
  〈伊依,没事吧?〉
  梅子转眼间就被血影抓住,她一边挥动着娇小的手脚抵抗,一边这么问道。
  伊依用满面的笑容回答她。
  「嗯,我没事。」
  ※  ※  ※
  早晨的商店街几乎都关着店门,但能够感受到正在为忙碌的一天准备的气息,或者说是鼓动,让人不禁有些雀跃期待。因为血影等人的看护和感冒药,已经彻底痊愈的伊依晃动着书包,悠哉地走在路上。
  服装是亚玉、壳蛇和古顷统合之后重新设计的新生古顷制服。因为伊依是一年级生,所以跟之前一样是橙色;虽然有些遗憾,但细节的设计跟之前不同,让人有种新鲜的感觉。不过伊依的同伴们原本就不太会按规定穿着制服,或是会随即改造成完全不同的感觉,所以制服的变化大概也没什么关系,但二年级和三年级似乎连颜色也不一样,这让伊依有些期待看到新制服。
  打从新生古顷开始运作之后,已经过了大约三天。伊依因为感冒而慢了半拍,今天才首次见到崭新的校舍。从前来探病的朋友那边听说校舍变得相当豪华,让伊依也非常期待——
  「唔哇——」
  用不着等到踏进校区内,从商店街途中——不,恐怕无论从镇上的哪里,都能发现古顷崭新的校舍。
  总之是大到不像话。身为住宅区的梦追坂小镇上不存在高层建筑,因此那巨大的程度更显得醒目。
  「倒不如说……那根本是——」
  城堡。不管怎么看,那都是日本的城堡。扎实堆积起来的石墙上,耸立着涂成白色的城墙,屋顶上甚至放着品味差劲的鯱瓦(注1)。应该没有人看到那个还能推测出那是学校吧。那是座城堡。那就是今后即将成为日常的舞台、纪录伊依青春时代的新生古顷学舍。
  伊依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差点感到退缩,但她立刻将惊讶的心情转换成期待,露出微笑。
  崭新的学校、崭新的校舍、崭新的学生、崭新的每天。
  明明不是升级,却能够有这种焕然一新的体验,感觉像是赚到了一样。
  「输家是太姐,所以要丢垃圾的也是太姐啊!」
  「你在说什么傻话呀?你是叫我拿着垃圾袋上学吗,次郎!」
  注1鯱瓦是一种用来装饰城堡屋顶,虎头鱼身的装饰。
  就在伊依悠哉地走着时,遇到了彷佛双胞胎一样相似的姊妹,正在花店前面吵架。有着紫罗兰色头发和眼眸的是姊姊美咲太郎花,有着桃色头发和眼眸的是妹妹次郎花,她也是伊依的朋友。她们是在学校也很出名的美女三姊妹的次女和三女,上面应该还有个名称不明的长女,但伊依从未见过。
  「我啊!」
  太郎花涨红了脸,用看不见周遭的表情主张着:
  「可不想变成像你那样土包、俗气又没品味的女人!我可是打算当个都会派兼国际派的top lady,过着华丽灿烂的人生!你却想叫我一手拿着垃圾袋在路上走?」
  「国际派还top lady这些单字已经让你显得很俗气了啦!而且垃圾场就在附近,别在那抱怨了,拿去丢就好啦!哈姐!哈姐你也说说她吧!」
  次郎花看向花店二楼的窗户并这么大叫,只见太郎花瞬间脸色苍白起来。
  「等、等一下,次郎!叫姊姊来助阵太卑鄙了啦!啊、呃,太卑鄙了哦!」
  太郎花硬是修正了不由得发出来的腔调,用力地从妹妹手上抢走垃圾袋,非常不悦地大叫。
  「真是够了!我去就行了吧,我去就是了!啊啊真讨厌,花一旦腐烂就很臭呢……」
  这时太郎花看向这边,发现了一直茫然地在旁观看整个过程的伊依。以乡下出身这件事为耻的她,因为被人看见自己一手拿着垃圾袋的羞耻,又瞬间涨红了脸,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
  「啊。你、你好,太郎花姊姊。」
  汝有人搭话,为了掩饰这尴尬的气氛,伊依试着说些毫无关系的事。
  「那、那套制服就是传说中的二年级的制服呢。哇,是黑色的。真帅气……」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太郎花身体后仰,摇着头泪眼汪汪地凝视着这边。
  「不是!不是不是!偶才不是这样!」
  然后她奋力冲刺,临走前丢下一句台词,并逐渐远去。
  「偶才不是这么俗气的女人啦啊啊啊啊!」
  伊依目送着以惊人的气势消失无踪的太郎花背影,一脸不知所措地楞在原地。明明没有人会嘲笑太郎花是乡巴佬,她实在不用这么介意的呀……
  伊依一边这么心想,一边向被留下来的次郎花打招呼。
  「小花,早啊。一大早就很忙呢。」
  「啊,伊依,是好久不见的伊依耶。神啊!」
  一次郎花露出灿烂的笑容,牵起伊依的手,替伊依感到高兴。虽然她平常会对伊依要求更激烈的沟通方式,但今天应该是顾虑到伊依病刚好吧。
  「你的感冒已经好了吗?」
  「嗯,好得差不多了。小花也正要去学校吗?方便的话,我们一起走吧?」
  「当然好。等偶一下,偶去拿书包来喔。」
  次郎花喝采了一下,一脸幸福地消失到店里。不傀是花店,店门前有着芳香的味道。伊依眺望着同样正前往学校的学生,还有打开铁卷门的书店大叔等等,不禁沉醉在怀念的情绪之中。
  古顷半毁之后,在壳蛇打扰了一段时间,之后又感冒病倒在床——因此实质上有一个月又多一点的时间,没有到古顷上学了。虽然壳蛇也是间不错的学校,但伊依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母校果然还是古顷。将来变成大人之后,一定也会好几次想起这条通往学校的商店街,还有那些感情很好的朋友吧。
  伊依就像这样露出彷佛诗人一般的表情,这时有两辆脚踏车突然停在她的正面。是怎么回事呢——伊依边想边看过去,只见骑在脚踏车上的,是同班同学的魑魅寺尸丸和驹崎学。两人似乎是骑脚踏车上学。以前都不晓得。
  「哦哦!」
  很快地已经用金刺绣装饰了新制服的尸丸,宛如舞台剧演员一般摊开双手,高声大叫了:
  「伊依同学!啊啊,我亲爱的伊依同学!一想到病倒在床的你,我的胸口就彷佛要撕裂开来一般!但现在看到你平安的模样,哀伤和痛楚都永久的——」
  「冷静一点啦,笨蛋。」
  学用书包痛殴了一下大声吵闹的尸丸后脑杓,让他闭上嘴巴之后,注视着这边。总是宛如影子一般跟在尸丸身旁的这名少年,像是感到疲惫似地叹了口气,耸了耸肩。
  「伊依同学病才刚好呢,她可没有多余的体力来应付笨蛋哦?」
  「但是,学,我只是表现了为恋人的平安感到高兴的坦率感情而已啊。」
  「伊依同学什么时候变成你的恋人了?别把妄想跟现实混为一谈。太丢脸了。」
  两人进行着谜样的对话,伊依甚至无法插话。伊依经常在想,尸丸跟学的感情到底是好是坏,应该说就连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部是个谜。
  就在伊依观察着神秘两人组的对话时,背后传来了趴哒趴哒的激烈声响,次郎花回来了。
  「久等了!偶们去学校吧——啊啊!是呆头丸!」
  次郎花露骨地绷紧表情,像是要保护伊依似地抓住伊依的手腕。然后她顺势拉着伊依往学校前进。
  「不行,伊依不可以看。会传染到笨蛋菌的。不可以听他的声音,不可以靠近他,那是人类不能扯上关系的生物啦!」
  「我乖乖听你说,你竟然把别人讲得像是宇宙生物一样。」
  「真是恰当的处置呢。」
  尸丸皱起眉头,学则是点头同意—次郎花转头看向他们,用非常认真的表情指着他们。
  「总而言之!今天伊依要跟偶一起去上学!呆头丸和猪头学不可以跟来!你们快点骑脚踏车先走吧!快走!」
  「我有异议!伊依同学是我们应该爱护的共有财产,是不能被美咲次郎花独占的世界遗产!虽然最后注定要跟我结合就是了!」
  「够了,快走吧,笨蛋。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想要拥抱伊依的尸丸,头部被拉离伊依身边,他就那样连同脚踏车被学给拖走了。尸丸挥动双手呐喊着,路人的视线集中在他身上,又随即移开。
  「啊啊!为什么!为什么两人无法结合!该如何称呼这残酷的命运呢!存在着邪恶意志的障碍?罗蜜欧与茱丽叶症候群?」
  「只是单纯的必然啦。」
  两辆脚踏车逐渐看不见踪影,伊依跟次郎花累得叹了口气。尤其是次郎花,类似的对话已经化为她日常的一部分,感觉她相当受不了的样子。
  「……为什么尸丸那么愚蠢?」
  这么困难的问题实在叫人不好回答。
  ※  ※  ※
  「——也就是说,以拥有许多资产家学生的壳蛇怪造高中的资本力为基轴,加上以小气闻名的怪造学会的补助金,挤出了工程预算。此外还积极采用各地研究所的发明和新技术,在机能上也是以前的古顷无法相比的新生古顷怪造高中就这样诞生了。」
  「嘿!原来如此。这样我懂了,谢谢你,游。」
  名叫仇祭游的少年,亲切地游说着不知从哪打听来的情报。他是小时候曾跟伊依在同个屋檐下生活的青梅竹马,现在也一样相当照顾伊依。
  游有着一张端正俊秀的脸庞。但那分「俊美」中有道龟裂的伤痕,将他的脸庞倾斜地划分成两半——以那伤痕为中心,肌肤跟发色都产生了变化。已经看习惯的伊依丝毫不在意,但大部分的入光是瞄到一眼,便会倒抽口气。少年的特征是仿效黑色羽毛的制服打扮,散发出一种彷佛亡灵,又像是死神的不祥气氛。
  虽然伊依的同班同学,也逐渐跟伊依一样能够以平常心对待这样的游了。
  「为什么?」
  伊依跟游愉快地谈笑着,满脸通红的次郎花,在两人的背后怒气冲冲地出声抱怨。游感到困惑,他一脸为难地转过头,歪头感到不解。
  「呃……你问为什么,我也很难回答呢?」
  「为什么?为什么是仇祭带伊依在认识学校!那是偶的工作!要由偶来替伊依带路!只有偶才能帮助伊依!最爱伊依的人明明是偶!」
  真希望她别在人多的走廊上说这种话。
  新生古顷怪造高中的大道洋溢着早晨的活力。仍然崭新的校舍果然有着宛如日本城堡一般的构造,十分通风,因此感觉非常舒适。窗户虽小,但有很多扇,阳光可以充分地照射进来,因此不需要灯光。穿着三色制服的学生走在那种走廊上的光景,看起来相当不可思议。
  面对大声叫闹的次郎花,也不怎么动摇的游耸了耸肩,并露出微笑。
  「这也没办法吧?因为小花的说明毫无条理,让人无法理解啊。」
  「别那么随便地叫偶小花!偶可还没有把你当成朋友看喔!」
  游是今年九月从亚玉转来的转学生,在转学当天就向次郎花和尸丸两人挑衅,还将他们修理得很惨。自从那件事之后,次郎花似乎就一直敌视着游。虽然伊依认为,毕竟都是同班的同伴,要是能够融洽相处就好了。
  时间是十二月。今年的课程也差不多要结束了,因此并没有换班的样子。据说从下学年开始,古顷、壳蛇跟亚玉的学生应该会正式洗牌,以新生古顷的学生身分重新编成。
  就伊依的立场来说,不用跟好朋友分离而感到庆幸的心情、跟难得多了新的学生却没机会同班,感觉真是可惜的心情交杂在一起。
  不过,崭新的校舍加上崭新的学生,在各式各样的新风貌舞动着的新生古顷怪造高中里,应该会发生一些精采的事情吧——伊依有一点期待。因为这阵子老遇到一些阴暗的事,身心都感到有些疲惫。还因此感冒了。
  伊依一边对新生古顷的将来感到希望与不安,一边思考着是否该阻止游跟次郎花的争论;就在她叹了口气的时候——
  「……这是在吵什么?」
  一旁挂着「会议室」名牌的房间门打开了,一个眼熟的少女从里面现身了。
  留长到肩膀的发丝纯白如新雪。细长的双眼有着深红的瞳仁。已经将新生古顷的制服改造成宛如弓道的和服裤裙一般,用无数银饰品装饰而成的少女——特征是蜘蛛网图案的头巾、以及挂在肩上的日本刀,她的名字是战桥舞弓。她是跟伊依一同跨越过好几次苦难的伙伴,也是比任何人都更憎恨恶行的正义武士少女。
  伊依暂且丢下游跟次郎花不管,向一脸诧异地站着的舞弓打招呼。
  「啊,小舞。早安。」
  「早啊,伊依。你的身体不要紧了吗?」
  「嗯。因为有血影小姐贴身照料我呀。」
  「唔……血影是谁来着啊?罢了,你能恢复健康就好,伊依。只不过——今天那个校长似乎要举行全校集会的样子。体育馆大概会变成灼热地狱,你病才刚好,要是觉得难过,就先跟教师说一声吧。」
  舞弓告知这件事后,便毅然离开。伊依忽然感到有些在意,而向那样的她问道:
  「那个,这么说来,小舞,你刚刚在会议室做什么呀?」
  「嗯?没什么……」
  舞弓转头看向身后,像是感到难以释怀似地皱起眉头。
  「我被一个不晓得叫蜈蚣还马陆的前辈找出来,虽然我气势十足地迎接了这不知是爱的告白或决斗的场面……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实在搞不懂。他好像说了物造还什么的,但那种事问我也无可奈何吧?」
  舞弓频频地歪头感到疑惑,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物造。那是从无尽遥远的相邻世界——也就是从虚界当中召唤生物以外的物质的技术。那是实例相当稀少,甚至被许多人当成是迷信的谜样技术。
  有人对那感兴趣。
  伊依有种不祥的预感。人类拚命想要抓住未知的欲望,有时会招致恐怖的灾难。
  伊依下意识地抚摸了在自己的手腕上闪耀着光芒的白色手镯——也就是「门」。
  「……」
  就在那之后没多久。
  伊依轻轻抚摸手镯的指尖,似乎带给「门」——那是通往虚界的入口,同时也是脱离现界的出口——某些刺激,让「门」产生了反应,瞬间,仅仅一瞬间,那纯白的手镯违反伊依的意志,闪耀了几次光芒。
  瞬间的亮光。
  「……?」
  伊依惊讶地张大了眼,对至今不曾看过的现象感到困惑。虽然亮光已经不留任何残渣地消灭了,伊依仍挥动着手腕,或是环顾着地板,像是在探索亮光是否残留在某处一般。
  有个宛如朝雾一般暧昧的存在——轻轻地经过伊依的身旁。
  「小心点。」
  那存在小声地在耳边低语。
  伊依像是受到惊吓似地转过身看。但那里没有任何人在。刚才应该确实经过伊依身旁的某人,彷佛幽灵似地彻底消失。
  对方说了「小心点」是吗?
  到底是——要小心什么?
  「伊依?」
  总算停止了争论的次郎花,一脸不可思议地呼唤着这边。伊依慌忙地挥手回应,主张没什么事之后,又看向走廊的尽头。
  「♪~~」
  虽然那里没有任何人在,却响起了彷佛口哨声一般、略微沙哑的美丽音色。
  ※  ※  ※
  并排着紫、黑以及橙色队伍的体育馆。那分别是三年级、二年级和一年级的学生,教师们则散落在墙边并排着。重生为新生古顷的古顷、壳蛇和亚玉全员到场参加,屏气沉默的模样相当令人震撼。
  他们之所以会无声地露出严肃的表情,是有原因的,那是因为体育馆四处装设着暖气。季节正值冬季——虽然这光景并不奇怪,但问题在于那些暖气散发出来的杀人般的热波。
  推定室温五十五度。学生们因热浪来袭而东倒西歪。
  在化为灼热地狱的体育馆之中,唯一——能够冷静地面露微笑的人,只有站在台上的女性。
  冰色的瞳仁。白银色的头发。乳白色的肌肤。那是个用这些透明零件构成、宛如冰雕一般的美女。头发彷佛冻结住似地维持着硬度留长到肩膀,头上戴着皮革帽,还戴着连指尖都完美地密封起来的手套在防寒。
  她的名字是宇宙木冰蜜。是日本仅有七人的怪造学教授,也是新生古顷的校长。统合古顷、壳蛇和亚玉的点子,似乎原本就是宇宙木的提议,其他两校的校长也同意由她来担任首长,隶属于她的旗下。
  学舍的支配者在美貌上显现出非常愉快的色彩,露出微笑。她的眼前竖立着麦克风,那彷佛孕育着毒素的声音也稍微发出回声。
  『无论是好久不见的人,或是初次见面的人,都容我在此向各位正式打声招呼——我就是担任新生古顷怪造高中校长的怪造学教授,宇宙木冰蜜。……唉呀?』
  她颤抖了一下,抱住自己的身体,并看向墙边的教师。
  『好冷呀,那边那一位,能请你将暖气的温度设定稍微调高一点吗?』
  她想杀了我们吗……聚集在体育馆内的全校学生,现在成了一条心。倘若她是为了提升大家的团结力,才做这种像忍耐大会一样的事情,那可说是个了不起的教师;但大概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宇宙木经常会被自己怪造出来的上级一位的怪造生物——「冰雪舞姬」夺走体温,她的身体必须随时御寒才行。
  这么一想,会觉得她是个可怜的人;但因为她是那种会动用权力调高周围温度、尤其喜欢看别人因炎热感到痛苦的性格,所以让人同情不起来。
  该怎么说呢,虽然已经很久没见到宇宙木了,但那个人还是一点都没变啊——伊依边擦着汗,边这么心想。对病刚好的人而言,这有如拷问的室温相当难受。
  『总而言之,』
  宇宙木舞动着宛如冬之女王一般的衣裳,仔细地环顾着学生们。
  『虽然亚玉和古顷的事件让人沉痛,但这还不算什么,各位。年轻的各位。即将支撑未来怪造学界的各位。今后你们将会好几次遭遇到绝望的状况,且屡次受到伤害与折磨吧。』
  她的语调还是一样直来直往,口无遮拦。但愿意述说怪造学界真实现况的她,让伊依颇有好感。
  没错。怪造学并非一门温柔的学问。但是,既然已经立志要学习这门学问,如今也不会说什么丧气话。即使痛苦,也不会停下脚步。
  宇宙木冰色的眼眸,和笔直地注视着前方的伊依,有瞬间交错了。
  宛如冰雕的校长有些淘气地眨了眨眼,然后摊开双手。
  『但是,你们丝毫不需要害怕那种事情。毕竟我们活着,无论朝哪条道路前进,会受伤或感到痛苦都是理所当然的。这点就算是其他职业也一样。……但是,请你们在受伤或感到痛苦,哀叹着已经受够了的时候想起一件事——』
  她啪一声地敲响手指,当场怪造出一只怪造生物。聚集在这里的所有学生,都知道那没有使用任何咒文或咒印、看来稀松平常的怪造,是多么困难的技术。
  宇宙木将身穿蓝色衣裳、长着妖精翅膀的少年怪造生物慎重地放在手心上,一脸肃穆地眺望着孩子们。
  『我们并非孤独一人。在遇到困难时,有可以帮助我们的伙伴。请你们别忘了这件事。我们不用独自和这不温柔的世界奋战、是特别幸运的一群人。』
  然后她说了在入学典礼时,也曾告诉过伊依她们的话语。
  『请你们尽情地享受虚界的怪造学吧。』
  蓝色妖精转了一圈跳起舞来,朝着因为炎热而意识模糊的学生们脸上送了短暂的凉风。伊依知道在整个热透的体育馆中,要放出冷气有多么困难。
  好厉害。宇宙木果然是个厉害的人。
  自己也能变成像她那样子吗?
  『……那么,』
  宇宙木随即又转变成轻佻的表情,别有居心地笑了。
  『校长的精采演说才刚刚开始唷,各位。』
  这句话让学生们坠入绝望之中,宇宙木彷佛以学生们那样的表情为乐,又命令教师调高体育馆的温度。已经有几个身体虚弱的学生倒下了。伊依也差不多到了极限。刚才用怪造生物送出冷气,说不定也是为了让体厌温度上升的布局。不行。不能尊敬这个人。自己绝不会变成这么恶劣的人。要成为一个广受大家喜爱的温柔怪造学者。嗯。
  『古顷大祭——』
  宇宙木说了句不可思议的话,然后像是在观察反应似地睥睨着周围。
  『距离值得纪念的第一回古顷大祭开办日,只剩下两个礼拜了。各位已经决定好当天的预定了吗?我啊,因为必须去招待有点伟大的人,能够自由活动的时间相当少,但我打算尽情地利用那短暂的空闲时间,好好享受这场祭典。』
  省跃不已的她,和散发出浮躁气氛的学生们,让跟不上状况的伊依用有些为难的视线看向站在身后的朋友。
  「香米。」
  「嗯?」
  有着一头看似海洋又像天空一般蔚蓝头发的少女,名叫魅神香美,是伊依从国中时代起的朋友。她总是一脸爱困又佣懒的模样,但在这闷热到极限的体育馆之中,她仍然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从这点也可以明白,她并非普通人物,或者该说深不可测。
  「怎么了?伊依。感觉快倒下了?要不要叫老师来?」
  「不,不是那样啦。我是想问,校长说的古顷大祭是什么啊?」
  虽然校长还在说某些事情,但伊依现在感兴趣的是古顷大祭这个词。香美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还是一样用缓慢的动作点了几次头。
  「啊啊,伊依因为感冒请假,所以不晓得呢。古顷大祭啊,就是那个,所谓的文化祭?还是类似学园祭的家伙?」
  她竖起细长的手指,不知为何有些得意地替伊依说明。
  「喏,变成新生古顷之后,古顷、壳蛇跟亚玉都混在一起了对吧。为了让感觉不习惯的学生们增进友谊,让大家一起快乐地游玩、互相交朋友的祭典活动,就是古顷大祭啦。」
  真是浪漫呢——香美不知何故叹了口气,但伊依顿时恢复了精神。为了增进友谊的活动?为了交朋友的祭典?
  那是什么呀,感觉非常有趣不是吗?
  伊依的脸颊不光是因为炎热而涨红起来,她心跳不已地抬头仰望台上。
  「真厉害,校长也会想这么棒的点子呢。」
  「嗯。不过,那祭典的设计,或者说系统有点特别。」
  即使是懒人香美,也欢迎这种并非上课的活动吗?感觉她似乎有点开心的样子。她仔细地替伊依解说关于古顷大祭的事。
  「首先,不管要摆什么摊位或举办什么活动,基本上都是自由的。当然危险的行为,或是会触犯法律的赌博、酒类、限制级之类的东西是不行的。但班级、社团活动或个人单位的企割,似乎都是被认可的。可以找个企划参加并准备,相反地似乎也能只是旁观。偶应该只会旁观吧……毕竟要准备很麻烦。」
  香美若无其事地说出颇像是她作风的话,然后眯起双眼露出恐怖的表情。
  「然后啊,在古顷大祭的最后,全校学生、教职员和外来的客人各自持有一票,可以投给他们认为最精采的企划。获得最多票的企划团体——无论是班级、社团活动或个人,校长好像都会驱使她的能力、权力和财力,替优胜者实现任何愿望哦。还真是大方呢!」
  「嘿……」
  虽然感觉不可能发生,但倘若伊依获得优胜,真想拜托校长在集会时将暖气温度调低一点。已经不行了。意识好像快中断了。
  香美并未察觉到伊依的状况,像是附带一提似地补充道:
  「还有啊,在那次最终投票之前,全校学生加上教职员会有几次被强迫投票给喜欢的企划团体。好像合计共三次吧?在中途投票名列前茅的企划团体,似乎每一回都能获得额外的加分点数呢。那些点数似乎会加算到最终投票的得票上,这表示即使在准备阶段,也不能松懈呢。不过,前提是非常认真地想要拿到第一名的话啦。」
  「是哦……」
  香美的说明让伊依有种不祥的预感。倘若所有学生都心地善良倒还好,那一定会变成一场纯粹愉快热闹的祭典吧。但假如有人为了拿到第一名不择手段,在背后搞小动作,或妨碍他人、企图靠贿赂来获得票数的话……
  想到这边,伊依忽然抬头看向台上的宇宙木。彷佛有什么企图一样、骨子里打着坏主意的表情。确认了她的表情之后,伊依本能地察觉到了。
  她是故意的。
  校长是故意制造出这种私底下会发生激烈斗争的状况。她一定是希望学生经历这种互相蒙骗或彼此妨碍的斗争来成长。宇宙木冰蜜就是那种人。
  伊依感受到一种在闷热的体育馆里不可能会有的寒意,全身颤抖起来。
  这场名叫古顷大祭——前所未闻的祭典,似乎会掀起一阵非常惊人的风暴。
  『那么,我就来发表一下大家迫不及待的——第一回中途投票的结果吧。』
  就在伊依思考的时侯,校长的演说已经进展到后面了。伊依慌忙地看向香美。香美像是想说真不凑巧似地耸了耸肩,若无其事地向伊依说明。
  「在伊依请假的期间,企割的募集已经截止罗……要参加古顷大祭的企划已经都登场了。然后,合计有三次的中途投票,今天会发表第一回的结果。因为目前还禁止所有团体进行宣传,所以等于是在一片空白的状况下投票呢。」
  这样啊。企划的募集已经截止了吗。虽然并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企划,但总觉得有点寂寞。毕竟准备文化祭也是挺快乐的工作,因此伊依打算之后随便找个朋友,请对方让自己加入企划。
  不过……禁止宣传的第一回投票,应该会变成单纯的企划者的人气投票吧。票数应该会集中在校内知名的学生、实力坚强的社团活动、或是美少女身上。当然,虽说表面上禁止宣传,但应该还是有人私下偷偷地预先准备,争取自己的票数吧——
  那么,首次进行的这场投票,究竟会出现谁的名字呢?
  『第一名是……哦,就某种意义而言,是很恰当的结果呢。』
  宇宙木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出那个名字。
  『第一名——虚岛罠奈。』
  ※  ※  ※
  虚岛罠奈。十八岁。前壳蛇怪造高中的三年级生。关于她的事情,伊依知道的情报非常少。只不过——伊依能够断言。
  倘若要用一句话来形容她,最贴切的词汇,就是——公主大人。
  她是个纯粹、清澈且美丽的人。无可挑剔。
  她是在虚界解析这块领域上拥有重大贡献、在怪造学历史上留名的虚岛慈树博士的独生女,以凌驾了父亲才能的怪造学技术为傲的天才。天才。伊依甚至认为最符合这个词汇的正是虚岛罠奈,其他全都是赝品。
  伊依等人在逃离伪壳蛇之后,在正牌的壳蛇待了约一个月。她在那边能够理解到,壳蛇怪造高中的中心是罠奈这个屹立不摇的事实。明明没有特别做什么,反倒该说自我主张并不怎么强烈的罠奈,很自然地、非常理所当然地成了大家的中心。
  公主大人。她真的是拥有那种气氛的少女。人活着就会沾染上像污垢一般肮脏或恶质的东西。但罠奈身上没有那种污垢。她纯粹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但她也绝非是个宛如婴儿一般只是天真无邪的人物。
  她是个德高望重的人,也是个充满才华的学生,家世和性格都无可挑剔,甚至还有得天独厚的耀眼美貌。
  身为一个人,她的层次比伊依要高上好几段。甚至让人很难想像她跟自己同样是个人类。虽然有句话说上天不会创造十全十美的人,但伊依认为那是骗人的。上帝特别偏心她,赋予了她好几种耀眼的才能。
  那样的虚岛罠奈,跟只是个普通学生的伊依会相遇,是个偶然。在伊依单独要回到壳蛇的宿舍时,偶然地在校舍旁边,遇到了在花坛哭泣的罠奈。
  那时即使听说过虚岛罠奈这个名字,但仍不曾见过本人的模样。传闻说她是个非常漂亮的美女,的确,连哭泣的表情都这么优美,根本已经超越了美女这种概念,可以说是卑鄙了。她哭泣的模样就如同一幅画,彷佛一幅名画一般。
  「……你不要紧吧?」
  伊依忍不住这么问。总之她无法放任不管。罠奈白皙的指尖沾满泥土,不断地拔着花坛的杂草。平常总会有粉丝或贴身管家之类的人跟在她身旁,但那时没有其他人在场。
  罠奈滴落着宛如珍珠般的眼泪,看也不看这边地低声说道了:
  「我不要紧的。」
  那是鼓膜彷佛会着迷一般的声音。甚至让人惊觉原来人类的喉咙可以发出这样的声音。伊依彷佛被雷击中一般呆站在原地,惊讶地瞪大双眼。
  彷佛不是这世界生物的少女,像是在自言自语似地低喃道:
  「人类……是坚强的生物。恐怕是地球上最『顽强』的生物。所以才会像这样将其他生命关闭在花坛里面玩弄。」
  罠奈拔起一撮杂草,眺望着远方。
  「人类选择哪一条生命才应该活着的傲慢,实在令人悲伤。倘若不拔掉杂草,花朵便会丧失营养,无法存活。不能拯救所有生命这件事……实在令人悲伤。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们无法守护所有尊贵的灵魂呢?」
  她宛如舞台剧的女演员一般感叹着,轻声地说道:
  「因为人们……太软弱了吗?」
  她只说了这句话,便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然后对完全僵硬住的伊依露出女神般的微笑,轻轻地擦拭掉眼泪。泥土弄脏了她美丽的脸庞。
  「你的眼眸——」
  她轻轻地将手指伸向这边,但又立刻收手,然后——罠奈彷佛理所当然似地亲吻了伊依的眼眸。伊依惊讶地将身体往后退,只见她看似愉快地笑了。
  「真美。是看着前方、追求着梦想、闪闪发亮的美丽眼眸。但是……」
  宛如公主一般的少女,轻轻地挥手并鞠躬,这么说道了:
  「倘若只是看着前方,说不定会践踏到脚下的生命。请你……记住这件事哦。因为人类……是坚强的生物,才会在不知不觉间伤害到某些事物。」
  罠奈只说了这些便离开,伊依到最后都发不出声音,僵硬在原地。
  被她亲吻的眼眸异样地发烫。心跳非常激烈,伊依按着胸口,一直注视着罠奈的背影。
  那是伊依跟罠奈有过对话的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
  跟半毁的亚玉和古顷相比之下,壳蛇的学生数量较多,而且壳蛇的学生都仰慕着罠奈,因此可以理解她会在投票中获得许多票数这件事。伊依如果有投票,说不定也会投给罠奈。
  宛如奇迹一般善良、且比任何人都美丽的公主。
  虽然虚岛罠奈似乎不怎么喜欢引人注目,但她是个好人,所以一走不会拒绝大家的声援。就连获得优胜能够实现愿望时,她也不会期盼任性恶质的事情。
  古顷大祭的优胜者,应该要是虚岛罠奈。
  伊依强烈地那么认为,寻找着大家集中焦点的地方,将视线移向那边,打算看一下罠奈久违的美丽身影——
  却哑口无言了。
  ※  ※  ※
  虚岛罠奈戴上了铁面具。
  铁面具。沉重且漆黑、用无数钉子固定住的异样面具。从中可以窥探到的美丽眼眸确实是罠奈的双眼,头发也仍旧宛如公主大人一般神圣。
  但不一样。感觉她就某种根本的层面来说,跟以前的她不一样。并非单纯只是外表的问题。而是气氛——那种会包容一切的温柔空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宛如刽子手一般充满压迫感,让人感到不安的站姿。制服是代表三年级的紫色,并没有特别加以改造,但因为太过普通,反倒显得异常。
  那真的是虚岛罠奈吗?她跟甚至会替杂草的生命落泪,拥有超越性美丽的那个少女是同一人物吗?
  掀起了一阵骚动。大家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壳蛇怪造高中的公主大人。新生古顷的三年级领袖人物,没有人能够理解虚岛罠奈出乎感料的变貌,所有人都被卷进混乱的漩涡之中。
  宛如波浪一般的声音暴风雨没多久便支配了体育馆,盛大的喧嚣声回荡在室内。
  伊依也没办法保持着冷静的态度。她比任何人都感到困惑。思考无法跟上这实在太过出乎患料的状况,她只能茫然地楞在原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光是戴上铁面具,就震撼了周围。虚岛罠奈的影响力就是如此惊人。但是——让这看似一发不可收拾的空气轻易地沉静下来的人,也是罠奈。
  〈……请安静。〉
  奇妙的声音。
  那是个别扭、扭曲又诡异的声音,难以相信会是那个清澈无比的罠奈的声音。尽管断断续续、发音又有些怪异,但那声音仍足以传遍室内,让体育馆整个安静下来。
  戴着铁面具的虚岛罠奈在彷佛死亡一般寂静无声的这个场所之中,摊开了双手。
  〈我话先说在前头。〉
  她彷佛理所当然似地扔出了宛如炸弹一般的话语。
  〈我并不打算参加古顷大祭。〉
  不参加古顷大祭?那是什么意思?那跟她的变貌有关连吗——伊依完全无法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
  罠奈她。
  罠奈她到底是怎么了呢?
  〈更何况。〉
  罠奈的视线让站在旁边的少女发出惊吓的哀号。看到那一幕,罠奈有一瞬间在眼眸中浮现出看似寂寞的感情,但她随即将视线移向前方,开口说道:
  〈原本就是她擅自将我登记成古顷大祭的企划者。这倒无所谓,因为已经是过去了。〉
  罠奈这时瞪了瞪宇宙木,并低声地叹了口气。
  〈但是,古顷大祭可能会变成互相欺骗和互相争斗的舞台,我拒绝那样的设计。当然,我也不想淘汰他人来获得优胜。对我们三年级而言,这是仅剩不多的学园生活。至少我想安稳地度过。〉
  然后她堂堂正正地宣言了。
  〈因此我在此设立平稳派。平稳派是不想互相争斗或欺骗的学生们的社群。厌恶私底下搞小动作、或是不想勾心斗角、互相陷害的学生,请参加平稳派。各位,大家和平相处吧。〉
  只有那一瞬间,罠奈散发出像以前那样单纯是个温柔公主的气氛。
  〈我们是同一间学校的学生,竟然要互相争斗……实在令人难过。〉
  她彷佛在祈祷似地合起双手,环顾着周围。最后她笔直地注视着身为万恶根源的宇宙木。
  〈校长。虽然我并不喜欢多数决……但倘若下次投票时,我的平稳派能获得全校学生一半以上的票数,请您撤回会引起斗争的火种——也就是之后的投票,还有校长在最后会帮忙实现愿望的报酬。只要没有那些……这应该可似变成大家能够真正纯粹地增进友谊、非常美好的学园祭。拜托您了。〉
  倘若全校有过半数的学生投票给平稳派,就表示有一半以上的学生不想争斗。宇宙木企图引起学生们之间不必要的纷争,罠奈是想用这种显而易见的方法来改变她的意图。
  什么啊——伊依这么心想。
  罠奈她——一样是罠奈。壳蛇的公主大人。比任何人都善良的女孩。而且十分坚强、摸索着能够确实结束纷争的方法,并加以实行。
  真是了不起的人。
  『嗯……我是无所谓啦。』
  但校长反而露出事情越来越有趣了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罠奈,且面露微笑。
  『但前提是你的平稳派有过半数的话唷?我认为这相当困难哦,你有自信能达成吗?』
  〈有。〉
  虚岛罠奈彷佛在教导幼儿理所当然的真理一般,低声说道了:
  〈因为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人——是喜好斗争的。〉
  「我最喜欢啦!」
  非常突然。
  某人高声主张的声音,忽然且唐突地响彻室内。危险的声音彷佛毫不客气地穿着鞋踏入了原本彻底被罠奈的演说给支配的体育馆。
  〈你是——〉
  罠奈像是感到警戒一般,找到声音的主人并眯起双眼。从伊依的位置会被周围的人挡住,无法看清楚声音的主人。骚动又传播开来,伊依不安地缩起身体。
  怎么回事?刚才那个感觉很危险、让人莫名浮躁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二年级的……〉
  那真面目不明的人物打断罠奈的话,很愉快似地大叫了:
  「你问我吗?问本大爷是吗?你问本大爷叫什么名字是吗!」
  〈不,我没有在问你。我认识你。你是无城……〉
  那越来越激动的声音无视态度平淡的罠奈,堂堂正正地主张道:
  「亚玉背负的呆帐,什么镇上的垃圾实在太微不足道啦,忘了是谁叫的精辟昵称——『亚玉的魔女』就是我啦!」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罠奈用伶俐的声音简洁地回应,然后大大地叹了口气。可以了解她的心情。该怎么说呢,虽然伊依只有听见声音,但感觉对方是个光是要应付就非常累人的人物。
  罠奈大概也有一样的想法,但因为她个性温柔,仍旧轻轻地歪了歪头,编织出话语。
  〈『亚玉的魔女』……自从听说这名号后,我就一直感到疑问,为什么你明明是男性,却被称呼为魔女呢?〉
  「啊啊,我还以为你要问什么呢——简单啦。明明是男人却扮女装,那不就满足了魔女的条件吗……壳蛇的公主小姐啊!」
  〈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嗯,完全听不懂。伊依也跟罠奈有同感,点头同意着。周遭的学生们应该也是一样的心情吧。但是『亚玉的魔女」丝毫不在乎众人冷场的反应,单方面地向古顷大祭排行榜第一名——虚岛罠奈宣战了。
  「……总而言之,只要本大爷在这里,就不会让这么愉快的祭典骚动擅自结束。你给我好好记住啦,壳蛇的公主小姐!」
  〈那我会记住这件事的——『亚玉的魔女』。〉
  罠奈用平淡的态度说完这句话后,便抬头仰望咧嘴笑着的宇宙木,低声说道:
  〈……那么校长,请您继续发表吧。〉
  『好、好。那我来发表第二名之后的名单罗。』
  似乎会是场愉快的祭典呢——坏心眼的校长小声地这么低喃,笑了。
  ※  ※  ※
  『第六名,空井伊依。』
  那是突如其来的袭击。
  该如何表现那一瞬间的感觉呢?那就像是头脑变成炸弹,火药在脑内爆炸开来一般惊天动地——让视野整个颠倒过来一般的冲击。就算中了乐透,自己大概也不会这么吃惊。因为这根本是没有预期过的状况。没想到自己的名字,竟然会在此时此地被高声朗诵出来。
  「……啥?」
  伊依不禁发出了有些呆滞的声音,无视其他人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抬头仰望着台上的校长。坏心眼的校长站在让人联想到城堡纸拉门或公共澡堂的樱花壁画前,用非常愉快的表情笑着。
  咦?这是梦?
  伊依不禁怀疑起现实,她捏了捏脸颊,大大地歪了歪头。
  就在这期间,校长依然平淡地发表第七名到第十名的学生,彷佛想说她已经完成了任务一般,随便说了些话之后,便宣告散会。对闷热的空气和长篇大论早已感到不耐烦的学生们,宛如退潮一般,留下呆站在原地的伊依,离开体育馆。
  「咦?咦?」
  伊依无法跟上这发展。她不禁想要求助于香美,伊依注视着后方的香美,紧抓住她的手臂,含糊不清地开口说道:
  「香、香香、香米她说我第六耶,说我是第六名耶。」
  「偶不是香米,是香美啦。恭喜你呀,伊依……好像也没什么好恭喜的。」
  香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着让人似懂非懂的话。
  「嗯啊,喏,在那次伪壳蛇事件之后,这里增加了很多像伊依一样主张怪造生物是朋友的人对吧。」
  「嗯……」
  这件事是事实,也是值得欣赏的事。逐渐离开体育馆的学生们——尤其是来自古顷的一年级生,有许多人身旁都带着怪造生物。因为他们在伪壳蛇的事件中,明白了和怪造生物一同生活下去的幸福。
  已絰变得空荡荡的体育馆。香美站在空白中有着重量,只不过暖气热得发烫的场所盘起双手。
  「大概是那些家伙把伊依当成是让自己注意到重要事物的人、英雄、指导者、救世主?之类的存在吧,然后其中有人擅自把伊依拱成像壳蛇的虚岛罠奈那样的存在,还把因感冒请假的伊依登记成古顷大祭的企划者——我猜是这样。」
  「……」
  原来如此,伊依这么心想。确实有道理。虽然自己无法接受。自己并非想成为指导者,而是很普通地跟平常一样主张自己的思想,结果在伪壳蛇演变成那样的结果。被拱得高高在上,或是被异样地当成圣人看待,都非伊依的本意,而且感觉很恶心。
  不过……假如香美的推测是正确的,究竟是谁把伊依登记成企划者的呢?而且,自己出乎意料得到高票,让伊依脊背感到发寒。自己的名字在不知情的地方擅自走红,有许多人对自己抱着某些期待而投票给自己的状况,只是纯粹地孕育出难以形容的恐惧。
  那是一种彷佛自己变成了某个不一样的存在、至今未曾感受过的,难以言喻的恶心感觉。
  香美拖着因吊诡的不安而僵硬住的伊依,将她拉到绘有类似水墨画图画的体育馆出入口。新生古顷的体育馆面对着校舍外方,一走出体育馆,便能眺望到被冬天的阳光和石墙及壕沟给围住、附带天守阁的校舍。
  真的是彻头彻尾都宛如城堡一般的建筑物。用美丽的悬鱼装饰的山墙。堂堂正正地设置的鱅瓦。彷佛时代剧中忍者会在上面奔驰一般的飞檐。格外讲究接缝的无钉建筑,以及漆成一片纯白的土墙——虽然基本上是看来非常脆弱的构造,但这部分用钢架和诡异的咒具加以补强。
  据说是因为怪造学校连续被卷进事件且半毁,才会设计成像城堡一样,以便能应付外来的攻击……但比起那种具备实际效益的部分,感觉更像是设计者单纯想要建造城堡看看的样子。总觉得这设计非常像是个人的兴趣。
  并排着柿子树和石榴树的校园。新生古顷位于高台上,因此可以沿着街道俯瞰梦追坂这个城镇。在蓝天上流动的云相当爽朗,甚至清爽到底觉自己被当成了傻瓜一样。
  在脚踏车停车场前——通过横跨在壕沟上的桥,钻过里面设有升降口的花俏衡门。然后发现几个正在鞋柜前换鞋的学生,注视着这边并小声地在交谈些什么。那就是第六名的人。传说的怪造学教授的女儿。主张怪造生物是朋友的人。
  「……」
  那视线莫名地让人感到诡异,伊依脸色苍白地稍微往后退了几步。
  香美将手伸到那样的自己的背后,扶持着自己。
  「没事的。什么也没变呀。」
  信赖的好友的话语,化解了伊依的恐惧。
  「伊依只要率直地追求伊依的梦想就行了。无论周围有多大的变化,或如何议论纷纷,那种事情——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且,你对这种状况应该也做好觉悟了吧?反倒应该说,会受到注目是伊依的影响扩展开来的证据呢。」
  「嗯……」
  没错。自己已经习惯被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了。自己从未输给周围那样的视线,一直以来都是拚命地追逐着梦想不是吗?
  怪造生物跟人类能够融洽生活的世界。
  这表示越来越接近那个理想了,自己的行动对大家产生了影响。用不着害怕。
  但是。
  「看来暂时有一段时间……好像会变得很忙碌呢。」
  伊依这么低喃,忽然感受到的寒意让她不禁紧抱住自己。
  ※  ※  ※
  接受自称是新闻社的少女的访问,就是在当天放学后——在伊依因为今天很疲惫,整理着东西打算回学生宿舍的时候。
  仔细一想,从那时起就有种奇妙的感觉了。
  尽管伊依并不愿意,她仍旧是夺得了古顷大祭排行榜的第六名;但也不过是第六名。前面还有五个人在。照理说是这样,但新闻社的少女却在催促学生回家的钟声响起的同时,冲进教室里,捉住伊依访问。
  总之只要是前十名的人,看到谁就先访问谁吗——伊依这么猜想,没有深思太多,被强势的新闻社员拉到空教室,推到椅子上坐。
  伊依并不喜欢自以为是地谈论自己的思想。虽然接受访问的时间非常痛苦,但为了让大家尽量减轻对怪造生物的偏见,让更多人能把他们当成朋友,伊依十分诚恳地述说着。
  那如坐针毡的演说时间持续了一阵子。
  忽然。
  就像是假扮成人类的妖怪显露出本性时一样,新闻社的少女——不,为什么自己没有早一点发现呢?少年露出凶猛的真面目,开始说些不可思议的话。
  「你的梦想能够到达月球吗?你能实际感受到碰触到月球的感觉吗?如今人类已经爬上最高的山、踏遍极寒的南极、甚至成功地飞向了宇宙。最先想要到那个挂在夜空中的月亮上旅行的傻瓜,是否当真认为自己能够到达月球呢?」
  异常合适的女装。虎牙和鬼角装饰。眼眸中亮起刀刃般的光芒,他的名字是无城鬼京。无城……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伊依不禁无视他的发言,低声说道:
  「你——是今天在全校集会中,挑衅虚岛罠奈学姐的人?」
  自称是「亚玉的魔女」、难以理解、语调宛如歌舞伎者一般的某人。罠奈曾说过一次无城和他的名字。而且眼前这种一个不注意,就彷佛会被他咬住一般独特的危险存在感,不可能会认错人的。
  「喂喂——」
  鬼京拍了一下手,依然将脚放在长桌上,露出牙齿笑了。
  「你发现得也太慢了吧,古顷的教主小姐。古顷大祭已经开始罗?你竟然傻傻地接受伪新闻社员的访问,丝毫没有起疑,还像这样对我这个身为敌人的『亚玉的魔女』,滔滔不绝地讲出自己的思想啊?」
  「原来你……是假扮的吗?」
  无城鬼京并非新闻社,这次的访问也纯粹只是为了探听伊依的思想而演的戏吧。他是为了什么,不惜演这种戏也想知道伊依的想法?这让人感到诡异,提高警觉。
  就在伊依不知不觉地瞪着对方看时,鬼京悠哉地挥了挥手。
  「姆哈哈,别那么生气嘛,后辈。我跟你不同,没什么人气啊,我可是孤军奋战,为了得票必须四处奔波才行。得拚死去做啊。我的行为很失礼这点,我向你道歉;但你不稍微抱持一点紧张感的话,可是会被人从背后捅一刀的哦?」
  鬼京拍了拍双手,像小孩子一样用充满好奇心的表情指着这边。
  「不过,既然被发现是冒牌货,我就没有访问权了。之后的问题要不要回答都是你的自由哦,教主小姐。」
  「我不是教主,我叫空井伊依。」
  伊依不喜欢教主这称呼,总觉得好像被当成傻瓜一样。鬼京做乎很明显地只是在揶揄伊依,他开朗地笑了笑,并眯起双眼。
  「好。那么伊依妹妹,我就不客气地说了,你的梦想会不会太抽象了一点?」
  「……会吗?」
  鬼京的话语让伊依不禁警戒起来。到目前为止,也有很多人像这样子批判伊依的梦想。每次伊依都是贯彻着自己的理想,但贯彻的结果,很多时候都是摧毁了别人的梦想和理想。
  那感觉很讨厌。伊依想要用更好、无论是谁都能理解的形式,让人类跟怪造生物和平相处。如果是用强制的、硬逼别人去遵从,即使在一起也不幸福。
  「希望你不要误会了。」
  跟挺直了背、露出认真表情的伊依恰好相反,鬼京一派轻松的样子,将手盘在后脑杓,将椅子一下弄斜,一下弄正。
  「我并不是想否定你的梦想。反倒该说我想替你加油呢?我也一样对怪造学会试图将怪造生物封闭在虚界、或是异常排斥利用怪造生物到不自然的态度感到疑问……要是你的梦想能够实现,对我的梦想也很有帮助。」
  那番话听起来感觉很奇妙。虽然伊依有一瞬间差点感到开心,但立刻感受到彷佛寒意一般的不安,而沉默下来。
  虽然鬼京似乎正确地看懂了伊依的表情,但他毫不在意,流畅地继续说道:
  「没错——人类跟怪造生物应该和平相处才对,这是为了人类的和益啊。只要把怪造生物当成道具利用,人类的文明可以更加发达。就家宇宙开发技术关连到人工卫星之类的发明,而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丰富了那样。」
  「什么道具的……」
  对于显示出抗拒反应的伊依,鬼京像是可以理解似地笑了。
  「我知道。就是这点碍事。我说过了吧?你的思想很碍事。虽然我想支持你的梦想,但你的思想太碍事了。你懂吗?要是你的梦想能够实现,对我的理想很有助益;但到时会成为阻碍的,是你那种怪造生物是朋友的理论。」
  「前辈的……」
  伊依一边拚命地动着脑,一边皱起眉头问道:
  「理想是什么?梦想是什么?」
  「嗯?说的也是……虽然念起来很不顺口,让我不怎么想讲。」
  无城鬼京用非常认真的表情,这么主张了:
  「我想轻松过活。」
  伊依僵硬住了。
  「嘿……?」
  「我想过着自甘堕落的生活。我不想奋斗。我不想努力。想把麻烦事丢给别人做。想吃好吃的东西。想穿漂亮的衣服。想住在舒适的地方。想过得舒舒服服,远离不愉快的事物……我想轻松过活。」
  就在个性认真的伊依想要开口抱怨这种梦想实在太偏差或随便的瞬间,鬼京露出彷佛恶鬼般的面貌,用脚跟踢向桌子。
  这一踢让桌子变成木片。断掉的桌子散落在地板上,动也不动了。
  站起身的鬼京笔直地指向僵硬在原地的伊依。
  「别瞧不起人!想偷懒有那么罪大恶极吗!」
  他几乎是恼羞成怒地对伊依怒吼,让伊依说不出话来。鬼京散发出难以置信的压迫感,怒发冲冠地大喝:
  「人类的文明不就是那样繁荣起来的吗?不对吗?所谓的人类——是会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不用努力的生物。光是天真的理想和抽象的伪善,是无法拯救任何人的!」
  鬼京将手插入口袋,拿出零钱并扔向地板。「锵当」的熟悉声响,让伊依不禁产生反应,将视线移向那边。
  「想要钱!」
  因为鬼京这番话而感到愧疚的伊依,将视线从零钱上移开。魔女豪放磊落地摊开双手,非常认真地大叫了。
  「想要睡久一点!想吃好吃的东西!想跟女孩子亲热!想要获得幸福——我想要获得幸福!」
  无城鬼京华丽地舞动着双手的「门」,光明正大地主张:
  「这就是本大爷的怪造学!」
  伊依跟不上展开而惊讶地瞪大双眼,鬼京悄悄地靠近伊依,对着她微笑。

  「呐,你那个想打造怪造生物跟人类能够和平生活的世界的梦想,结果也是想要轻松过活那种心情的延伸吧?与其跟怪造生物争斗,不如跟他们当朋友要轻松多了,而且很方便。但是——别再用朋友这个词汇来粉饰那种理想了吧?」
  「……?」
  伊依无法理解而歪头表现出疑惑的样子,于是他转身背对伊依,走向教室的出口。
  「想跟他们当朋友?那种想法跟不想受到伤害、但想利用怪造生物的能力——想把他们当成便利道具的思想有什么不同?你的思想听起来只像是把爱情当成报酬,让怪造生物工作罢了。」
  光明正大地想要轻松过活的「亚玉的魔女」转过身,露出笑容这么说道了:
  「承认吧?怪造生物是人类的道具。就算嘴巴说是朋友或是同伴,让他们做的事情还是跟道具没两样。既然如此,就别用那么难看的方式敷衍蒙混,老实地承认吧。这样比较轻松,而且才称得上诚实不是吗?」
  「怪造生物不是道具。」
  伊依仍然坐在椅子上,瞪着鬼京看。
  「我并不是为了人类的发展而想跟怪造生物当朋友的。跟怪造生物当朋友是目的。只要能跟怪造生物互相理解、互相友爱,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大概是那样想的吧。」
  鬼京别有含意似地笑了笑,耸了耸肩。然后不可思议的是——他露出了彷佛很寂寞、像是恶鬼也会掉泪一般,哀伤到让人意外的表情。
  「但是所谓的人类,就是会想轻松过活的生物哦?大家都能像你一样,那样就满足了吗?我们啊……就是即使同为人类,也会互相争斗的无聊生物。就算一开始是当朋友,总有一天也会冒出成堆想把怪造生物当道具的家伙啦。」
  他像是在给忠告一样,当真像是学校的前辈般,平静地说道了:
  「为了避免到那时才伤脑筋,你最好先想一下,成了朋友之后要怎么做。人类是无法忍受停滞和平稳的生物,根本没办法一直和平相处的啦。要是不先弄出一些能够维持那种『大家都是好朋友』状态的强制力或规定——你梦想的世界会很轻易地崩坏哦。」
  鬼京气势汹汹地打开教室门,背对着浮现在走廊窗户上的太阳,真挚地注视着这边。他果然不是普通人——伊依注视着他,这么心想。跟他的相遇大概是具有意义、但也可能会粉碎掉自己梦想的危险事件。
  倘若不谨慎地去迎战,会被他从头吞噬掉。
  鬼京让角的装饰闪耀着光芒,盘起双手笑了。
  「人类就像流水。不一直流动的话冷静不下来。一停下来就会沉淀腐烂。必须不停转动循环,保持干净才行啊——我认为必须在人类的眼前挂着诱饵让他们流动才行,也就是为了使其流动的推进力、作为目标的思想、对本质就是想要轻松过活的人类来说充满魅力的诱饵。你的思想就像是非常干净的池塘,只不过没有跟任何地方相连。世界就在原地终结。要是抱着那种思想停滞下来,人类这种水会腐烂掉的哦。」
  或许是那样。
  伊依至今不曾想过梦想实现后的事情。跟怪造生物成了朋友之后该怎么做?不需要像鬼京说的那样,将怪造生物利用在某些事情上。停滞的世界有何不可。问题在于如何维持大家能够和平相处的世界。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让好像会沉淀下来的理想池塘不停地循环转动,一直维持着清澈的状态呢?
  对于让自己思考到这些问题的魔女,伊依表现出敬意——坦率地告诉了他。
  「鬼京学长,你的思想的确是会联系到未来的流水。倘若将怪造生物当成道具,人类应该会有惊人的发展吧。」
  伊依想起了罠奈的话。她曾说过倘若只看着前方,说不定会践踏到脚下的生命。伊依现在能够了解她的心情。还有当时她落泪的含意。
  为什么只能透过掠夺某人来得到某些东西呢?
  为什么只能透过和别人斗争,来推广自己的意见呢?
  为什么想跟某人和平相处的心情,会产生出这么多跟各种人对立的火种呢?
  这是因为——我们太软弱了吗?
  「但是激烈流动的水,有时也会杀了许多人哦。」
  空井伊依像是在宣言似地,对无城鬼京说道:
  「请你多留意——然后去思考,前辈。可能的话,请思考不会伤害到任何人的方法。我也会努力想。想出不会停滞、沉淀,不会腐烂掉的方法。」
  我学到了一课——伊依坦白地这么说。
  我是不是帮了敌人一把呢——魔女看似愉快地笑了笑,然后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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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面
  ※  ※  ※
  虚岛罠奈是在几天前戴上铁面具的。
  但是,她从很久以前开始,似乎就在心里戴上了面具——
  「罠奈看起来很幸福呢。」
  从小时候开始,罠奈就生活在得天独厚的环境中。在怪造学这个领域上拥有耀眼功绩的父亲,还有以海外各国为对象拓展着贸易事业、精力充沛的母亲;罠奈诞生在这样的家庭,自家是宽阔的豪宅,想要什么都能拿到手。
  无论是玩具、金钱、朋友或幸福。
  「罠奈真可爱呢。」
  虽然偶尔也会有人嫉妒自己,但只要罠奈绝不夸耀自己的立场,面带微笑地表示希望和对方当朋友,对方便会原谅自己。讨厌的言词、暴力或琐碎的恶作剧,都会被罠奈表面上挂着的笑容面具弹开,消失无踪。
  罠奈擅长摆出笑容。
  「罠奈真了不起呢。」
  无论是念书、运动或艺术领域,只要勤奋不懈地学习,一定可以学会。从懂事开始就被双亲施以英才教育,自己也率先不断努力的结果,罠奈成了一个无所不能的孩子。尽管如此,她仍不因此而满足,总是毫不懈怠地钻研各种颁域,令人敬佩。
  很自然地大家便开始依赖罠奈,尽管如此,罠奈也不会自以为了不起,而是宛如慈母一般帮助大家,且保护着大家。罠奈、罠奈——大家都喜爱自己、愿意跟自己融洽相处、愿意称赞自己。
  无论是双亲、朋友或周围的人,大家都说罠奈是倜好孩子。
  这也让罠奈感到非常开心且幸福,她平等地爱着世界和他人。
  「罠奈真厉害呢。」
  并不厉害。只不过是稍微幸运了点,还有处在较优渥的环境中罢了。你也一样,你也一样,无论是谁,只要稍微努力一点,就能够获得幸福。只要忍受辛苦的努力,无论多累都保持笑容,去帮助某人的话,大家就会称赞自己、需要自己、喜爱自己。
  这是很简单的事。没错。罠奈只是做得很完美而已。
  只是完美地笑、完美地去爱人、完美地活着而已。
  「罠奈你——」
  什么?什么?
  称赞我!多称赞我一些!被人称赞我就会很开心!会觉得很幸福,能够变得更喜欢这世界和他人!只要喜欢上大家,活下去这件事也会变得很快乐!这是最棒、一定是最好、没有比这更理想的完美生活方式!
  「罠奈你的笑容感觉很虚伪呢。」
  奇怪?
  ……奇怪?
  劈哩、啪啦——罠奈感觉到自己的笑容彷佛脆弱的面具一般逐渐崩塌了。
  ※  ※  ※
  首次弄垮罠奈完美笑容的人,是名叫仇祭游的少年。
  游的义父仇祭孤独是罠奈的父亲虚岛慈树博士的友人,游当时是个小学六年级的学生,年纪虽小却对怪造学很感兴趣,经常和义父一同前来罠奈父亲的研究所游玩,但每次都被大人赶出来,说是会妨碍到研究;且推给罠奈处理。游的义父和罠奈的父亲当时所进行的研究,对他们而言非常重要,虽然游也是个优秀的怪造学者实习生,但当然不可能获准参加研究。
  不晓得他是否对此感到不满,罠奈认为他非常没礼貌。
  第一次碰面,开口第一句话就说自己笑容很虚伪,在罠奈僵硬在原地时,像是瞧不起罠奈似地离开现场。
  竟有这种人。
  竟然有这么——失礼又讨厌的家伙。
  但罠奈对于受别人喜爱这件事颇有自信,她认为游一定只是碰巧心情不好,只要自己不气馁地讨好他,他应该会温柔地对待自己吧。罠奈也从父亲那学了一点怪造学的知识,一发现他可能会感兴趣的话题,便欣喜地和他攀谈。
  一起聊天吧。一起玩乐吧。让我们融洽相处吧。
  「罠奈。」
  漫长的努力终于获得成果了吗?就在那样的交流化为日常的某一天,游用认真的表情注视着罠奈。像是在说等这一刻等很久了一般.罠奈对那样的游露出最顶级的笑容。他一定会认同罠奈的努力,对话题感到兴趣,跟罠奈当好朋友吧。大家都是那样的。到目前为止认识的人们,无论是大人或小孩,只要罠奈努力付出,都会温柔地对待罠奈。
  自己应该很擅长如何活下去。应该可以受到周围的喜爱,过着舒适的每一天才对。只要保持笑容。只要像这样笑着,温柔待人,去爱某人的话。
  游喃喃地说了句话,否定了罠奈那样的生活方式。
  「罠奈你的笑容,感觉很虚伪,好恶心……」
  面具。
  罠奈的笑容面具发出劈哩啪啦的声音崩溃、剥落了。罠奈厌到难以置信,无法理解,她好几次歪头挤出笑容。说些有趣的话题。她试着去称赞游、喜爱游、和游融洽相处。
  但游反倒像是感到怜悯一般,看似过意不去地对那样的罠奈低喃道:
  「对不起,罠奈。」
  这句话现在也宛如荆棘一般刺在罠奈的胸口深处。
  「你那种感情大概……跟所谓的爱是不一样的。」
  ※  ※  ※
  从那之后,游就像是在慰劳罠奈一般,尽管态度像陌生人一样,仍面带笑容陪罠奈聊天,但罠奈实在不觉得他喜爱着自己。而且他也不像其他人那样,会陪伴着罠奈、和罠奈愉快地聊天、称赞罠奈真了不起。
  两人一直维持着那样的状态,没多久后,便跟游分离,再也没碰过面了。
  罠奈就这样抱着内心的荆棘进入壳蛇怪造高中就读。
  在那里罠奈果然还是大家的中心,罠奈喜爱大家,也受到大家喜爱,总是感到幸福地过着每一天。虽然偶尔也会有讨厌的事,但周遭总会有人伸出援手,还有自己也会努力,解决了那些问题。
  感觉人生一切都很顺利,对每天的生活也没有任何不满。罠奈在壳蛇逐渐绽放才能,前途一片光明,应该成了无论是谁都会羡慕的存在。
  但是,罠奈偶尔会突然地回想起来。
  游那彷佛在怜悯自己的视线。其他人不曾对自己说过的严厉话语。其中隐含的果然还是像在同情罠奈一般的怜悯的心情。
  为什么要怜悯?
  自己应该很幸福才对。自己应该是过着快乐又精采的美好人生才对。
  但是罠奈在不知不觉间,有了会无意识地抚摸脸庞的习惯。
  自己是否保持着笑容?
  是否完美地活着?
  ——罠奈你的笑容,感觉很虚伪呢。
  「虚伪也好。面具也好。伪装也好。怎样都好——」
  自己应该是幸福的——罠奈在不知不觉间,紧抓着自己满是龟裂的面具活着。
  ※  ※  ※
  遇到了讨厌的事。
  那时古顷怪造高中的学生正好以难民的身分流落到这边来,罠奈认为应该和这些新同伴和乐相处,因此温柔地和他们互相接触,亲切地帮助还不习惯壳蛇的他们。有困难时就该彼此帮助,无论是壳蛇或古顷都无关,大家能够和平相处一定就是幸福。
  但事情却并非如此。
  壳蛇的学生们并不像罠奈所相信的那般善良且贤明。大多是豪门子女的壳蛇学生,基本上较为傲慢,轻视失去校舍且逃到这里来的古顷学生。甚至对三大怪造高中里面,只有亚玉跟古顷崩坏,壳蛇仍旧跟以往一样存在的偶然感到异样地自傲。
  古顷的学生比我们还要下等。比我们差劲且低贱。
  对于这种想法跟差别横行在校内的事实,罠奈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
  壳蛇跟古顷的学生在水面下互相竞争或找碴,他们阴险、激烈且卑鄙的竞争行为,是温室长大的罠奈所无法想像的。
  在这种时候,身为壳蛇中心人物的罠奈却温柔地对待古顷的学生,因此无人能够了解,大家的不满爆发出来。
  罠奈感到困惑。
  什么壳蛇或古顷,那种事根本没有关系。毕竟大家同样是人类,对方是构成自己周围的一部分、值得友爱的邻人,能够和平相处比较好,互相友爱是理所当然的,罠奈一直认为那是根本用不着说明、理所当然的事。
  所以,当壳蛇的学生们用异样的险恶态度包围住罠奈,激烈地询问罠奈是站在壳蛇或古顷那边时,罠奈也忠于自己的生活方式,用笑容回应了:
  「我——」
  甚至没预料到这番回答在别人听起来是什么样子。
  「我是站在大家这边的。」
  那一瞬间——周围的学生们有人露出一丁点能够明白的表情,有人一脸无奈,或是露出愤怒的表情,像是感到扫兴似地逐渐远离罠奈的身边。
  其中有一个人,罠奈认为跟自己特别亲近的女学生,像是慈爱一般——彷佛昔日的游一样,坦率地这么对罠奈说道:
  「罠奈你呀,」
  虽然那是曾经听过好几次的话语,但那时甚至感觉是某种不同的言语,
  「真的很伟大呢。罠奈你真厉害呢。」
  并不厉害。并不伟大。这很普通,很理所当然,大家的想法应该都跟罠奈一样,应该是为了跟某人融洽相处而去喜爱他人,但是,回过神时,大家却都从罠奈的周围消失不见了。
  「伪善者。」
  某人像是在唾弃似地这么说了。
  罠奈她——
  「我的笑容,」
  开始搞不懂这一切了。
  「感觉很虚伪……是吗?」
  不知不觉间,等回过神时,罠奈已经笑不出来了。
  即使想要像平常一样完美地去应付这一切,例如去爱某人而向对方搭话,或是对每个人都面露笑容——笑容感觉好虚伪、罠奈真伟大呢、伪善者这些词汇却不断地在脑海中旋转,感觉非常不舒服,变得什么也办不到。
  变得笑不出来。真的就连虚伪的笑容也挤不出来了。
  虚岛罠奈戴上铁面具,隐藏自己原本的面貌。
  要是笑不出来,会被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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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9-30 22: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Ⅱ章 被囚禁的公主
  ※  ※  ※
  伊依目前抱持的问题,可以说原因都在于慢了几天才出现,这种基本上就不得不采取后攻的状况。因为压根儿没想到会在感冒时被卷进奇妙的人气投票之中,所以也无法预防。
  总之,因为跟无城鬼京的邂逅,而决心重新审视自己怪造学的伊依,做好了觉悟,决定参加古顷大祭。目前一直是顺着情势走来,但为了确认现况,还有决定今后的方针,伊依想要找个地方冷静地和同伴们商量。
  「不行不行。堡垒建筑社正在使用第七多用途室。多用途室、特别教室和一般教室都被社团和个人借光了的样子。」
  「体育馆那边也看过了,戏剧社、排球社和野战研究社现在也在争夺所有权。根本无法靠近呀。就连职员室和工友室都说是使用中,真叫人头痛呢。」
  在新生古顷二楼的楼梯间会合的伊依跟香美面面相,叹了口气。
  跟鬼京照面后的隔天放学后,立刻展开行动的伊依,首先就找不到作战本部。新生古顷的学生似乎相当惊人地积极参与古顷大祭,虽然这件事本身令人欣喜,但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一间空教室,实在让人伤脑筋。虽然也可以坐在走廊上商量事情,但同伴增加到有一大群人的话,会妨碍到其他人行走,而且根据企划的种类,倘若想演戏或开咖啡厅,也必须能够支配一间教室才行。
  看来在伊依请假的旗舰,新生古顷可以称之为教室的教室、特别教室和特殊设施、恐怕只要称得上是房间的场所,就连厕所似乎都在某人的管辖之下。虽然也要看今后在古顷大祭会如何行动,但伊依无论如何都想要个据点,因此拚命地搜寻着。
  还有更棘手的问题,是几乎所有学生都已经参加了某处的企割,除了一匹狼的香美之外,伊依没能获得其他协力者。即使想要调查一下现况,但大家都擅自到处行动,甚至找不到舞弓和游人在何方。
  伊依对着香美、抱在怀里的梅子,以及挂在胸前的骷髅项链——身为传说的怪造学教授的父亲,空井灭作的灵魂寄宿在上面的存在,悄悄地低喃道:
  「……该怎么办呢。」
  伊依伤脑筋的时候,虽然唠叨还是会提出一些建议的父亲,像是怎样都无所谓似地出声说道:
  『嗯……我是觉得只要用怪造生物还什么去袭击一下,就能够支配一两间教室了。新兴势力只能靠侵略抢夺来增加领土的状况,可以参考人类的历史啊。』
  「用不着增加领土也无所谓啦。只要有个地方能冷静下来好好聊就行了。」
  伊依对鹰派的他感到厌烦,和香美两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低喃道:
  「还有,那种暴力行为基本上不采用。我们就采取非暴力和不服从的方针吧。所以也不考虑参加别处企划,受对方的支配。我们就维持我们自己的风格,在古顷大祭打响名声吧。」
  没错,伊依必须维持伊依的样子,不追随任何人,提升自己的思想才行。要是跟恐怕会扰乱古顷大祭的骚动种子,也就是无城鬼京要对决的时候,必须遵照他人指示而动弹不得的话,就伤脑筋了。
  香美看似无奈地耸了耸肩。
  「但就实际问题来说,实在想不到不抢别人的领地、也不加入某人的支配下而能获得据点的方法呢。看有没有哪个认识的人负责管理某间教室,和那个人交涉,请对方加入偶们伊依军团的旗下……这算是比较妥当的方法了吧?」
  「伊依军团是什么呀。总而言之,真希望能跟小舞和游,还有小花、魑魅寺同学以及驹崎同学会合呢。大家都上哪去了呀,要是午休时有先问一下就好了。」
  距离古顷大祭还有两个礼拜。等剩下不到一个礼拜之后,再花上一整天来准备古顷大祭也是无妨,但现在课程表还是在下课时间前都排得满满的。虽然这也无可奈何,但大家似乎都很在意古顷大祭的事,显得相当心浮气躁,无法认真读书的样子。
  「唔……真伤脑筋呢。」
  总之,照这样下去,甚至无法站到起跑点上。找到据点落脚、召集同伴、思考企划内容、一边确保资金和人员,一边探查其他企划者的情报。要做的事情很多,却在一开始的地方就比别人晚起步,实在很吃亏。
  「啊,对了。」
  香美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地敲了一下手。
  「欸,伊依。说不定还有房间没人使用哦。」
  「咦,真的?哪边?」
  所有教室和设施都已经落入某人支配下这点,是刚才确认过的事实。但香美看来颇有自信、抬头挺胸地主张:
  「那个呀……抱歉说法有点抽象,但如果是没人会想靠近的房间,很有可能还没被人支配吧?就这点来说,无论是怎样的地方,只要有必要,伊依都能毫不迷惘地进入,不管是危险的房间还什么的,都不要紧对吧?」
  「不,怎么可能不要紧啊。我可不是老鼠还蟑螂耶?」
  不过,伊依也能理解香美的主张。如果是一般学生不想扯上关系的房间,的确有可能还没成为某人的据点。但就现况来看,连厕所都有学生带着怪造生物在巡逻管理,让人不禁怀疑是否真的有那种场所。
  伊依稍微想了一下,但想不到这样的地方,而用求助的视线看向香美。
  「举例来说……有哪边是空着的呢?」
  「我想想,例如校长室?」
  她无心的一番话,让伊依不禁深有同感地点头同意。具备宇宙木的坏心眼和强烈暖气这两种双重攻击的那个房间,没有学生想靠近。但就连伊依也想避开那里。毕竟不晓得会被宇宙木说什么,而且大概待上一个小时就会被晒干了吧。
  除此之外,香美还说了几个感觉受到诅咒一般的房间名字,但没有让伊依觉得「就是那里」的地方。虽然香美说大概哪里都不要紧,但伊依也不想找个待起来不舒服的据点。
  该怎么办呢——她边走边想,忽然看到出现在前方的门扉,让她停下了脚步。
  一楼。就在鞋柜附近。跟日本式校舍不搭的乳白色门扉。
  嵌在上面的名牌,简短地写着这样的名称。
  「『保健室』……」
  「啊啊,说不定不错呢,保健室。」
  站在旁边的香美感觉挺敷衍地点头同意。
  「在体育馆进行抗争的人,受伤也不会到保健室,而是拜托自己怪造出来怪造生物帮忙治疗。新生古顷的保健医也一样是哈皮医生对吧?要是让他太操劳,那个人可能会病倒,所以大家都很客气吧。」
  古顷的保健医哈皮·库镍尔的技术虽然高超,但体弱多病,以常会吐血或倒地闻名。虽然觉得以保健医来说这应该是个大问题,但这就是事实,也无可奈何。
  伊依在某个被称为「凤凰」事件的事件之后,在保健室受了一阵子照顾,跟保健医也挺亲近的。只要开口拜托,说不定他愿意让自己将保健室当成据点使用。
  「说的也是。反正我也想不到其他房间了,就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拜托他看看吧。」
  总觉得事情会很顺利,让伊依放心下来,一脸笑容地重新面向门扉。她轻轻地敲了敲门,尽可能地用开朗的声音边打招呼边进入室内。
  「打扰了,哈皮医生,您在吗?」
  一边这么询问,一边踏进房间一步的伊依,她看到了。
  看到异样的东西。
  「……」
  那是哈皮·库镍尔浑身是血地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尸体。
  ※  ※  ※
  「不……我还没死啦……」
  看起来只像是尸体的保健医看向发出哀号的伊依以及哑口无言的香美,感觉有些摇摇晃晃地抬起了头,向两人打招呼。
  他是个脸色很差的男人。宛如银锈一般的头发,看起来像是带着虹色的眼眸。眼角冒出黑眼圈,驼背得非常严重,有种危险研究者的气氛。
  那样的他彷佛圣人一般被钉在十字架上,像是感到伤脑筋似地眨了几次眼。
  「啊啊……被你们看到了难为情的地方……」
  与其说是难为情,倒不如说这状况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才会遇到这么残酷的下场?伊依连忙飞奔到他身旁,解开他被人用牛皮胶带绕了好几圈固定住的双手双脚。保健医咳了好几声,轻易地将看起来好像已经脱臼的手腕接回去,没什么力气地笑了笑。
  「啊啊,谢了……真是谢谢你……空井同学。」
  「不用道谢了。先不提这些,医生,到底是谁做这种事……」
  他不可能把自己钉在十字架上吧,应该是某人把这个好像风一吹就会倒的可怜医生绑在十字架上的。竟然做出这么残酷的事——伊依甚至感到愤怒,但相对的保健医只是看来害羞似地搔了搔脸颊而已。
  「不……没什么……我并不是被奇怪的宗教信徒给怎么了……并不是有那种人想要我的命……」
  他像是感到疲倦似地在这边停顿下来,喘了口气之后,他说出了那个名字。
  「我不小心让……山田同学生气了……」
  那一瞬间,保健室的门以彷佛会爆炸一般的气势打开,伊依和香美惊讶地转过头去,威风凛凛地站着的奇妙存在,在两人的视线前方露出其身影。
  是个巨大的布偶装。那是个不知该说是猫或熊、微妙地有点老旧的布偶装,四处冒出了松掉的线头。手上拿着一看就是打算用来刺杀保健医的矛,看起来非常可怕。
  「……」
  「啊,山田同学。」
  伊依这么出声打招呼,布偶装便像是有些胆怯似地产生了反应。保持沉默,没有回应的少女——伊依对着这个不可思议的保健室居民,山田魔夜露出微笑。
  「好久不见。谢谢你之前帮忙照顾小舞。」
  「……因为被拜托,帮忙照顾而已。」
  她还是一样用诡灾地回荡着、宛如合成语音一般的声音回应。然后她将矛刺在地板上,像是感到很不自在、有些为难似地走到保健医身旁。那动作就彷佛迷路的小孩紧抓住双亲一般,跟山田充满压迫感的外表十分不搭。
  保健医果然还是彷佛在慈爱那样的她一般,坐在附近的椅子上,并注视着她。伊依跟香美也被催促着坐下,山田也同样感觉很习惯似地准备折叠椅并坐下。
  「伊依、伊依。」
  香美难得一脸狼狈似地在伊依耳边讲着悄悄话。
  「那生物是怎么回事?看你好像很理所当然似地跟她打招呼,是伊依的朋友?」
  「呃,我也不是很清楚。名字似乎是叫山田同学的样子哦。」
  山田对悄悄话似乎感到很不安,坐在她旁边的保健医用毫不动摇的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啊啊……这么说来,我没详细介绍过山田同学呢……山田同学,你跟空井同学以前见过了对吧?这位是魅神香美同学,你应该多少听过名字……吧?」
  「嗯。」
  山田轻轻地肯定,移开视线,低头小声地报上名字。
  「我是山田魔夜。二年青班。听说过魅神同学的事。听说你是一年级最优秀的学生……」
  「山田同学。」
  保健医难得地认真宣告了:
  「无论是魅神同学或空井同学……她们都不可怕,她们是不会伤害你的善良孩子们……所以打招呼的时候,要好好地让对方看到脸。」
  「我怕。」
  对于山田那几乎听不清楚的颤抖声音,保健医仍重复说道:
  「不可怕的。你不用感到害怕……也不要紧的。」
  伊依无法正确地理解他们这些对话的意义。虽然能够推测,但也并非该在这里大声说出口的事情。保健医的工作就是治愈某人,山田大概是有某个部分生病了。他们就是那种关系吧。
  沉默持续了几分钟,然后山田战战兢兢地轻轻脱下布偶装的头部。
  「……」
  小到让人意外的脸庞冒了出来。虽然布偶装的全长甚至比保健医还高大,但里面却是一个跟伊依差不多高的少女。相当瘦小。是为了避免在布偶装内太闷热吗?头发相当短。大概是因为没有晒太阳的缘故,有着白皙肌肤的少女,她那鬈曲的头发,还有不晓得在看哪里、双眼皮的眼眸,感觉彷佛妖精一般。
  「我,」
  那会奇妙回荡的声音是因为隔着布偶装的缘故吗?山田用意外透明的声音低声说道:
  「如果不被关住,会受不了。」
  脖子以下仍旧是布偶装的山田,忙碌地将视线一下逃往那边,一下丢到这边,像是冷静不下来似地徘徊不定。伊依无法对那不可思议的发言做出任何反应,于是保健医轻轻地握住山田的手,向两人说明:

  「山田同学她患有惧广症。」
  「惧广症?」
  这发音似曾相识的病名,让伊依皱起了眉头。
  「是会害怕高处的……?」
  「啊啊……不是……惧广症是会畏惧宽广的场所。」
  山田像是呓语一般,接着保健医的话喃喃说道:
  「我如果不被什么东西绑住或包住,就好像会蒸发一样,让我很害怕。有这套布偶装会稍微好过一点,但世界还是太宽广了。」
  她对于只有她才明白的恐怖感到颤抖,瞪大眼睛。
  「没错,太宽广了。在过于宽广的世界中我是孤独一人,即使不存在也无妨,只是个一吹就会飞走的存在,彷佛会被空白给压扁一般,感觉好可怕。一这么想,我就真的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光是走路就能够实际感受到世界的宽广,觉得好恶心,感觉走路根本没有意义,而变得无法行走……为什么世界这么宽广,我的双脚、我的双手却是这么……」
  山田紧紧地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她慢慢地吐气,低声说道:
  「渺小。」
  「嗯……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保健医在做出不知算不算得上是说明的发言之后,将布偶装的头戴到颤抖的山田头上。山田似乎稍微冷静下来,她摇晃着巨大的头低喃:
  「所以我也无法习惯学校,一直在保健室……向医生学习。」
  换言之,她就是俗称的保健室就学生吗?虽然跟一股的情况似乎不同。看来对山田而言,保健医的身旁似乎是能够稍微感到安心、不用恐惧世界宽广的空间。
  有那样的场所是非常好的事。
  既然如此,就不能将山田那样的场所,抢来当成伊依在古顷大祭中的据点了——伊依这么认为。
  伊依开始心想或许应该就这样离开比较好,在她身旁的香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锐利地眯起双眼看向保健医。
  「那么,医生。」
  在伊依开口想说什么之前,她干脆地说出请求。
  「偶跟伊依现在正参加古顷大祭哦。却连个能够冷静下来开作战会议的据点都没有。所以才来拜托医生,看能不能让我们使用保健室当据点。」
  「香米……」
  香美看着伊依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露出有点可怕的脸。但她的蓝色眼眸中亮起来的并非坏心眼的心情,而是伊依喜欢的强烈光芒。
  「啊啊……」
  保健医意外地几乎是毫不迷惘地立刻回答。
  「可以啊……倒不如说,既然如此,能够请你们让山田同学也加入吗?」
  「医生?」
  对于这发言感到最惊讶的人,正是山田。可以明显看出她颤抖个不停,且感到困惑。伊依也不太能理解。伊依认为自己并没有权利去扰乱害怕世界本身的少女唯一能够安息的场所。
  但是保健医平静地注视着山田,这么说道:
  「山田同学,你不可能永远依赖着我……我大概也无法活那么久……你应该靠自己的力量,努力去面对这个世界……」
  那不可思议的虹彩,只蕴含着温柔的意志。
  「空井同学。」
  不可思议的保健医对着这边深深地鞠了个躬,真挚地提出要求。
  「这就是……使用保健室的条件,这样如何呢?」
  伊依看向山田。因为被布偶装遮住,不晓得她的表情,但伊依想要拯救害怕一切、感到畏惧的她。虽然人类拯救人类这想法很傲慢,但至少希望能让她多点笑容。
  无论是怪造生物或人类,尽可能地让多一点人获得幸福,就是伊依的梦想。
  伊依率直地注视着保健室的居民们,非常肯定地答应了。
  「好!」
  获得了据点——保健室。山田魔夜成为同伴。
  ※  ※  ※
  获得据点之后第一个工作,首先就是稳固进行活动的基础。伊依转换好心情,准备必要的东西,在保健室暂时设立伊依军团的会议室。
  「完成了。」
  坐在地板上、用墨水在纸上潦草写下「伊依军团据点」的山田,一脸满足似地将那张纸拿过来。虽然字面看来像是黑道一样有点可怕,但这种事最重要的是心意。
  「谢谢你,山田同学。那么,能请你把这贴在保健室入口吗?」
  「好。」
  办起事来动作意外熟练的山田,礼貌地回应之后,便一手拿着透明胶带,消失到保健室外面。因为说不定会妨碍到保健室的业务,所以必须先制作一个保健室并没有因此休息的警告标语才行。
  伊依军团据点的会议室——倒不如说,只是将折叠椅排在办公桌周围,并放了笔记用具的简易设备;伊依坐在椅子上,打电话联络其他人。仔细一想,大部分的同学都可以用手机联络到。
  「小花正在参加商店街的孩子们组成的『商人旅团』,魑魅寺同学和驹崎同学要帮忙几个运动社团,游跟小舞还是下落不明……」
  确认同伴们的现况之后,伊依含了一口山田刚才帮忙泡的茶。保健医基本上似乎不能跟古顷大祭有所关连,他彷佛当作伊依她们不存在一般,适度地处理平常的业务。
  同样地似乎不太能理解古顷大祭系统的娇小怪造生物梅子,则是一边吃着玉米棒,一边歪头感到疑惑的样子。
  〈要叫朋友来吗?〉
  「不了,大家好像正巧都散落到不同的集团,就请他们观察一下学校的样子吧。总之现在想要的是情报。例如其他团体都在做些什么活动,还有小舞和游的目击情报之类的。」
  「连上网路罗。」
  一直在操作保健室附设电脑的香美,敲了一下键盘,发出清脆的声响,并转头看向这边。
  「因为是很旧式的电脑,花了不少时间。哈皮医生,偶把OS什么的都换掉了,没关系吗?等古顷大祭结束之后,偶会恢复原状的。」
  「啊啊……」
  原本在整理药品的保健医,忽然抬起头来,露出微笑。
  「没关系……那只是放在这里的设备……我一直没在使用,你可以随意操作……虽然我很熟悉人体……但拿机械没辙。」
  「这样啊。伊依,你过来一下。」
  香美将保健医有点危险的发言左耳进右耳出,招手呼唤着伊依。伊依将折叠椅折叠起来,搬到香美旁边之后,又打开折叠椅坐下。
  一直启动着的电脑画面,颜色多到非常耀眼,不习惯的伊依感到头昏眼花。香美毫无抵抗地移动着滑鼠,双击图示之后,出现了一个画面。
  「你看这个,伊依。」
  「……?」
  只见那里有用品味差劲的原色特大Gothic字体,夸张地显示在画面上的文字。
  「古顷大祭……网站?」
  上面确实这么写着。角落显示着「制作:电脑研究会  提供:校长室」的文字,可以窥探出这大概是校长硬逼电研社社员制作出来的网站。
  伊依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在她身旁的香美适当地操作着游标,接连地切换着画面。
  「我在搜寻有没有什么有用的情报时,发现了这个网站。好像是刚制作没多久的网页,很多地方都还在架构中……」
  香美夹杂了一些伊依不是很懂的话语在说明,并用细长的手指点了一下滑鼠。
  「你看这里。」
  伊依被催促着将身体探向前方。虽然是充满文字和数字的单纯网页,但那是足以让伊依目不转睛的内容。
  「古顷大祭排行榜……」
  「第一回投票的结果,好像一个不漏地从上到下都刊登出来了呢。」
  香美一边滑动画面,显示出第一名到第两百五十二名,一边这么说道。上面刊登着企划者的名字、企划内容和目前的排名。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情报,但只要经常确认这个网站,就能大致掌握其他企割者的状况。
  伊依不擅长操作机械,因此她将电脑的操作交给香美,只是开口说道:
  「有哪个企划者应该特别注意的吗?我打算告诉小花和魑魅寺同学他们,请他们帮忙把那些人当成重点观察。」
  「我看看,该注意的果然还是排行榜前几名的人吧。毕竟昨天的集会也有发表前十名的名字,他们应该相当引人注目。」
  香美这么说道,并显示出一个画面给伊依看。排行在第一名到第十名的学生,都是连伊依都听过名字的有名人。总觉得夹杂在其中的自己的名字,显得格格不入。
  在这些名列前茅的学生之中,伊依最注意的果然还是虚岛罠奈。古顷大祭排行第一名。壳蛇的宛如公主一般美丽的少女。变貌成戴铁面具,主张设立平稳派的她,应该是古顷大祭最引人注目的存在吧。
  「……啊。」
  对了——伊依这么心想,说出了另一个她感到在意的名字。
  「无城鬼京学长大概是第几名?」
  「嗯?」
  香美歪了歪头,像是想起来似地点了几次头之后,移动着滑鼠。
  「啊啊,你说『亚玉的魔女』呀。虽然传闻他的怪造技术很厉害,但感觉是个不良少年,还故意挑衅人气超旺的虚岛罠奈……啊啊,找到了。第一百八十三名。」
  「一酉八十三!」
  排名非常低。低到不像话。第一回投票的评价标准,只看企划者个人的人气。也就是说,这表示鬼京非常没有人气。那个人到底在亚玉都做了些什么呀?伊依不禁感到有些没力。之后再问问看游是怎么回事吧——她稍微这么心想。毕竟游是从亚玉转来的转学生,说不定也知道鬼京的事情。说不定可以告诉自己鬼京这么没人气的原因。
  「嗯……」
  香美露出有些微妙的表情,详细地板读着排行榜的内容。
  「不管是哪边,都还没有明确地列出要做什么呢。虚岛罠奈是平稳派,无城鬼京是……综合?综合是指什么呢?奇怪?伊依那栏也写了企划内容唷?」
  「咦?不会吧,我还没决定要做什么啊。」
  而且打从一开始,伊依就一直感到疑问。到底是谁将自己的名字以企划者的身分提出申请的?虽然香美推测是因为伪壳蛇事件,把伊依视为英雄的某人暴走的结果。
  但看到写有排名、企划者和企划内容的古顷大祭排行榜,伊依确信那推测是错误的。这肯定不会错的。显示在那里的自己企划内容的文字,彷佛会传出那可恨的笑声一般。
  伊依并不晓得他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将伊依以企划者的身分提出申请。
  但是——那绝对不是因为什么善意的动机。
  「那个……魔女……!」
  伊依不禁大叫出声。总之就是想要怒吼。这种情况十分难得。
  古顷大祭排行榜。第六名,空井伊依。
  企划内容——传教。
  ※  ※  ※
  必须思考的重要事情是未来。
  伊依认为那个王八蛋,或者该说恶质的「亚玉的魔女」的视线,似乎是看向未来的。倘若人类的宿命就如同他所说的,必须经常活动与进化,否则就会腐败掉的话,伊依便必须尽可能地去思考正确且温柔的进化。或者是每个人都能幸福地感到满足,宛如不会腐败的池塘一般的未来。
  伊依并不晓得他是以什么为目的、有怎样的意图,而将伊依卷进古顷大祭。是因为他期待伊依能够描绘出和自己不同的未来吗?说不定是自己想太多,但伊依想当成是那么一回事,尽全力去思考。
  到目前为止,伊依只想着该如何将现况从负面推向零。只想着该如何改变大家会歧视怪造生物的现实。但从今以后,必须谈论正面的话题才行。虽说还算少数,但还是有人能够理解伊依的梦想、和伊依有共鸣。伊依想让他们实际感受到自己的选择并没有错。伊依有义务努力不让他们的未来腐败。
  就无城鬼京的说法,人类似乎是无法满足于现况,总是在互相争斗的生物。伊依也明白自己的梦想是在说漂亮话。因此有必要思考将这些漂亮话变成理所当然的方法。倘若经常互相争夺或互相残杀是人类的本质,就必须思考能够改变那本质的理论。
  然后创造一个人类和怪造生物能够一直和平相处的世界。
  那就是自己的怪造学,也是自己想要实现的未来。
  那光景现在仍很瞹昧,因此必须和各式各样的人交换意见,同时仔细地不断思考。古顷大祭是对这非常有效的活动。
  「我要去见虚岛罠奈学姐。」
  伊依在据点——也就是保健室中央若无其事地做出这样的发言,让同伴们有一瞬间像是无法理解似地毫无反应。
  这是在情报收集告一段落之后,伊依将「传教」这种可疑的企划内容更改成「未定」,感觉总算能普通地开始活动的时候。时刻早已经过了晚上七点。课程是在下午四点结束的,因此伊依等人也早已累到想回家休息了。
  因此伊依向香美及山田宣布今天就此解散,但她一手拿着书包,不是前往升降口,而是走向罠奈的据点——音乐室。古顷大祭排行榜第一名、壳蛇的公主,虚岛罠奈似乎在那无为地度过时间。
  她的平稳派当真是贯彻什么也不做的态度,别说是发传单或演讲之类的宣传了,甚至没有进行像是活动的活动。只是待在那边主张着存在感。罠奈那种即使什么也不做,大家应该也会想避免争斗的思考,应该说是家教良好吗?就连伊依都觉得那想法过于天真,但平稳派仍顽固地封印自己所有的行动。
  伊依要去见那样的罠奈。香美和山田当然感到十分讶异。
  「为什么?挑在这时候跟平稳派接触的意义是什么?」
  什么接触,用词夸大的香美让伊依感到有些困惑;伊依向不想离开保健室的山田道别之后,在走廊上走着。仅仅一天,走廊的墙壁便贴满传单,四处可以看见进行着某些作业的学生们。
  「嗯,总之我想在古顷大祭上获得第一名。」
  伊依一边心想大家真有活力,一边眺望着那光景,并一手拿着事前调查过的前往音乐室的地图,悠哉地走着。
  「因为,在古顷大祭获得第一名,就表示大家都赞成我的想法。能够证明我的想法已经传达给古顷大多数的人,而且说不定还能拜托校长,让社会大众消除对怪造生物的歧视。」
  怪造学教授宇宙木冰蜜,会驱使她所有能力,实现古顷大祭霸王的愿望。那是相当具有魅力的报酬。能够推广自己的想法、还能实际改变社会架构;为了在这样的古顷大祭上获得胜利,对伊依而言,尽全力努力是有意义的。
  「我认为要获得第一名,最好能够去见罠奈学姐,请她成为我们的同伴。因为她是新生古顷最受欢迎的人,而且平稳派的学生人数也是最多的。」
  「偶可以明白你说的话啦……但偶认为那很困难哦。」
  香美像是感到无奈,或者说像是感到佩服一般深深地叹了口气。
  「虚岛罠奈会那么简单地协助偶们吗?」
  「这我不晓得,但不能在见面之前就认为不可能而放弃,而且想到什么就该试试看才行啊。再说罠奈学姐并不是那种不能沟通的人。」
  伊依回想着以前曾邂逅过仅仅一次、宛如作梦一般美丽的少女。两人年纪明明没差多少,她却是个感觉超越性的存在,甚至让人觉得神圣的美人。而且眼眸有着温柔善良的光芒。倘若是她,一定也能够理解伊依的梦想。
  伊依想要见她一面,和她交谈。一想到那难以理解的铁面具,虽然也会涌现不安,但伊依也有一种纯粹地想知道名为虚岛罠奈的少女,会如何评价自己梦想的心情。
  伊依的脚步因此显得轻快无比,但香美的脸色却不太好看。
  「并非不能沟通的人……是吗?这可难说呢。」
  一年级最优秀的少女,彷佛有些看开似地眯起双眼。
  「那位公主大人,大概比伊依所想的更难懂哦。」
  ※  ※  ※
  〈咕咈。咕咈。咕咈。〉
  这笑声彷佛腐败了一样——虚岛罠奈这么心想。
  因为声音本身不可能腐败,所以大概是发出声音的主人腐败到极限了吧。那声音彷佛用手指抓玻璃一样地让人听不惯,却纠缠不清地缠绕上来。
  因为跟怪造学没什么太大的关系,所以只具备最低限度面积的音乐室。没有人能靠近,罠奈请大家让她一个人独处,坐在设置在室内的大钢琴前,一言不发。周围没有任何人,顾虑到防音设计的这个空间寂静无声。
  明明如此,原本不该存在的声音,却传到了罠奈的耳里。那声音就宛如有奇怪的虫子寄生在罠奈的耳朵和铁面具的缝隙之间一般,即使努力不去倾听,仍旧会呜哇呜哇地回荡在脑海里。
  啊啊,真是讨厌的腐败笑声。
  〈欸。〉
  想要消除那声音而使劲地敲着琴键。疯狂地被敲响的钢琴声,不知不觉间凝固起来,不知何时跟耳边的声音交杂起来,使其增幅。
  〈你在排斥什么?我是来祝福你的唷。〉
  尽管如此,罠奈仍然没有停止演奏。她像是发狂似地动着手指,拒绝这个声音,这个宛如恶魔一般狡猾地抚摸着罠奈内心敏感处的声音。
  但没有意义,声音像是渗透似地将意思传达过来。
  〈恭喜你获得古顷大祭排行榜第一名。罠奈。〉
  罠奈的肩膀抽动了一下。在铁面具底下,眼眸因为某种感情动摇得相当厉害。
  〈太好了呢。嗨,人气王。受到大家喜爱的你,是个名副其实的公主大人呢。〉
  公主大人。
  一直被人那么称呼。在不知不觉间,无论是在母校壳蛇、或是在这间新生古顷,大家都理所当然似地那样称呼自己。善良、伟大、又厉害、值得尊敬——人见人爱的完美公主。
  铛——用力敲下去的双手生产出狂乱的音色。指尖因恐怖而颤抖,声音像是在巧妙地煽动那分恐惧一般,继续说道了:
  〈但是,这世上怎么可能有戴着铁面具的公主大人呢。〉
  罠奈抚摸着脸部的表面。像是在确认自己是否面带笑容一般的那个动作,已经成了习惯。没有意义。即使触摸,即使想要确认脸部,指尖也只会向自己报告冰冷的铁片感触而已。
  〈你会戴上铁面具是无可奈何的。这是无法避免、无从改变的结果,也是命运啊。〉
  没错。
  自己变得无法自然地笑,因为非常害怕这件事、担心会被别人讨厌,而戴上面具——然后、然后、然后。
  噢噢噢——罠奈的喉咙溢出悲痛的声音。那一点也不像人类、彷佛低等生物的哀号一般,但确实是罠奈自身尽了全力所能发出的声音。但是,有谁会知道这件事呢?有谁会推测出这件事,且温柔地对待自己,接纳这样的自己呢?
  罠奈已经无法说话这件事,除了罠奈以外无人知晓。
  〈不过再也笑不出来、永远无法让别人感到高兴、外表也变成了恐怖的铁面具—究竟有谁会喜爱这样的你呢?有谁会需要、谁会称呼这样的你为公主大人呢?〉
  像是以此为乐,但又温柔到诡异的声音在耳边呢哺着。
  〈更何况,〉
  彷佛被人用木桩刺进心脏一般。
  〈你真的是第一名吗?〉
  罠奈的全身整个僵硬住了。残留下漫长余韵而僵硬住的指尖,停止生产音色的行为,被钉死在空气中。仿佛全身都变成了水,而且在一瞬间冻结起来,罠奈被晾在一种彷佛被打入地狱一般难以言喻的恐怖之中。
  感觉冻结住的全身仿佛会粉碎一般,甚至让罠奈无法颤抖。
  〈你想知道自己其实是第几名吗?〉
  罠奈对这声音用力地摇了摇头。她发出哽咽,宛如幼儿一般拒绝着一切——但忽然理解了刚才那发言的含意,又冻结了起来。你真的是第一名吗?你想知道自己其实是第几名吗?
  那是可以断定这声音的主人并非幻听或错觉,而是真正拥有力量的恶魔的发言。同时,所谓的恶魔是会同时带给人类破灭和幸福的存在,这番话语之中,也设下了会缠住罠奈,并让她融化的甜美蜜糖。
  假如罠奈根本不用戴上铁面具,便已经遭到他人疏远、被别人讨厌的话。
  是这声音的主人扭曲了那样的现实,让罠奈成为古顷大祭排行榜的第一名——让她一直维持之前那个受欢迎的公主大人的状态吗?
  对方的目的是什么?罠奈害怕地这么心想着。
  罠奈在内心深处宛如小兔子一般缩起身体的良心,拚命地发出哭泣声。不要听。别再听这个声音了。会被诱惑的。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被迫扛下某些不应该的事物。在品尝着幸福的甜美果实时,会不为人知地被当成给怪物的祭品。
  但是,罠奈她、罠奈那想要被某人所爱的软弱且丑陋的部分,想要听声音说下去。想要堕落。罠奈很清楚地知道声音想说什么,她害怕那个想要顺从诱惑堕落下去的自己。
  〈只要你照着我的话做,我可以让你一直当个公主大人。〉
  声音分毫不差地将罠奈的良心感到畏惧、丑陋的部分追求的话语告诉了罠奈。
  〈即使你是那样的容貌也没关系,我会让所有人都喜爱你。即使古顷大祭结束也一样,会一直、永远地爱着你。这没什么……人心其实意外地简单哦,公主大人?〉
  别再说了,别诱惑我——罠奈的深处发出这样渺小的声音。
  但是那虚弱的抵抗被铁面具弹开,没有出到外面来。
  〈我——〉
  罠奈这时首次发出了声音。她命令装设在喉咙的操纵声音的怪造生物,尽量发出和以前的罠奈声音相似、但在决定性的部分有所不同的声音。
  罠奈被面具隐藏起来的表情大概变得十分难看,她用扭曲的声音问道:
  〈应该……做什么……才好呢?〉
  罠奈就这样堕落了。
  〈没什么,很简单的。〉
  声音似乎很满足地对着变貌成低贱生物的罠奈温柔地笑了。
  〈你只要一直当个公主就行了。只要笑着、说些漂亮话、让大家感到开心就行了。如何,很简单吧?〉
  那十分简单。
  那是罠奈一直以来在做的事。因为想要被别人喜欢、被别人喜爱,而装出笑容、装成一个温柔善良的人,扮演受到大家尊敬的公主。
  只是重复这件事而已。什么也没有改变。
  明明这么认为,为什么自己却在哭呢?
  〈咕咈。咕咈。咕咈。〉
  声音发出腐败的笑声,像是要吞掉魂不守舍的罠奈一般,说道:
  〈这么大规模的洗脑,我也……啊啊,应该说这么大规模的人心操作,我也是第一次,所以你周围的人可能暂时会异常地过度溺爱你,或是彷佛被蜜糖诱惑的虫子一般靠近你也说不定;但我会立刻调整到比较自然的程度。〉
  声音低喃着彷佛在嘲笑人一般的讽刺话语。
  〈你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只要去爱周围的人、被周围的人喜爱,尽情地享受人生就行了。公主大人……祝你幸福?〉
  罠奈无法再忍受下去,发出了宛如临终前一般的哀号。
  ※  ※  ※
  事后回想起来,有几个邪恶的存在和古顷大祭有很深的关连,他们为了自己方便而扭曲了一切;伊依就是在这个时候,第一次实际感受到那种不自然的氛围、还有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
  无论是变貌成戴铁面具的罠奈、或是自称为魔女的女装少年,都还不是明确的异常。这些状况勉强还算是现实的延伸。
  但是,此刻在伊依眼前拓展开来的光景,实在是不知所云。就宛如在现界被怪造出来的怪造生物一般,有着不协调感。
  「这是……怎么回事?」
  是走廊。是新生古顷怪造高中虽然狭窄,却具备着开放感的走廊。伊依穿过宛如迷宫一般复杂的道路,到达了许多特别教室并排在一起的区域,在那里的走廊上发现了不自然的地方。
  是群众。是穿着紫色、黑色与橙色制服的新生古顷的学生们。
  他们贴在走廊的墙壁上。彷佛在贫穷的国家当中,饥饿的孩子们抓着游客不放时那样,彷佛在说只要拚命地将身体推往墙上就能通过一般,一心一意地往前进。放眼望去,那样的学生连绵不断地聚集在漫长走廊上的光景,实在相当异常。
  没有出声、只是露出空洞眼神的他们,宛如亡者一般群聚在走廊上。那诡异的混杂让伊依感到发寒,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中心是音乐室呢。」
  香美静静地、没有特别针对谁地低喃道。即使近距离遇到这种状况,也能够保持冷静的她实在非常可靠。仔细一看,那群学生确实大多聚集在走廊的正中央、为了防音而建造得相当厚实的门扉附近。
  伊依点了点头,盘起双手,思考着该怎么行动。
  「我记得罠奈学姐的据点是音乐室对吧,这跟罠奈学姐有什么关系吗?」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呀,不过——这种状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香美看来不怎么感兴趣,有些心不在焉地这么低喃着。这时伊依才明白,她与其说是冷静,不如说是漠不关心;她只是认为那种事根本无关紧要罢了。就连跟她认识了颇长一段时间的伊依,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她会这么提不起劲。
  无论如何,此刻伊依应该采取的最佳行动,大概是向教师报告这种异常现象;但假如罠奈在音乐室里面,无法断定她的状况是安全的。要是有类似的学生聚集到罠奈身边并加害于她的话,情况就危险了。
  伊依这么心想,向身旁的香美使眼色。
  「香米,请你赶紧去叫老师来吧。」
  「是可以啦……伊依你呢?」
  香美眯起眼睛,一脸像在试探的表情;伊依对着她笑道:
  「说的也是,我要进入音乐室,确认罠奈学姐是否平安无事。」
  「为什么你总是要选最危险的桥走呢?」
  香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边转身前往职员室的方向,一边说道:
  「伊依,因为你是个好人,或许不会有那种想像;但这种状况也有可能是虚岛罠奈怀着恶意做了些什么的后果哦。倒不如说,八成是那样……你要小心点。」
  「我知道。」
  伊依点头同意,并轻轻地抬起手腕;香美也同样将手凑过来。彼此的「门」互相摩擦,高声发出「锵」的声响,伊依趁诞生出来的光之粒子尚未消失前,开口咏唱道:
  「打开现界的门扉,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
  ※  ※  ※
  有一门学问叫做怪造学。
  无尽遥远的相邻世界,虚界。伸手探向那个虚界,召唤被称为怪造生物的技术,名为怪造。使用怪造技术并研究怪造生物,试图解析虚界一切的学问,就是虚界怪造学。
  「越过寻求尸体的魔窟,让身体沿着水藻的河川——」
  怪造需要一种制造数量极少、被称为「门」的特殊金属手镯,以及咒文与咒印。咒文就是伊依现在咏唱的话语,咒印则是总称手和手臂的动作,以及形式的称呼。只有正确地实行这些步骤,且具备和虚界同调这种特殊才能的人物,才有可能进行怪造这种奇迹。
  一般将这样的人们称为怪造学者。
  「穿越过雷电童子的祠堂,将注连绳上的淤泥摇晃推落,赶走无辜的羽虫,点亮灰暗天花板上的灯火,浮现出来的是苍天壁画,摩擦双头神的图案,在不动的墙壁上冒出龟裂,被光之通路给吞没——」
  虽然伊依并没有正式资格、是被称为怪造学者实习生的存在,但她在父亲身边累积了修行的经验,且忍耐住了古顷严厉的课程,变得能够将咒文和咒印宛如呼吸一般地编织出来。虽然她的技术还相当笨拙,但无论是声音或动作,都没有丝毫退缩的模样。
  「拉近夜晚的琥珀,用生命之水溶解并祈祷——」
  伊依在彷佛丧失了自我一般蠢动的群众旁边,让光芒缠绕住全身,笔直地挥下手并大叫:
  「『木灵』,怪造!」
  瞬间,宛如萤火虫一般的微弱光芒在伊依的周围飞舞着。那是一种彷佛寄宿着生物般光辉的淡绿色光芒。而且数量相当多。怪造通常是一次召唤一只怪造生物,但倘若有那个意思,也能够像这样同时将复数怪造生物拉到现界来。当然要怪造出怪造生物、并维持他们在现界的状态,需要被称为「魔力」的人类生命力;因此要是一次怪造出太多怪造生物,甚至有死亡的危险。
  但是现在分秒必争。因为不晓得罠奈在音乐室内部处于怎样的状况。
  伊依挥动着手,对在周围缓慢飞行的复数光点低喃道:
  「拜托你们,『木灵』们,等我一打暗号,就将靠近我的声音全部遮断吧。」
  「木灵」。那是大小宛如纸娃娃一般,没什么突起的裸体怪造生物。头部没有头发,眼球没有瞳仁。大到不均衡的手心上,散发出惊人的巨大声响。
  这个不可思议的怪造生物,能力是操纵声音。虽然这力量本身几乎没有攻击力,相当难以使用,但透过和其他怪造生物一起行动,便能尽情发挥这分能力。怪造也相当简单,因此一直以来,伊依也经常请出这怪造生物来帮忙。
  梅子像是在说好久不见似地用眼神向「木灵」示意,伊依轻轻地抱住梅子,低声说道:
  「小梅子,你能让走廊上的人暂时无法行动吗?」
  〈嗯。应该可以。而且这些人看起来又像半梦半醒的。要让他们彻底睡着似乎很简单。〉
  梅子用彷佛铃铛转动的声音这么回答,让伊依感到有些疑惑。半梦半醒?他们确实给人那种感觉,但果然还是不晓得原因。伊依心想梅子说不定有察觉到什么人类无法感应到的事情,于是接着向梅子问道:
  「为什么……大家会陷入那种状态呢?」
  〈不晓得。〉
  梅子摇了摇头,但彷佛像在害怕什么似地,稍微颤抖了一下。
  〈但是……我有种不祥的感觉,那是非常可怕、非常非常可怕、好像有什么就在旁边一样……像是在巨大生物的嘴里,彷佛随时会被咬杀一般,有种非常诡异的气息……〉
  诡异的气息。那就是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吧。为了以防万一,伊依轻轻地抚摸项链,向父亲徵詾意见。灭作彷佛察觉到什么,难得坦率地警告着伊依。
  『啊啊,我可以感觉到有种异样的「魔力」。但本体却不在这里……应该说是余香,或像幽灵一样?有种奇怪的感觉啊,呐,悔子?』
  〈嗯,伊依的爸爸。就是那种感觉。〉
  两人的对话让伊依感到疑惑,但伊依单纯地判断只要到音乐室就真相大白了,于是用视线向梅子和飞舞在周围的「木灵」们打暗号。
  「总之,在这胡思乱想也不是办法。要是有什么强力的怪造生物,罠奈学姐说不定会有危险,得去救她才行。……小梅子、『木灵』,拜托了!」
  怪造生物们同时发挥出他们的能力。被伊依抱在胸前的梅子伸出侧头部的羽翼,让「共鸣」的音波传播到半空中。她的声音会从人类传染到人类身上,强制让人实行搭乘在声音上的命令。
  〈哔叽哩叽哩叽——哔叽叽叽——哔哩哔哩叽哩叽哩哔哩——〉
  这次灌输在声音里面的命令,是「睡吧」。听到梅子声音的人类,一个不剩地感觉舒服起来,让自律神经休息,逐渐失去意识。眼看着原本群众的学生,像是在堆积木似地倒下,发出平稳的鼾声,一动也不动了。
  「趁现在!」
  这时伊依飞奔而出。藉由「木灵」隔绝周围音波的伊依,听不见梅子的声音,是趴倒在地的学生们当中,唯一能够自由行动的人。伊俄小心地避开倒落在地板上的他们,用最快的速度飞奔向前。
  「好,到了!」
  伊依到达音乐室的正面,她将手放到拉门上,用力地拉开门。接着让身体滑进室内后,再用力地关上门。叹息。因为不晓得梅子的声音有多少效用,伊依一直很担心学生们不知何时会醒来。
  不过幸好门没上锁——伊依这么心想,然后感到疑问。为什么门明明没有上锁,学生们却没有进入音乐室呢?
  〈伊、伊依!〉
  梅子紧绷的声音让伊依抬起靠在门上的头,仰望着室内。墙上装饰着过去的音乐家的肖像画。由于夕阳照射而显得异常鲜红的室内。无人坐的桌椅对面。在大钢琴的正面——
  虚岛罠奈正心无旁骛地敲打着琴键。她晃动着那不吉的铁面具,舞动着依然美丽的发丝,彷佛要抹上灵魂一般地演奏着。几乎是在用力敲击的手臂动作,丝毫没有误差、徘徊在琴键上的手指动作。
  十分美丽。
  伊依不禁看入迷了,被泛滥过来的声音洪水吞没,只能呆站在原地。
  但是。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罠奈看起来会如此哀伤呢?
  ※  ※  ※
  彷佛凝缩了孤独这个概念的少女,只是优美且看似寂寞地不停敲打着琴键。伊依仍然是紧抱着梅子,让「木灵」飘在半空中,呆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
  没多久伊依便发现了。在音乐室的角落,注视着罠奈的伊依的盲点,在难以说是视野内或外的境界点——有某个东西在。
  察觉到这件事之后,有种彷佛全身汗毛直竖般的恐怖袭向伊依。伊依慌忙地看向那边,却没有任何人在。是错觉吗——伊依这么心想,将视线移回正面。
  〈有什么事吗?〉
  罠奈结束了演奏,静静地站起身。铁面具底下的眼眸显得格外耀眼。伊依感到震撼,一时间发不出声音。
  罠奈像是能够理解似地点了点头,温柔地招手呼唤着伊依。
  〈别站在那种地方,请进……找我有什么事吗?〉
  「呃,那个……罠奈学姐,刚才那里好像有什么……」
  罠奈对狼狈的伊依叹了口气,用熟练的动作移动上课用的桌椅。她将两张椅子面对面并排,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又对伊依招了招手。
  〈这间学校还很新,没有七大不可思议,也没有什么怪谈;我从未听说音乐室有幽灵。所以你用不着害怕也没关系的,空井伊依同学。〉
  「你记得我的……」
  罠奈记得自己的名字。这让伊依有些开心,忘却了刚才感觉到的奇妙气息,走向罠奈的身边。然后顺着罠奈的催促,坐到她的正面。在近距离一看,可以发现她当真是拥有宛如洋娃娃一般美丽身体的少女。
  她穿着三年级的紫色制服。纤细的腰部和手脚。宛如丝绸一般的肌肤,带有光泽的长发。彷佛一碰触就会融化、如梦似幻的可怜模样。但是铁面具和隐藏住脖子的绷带,带给那样的她沉重的不协调感。
  〈我跟你的朋友——〉
  等回过神时,伊依已经观察起罠奈,她突然的声音让伊依移开视线。罠奈宛如仙女一般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当然也没有不快的样子,用彷佛爱抚着脑部的声音低喃道:
  〈仇祭游是一样的。〉
  「你说游?」
  〈我已经遭到破坏了。〉
  壳蛇的公主大人只是理所当然似地说着不可思议的话。
  〈是被无法原谅美丽的事物、这世上最丑陋的生物给破坏的……因此才戴上了铁面具,你能明白吗?〉
  「咦……呃?」
  她的发言还是一样高尚到伊依难以理解。虽然能够茫然地理解到她在说什么,却很困难。感觉像是某种神或佛的言语。
  罠奈只是神情肃穆地将手放在胸前,叹了口气。
  〈你想知道我戴上铁面具的原因对吧?从昨天开始,我就一直在面对这样的人,感觉有点累了。为什么……人类总是会在意表面上的细微变化,而迷失了重要的本质呢?〉
  罠奈大概在铁面具底下微笑着,并悄悄地编织出声音。
  〈重要的事物大概就像豆子一般渺小,人们总会认为这种东西不可能多重要……认为一定有更高等的东西在我们的内侧、在我们的根本;理应可以看见许多东西的人类……不知为何总会移开视线。这种程度的、身为悲哀地过度进化的人类的笨拙一面……〉
  「等、等等,请等一下,罠奈学姐。」
  伊依慌忙地出声制止,于是罠奈宛如慈母一般温柔地点了点头。
  〈好的。我等你。〉
  她愿意等候,让伊依安心地做了个深呼吸。伊依完全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还有她在说什么。必须像上课时一样让头脑整个灵活地运转起来,否则无法理解——伊依这么心想。明明同样是日文,为什么会如此难懂呢?
  总之要是放置不理,罠奈似乎会滔滔不绝地说些不知所云的话,因此伊依决定由自己来掌握对话的主导权。伊依认为自己开口询问想知道的事情,然后请罠奈回答是最好的方式。照这样下去,在自己还无法理解对方在谈论什么的时候,就会被带到真面目不明的罠奈时空去了。
  不愧是古顷大祭排行榜第一名的少女,就算只是对话也没那么简单。
  伊依擦拭着明明是冬天却冒出来的冷汗,笔直地注视着对方说道:
  「呃,请容我从正式的自我介绍开始。我是一年星班的空井伊依。」
  〈你还真客气呢。我是三年寅班的虚岛罠奈。〉
  只用眼角微笑着的少女,果然还是很美丽。伊依喜欢这个人。感觉她只要在这里活着就会让别人感到安心,这就是所谓的领袖魅力吗?
  伊依这么心想,有一瞬间闭上了眼睛,思考自己想问什么;她一睁开眼,便发现罠奈从眼前消失无踪,让她打从心底大吃了一惊。
  「民、罠奈学姐?」
  〈空井同学,你喜欢红茶吗?还是咖啡?其他还有乌龙茶和……〉
  不知不觉问,有着洋娃娃般外表的罠奈,用难以置信的速度移动到她背后大钢琴旁的简易冰箱前,将头探入冰箱里面。
  该怎么说呢,应该说她难以捉摸吗?总之是个超越性的人。伊依的心情就宛如被佛祖在手心上玩弄的猴子一般。完全被她牵着鼻子走。
  「咦、呃,那乌龙茶好了。」
  〈好的。冬天空气干燥,补充水分是很重要的呢。〉
  罠奈一边这么说道,一边抱着四罐保特瓶走回来。全都是乌龙茶。她将四罐中的三罐递给伊依,让伊依稍微感到不解。
  对于感到不可思议的伊依,罠奈理所当然似地说了:
  〈请让怪造生物也一起喝吧。在这个现界之中,他们都是客人。必须好好招待他们才行。〉
  「啊……好的。」
  即使她没说,伊依原本也打算让怪造生物喝茶的;但其他人会像这样体贴怪造生物是很罕见的状况,因此让伊依惊讶得瞪大了眼。
  伊依想要正式地询问这个就各种层面来说都胜过自己的少女——她下定了决心,开口说道:
  「罠奈学姐。对罠奈学姐而言……怪造生物是什么呢?」
  〈那个问题十分危险,空井同学。〉
  她立刻做出回答。是彷佛要一刀两断一般,严厉的否定话语。
  〈为什么——〉
  罠奈果然还是看似哀伤地低喃道:
  〈为什么要规定呢?〉
  「那是……什么意思?」
  伊依真的不明白。对于感到困惑的伊依,罠奈细心地说明道:
  〈所谓的规定,是一种主观认定。主观认定会招致偏见。偏见是引起争斗的种子。你明白吗……空井同学。〉
  「好像可以明白。」
  伊依知道她想说什么。只是无法顺利地咀嚼消化而已。人类应该是为了将某些事传达给别人才发明了言话,但那发明却尚未完成,人们总是无法互相理解。
  罠奈仍旧用一如往常的平稳语调,轻轻地继续说道:
  〈我们必须将事物加以规定,才能说服自己。我们会将这世上所有东西都赋予轮廓和记号,将之分类成独立的个体,收纳在脑内仓库中,在需要时取出,当成现实中所有事物的判断材料。〉
  说到这边时伊依已经不太能理解了,但罠奈的说明变得更加难懂。
  〈但那种分类会因为每个人的思想和经验不同而有所偏颇,即使看到同样的事物,看的人不同,那事物也可好可坏。在此会产生见解的差异,这些无数的脑内分类的不一致,会变成偏见,引起各种因为不理解而发生的争执。〉
  你懂吗?罠奈这么问道,但伊依当然不懂。但伊依彷佛可以理解,她决定把话听到最后。真的就跟学校的课程一样。好想要笔记本跟笔。
  罠奈看似满足地点了点头,晃动着感觉沉重的铁面具,继续说道:
  〈所谓的言语跟那种分类的偏颇有很深的关连。没错,脑内仓库的门扉上贴着无数的标签,我们会在标签上写下擅自认定的词汇。这种书写的行为就是我从刚才起便说过好几次的规定,非常地危险。〉
  罠奈的瞳仁有着不可思议的颜色,上面只是寄宿着纯粹的美丽。
  〈我们藉由分类来掌握这个世界。分类得越详细,便觉得自己越了解这个世界,而感到安心。所以我们特别喜欢分类这个行为。看到新的东西便会替其命名,规定出那东西对自己而舌是什么,让自己感觉能够接受。但是那种规定——书写在脑内仓库门扉上的词汇,果然还是会因人而异。即使对某人而言是药,对某人而舌却是毒。规定会无视那样的事实,助长偏见。我们将什么也不是的记号分类并收纳,赋予其名字和职务,摧毁了那名字和职务以外的可能性。〉
  虽然有点难以理解,但从罠奈哀叹的模样看来,那应该是不好的事情吧。伊依跳过途中的说明,只得到那样的结论之后,笔直地注视着罠奈并开口问道:
  「该怎么做,才能消除那种规定,还有规定产生出来的偏见呢?」
  〈不,那无法消除。〉
  罠奈干脆地摇了摇头,她的动作看来有些寂寞。她低下头,弯起身体。
  〈从我们祖先的祖先,低等的细菌时代开始,我们就一直在分类事物。因为首先必须分类出身体碰到的东西是否能食用,否则便会死亡。为了活下去必须进行最低限度的分类,要是停止分类便会死亡。〉
  她将手贴在胸前,彷佛祈祷似地说道:
  〈重要的是不去深究太多,还有去感觉。自制与感觉。你明白吗?在情报化社会的现代之中,电视、报纸、网路以及广播,会传送出我们无法全部接收下来的大量情报。我们应该停止将那些情报全部顺手推入脑内分类柜的行为。因为那是不可能的。对人类来说,那是不可能的。情报很明显地泛滥过头了。〉
  伊依的脑袋开始发烫起来。伊依对这种感觉有印象。是上课时大脑感到疲累,开始想睡的预兆。头脑想要休息。但是伊依忍住睡意听下去。因为她可以理解到罠奈是非常认真地在说这些话。
  壳蛇的公主大人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感到悲观,只是淡淡地迤说着。
  〈一般认为现代人的思想缺陷,主要分成总中流意识和刻板模式思考这两种。每个人都丧失了个性,成为大众的一部分,光是为了分类被给予的过剩情报,便忙得不可开交。孩子们被迫在学校不停地进行在脑内仓库分类情报的训练——只是重复着背诵的学习—在他们还没空白己思考的时候,一回到家又暴露在情报的洪水之中……结果只能老实地吐出被给予的情报、只能拥有刻板模式的想法;且光是为了分类情报便分身乏术,无法到达有技巧地将那些情报组合起来、创造出个性的地步——这种人只能成为纬中流意识的末端。〉
  伊依被困难的词汇乱舞给击倒了,罠奈只是静静地对着那样的伊依微笑。
  〈倘若只是要活下去,并不需要这么多情报。但人类是一种透过分类事物来感到安心的生物,所以无论如何都会贪婪地想追求情报。所谓的情报成了一种只是为了得到快乐、具有成瘾性的毒品。〉
  伊依已经整个人混乱了起来,罠奈冰冷的手指轻轻地贴在伊依的额头上。伊依吓了一跳,有一瞬间思考归无——罠奈锐利的声音传进伊依的耳里。
  〈保持这样。〉
  罠奈彷佛在爱惜伊依那被迫完全停止的思考一般,低声说道:
  〈你现在正以自己的方式,试图分类并理解我刚才说的长篇大论。像那样将情报明文规定、储存在大脑仓库的行为变得理所当然。大家都是这样。被迫像这样替事物命名、翻译成自己能够理解的文章、只是不断地进行分类的工作。〉
  伊依就连小指头部动不了,罠奈轻轻地将脸靠近她低喃:
  〈我们将那种劳动称之为思考。那是为了将事物分类到脑内仓库,贴上『这是~』标签的行为。结果能获得的,只有自我满足而已。在得到无法理解的困难情报时,会烦恼应该分类到哪边的脑内仓库里才对,只是那样的行为……在大部分情况下,是没有意义的。〉
  「思考这件事,没有意义?」
  〈没什么意义。〉
  罠奈点头同意伊依的呻吟。
  〈不断思考之后,说服了自己而感到安心。因为安心感到愉快,所以又去寻找思考的题材,怀抱情报的漩涡。硬要称呼的话,那便是情报中毒,也是思考中毒。像那样不断塞到脑内仓库的情报里面,真正派上用场的有多少呢?像那样思考过头,不断分类这世界所有事物、过于注重理谕的现代人,看不惯别人的脑内分类和自己的脑内分类不同,而起了争执,总是感到焦躁。〉
  将脸移开并松开手指的罠奈,彷佛在传达神谕的巫女一般说道:
  〈比较别人和自己的脑内仓库,主张自己的比较优秀……这就是思想对决。这是多么没有意义的行为呀……空井同学。〉
  「是,罠奈学姐。」
  罠奈的眼神彷佛快哭出来一般,伊依坦率地回应着她的呼唤。就如同罠奈所说的,伊依觉得咀嚼她的论点、为了说服自己而试图思考的自己的头脑,实在太恶心了。说服了自己之后,要做什么?
  〈重要的是不去深究太多,还有去感觉……请你别忘了这件事。〉
  对于这果然到最后都还是难以理解、彷佛从天国对着自己说话的声音,伊依点头同意。罠奈紧紧地握住伊依的手,大概在铁面具底下温柔地微笑着。
  〈我们人类根本不需要为了思想不同而争斗。为了将哪种情报分类在脑内仓库的哪里、贴上了哪种标签而起争执且互相伤害,是非常悲哀的。但是……倘若古顷大祭沸腾过头,一定会出现像那样为了说服自己、或是为了抱怨别人的脑内分类,而想要争斗的人。〉
  脑海中浮现出无城鬼京的面孔。凶猛且有着旺盛野心的二年级生。而且伊依到目前为止的行动中,应该也有过如同罠奈所说的无意义的争斗。
  伊依果然还是对罠奈抱着颊似尊敬的心情。伊依喜欢她。比任何人都看得更深更远,尽管如此,仍然祈求有人能够变得稍微幸福一点的少女。
  虚岛罠奈柔和地伸出手。
  〈空井同学,请你不要思考……首先试着去感觉这世界的所有事物。一定会觉得思想什么的根本无所谓,只要大家能够和平相处、大家都能获得幸福就好了;你应该会有这种感觉才对。不要试图让自己理解现在认为是问题的大部分事情……只要不顽固地试图去规定那些,不去思考的话,你应该会觉得那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轻轻握住伊依的手指果然还是很冰冷,但感觉非常舒服。不需要在脑内分类这手指感触的意义。只要去感觉。柔软而且舒服。
  伊依看向罠奈。罠奈也看着伊依。两人一起露出微笑,手握得更紧了一点。
  〈好温暖。〉
  「好柔软。」
  〈好舒服。〉
  「幸福的感觉。」
  〈有种幸福的感觉呢。〉
  两人互相对着彼此微笑之后,罠奈有些调皮地、像是在装傻似地问道:
  〈那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问我?例如对我而言,怪造生物是什么之类的……〉
  「没事,感觉已经无所谓了。」
  伊依在手牵着手的状态下站起身,想要跟这宛如奇迹一般的少女变得更亲近,而试着说道了:
  「已经这么晚了,要不要一起回家呢——罠奈学姐……我可以叫你罠奈吗?」
  〈顺便也停止彼此用敬语的习惯吧,伊依。〉
  罠奈这么低喃,且发出了当真十分美丽的笑声。
  ※  ※  ※
  不可思议的是,群聚在音乐室正面的学生们己经消失无踪,那里只站着感到困惑的香美,还有她叫来的老师。即使询问罠奈,她也只是当真什么也不知道似地歪头感到疑惑,实在搞不明白。
  那些学生的诡异行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在音乐室有一瞬间感觉到的异样气息的真面目是什么?即使思考也想不出答案,只觉得内心有种不祥的预感。
  反正没有其他事可做——香美这么说道,宣告自己要留下来调查这奇怪的现象,就在刚才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虽然伊依也想协助她,但香美说她单独一人比较方便行动,因此伊依只好无可奈何地打道回府。
  校舍周围和学校周围都设了壕沟,伊依跟罠奈两人一起度过架在双重壕沟上的桥。两人走下堆得饱满的石墙阶梯,走在天色已经微暗的梦追坂小镇上。
  要从学校回到伊依生活的空蝉舍,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从商店街笔直往前走的路,另一条则是沿着河川、绕着住宅区走的远路。虽然就距离来说,走商店街会比较近,但有时碰上平交道,反而会更花时间。
  罠奈的住家位于壳蛇附近,但自从壳蛇被统合成新生古顷之后,似乎就搬到这边来了。伊依听说罠奈在住宅区那边道路的途中,似乎有别墅的样子,因此决定从这边回去。罠奈散发出仿佛会就那样飘上天回到天国一般的气氛,因此和她走在熟悉的道路上,感觉有一点奇妙。
  走起路来彷佛飘在半空中一般的罠奈,用鼓膜容易接收的声音低喃道:
  〈我好久没说过那么多话了。〉
  罠奈看来有些开心地将手贴在胸前。
  〈我平常总是像个娃娃一样,只是笑着听周围的人说话……大家根本不希望我有其他任何行动,要是想谈论像刚才那样的话题,大家就会伤脑筋。我不擅长那种只是互相公开收纳在脑内仓库的情报的对话,我想聊更本质的事情,但要是那么做,大家都会感到困惑。〉
  孤独的公主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铁面具,低下了头。
  〈好像变成了怪物一样。不,应该说是异世界的居民吗?是脑袋的构造跟别人不同吗?虽然我也曾试着模仿大家,想和大家聊一样的话题,但不管怎么做,都像是在演戏一样;那果然还是假的。〉
  她无声地走着,伊依在她身旁默默地听着。伊依认为罠奈并非想知道伊依的解释,只是想发泄出来而已。偶尔也会有这种时候。言语和情绪如果不定期发泄出来,会饱和的。
  罠奈看似叔寞地注视着远方。
  〈很奇怪吧,平常总是有那么多人在我周围,大家都会称赞我,我却感到非常寂寞。我明白的。我可以感觉到自己非常幸福。但是……偶尔会无可奈何地感到空虚。没有人会听我说的话。〉
  她伸出指尖,悄悄地眺望着。
  〈我的手指碰触不到任何地方。没有人会注意我的存在。我……并不在这里。〉
  「你在这里呀。」
  伊依轻轻地用双手包住罠奈纤细的五根手指。罠奈彷佛感到畏惧似地沉默下来,伊依将她的手心贴在自己胸前。
  「你在……这里哦。」
  人类发明的言语尚未完成,想传达给对方的话,连三成也传递不到。无论如何费尽唇舌、无论如何热情地述说,自己的话语还是几乎都会蒸发掉。那非常的寂寞。而且空虚。
  停下脚步、互相注视着彼此的伊依和罠奈,没有透过暧昧且难懂的言语,只是感觉着彼此的体温。没多久后,似乎有什么传达给对方了,只见罠奈用眼角露出微笑。
  〈……谢谢你,伊依。〉
  然后她彷佛在自言自语一般,说着伊依不是很懂的话。
  〈这是真的吗?这种温暖……不是虚假的吧?不,假如就连这个也是昙花一现,我宁愿一直待在虚假的世界中当个公主。虽然那大概是一种堕落,但我很幸福。〉
  「……?」
  那是——什么意思呢?
  就在伊依露出讶异的表情之后,罠奈用力地推开伊依。
  「哇——!」
  因为事出突然,伊依来不及反应,跌落在地上翻滚着。她的头撞上了坚硬的柏油路,原本紧抓着她肩膀的梅子,也一起因为疼痛和混乱眼冒金星。
  「罠奈?」
  抬头一看,只见罠奈瞪着前进的方向,散发出严厉的气息。她的指尖静静地动起来,指示着刚才伊依所站的位置。
  阔了个大洞。
  只见道路裂开,下方的地面露出,被破坏得惨不忍睹。
  〈伊依,站起来!〉
  罠奈锐利地宣告,伊依点了好几次头并站起身。她环顾周围。除了她们以外没有别人。既然如此,刚才的攻击——像是攻击的破坏,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傅来了振翅的声响。那拍动翅膀的声响大到令人难以置信。
  〈快跑。在抬头确认时就会被杀掉了。〉
  罠奈握住伊依的手,用难以置信的力气拉着伊依跑。伊依的身体倒向前方,她连忙稳住重心,用全力飞奔起来。背后传来了道路不断被挖开的不祥声音。
  「怎——怎、怎么回事啊,刚才那是?」
  〈不知道。因为往这边攻击过来,应该是危险的存在。我想那大概是……〉
  罠奈在铁面具底下眯起双眼。
  〈怪造生物。〉
  「怪造生物……?」
  是怎么一回事呢?虽然不是很懂,但现在就如同罠奈所说的,光是想停下脚步来确认现况,彷佛就会没命一般。真面目不阴的袭击者毫不留情地一边粉碎石墙和树木,一边不停追赶上来。
  已经气喘吁吁、不擅长体育的伊依立刻面临极限。罠奈似乎还有余力,但即使是新生古顷最优秀的学生,肉体上仍是个人类。不可能有办法抵抗那不合理的破坏力。
  就在思考到这边的刹那,罠奈狠狠地瞪着正上方。
  同时发出了某种像是口哨般的尖锐声音——还有一阵冲击弹开空气奔驰着。
  嘎啊——追赶过来的某个存在发出哀号。伊依惊讶地看向罠奈。罠奈没有减缓速度,指着自己用绷带包起来的喉咙,向伊依说明。
  〈这里装有能够带给空气多彩振动的怪造生物。虽然几乎没什么攻击力,但似乎还有威吓的效果。〉
  「为什么……会装着那样的怪造生物?」
  伊依这么问道,但罠奈默不作声,没有回答。现在也不是那种时候。暂时拉远了距离的敌人,似乎对罠奈的抵抗感到火大,一边胡乱地发动攻击,一边猛烈地接近。
  罠奈好几次高明地操纵喉咙的怪造生物,一边牵制对方,一边前进。至于伊依,光是为了赶上罠奈的速度便分身乏术了。缺氧到头开始痛起来。
  〈……?〉
  罠奈忽然对什么起了反应,握着的手稍微绷紧起来。伊依也察觉到不对劲,追着她的视线注视着道路的对面。
  水银灯闪耀着光芒的微暗之中。
  站在平滑的坡道顶端。以满月为背景。
  熟悉的少女理所当然似地站在那里。
  纯白的制服。绑得紧密的头发。成了少女特色的牛奶瓶底眼镜底下,被隐藏起来的细长双眸只是露出微笑的形状,但嘴唇紧抿起,少女只是默默地注视这边。
  「已己巳……?」
  彷佛在回应呼唤一般,那名少女——巴已己巳缓缓地伸出手。穿着不同颜色衣服的三只老鼠爬在她的手臂和指尖上,手握着牙签剑,勇猛地挺起胸膛。
  冲过头的伊依通过已己巳的身旁,伊依连忙停下脚步,大口地喘着气,注视着她的背影。她的背影还是一样娇小。在那问伪壳蛇分别、感觉很不可思议、伊依认为是朋友的少女。
  「Oblivion (虚无)。Hekkentaru (悲哀)。Cramcram〈愤怒〉。」
  已己巳用仿佛鸟鸣般的微弱声音,轻轻地这么宣言。
  「挡住追赶过来的怪造生物。但不能下杀手。吾也不想和『愤怒』正式对立……而且伊依不喜欢血腥。」

  在话语发出的同时,三只老鼠看来非常快乐似地,宛如疾风一般跳跃起来,飞向夜空。好快。速度快得惊人。彷佛子弹一般。
  伊依用视线追逐着他们的行踪,发现了奇妙的东西。
  「那是……什么?」
  天色很暗,无法看清楚细节。而且对方的速度也是快得不输给老鼠们。但是可以看见。伊依看见了。那追赶着自己和罠奈、大概是打算杀了两人的对手——看起来像是恶魔。恶魔。浅灰色的躯体上冒出蝙蝠翅膀,闪耀着染成红色的双眼,看来十分可怕的生物。
  怪造生物。栖息在无尽遥远的相邻世界,虚界中的超乎范围的存在。
  「……已己巳。」
  已己巳在前头引领着感到困惑的伊依和罠奈,看起来明明只是普通地在行走,速度却比用全力跑的伊依还快;已己巳转过头来,有些害臊地说道了:
  「好久不见了。」
  「你是已己巳……没错吧?」
  对于怀念到泪腺差点动摇起来的伊依,已己巳看来有些寂寞地微笑了。
  「不对。」
  她摇了摇头,瞪着虚空说道:
  「现在的吾是喜悦大公。」
  ※  ※  ※
  空无一物的黑暗中浮现着画面影像,原本一直看似满足地眺望着那影像的红龙,让全身抖动了起来。他并列着獠牙的嘴巴缝隙间同时溢出了火焰,排列在周围的怪造生物们发出哀号并四处逃窜。
  〈啊啊!竟然在这种地方,『喜悦』!〉
  龙彷佛假日在觊看棒球赛的中年男人一般将身体向前挺,瞪着画面发出怒吼、唾液和火焰—在龙的旁边,坐在骨制玉座上的妖女,同样地像是假日的中年女人一般佣懒。
  她抓起某种幼虫,扔入手心的嘴里咬碎,看来兴趣缺缺地仰望着画面。虽然不清楚她那整个被面具覆盖住的脸庞,是否能看见什么。
  然后她还是一如往常,用只会给予别人快乐、彷佛蜂蜜一般的声音低喃道:
  〈星空化为泡沫之时,人鱼公主将和贝壳共舞。〉
  〈够了,就叫你用别人听得懂的言语说话啊!〉
  就连翻译都因为害怕愤怒大公那凶猛的气势而离得远远的,因此无人能够理解悲哀大公所说的言语。急性子的愤怒大公,瞪着画面里头牵着双马尾和铁面具少女的手、在夜路上前进的娇小少女。
  〈『喜悦』是把我当傻瓜吗!光是击溃我的小弟『零时镜』还嫌不够,这次还想妨碍代理战争是吗!我要宰了她!这个蠢蛋!〉
  〈这是影像,她听不见的。〉
  悲哀大公彷佛感到厌烦一般,不情不愿地用别人也能理解的言语低喃道:
  〈而且你的部下会死,是因为你轻视对方是难民,这是你的过失;再说我们不是都默认了,决定暂时不管逃到现界的喜悦大公吗?〉
  〈我可不记得我们有过那种约定。会引起灾祸的芽,就是要趁长到会绊脚之前铲除啊,『悲哀』。我们龙族会严守约定,但可不会在乎默认那种暧昧的东西。〉
  〈因为龙就是单纯又蠢嘛。〉
  〈要是不闭嘴,我就从你先铲除起,石头女!要是敢瞧不起高贵的龙族,我会把你的骨头也烧成灰!〉
  彷佛要发动攻势的龙,还有看来只像在挑衅对方的妖女;双方的交谈会直接决定虚界今后的趋势,周围的怪造生物都提心吊胆。虽然聚集在此的都是强力的怪造生物,但愤怒大公和悲哀大公的实力要高出太多了。
  悲哀大公在玉座上翘起二郎腿,看似麻烦地用单手撑着脸颊。
  〈一下叫我说话,一下叫我闭嘴,你还真是任性啊,『愤怒』。〉
  然后有一瞬间,她身上缠绕着甚至会冻结住龙的愤怒的冷酷氛围。
  〈而且……不管『喜悦』或『虚无』那些虫子怎么行动,都没有关系。这是你和我的战争。把那些家伙的行为想成是炒热代理战争的琐碎不确定要素就行了。〉
  察觉到她讷巾的龠意,惯怒人公难得地发…虚弱的声卉。
  〈喂、喂,『悲哀』……怎么能说『虚无』大人是虫子之类的——〉
  〈『虚无』大人?咕哪,对那种堕落之后被放逐到现界的蠢货,你要效忠到何时?所以我才说龙不懂变通又蠢啊。他被封住力量放逐了。『喜悦』打从一开始就是个不值一提的渣滓。这是我跟你的战争,最终的虚界支配者,只有留到最后的一个而已。〉
  画面上映照着夜晚的梦追坂小镇——浑身是伤的石头女一边看似麻烦地观赏着发生在那里的事件,一边陶醉地吐气。
  〈现界的童话里面有个这样的故事……叫做北风与太阳。你的做法就像北风一样,硬是想剥掉旅人的衣服,而引起他们的反感。〉
  悲哀大公摊开双手,注视着虚界深邃黑暗的彼端,这么宣言了:
  〈而我则是太阳。而且太阳必然会成为胜者。『虚无』啊,『愤怒』啊,『喜悦』啊,败北于我……在我底下合而为一吧!那一瞬间,将淘汰掉无力的魔王,由我成为新的魔王!我要将这个虚界彻底染上『悲哀』的色彩——那是多么理想且美好的世界啊!咕咈,咕咈哈哈哈哈哈!〉
  在放声大笑的妖女、不知为何没有出声的龙,以及只能在旁静观其变的怪造生物们填满的黑暗角落——有某个影子悄悄地动了起来,并逐渐远离。两位大公正热中于彼此的对话,其他怪造生物也同样没有余力去警戒周围。
  因此没有人注意到逐渐远去的存在有多么异常。
  那生物每一秒都以令人眼花撩乱的速度,不停变化着外观。


GameMaster-B
红龙
  ※  ※  ※
  将学生们在古顷大祭上的战争当作虚界的代理战争,让「愤怒」和「悲哀」急远沸腾过头的对立分出胜负——虽然同意了这件事,但其实龙王正感到伤脑筋。
  原本就偏好以力气,或者该说以单纯的物理性暴力来决定事情的龙,并不适合思索策略或阴谋。坦白说,愤怒大公无论是赌博或游戏,都会立刻激动起来,所以不曾在这方面赢过。对方又是那个狡猾的悲哀大公——龙感到有些后悔,自己似乎轻易地被拐到对方比较有利的舞台上了。
  虽然决定了由愤怒大公和悲哀大公各自操纵一个阵营的人类,但并没有规定不能听从别人的建议,因此龙也试着询问部下该怎么行动。但自己的部下也净是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笨蛋,根本派不上用场。龙放弃寻求建议,决定靠自己设法赢得代理战争。
  话虽如此。
  〈人类这种生物……为什么每个家伙看来都这么软弱啊?〉
  龙将影像投射在虚界的黑暗之中,随意地眺望着即将成为代理战争舞台的新生古顷校舍,寻找是否有亮眼的学生;但总是看不到顺眼的家伙。看起来只像是为了无聊的事情烦恼、用虚弱的肉体四处徘徊,只会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软弱生物。
  更何况龙跟人类相比之下,基本的生命力和作为生物的能力根本是天差地别。用龙的角度来看,无论哪个人都实在太微不足道.甚至难以比较。这就彷佛要人类只靠外表来判断蚂蚁的优劣一样,顶多只能看出这家伙精神不错、这家伙好像快死了一样;龙整个伤透脑筋。
  〈啊啊真是的,只能随便选一个,由我来硬的让他获胜了吗?人类这种东西……看起来都一样啊。〉
  就在龙这么心想,打算停止毫无意义地眺望校内这种行为时,龙忽然感受到以人类来说,算是出类拔萃的强力存在。龙感到好奇,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将影像转到那边,挺身观察。
  〈这家伙……〉
  场所是个狭窄的房间。虽说从龙的角度来看,人类的房间几乎都是一样地狭小。挂着「会议室」名牌的那个空间,有桌椅排列着,中央有一对少年少女正面对面。
  戴着像鬼角般的头饰、感觉有些深不可测的女装少年。
  特征是深红的眼眸和白色头发,肩上挂着刀、看来威风凛凛的少女。
  〈这『魔力』我有印象……这家伙是杀了我的『零时镜』的人类吗?似乎是有点本事——但看来不像什么了不起的货色啊。〉
  龙眺望着宛如武士般的少女,一个人这么喃喃自语着。「零时镜」是以「愤怒」的部下来说,算是头脑聪明而被看好的高等怪造生物,但前阵子因为某个任务失败而惨遭杀害。龙明白他全身被撕裂开来、痛苦挣扎而死的痛楚。因为龙和其部下的怪造生物们,在根本的位置上是相连着的。
  正因如此,龙才会仿佛自己的身体遭受损伤一样,对于「零时镜」的死感到愤怒。当然他对于推测跟「零时镜」之死有很深关连的白发少女,也感受到一种近似于杀意的愤怒。遑论要将她当成代理战争的棋子使用。虽然少女似乎隐含着以人类来说相当稀有的战斗力,但「愤怒」的命运可不能交给杀害了部下的凶手。
  自己因为太过强大而无法前往现界,但可能的话,自己巴不得用这副獠牙咬杀那名少女。干脆派哪个部下去动手吗——就在龙忘记了当初的目的,思考着危险事情的时候,听见了他们和影像一起传送过来的对话。
  『无城……美国?』
  相对于一脸讶异的武士少女,女装少年看似开心地笑了。
  『对。无城美国,那就是我爷爷的名字。你多少有听说过吧?虽然是那副德行,但多少是个名人,课本上应该也刊登着他的名字吧?』
  『真不凑巧,我是个不成材的学生。』
  挺直了背坐在折叠椅上的少女,有些茫然地叹了口气。
  『课本的内容我看过就忘了。』
  『是哦。算了,既然你不知道,我就在这边告诉你吧。对你而言说不定也是个重要的人物哦,那个老爷爷——喏,战桥妹妹?』
  少年跟少女恰好相反,将脚搭在长桌上,感觉有些随便地笑了。
  『我的爷爷无城美国,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专门研究物造的怪造学者。』
  『……』
  物造这个词让少女的眉毛稍微挑动了一下。少年敏锐地发现这点,露出虎牙微笑了。
  『没错。从虚界召唤生物以外的物体的技术,那就是物造。就理论上来说,基本上被当成是不可能的,成功的例子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上,也被认为只有一次。该说是童话故事还迷信呢,总之普通的怪造学者是不相信物造这回事的。在爷爷大失败之后,也没有半个把物造当成专攻的家伙了。』
  『你的祖父还什么的失败了吗?』
  对于少女的问题,少年看来有些寂寞地望向远方。
  『是啊,我爷爷得到丰富的人才和资金,还建立了一间研究所,耗上漫长的时间试图解析物造之谜;结果没能发现任何有用的东西,最后还失去史上唯一的物造施行者,遭到学会放逐。他被当成是被物造这个妄想冲昏头,一直在浪费研究资金的愚蠢怪造学者:
  『物造的……施行者。』
  少女彷佛被某种激烈的感情给推动一般,紧绷的气息产生了动摇;但少年尽管察觉到这件事,仍装作视而不见,继续说道:
  『爷爷现在也……无城美国现在也拖着年迈的身体苟活着,但遭到学会放逐之后,整个成了醉汉,已经变成了以学者而言完全是个废物的混帐老头。只不过以前的事情似乎还记得很清楚,他常常对着身为他孙子的我,把当时的事当成往事提起。』
  这时少年将看似悠哉的气氛瞬间变犀利了起来,指着少女装饰华丽的日本刀。然后在笑容里含着气魄,刻意用轻快的语调低喃道:
  『协助爷爷、物造出这世上仅仅只有两个的虚界咒具的女人……虽然官方当成是个谜,但爷爷记得很清楚哦。名字是战桥危香。』
  然后他低声询问着表情紧绷起来的少女。
  『那难道不是你母亲吗?倒不如说……那把刀,该不会就是虚界咒具吧?我是这么怀疑的啦。怎么样啊,战桥舞弓小姐?』
  『如果是的话,你想怎么做?』
  被称为舞弓的少女眯起双眼,两人的中央爆出宛如火花一般的杀气。少年像是要缓和那股杀气一般,毫不动摇地笑了笑,轻轻地耸了耸肩说道:
  『不,我现在什么也不会做。我只是想确认,你是不是物造之子——战桥危香的女儿罢了。只不过……欸,改天有机会的话,我还是我爷爷,说不定会拜托你稍微帮个忙;请你记住这件事了。在研究物造的时候啦。』
  『……』
  少女彷佛在警戒一般,没有回答;这么说来连名字也不晓得的危险少年,像小孩一样天真无邪地跳着站起身。然后他一派轻松地挥了挥手,前往房间的出口。
  『假如——物造的机关被解析出来的话,』
  少年像在自言自语一般,仍旧面对着门,且背对着少女低喃道:
  『就能给现在嘲笑物造是迷信的那些家伙、把我爷爷和你妈妈当成傻瓜的那些家伙一点颜色看罗?怪造学界会整个颠覆过来,我跟你还有爷爷跟你妈妈妈,大家都会瞬间翻身变英雄啦!』
  这时他转过头来,看来非常幸福、又彷佛坏掉一般地笑了。
  『感觉很愉快对吧?是不是啊!啊哈哈哈哈哈!所谓一不做二不休,要翻桌不如翻倒世界吧!反正人生就像是泡沫的梦幻一样——就尽量放手去做,然后华丽地凋零吧!耶!一度得生者,岂有不灭者啊!啊哈哈哈!』
  他就这样哼着奇怪的歌,用力地打开门,维持着看似从容且愉快的气氛离开了。
  龙对那样的少年产生了兴趣。
  虽然杀害了「零时镜」的少女似乎也有一段难以厘清的因缘,但比起那些,龙对刚才的少年更感兴趣。对于人类这种软弱且脆弱的生物,龙并没有特别的警戒或评价;但那名少年似乎跟一般的家伙有所不同。
  那胡闹到可疑的态度只是暂时的,他的眼神直到最后,都寄宿着伶俐的光芒——最重要的是,感觉很有趣。龙在少年身上感觉到一种彷佛会点燃华丽烟火一般的破天荒能量。那对龙而言是非常愉快的感觉。
  对拥有无穷生命的龙王而言,虚界战争终究也是场游戏罢了。
  既然要当成一场游戏,就选个能将游戏变有趣的棋子吧。
  〈那边的小鬼,听我说一下吧。〉
  龙隔着画面,对走在走廊上的少年这么说道。
  少年没有感到惊讶或畏惧,果然还是看似愉快地迅速转过身,张大嘴笑了。
  『啊哈哈!听得见声音却看不见影子!是哪来的家伙啊,是幽灵吗?喂!真愉快呢真愉快呢,简直像祭典一样呢!我的人生!』
  看到少年跟普通人相差甚大的反应——虚界最强的红龙,决定赌在这笨蛋身上了。
  无论是输是赢,总之跟这家伙在一起的话,似乎会很有乐趣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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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9-30 22: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Ⅲ章 通往彩虹的单程车票
  ※  ※  ※
  在住宅区的一角。已经倒闭的糖果店在拆除之后一直被闲置的空地上,正展开着倘若有路人经过,说不定会发出哀号并逃离现场的异样光景。
  浮现在黄昏中的奇妙人影,很明显地并非人类。而且不是只有一两个。那些各自发出怪声、毫无秩序地蠢动着的影子们,密集在狭窄的空地上,尽管分别有自暴自弃或显得热心的差别,但都眺望着站在中央的少年。
  「很好。辛苦你们了,今天就在这边解散吧。」
  那是穿着新生古顷的黑色制服、特征是角装饰的少年。他——也就是「亚玉的魔女」无城鬼京,悠哉地盘着手,毫不畏惧地统率着周围的怪物们。
  今天,在这个镇上同时发生的伤害事件——只狙击古顷大祭排行榜名列前茅者的袭击,除了伊依和罠奈、还有极少数幸运的学生之外,都遭受了暂时无法动弹的伤势。
  凶手便是聚集在这里的怪物们。虽然每个都是相当知名的豪杰,但同时也因为太过强大,单凭鬼京一个人的「魔力」无法控制,而将他们的力量压缩减弱到原本的几十分之一的样子。关于这方面的事情,由于鬼京真正的协力者龙实在太不擅长说明,鬼京并不是很清楚;但只要能干到可以当成道具利用即可,因此鬼京并未追究详情。
  一阵风吹起,在鬼京发出解散宣言的同时,怪物们如同梦境般地消失了。鬼京果然还是没有丝毫动摇,只是一脸想睡地打了个呵欠,自己也打算回家而离开空地。他在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热茶,大口喝下。在这种季节的夜晚穿着制服,实在太冷了。
  〈鬼京啊。〉
  鬼京顺便从并排的贩卖机中买了香烟和罐装啤酒,然后伸了个懒腰;这时有个粗犷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那是彷佛会吹起热风一般、充满精力的声音。
  「……是是是,什么事啊,龙王大人。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罗?」
  〈你说的工作,是指刚才的袭击对吧?我实在不懂,就算击溃排行榜前几名的人——就算单纯地击溃对手,要是你没有人气,仍然赢不了古顷大祭吧?〉
  龙没有事先过问理由,也毫不怀疑地将部下借给自己的纯粹,让鬼京甚至感到佩服;但要说明也很麻烦,因此鬼京喝了口茶并摇了摇头。
  「你用不着担心,没问题的。我一定会赢啦,龙王大人。你只要放心照我说的把可爱的部下们借给我用就行了。」
  〈但观看不知道规则的游戏,也挺无聊的啊。〉
  比起胜利,对于享受游戏这件事更感兴趣的龙,果然还是让鬼京没有厌恶的感觉,他一边摇摇晃晃地走在道路上,一边用闲聊的语调说话。虽然对方在虚界似乎也是最高级的权力者,且是无敌的怪造生物,但只是交谈的话,感觉对方是个脑筋不好的善良大叔,实在无法讨厌他。鬼京反倒认为这种个性的家伙很讨喜。
  鬼京将喝完的饮料罐随手一扔,这次拿出香烟,用打火机点火,并吸了起来。他享受着升起的烟和刺激鼻子的味道,露出微笑。
  「算啦,等到了明天,就算不愿意也会知道。尽管期待吧。目前还不晓得敌人有什么底牌,我不敢断言一定会获胜——但我可以保证,一定会让你感到愉快的。所以你尽管放心,今天可以收工回家啦。」
  〈哼,那就好。这才是我选中的代理人。只要你认真地去拚胜负,就算输了我也没话讲。那就是所谓的骄傲啊,只要能让我享受到乐趣,就再好不过了。〉
  声音发出豪爽的笑声,满足似地逐渐远去。
  〈那么,我很期待你从明天开始的活跃哦,鬼京。倘若需要我的力量,尽管说就是了。再会啦。〉
  「是,晚安!」
  鬼京敷衍地答道,对着根本不知在哪的谈话对象挥了挥手。让周围空气变得沉重起来的龙的存在感消失之后,鬼京长长地吐了口烟,看似佣懒地搔了搔头。
  「啊,应付地位高的人还真累啊。」
  面对受到各种怪造生物畏惧的龙王,鬼京只是用「真累」一句话来打发掉这件事;接着忽然瞪大了眼,弄掉手上的烟灰。
  「话说,唉啊。都这个时间了,巴士跟电车都停驶了吧?要怎么回家啊……要是能请龙王的部下送我一程就好了,我无城鬼京竟然会这么大意。」
  事到如今,再把龙叫回来也很愚蠢,而且大概会挨骂;最重要的是非常麻烦,因此鬼京决定前往住在附近、认识的人家。幸好是自己经常前往的场所,因此即使在路不怎么熟的这个小镇,似乎也不至于会迷路的样子。
  附带一提,鬼京原本是亚玉的学生,家住在位于距离梦追坂相当远的场所。因为电车费比学生宿舍的住宿费便宜,所以他上下学是花一段很长的时间在搭电车。在没赶上最后一班电车的现在,要走回家是非常麻烦的距离。
  鬼京稍微走了一下,在他为了分散寒冷的感觉,而靠啤酒陷入微醺的气氛时,随即便看见了一间简陋小屋,与其说是住家,更适合说是仓库的建筑物。那是将合板和木材连接起来、像是自家制的木造建筑,这里住着身为鬼京的天敌,也是他最爱的血亲的古怪老人。
  咚咚咚咚——鬼京毫不客气地敲着看似廉价的门,在垃圾袋乱放的肮脏玄关前大声叫道:
  「美国爷爷,你可爱的孙子鬼京来玩啦,快开门啊。」
  没有人应声,因此鬼京不断敲着门的手更用力了。
  「喂!老头子。你死了吗?你总算寿终正寝了吗?一个宛如排泄物的人类被处理掉之后,社会又变得更干净了呢?上帝万岁!」
  「吵死人啦!」
  伴随着「砰咚」声响和激烈的怒吼声,入口彷佛会连铰链一起飞出去似地打开,宛如熊一般的巨体伴随着恐怖的酒味从室内现身了。
  是个巨汉,是个肌肉发达的白发老人。在这种寒冷的天气中,穿着汗衫和短裤这种一看就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服装,不知被头发还胡须覆盖着的脸部中央,是因为酒醉的关系吗?在有着污秽颜色的眼眸之中,闪耀着犀利的光芒。
  他的名字是无城美国。曾经挑战物造研究这个梦想,在大失败之后遭到学会放逐,用负面意义证明了梦想终归是梦想的失败者。他丧失了荣耀和一切,如今是在这种破房子里头一个人寂寞地度过余生的人生失败者。是鬼京的祖父兼吵架对象,还有鬼京绝对说不出口,但他认为就宛如人生师傅一般的对象。
  看到祖父一如往常的老样子,鬼京咧嘴一笑,举起了手。
  「哟,混帐老头。你还活着啊。真遗憾。」
  「我活着碍到你了吗,混帐小鬼。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啊,吵死人了,小心我宰了你。」
  美国用低沉的凶猛声音这么威胁着鬼京,然后像是看到无聊的东西一般,转身回到房间。他并末将门关上,因此鬼京擅自判断这代表自己可以进去,而进入室内。
  室内堆积着大量的不知是资料还书的东西,虽然杂乱,但不会感觉不愉快。与其说是脏乱,反倒感觉像是美国即使年迈也无法完全压抑住的热情洋溢出来一般。这个彷佛食人妖怪一般的巨大老人,至今仍未丧失重返学会的梦想。
  对于物造这个童话抱持着梦想,奉献了所有热情,惨遭失败——失去一切的祖父。鬼京在内心对着无城美国宣言。
  就快了。
  自己就快要能实现祖父的梦想了。
  「唔……」
  美国似乎是醉了,他用缓慢的动作翻找着冰箱,拿出了贴着疑似违法标签的酒瓶。然后打开水煮鱼罐头,插上牙签,放在榻榻米上。接着拿出两个明显没有清洗过的玻璃杯,倒满有着诡异颜色的酒,递给鬼京。
  「喝吧。」
  别叫末成年者喝酒啦——这种常识般的意见对这个老人不通用。鬼京在还不满十岁的时候,美国就给了他酒和香烟。身为认真社会人的双亲当然提出了抗议,但美国跟鬼京都毫不在乎地经常在这个房间里饮酒作乐。
  鬼京看了看正以惊人的气势蒸发着、感觉酒精浓度很高的酒,抬头仰望坐在眼前的美国,试着问道:
  「爷爷,这是什么酒?」
  「不知道。我打开冰箱就看到它放在里面。」
  「你都痴呆成这样了,搬来我家住啦。要养爷爷一个人还不成问题哦?」
  「我在会给你们添麻烦啊。」
  鬼京认为用低沉的声音这么低喃的美国十分帅气。宛如隐士一般像这样即使年迈也持续着不规律的生活,见识过许多普通人生不会知道的事情。与其像双亲那样成为社会的齿轮、过着毫无个性的人生,鬼京更想像美国一样华丽地一跃成名且爽快地失败之后,过着愤世嫉俗、像这样跟傲慢的孙子抱怨的人生。
  鬼京一边啜饮着浓烈的酒,一边跟祖父享受着无关紧要的对话。
  「不过这酒还真强烈啊。我来这里之前又已经喝了啤酒,明天还要上学耶,要是宿醉怎么办啊?」
  「鬼京。」
  美国缓缓地转变成严肃的表情。鬼京坐正,心想不知是什么事;但这个老人并非在开玩笑或卖关子,而是用认真的声音开始说些奇怪的事。
  「啤酒不算是酒。」
  「……」
  「那是有颜色的水。」
  那又怎么了。
  「鬼京。」
  他是喝醉了吗?还是真的痴呆了?美国没头没脑地——但又宛如突袭一般,彷佛要贯穿鬼京脑袋似地,用锐利的眼神看向这边。
  「你身上有血腥味哦。」
  「……」
  「鬼京。」
  美国,这个不幸的怪造学者,并非在斥责或说教,只是理所当然似地谈论着。跟自以为是地将一般的道德论和价值观强押在自己身上的双亲不同,鬼京无论何时都将美国那含义深远、由经验创造出来的话语铭记在心。他是自己人生的导师,也是无可替代的血亲;是自己身为男人、身为人类的理想形象。
  虽然一谈到这种事,无论是谁,甚至连美国本人大概都会露出奇怪的表情。
  但鬼京果然还是喜欢这古怪的老人。
  「我差不多要九十岁了。」
  他面无表情、面不改色地灌入倘若是不会喝酒的人,大概会醉倒的酒量,低声说道:
  「到了这把年纪我才发现,人揍了别人几拳就会挨几拳。骗了多少人就会被多少人骗。陷害了多少人,就会被多少人陷害。人生就是要还清自己欠的债。我揍人骗人陷害人而有一瞬间变伟大了,但又挨揍被骗被陷害,现在落得在这种破旧小屋里喝得烂醉。」
  是喝醉而反常地变得懦弱,或是年纪消退了他的气势?美国以鬼京和他初次碰面时,绝对无法想像到的虚幻氛围低喃道:
  「别变得像我一样,鬼京。像你的父母亲那样,过着普通的人生也不坏哦。」
  鬼京不会听从那种彷佛忠告一般的话语。反正人类不管怎么小心翼翼,也活不了两百年。短暂的生命和人生,要随心所欲地活。鬼京可不想采取保守安全的方法,尽可能地让自己不受伤害、和平且安稳地衰老下去。
  自己要尽情享乐,即使失败也无妨,要随心所欲地活。
  像美国一样。
  鬼京露出虎牙笑了笑,模仿美国大口将酒灌入肚子里。
  「别闹了啦,爷爷。再说,我会养成这种孤僻古怪的性格,几乎是爷爷的缘故吧?事到如今,叫我怎么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啊?」
  仿佛在模仿美国一般逐渐成为边缘人的鬼京,用鼻子哼笑了一声,低喃道:
  「我才不想过普通的人生。那种丧气话……等我活到爷爷那把年纪再说吧。」
  「蠢蛋。等到了我这把年纪才后悔,就太慢啦。」
  那一晚的美国,有点不太对劲。
  他异样地温柔、反常地饶舌、不停地在喝酒。
  有时眺望着远方,注视着堆积在房间里的资料,看似寂寞地叹着气。
  他从那之后就没有说话,默默地铺了棉被,难得地用那毛茸茸的手抱着鬼京入睡。即使是不会向任何人撒娇、不让人看见自己的弱点、一直随心所欲而活的鬼京,这时也宛如幼儿一般,乖乖躺在祖父的怀里,感受着他的温暖入眠。
  ※  ※  ※
  被折断的骨头大小合计共二十三根。虽然不清楚流下来的血泪总量,但绝不算少才对。幸好无人丧命。
  遭受到真面目不明的存在袭击的人,并非只有伊依和罠奈而已。
  被狙击的都是新生古顷的学生——倘若更明白的来说,就是获得古顷大祭排行榜前几名的怪造学者实习生。
  这表示罠奈一直感到忧虑、当然伊依也一直感到畏惧的残酷生存竞争开始了。为了在古顷大祭中获胜,实现愿望的斗争。这过于丑陋,而且远超出预科、毫不在乎形象地陷害别人的行为,让伊依感到烦躁不已。
  竟然做到这种地步。
  那是让人不惜做出这么卑鄙的行为,也有实现价值的梦想是吧。
  打从和巴已己巳再会、还来不及深谈,她便像逃跑似地消失之后,过了一阵子。今天据说会进行第二次投票和其结果发表,但因为学生袭击事件的关系,前几名的学生几乎全灭,甚至还有人怕得辞退企划,排行榜应该会掀起一阵巨大的风波。
  要终结已经变得血腥的古顷大祭的唯一希望,是平稳派的存在。
  在这次的投票当中,假如虚岛罠奈设立的平稳派获得过半数的票,排行榜就会被废除,宇宙木的报酬也会被废弃,学生们之间互扯后腿的行为应该就会消失了。
  伊依彷佛在祈祷似地,一早便投票给平稳派。但内心有某处也认为大概行不通吧。盘旋在校内那充满恶意、痛楚和猜疑的气氛,感觉实在不像是能随着平稳派的引领安定下来的氛围。
  结果发表会在课余,也就是午休时进行。提早用过午餐的伊依在自己的教室内,彷佛看到杀母仇人似地瞪着广播器。
  这一连串的袭击学生事件,一定有人可以从中获利才对。排名异常窜升的人、排名依旧名列前茅的人、那种透过这次事件而得利的人,肯定是袭击的犯人。伊依这么断定,而迫不及待地等着结果发表的广播。
  其他学生也是,虽然平常大多在操场或体育馆游玩,或是各自找地方闲聊,但只有今天彷佛在等待最后的审判一般,表情一脸严肃地聚集在教室里。
  那表情并非在享受古顷大祭的过程,而是希望这场祭典尽快结束、类似叹息的寂静。没有人期望这种会伤害到他人的残酷竞争。但是,要以怪造学者的身分活下去,这种互相欺骗、互相伤害的情况,大概是家常便饭吧。
  这么一想:心情便灰暗起来,每个人都无言以对。
  空有理想,是无法持续虚界怪造学这门学问的吗?
  噗哧——响起了刺耳的声音。广播器像是大大吸气似地颤抖了一瞬间,接着立刻流出少女响亮的声音。
  『各位午安。我是新生古顷怪造高中广播社社长的美咲。』
  「啊,是太姐。」
  明明身为女生,却翘起二郎腿坐在桌子上的次郎花稍微抬起头来。她的姊姊美咲太郎花隶属于广播社,在午休或放学后,经常可以听见她美妙的声音。虽然偶尔有些古怪,但太郎花基本上待人和善、开朗又活泼,因此在学校相当受欢迎。在这次的古顷大祭中,她并没有什么企划,而是以广播社的身分进行活动;因此似乎并未成为袭击事件的目标。
  伊依边思考着这些事惰,边抱着梅子露出严肃的表情。古顷大祭排行榜究竟会有怎样的变动呪?平稳派获得了多少票数呢?这是决定古顷大祭今后发展的命运的瞬间。
  太郎花的声音,用容易听清楚的稳重语调说道:
  『今天是各位迫不及待的古顷大祭途中投票,第二回结果发表。原本应该由校长来发表才对,但校长嫌弃广播室太冷而不愿前来,因此由不才我来代理。我不会窜改票数、排名或是捏造报导,请各位放心。』
  一板一眼的太郎花特地把不说也没关系的事情先说在前头,然后放低了声音。
  『就如同各位所知,在上次投票中名列前茅的学生,几乎都在前几天遭到偷袭。因此根据这次投票结果的情况,有可能会发生同样的事件,现在我也犹豫着是否该发表结果。』
  那蕴含着平静的愤怒与哀伤的声音,让每个人都一脸严肃地绷紧身体。对于做出这种卑鄙行为的犯人感到愤怒、还有同间学校的同伴受到伤害的愤慨,是每个人共通的心情。当然伊依也一样。
  太郎花用扼杀了感情的平淡声音,只是彷佛在警告似地低喃道:
  『你应该有听见吧,犯人。虽然我不晓得你人在何方……但你可别小看了新生古顷的学生。我一定会抓到你的小辫子,让你在全校学生面前抬不起头。全校学生被你弄断的骨头共二十三根……这笔帐我一定会跟你全数讨回。』
  咳哼——她咳了一声清喉咙,像是公务般地继续说道:
  『不好意思。那么接着来发表结果吧,诸位学生,请仔细听好了。』
  最开始的一句话,让原本紧张的空气稍微缓和了下来。
  『第一名——虚岛罠奈。』
  接着的下一句话,便震撼了所有学生的内心。
  『只不过平稳派并未获得过半数的投票。』
  太郎花似乎颇不甘心的声音,道出了伊依与期望和平的众多学生的心声。
  『古顷大祭还会继续进行……』
  ※  ※  ※
  最糟的情况就在那之后发生了。
  「噗叽」的尖锐声响,以及彷佛有什么在大闹的骚动声——传出了一种明显地非比寻常的气息,同时有某个声音从广播器响起了。
  『唉呀……真是可喜可贺,让人感到愉快痛快又爽快啊!啊哈!对平稳派而言真是遗憾至极,但对我『亚玉的魔女』而言,可是喜上层梢啊!』
  并非太郎花的声音。这是之前曾听过、宛如野兽一般的声音。
  伊依脸色发白,慌忙地站起身。周围的学生们也好奇地动摇起来,小声地议论纷纷。这是某种演出——不可能。毕竟不是那种气氛,而且之后立刻传出太郎花紧迫的声音,证明了这一点。
  『你……你是什么人?你从哪进来的——』
  发出了有东西撞上麦克风的哔叽声。接着便立刻安静下来的广播。伊依在无意识中抱着梅子,用全力飞奔离开教室。
  「伊依?」
  虽然听见了次郎花和其他同学的声音,但现在可没余力去管那些。广播室很明显地发生了什么事。伊依有种不祥的预感,心跳异常地加速。
  伊依埋头奔驰在还不习惯的新生古顷的走廊上。各处的教室都引起了骚动,也看到了几个跟伊依同样正打算前往广播室的人影。
  让太郎花沉默下来的某人,像是以校内这样的反应为乐一般地笑着。
  『成为支配者的感觉真不错呢。可以感受到我的一番话让全校学生都感到动摇、议论纷纷或是飞奔到这边来。现在的我就好像神一样?喔喔,那么伟大的神就来告诉你们一下精采的神谕吧。』
  这个语调、这个声音。不会错的,一定是眼中蕴含着野心和热情的二年级生,「亚玉的魔女」——无城鬼京。他为什么会在广播室?他对太郎花做了什么?伊依并不晓得这些。但她的心情莫名地急躁了起来。必须阻止他才行,现在、立刻。
  「无城学长……你——」
  伊依彷佛在磨鞋似地踩着步伐、拚命地奔驰过漫长到让人厌烦的走廊。但是设置在走廊四处的广播器,彷佛在嘲笑伊依那样的努力一般,投下了炸弹。
  『我就是犯人!』
  瞬间,伊依的思考陷入停止。其他学生似乎也无法理解那番发言的意义,现场一片寂静无声。他那煽动群众又让群众安静下来的不烂之舌,甚至可以说是某种才能。
  只不过他将那分才能,朝恶意的方向发挥得淋漓尽致。
  『我接二连三地袭击古顷大祭排行榜名列前茅的人们——』
  别说了——伊依这么心想。
  『弄断了二十三根骨头、将好几名重伤者送进医院!』
  说出那种事情也只遭人厌恶罢了。毫无意义。只会无谓地引起周围公愤、让人反感不是吗?
  『目的是在古顷大祭中获胜。就如同你们预测的一样——拍拍手,你们大家都是名侦探!我是唯一的犯人!很好,事情的构图变得简单易懂了呢!』
  弄错了——吗?这样有什么意义吗?在还没有人想到谁可能是犯人的时候,就主动自称是主犯的这种行为,难道具备了什么只有鬼京才了解的目的吗?
  非也,有的。一定有。他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愉快。那并非因为罪恶感而自首的犯人声音。虽然他也可能是个愉快犯,但伊依否定这个可能性。
  无论怎么想,那个一脸认真地主张想要轻松过活、不想做苦工的前辈,都不可能会采取那种没有生产性、又会跟人结下梁子且后患无穷的方法。
  即使是看起来毫无意义的行动,一定也有什么根据或目的才对。
  虽然时间短暂,但跟鬼京对话过的伊依,并未低估他,认为他只有那种程度而已。
  『这么说来,第二回投票的结果发表才进行到一半呢。平稳派的各位不能获得过半数的得票,真是太遗憾了,请节哀啊。不过,这样才对嘛……在这里就结束的话,一点都不有趣嘛!毕竟是这么难得的祭典骚动,祭典跟打架就是要气派热闹才好玩嘛!』
  鬼京像是沉醉其中,又彷佛在歌功颂德;但他隐藏起冷酷到让人不安的本性,继续说道:
  『哀号与喧嚣,妩媚的少女和恋之花、赚钱的老兄和穷光蛋的老兄,无论是谁都来作一晚的美梦然后跳舞吧!跳舞的傻子和旁观的傻子,同样是傻子的话不跳就太吃亏啦!』
  瞬间,广播混杂了喧嚣。莫非有人到达了广播室,正试图阻止这场非法广播吗?但几秒钟后,声音跟声响都彷佛没事发生过似地消失无踪,鬼京似乎很愉快的声音依旧轰炸着。
  『我来把古顷大祭变得好玩一点!平稳派那种不想斗争想平静度过的主张太扫兴啦!千年的恋情也会蒸发啦!』
  伊依在爬楼梯的途中喘不过气而停下脚步,她大口地深呼吸,让体力恢复。好远。广播室好远。明明不能停下来。学生会互相竞争的古顷大祭,明明能像罠奈希望的那样,和平收场是最好的。
  为什么鬼京不停手呢?为什么他不惜亲自煽风点火、甚至扮黑脸也要这么做?伊依办不到。这种即使集所有骂名于一身、也要推动某项大计划的舍身作法,伊依办不到。伊依认为这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实际上,学生们大概也如鬼京所期望地,感情激昂了起来。
  尽管如此,这仍然是一种不好的作法。
  伊依的想法无法传播到任何地方,「亚玉的魔女」已经停不下来了。
  『我在这里先宣言!我一定会在古顷大祭中获胜!』
  他用一如往常、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自信满满的声音说道:
  『我现在的风评糟透了对吧?虽然本来就没什么人气,但刚才的广播更是让我的人气跌落谷底啦!但是没关系!我好得很!因为你们这些愚昧的学生,在之后即将举行的第三回途中投票、还有总结古顷大祭的最终投票时,一定会投票给我!』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他为什么要主动自称是袭击了学生的犯人、像这样发表只是挑衅的恶劣演讲、他为什么不惜做到这种地步——
  无城鬼京彷佛理所当然一般,非常开心似地宣言:
  『倒不如说我会袭击投票给我以外的家伙喔!』
  伊依的眼前变得一片空白。
  「魔女!」
  真不敢相信。无法理解。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就算要动手,会说出来吗?一般人……会那样憨直地跟全校学生为敌吗?这分自信是怎么回事?这种显而易见的反派行为是怎么回事?卑鄙、傲慢且毫不留情。不会像伊依一样因为固执于美好的理想,而动弹不得。当然也不是什么正义的伙伴。那是任性、狂妄、难缠——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独裁者作法。不,果然这边还是应该用「不良少年」来表现才对吗?
  亚玉的不良少年、魔女、二年纹头头——无城鬼京。
  被摆了一道——伊依这么心想。就在伊依还无法决定古顷大祭要做什么时,鬼京已经准备了这样的炸弹。就连罠奈也确实地决定了自己的定义、设立平稳派,试图实现自己的理想……自己真是没用。总是白忙一场、诸事不顺。自己只是随波逐流地行动,只顾着跟眼前的问题战斗,问题结束之后,再前往下个课题。
  正义的罠奈和邪恶的鬼京。伊依仍然是摇摆不定,自己必须和她或他相对才行吗?这让伊依感到不安,同时也非常地不甘心。
  和「凤凰」、仓波以及游对决之后,在伪壳蛇稍微让大家理解了自己的思想,自己因此而得意忘形了。认为自己已经没问题了。认为事情会就这样很顺利地进行下去。认为自己是正确的,能够带给周围影响,自己期望的世界总有一天会到来。
  太天真了。滑稽且可笑。伊依仍然没有半点成长,无法抓住任何东西。就连立足点都还不稳固,思想又十分抽象,无法像罠奈或鬼京那样,拥有坚定的意志且付诸实行。
  甚至连眼泪都溢出来了,伊依瞪着前方。还差几步就要到广播室了。
  就在那几步的距离里,鬼京依然很有效率地威胁着学生们。
  『想被弄断骨头的家伙就投票给我以外的人试试看!我看得一清二楚喔!别看我这样,我怪造的技术还算不错,怪造监视用的怪造生物,对找来说根本是轻而易举啦!投票给我以外的人、或是妨碍我的活动、让我感到不愉快的家伙,我会一个不剩地击垮!瞒不了我的!我随时看着你们的行动!听着你们的谈话!好好记住这一点吧!』
  伊依拚命奔跑,用力地打开广播室的门。
  无城鬼京一如往常,摆出坐在椅子上,并大胆地将脚放在桌上的姿势,大叫出最后一番话。
  『那么,我很期待下次的投票喔!各位!』
  这时鬼京猛然转过头来,天真烂漫地笑了。
  「嗨……」
  是关掉了麦克风吗?他没有回音的声音传到耳中。伊依维持着打开门的姿势,气喘吁吁地注视着那样的他。
  鬼京果然还是穿着女装,不可一世地翘着二郎腿,摊开双手说道:
  「你来得还真慢啊,古顷的教主小姐。」
  「学长。」
  伊依开口问了一个冲动且最根本的问题。
  「你这是、你究竟是……有什么企图?」
  伊依真的无法理解这点。说到底,这只是一场学园祭、只是一场学校活动不是吗?为什么要这样自暴自弃地、用仿佛自爆的战法让全校学生陷入恐慌?为什么要这样无谓地撒下纷争的种子、自己背负反派的职责——
  「哈哈哈!」
  鬼京像是把伊依当傻瓜似地笑了笑,只见他站起身,角饰品闪耀着光芒。
  「别问我那种事情啦。教主小姐啊。你动动脑吧。首先会死的就是不自己思考的猪脑袋……我会把古顷大祭弄成这样子的战场喔?」
  他话说到这边,眉毛抽动了一下。伊依也察觉到这点。有大量的脚步声,和宛如怒吼般的东西逐渐靠近。大概是对鬼京的广播产生反感的学生们。新生古顷并非都聚集了一些老实乖巧又厌恶斗争的学生。不良学生和危险人物也不少——应该说反倒挺多的。
  「喔喔,惨了惨了。教主小姐,有趣的事就下次再聊吧。」
  鬼京也变了表情,迅速地结束对话,打算离开广播室。这时被一直站在入口的伊依挡住去路,而歪头感到不解。
  「……让开啦。我说过我会击垮碍事的人吧?」
  「我不让。」
  伊依张开双手,瞪着魔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反抗。以怪造学者实习生来说,自己大概远远不及他的脚下,无论是技术或思想都还不够成熟,但应该有自己能办到的事情。无论多么弱小、多么半桶水,伊依也不会背叛自己的梦想。
  不想争斗。想和平相处。这种思想并不意味着要毫不反抗地服从暴力的某人。以非暴力的方式抗拒,那和印度的圣人所提倡的地上最强的理想,有着相同的意义。
  伊依克制着双脚的颤抖,笔直地仰望着鬼京。他的身高比伊依稍微高一点。而且他是个不良少年,应该很擅长打架。好可怕。
  「……嘿!」
  鬼京看似愉快地露出微笑,不知他在打什么算盘,只见他轻轻地用手指固定住伊依的下巴。
  然后理所当然似地将他的嘴唇重叠上来。
  甚至还将舌头钻了进来。
  这是伊依的初吻。
  「……」
  时间停止了。伊依原本已经做好了挨揍的觉悟,但那是能一击打倒伊依、最有效的攻击。伊依彷佛温度计一般,脸颊由下往上变得通红,整个人僵硬在原地;鬼京暂时享受着那样的伊依的嘴唇。
  在他总算放开伊依的时候,伊依已经腿软,当场垮坐在地上。
  伊依坐倒在地板上,无法置信,感觉像是心脏被掏空似地仰望着鬼京。她无法理解,发出了困惑的声音。
  「……奇怪?」
  「你真可爱呢,学妹。我好像会迷上你呢。」
  鬼京留下这句话后,留下瘫软在地的伊依,迅速地离开广播室。
  被留下来的伊依感到一阵晕眩,思考浑浊了起来,只是一直和真面目不明的感情战斗着。
  那个不良少年。
  那个不良少年……!
  「呜嘎!」
  伊依发出奇怪的声音,猛然转过头去。愤怒到好像会叫出魔王一样。所幸没有被任何人看见,但竟然会在这种地方、这种场面,丧失人生只有一次的宝贵经验。而且对象还是全校学生之敌,是坏心眼的学长,是那个不良魔女。
  没看见魔女的身影。
  无论他跑得再怎么快,新生古顷的走廊可是很漫长的。应该不可能在瞬间消失无踪。那个恶劣到极点的学长上哪去了?就在伊依徘徊着视线时,在窗外发现了那可恨的无城鬼京。
  他正被那个袭击了伊依和罠奈的怪物——那个宛如恶魔般的怪造生物抱着身体,悠哉地从空中逃亡。广播室位于学校四楼,他是看准了要是从这边逃跑,也不会有傻瓜硬是要跳出窗外追上来吧;只见鬼京从容地挥着手,逐渐远去。
  别瞧不起人了。
  你以为让花样年华的少女蒙羞,能够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人吗?
  「我……我……我饶不了你!」
  伊依很久没像这样彻底抓狂了。她忍无可忍,无法思考任何事。遗传自残虐的父亲、刻印在基因上的直率个性用全力呐喊着,要自己粉碎那个恶质的亚玉魔女。
  之后就简单了。所有杂事和意识都被放弃,只以击垮他为第一优先。
  「你这个王八蛋~~!」
  伊依不顾形象地全力奔驰,她飞奔过走廊,用力地跳跃,在窗边跨出第二步,接着更朝窗外飞翔出去。梅子被她甩落在走廊上。
  正面是蓝天。蓝天的中心是鬼京。远处有着水平线。正下方是远得可笑的地面。聚集前来的学生们发出哀号。
  伊依用全身划开风,舞动着双马尾,驰骋在空中。虽然伊依并不擅长运动,但狗急跳墙的威力,让她飞了一段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距离。她拚命地伸长手,抓住一脸紧绷的鬼京的脚跟。咕隆——伊依大大地摇晃了一下,整个人挂在半空中。
  就连鬼京也不禁脸色发白,绷紧了原本绰绰有余的表情。
  「白……白痴!你在想什么啊!你疯了吗……掉下去就死定罗!」
  死定了?怎么可能会死,自己还没有痛殴鬼京一顿呢!
  伊依抓住鬼京的脚,用惊人的握力爬上来;只见他对这样的伊依发出感叹:
  「啊啊,惨了,你果然疯了!喂,慢慢地降落到操场上吧……」
  鬼京向看起来同样感到困惑的怪造生物这么说道,朝伊依伸出手。他似乎打算扶住伊依。但他太天真了。现在的伊依根本什么也没在想。
  伊依抓住放低姿势的鬼京的手,用力地将他拉过来。
  「哇、你、你这个白痴!你想干么?」
  现在才慌张已经太慢了。失去平衡的鬼京,不小心松手放开了怪造生物,双手像是要缠住伊依似地,头朝下方直直落。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似乎也让怪造生物反应慢了半拍,他连忙张开羽翼追赶上来,但能否及时赶上似乎很微妙。
  看到两人顺着重方被吸往地面,贴在窗口上的学生们都尖叫起来。鬼京也大声叫喊,拚命地挣扎,但伊依果然还是什么也没在想。

  「那可是我的初吻耶……」
  她的眼神早已孕育出危险的疯狂。
  「你要负责哦……」
  「咿、噫!好恐怖!这小姐真可怕!对不起啦!我道歉就是了……原谅我、谁来救救我啊!比起会死我反倒更怕这家伙啊!」
  鬼京吓到面无血色,挣扎着想逃离伊依。但伊依也彷佛诡异的妖怪一般,紧紧缠着他不放。两人就这样轻易地坠落到地面上。
  「……?」
  原以为会冲撞上地面,血肉横飞地摔成肉块,但神奇的是无论经过多久,地面都没有接触到头部。
  奇怪?总算找回了自我的伊依这么心想,她眨了好几次眼,眺望着和自己互相抱着的鬼京,还有自己不自然地飘浮在地面上数公分的身体。
  飘在半空中。
  视野颠倒了过来,血液直冲脑部,有种奇怪的感觉。
  有人站在身旁。
  「……希望你别那么频繁地将吾卷入危险的状况之中。」
  纯白的制服。娇小的身躯。显眼的牛奶瓶底眼镜。
  「吾也并非每次都能及时赶上。」
  「已己巳。」
  视野咕噜地反转,有一股神奇的力量让伊依和鬼京恢复正常的姿势,让他们用自己的脚站在地上。激动的情绪尚未彻底消散,伊依还无法冷静地思考。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演变成这种情况?
  伊依感到混乱,在她身旁的已己巳,将视线投向鬼京身上。鬼京彷佛在警戒一般,驯服着飞舞下来的怪造生物,并瞪着已己巳看。
  「你是『愤怒』的代理人吗?」
  已己巳说了有些莫名其妙的话,拉起感到困惑的伊依的手,背向鬼京。
  「既然如此,麻烦你转告龙王:为什么不能和平相处?」
  那声音并非语带嘲讽,也并非放弃了一切,但是——听起来有些寂寞的样子。
  ※  ※  ※
  第一次看到血影露出厌恶的表情。
  这个文静的舍监总是面无表情、或是浮现出非常近似无表情的微笑,但她一看到早退的伊依身旁那个戴着牛奶瓶底眼镜的少女,便彷佛傀儡人偶一般张开嘴巴并瞪大瞳孔,露出非常恐怖的表情。那就彷佛猫在威吓对手一般,没有任何话语,但确实地表现出不欢迎已己巳的恐怖样貌。
  「……」
  血影僵硬了好一阵子,在伊依开始感到不安的时候,她恢复成原本的表情,温柔地对着伊依微笑。
  「欢迎回来,伊依妹妹。你今天旱退吗?或许感冒还没有彻底痊愈,请你不要勉强,觉得难受的话,就好好休息吧。」
  然后她用一模一样的表情,看向站在一旁的已己巳——
  「你这个腐败的吹笛男,究竟是来做什么的?真希望你能立刻消失。如果你以为我是接到命令才会行动的人偶,我就先提醒你一声,你想得美。只要你对我可爱的住宿生有什么不轨的举动,到时就是你那无聊的性命消散的时候;你这个妖怪。」
  「妖怪……吾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骂法。」
  已己巳并非愤怒也非哀伤,只是漠然地歪着头感到疑惑,看似有些为难地垂下了眉尾。
  「还有,虽然不晓得吾的本体对你做了什么,但现在的吾基本上跟那边算是别人,或者该说是不同个体;所以被你这样排斥,吾也很伤脑筋。」
  「别人?不同个体?真是方便好用的词呢……但本质依然是那个吹笛男的话,包括其他的面孔在内我都一样讨厌。嘻嘻——」
  血影像是要保护伊依似地将伊依抱向自己怀里,彷佛在赶狗一般挥了挥手。说真的,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呢?伊依无法理解状况。无论是这个不可思议的舍监,或是戴着牛奶瓶底眼镜的少女,伊依对她们仍然远乎一无所知。
  但是,无论是血影或已己巳,对伊依而言都是重要的存在,因此两人感情不好,会让伊依十分难过。伊依有些为难地注视着已己巳,用视线询问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已己巳没有回答。血影也仿佛在畏惧什么似地紧抿着嘴唇。
  这状况彷佛到世界末日为止都不会动起来一样,这时有人出声打破这个僵局。
  「姊姊太过度保护了啦。巴姊姊是住在小学附近的大姊姊,是经常陪我玩的朋友。虽然她的确有很多小秘密,还有一些古怪的地方,但用不着警戒也没关系的。」
  边这么说边登场的是影文,他放低声音,像是在说悄悄话似地对一脸讶异的血影和已己巳低喃道:
  「……就采用这种设定如何?」
  伊依不明白刚才这句话的意思。虽然血影也一副无法接受的表情,但她只是撇过脸,将视线移向旁边,没有反驳。原本站在宿舍人口处的影文,用不太情愿的表情,顺推着血影和伊依的背后,邀她们进入门内。
  「喏,要是一直在外面大眼瞪小眼,伊依姊姊又会感冒罗。巴姊姊应该也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才会前来这里;要是就这样赶她走,也太可怜了吧。」
  「……我非常不满。」
  血影平静地嘟哝着,不情不愿地被影文催促着进入玄关。然后她大动作地转过身,将手指指向跟在后面的已己巳额头。
  「请你别得意忘形了,吹笛男。我会一直警戒着你。」
  「……够了,你退下。就算在这边硬赶她走,她也会死缠烂打地跟过来喔。既然如此,倒不如让她待在由我们支配的宿舍里面。」
  影文果然还是一边小声地这么低喃,一边拉着血影前进;看到这样的影文,已己巳用看起来十分开心、非常幸福的灿烂微笑低声说道:
  「经常陪我玩的……朋友?」
  这句话让影文的表情紧绷了起来。伊依茫然地眺望着呵呵笑的已己巳,果然还是一个人处于状况外。
  ※  ※  ※
  这是以前辈和同居人的身分,给你的微小又重大、含意深远又简单的警告DEATH。(注2)
  自从「卵姬」事件造成旧古顷半毁之后,便不见踪影的空蝉舍室友,片津理梦不知何时回到了宿舍,她果然还是包在棉被里缩成一团,维持着不露面的状态跟伊依生活在同个屋檐下。今天因为伊依在午休时就早退回来了,理梦当然还在学校,但她彷佛看透了伊依会早退一般,只见她的棉被上留了封信。
  趁着影文将警戒心非常露骨的血影关进管理员室的时候,伊依先带已己巳到房间。房间原本就不大,而且又是跟别人共有房间,因此无法增加太多东西;但书本和衣服还是堆积得向当凌乱,让伊依有些不好意恩。
  注2 DEATH的日文发音跟语尾助词「です」相同,算是个双关语。
  伊依暂且先不管感觉很新奇似地眺望着手机和MD音响的已己巳,总之先看看理梦的信写了什么。跟往常一样,是彷佛潦草写下、有着独特笔触且不知所云的文章。
  要是彻底消灭了邪恶,正义便无法成立。不放生不灭口不犹豫不放弃:高明的作法是一步步地煽动对方然后无止尽地持续战斗下去。把99.99999这个数字,从小数点以下……不断地增加位数感觉会Very Good
  伊依将信翻了过来,像是附赠一般写在背面的话语,感觉十分恐怖。
  要是变成100会死掉喔★  片津 理梦
  ★是什么意思呀。那文章还是跟平常一样,看来阳光却又有些阴沉,让人莫名地感到不安。伊依陷入沉思,就在她拿着信心想该如何是好,有些不知所措时,已己巳忽然从背后窥探着这边。
  不知为何,伊依彷佛被人看见秘密日记一般,有种莫名的罪恶感,不禁用手心遮住了内容。
  已己巳歪头感到疑惑,眼镜底下的细长眼眸只是注视着那封信,还有观察着理梦平时用来包住自己的棉被。
  伊依有些在意,出声呼唤那样的她。
  「已己巳?怎么了吗?」
  「没什么……」
  已己巳难得地说出含糊又暧昧的台词。
  「是怎么回事呢……有种怀念的感觉……」
  她感到困惑的模样也只有一瞬间,随即便理所当然似地坐到理梦的床上,抬头仰望着这边。伊依觉得只有自己换上家居服也怪怪的,因此穿着制服坐在椅子上。因为是书桌附赠的便宜椅子,不但硬邦邦的,还会嘎吱作响,相当不可靠。
  「那么——」
  已己巳恢复成平时冷静的已己巳,房间的灯光让牛奶瓶底眼镜闪耀着亮光。因为她在伪壳蛇时的超常气氛,仍然强烈地残留在记忆里面,因此她像普通的朋友一样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感觉有些奇怪。
  虽然感到心神不宁,伊依仍然乖乖地听着这个娇小的少女说话。
  已已巳彷佛理所当然一般,首先为了确认而这么说道:
  「就如你所知,吾并非人类。倘若按照你们的称呼来说……我算是一种怪造生物吧。吾在那边被称为喜悦大公,或『Pied Piper』。」
  「Pied……Piper……?」
  这称呼念起来还真怪。暂且不提这些,没想到这么普通地在说话、就连体温跟肌肤感触也只像是人类的少女,竟然会是怪造生物。即使她像这样亲口说明,也让人难以接受。
  但是伊依曾好几次目睹过她引发的奇迹,还被她救了一命。而且对伊依而言,怪造生物是刖友。伊依并不打算莫名地感到恐惧,或是疏远她。
  伊依用严肃的表情催促着已己巳继续说下去,于是已己巳点了点头。
  「吾不晓得在你们的判断之中,虚界是怎样的世界;但那里是非常抽象且暧昧的世界。并不像这边的世界……像现界一样真实。吾无法具体说明,还是只能这么形容;那里并不真实。」
  虽然不是很懂,总之伊依决定听到最后。自己说不定正处于「怪造生物向自己说明虚界」这种以怪造学者来说是最棒且充满魅力的舞台之中,但此刻不祥的感觉比好奇心要来得强烈多「」。
  已己巳仔细地、但就如她说的一样,继续暧昧的说明。
  「吾也并非知悉一切,希望你能在这个前提下听吾说下去……对了,希望你能借吾纸跟笔。」
  已己巳突然这么说道,于是伊依翻找着自己堆满课本和文库本的书桌,找出笔记本和原子笔并递给她。
  已己巳说了声谢谢并接过纸笔,动作僵硬地拿笔写了起来。
  写在纸上的是感觉有点奇妙的方程式。
  虚界=魔王=四大公=怪造生物
  「……?」
  这是什么?伊依不是很懂已己巳那拙劣到让人有些意外的字迹,代表着什么意义。已己巳似乎也不打算长篇大论,她简洁地向伊依说明。
  「这就是虚界的构造。」
  「虚界的……构造?」
  「所谓的虚界就是魔王,同时也是四大公,更进一步地说也是怪造生物。这些都是形而上且平等,但又是形而下且相异。……你懂吗?」
  伊依老实招认,于是已己巳歪了歪头。
  「是吗?那么,虽然我不太喜欢似乎会造成很多误解的说法,但还是这么说明吧。」
  已己巳没有对脑筋转不过来的伊依感到不耐烦,只是淡淡地向伊依说明。
  「虚界就像是江户时代的日本。」
  突然冒出了感觉很可疑,或者说听起来有些粗俗的譬喻。
  「魔王就像将军,四大公代表大名,怪造生物则是村民或武士之类的,大概类似这种感觉。只要欠缺其中一个要素,江户这个世界就会崩坏,但武士可以成为大名,大名能够以下犯上获得将军宝座,或是把将军当成傀儡,由大名掌握实权……嗯,虽然是随便做的譬喻,但形容起来意外地贴切呢。」
  原来是随便譬喻的吗?
  伊依感到有些没力,已己巳露出认真严肃的表情。
  「现在,将军他……魔王正卧病在床,希望你想成是这样。」
  魔王。虚界的魔王。父亲所追求、伊依曾顺从憎恨的感情怪造出来的虚界支配者。「魔王」。那彷佛会将神或恶魔都吞蚀掉的无尽黑暗,正卧病在床?
  伊依皱起眉头,已己巳用平静的聱音低喃道:
  「然后,大名们……也就是四大公认为机不可失,为了掌握虚界的实权而开始战争。企图消灭其他大公,支配整个虚界。」
  也就是虚界战争——她彷佛呻吟似地低声说道。
  虚界战争。听起来真不吉利。当然人类也一样,至今仍在世界各地持续着战争,并没有立场去批评怪造生物。
  但是,那果然还是……令人相当沉痛的事实。
  「啊。」
  伊依忽然抬起原本低下的头,看向已己巳。
  「既然说是四大公……那表示已己巳你也?」
  为了支配虚界这个目的,而进行着战争吗?
  「不,因为我在大公之中也是最弱的一个。」
  已己巳否定伊依的疑问,眺望着远方。
  「我立刻就带着部下逃走了。以难民的身分逃到现界。跟伊依你们相遇的伪壳蛇,原本是我们的避难场所。」
  伪壳蛇。对伊依而言,那时的记忆依然犹新。眼前的巴已己巳、以「零时镜」的身分不断破坏的丧时饱友、还有追求着终极个体的高贵少女,戏小路亚缇。
  ……肉体癖好。
  已己巳刻意忽略伊依的感伤,述说下去:
  「被称为『虚无』的集团,早已经跟我们『喜悦』一样,被放逐到现界。实际上在战争的……只有『愤怒』跟『悲哀』这两大势力。」
  「喜悦」。
  「虚无」。
  「愤怒」。
  「悲哀」。
  支配虚界的四个势力。统率他们的魔王。被支配的无数怪造生物。应该说相当单纯吗?总之是很容易了解的构造。
  已己巳刚才说,「并不真实」是吗?
  「『愤怒』跟『悲哀』的实力在伯仲之间,几乎一样。无论是规模或强度。有着强韧生命力与惊人破坏力的『愤怒』、特殊能力和不死这些特性相当棘手的『悲哀』。倘若演变成全面战争,不晓得哪边才会获胜。也有可能两败俱伤。」
  然后已己巳吐露了难以轻易理解的事实。
  「所以他们似乎决定在现界进行代理战争。」
  代理战争?伊依无法立刻掌握到这词的意思。想了一下之后,伊依勉强了解了。
  那是这个世界也曾发生过的事。曾经被称为冷战的时代,美国和苏联之间曾发生眼睛无法看见的争斗,他们避开全面战争,在朝鲜半岛等地进行代理战争。当地分成两派阵营,他们各自协助其中一边,倘若自己的阵营获胜,冷战也等于是自己这边获胜—大概是这种感觉。这是自己不会受伤、且将他人当成玩具,非常卑鄙的行为。
  现界此刻正发生着违种情况?虚界战争的代理战争。的确,这比怪造生物掀起全面战争,一直战斗到彼此全灭要好多了。但是,对于被当成代理棋子的现界人类而言,这只是场无妄之灾。
  灾难。争斗。骚动。战争。
  已己巳所说的话在此时连成一线,伊依眯起双眼,问道:
  「难道说,古顷大祭就是代理战争?」
  「大概是。」
  已己巳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缓缓地站了起来。
  「伊依,即使是代理……这仍然是场战争。一定会发生许多残酷且悲伤的事情。请你做好觉悟。还有,对不起。把现界卷入虚界的问题之中。」
  「已己巳。」
  她为了大公同伴的行为感到羞耻,伊依不晓得该对她说什么才好。已己巳并没有错,像这样轻易地安慰她很简单。但是,那样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已己巳似乎也明白这一点,她并没有寻求伊依的安慰。她只是真挚地将手放在房间门上,这么宣言:
  「今天可以确定『愤怒』的代理人是谁了。之后就是『悲哀』的代理人……但悲哀大公十分狡猾,应该不会轻易露出马脚。你要小心。比起会使用单纯暴力的『愤怒』,真正恐怖的是残酷的『悲哀』。不晓得她会采取怎样的手段。假如你知道谁是代理人,也别跟对方战斗……请告诉吾。」
  已己巳拿下牛奶瓶底眼镜,用原本藏在眼镜底下的细长眼眸注视着这边。
  「虚界的烂摊子要在虚界解决。『虚无』不在的现今,这是吾……是喜悦大公必须尽的义务。」
  这时名为巴已己巳的少女浅浅微笑,轻轻地点头示意。
  「你要小心。吾是为了说这句话前来的。因为你偶尔会乱来,实在叫人看不下去。请你务必保重自己的身体——你是吾侪怪造生物的希望。」
  最后,她像是要隐藏充满觉悟的双眼一般,重新戴上眼镜,这么宣言:
  「吾会结束虚界战争给你看。因为人类是朋友……吾会保护人类的。」
  然后,已己巳就这样如梦似幻般地笑了。
  ※  ※  ※
  无城鬼京的第二颗炸弹,就在隔天早上投下了。
  倒不如说,是四处张贴在走廊上。
  「什么——」
  已己巳原本打算在深夜一个人回家,伊依将她留下来过夜,当太阳升起时,已不见她的踪影;关于古顷大祭和代理战争这些问题,还无法思考出明确答案的伊依,用有些阴沉的表情前往新生古顷上学。
  然后遇到了将烦恼跟忧愁都一口气吹跑的愤怒。
  「那个魔女……!」
  在第二回投票前的那一个礼拜之中,无城鬼京似乎并非什么也没做。为了在古顷大祭中获胜,他毫不知耻、且确实到下流地行动着。
  伊依在感到晕眩的同时确认了这一点。
  被摆了一道——伊依这么心想。自己又……被摆了一道。
  记得他在昨天的广播中,说他一直都在看着。他一直在看、一直在听——那是让学生们即使不愿意也会实际感受到、他那番话绝非威胁的恶劣布告。
  内容简单地说,就是丑闻报导。
  例如校内颇出名的鸳鸯情侣,男方正在搞外遇的场面。
  还有人气美少女在霸凌别人的现场。
  或是在书店购买色情书刊的场景。
  更露骨的还有裸体和内衣装扮。
  照片和加油添醋到过头的丑闻报导。这根本是故意刺激别人、只会让别人恼火的下三滥周刊杂志的作法。而且校内的所有学生,都被鬼京这次投下的炸弹轰炸到了。原本好奇地四处眺望着布告的学生们,都发现了自己的丑闻报导,而羞得满脸通红、或是吓得脸色发白,慌忙地撕下布告,露出快哭的表情。从这些反应来看,可以得知这些布告并非毫无根据的捏造。
  无论是谎言还什么,那些都是不想被人看见的照片和报导。
  伊依也一样,即使是合成照片,倘若自己的裸体照被贴出来,伊依也会觉得丢脸且愤怒。
  伊依每看到一篇报导就顺手撕破,上面堂堂正正地记录着无城鬼京的名字,让伊依皱起眉头。
  这些布告代表什么意义呢?应该不是毫无意义的找碴才对。
  这大概是……威胁。倘若忤逆自己,就会出现更丢脸、更恶劣的布告——这是无言的宣告。虽然鬼京并非明确地说出这点,但至少会消退学生们反抗他的力气。实际上,四处洋溢着哀号与哭声,情侣也吵个不停,无论是谁都感到狼狈且动摇。
  原本只是听了昨天的广播,还没有什么危机意识的学生,这时也总算是理解了。
  那个「亚玉的魔女」是来真的。他打算非常认真地扮演彻头彻尾的大坏蛋。
  要是反抗他,就会被击垮。
  就连伊依的内心也窜升起冰冷的恐怖。
  「……?」
  伊依忽然察觉到一件事。在充满怒吼与尖叫的新生古顷走廊上,有一个角落是异常安静的空间。那里聚集着一言不发的学生们,只见他们散发出一股非比寻常的气氛,注视着一张布告。
  伊依有种不祥的预感,战战兢兢地走向那边。
  然后她明白了这个集团没有发出声音的理由,还有张贴在那里的布告内容。
  被誉为壳蛇公主的虚岛罠奈的真面目
  隐藏在那副铁面具之下的恐怖面貌
  她早已是跟以前的虚岛罠奈不同的怪物
  在众多丑闻报导之中,混杂着似乎是偷拍的虚岛罠奈的照片,以及充满恶意的报导。那内容让伊依倒抽了一口气。感觉惊讶和愤怒的情绪在脑内搅拌着。
  「太残酷了……」
  伊依不禁这么低声说道。这是在咒骂拍下照片的鬼京?或是看到罠奈被拍下的真实面貌而发出的感想?就连伊依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但伊依认为这真是太残酷了。
  砖砌的墙壁。窗户的缝隙间流露出水蒸气。推测应该是浴室的浅桃色房间。罠奈像是对什么东西产生了反应而抬起头,薄雾隐藏住她美丽的裸体。
  不过——她的脸上只有眼球而已。
  ※  ※  ※
  伊依已经无心上课,她没有前往自己的教室,而是四处寻找罠奈的身影。无论那张布告是事实或捏造,倘若心地善良的罠奈看到那张布告,一定会大受打击。伊依也曾想过是否要到鬼京的教室看看,但向全校学生做出那种挑衅行为的他,应该不可能跟平常一样来上学;因此伊依死了这条心。鬼京八成为了避免被暗算或报复,躲藏在安全的场所吧。
  罠奈的教室简直像是在举行葬礼一样。
  静悄悄的、且让人坐立难安,充满着难以言喻的阴暗气氛。记得罠奈应该是这间教室、同时也是来自壳蛇的学生们的中心人物,大家看起来像是被她的秘密给击倒了一般。
  所幸他们与其说是畏惧罠奈奇妙的真实面貌,倒不如说是因为「为什么罠奈没有跟我们商量?」「为什么她选择默默戴上铁面具?」这种被罠奈疏远的心情,而陷入这阵沉默的样子。
  罠奈受到大家的喜爱。虽然她似乎感到不安,但她真的受到大家喜爱。
  即使不依赖什么铁面具,她应该也能以真实的面貌和大家相处融洽。
  伊依必须告诉罠奈这件事才行。在伊依握住她的手时,她彷佛是第一次被握住手一样,纯粹地感到高兴。因为比任何人都美丽,而受到大家的喜爱,却没有人愿意靠近她的寂寞少女。
  罠奈大概觉得自己是孤独一人吧,但只要看看跟她同教室的学生们就能明白了。也有人是当真打从心底喜欢着罠奈。
  喜欢罠奈的其中一人,记得是推荐罠奈当企划耆的少女——之前在体育馆,曾因为这件事被罠奈投以严厉视线的女学生也在。伊依抓住那名女学生,从她那里问出了罠奈看到布告后步伐踉跄、就那样早退离开学校,还有罠奈家的住址。
  还有她用挤出来的声音所说的给罠奈的传言。
  「对不起」。
  伊依不晓得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
  伊依跟好几次低头道歉,泪眼汪汪的学姐道别,飞奔离开学校。
  ※  ※  ※
  死神跟女仆小姐正面对面。
  从学姐那听到的住址,建有一栋巨大的豪宅,在绚烂豪华的大门正面,站着一个认识的人,伊依惊讶得瞪大了眼,出声唤道:
  「游?」
  青梅竹马的少年——仇祭游也察觉到伊依的存在而抬起头,耸了耸肩。他穿着新生古顷的制服,看起来一脸为难地皱着眉头。
  「嗨,伊依,你也是来见虚岛罠奈的吗?但好像见不到她呢,因为这个人很顽固……无论怎么拜托,也不肯让我跟她会面啊。」
  「这个人」指的是跟平凡的梦追坂小镇格格不入的女仆小姐,她穿着彷佛从古老电影中跳脱出来一般的打扮。跟近来流行的女仆咖啡厅相比之下,露出较少且朴素的女仆服装。用头饰箍起的头发是红萝卜色。雀斑醒目的表情固定成让人感到恐怖的笑容,只见她手里紧握着扫帚,一动也不动。
  伊依不禁感到佩服,茫然地注视着谜样的女仆小姐。
  「哇,是女仆小姐。」
  「……请问您是哪位呢?」
  女仆小姐忽然用尾音拉长、没什么紧张感的声音这么低喃道。令人吃惊的是她说话时并未移动嘴唇,那张笑容果然还是完美地动也不动。
  尽管内心觉得有点恐怖,伊依仍然大动作地鞠了个躬。双马尾跳向正上方。
  「你好!我是罠奈学姐的朋友,名叫空井伊依。请问罠奈学姐在家吗?那个,可以的话,我想见她一面。」
  「啊啊……是!」
  女仆小姐果然还是暧昧地答道,她摆出不知情的态度,歪了歪头。
  「这么说来,前几天……大小姐难得看似愉快地聊起别人的事情。空井……同学,是是,记得是这名字没错。请您稍候一下。」
  女仆小姐转身背向伊依,拿起设置在大门旁的电话——也就是内线的话筒,按下通话钮。然后她大概是在跟罠奈说话吧,只见她用无法听清楚的声音悄悄地应答。
  等了一会儿之后,女仆小姐放下话筒,用手指围了个圆圈,比出OK的手势。
  「我向大小姐确认过了。请进……」
  女仆小姐对着伊依招手,因此伊依满脸笑容地道谢之后,走到女仆小姐身旁。不过女仆小姐发现理所当然似地跟过来的游,用双手比了个叉叉。
  「你不能进来。请你到其他地方去。掰掰。」
  「为什么?虚岛罠奈不是准许了吗?」
  女仆小姐挥舞扫帚赶着游,但游丝毫不气馁地抗议着。女仆小姐仍然是挂着笑容,彷佛京都的僧兵一样,将扫帚高高架在头上,摇了摇头。
  「大小姐准许进入的只有那边的空井同学。请你尽快消失。要是太缠人的话,我会用女仆小姐三千年历史引以为傲的女仆杀法把你剁成碎片。」
  「……啥?」
  「开玩笑的。这是女仆小姐式玩笑。因为你没有笑,所以我讨厌你。」
  伊依无奈地眺望着被打屁股的游,感觉这个奇怪的女仆小姐似乎意外地顽固,照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于是走到游的身旁,在游的耳边悄悄说道:
  「游。虽然我不晓得你找罠奈学姐有什么事……但这位女仆小姐大概不会让游进去,我想你偷偷潜入会比较快喔。潜入对游来说应该很简单吧?你就用那只眼睛,透视小梅子或爸爸的『魔力』……来找出我跟罠奈学姐的位置吧。」
  伊依用手指触摸游从正中央变了颜色的右半张脸、那浑浊右眼的旁边之后,悄悄地离开游身边。游露出哑口无言的表情,但立刻点了点头,钻过门消失无踪。
  女仆小姐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两人的互动,伊依面带微笑,走近女仆小姐身旁。
  「久等了。我请游先回去了。」
  「是……」
  尽管感觉难以释怀,但女仆小姐似乎是不会想太多的类型,只见她走在前方替伊依带路。从门口到宅邸有间宽广的庭院,好几只大型犬在庭院里打盹或奔跑。
  伊依眺望着边哼歌边挥舞扫帚前进的女仆小姐,低声说道:
  「这房子……还真是宽广呢。」
  「本宅还要更宽广哦!这里毕竟是别墅。」
  这算是别墅吗?感觉面积比伊依等人生活的空蝉舍还要更大耶。
  但是受到阳光照射而闪闪发亮的豪宅,没什么人烟。
  女仆小姐一边敷衍着飞奔过来的狗,一边用悠哉的语调低喃:
  「虚岛老爷好像是怪造学……是这么称呼吗?总之老爷是那门学问的伟人,夫人则是经营贸易关系的企业,财产多得数不清呢。只不过,老爷因为意外而过世了,夫人也很少回来……大小姐总是孤单一人呢。毕竟女仆小姐也没办法无时无刻地陪着她呀。」
  称呼自己是女仆小姐的神奇女仆小姐,悄悄地注视着伊依,然后轻轻地向伊依鞠了个躬。
  「所以,大小姐的朋友能够登门造访,我十分开心。如果您愿意的话,请永远跟大小姐当好朋友哦!」
  「好……」
  伊依严肃地点头同意,于是女仆小姐笑出声来。然后她将手指比成手枪的形状,用那张依然没动过的笑容对着伊依的额头。
  「我们约好罗!要是破坏约定,世界上最适合女仆小姐的手枪,克拉克17会爆发哦。」
  「……」
  「开玩笑的。这是女仆小姐式玩笑。噗噗。」
  女仆小姐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真是个怪人。是个非常奇怪的人。伊依彷佛真的被对准枪口似地脸色发青,在好不容易到达的建筑物入口前叹了口气。只是从大门走到屋子,就走了一段大概可以当散步路线的距离。
  伊依喘了口气之后,巨大的木制门扉从内侧打开了。
  〈啊,遥小姐。辛苦你了……〉
  边这么说边现身的,是穿着便服的虚岛罠奈。她刚才似乎在睡,身上只穿着薄薄的睡衣和披着羊毛衫,感觉非常冷的样子。但她似乎意外地有精神,但伊依暂且松了口气。
  伊依注视着铁面具底下、自己喜欢的那双温柔眼眸,低头道歉。
  「罠奈……对不起哦,突然跑来。」
  〈咦?不会,没关系的。如果是伊依的话,随时欢迎哦。〉
  罠奈看来有些寂寞似地这么低声说道,然后将视线移向站在一旁无事可做的女仆小姐——名字似乎叫遥的女性。
  〈遥小姐,我会带她到我的寝室,请你准备红茶……还有点心。〉
  「是的!大小姐。」
  遥拉起裙子行了个礼,像是在跳舞似地消失到豪宅内部——才这么心想时,只见遥在转角处对面将头探向这边,依然是满面笑容地说了奇妙的话。
  「请两位一边吃点心,一边愉快地聊点『新』话题唷?」
  「……」
  「开玩笑的。这是女仆小姐式玩笑。噗噗。」
  然后她彻底地离开了。罠奈像是在颤抖一样紧抱住自己的身体,有些过意不去似地看向这边。
  〈那个……抱歉,那个人叫做驱原遥,虽然是个好人,但个性古怪。〉
  「啊啊,嗯。」
  就在伊依烦恼着该怎么回答才好时,罠奈呵呵地笑了笑,握住伊依的手。就这样带领伊依前往微暗的走廊上。
  〈来,请进……伊依,你有话想跟我说对吧?〉
  罠奈一派轻松地这么说道,但感觉她的肩膀像是害怕遭到拒绝似地颤抖着。畏惧着他人、同时畏惧着孤独的柔弱少女,或许并不是公主,但伊依仍然想要保护她。
  伊依轻轻地回握着罠奈的手,像是要表示绝不会放开一样,紧紧地握住。
  ※  ※  ※
  〈抱歉,房间很乱。〉
  那房间就像是把那句话具现出来一般。基本上是间符合豪宅华丽内部装潢的房间。地板面积宽到彷佛能开运动会一样,还有高高的天花板、附带顶篷的床,以及闪闪发亮的吊灯、奢华的化妆柜、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卖掉似乎能赚上一笔的昂贵家具散落在四处。
  所以堆积在那边的书本山、或放在地板上的透明矮桌、还有被揉成一团或堆叠起来的稿纸,显得非常格格下入。小型电视、音响和暖炉,以及大概是小睡用的毛毯和抱枕。像是厌恶宽广空间似地隔离成角落形的这块区域,是她的王国。
  罠奈感觉不太习惯地四处徘徊,抱起放在床上的靠枕。她抱着靠枕,对呆站在入口的伊依招手。伊依顺着她的邀请,坐在被书本堡垒围住的矮桌旁。
  放在手边的书本,大多是厚重的图监或辞典,但也有纸质感觉很廉价的外国书、或是封面明明是漫画插图,打开来却是小说的怪书。
  伊依战战兢兢地坐在缝着复杂的刺绣、让人犹豫是否可以坐下去的靠枕上,注视着正面的罠奈。她似乎冷静不下来,将稿纸小山整个推歪弄掉到地板上,并慌慌张张地藏起一两本书。
  「好像有点意外。」
  伊依不禁坦率地说出感想,只见罠奈整个人僵硬在原地,感觉非常滑稽。
  〈是……吗?说的、也是。〉
  平常总是像公主一样,悠然存在的罠奈。她这种像是凡人、或者该说像是普通女孩子一样的房间气氛和举动,对伊依而言都十分新鲜。
  会感到意外和新鲜,大概是很奇怪的事情。罠奈并非天使或公主,她真的是个普通的女孩子,而非其他存在。不应该用自己的印象擅自规定她的形象,幻灭这种词汇也错得非常离谱。
  〈我——〉
  罠奈大大地吐了口气,像是在聚集勇气一样地握紧了拳头,低声说道:
  〈我喜欢……书。无论是用看的或自己写,我都喜欢。〉
  「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呀……你用不着那么过意不去。」
  伊依将手伸向笨拙的罠奈身旁那堆稿纸。于是罠奈迅速地产生反应,用整个身体阻止伊依的行动。两人对上视线。从罠奈的眼神可以看出她拚死反抗的意志。不想被看到——伊依理解了她的意图,灿烂地露出微笑。
  「但我还是要看。」
  〈哇啊!〉
  罠奈的双手松懈了——伊依趁机抢了几张稿纸,在地板上翻滚着。真不成体统。原本在打瞌睡的梅子被甩落,只见她将头靠在书山上,顺势进入梦乡。真是悠哉。
  伊依迅速地浏览着稿纸上的文章,她一边看着那工整优雅的文字,一边念出声来。
  「我看看……『我不会忘记。就像路边的杂草每次留下种子,都会散落花瓣一样,或许泪水会流落——但回忆不会消失。永远不会。某人将会宛如温柔的大地一般,接纳那种子』……」
  伊依念出最初的一行、两行,在她要念出第三行时,罠奈飞扑过来。虽然因为铁面具着不见表情,但她八成满脸通红吧。她一边发出奇怪的叫声,一边压在伊依身上,对伊依使出了固定住手肘还有肩膀的关节技。
  〈不行,伊依你这个色鬼!〉
  「色鬼?先别管那些,痛痛痛要断啦会断啦手会断掉啦!」
  因为实在太痛,伊依认真地反抗着使劲勒住自己的罠奈,碰巧就在这时,房间门打开了,遥拿着托盘走进。纠成一团打闹的罠奈和伊依,同时看向那边。神奇的女仆小姐还是一样面带笑容,非常刻意地举起单手。
  「女仆小姐看见了,锵锵!啊,这是音效。」
  她一边敷衍地说道,一边走了过来,将烤得微焦的金黄色司康,以及用感觉相当高级的茶杯装着、冒着水蒸气的红茶放在矮桌上。
  然后她彷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无视在地板上纠缠成一团的两个女高中生,打算就那样离开房间——但怱然又面向这边,歪头感到疑惑。
  「话说回来,为什么女同性恋者会被称为百合呢?根据女仆小姐独自调查的情报显示,似乎有诸多说法,像是将女孩子的白皙肌肤重叠交合的模样譬喻成百合花、或是女孩们无论多么相爱都能维持纯洁之身,因此才比拟成象征纯血的百合之类的……结果究竟是为什么呢?」
  她敷衍地说道,然后挥了挥手。
  「这么说来,司康跟妹控的发音很相似呢;但这并不是妹妹为了亲爱的哥哥而烤出来的点心哦?真遗憾!以上,是女仆小姐的自言自语——唉呀,得向夫人报告才行呢!」
  〈等等,遥小姐!这是误会!〉
  罠奈慌忙地站起身,追在遥的背后;只见无敌的女仆小姐温柔地对罠奈笑了笑。
  「呵呵,请放心吧,大小姐。开玩笑的。这是女仆小姐式玩笑。」
  遥摸了摸罠奈的头,哼着歌逐渐远去。跟那样的人一起生活,八成很愉快,但也很累人吧;依然倒在地板上的伊依这么心想着。
  一直拿在手上的稿纸被揉得皱巴巴的,伊依感到有些过意不去。她用手勉强将稿纸摊平,放回矮桌上。
  「……我不会笑你的啦,罠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兴趣呀。」
  〈……〉
  罠奈彷佛意志消沉似地安静下来,她一声不响地走近,又坐到了伊依的正面。然后宛如背负着十字架的圣人一般,沉重地低下头。
  〈啊啊,让你看见了……看见我普通的一面。真不可思议,为什么伊依不要紧呢……真的好不可思议。〉
  罠奈彷佛自言自语一般这么说道之后,总算冷静下来。她原本打算拿起红茶,但似乎是想起自己现在戴着铁面具,而将指尖缩了回去。
  然后她彷佛想掩饰这个行为一般,吞吞吐吐地开始说道:
  〈其实我的个性并不喜欢引人注目、也不想成为大家的中心人物。我只是个喜欢在角落读书、随处可见的凡人。明明如此……为什么我会被卷进这场大骚动——好讨厌,我明明只想和平地生活呀。〉
  罠奈彷佛病人一样地呻吟哀叹着,伊依不晓得该对她说什么。应该安慰她吗?应该替她加油打气吗?或是应该刻意否定她的丧气话呢?
  伊依可以明白的是,罠奈认为平常在学校的自己是冒牌货,而且为了这件事感到非常痛苦。别人对她的评价比她自己所想的更高,而且超出了她的能力;她逐渐无法承受这股沉重的压力。
  壳蛇的公主。这样称呼罠奈,而没有看清楚罠奈本人的气质和性格,是周围的学生,也就是伊依等人的罪过。为什么人类一旦将他人用记号和轮廓分类之后,就只能像那样子看待对方了呢?
  就在伊依陷入沉思时,忽然发出了一个声音。
  「别人并没有像你想的那样在乎你哦。」
  是个伶俐且稳重的少年声音。
  伊依不禁寻找着声音的主人。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只见游正坐在窗边,看向这里。罠奈警戒着游,同时害怕得绷紧身体。
  「啊,不要紧的……罠奈,他是我认识的人。」
  总之伊依先这么说明,想让罠奈放心,游丝毫没放在心上,只见他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之中,感觉很舒服似地微笑着。窗帘摇晃着,可以听见快活的鸟鸣声。
  「规定你自己的人,不就是你吗?」
  脸上有伤痕的少年用流畅的动作降落到地板上,注视着罠奈。罠奈无意识地抚摸着铁面具,依然坐着的她稍微往后退了。
  〈那是什么……意思?〉
  「你是被硬逼着跳舞的小丑呢……」
  游像是要将逃离的罠奈逼入绝境,他走向罠奈,宛如骑士一般伸出手。伊依只能交互地看着那样的游和罠奈。
  游那左右有着不同透明度的瞳仁,贯穿了罠奈隐藏在铁面具底下的双眸。
  「觉得痛苦的话,别再演下去就行了。身为公主的你,在那一瞬间或许会死亡……」
  游温柔地将手贴着铁面具,轻轻地告诉罠奈:
  「但原本的你是不会死的。」
  〈……〉
  罠奈像是被迷住一样注视着游,悄声说道了。
  〈仇祭游。〉
  「好久不见,虚岛罠奈。」
  两人没有自我介绍就彷佛互相了解了的气氛,让伊依自觉到自己内心涌现出一种类似嫉妒的情绪。他们像是展开了一种自己无法介入、只有两人的世界一样,让伊依有种疏离感。
  不过——游刚才说「好久不见」吗?
  游很快地察觉到伊依的疑问,他灿烂地露出微笑。
  「啊啊,因为我父亲工作的关系,我曾经跟她见过几次面。应该说是旧识吗?」
  〈就类似……青梅竹马吧。〉
  你说什么。
  伊依觉得不是滋味。非常不是滋味。自己会涌现这种感情真是不可思议。因为游是在寂怜院豪宅中孤独长大的伊依唯一的朋友,游幼年时期的记忆理当是充满了跟自己的回忆,根本没有其他女生可以介入的余地……
  啊啊,自己在想什么呀?
  伊依像是快沸腾的脑袋感到晕眩,只见游一脸愉快地对着伊依微笑。
  「啊啊,你别担心。因为我非常讨厌这家伙。」
  你说什么。
  竟然当着对方的面说这种话,就算游再怎么口无遮拦,也该有个分寸;罠奈非常纤细、温柔又容易受伤,说这种话不晓得会让她有多难过。
  伊依原本这么心想,但是为什么呢……只见罠奈笑出声来。
  那是就连伊依在身旁时,似乎也在某些方面有所顾忌的她,首次暴露出露骨感情的瞬间。
  伊依惊讶地看向罠奈。游则是看似无奈地盘起双手,叹了口气。
  「这家伙没被人家说过讨厌啊。所以她高兴得不得了。真是个变态呢。」
  〈真没礼貌……呵呵,我也经常被人家说很过分的话,或是遇到很伤人的事呢。〉
  她的声音有点认真,因此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罠奈。
  「你在壳蛇……似乎也发生了很多事情呢。」
  〈你也是啊,游。〉
  笑了一阵子后,罠奈轻轻地将手伸向铁面具。然后她缓缓地将铁钉一根根拔起,松开固定的面具。伊依倒抽了口气,游则是一脸哀伤地注视着她的行动。
  是内心的防壁随着面具一起被剥开了吗?罠奈有些坦率地说道:
  〈没有人能够受到每个人喜爱……我在壳蛇偶尔也会遇到类似找碴的事情。当然周围大部分的人都愿意跟我和平相处,但总是会有极少数的人对我敬而远之,于是我决定让自己特化成更优秀的模范生。〉
  面具发出「叩咚」的沉重声响,掉落到地上。透明的矮桌彷佛会裂开似地抖动了一下。
  〈我努力地让自己变得像公主一样完美且美丽,但是,像那样变得引人注目之后,敌人又增加了……最后甚至被说是伪善者,我再也笑不出来——只好戴上了面具。我非常害怕让别人看见我笑不出来的脸,而且如果只会引起纷争,倒不如没有这张脸就好了。我想这么一来,大家应该就会觉得很公平,不会心生嫉妒或故意找麻烦了……〉
  罠奈拨开贴在脸上的发丝,只用眼睛淡淡地微笑。
  〈我这么心想、认为不需要而藏起来的脸庞,被人偷走了。〉
  出现的是跟张贴在学校那张布告上的照片一样的面貌。像是只装上眼球的无脸妖怪一般不自然的脸孔。脸上唯一剩余的双眼,流下了美丽的泪珠。
  〈你说的对,游。就跟你说的一样。游总是用领悟了一切的表情,说着正确的道理呢……讨厌的家伙,我也最讨厌你这个人了。〉
  罠奈嚎啕大哭,发出了悲痛的声音。
  〈没错,是我固定了自己的形象……一直在扮演自己,但是……既然如此,我当时该怎么做才对呢?我究竟、我到底是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会被偷走脸——沦落到这种下场……〉
  之后罠奈便泣不成声,只是理所当然地不断发出哀伤的哽咽。
  ※  ※  ※
  少女一直在扮演宛如公主或天使一样的女孩,但她终于承受不住了吧,她将长时间以来一直忍耐住的坦率心情一滴不剩地吐露出来。罠奈唠叨抱怨、咒骂某人、撒娇、又感叹起来、哭了一阵子之后,罠奈用衣服袖子擦拭眼角,像是在说服自己似地一个人嘟哝道:
  〈我……必须改变才行。〉
  那声音沙哑且虚弱不已,但确实蕴含着强烈的意志。
  〈不,是回到最原本的我。我必须变回那个可以普通地笑、坦率地去喜欢某人、不是公主的虚岛罠奈……但是,啊啊,我甚至已经不被允许这么做了。〉
  罠奈抚摸着空无一物的脸颊,从没有起伏的额头触摸到下巴的肌肤,她彻底地陷入绝望,发出呻吟。
  〈我已经无法过普通的生活了……这是什么惩罚呢?我好不容易交到可以坦率交心的朋友,说不定可以有所改变的……〉
  「罠奈。」
  游像是感到疲惫一样,悄悄地直呼罠奈的名字,并眯起双眼。
  「无论你变成怎样的容貌,伊依都会跟你当朋友的。我的脸也被留下了这样的伤痕,但伊依并没有因为这样而疏远我……别把伊依当傻瓜。还有,你要让我说几次,别自己擅自决定呢?」
  〈游——〉
  罠奈也同样理所当然似地直呼游的名字,并悄悄地看向伊依。伊依歪了歪头,如果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无法传递给对方,就太寂寞了;因此伊依刻意开口说道:
  「我喜欢罠奈哦?我认为罠奈是朋友。这会让你困扰吗?」
  虚岛罠奈。因为比任何人都温柔,所以比任何人都伤得更重的少女。伊依喜欢她。尊敬她。热爱她那种生活方式和意志。无论她是什么面貌,都不会改变伊依的心情。
  伊依想要待在她的身边。如果她正在受苦,伊依想要拯救她。
  伊依是真心地想要跟罠奈成为朋友。
  〈……〉
  最后一滴眼泪从罠奈的眼尾溢出。
  〈不会……不会的……不会困扰。我好开心,伊依。〉
  罠奈紧紧地握住伊依的手,彷佛在害怕不那么做就会从梦中醒来一般;她像是在细细品味似地,在口内反刍着朋友这个词。然后她眺望着游,只用眼角露出了微笑。
  〈游也是……谢谢你。虽然很难懂,但你是在鼓励我对吧?我原本以为你是个更讨人厌的男生。〉
  「呵呵……我也是发生了很多事情,而改变了。你的表情变开朗罗,罠奈。」
  这时有一瞬间,游的瞳仁混入了冷酷的色彩,他静静地开口说道:
  「那么,虽然就这样回去也无妨……不过罠奈,我有件事想要问你。方便的话,可以回答我吗?」
  〈……〉
  罠奈抽动了一下,抬起头来。紧迫的气氛瞬间支配了现场,罠奈松开握住伊依的手,像是早已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一般,用达观的眼神仰望着游。
  〈是关于——什么?〉
  「两年前发生的连续怪造学者杀人事件……」
  然后游说出了跟他有深刻因缘的名字。
  「推测是遭到肉体癖好杀害的怪造学者合计有九人。包括你父亲……虚岛慈树在内的九人,跟同样遭到肉体癖好杀害的我父亲,是什么关系?」
  〈……跟我来。〉
  罠奈简短地这么说道,向游跟伊依招了招手之后,便站起身来。
  ※  ※  ※
  连续怪造学者杀人事件——是发生在两年前、以怪造学者为目标的犯罪中,因为史上最惨重的规模和残虐而声名大噪的事件。那是真面目不明的犯人在短短十三天当中,接连杀害了三十七名的怪造学者,震撼了怪造学界的凄惨事件。
  伊依当时是国中二年级。那时她还在修行怪造,对于社会大众的话题也很疏远,因此并没有特别害怕犯人带来的阴影;之后得知发生了这样的事件时,伊依大吃了一惊。虽然父亲似乎知道些什么,但他只说不想太早死就什么也别问、别对这件事抱着好奇心,坚持不肯告诉伊依任何事情。
  据说游在那次事件发生的时候,被肉体癖好袭击了。
  他的双亲当场惨遭杀害,游的右眼被强制交换。
  〈关于父亲的研究,我知道的也不多。连续怪造学者杀人事件的真相也是。〉
  三人走在没有任何人的走廊上,但大概是遥仔细打扫过的关系,走廊十分干净。罠奈走在前头,游跟在她后面,最后面的则是伊依。罠奈没有特别针对谁,彷佛在整理思绪一般,淡淡地说道。
  〈不过——我有用自己的方式进行调查和推测。如果游也调查了关于那次事件的真相,大概也察觉到了……〉
  在走廊角落、被观叶植物隐藏住的黑暗中,有僩看起来就像是通往秘密地下室的楼梯。罠奈拿起设置在旁边的手电筒,毫不犹豫地走下楼梯。
  〈连续怪造学者杀人事件的犯人有好几人。有好几个犯人同时虐杀了大量的怪造学者。如果不这么想,要在那么短的时间里面,虐杀分散在各地的怪造学者,是不可能的。〉
  罠奈若无其事地道出跟公开的事实完全不同的推理,继续说道:
  〈遭到肉体癖好杀害的,是父亲跟他的随从……被称为慈树派的派阀干部们。在怪造学会中是颇有气势的集团,因此当时也掀起了不小的话题……〉
  明明是关于自己父亲死亡的事件,罠奈却非常平淡地叙述着。大概是她不怎么想回忆起来的事件吧。伊依也不想去回忆造成父亲死亡的魔王事件。
  罠奈用手电筒照亮黑暗的楼梯,用动作提醒伊依和游留意脚边,并逐渐往下走。伊依也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她打算带自己上哪去呢?
  罠奈像是在说怪谈一般,这时压低了音量。
  〈你们明白吧?爸爸和他创设的慈树派,遭到肉体癖好的怨恨。所以位于慈树派中枢的人们,都一个不剩地被卷入连续怪造学者杀人事件,没有半个活口。〉
  「我爸爸也是……?」
  游有些不安地低喃着。光靠手电筒微弱的光芒,几乎什么也看不见,让人莫名地感到不安。脚步声回荡在楼梯间,每当踏下一个阶梯,都会有种惊险的感觉。
  游难得地用软弱的声音问道:
  「我爸爸也是慈树派的一员吗?」
  游的义父——仇祭孤独。对伊依而舌,那也是特别响亮的名字。
  他在结婚前的本名,是寂怜院孤独。
  伊依的本名也是,寂怜院伊依。
  孤独是伊依的义兄。同时也是对伊依而言,几乎是唯一一个死也不能原谅的对象,就连灭作和寂怜院那些讨人厌的家伙,跟义兄相比之下,都显得没那么可恨。
  〈不,仇祭孤独应该是跟虚岛慈树对等的伙伴。或许可以称之为共犯。〉
  罠奈彷佛陌生人似地叫着父亲的名字,怱然停下了脚步。她的眼前有一扇看来相当坚固的铁制门扉。出入口流泄出某种混杂着药臭味的冷气,罠奈站在门前,不知从哪拿出钥匙,插进钥匙洞。
  「罠奈,你知道些什么?」
  游低声这么问道,于是罠奈笑了几声。
  〈我说过了吧,我知道的并不多。但是,我稍微知道一些。〉
  那笑声非常悲伤、彷佛被什么给背叛了的幼儿一样。
  〈在这栋别墅的地下——换言之,在这扇门的对面,完整保留着我父亲过去当成研究所在利用的研究设施。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虽然几乎都还没整理好……但只是稍微调查了一下,就明白了。〉
  罠奈打开钥匙,转过身来,自暴自弃地大大张开了双手。
  〈叹息吧,我们的父亲都是罪大恶极且卑劣的蛆虫。〉
  门从内侧打开了。
  〈咦……?〉
  罠奈发出困惑的声膏,她连忙回头一看,只见在视线对面、伊依注视的漆黑前方,自动开敔的门扉内部——绽放着唐突、不讲理且华丽鲜艳的色彩。
  黄金和纯白。还有一瓣鲜红。
  可以看见门后有研究柜、耐火桌、堆积如山的文件、实验器材、水槽和铁笼、诡异的灰尘和散乱的骨头,以及嗳昧的黑暗——在欠缺着色彩的灰色空间里,混入了一个鲜艳的彩色。
  「……唉呀唉呀,天哪天哪。」
  有着少女姿态的某个美丽生物,优雅地转过身,并傲慢地笑了。
  「你们这些家伙,还是一样迟钝又无能呢;你们的祖先是蛞蝓吗?你们的动作实在太慢了,我都等到不耐烦了呢。」
  纯白的制服。描绘出螺旋状的金色头发。仿制成蔷薇的花饰。
  和伊依在伪壳蛇相遇、告别的那名少女,像是要贯穿一样地注视着伊依,扭曲了嘴唇。
  「你要怎么弥补我呢,伊依?」
  ※  ※  ※
  「肉体……癖好。」
  伊依不晓得该怎么调适这分自己也无法掌握的感情,这么低声说道。游和罠奈的身体僵硬起来,像是感到畏惧似地退后了几步。曾经自称为戏小路亚缇的少女——同时也是史上最恶劣的禁忌怪造生物,这个追求终极、渴望最强的伊依的天敌,只是面带微笑。
  「好久不见了,我的天敌。啊啊,这副模样时请称呼我为亚缇。肉体癖好这个名字……有点树大招风呢,要是怪造学会那些家伙听见了,会不由分说地扑上来袭击我。」
  肉体癖好——戏小路亚缇舞动着闪耀的金发,主动行了个礼。伊依等人说不出话来。眼前站着怪造学会认为特别危险、指定为禁忌怪造生物的怪物。对游和罠奈而言是父母亲的仇人。恐怖跟窜升起来的压倒性寒意,传遍了依的脊髓。
  就在每个人都保持警戒、动弹不得的时候,亚缇忽然扬起了工整的眉毛。
  「唉呀?」
  然后她一脸厌恶似地瞪着伊依并低声说道:
  「我可没叫你哦?」
  不对,她瞪的是伊依的背后。排成一列的罠奈、游和伊依的背后。第四个人。第四个人?伊依不晓得这号人物。这边应该只有三个人才对。睡着的梅子也是抱在伊依怀里……伊依边想边回头看的同时,有阵清爽的风通过了伊依身旁。

  背后没有任何人在。
  宛如风一般移动了的第四者,站在罠奈的正面,低声说道:
  「吾知道你并没有叫吾,但那是你家的事情,跟吾无关。戏小路。」
  跟亚缇同样纯白的制服。娇小的身高、跟脸庞相比之下过于巨大的牛奶瓶底眼镜。
  身为喜悦大公——另一个人格的少女,巴已己巳,如梦似幻地现身,站在伊依等人面前。
  亚缇不满地哼笑了一声,像是在揶揄似地说道:
  「你说话变得挺自以为是了呢,书记。」
  「自以为是这点算彼此彼此吧,学生会长。」
  已己已有些怀念地说着在伪壳蛇的临时职称,然后在眼镜底下严厉地眯起眼睛。
  「先不提这些,戏小路。你为何会在这种时候现身?虚界战争一直沸腾过头,维持着一触即发的状态。而且老实说——吾认为你的存在非常危险。如果你想对伊依她们不利的话……」
  「我想对她们不利的话,你会怎么做?」
  亚缇全身散发出浓厚的杀气。那是彷佛能将一面花园在瞬间化为荒野一般的死亡味道,还有恶意的气息;让心脏紧缩、宛如污泥一般的压力。
  伊依差点站不稳,游似乎也不禁要拿出自己的武器——只见他将手放到手镯上。但是已己巳丝毫没有动摇,编织出她一贯风格的朴素回答。
  「吾会说,请你住手。」
  「噗哈!」
  亚缇喷笑了出来。
  「哈、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
  她就那样捧腹笑了好一阵子,杀气也烟消云散,用哭笑不得的表情注视着已己巳。已己巳悻悻然地盘起双手,嘟起嘴唇。
  「有什么好笑的。沟通是不会伤害到任何人的有效解决方法,如果说句请你住手就能解决事情的话,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了吧。」
  「是呀。的确是那样吧,无论何时,理想都是完美的。」
  亚缇摊开双手,用残留着笑容的表情,彷佛跳舞一样在房间里走了几步。罠奈还没向伊依说明这房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因此伊依也不是很清楚罠奈带自己到这里来的理由。伊依只是注目着亚缇的一举一动。
  伊依认为亚缇果然华丽、闪耀且强悍。
  她依然没变,跟在伪壳蛇相遇那时一样,一点也没变。但伊依现在能够理解,那是亚缇为了掩饰软弱、伪装出来的强悍;那身影让人感到非常哀伤。
  只有气氛宛如女帝一样,肉体癖好的化身笑了。
  「不过,理想终究是理想;那就好比把彩虹当成目的地的船只一样,整个搞错了方向,十分滑稽唷。那艘船无论多么努力,在现实中也只是个笑话,而且无法到达任何地方。如果要描绘蓝图,至少选择到达月球那种比较实际的梦想吧?」
  亚缇丢下这番话后,站在地下室的中央,轻轻地将双手伸向前方。在她的背后,只见背部的肉穿破制服的布料,长出了在伪壳蛇也曾见过、用花朵装饰得五彩缤纷的翅膀。亚缇现在的肉体,是抢夺了中级二位、名为「花火花」的怪造生物的姿态;但她的真实身分是肉体癖好。无论拥有什么能力都不奇怪。
  宛如花朵绽放一般展开翅膀的亚缇,注视着罠奈,然后眺望着游。
  「嗯……可能的话,我很想趁湮灭证据的时候,顺便在伊依面前杀了那边的虚岛家的女儿,还有仇祭家的儿子——不过已己巳都登场了,只能死了这条心呢。」
  亚缇露出灿烂的微笑之后,随即从全身发出波动。
  「不过至少要骚扰你们一下,今天就此打道回府好了?」
  瞬间,空气爆裂开来。火花啪哩啪哩地从半空中传播过来,随即燃烧起来,引起大爆炸。伊依以前曾听说过,「花火花」的能力就类似把空气变成炸药一般。要是暴风在这么狭窄的空间里肆虐,会演变成非常凄惨的事件。
  「太乱来了……!」
  已己巳啧了一声,将双手比向前方。她摊开的手心生出了光之魔法阵,魔法阵一边闪耀着星屑,一边在她的正面展开了某种力场。
  随后,空气炸弹跟看不见的防壁产生冲撞,视野有一瞬间陷入了一片空白。
  亚缇的气息在同时逐渐消失,伊依不禁大大地吸了口氯,伸出手呼唤:
  「肉体癖好!」
  伊依一下子变得呼吸困难,她大口地喘气,低下了头。团为爆炸的关系,瞬间消耗了大量的氧气,空气似乎变得相当稀薄。
  「别走……肉体癖好,我有话想跟你说……」
  伊依的低喃声——没有传达到任何地方,只是空虚地飘散在暴风肆虐的地下室。
  等冲击稳定下来、灰尘散去、视野变明了的时候,孤独的禁忌怪造生物早已经不见踪影了。
  ※  ※  ※
  关于义兄。
  空井伊依的义兄名叫孤独,他人如其名,是个不会和别人接触的男人;他总是一脸严肃的表情,彷佛在思考什么一般。他彷佛在周围展开了一道绝不让其他人靠近的透明墙壁,非常难以接近,当他思索到入神的时候,无论谁出声叫他,他都会彷佛听不见似地无视。
  伊依憎恨着他。
  打从心底厌恶。
  伊依并非天使或圣人,所以无法喜爱所有其他人。尽管如此,伊依仍然努力地提醒自己,尽量去喜爱每个人;但对于义兄,伊依这一辈子,大概就算死了也不会原谅他。
  这是目前伊依唯一一个、绝对性的——恶意的对象。
  关于义兄,如果有值得称赞的地方,顶多就是让身为他义子的游,和伊依相遇这件事吧。但那也跟他本人的性质和行为无关,只是顺其自然的发展罢了。
  伊依厌恶他附带的所有要素。
  伊依出生的老家是位于深山里的古老家族,其名为寂怜院。
  寂怜院这家族已经疯了。
  是不应该存在的一族。
  据说这家族的人——可以看见未来。
  伊依不晓得那是什么意思。在科学文明晚成的现今社会,伊依不认为人类会行使预知之类的超能力,而且无论是谁听到都会笑吧;但他们却深信不疑。
  会接近这个古老家族、为数不少的人们,也相信这件事。
  所以伊依才会说那家族疯了。
  必须依赖预知这种妄想才能决定自己行动的软弱人们,蜂拥而上并洒下大笔金钱。寂怜院因而繁荣起来。丑陋地繁荣起来。
  能够感应到来客想知道的未来并传授预知的,在寂怜院一族中,也只有被称为「当家」的正统继承人。那人便是伊依的母亲,而且那原本应该是由义兄孤独继承的职务。
  但是,义兄逃跑了。
  他丢下母亲,将所有重责大任都推到伊依身上,有一天突然就断了消息。
  伊依不会忘记当时那种郁闷的感觉。
  伊依认为自己被抛弃了。也认为义兄很卑鄙。狡猾、任性、恶劣到极点——应该唾弃的义兄。伊依不曾跟义兄好好说过话,在寂怜院中,也没有养成家人一走会疼爱自己的思考。
  伊依只记得自己悲伤得彷佛身体被四分五裂一般。
  是吗?原来对义兄而言,自己真的只是无关紧要的存在罢了——年幼的伊依强烈地这么心想。义兄将职责、母亲、寂怜院的习俗全都推给了伊依,他大概认为伊依是个自己这么做也不会感到心痛、没有血缘关系的义妹吧。
  伊依记得这让自己感到非常寂寞。
  伊依不会忘记当时的绝望和憎限。
  但是——到了现在,伊依稍微有这样的想法。
  据说他离开寂怜院之后,成了优秀的怪造学者。
  然后他协助虚岛慈树博士等人,进行某个研究,后来遭到「肉体癖好」杀害。
  舍弃了一切、抛下了家族、一直钻研着怪造学,以此为目标。
  「义兄——」
  伊依好久没想起义兄的模样了,她原本试着回忆,却发现自己无法顺利地回想起来,感觉莫名地空虚。
  「义兄以前究竟在进行怎样的研究呢?」
  在虚岛的豪宅——那已经变成焦炭的地下室中,伊依悄悄地、无意识地这么低喃着。
  距离古顷大祭还有一个礼拜。
  ※  ※  ※
  梦追坂小镇有许多公园。这是之前有一任市长认为,要是镇上都是住宅区和道路,小孩子没有可以玩乐的地方就太可怜了,因此利用空地建造了好几个小公园。虽然宽广到可以四处奔跑或打球的大公园很少,但小学低年级左右的孩子,不分平日假日,都活泼地在公园里玩闹。
  梦追坂第三公园「白虎」位于小镇的西边,虽然游乐设施不多,但相对地有比较宽广的运动场,很受小男生欢迎。在星期天的白天,虽然天气晴朗,但因为正值冬季,气温有些寒冷;踢着足球的孩子们也穿着厚厚的衣服。
  「真好玩呢,影文!」
  「不好玩。好冷。我想早点回家。」
  在大老虎造型的摆设脚边,有对少年少女正在狭窄的沙坑游玩。少年只有头部从鲜红的披风里探出,一脸不快地蹲在地上并眯起双眼。相对的少女则活泼地甩动着像马尾的头发,丝毫不在意衣服会弄脏,直接坐在沙坑上。少女的脖子上围着围巾,满面的笑容不知是因为寒冷,或有其他理由,红得像是苹果一样。
  少年的名字是闇宫影文。设定上是在古顷的学生宿舍担任舍监的闇宫血影的弟弟,偶尔会被这个在附近的小学就读的少女,御剑真子拉着到处跑,被迫陪她一起玩。
  影文年幼的外貌是因为力量变弱的暂时性影响,加上影文也没兴趣跟小孩子当朋友,因此眼真子在一起的时间,对影文而言十分痛苦。但要是拒绝真子的邀约、让真子哭泣的话,血影又会难得地当真发起脾气,完全不知情的住宿生也会起哄说「影文惹真子哭罗」,因为实在太烦人了,影文只好逼不得已地陪真子玩。
  今天玩乐的主题是「扮家家酒」。
  影文负责担任老公。真子当然就是担任老婆了。另外滚落在那边、沾满泥巴的娃娃和保特瓶,分别被任命为小孩和住在附近的太太;他们必须引发一些事件并解决那些问题,过着虚构的人生才行。
  真是悲惨到影文都想哭了。
  这究竟是什么惩罚?自己竟然必须跟小学女生从寒冬的大白天起就在沙坑面对面,讨论虚构的儿子〈足球〉的将来。
  真子看起来就一副心情很好的摸样,她满脸笑容地注视着这边。影文实在不擅长应付这种天真无邪又坦率的笑容。
  「所以说,正敏说他想当棒球选手,但现在社会这么不景气,应该好好骂他一顿,叫他不要成天说些梦话,要认真点念书才对吧?」
  「明明是颗足球,却想当棒球选手吗……嗯,看起来没什么才能呢,大概。虽然我也不清楚。」
  「就是说呀!要好好骂他一顿才行!虽然有梦想是件好事,但在现实生活中,有时为了活下去,必须舍弃梦想才行啊!」
  「真子偶尔会说些非常深奥的话呢。虽然你八成什么也没在想。」
  「我有在想啦!真没礼貌!真子也是经常在想很多事的!」
  真子气呼呼地鼓起脸颊,站起身并丢下身为长男的正敏,用膝盖让正敏跳起来,用脚将正敏往上踢好几次,然后将正敏顶在额头上保持平衡。真子维持那样的姿势,只移动着头部,她一边摇摇晃晃地动着,一边嘟起嘴唇。
  「真子的确还是小学生喔?但是呀,真子比大人所想的,还要更认真地在考虑很多事情喔?对吧?影文也会想很多事情吧?爸爸跟妈妈他们都不懂!他们不懂真子崇高的想法!」
  「举例来说?」
  「咦?啊、嗯,像是全——全球暖化之类的……?」
  影文用冷淡的视线注视着真子,于是真子像是想敷衍过去似地摇了摇头。她用膝盖和脚尖不断地挑着摇头时掉落下来的球,没让球落地过。技术莫名地高超。这大概并非什么才能,单纯只是她很习惯了吧。世界上最擅长玩乐的,是名为小孩子的生物。
  真子将手插入口袋,让围巾随风起舞,低声说道:
  「唔……我好想快点变成大人。变成大人之后,应该就可以想些很困难的事情、说些很酷的话、把影文电到哑口无言才对!」
  「不,我想真子就算变成大人,大概也跟现在没两样……好痛!」
  影文被使劲踢过来的是球击中,整个人往后倒。气呼呼的真子蹲了下来,用手掬起沙子,狠狠地地泼向影文。
  「讨厌!影文你这个笨蛋笨蛋笨蛋!坏心眼!偶尔赞同一下真子说的话也无妨吧!」
  「痛痛痛痛!这很痛耶!沙子打到人还满痛的耶!快住手!」
  影文发出哀号之后,真子便停手了;但影文特别中意的披风已经沾满了沙子。虽然洗一洗就没事了,但血影会说「你又弄脏衣服了」,影文实在不喜欢被血影那样说教。
  与其说感到不愉快,倒不如说感觉很悲惨;影文擦了擦沾在脸上的泥沙,叹了口气。
  「真是的……如果你希望我好好听你说话,然后点头赞同你的话,那你不能稍微冷静一点,说些正经的事情吗——」
  「只要正经地说就行了吗?」
  这时真子张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什么好消息一样,别有含意地笑了笑。感觉真诡异。这个宛如台风一般的天然少女,影文实在猜不透她的想法:因此在她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感觉非常恐怖。
  「既然如此……那个——」
  真子莫名乖巧地垂下马尾,注视着影文。
  「我会很正经地说,影文你要点头喔?」
  「……」
  究竟是什么事情?影文这么心想并警戒着,他保持沉默,没有回答。真子究竟打算说什么呢?虽然她应该不会说什么要影文去死或是死了再复活之类的,但这股气氛让人觉得就算冒出那种话也不奇怪。
  真子用热情的视线注视着影文,没多久后真子闭上眼睛,像是做好了觉悟一样,在胸前握紧拳头,开口说道:
  「影、影文!请你跟真子一起去祭典!」
  「……啥?」
  意外地是个无关紧要的请求,因此影文很普通地点头同意了。
  「无所谓啊?哪边的祭典?」
  「咦?可以吗?」
  反倒是真子看来很意外似地感到困惑,然后她露出灿烂的微笑,跳了起来。
  「太棒了!是约会呢!这是真子跟影文的初次约会!万岁!」
  「约会是什么?倒不如说,我们一起去玩并没什么稀奇的吧?」
  影文的低喃并未传达到真子的耳里。她用影文似乎不曾见过的幸福笑容,将手指比在影文的额头上,这么宣言了:
  「那么,我们约好罗!在一个叫古顷高中的地方,好像有个叫古顷大祭的祭典呢!虽然妈妈说怪造学校很危险,叫我不可以靠近,但我觉得就是这样才好玩啊,可是要一个人去又很可怕——不过有影文陪我的话就安心了!万岁,是约会耶!」
  真子不知为何雀跃不已,像是长出翅膀一样轻盈地舞动,露出灿烂的笑容。
  「嘿嘿!」
  她那小率白然的笑脊,让影文想起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人,但影文刻意让自己什么也不去想。影文曾经决定性地对活下去这件事感到绝望,他已经放弃了一切,认为像这样无法一死了之、将永远地承受折磨是自己的宿命,也是赎罪。
  照理说是这样——但自己现在却像这样待在某人的笑容旁边。
  说不定又会失去。说不定又会伤害到某人、让某人不幸而已。
  在天国的那个人,会怎样看待这样的自己呢?会笑?会生气?会哑口无言——还是会一如她平常悠哉的作风,称赞这样的自己呢?
  仍然处于兴奋状态中的真子,没有注意到变得一脸忧郁的影文,这么宣言了:
  「对了!为了让约会变得更愉快,真子从现在开始,要暂时——禁影文!我不会跟影文碰面!也不会打电话给你!就算在路上遇见也会当作没看到!像那样寂寞地度过每一天的话,在古顷大祭再会时的快乐程度会变百万倍!」
  真子单方面地说了这些话后,活泼的她用力地挥了挥手,前往公园的出口。
  「那么,就是这样,我今天先回去了!我很期待约会喔,影文!」
  真子用雀跃的步调离开,让人有些担心她会不会兴奋到没看路被车撞;影文就这样一个人被留在公园里。影文还是一样不懂真子的思考逻辑,或者该说是不懂她的行动有何意义。约会是什么啊?没听说过这个词汇——回去之后再问问看血影吧,影文这么心想。
  「真是意外呢。」
  忽然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原来你挺会拐骗女人的嘛——『虚无』。」
  「……『喜悦』。」
  影文瞬间转变成严厉的表情,仰望着悄悄站在自己背后的少女。少女穿着这附近看不到的纯白制服,绑成一束的头发和牛奶瓶底眼镜感觉有些老土。
  少女的假名是巴已己巳。真正的名字则是「喜悦大公」。跟影文是同根生的存在,同时处于跟影文水火不容的相反立场,是喜悦和欢笑的化身。
  已己巳悄悄地露出微笑,像是开玩笑似地低喃道:
  「嗯。吾是住在你家附近,经常陪你玩的大姊姊。」
  「……找俺有事吗?」
  影文连语调跟声音都换了个人,他一边整理真子丢下来的玩具,一边这么问道。已己巳也蹲下来一边帮忙整理,一边用无法捉摸的面无表情,静静地回答。
  「……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有一点在意。」
  她隐藏在眼镜底下深不可测的瞳仁亮起了危险的光芒,向影文问道:
  「吾在想——不知道你有何打算呢?」
  「俺之前也说过了吧。」
  影文叹了口气,用盘旋着深沉黑暗的眼眸回看已己巳。
  「俺不想跟虚界的骚动扯上关系。什么魔王还大公、怪造生物还人类的……俺已经受够了。愚蠢透顶。随你们高兴去做吧。」
  「……哦,这也挺令人意外的呢。」
  已己巳看来有些寂寞地站起身,眺望着影文。在她的背后可以看见太阳,远方还有之后将引起大骚动的古顷校舍。
  喜悦大公并非挑衅,只是像在同情似地低喃道:
  「你是个胆小鬼呢。」
  别说得好像你什么都知道——就在影文想大声抱怨的瞬间,已己巳那娇小的身影,彷佛幻影一样地消失了。
  「……」
  一个人被留下来的影文咬了咬牙——宛如迷路的孩子一般低下了头。
  「当然怕啊。」
  虚无大公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对世界宣言一样,用沙哑的声音低喃道:
  「当然怕了。俺害怕……会失去啊。」
  影文像在迁怒似地踢开真子留下来的足球,咂了声嘴。
  ※  ※  ※
  在古顷大祭正式举行的一个礼拜前,平常的课程便结束了,学生们可以各自准备自己的企划。伊依也为了准备一个大机关,四处打电话联络、还有帮忙做苦工,忙得不可开交。
  忙碌却又充实的时间,眨眼间便流逝而过,让人觉得有点可惜。跟朋友一起合力为了一个目标奋斗,果然是很愉快的事情。而且光靠一个人办不到的难题,只要像那样同心恊力去面对,便会有惊人的成果。
  「啊,真是的,时间不够用啦!」
  伊依的声音回荡在黄昏笼罩着的梦追坂空地上。距离新生古顷校舍颇近的这个场所,是因为「卵姬」事件惨遭半毁的旧古顷遗址;废弃物至今仍尚未撤除完毕,为了避免发生意外,学校也有通告学生不得靠近这个场所。
  伊依和同伴们趁机潜入了这个场所,不为人知地忙着准备明天即将到来的古顷大祭。要阻止无城鬼京的恶行,还有准备能在古顷大祭中获胜的企划——但人手跟时间都绝望性地不足。
  伊依从散落在各个企划的次郎花和尸丸那边探听了一些消息,得知无城鬼京打算在正式的古顷大祭中采取什么行动。据说他对于发誓会服从自己的企划,基本上不会出手,但只宣告该企划的得票必须贡献给自己。他的作战似乎是像那样把各团体变成殖民地来收集票数、还有彻底摧毁成为敌人的其他团体,以便在古顷大祭中获得第一名。应该说他不顾形象吗?总之是相当粗暴的手段。但是之前的连续袭击事件和布告似乎相当有效,听说几乎大部分的团体都没有反抗,发誓会将得票贡献给鬼京。
  要颠覆这种状况,靠一般的方法是行不通的,伊依一直在思考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反将鬼京一军,终于在前几天给伊依想到了妙计,于是伊依和同伴商量该如何实行。
  虽然没有人对伊依的想法、企划和用来打倒鬼京的大机关提出异议,但问题在于剩下没多少时间了。毕竟伊依是到了古顷大祭三天前才想到方法。再加上伊依明明没多少同伴,但伊依想到的企划却需要大量的劳力。
  结果,伊依和同伴们为了准备,简直像到地狱走了一遭。伊依等人舍弃其他一切,只是一心一意地燃烧生命,为了古顷大祭做准备。
  懒惰的香美抱怨个不停,都到了这种时候,香美仍然想要改成其他更轻松的企划,而提出替代的方案,但遭到伊依驳回。尽管如此,香美依然不气馁,她一边挥动缠绕着光芒的「门」,一边很疲惫似地提议:
  「话说回来啊,只要把无城鬼京关到『笼歌』里面,封住他的行动不就好了吗?倒不如说,直接让战桥去突击他就行了吧?」
  「行不通啦。毕竟小舞下落不明,而且鬼京学长似乎有强力的怪造生物助阵,所以不能动用武力。应该尽可能地不要靠近,等那个人自动掉入陷阱里面,才是最好的方法。懂了的话就快点怪造出二十只『幻想坛体』、还有十只『怀古主义』跟三十只『错乱云』。」
  「你还真会使唤人呢。要是怪造出那么大量的怪造生物,就连偶也会不支倒地吧。打开现界的门扉——」
  空地已经快被伊依、香美、游和魔夜怪造出来的怪造生物给填满了。为了让这次的大机关成功,总之必须请怪造生物充分发挥他们的特殊能力。所幸香美、游和魔夜的怪造技术都相当优秀。曾经因为憎恨怪造生物,而有一段时期变得无法怪造的游,也恢复了大半原本的力量;魔夜没有上一般课程,所以动作多少有些生疏,但大概是有天分吧,魔夜甚至怪造出相当上级的怪造生物,协助着伊依等人。
  当然伊依也没有在旁乘凉,她一边激烈地下达指示,一边不停地怪造出怪造生物。伊依原本就是被父亲的斯巴达教育养大的,因此连续怪造也不算什么苦差事;但不习惯连续怪造的魔夜、游和香美,似乎感到相当难受。
  尽管如此,在灰暗的氛围当中,仍然流动着有些愉快且和乐融融的气氛;这算是唯一的救赎吧。能像这样尽情地发挥自己的怪造技术,以怪造学者实习生来说,是非常有趣的事情。咒文爆裂开来,光芒闪耀舞动,怪造生物从虚界逐渐现身。天色开始暗起来的空地上,简直有如百鬼夜行一般,各式各样的异形不断现身,且同样愉快地帮忙工作。
  人类跟怪造生物携手合作,就能办到很惊人的事情。为了证明这点,还有在古顷大祭中获胜,伊依等人尽全力地刻下咒印、唱出咒文。
  只不过,总之现在时间非常不够。伊依尽管感到焦躁、疲惫且受到催促,她也真的是尽全力在推动企划的准备工作。在太阳完全下山、又再度升起之前,还剩下仅仅几个小时。自己必须在这宛如眨眼般的短暂时间内,完成所有的准备工作才行。
  斗智燃烧起来。虽然斗智燃烧起来,自己也乐在其中,但是——
  身髓非常疲惫。而且焦急到快哭出来了。
  「游,你的『魔力』状况如何?要是能从今晚、不,应该说要是能从现在起,隐藏到古顷大祭正式开始时就好了;啊,那边的『伪音』不够用!游已经可以怪造了吗?嗯?『伪音』是下级二位,在那边休息的魔夜知道怪造的方法!魔夜,不好意思,给我笔!等你教完游怪造方法之后,帮我拿一枝黑笔过来!喂!香米你要我说几次别偷懒啊!啊啊真是的,时间不够用啦!」
  ※  ※  ※
  是第三回也是最后一次的途中投票,在古顷大祭即将开始之前,也就是整间校舍正忙着明天的准备和最后的调整时举行。时间是晚上七点。因为伊依打算今天在学校过夜来赶工,所以还待在校内没离开。
  在新生古顷的保健室里喝着茶稍微喘口气的伊依,尽管身体疲惫不堪,思考仍然十分清晰;她专心地倾听着广播。
  『晚安你好,大家今天也在这冷得要死的寒冬中,努力准备着古顷大祭的活动吗?附带一提,大家的偶像宇宙木校长,是在自己温暖的房间里面放松休息哦。真是的,竟然会在这么冷的冬天里做白工,真叫人不敢相信。大家辛苦了呢,至少由温柔善良的宇宙木校长来替你们加油打气吧。加油啊学生们,别认输啊学生们!好,这么一来,你们就能撑到明天了呢。』
  坏心眼又阴险的校长,宇宙木冰蜜的声音,今天也从广播器中流出。她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将广播的线路铺设到自己的房间里面。原本就因为季节正值冬天,很少看到校长的身影了;这么一来她似乎会越来越倾向把自己关在校长室里面,足不出户了。
  伊依边这么心想,边眺望着帮忙泡茶的魔夜,还有同个房间内的香美和游。舞弓不晓得是否去找鬼京了,依然下落不明—次郎花和尸丸则为了各自的企划在努力。
  伊依、游、香美和魔夜,平常这四人就代表了整个伊依军团,但今天还有一位特别的客人。用长桌简单排出来的会议席,用标准的姿势坐在折叠椅上的是巴已己巳。
  伊依等人的「企划」需要已己巳的协助,才会像这样请她到这边来;但伊依还没有向已己巳说明想拜托她做的事情,因此已己巳感到很不可思议似地歪着头。
  伊依没有交谈,只是听着广播,享受祭典前夜的气氛。
  『好啦,暂且不提这些废话,现在要发表大家等候已久的第三回结果罗。上次广播社的美咲同学遭到袭击,被歹徒进行了非法广播;因此考量到安全问题,这次由我来发表。』
  从那之后又过了几天,时间转眼就流逝了。虽然并没有和谁战斗或大量运动,却也累积了不少疲劳,全身懒洋洋的。
  总是一脸从容的香美和游,看起来也茫茫然的样子,一言不发地听着校长的声音。唯一保持面无表情的是已己巳,但她毕竟是一般规格外的存在,不要相提并论比较好吧。附带一提,已己巳似乎不晓得魔夜替大家准备的羊羹该怎么食用,游正亲切地指导着她。虽然不晓得怎么回事,但两人感情似乎不错。
  『笫一名——虚岛罠奈。』
  就在伊依眺望着两人的样子时,宇宙木发表了这个名字。奇怪?伊依歪头感到不解。伊依有些疑惑,注视着广播器并眨了眨眼。
  罠奈第一名?不,罠奈的人气相当特别,所以这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但鬼京在之前的非法广播中,明确地恐吓了全校学生,企图藉此抢得票数。公然宣称会袭击投票给自己以外的人的鬼京,没有获得第一名这件事,感觉有些不自然。是对鬼京反感的学生出乎意料地多吗?
  就在伊依思考着这些事情时,宇宙木仍持续发表着结果。
  『附带一提,虚岛罠奈虽然是第一名,但还是没能获得过半数的票。因此明天正式举行的古顷大祭,也会按照预定进行投票,优胜者会由我亲自给予报酬。』
  仿效以前发表的展开只到这边为止,接着理所当然似地出现了这个名字。
  『第二名,无城鬼京。』
  伊依的肩膀抽动了一下,明显地对这名字产生很大的反应之后,又叹了口气。他的排名果然大幅度地上升了。毕竟他那么不顾形象地在活动,反倒可以说是预定和谐。
  奇怪的果然是罠奈获得第一名这件事吗?
  但伊依只是觉得不太对劲,并非真的有什么异常。这是有可能发生、即使就现实面来考量,也能充分推测出理由的奇妙现象。
  总之——现在必须专心思考打倒鬼京这件事才行。如果是罠奈获胜,伊依并不在乎。只不过,伊依无法原谅为了达成自己的愿望,不惜去伤害别人、且毫不犹豫地铲除对方的鬼京。伊依必须代表全校学生向他证明,事情没有像他想得那么简单,以及恶有恶报这件事。
  然后——
  伊依想起了自己一开始被人写在古顷大祭网站上的企划内容。
  传教。那大概是称呼伊依为古顷教主的鬼京所做的好事。
  伊依不晓得他是为了什么选择伊依当企划者,又伪装成新闻社来听伊依的主张,而且有事没事就来挑衅伊依。但是伊依想要回应他。回应一开始碰面时,鬼京非常认真地询问伊依的问题。
  不会让伊依的梦想和理想的世界变浑浊、能够一直维持下去的理论、思想——伊依必须向鬼京展现出自己会联系到未来的想法才行。
  「我不会输的,魔女。」
  为此必须先到达跟他一样的位置才行。伊依想要爬上跟他对等的舞台,再一次跟他彻底地沟通。
  伊依的排名是第五名。
  还不够——距离鬼京和罠奈还很遥远。但只要拚命地将背挺直并伸出手,并非无法碰触到的距离。
  ※  ※  ※
  虽然早已经过了放学时间,但大部分的学生大概今晚都会留在学校过夜吧。伊依等人也不例外,大家一起用过在附近超商买来的便当之后,决定轮流小睡一下。猜拳决定顺序之后,首先由香美和魔夜在保健室的床上休息。因为床铺就在入口旁边,倘若有人进来就会被吵醒,但这种时间应该不会有人来保健室吧。
  大伙用门帘将会议席和小睡组关灯休息的床铺间隔开。在台灯微弱的光芒照耀之下,伊依看向了游和已己巳。在灰暗的空间中,脸上有着伤痕的游和戴着牛奶瓶底眼镜的已己巳,在微弱的灯光照射之下具样地恐怖,但伊依决定不去在意这些,开始说道:
  「欸,游、已己巳,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突然就说这种丧气话实在很过意不去,但这是伊依现在的真心话。
  「对手是那个大意不得的鬼京学长,我选择的方法……又很那个,而且也不晓得是否能赶上。」
  等会伊依跟游为了继续刚才的准备工作,在轮到休息时间之前,必须持续怪造或进行某些工作。已己巳也有绝对不算轻松的委托要做——要大家陪自己这样硬拼,计划却失败的话,伊依就没脸面对大家了。
  但是游温柔地对着那样的伊依露出微笑。
  「伊依,到了现在才退缩,又有什么用呢?我们相信伊依,伊依也相信我们就行了。如果尽全力去做之后还是输了,也没什么好怨恨的。我不会后悔的,而且过程也挺愉快的啊。」
  小时候将伊依从孤独中拯救出来的青梅竹马的少年,轻轻地将留在长桌上、不知是谁的茶含入嘴里。
  「伊依,我们会尽全力让你获胜的。如果你的愿望能因此实现,即使会累、或感到有点痛苦,我们也不会有任何怨一百。相信我们,我们喜欢你啊。」
  「这样呀——小游。」
  这时已己巳忽然用非常认真的表情低声说道:
  「你爱着伊依吗?」
  「……」
  「……」
  游和伊依不禁同时面红耳赤地看向已己巳,两人的反应让已己巳歪头感到不解。
  「抱歉。吾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喜欢跟爱是同义词对吧?吾现在正努力学习着现界的迂回说法,或者该说是各式各样的表达方式。」
  「已己巳,你最好尽量别用那些自己也不是很懂的词汇。」
  游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动摇而闭上双眼并搔了搔头,感觉这样的游非常罕见。为了消除这种像是校外教学在外过夜时,不知该说是舒适或坐立难安的气氛,伊依刻意发出开朗的声音。
  「总而言之,我明白了。毕竟古顷大祭就是明天了嘛。事到如今才打退堂鼓,或是去想其他方法也没用了。对不起,游。」
  伊依吐了口气,认为能够陪自己朝着同样目标努力的同伴们实在难能可贵,可以感受到胸口因为幸福的感觉而温暖起来。那是非常舒服美好的感觉。不可以退缩。为了不辜负相信伊依、一直在协助伊依的同伴们,尽全力去做吧。
  「嗯……真的必须有人去阻止无城学长才行呢。」
  游像是想起什么一样,低声地这么说道。
  这么说来,游也是出身于亚玉;伊依之前一直在想,可以问问看游是否知道什么关于鬼京的情报。
  因为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吗?
  或纯粹是游比较敏锐呢?
  游看穿了伊依的想法,立刻向伊依说道:
  「我还在亚玉的时候,学长也引起过好几次类似的骚动。当然没有演变成这种大骚动就是了,这次应该说学长比平常还要认真吗?可以感受到一种类似执着的东西呢……」
  游用手指抚摸着划过脸上的伤口,电灯的光芒在他美丽的瞳仁中晃动着。
  「虽然从名字应该就猜得出来,无城学长他——似乎是那个无城美国博士的孙子呢。」
  「物造那个?」
  「没错,就是那个不但让唯一的物造成功者死亡,还弄丢了这世上只有两个的虚界咒具;而且耗费了大笔的研究资金,却还是无法解析物造和虚界咒具的理论,评价不是很好——倒不如说很明显地遭到轻蔑的怪造学者。」
  因为伊依很认真地在上课,当然也听过无城美国这个名字。这么说来,他明明是还活着也不奇怪的近代怪造学者,但因为是刊登在课本上的人物,伊依实在无法想像他存在于现实当中,还有个孙子的事实。明明自己的父亲——空井灭作的名字,也确实刊登在课本上啊。
  不过,课本上的灭作被美化得相当严重,而且描写得相当夸张;跟实际上这个一年到头只会罗哩罗唆的父亲,给人一种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印象。
  但是,只知道课本内容的一般学生,会认为课本上写的文章就是事实。无论是空井灭作或无城美国,大部分的人应该都不了解这两人的本质。
  游眺望着陷入沉思的伊依,像是察觉到什么一样,微微地笑了。
  「无城学长只要爷爷被人当傻瓜看,就会发脾气并大闹一场。应该说他生性别扭吗?他总是故意挑衅对方,自己扮演坏人,越来越不受欢迎。从我的角度来看的话,该怎么说呢……要是被人认为学长是因为祖父而动怒,学长会很难为情;为了掩饰自己的难为情,学长才会自愿当个坏人——感觉是这样子呢。」
  然后游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用严肃的表情低喃道:
  「回想起来,学长一直是那样子呢。故意装出反派的样子,当个社会边缘人,刻意挑衅大家,试图成为一个被大家讨厌的人。我无法理解他的思考呢。应该说是天邪鬼(注3)吗……说真的,他到底是觉得哪里好玩呢?他主动扮演反派——彷佛在期待有人来打倒自己一样,他总是反对正义、反驳正确的道理、反抗一切在生活。」
  自愿成为反派。
  那是伊依学不来、虽然强悍,却又悲哀的行为。如果一直当个坏人,无论怎么大闹、怎么呐喊,都没有人会回头看他一眼,也不会有好评,绝对不会有人称赞他。
  注3天邪鬼是日本传说中一种虚构的恶鬼,擅长看穿别人的心思,会模仿他人的声音或举止,故意与人作对,性格非常地别扭不坦率,
  无城鬼京。他说不定——这次也是像那样闹别扭,自愿成为反派的?被大家怨恨、煽动大家那种怨恨的情绪,然后……他想做什么?
  大概是为了让人享受其中的乐趣。
  然后——因为有鬼京这个明确的敌人,鬼京希望其他学生会受到刺激,或许会团结起来,或是有所成长,然后变强吗?
  这说不定是自己想太多,且太高估了鬼京的想法。
  但是,即使是无自觉的行为,古顷大祭因为鬼京而热闹起来这点是事实。虽然他折断别人的骨头和恐吓别人的行为不可原谅,但伊依决定至少要非常认真地去否定并打倒他。
  笨拙、爱闹别扭又装成坏人样的不良少年。
  伊依想要准备一种与众不同的正义和道理,来对抗那个像是为了被人否定、被人打败而行动的反派魔女。打倒鬼京这个坏蛋之后,说不定伊依、古顷和怪造学的一切都会有所成长。
  想到这里之后,伊依注视着已己巳。身为喜悦大公化身的她,看来没有丝毫想睡或疲惫的样子,只是静静地回看着伊依。
  「已己巳,我有两件事想要拜托你。」
  伊依笔直地幻视着八成在同一个小镇的天空下暗中活跃的魔女,彷佛在对他下挑战一样地宣言了:
  「让我赢过那个人。赢过那个……刻意挑下没人想扮演的反派角色,却比任何人都更享受这场祭典的愉快犯——那个爱说谎的魔女。」
  ※  ※  ※
  就在伊依认真地这么说完之后,魔夜用恰好可以让人放松的悠哉态度,钻过门帘到这边来。她似乎刚睡醒,只见她连布偶装也没穿,看来有些为难地招手呼唤着伊依。
  「……伊依同学。」
  「怎么了吗,魔夜?」
  伊依歪头感到不解,她向已己巳和游先说了一声,然后站起来走到魔夜身旁。在一起准备古顷大祭的期间,伊依开始称呼她为魔夜。虽然有些古怪,但魔夜并非坏女孩,也很努力在帮忙准备。她是个好人。伊依想跟她当好朋友。
  伊依面带微笑,为了不让生性内向的魔夜感到害怕,伊依温和地开口问道:
  「找我有什么事吗?」
  「……」
  魔夜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推着伊依的背后。伊依被她催促着前往走廊,在走廊上发现了认识的少女。
  「罠奈……」
  戴着硬邦邦的铁面具,且身穿代表三年级的紫色制服。今天也缠绕着一种纯洁之美的少女——虚岛罠奈弯着膝盖,气喘吁吁地调整着呼吸。她似乎是用冲的跑到这边来。
  伊依慌忙地飞奔到罠奈身旁,安抚着她似乎很难受的背后。
  「罠奈,你没事吧?怎么了吗?」
  〈嗯——〉
  罠奈大大地做了个深呼吸,只用眼角露出微笑。伊依仍然是一脸担心的表情,用困惑的眼神看向那样的罠奈。魔夜不晓得是出自于体贴,或是纯粹不想跟陌生人有关连,只见她消失到保健室里面。
  伊依在只有两人的走廊上,仔细地观察着罠奈。
  前几天跟罠奈在虚岛家分别之后,罠奈就没来上学,打电话给她也打不通。伊依也曾好几次造访虚岛家,但之前那位女仆小姐只是说「不需要担心,请回吧」便将伊依赶了出来。
  因为还有肉体癖好那件事,伊依一直认为自己有必要跟罠奈冷静下来好好商量一下。伊依的义兄——孤独和虚岛博士之前究竟在研究什么?那时肉体癖好为什么像是想湮灭证据一样,爆破了虚岛家的地下室?义兄的研究跟肉体癖好有什么关系吗?
  就在伊依为了一种莫名的焦躁感产生动摇时,罠奈彷佛很过意不去似地用力摇了摇头。然后她像是在畏惧什么一样,环顾周围之后,叹了口气。
  〈伊依……抱歉,我现在无法详细说明。因为不晓得有谁在哪边偷听……这、这个。〉
  罠奈将某个东西推向伊依的胸口。伊依拿起来一看,只见那是收纳着某片光碟的透明盒子。因为没有标签,伊依不晓得那是什么光碟。
  「罠奈……这是?」
  伊依困惑地开口询问,但罠奈似乎不打算说明。她只是用非常快的速度滔滔不绝地讲着话,一点也不像她平常的作风。
  〈关于爸爸……关于虚岛慈树的研究内容以及结果的资料和记录,虽然都被『肉体癖好』爆破了,但我从以前就有将研究日志的部分偷偷抄写下来——虽然不是全部,但我将看来比较重要的部分都记录在这张光碟里面。〉
  罠奈又确认了一下周围,压低声音说道:
  〈这就托付给伊依。伊依你……似乎跟『肉体癖好』有什么因缘,有知道的权利。这大概是『肉体癖好』一直想要销毁的东西——这是那个恐怖怪物的弱点。〉
  肉体癖好的弱点?
  那是——什么意思呢?就像吸血鬼会害怕十字架一样,要对付肉体癖好,也有那种明确的手段吗?虽然很难想像那个能够自由自在地变换模样、不断进化的怪造生物会存在那种弱点……
  就在伊依这么思考时,罠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低声说道:
  〈我觉得自己……似乎能够理解『肉体癖好』的心情。因为能够理解,才觉得必须阻止。必须有人去阻止。但是我——办不到。因为我太弱了。〉
  然后罠奈喃喃地说出了那句话。
  〈伊依,我是悲哀大公的代理人。〉
  代理人。
  化为代理战争舞台的古顷大祭,分成「愤怒」和「悲哀」两大阵营;罠奈自称她是其中一边的首领「悲哀大公」的伐理人。
  这突如其来的发展让伊依无法做出反应。罠奈发现伊依愣住了,以为自己话中的意思没有传达给伊依——罠奈大概误以为伊依不晓得代理战争的事情,只见她轻轻地低头道歉。
  〈对不起,我说了些不知所云的话。总之……在古顷大祭结束之前,我应该离学校远一点比较好。我说不定会不小心引发纷争。只要我不在,悲哀大公也会稍微感到伤脑筋,顺利的话,说不定能让她在无法出手的状况下结束祭典……所以,对不起。〉
  罠奈道歉了好几次,然后翻过身,看也不看旁边地飞奔离开走廊。伊依暂时放弃去理解状况,对着罠奈的背影呼唤道:
  「等、等一下,罠奈!」
  但罠奈没有停下脚步,她只有一瞬间转过头来,警告着伊依。
  〈你要小心。『肉体癖好』变化多端,不晓得他会躲藏在哪里。你要尽快看过那张光碟——看完之后最好扔掉。不可以让其他人看到。那只能让你——让被『肉体癖好』盯上的你,当作对抗那个怪物的手段……〉
  罠奈的话在这边中断,只见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彼端。伊依也拚命地追上去,但两人的脚程实在相差太多,结果伊依很快就追丢了。
  古顷大祭就快到了,伊依跪在散发着慌忙气氛的新生古顷的走廊上。
  伊依紧握住罠奈交给自己的光碟,茫然了好一阵子,必须整理一下思绪才行——她一边对自己迟钝笨拙的脑袋感到焦躁,一边这么心想。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把一堆东西推给这样的自己呢?


Player-B
天邪鬼
  ※  ※  ※
  无城鬼京从以前开始,就是个非常非常非常讨厌跟别人做一样的事情,讨厌到好像会发疯一样、无法忍受那种情况的小孩。
  别人向右转时,鬼京就往左;别人在走路时,鬼京就停下来;总之就是要跟别人唱反调。跟大家做一样的动作,对鬼京而言是种折磨。鬼京在葬礼时会突然笑出来,在婚礼时又嚎啕大哭;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个谜样的小孩子。双亲对鬼京的将来一定感到很不安吧。
  答对了。
  没错——鬼京是不适合当社会齿轮的天邪鬼。因为是鬼,所以不是人。因为不是人,所以无法顺利地融入社会。但是值得敬爱的教师们,会一脸认真地向鬼京说教。不可以破坏物品、不可以伤害别人、不可以说脏话、你看——只要能遵守这些规定,就能非常安稳地过日子唷?
  才不要咧。
  安稳?如果大家都想安稳地过日子,鬼京果然还是想要反其道而行。好,来破坏物品吧!来伤害别人吧!不停地讲脏话吧!暴风雨吹起来吧!世界变混乱吧!什么安稳都去吃屎吧,哇哈哈哈!
  愉快。
  虽然愉快,但那样的鬼京当然会被大家给讨厌。要乖乖听话、跟大家做一样的事情,你问为什么?因为那才是正常的、是理所当然的,社会就是那样子的构造。为什么你这么不听话呢?这么任性呢?这么爱唱反调呢?
  每个人都斥责鬼京,要他乖乖生活、遵守规定;鬼京觉得烦死了。
  但鬼京就是喜欢跟别人唱反调,当然丝毫没有照他们的意思去行动。
  那样的鬼京也曾经有一瞬间,是过着社会所谓规矩的生活。
  「鬼京,尽量去大闹吧!去大叫!去咒骂!去散播恶意吧!」
  有个家伙说了这样的蠢话,让天邪鬼的鬼京也愣住了。
  要是被人说去做坏事的话……呃?该怎么做才对?嗯,总之就做相反的事情吧……说话要有礼貌、在学校要好好念书、还要乖乖听父母亲的话——
  「怎么啦鬼京,突然变得一本正经!你天生就是个坏蛋!是恶魔跟鬼相干之后生下来的小鬼!堕落吧!」
  呃,抱歉,我现在脑袋一片混乱,请你稍微安静一下。
  「堕落吧!堕落吧!堕落吧!」
  我叫你闭嘴啦,混帐老头。
  「这样就行了!这样就行啦!噗哈哈哈哈!」
  ※  ※  ※
  祖父名叫无城美国,就鬼京所知的范围,是这世上个性最差劲的老头子。所谓的人类应该怎么说呢,不是年纪大了就会变伟大吗?大人基本上都看起来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跟鬼京这些小孩子比起来,等级应该也算是比较高的才对。
  但无城美国年过八十仍不知羞耻。
  他讲话难听、不爱干净又愚蠢,就算对方是女人小孩也照打不误,没有半个可以夸奖的地方。不但不懂礼貌、爱讽刺人、还贪婪又坏心眼。身为一个老人、不对,应该说身为一个人类,他缺乏应该具备的最低限度的善意和品行。
  鬼京的双亲像是以课本为基础设计出来的一样平凡,他们用好像哪边的书上还电视曾经介绍过的动作和对话,非常普通地养大鬼京;现在回想起来,鬼京会想做跟其他人不一样的事情,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的环境。鬼京的本能、还有鬼京内心某处渴望变化的部分,拒绝自己被那样子普通地养育长大。
  那想法逐渐变得理所当然,跟别人唱反调变得很普通,换句话说,成为天邪鬼、当个跟别人不同的自己,变成了鬼京的个性。鬼京应该是不想当个没个性的人。要是照这样顺着模板被养大,鬼京与其说是鬼京,感觉更像是大量生产的小孩A。
  但是,美国曾经说过。那种人生根本是人间地狱。
  那个老人明明是笨蛋,却喜欢自以为是地高误阔论;偶尔还会把鬼京从家里拐走,跟鬼京一起喝酒,一边滔滔不绝地说些似懂非懂的话。
  虽然有程度上的差异,但人类会被平均化,无论是谁都会变成装设在社会这个系统装置中的齿轮。有缺陷的齿轮会立即遭到淘汰。反正可以替代的齿轮多的是。
  要是想一直当个天邪鬼,不被组装到那个装置里面,会很辛苦的。但是,像那样被社会排挤出来的失败齿轮,聚集在一起之后,有时也会创造出崭新的成品。
  那样的人生比较有趣对吧?美国笑着这么说道。
  所以堕落吧,成为反派吧,摧毁社会这个装置,试着组装出全新的装置吧——那个笨蛋这么说了。他说那样子比较有趣。鬼京认为婴儿才会只用有不有趣来评断事情,
  但保持着婴儿心智变成了老人的美国,就像那样肯定了天邪鬼的鬼京,他说鬼京只要保持那样的自己就行了。
  然后心情放松下来、还是一样爱跟别人唱反调的鬼京,在那之后暂时——变得一本正经。这样好像对那个老人言听计从一样,真是无聊透顶;不过像之前一样当个任性的不良少年,感觉也很不愉快。
  但是,试图将自己慢慢加工成齿轮的这个世界,跟美国所说的一样乏味无趣,鬼京很快就腻了,开始厌倦这种生活。
  鬼京果然是个天邪鬼。即使把瓜子姬的和服抢来穿在自己身上,也一点都不适合。鬼京不漂亮也无妨。当公主一定无聊透顶,自己要过着自由自在有趣又搞怪的生活!如果社会想放逐鬼京,请便吧!任凭处置!不过从装置中被排挤出来的齿轮,就算横冲直撞摧毁了一切,鬼京也不负责就是了!
  平凡的一般人!你们在那种地方不停转动有乐趣吗?人生只有一次——尽情享受、大闹、华丽地演出,像祭典一样地让生活变得热闹有趣吧!那样的人生要精采多了!那样的人生比较幸福,而且有趣多了!
  大家一起来——堕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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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9-30 22:0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2-10-13 19:01 编辑

第Ⅳ章 冥府武士堂堂登场
  ※  ※  ※
  在古顷大祭即将举行之前,紧张和兴奋的情绪,不只在现界,在虚界也高涨了起来。尤其是第三回投票时,自己的代理人——无城鬼京的票数大幅提升一事,似乎让愤怒大公乐不可支,只见他从刚才开始,就像已经获胜似地龙心大悦。
  〈嘎哈哈!怎么样啊,看到没,『悲哀』!我家的鬼京还真是有男子气概!一开始明明排名那么低,但现在已经把票数差距拉到跟你那个像是纸老虎的代理人很接近罗!这下大概是我赢了吧!〉
  〈……〉
  虽然悲哀大公想对龙说的话多得数不清,但此刻在这边暴露出自己的策略也不是办法;因此悲哀大公决定保持沉默。现在就让他尽量得意忘形吧。像这样随他去说、被他当傻瓜、被他瞧不起更好,如此一来,等「悲哀」胜过「愤怒」、让他屈服于自己时,便能感受到加倍的喜悦。
  没错,在这场代理战争中,会获胜的是自己。
  一切都在悲哀大公的掌控之中,按照着计划进行。
  〈……咕咈。〉
  妖女忍俊不住,露出了恶的笑容;但龙似乎误认为妖女是说不出话来,骄傲地放声大笑。
  真是愚蠢又傻呼呼的龙啊。无城鬼京那么大动作地抢票,还是没能获得第一名;几乎什么也没做的虚岛罠奈,却一直稳坐第一名的宝座;这状况非常不自然,但龙却丝毫没有起疑。
  悲哀大公在内心嘲笑着龙,静静地仰望投影在黑暗中的古顷校舍。
  为了防止对方作弊,龙和妖女一直并肩观察着现界的影像;但影像基本上都是映出无城鬼京和他的行动。因为龙想观察,所以妖女也随他高兴:不过像这样把自己的计划都暴露给对手知道的龙,真的只能说是个蠢蛋。
  跟龙相比之下,鬼京的确是聪明到不能小看;他那可以称之为威胁的行动,也确实相当有效;但就连那种状况,也一样在妖女的预测范围内,照他这种作法,肯定会败给悲哀大公。那终究只是人类肤浅的智慧,碰上被称为「虚界最恶劣之头脑」的本妖女,区区人类能获得的成果,依然在本妖女的计算之中。
  会获胜的是自己。即将称霸这场无聊的代理战争、成为虚界支配者的是自己。
  还差一点、只要再一下子,一切就会成为自己的囊中物了。
  几乎可以确定自己会获胜了,毫不知情的龙王根本不值得提防。只要在这边守株待兔,所有荣耀和权威,就会滚落到自己手上。
  真是场轻松的战争啊。
  〈……〉
  不过——是怎么一回事呢?不安感好几次地掠过胸口。
  是怎么回事?自己在警戒着什么?
  〈看得还开心吗?兄姊们。〉
  不断播放着的校舍影像中,有个少女站在走廊的正中央。醒目的牛奶瓶底眼镜,还有整齐地绑在后方的头发。纯白的制服。不是新生古顷的制服——而且,从她能够像这样隔着影像和自己搭话这点来看,少女甚至不是普通的人类。
  〈……『喜悦』。〉
  那是在虚界战争开始的同时便进行逃亡,漂流到现界的弱小大公。愤怒大公似乎因为部下遭到杀害而警戒着喜悦,但悲哀大公并没有把喜悦当成是一回事。毕竟自己在现界时,基本上会很明显地被限制住能力,而且喜悦大公的部下部是些不值一提的小角色。
  喜悦大公轻轻地点头示意,用隐藏在眼镜底下的眼眸注视着这边。
  〈吾侪『喜悦』也有参加那场代理战争的权利吗?〉
  〈你说什么?〉
  龙感到相当诧异似地叫出声。妖女默不作声,思考着少女发言的含意。厌恶斗争而逃到现界的少女,为什么事到如今又想跟虚界战争扯上关系?
  喜悦大公浮现出忠于她本质的满面笑容。
  〈因为似乎很有趣的样子,让吾也想跟你们一起玩了。当然吾大概赢不了吧,但还是想请你们让吾加入。〉
  〈你的目的是什么?〉
  悲哀大公单刀直入地问道。大公怎么可能因为单纯的兴趣和好奇心行动?不,倘若是喜悦和欢笑化身的喜悦大公,那倒也不是不可能;但现在正是关链的时期,还是提防一下比较好。
  〈什么目的——〉
  少女看来有些寂寞似地,只用嘴角露出微笑。
  〈吾没什么目的。坦白说。吾跟属下们一直在现界四处逃亡,已经到了极限;照这样下去,与其缓慢地逐渐灭亡,倒不如加入你们的旗下还比较好;吾是这么判断的。而且,万一吾侥幸在代理战争获胜,就能风风光光地回去虚界了呢。〉
  〈……〉
  这理由并非不能让人接受。但是,妖女总觉得哪边有问题。虽然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地方让自己这么在意——
  〈也罢……好吧。〉
  总之,只要自己在代理战争中获胜就行了。无论喜悦大公有什么企图都没关系。自己的策略应该十分完美。只要按照计划,一帆风顺地在古顷大祭中获胜就行了。这么一来,不只是「愤怒」,还能把「喜悦」纳入自己的支配下。虽然吸收不值一提的「喜悦」也没多大助益,但不拿白不拿……悲哀大公不禁起了这样的贪念。
  〈既然如此,就随你高兴吧。你没意见吧,『愤怒』。〉
  〈是啊,『悲哀』。毕竟『喜悦』也同样是大公,没有理由排挤她。〉
  龙也相当干脆地认可了这件事。龙根本什么也没在想。真是愚昧又无能的笨龙。自己选择成为下属这条路的喜悦也一样——悲哀大公用嘲笑的眼神注视着少女。
  喜悦大公看来很开心地露出微笑,自信满满地挺胸站直了。
  〈谢谢你们。不过,既然要参加,吾也不会输哦。〉
  啊啊对了——少女像是刚才忘了说一样,背对着龙和妖女补充说道:
  〈吾的代理人叫做空井伊依。〉
  ※  ※  ※
  「从今天开始举办的古顷大祭——在久渡的判断之下,派遣了爆川、高桥和郁宫三人前往。加上常驻在新生古顷的宇宙木,合计有四名怪造学教授——毕竟舞台是学校,无法派大批部队前往警戒;因此久渡判断派出少数精锐是最理想的作法。」
  少女今天也堕落成对着雕像说话的愚者。少女呼唤着无论怎么费尽唇舌、或是搭配笑容和动作演出,也绝对不会回应自己的对象。少女相信即使没有回应,自己的台词仍然会传达到他的某处,并产生回响。
  那里是个奇妙的空间。像是堆积起来的黑暗中央,只见水晶正闪耀着光芒;排列在水晶周围的无数人们,马不停蹄地编织着咒文和咒印。
  异样的少女彷佛无视汗流浃背、心无旁骛地呐喊着宛如诅咒话语的人们,只是一个人孤单地站在那里。
  少女看起来大约是小学生的年纪。奇妙的绿色头发,宛如羽衣一般垂在肩膀上,少女有着与其说是水嫩光滑,不如说更像是无机物的白皙肌肤;身上缠绕着一股宛如亡灵一般、没什么生气的氛围。
  引人注目的是少女戴在头上的巨大帽子。看起来就颇具重量的那顶帽子,让人无法想像少女戴着它是为了时髦或防寒,只是个纯粹的不自然。
  怪造学会副总长,久渡贵乃子。
  在怪异的头部上隐藏着神秘,实际上——是营运怪造学会的人物。
  「虽然虚界难民现象已经平静下来了,但虚界战争似乎至今仍持续开战中。大量怪造学者聚集在一起的新生古顷有许多『门』,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因此这次才会派遣怪造学教授前往……」
  久渡眨了几次眼,从水晶迸发出来的眩目光芒让她眯起眼睛。这个无止尽地溢出光辉的奇妙矿物,会宛如生物一般跳动且不停闪烁,实在很伤眼睛。要是一直看伤眼的东西,视力会变差。要是视力变差,工作效率就会降低。要是工作效率降低,自己就会变成对怪造学会而言不必要的存在。
  而且对少女敬爱的男性来说,也会是个不必要的存在。
  「总长,您有何意见?」
  少女用因为恐怖而几乎紧闭起来的双眸,眯眼看着坐在眼前的人物。黄金色的头发与和服——散发着神圣气息的男性,名为激流院潮静。他是怪造学会的总长、是掌握着虚界秘密的人物,也是久渡醉心效忠的男人。
  他没有对久渡的话做出反应,只是一心一意地咏唱着咒文、刻画着咒印,对着水晶不停地持续进行着「封印」的仪式。他的动作和声音没有半分动摇,强悍且美丽——久渡暂时看得入迷了,但她随即提醒自己现在可没空发呆,行了个礼。
  「……那么,以上就是今天的报告。久渡回去进行一般业务。」
  久渡期待男人会回答「嗯」或是「辛苦了」,而抬起了头;但男人果然还是面对着水晶——还有被关在水晶中央、抱着膝盖的人物;男人只专注在那两样事物上面的视线和声音,让久渡感到嫉妒。
  久渡摇了摇头,晃动巨大的帽子,又深深地行了个礼之后,离开了现场。她走了一阵子,转过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顽固的黄金色背影。
  「久渡只要——」
  她悄悄地小声低喃着安慰自己的自言自语。
  「能够待在您的身旁……就心满意足了。」
  所以自己可没有时间去羡慕那个独占总长视线的水晶人物,或是感到沮丧泄气。只要不停地工作、工作、工作,那样就——只要偶尔能获得总长赞美,那样就够了。
  「总长,我爱您。」
  久渡今天也将因为害怕被拒绝,而从未告白过的话语吞回了肚子里,前往自己的战场。
  ※  ※  ※
  古顷大祭当天,也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是个无风无云、感觉非常舒适的晴天,晴朗到让入不禁会想起「暴风雨前的宁静」这个不祥的词汇;就连阳光也像是从天上洒落下来的宝石一般。
  古顷怪造高中从早上就充满了活力。
  没有感觉到鬼京在暗中活跃或代理战争的黑影,反而有种临战前的慷慨激昂,可以感受到喜怒哀乐的激扬。祭典马上就要开始了。能够愉快且大家和乐地炒热气氛的祭典。
  伊依从前一天开始就几乎熬夜没睡,虽然她像是昏迷了一样小睡了大约两个小时,但脑袋还是昏沉沉的。不过,伊依打开用来过夜的教室窗户,在环顾操场的瞬间,那种佣懒的感觉也抛到九霄云外了。
  「祭典啦!」
  伊依无意识地大叫出声,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疲惫的脸上浮现出笑容。
  宛如花田一般四处并排着的摊位、企划用的舞台、大声地互相呼唤、正在进行准备的众多学生们。就是这个,这种吵闹却又美妙的气氛,伊依就是想要体验这种祭典的气息。大家一起拚命地准备,演出这仅仅一天便会结束的梦幻时间。虽然没有意义、感觉很愚蠢,却十分美好的刹那。到今天为止的两个礼拜间,一直引颈期盼的狂欢骚动即将开始。
  同样在教室小睡的同伴们,感觉很疲惫似地爬了起来,聚集在伊依身旁,高声欢呼。
  来吧,古顷大祭即将开始。
  得提起干劲努力才行——伊依激励着自己,笔直地看向前方。
  ※  ※  ※
  无城鬼京每天早上,都是伴随着倦怠感醒来。
  「啊……」
  真麻烦。总之所有事情对鬼京来说都很麻烦,他窝在棉被里面,不断地重复着「真麻烦」这句话。睁开眼睛真麻烦。动脑思考真麻烦。早上起床洗脸换衣服去学校真麻烦。
  好懒。自己还想睡。倒不如说,自己想要睡一辈子。
  「就算我没做什么,世界也一样会照常转动啊。」
  鬼京喃喃地说道,他按掉叫个不停的闹钟,虚弱无力地爬起床。鬼京的住宅是非常无趣的一般家庭的平凡独立住家,是栋附带小小的庭院和阳台、两层楼建筑的分售住宅。双亲是都有工作的社会人士,其他还有大学生的姊姊、小学生的弟弟和态度冷淡的狗,是个五人一狗的家庭。
  这间格局宽广的房间是三姊弟共用,双层床的下铺是姊姊专用,鬼京和弟弟则不知是造了什么孽,被迫一起睡在上铺。虽然这是因为双亲各自保留了一间房当成自己的房间,才造成造成这样的情况;但鬼京并不讨厌姊姊或弟弟,而且也没有很想要自己的房间,所以不觉得有什么。
  生性认真的弟弟似乎早已经起床了,房间没看到他的人影。他大概在一楼的餐桌用早餐吧。家人一起和乐融融地用餐这种习惯,在日本已经绝迹了,所以每个人各自吃早餐这件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鬼京抓了抓睡到乱掉的头发,大大地打了个呵欠,穿着睡衣慢慢地走下梯子。鬼京才在心想怎么会有鼾声,只见今年迈入二十岁的姊姊,豪爽地躺成大字形,在下铺睡得正熟。鬼京的姊姊不但长得高,力气也很大,要是惹她生气就麻烦了;要是硬把她叫醒,会白白挨一顿打,因此鬼京决定放着她不管,开始换衣服。
  虽然鬼京也有男生制服,但他还是会习惯性地穿上女生用的黑色冬季制服。他穿上同样是黑色的及膝袜并戴上角饰,正打算拿起书包时——停下了手。
  今天是古顷大祭当天。根本不需要准备课本,空手去上学就行了吧——刚睡醒还有些呆滞的鬼京这么心想,决定把书包留在家里。
  「可恶……可恶、男人算什么、男人算什么……」
  姊姊好像在说什么梦话,但她八成又被男人甩了还怎样吧。像那样去上学、打工、恋爱、然后回家吃饭,沿着人生的轨道,马马虎虎地过着幸福的生活。虽然鬼京并不会轻视那样的姊姊,但鬼京仍歪头感到疑惑,那样的人生快乐吗?
  如果并不快乐,可以不用勉强自己活着。
  因为活着这件事,实在非常麻烦啊。
  快乐的事情、好笑的事情、美好的事情、幸福的事情——如果没有这些「奖赏」,人生简直是麻烦到叫人活不下去。只有自己会这么想吗?
  「这样会感冒喔,大姊。」
  鬼京帮眼角浮现出泪水的姊姊盖好棉被,用自暴自弃的步调离开房间。他走过因为新建所以还没什么污垢的走廊和楼梯,进入有电视声响的客厅。
  「……」
  小学生的弟弟一脸无趣地啃着烤好的吐司,茫然地眺望着早上的电视节目。没有打招呼。鬼京也没有亲切对待弟弟的兴趣。真麻烦。鬼京在厨房将切成八片的吐司放入烤吐司机,忽然发现了一件事,而大声叫唤着在客厅的弟弟。
  「喂!老爸和老妈人呢?」
  平常的话,这个时间勤奋的父母亲应该正在准备上班或用餐才对。但今天早上却没看到任何一边。虽然双亲在不在家都无关紧要,但鬼京就是有点在意。
  弟弟没有回答。鬼京似乎被这家伙讨厌着。鬼京毫不在乎地靠近坐在沙发上的小个子,用力地摇晃着弟弟的头。
  鬼京无视发出哀号的弟弟,像是在威胁一样低声说道:
  「哥哥我在问你知不知道老爸跟老妈上哪去了,听到了没啊?」
  「哇、哇哇、快住手放开我啦人妖!住手啦!」
  弟弟这么大叫,像个小孩似地挥动双手抵抗;但看到鬼京握紧的拳头之后,没多久便老实地投降了。倘若是平常,这时姊姊应该会一脸凶狠地过来斥责鬼京,要鬼京别欺负弟弟;但那个可怕的姊姊正伤心地窝在床上。
  弟弟像是吃了乖乖一样乖巧地缩起身体,眼神往上瞄着鬼京。
  「我跟你说喔,今天一大早,医院就打电话到家里来。」
  「医院?」
  猜不出是怎么一回事的鬼京,感到有些讶异。弟弟怕会挨骂而颤抖个不停,他一边窥探着鬼京的表情,一边小声地继续说道:
  「嗯。然后爸爸跟妈妈就慌慌张张地跑去医院了。虽然爸爸有说应该叫醒哥哥比较好,但哥哥睡得很香,而且妈妈说今天好像有学园祭,还是不要吵醒哥哥好了。」
  「……啥?」
  鬼京越来越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了。小学生的弟弟不太会表达,鬼京无法顺利地掌握事情的来龙去脉。
  弟弟像是在闹别扭似地鼓起脸颊,无意识地挥开鬼京抓住自己肩膀的手。然后弟弟像是很难启齿一样,用尚未变声的童音告知了那件事实。
  「嗯,好像是……爷爷倒下了的样子。」
  就这样,偏偏在古顷大祭当天,无城鬼京听到了对自己的生活方式带来重大影响的祖父——无城美国的坏消息。
  ※  ※  ※
  千万别当怪造学者——鬼京从小时候开始,就是听着双亲这番叮咛长大的。
  那恐怕是「别变成像你祖父那样」的意思吧。
  宛如妄想一般提倡着物造理论、弄丢了贵重的虚界咒具、遭到怪造学会放逐的愚蠢怪造学者。这就是对于无城美国这个人物的所有评价。
  他究竟在想什么、他做了些什么、他追求的是什么、他是以什么为目标在进行研究——只会翻阅历史课本的后代的人们,根本不会去想像这些,只会把他当成一个失败者嘲笑而已。
  鬼京的双亲一直觉得成了家族之耻的美国是个重担吧。学的是怪造学这种神秘且诡异的学问,而且是个只有污名特别出名的学者。千万别变得像他一样,被人嘲笑、被人当傻瓜、没人会回头看一眼——双亲这么坦率地告知鬼京。
  但是鬼京是个天邪鬼,所以他无视双亲的忠告,进入了怪造学校就读。
  然后现在,鬼京像是在追随砠父一般,正逐步确实地堕落成被每个人厌恶的存在。
  为什么?
  自己为什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美国。」
  无城美国能活到今天,应该说是一种奇迹或执着吧——医师这么说。不规律的生活加上过量的饮酒和抽烟,这个不良老人根本没考虑过健康的问题,一直活到现在。他缅怀只有一瞬问的光辉过去,感叹之后连绵不断的悲惨日子;他自暴自弃、大吵大闹、成天喝得烂醉。
  会倒下也是正常的。弄坏身体会导致死亡,是必然的道理。
  鬼京这么心想。
  但是,如果——他的物造理论能够获得大家认同,得到周围的赞赏和荣耀的话,他说不定能够再稍微长命一点。而且,他说不定就不会直到最后一刻都不懊悔过去,像这样一个人孤单地死亡了。
  阴暗的病房。吊着无数插管和点滴的美国,肌肤早已变得苍白无比。美国毫无血色,彷佛尸体一般。高大又浑身肌肉、满脸胡须、宛如熊一般的老人。活着走动时曾经那么具备压迫感的存在,现在却彷佛脆弱的工艺品一样,看起来如此虚幻。
  鬼京从弟弟那儿问出美国被送进去的医院名字,急忙地赶过来,然后像这样一直注视着在病房陷入昏睡状态的美国。不晓得已经过了几个小时。医师和双亲也让鬼京跟美国两人独处,现在正在门的对面讨论着严肃的话题。像是病情如何、还有死了以后葬礼要怎么办之类的事情吧。
  傲慢且愚蠢,却向对人生感到厌烦的鬼京阐述生活方式的古怪老人。每次碰面都在互相殴打或叫骂,宛如天敌一般的存在。尽管如此,鬼京还是在内心某处尊敬着这个彷佛流浪汉一般的男人。
  鬼京低声问着无城美国。
  「爷爷,你——活得快乐吗?」
  鬼京坐在椅子上,毫不厌倦地眺望着美国的脸庞,茫然地开口询问。
  「你能够心满意足地离开吗?」
  祖父宛如铜像一般沉默无声,没有回应。人要死的时候就是这么回事。不管生前做了什么、是多么伟大的人物、或是有怎样的遗憾,无论是谁,最后都会像这样一个人死去。前往听不到任何声音、永远无法跟别人互相接触、孤单一人的天国。
  鬼京将手贴在美国冰冷的手臂上,握住美国的手,然后低下了头。
  「今天有个叫古顷大祭的活动喔。我到处捣乱那个好像会变得很无聊的祭典,拚命地炒热气氛呢。我变成反派,四处作乱,玩得很开心喔——」
  鬼京空虚地低喃了这些话,然后发出沙哑的微弱声响。
  「只差一点了呢。」
  鬼京低喃着在美国面前会感到害羞、因此一直没能说出口的自己的目的。
  「只要再一下子,我就可以在古顷大祭中获胜——然后请校长实现我的愿望,可以在古顷进行物造的研究……」
  呜——鬼京发出哽咽。
  自己并不强悍。不是个强悍的反派。自己其实是个非常软弱又懒惰的人。
  有个老人教了那样的自己何谓生活方式,激励自己往前看。
  「这么一来,因为大家在物造这方面部是外行人……在找教师的时候,我知道住在附近的奇怪老爷爷他以前——是因为物造而出名的人物,接着像一定会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到古顷来教课,然后在学校找到我,跟我说『你这家伙干么多管闲事』——」
  眼泪在不知不觉间溢了出来。鬼京已经想不起之前最后一次哭泣时的事情。鬼京一直忘记何谓眼泪,只是成天傻笑,马马虎虎地活了过来。那样的自己首次尽全力去生活,为了达成目的而行动。
  为什么美国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着说「感觉挺有趣的嘛」,然后称赞自己呢?
  「你别死啊!」
  鬼京爆发开来,用袖子擦拭眼角,摇晃美国的身体。
  「别死啊!别死啊!别死啊别死啊!臭老头!别开玩笑了!」
  鬼京疯狂地大叫,用力地拍打美国结实的胸膛。
  美国没有反应,这让鬼京非常不甘心——他坐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别死啊,笨蛋……为什么、为什么要挑现在啊。为什么不能再等一下啊,还差一点,只要再一下子——我就能让你获得幸福了耶,你这个不知感恩、讨厌的臭老头!」
  一滴泪水掉落到美国的脸颊上,然后弹开。
  美国像是对那温热的液体起了反应一样,猛然地睁开双眼,并爬起。点滴的管子噗哧噗哧噗哧地被扯断。鬼京瞠目结舌,怔怔地看着这景象。
  「爷爷……」
  美国甚至忘了呼吸,只是凝视着鬼京,颤抖着肩膀紧抓住这边。他的力气很大,最重要的是那拚命的面貌非常恐怖,让鬼京倒抽了口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被抓住上臂、动弹不得的鬼京,这时听见了美国压抑低沉的声音。
  「鬼……京。」
  那是不幸的怪造学者,无城美国最后的话语。
  「鬼京——物造是『虚无』的……」
  「爷爷?你在说什么啊?」
  鬼京感到困惑,没办法好好地说话。医生跟双亲似乎是察觉到骚动,可以感受到他们打开门冲进来的气息。但是鬼京甚至无法看向那边,他被美国只是偏执地瞪着自己的充血双眼给吸引住了。
  这个特立独行又生性别扭的祖父,像是要吐血一样,用壮烈的声音告诉鬼京:
  「物造会杀了虚界……不能被总长知道这件事——」
  这边是他的极限了。只见美国的瞳仁明显地失去生气,他的全身放松了力量,整个人靠在鬼京身上,一动也不动了。鬼京无法置信,美国最后的话语也让鬼京感受到一种奇妙的不安,鬼京对闭上双眼、将身体整个靠在自己身上的租父怒吼。
  「喂!那是什么意思啊!爷爷!喂——」
  美国没有回答,他被医生和护士给拉走,鬼京只是对着距离越来越远的美国诉说:
  「我不懂!我不懂啦!你到底想说什么啊,爷爷!讲清楚一点!别死啊!喂,别死啊!你别死啊,爷爷——!」
  尖叫没有传达到任何地方,医生确认过脉搏和瞳孔之后,摇了摇头。
  无城美国——死亡。享年八十七岁。
  ※  ※  ※
  原本开始时间应该是早上八点,但四处有摊位抢先开始营业,在大家一个个跟进的状况下,古顷大祭便华丽地掀开序幕。学校的广播器传出高分贝的BGM,在校内和校外到处乱摆的摊位,店员发出嗲声招揽着客人。虽然怪造高中一下毁坏一下动工,学生又很可疑,让周遭的居民没什么好印象;但还是有学生的监护人和纯粹感到好奇的客人前来参观,因此人潮还不少。暂且不论操场,一旦进入校舍,甚至挤到不好走路。
  「来喔来喔,章鱼烧、鲷鱼烧、文字烧、金川烧、什锦烧,要什么有什么,快来买喔!」
  铁板发出的滋滋声响、食物烤得微焦的香味、还有开朗地招揽着客人的声音,让伊依将注意力转向那边。
  只见在铁板的对面、异常强调少女风格的彩色看板下方,有个熟悉的少女正在用煎铲和菜筷,灵活地快炒着食物。仔细一看,操场的正中央是「商人旅团」——由商店街的孩子们所支配的区域,食物或面具这些买了可以带走的东西,大致上都在这里摆摊。相反地,咖啡厅和鬼屋之类的摊位,则大多在校内的样子。
  伊依一边警戒着无城鬼京,一边让梅子坐在自己头上,随意地逛着。因为一直忙着准备古顷大祭,所以至今还没确认罠奈交给自己的光碟内容。而且,伊依不知为何有点不太敢看。等古顷大祭结束,心情比较平稳之后,再来播放那片光碟吧——伊依这么心想。
  无论如何,从现在起就是古顷大祭了。身为精打细算的「商人旅团」的一员、同时也是花店女儿的美咲次郎花,发现伊依的身影,露出让人着迷的灿烂笑容。
  「啊,伊依!伊依被食物的香味给吸引过来啦,好像小动物一样,真可爱!」
  「我……我才不是被食物的味道给吸引过来的啦——」
  伊依不禁涨红了脸,她觉得自己不能被当成爱吃鬼,而摆出严肃的表情。次郎花用头巾括住头发,在后方绑成一束,散发出跟平时不同的气氛。大概是因为铁板的热气,让她满头大汗,感觉有些性感。
  她灵活地将鲷鱼烧翻面,同时开口询问伊依:
  「要吃点什么再走吗?」
  「咦?不了,因为我食量很小,要是吃得太饱,会动不……」
  「唉唷,甜点是用另一个胃装的啦!」
  次郎花让鲷鱼烧飞舞向半空中,用菜筷接住。然后顺势用纸包好,将热腾腾的鲷鱼烧递给伊依。鲷鱼烧烫得让伊依用双手来回抛接好几次。
  次郎花用陶醉的眼神注视着那样的伊依,并露出微笑。
  「那个你就拿去吧。吃不完的话,拜托头上的悔子帮忙吃就好啦。那孩子其实挺能吃的对吧?」
  「咦?啊、嗯……」
  不愧是流着商人血统的少女,推销功夫真是了得。伊依有些为难地仰望梅子确认,只见她对鲷鱼烧兴致勃勃,只差没伸出手来。
  〈嗯。伊依不吃的话,就给我吧。因为我没吃过鲷鱼烧。〉
  「是吗?嗯,那我们一人吃一半吧。小花,多少钱?」
  伊依正想拿出钱包,只见次郎花得意地挺起平坦的胸膛,露出有些骄傲的表情。
  「不用钱喔?」
  「咦?那样不好啦,我不能让你白白请客……」
  「不用、没关系啦。反正我们『商人旅团』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要靠这个赚钱。只要没卖剩下太多,都可以回本的啦。学园祭感觉就不是用来捞钱的活动嘛。」
  伊依一睑为难的表情,次郎花迅速地在伊依手拿着的鲷鱼烧上涂抹巧克力奶油和草莓奶油,然后快速地用金平糖装饰,接着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
  「应该要好好享受祭典的感觉,对吧?」
  伊依也同意这样的看法,因此她大大地点头赞同开朗的友人。
  「说的也是。谢谢你,小花。」
  「肚子饿了的话,欢迎再来喔!」
  次郎花这么说道,并缓缓地对着伊依挥手。这期间也有其他男生被次郎花的笑容和声音给吸引过来,让次郎花忙得不可开交。她非常地乐在其中呢——伊依眺望着次郎花的身影,感觉心情十分舒畅,然后回到了拥挤的人群中。
  「话说回来……」
  伊依拿着被添加了许多好料的豪华鲷鱼烧,再次跟梅子互相注视。
  「小梅子,这个你吃得完吗?」
  ※  ※  ※
  爆川嫌风感到雀跃不已。她并非喜欢成天摆出焦躁火大的态度,所以偶尔也会有这种日子。毕竟今天是祭典啊。嫌风基本上喜欢热闹,而且认为热闹的理由越蠢越好。
  这个被命名为古顷大祭的祭典,蠢得正好合嫌风的胃口。
  「不过,我不爽的是——」
  嫌风原本染上欢喜色彩的表情瞬间冻结下来,她露出凶狠的眼神,低喃道:
  「很明显地是你在背后牵线这件事啦,宇宙木。」
  爆川嫌风,十九岁。是以史上最年少的纪录,获得怪造学教授称号的年轻菁英。现在担任怪造学会执行部部长,每天都忙着处理频繁发生的古怪事件。
  外表看起来只像个脑筋不好的不良少女。她将血色头发绑成麻花辫,大方露出的肌肤上刻画着特殊的刺青。那金色的眼眸彷佛看见猎物的野兽一般,还有静不下来的瘦长手脚。
  而且今天还附带了一些有祭典风味的物体。
  活泼晃动着的麻花辫上戴着可爱的面具,脸颊上贴着曾在中世纪欧洲流行过、类似假黑痣的星形贴纸。右手还拎着黑色的钓水球,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个负责担纲怪造学会一大部门的伟人。
  场所是新生古顷怪造高中,宛如灼熟地狱一般的校长室。各项设备和放置在室内的文件都是使用防火、防高热的特殊原料,除此之外,看起来是个优雅又充满品味、非常普通的办公室。在室内正中央——那张彷佛可以躺着睡的办公桌对面,宇宙木看似愉快地微笑着,像是在挑衅嫌风一样地扬言说道:
  「唉呀,竟然对着这么善良的校长,说什么她在背后牵线,真是叫人意外奇怪又状况外的指控呢。」
  「你这只老狐狸。」
  嫌风这么咒骂,瞪着神色自得的宇宙木。这个彻底防寒女,该说她难搞还是脸皮厚呢?实在很难猜出她有什么企图。
  嫌风干脆地放弃思考,直接用胁迫的语气说道:
  「总而言之,你要是玩得太过火,我可是会宰了你喔。虽然跟你说什么大概都没用吧?倒不如说你那双耳朵有在听吗?啊?反省这种事情连猴子都会,难道你比猴子还不如吗?去死。你真的该去死。原本在古顷就已经发生了一堆事件,你竟然还煽风点火,想要引起骚动——」
  嫌风今天是接到怪造学会副总长久渡贵乃子的特令,而前来这所学校的。今天似乎从早上到傍晚会举行一个叫做古顷大祭的学园祭,嫌风以执行部长的身分,被派来视察和警备巡逻。不过,会派遣嫌风也是顾虑到连续发生事件的古顷——虽然嫌风本人原本很开心,以为可以假借工作之名四处玩乐。
  但一问之下,才知道因为宇宙木提议要替最优秀的企划团体实现任何愿望当作奖励,导致投票和排行榜的竞争加速沸腾,早已经有伤者出现。可没空安稳地享受祭典。要是不认真一点警戒,可能会演变成大惨剧。
  在理论上,嫌风也是可以理解宇宙木的心情。
  怪造学是门危险的学问。实际上,怪造学者之间互相扯后腿这种事,根本是家常便饭。透过古顷大祭的准备,让学生模拟体验那种残酷的生存竞争;并藉由这次体验让学生习惯那种竞争,或是学习如何生存下去的方法。而且还能让学生适应团体行动,在竞争之后,学生的能力也会有爆发性的成长吧。就结果来看,说不定学生们能从中获得的东西,比失去的更多。
  但是——嫌风这么心想。她感到有些火大,愤怒得咬牙切齿。
  所谓的学校、所谓的学园祭啊。
  只要能够快乐地享受就行了吧。
  怎么能够互相竞争、互相憎恨、甚至互相伤害呢?这样不行吧。
  而且。
  「你说不定会遭人怨恨喔,宇宙木——」
  嫌风平静地说道,宇宙木彷佛理所当然似地露出微笑。
  「与其受人喜欢,倒下如彼人讨厌要轻松多了呢。我希喽学世憎恨找,然后化憎恨为力量,展翅高飞。找说呀,爆川小妹,所谓的教师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受到学生爱戴有什么用呢。教师必须被学生怨恨,成为他们的踏板才行呀?」
  「你真的是……像冰一样的女人呢。我可没办法那么坦然地看开。」
  嫌风冷淡地这么低喃,舞动着麻花辫,前往出口。
  然后她转过头来,用拿着钓水球的手,指向宇宙木,开口说道:
  「无论如何——你自己搞出来的烂摊子,要自己收拾掉啊。我们不是万能的、也不是神,所以只能事先戒备、或是现在四处奔波、或是事后再来反省。什么都不做的家伙就是在偷懒,我会发火。」
  「嗯,我会尽量四处奔波罗。」
  很好——宇宙木的答案让嫌风像小孩一样地笑了笑,然后离开校长室。
  ※  ※  ※
  「唉……」
  一出到门外,就听见忧郁到让人消沉的叹息。
  嫌风歪头感到疑惑,站在看起来没人的走廊上。
  校长室在类似日本城堡的新生古顷顶边,换句话说,就是位于天守阁的位置;从设置在狭窄走廊上的小窗户往外看的景色美不胜收。只不过这位置实在太高了点,而且有事要前往校长室时,这路程一定不轻松吧。感觉这建筑彻底显现出了宇宙木冰蜜那种「麻烦的工作能免则免、要找别人碴时则全力以赴」的性格。
  嫌风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对谜样的叹息发出苦笑。
  「你干么发出那么郁闷的声音啊?今天可是祭典喔,郁宫?」
  像是对声音产生反应一样,嫌风的左手——拎着的钓水球稍微晃动了一下。
  那是个装满不知名液体的漆黑钓水球。那东西无视于重力和嫌风的意志左右摇晃,用彷佛会冻结住听者内心的声音发着牢骚。
  「咈咈……咈咈咈……不要紧,我感觉心情非常爽朗……这么一来,我总算能够绝望了……反正我果然对人类而言只是个用过就丢的道具,是个肮脏污秽的步行虫……看吧,我的人权和辩解都遭到无视,被关在这种钓水球里面……没错……打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抱持任何期待的……」
  他阴沉的唠叨让嫌风沉默下来,然后用力地晃动起钓水球让郁宫闭嘴。原来里面装的不是水,而是关着怪造学会研究部长、同时也是怪造学教授,名为郁宫嘘的生物。郁宫是没有固定外表的黑色半液体,他的真面目是发生突变的怪造生物,除此之外一切不明。
  嫌风将钓水球当成溜溜球抛丢着,然后疲惫地叹了口气。
  「喂喂喂,郁宫啊,你会在钓水球里面,是因为你要脾气说不想去人多的地方吧?你也差不多该治疗一下那种讨厌人类又爱家里蹲的毛病了吧!每次都要像这样把你硬拉出门,也是很麻烦耶!」
  「对不起……对不起……为了像我这样的低等垃圾,竟然要麻烦到高贵的人类……对不起对不起……」
  「还有那种悲观的想法也顺便治疗一下好吗!」
  嫌风不爽地大叫之后,决定无视郁宫继续前进。从校长室前的走廊往前直走,可以看到一个平台;平台中央开了个洞,连接着通往下层的梯子。
  嫌风用让人感觉不出她单手被郁宫堵住的灵活动作走下楼梯,她咚——一声地着地之后,呼唤一直在那里等候的人物。
  「久等啦,高桥。」
  那个用沉默回应呼唤,缓缓地转过身来。
  那是个巨人,只见他全身装备着厚重且充满攻击性、感觉非常危险的黑色盔甲。全身上下没有露出肌肤的部分,犀利的眼神炯炯发光。他盘着双手,从手腕伸展出刀刃的模样,仿佛巨大的十字架,散发出一种异样的魄力。不过,他让似乎是从窗户飞进来的小鸟停在肩上、身体承受着阳光的身影,甚至有种滑稽的感觉。
  「叽。」
  高桥发出宛如机械摩擦的声音,轻轻地点头示意。他目送着因为自己的动作而惊讶地飞走的小鸟,抬头仰望着天空——这景象让嫌风的心头暖了起来。
  在并排着视听教室和仓库的校舍走廊上,巨人威严的容貌显得格格不入,感觉十分有趣。
  嫌风一边把玩着装有郁宫的钓水球,同时露出开朗的笑容,走近高桥身边。
  「抱歉啊,因为宇宙木那家伙把校长室建在奇怪的地方嘛,高桥的身体进不去啊!所以只有我们去打声招呼了,要是能脱掉那副盔甲就好谈了,但你又不愿意嘛。」
  「叽。」
  高桥像是在说「我不介意」似地摇了摇头,又眺望起窗外。窗外能看到什么有趣的风景吗?嫌风也好奇地凑到他身旁。
  「噢噢。」
  从窗外看到的奇妙光景,让嫌风不禁露出满面的笑容。
  「虽然不晓得是谁想出来的——」
  但还真有趣呢,不愧是祭典啊——嫌风忍不住拍手叫好,赞赏着那感觉颇愚蠢的东西。
  ※  ※  ※
  操场各处也有一些表演,四处引发了狂热的漩涡。伊依边走边心想着祭典真是愉快呢,然后听见了胸前的骷髅项链似乎感慨良深地叹息。因为这状况相当罕见,伊依不禁注视起被封印在项链里的父亲。
  「爸爸?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种景象,果然很令人怀念啊。让我想起学生时代啊。』
  父视茫然地说着,这让伊依感觉有点新鲜。没错,灭作并非打从一出生就是伊依的父亲,他也是度过了一段他自己的人生,当然也上过学校、经历过念书和恋爱这些阶段吧。虽然伊依无法想像,但那是确实发生过的过去。
  伊依有些在意,决定一边随意逛逛,一边询问这些事情。虽然光是走路,就会被硬塞无数张传单,还会被强势的店员像是要绑票做地拉到摊位上,但伊依决定忍住。
  「爸爸以前是上什么学校呢?」
  『嗯?啊啊,因为我那个年代还没有怪造学校这么新潮的东西,国小国中高中都是普通的学校喔。同学都是一些脑筋差又貌似凶神恶煞的家伙,学校就像是垃圾场一样啊,不过很快乐呢……』
  父亲好几次发出了「嗯、嗯」的声音,似乎很愉快地闲聊着。
  『像是殴打讨厌的教师或反过来挨打,殴打学弟抢走他的钱然后跷课跑去游乐场,还有发现可爱的大姐姐并追到她家里,然后被她家的老爹痛揍一顿。』
  「好像跟学校没什么关系……?」
  伊依无奈地叹了口气,于是灭作便下流地咯咯笑了。
  『傻瓜,学校那种东西,随便应付一下就好啦。青春时代稍纵即逝啊,不好好享受一下就亏大罗,伊依?』
  「我有啊,我是用跟爸爸不一样的方式在享受青春。」
  伊依冷淡地这么回应之后,到各个摊位闲逛或观看免费表演。因为伊依不想随便浪费仰赖父亲遗产的储蓄,所以伊依的零用钱非常少。为了在有限的预算内享受到祭典的最后一刻,必须尽可能地节约才行。
  祭典果然充满怪造学校的风格,抬头仰望天上,可以看见怪造生物拉着宣传用的布条在空中飞行,还有很多团体跟怪造生物一起在跳舞。虽然一般客人刚开始会害怕应该是第一次见到的怪造生物,但习惯之后也渐渐地没那么紧张了,现在已经能够乐在其中。
  嗯——伊依这么心想。要是能照这样子、朝这个方向,大家一起融洽相处就好了。
  『噢噢?』
  灭作忽然发出怪声,让伊依惊讶地看向他。
  「怎么了吗,爸爸?你别发出怪声嘛。」
  『没事……你看那个,伊依,看操场那边。』
  虽然伊依搞不懂那个还那边是什么意思,总之还是先环顾了一下四周。虽然越来越多的人潮影响了视野,但伊依立刻明白灭作所指的东西是什么了。
  在操场的角落,不知从哪拿来的足球门柱前,一道特别热闹的人墙中央,站着一个眼熟的人物。
  血色麻花辫和皮革制的衣服。刻画在身体上的刺青和金色眼眸。仿佛在炫耀宛如豹一般柔软的身躯,少女堂堂正正地站在那里。
  伊依一边走近那边,一边歪头感到疑惑。
  「那个……不是执行部长爆川小姐吗?她来古顷大祭做什么呢?」
  『嗯,我看八成是被委托来警备的吧——』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前往骚动的中央。看来似乎是足球社的企划,十球内能有五球踢进球门的话,就可以获得奖金之类的样子。嫌风看来正在挑战那活动——至于结果,看到她周围那些疑似足球社员、脸色苍白的学生们,就能明白了吧。
  『怪造学会最强的武斗派,执行部的头目竟然对小鬼头拿出真本事决胜负,真是太幼稚了……』
  伊依一边敷衍地听着灭作的喃喃自语,一边挤到旁观群众的最前列。没想到守门员竟然是魑魅寺尸丸,只见他握紧守门员手套,威吓着嫌风。至于嫌风,则是浮现出「总算有个看起来比较有搞头的家伙了啊……」这种感觉的微笑,如同灭作所说的一样,她毫不留情地拿出真本事。
  伊依忽然发现毫无存在感地站着、身穿运动服的驹崎学,而走近他身边。在足球社员们都「那不是人……那不是人啊」「执行部的部长是怪物吗……?」像这样陷入错乱时,似乎只有他一个人仍十分冷静,单手拿着原子笔在记录些什么。
  「驹崎同学。」
  「嗯?啊啊,伊依同学。你在做什么?」
  他用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悄悄地从口袋里拿出手帕,然后凑近伊依的脸。看到伊依惊讶得抽动了一下,学不禁露出苦笑。
  「别乱动。小梅子正在吃的鲷鱼烧,有个像巧克力奶油的东西滴下来了。」
  「咦?啊,唔哇……」
  梅子吃东西本来就很会掉,而且又是在伊依头上这种不稳定的场所进食,因此有鲷鱼烧屑掉了下来,巧克力也流过伊依的额头,滑落到鼻子上。因为伊依一直在注意嫌风等人,所以没察觉到这件事。
  学用温柔的动作,像是抚摸一样地帮伊依擦拭,并难得坦率地露出微笑。
  「嗯,这样就行了。只不过为了以防万一,等下你还是找个学校的水龙头,洗一下脸比较好喔。」
  「谢、谢谢你,驹崎同学。唔哇,好丢脸。」
  伊依涨红了脸,用手指戳了戳梅子,试着教训她。梅子虽然沮丧地垂头,但嘴里还是咬着鲷鱼烧不放,只见鲷鱼烧屑仍不停地掉落到伊依脸上。
  伊依决定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将视线移回对立的嫌风和尸丸身上。
  「不过……驹崎同学,这状况是怎么一回事呀?」
  「嗯。这事件大约在五分钟前发生。」
  仔细一看,有不少足球社员已经趴倒在地了;学眺望了一下那些社员,然后淡淡地说道:
  「那个麻花辫的执行部长小姐刚才忽然现身,前来挑战足球社的企划。不过这边毕竟是现任社员,而且之前也没有客人能将球射进球门;但她却狠狠地将球连同足球社员的自尊一起贯穿了球网,已经连续得了九分。还剩一球,要是现在在那边的笨蛋没能阻止她的射门,我们就等于彻底败北了。」
  『奇怪?驹崎同学和魑魑寺同学是足球社的吗?」
  对此感到疑问的伊依开口问道,于是学摇了摇头。
  「不是,我们并没有加入特定的社团。因为旧古顷的社团基本上都人数不足,我们偶尔会像凑人数用的救火员一样上场帮忙。那个笨蛋明明喜欢运动,却很容易厌烦,没办法长时间持续一项竞技呢。真希望他也能体谅一下被拖下水的我呢。」
  「……」
  呃,其实没必要硬陪他参加吧——伊依这么心想。这两人组的关系还是一样神秘。
  就在伊依哑口无言时,眼前的足球赛也更加戏剧化,只见众多同伴被打倒的尸丸,用严肃的表情摆出架势。
  「女人!虽然不晓得你是何方神圣,但你也只能横行到这边为止了!只要我在这里,你的球就连网子边也碰不到!」
  「哈哈,不错嘛。我不讨厌那种热血的性格喔。」
  在旧古顷半毁的「卵姬」事件、还有在伪壳蛇的事件中,嫌风应该曾经露面过好几次,但才仅仅一个月,尸丸似乎就忘了嫌风这个人。嫌风或许对尸丸还有印象也说不定,但她现在只是热中在游戏上,感觉没有认真在看对方长什么样。
  既然都已经连续进九球了,再比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但尸丸凭着一股顽固和热血挡在球门前,嫌风似乎也打算回应他那分坚持一样,只见嫌风活动了一下肩膀关节,将球放在脚下。紧张感让气氛紧绷起来。观众都倒抽了口气。尸丸神情殿肃地瞪着嫌风,摆出警戒的架势,盯紧嫌风的动作。
  嫌风宛如野兽一般龇牙咧嘴,她的手插在口袋里面,若无其事地甩了一下脚。
  「让我看看你的骨气吧,小男生!」
  然后她似乎非常愉快、从旁边看的话,感觉没有施力一样地——将足球踢出。
  只是一瞬间。伊依的动体视力无法捕捉到发生什么事情。有人发出哀号,在伊依察觉到那是尸丸的哀号后没多久——便发出惊人的声响,足球连同尸丸整个人穿破球网。尸丸滚落在地面上、用双手抱着至今仍不停转动的球,像是撞到头一样,用茫然的眼神注视着嫌风,低声说道:
  「难……难道你是足球之神吗……?」
  然后他垂头,一动也不动。
  「啊,他死了。」
  伊依一边听着学没有丝毫感动的话语,一边眺望着嫌风;她在大大地打了个呵欠之后,回应着观众的拍手和声援。她的表情像是已经忘记刚刚才踢了一记杀人射门,她走近彷佛随时会昏倒的足球社经理身旁,拿起装有奖金的信封之后笑了。
  「钱我收下啦。唉啊,其实我忘了带钱出门,正不晓得该怎么办呢,多谢你们帮了我大忙啦。」
  然后她走近在观众当中,比其他人高出一两个头、全身盔甲的巨人身旁;那是她的同伴吗?那是伊依不曾见过,缠绕着沉重气氛的人物。
  嫌风活泼地晃动着麻花辫,一派轻松地对着那个巨人举手打招呼。
  「久等啦,高桥。高桥要不要也玩玩看?可以活动一下筋骨,还能赚点零用钱喔。」
  「叽。」
  被称为高桥的巨人谦虚到让人意外地摇了摇头,不知为何很慎重似地抱着漆黑的钓水球,打算离开现场。嫌风似乎也只是说说而已,她一脸满足地笑了笑,跟在巨人后面。伊依眺望着那景象,娇小的身躯跳起好几次。
  伊依有些伤脑筋,虽然她试着一边呼唤一边挥手,但嫌风果然还是没注意到。
  「啊……要走掉了,我本来想至少打个招呼的。」
  「用跑的追上去如何?我得把那家伙搬到保健室才行……啊啊,真是会给人找麻烦。」
  学一脸麻烦似地前去观察尸丸的样子,伊依就此跟学道别,慌忙地飞奔到即使混杂在散往其他各处的观众里面、仍然非常醒目的异样两人组身旁。嫌风也随即察觉到飞奔过来的伊依,浮现出看来很开心的笑容。
  「唷!这不是伊织吗,过得还好吧?」
  「我叫伊依啦。请你不要再搞错了好吗……」
  抱歉抱歉——嫌风面无愧色地笑着,她比伊依要高上许多。要是站在近处,必须抬头仰望她才行。天气明明十分寒冷,嫌风仍大胆地露出肌肤,刻画在肌肤上的刺青,实在很难不引人注目。
  嫌风没有察觉到伊依那样的视线,用下巴比了比茫然地站在身旁、被称为高桥的巨人。
  「这家伙啊,叫做高桥,跟我一样是怪造学教授。总之先介绍一下。喂高桥,这是伊依妹妹,是灭作教授的女儿喔。」
  「叽?」
  高桥发出非人类的呻吟声,用他隐含着微弱光芒的双眸看向这边。伊依有点害怕,但总觉得他看起来不像是坏人,而大大地鞠了个躬。
  「我、我叫空井伊依!」
  「叽。」
  虽然因为盔甲而看不见高桥的表情,但感觉他似乎在微笑。高桥牵起伊依的手,用那厚重又冰冷的钢铁手指,彷佛在对待易碎品似地握了好几次伊依的手。似乎是在表现亲爱和友善。不过,虽然这有点无关紧要,但他为什么只会说「叽」呢?
  就在伊依思考着这个问题时,高桥悄悄地将手上拿的钓水球递给伊依。那是个装满黑色黏浊液体的钓水球,是他在哪边的摊位上买的吗?
  「?」
  伊依无法理解他的行动,歪头感到疑惑;于是嫌风看似过意不去地露出苦笑。
  「啊啊高桥,不能介绍郁宫给她认识啦。因为那家伙的存在是机密啊。」
  『你说郁宫?』
  这时伊依胸前一直保持沉默的骷髅项链父亲,忽然产生反应。看起来只像是钓水球的黑色物体,也同时微弱地颤抖着,感觉像是害怕得缩了起来一样。
  灭作发出有些坏心眼的笑声,呼唤着钓水球。
  『噢噢,你会在外面还真是难得啊。郁宫,喂,这么久没见了,连声招呼也不打吗?啊啊?』
  减作根本像是在霸凌一样地说道,被称为郁宫的钓水球怱然发出呻吟。
  「呜呜……」
  『呜什么呜啊,郁宫。过得还好吗?我不在的期间,你讨厌人类的毛病有稍微好一点了吗?』
  钓水球里面似乎潜藏着什么,但伊依不是很清楚。跟灭作似乎是旧识(?)的那个郁宫还什么的,像是逃跑似地动了起来,躲到高桥的背后。
  『搞什么嘛,这家伙还是一样冷淡啊。』
  「……」
  伊依暂且不管非人类之间的交流,她将视线移向嫌风身上。
  「嫌风小姐,你们今天怎么会来这里?」
  「嗯?啊啊,最近怪造学校连续发生了很多事件对吧?我是来警戒的。但总不能让执行部全员都在学校里徘徊,所以来的只有我们……这些等下再说,我肚子有点饿了。伊依妹妹,你知道哪里有卖炒面吗?」
  伊依带领嫌风到次郎花的摊位,在那边跟挥手说着「帮我跟大叔问声好啊」的嫌风道别。既然有她在,感觉应该可以安心一点,但还是不能大意。因为怪造学的基本就是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伊依这么心想,主动地跳入仍然喧闹不已的古顷大祭漩涡中。
  ※  ※  ※
  校内化为了异空间,只能用「装饰得非常花俏的垃圾场」来形容。是个异世界。将青春期的少年少女的创造力挥霍到最高限度,墙壁上贴满了海报,设置着前卫的作品,穿着奇妙的装扮到处行走。四处有牛皮胶带剥落或遭到破坏的痕迹,演出了手工制的感觉,应该说是失败的异世界吗?总之形成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妙景色。
  刚过十二点的中午时分。
  到目前为止没什么大问题,无城鬼京也没有登场,古顷大祭平安无事地进行着。最终投票将在下午五点举行,如果在五点之前,能够照这个样子维持现况,就算是伊依获胜了。伊依拟定了这样的策略。
  不过,伊依也没有自满地认为事情能够那么完美顺遂地进行。必须多想几道对策预防警戒才行。伊依绝对不会低估那个「亚玉的魔女」。
  无论如何,饿着肚子是没办法打仗的。伊依想吃点像是米饭类的正餐来储备体力,而不是用鲷鱼烧或棉花糖裹腹。有没有什么适合的餐厅呢?伊依一边对照着四处发放的校内平面图、和标求出哪间教室由谁举办了什么企划的导览图,一边看着被人硬塞的传单,茫然地思考着。要是边走边想这些,可能会撞到路人,十分危险;因此伊依改变前进方向,朝着没什么摊位和人潮的地方走,决定冷静下来仔细思考。
  「……嗯?」
  不知不觉间,伊依走到了一楼鞋柜的附近。因为这一带是出入口,为了方便进出,禁止摆设摊位。在升降口的对面,穿着黑色T恤的谜样集团,在中庭表演着难以判断是在跳舞或正在进行黑魔术仪式的舞蹈,受到观众的喝采。那应该是某个社团的表演,但感觉真是可疑。
  就在伊依思考着这些事情时,忽然发现眼前有个熟悉的人物。与其说是人物,不如说是布偶;那是保健室的居民——山田魔夜。平常醒目的她,在充满变装的古顷大祭中,看起来微妙地朴素。她散发出来的气氛彷佛会融入风景一样、十分适合这种祭典的非日常感。
  「魔夜。」
  她注意到伊依之后,像是有些为难似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小声地说着悄悄话。她应该是在跟伊依打招呼吧,但实在听不见她的声音。她似乎还不是很习惯伊依,这让伊依感觉有点寂寞。
  伊依走到魔夜身旁,面带微笑地问道:
  「魔夜你一个人?玩得开心吗?」
  对于这句话,她也是沉默地没有回应。
  这时伊依总算察觉到魔夜的样子不太对劲,她仔细地观察着魔夜。布偶装的眼睛是钮扣,等于是面无表情,唯一可以窥探到的是她的脚边,但她一动也不动。彷佛真的是人工制品一样、散发出来的气氛跟平时的她不太相同。
  这是为什么呢?伊依一边这么心想,一边看向魔夜的背后——难得地打开了大门、有伤者进进出出而吵闹不已的室内。
  此刻在这边的伤者,大概是被嫌风给粉碎、包括尸丸在内的足球社社员吧。而且学园祭本来就是容易发生打架和意外的环境,保健室今天应该会忙碌得不可开交吧。所以除了保健室之外便没有安身之地的魔夜,才会感到伤脑筋。
  伊依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她牵起似乎坐立难安的魔夜。
  「欸,魔夜,你不介意的话……就跟我一起四处逛逛吧?站在这里也很无聊对吧?我正好打算去吃午餐,一个人吃也不好吃,如何?魔夜也一起来吧。」
  魔夜是感到害怕吗?她依旧保持沉默。伊依决定来硬的,拖着魔夜离开。伊依待在老家寂怜院里面时,一直无法跟任何人有心灵上的交流,每天都是孤单一人寂寞地度过。伊依很清楚那种名为孤独的感觉。
  无论是谁都讨厌寂寞。如果有人正孤伶伶的一个人,就应该对他伸出手。光是那样,就能稍微减少一些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默默掉泪的人数。
  「你真是个——」
  魔夜悄悄地低喃。
  「怪人。」
  是怪人也无所谓。伊依牵着魔夜的手,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  ※  ※
  那是平稳派无视利益所经营的朴素用餐处。室内开着暖气,让人稍微冷静下来。因为碰巧是午餐时间的关系吗?三年级教室的宽广空间,挤满大量的客人。
  首先购买餐券,接着跟店员换成料理,然后在室内摆设的长桌上自行找个位置用餐;这种流程跟大学的食堂很相似。要是放着不管,魔夜似乎会为了要吃什么迷惘到天荒地老,因此伊依点了两份热腾腾的乌龙面,然后端到桌上。
  「来,这碗是魔夜的份。这是你的筷子。」
  「谢谢……」
  魔夜果然还是茫然地回应着,隔着布偶装发出模糊的声音。那声音是怎么一回事呢——感觉有点不太对劲,但伊依无法厘清是哪里有问题;她决定不去在乎那些,拉开筷子准备用餐。
  「我开动了。」
  是怎么回事呢?魔夜根本动也不动筷子,伊依只好一个人默默地吃着面。果然还是流着一股奇妙又难以言喻、不可思议的沉默。眼前这个穿着布偶装的少女,有一瞬间让伊依觉得她好像不是人类一样——伊依打了个冷颤。
  自己是怎么了啊。伊依摇了摇头,注视着魔夜。
  魔夜也凝视着伊依。布偶装的人工瞳孔,此刻显得异常生动。
  「你这个人——」
  魔夜用像是在责怪、又有一点嘲笑意味的激烈声音开口问道,感觉不太像平时的她。
  「无论对谁,都会像刚才那样搭话吗?」
  有一瞬间,伊依不懂她是指什么事情,而歪头感到疑惑。但伊依随即会意过来,了解到魔夜是在说像这样邀她来吃饭这件事,而点了点头。
  「很奇怪吗?」
  「要问奇不奇怪的话,是很奇怪。」
  魔夜只是静静地、淡淡地回应着。
  「你最好再稍微提高警觉一点。」
  「为什么?」
  「我说不定是怪物唷?」
  魔夜理所当然似地这么低喃,果然还是只有声音在笑。
  「没有仔细确认过对方是谁就搭话,像这样大意地待在对方身旁,说不定你一转身,我就会变成凶暴的怪物,吃了你喔?」
  「……」
  伊依不明白她想说什么,惊讶地皱起眉头。一时间只有吸着乌龙面的声音回荡在两人之间,没多久后,魔夜像是想起什么似地,继续说道:
  「不在乎对方是谁就靠近,毫无警觉地互相触摸……那样的行为不叫做温柔。只是单纯的傻瓜。是不要命的蠢蛋。伪善者。」
  「你这么说,会刺中我的痛处呢。」
  顽固地拒绝着他人的魔夜,让伊依露出苦笑。
  「一个人不是很痛苦吗?要是有人孤单一人,会想帮忙他是很自然的吧?因为我也不喜欢孤单一人,而且我知道寂寞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多管闲事。」
  那是否定了伊依一切的尖锐话语。这种感觉以前也曾经有过。践踏着伊依的理想、梦想和一切,且放声大笑的这种语调。是在哪里听过的呢——
  魔夜就如同她的名字,用吊诡黑夜般的声音,向伊依低声说道:
  「有人就是想一个人独处。有人就是不相信他人、不期待他人、想要靠自己一个人变强。对那样的人而言,你这个人、还有你的好意,非常碍事。」
  「但是,一个人独自站久了,会很累喔?」
  对方的话语让伊依感受到的悲伤大过愤怒,她叹了口气。
  「在对方感到疲惫的时候,想在身旁扶持着他,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很奇怪。我无法理解。」
  魔夜没有丝毫动摇。仔细一看,她根本碰也没碰餐点,她的舌头只为了否定伊依在动作。
  「只要自己好就行了。为了别人行动根本是在浪费时间和力气。」
  「那么,为了什么事情花费时间和力气,才不是浪费呢?」
  伊依客气地询问着样子不太对劲的魔夜。透过古顷大祭的准备,跟魔夜曾经交谈过几次,虽然还不算是变成好友,但伊依应该也没做过什么会被魔夜怨恨到这样责怪的行为。虽然不是很确定,但应该没有才对。
  「就算一个人变强、变伟大了,如果没有人可以称赞自己,应该也很无趣吧?」
  「那么,如果有人独自变强、变伟大就能够满足的话,请你千万不要接近对方喔。因为那会造成对方的困扰,你的行为也是白费功夫。」
  魔夜这番话果然跟某人很相似,伊依缓缓地道出否定的言词。
  「尽管如此,我还是会接近。我会向他搭话、跟他互相接触、紧抱住他。即使对方是认为一个人就能满足的人,我还是会告诉他有人在身旁的幸福。就算被嫌碍事,就算被认为我是在白费功夫,我也不会停手。」
  伊依笔直地注视着魔夜,这么宣言了。
  「即使我那种行动会遭到排挤、被人利用,或是在转身时被人从头整个吞掉,我也不会后悔。我已经决定了。我不会背叛我的梦想。我不会背叛我认为是朋友的人。只有这点是我的骄傲。」
  「又是……不会背叛,是吗?」
  又是?魔夜的发言让伊依歪头感到不解,她看来很烦躁似地低声说道:
  「如果你当真认为自己能够不背叛任何人,那很了不起。倒不如说,你大慨真的从未背叛过自己称呼为朋友的人吧……但请你记住了,你并不晓得真正的恶意。你不晓得真正的拒绝。你不晓得真正的绝望。有些事情无论是你的梦想、理想、善意或自尊,通通不管用。你总有一天会被人利用那天真的梦想,被人榨乾你的血液和良心,遍体鳞伤地死亡。」
  魔夜彷佛在述说理所当然的事情一般。
  「因为人类……就是那种软弱的生物。」
  「所以才要和平相处,互相扶持啊。」
  等回过神时,乌龙面已经吃完了;伊依将碗公放在桌上,露出苦笑。
  「我们的交谈像是平行线呢。总之请你相信我,魔夜。我不会背叛你的。」
  「我怎么可能相信。」
  这样的应酬似乎以前也曾发生过,之后两人便完全陷入沉默。
  伊依甚至变得有点想哭,她像傻瓜一样地重复着:
  「我会努力……让你愿意相信我。」
  伊依努力地挤出这句话,但依然没有传达给顽固的少女。
  ※  ※  ※
  「空井同学……」
  就在伊依坐立难安地吃完乌龙面,替似乎已经消化掉鲷鱼烧的梅子加点了一份热狗,并喂着她吃热狗时,似乎在哪见过的少女叫住伊依。
  她究竟是谁呢?
  少女穿着紫色制服,是三年级的学生。她似乎是在这个用餐处工作,只见她刚才一直用抹布擦拭着桌子,还有将椅子排列整齐。
  她发现伊依之后,便小跑步地飞奔到伊依身旁,开口问道了:
  「你知道罠奈怎么了吗?」
  「啊——」
  伊依想起来了。她是之前推荐罠奈成为古顷大祭的企划者、之后似乎为此事感到后悔,表情看来很沮丧的学姐。鬼京在校内张贴布告之后,对着询问罠奈人在何方的伊依,像是在求助一般委托伊依传话的少女。
  传话的内容是「对不起」。
  这么说来——因为当时太过慌张,还没有向罠奈转达那句话。伊依感到十分过意不去,同时听到她刚才的问题,让伊依抱歉地低下头。
  「我想罠奈……学姐她,大概是在她家里吧。」
  看来相当朴素、感觉随处可见的少女脸色变得苍白,紧紧握住身上穿的围裙衣角。伊依无法告诉她虚界战争的事情、还有罠奈是其中一方代理人这种不知是真是假的事实、以及罠奈最后留下的话语;伊依词穷了几秒钟。
  不知学姐是如何看待那阵沉默的,只见她眼里浮现泪水。
  「从那之后……罠奈一次也没来过学校。」
  看到她的表情之后,伊依明白了。虽然罠奈认为大家都把她当成公主看,而且对那样的自己抱持着自卑感.但其实不是那样的。
  大概也有很多人是把罠奈当成罠奈看待,而且喜欢着罠奈的。
  肯定是其中一人的学姐,用不知所措的声音低喃道:
  「即使到她家门口,也会被赶回来。被贴出那种……那种布告之后,她该不会厌恶起所有事物了吧——罠奈同学会被卷入古顷大祭,都是我害的……我觉得好害怕、而且对不起她,我好想跟她道歉……但罠奈同学又没来上学——」
  「学姐,请你冷静一点。」
  伊依倾听着她支离破碎的告白。虽然自己并不可靠、脑筋也差、而且总是失败,但自己可没有卑鄙到能够轻率地敷衍认真对自己吐露心声的人。伊依非常认真地思考、用不算聪明的脑袋拚命思索,想让对方感到安心。
  之前和罠奈一起回家时,在分别前曾问了罠奈的电话号码:伊依急忙地拿出手机,从通讯录中找出罠奈的号码并拨号。学姐忙着擦拭眼角并忍住泪水,至于魔夜则似乎无法理解状况,在一旁发呆着。
  等了一阵子后,从电话的彼端传来了声音。
  『……伊依?』
  「啊,罠奈,你还好吗?是我啦。」
  伊依非常轻松地这么打了招呼之后,面向对罠奈的名字产生反应的学姐。伊依基本上是个打铁趁热、想到就立刻行动的人。在烦恼、迷惘、感到困惑时,现实会丢下自己加速飞逝。如果想跟某人和好,最好趁伤口还很浅的时候解开彼此的误会。只要互相交谈、说出彼此的真心话,这种情况应该可以顺利地解开误会;伊依是这么判断的。
  罠奈认为自己必须变成某个特别的存在,她这么说服着自己,差点被理想的假象给压垮。罠奈曾说过自己必须改变,现在也拚命地努力着;伊依想要助她一臂之力。
  『伊依?现在是古顷大祭正热闹的时候吧?怎么了吗?发生什么事了?』
  「罠奈。」
  伊依仰望着惊慌失措的学姐,试着用比较严肃的声音说道了:
  「从现在开始,我会订三条规则给罠奈,请你等下遵守这些规则来跟某个人交谈。第一条规则,不说谎。第二条规则,不要帅。第三条规则,不贬低自己,不可以说自己是垃圾还废物什么的。好,请开始吧。」
  伊依将手机推给学姐,同样地对一脸为难的学姐说道:
  「学姐,请你好好地倾听罠奈的话。那个人不是公主也不是天使,是跟你同年纪的女孩;请你坦率地将心里想的事情告诉她吧。」
  「空井同学……」
  学姐似乎掌握到状况了,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她大概是个好人。罠奈其实不用受人崇拜、不用获得莫名其妙的评价,也能够理所当然地交到朋友……那样子很适合她。
  伊依面带微笑,认为自己只能帮到这边,而移开视线说道:
  「学姐要我传的话,我还没转达给罠奈。请学姐自己告诉她罗。」
  「……」
  学姐像是做好觉悟一样,她闭上双眼,大大地深呼吸后,叫出了那名字。
  「罠奈……」
  彷佛挤出所有勇气一般,用非常认真的声音。
  「我没有站在罠奈的立场,替罠奈想过……就擅自起哄,我想为了这件事跟你道歉、跟你聊聊,可以吗?罠奈,我……一直在伤害着你呢。」
  学姐笨拙地这么说道。尽管如此,这大概是罠奈最想听到的话吧。
  「我总是称赞罠奈很厉害、很伟大,一直在依赖你……明明罠奈说不定不愿意,我却把你捧得高高的,当成公主一样看待……不是那样的,其实我只是想跟你当好朋友而已。我喜欢罠奈,因为罠奈是罠奈,我才喜欢你的;罠奈没来上学的话,我会很寂寞;如果是我把你逼入绝境,请让我跟你道歉……我想跟你道歉呀。」
  学姐亲口告诉罠奈那句话。
  「对不起……」
  之后事情就非常理所当然地、很顺利地圆满解决了。
  学姐跟罠奈之后尽情聊了大约一小时,两人顺利和好,互相宣言从明天开始要当普通的朋友;虽然这种事情并不需要特别发誓,但对罠奈而言,是个以前裉难办到的难题。
  自己一定能够像这样理所当然地成为朋友。
  虽然软弱,但是不要紧的。
  ※  ※  ※
  『啊,喂喂,小舞?是我啦……嗯,小舞你现在人在哪?我一直在找你,但都找不到——咦?你说空无一人……咦咦!』
  从学姐那儿拿回手机之后,伊依顺便打了电话给许多人,确认现在的情况。尤其是舞弓最近都没看到人影,让人很担心,因此离开用餐处之后,伊依便不断打着电话,
  魔夜跟那样的伊依稍微保持距离,一声不响地移动到没人的地方。在塞满打扫道具的仓库附近,她打开没有人在的走廊窗户,低下头。
  「……」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要装扮成这副模样,像那样羞耻地跟伊依面对面、逼问她、为了辩赢她而激动起来呢?为什么会对她的思考感到焦躁不已、坐立难安呢?
  还是说自己内心软弱的部分,期待着和伊依的对话、希望伊依能断言她不会背叛自己呢?
  多么软弱。多么软弱的——生物。
  布偶装里面响起了咬牙切齿的声音。
  少女颤抖着身体,忍受着不知是激烈的愤怒或满溢的哀伤;她忽然将手靠在窗上,眺望着远方。同时仔细聆听着伊依讲电话的声音,大略地掌握了状况。
  为了转换思绪,少女将内心的想法和叹息一起吐露出来。
  「……无城鬼京完全上当,到冒牌货那边去了吗?虽然电波似乎能传达到,但『魔力』被遮断了——愤怨大公的部下也找不到鬼京。那毕竟是个简单的结界,如果是怪造生物应该能够轻易入侵,但『愤怒』的部下根本不会想到还有另一间校舍吧。」
  自己也必须有所行动——魔夜这么心想,轻轻地将脚踏在窗框上。只见布偶装的背后隆起,形成了被五颜六色的花朵装饰着的翅膀。
  就在她要飞出去的瞬间,听见了脚步声。
  她宛如野兽一样转过头看,只见正牌的魔夜正站在走廊的暗处。
  「……」
  魔夜跟魔夜无言地注视着彼此。讨厌人群的魔夜大概是躲藏在这附近,感受到魔夜的气息而跑出来的吧。魔夜在布偶装底下对着魔夜微笑,轻轻地展开翅膀,飞向窗户的彼端。
  〈咦……刚才那是什么?……是我?〉
  被留下来的魔夜感到困惑,像是见鬼了一样慌张地飞奔到窗户旁。但是长出翅膀飞走的另一个魔夜,早已经消失在青空的彼端,不见踪影。
  「魔夜?魔夜?啊,你在这呀。」
  大声呼唤魔夜、寻找着魔夜身影的伊依,发现茫然地呆站在原地的魔夜,便走向她身边。
  「原来你在这里呀。好了,照约定我们一起去逛逛吧。首先你想去哪看看呢?」
  〈咦?咦?空井同学?〉
  正牌的魔夜依然无法理解状况,就这样被异常温柔体贴的伊依拉着到处逛了好一阵子,非常愉快地享受了古顷大祭的乐趣。
  ※  ※  ※
  那一天,闇宫血影在商店街买东西的时候,遇到了正职的人。
  那是个身穿在日本只有特殊地区才能看见的衣裳,感觉有些脱离世俗的人物。深蓝色的女仆服以及华丽的围裙。看似愉快地晃动着头饰,明明不是在打扫,却拿着扫帚彷佛在跳舞一样地走着。
  那是个女仆。似乎并非角色扮演,而是正职的女仆小姐。
  「唉呀,是正职的呢。」
  血影不禁这么低喃的同时,那位女仆小姐听见了声音,而看向这边。虽然不是特别引人注目的美女,但是个雀斑和红萝卜色的头发显得朴素可爱的女仆小姐。
  那时血影正打算去探访住宿生们参加的新生古顷学园祭——也就是古顷大祭的情况,而一边买着慰劳用的饼干,一边前往校舍。虽然她也邀请了设定上是弟弟的影文,但影文似乎要和住在附近的小学生,御剑真子一起去祭典的样子。血影认为不能妨碍两人,才会像这样一个人孤单地走在路上。
  只有影文和真子两个人没问题吗?影文会不会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或是做出奇怪的行动,让人起疑呢?会不会给真子添麻烦、或跟真子吵架呢?真令人担心。果然自己还是应该一起同行的吗——
  血影思考着这些事情而发起呆来,警戒心也跟着变弱,对于刚才那位女仆小姐逐渐靠近一事,反应也慢了半拍。
  女仆小姐走到了近在眼前的距离,血影才总算注意到她,疑惑地歪了歪头。
  「有什么事情吗?」
  女仆小姐凑近血影完美地用笑容固定住的脸庞,突然大叫出声。
  「冒牌货!」
  「冒牌货?」
  一碰面就被叫成冒牌货,血影无法理解这是什么情况,而感到困惑。
  她说冒牌货,难道她一眼就看穿了血影的真面目吗——血影这么心想,不禁摆出警戒的架势,眯起双眼试着问道:
  「那个,我不太能理解您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女仆小姐没有察觉到血影的杀气,只是气呼呼地鼓起脸颊,这么主张了:
  「因为你明明不是女仆小姐,却打扮得像女仆小姐一样……这样不是冒牌货吗?这样算是冒牌货唷,真是的,虽然不晓得你是女仆咖啡厅还女仆什么的人,但冒牌货像这样被大量生产的话,大家就不晓得正职女仆小姐有多么难能可贵了呀!」
  感觉自己似乎因为很不讲理的原因被发了一顿脾气。
  总之事情似乎没有那么严重,因此血影缓和了表情,优雅地露出微笑。
  「不,那个……我在附近的学生宿舍担任舍监,名叫闇宫血影。这身打扮也不是女仆服,而是历史悠久的舍监用日式围裙。我并非正职女仆的同业竞争对手,也不是什么冒牌货。」
  「唉呀。」
  女仆小姐也立刻停止生气的样子,很感兴趣似地盯着血影看。
  「的确……听你这么一说,你跟女仆小姐微妙地不一样呢。这样呀,你是学生宿舍的——舍监小姐,嗯?学生宿舍?」
  女仆小姐这时停顿了一下,彷佛在死地见到天使一般,露出灿烂的笑容。
  「也就是说,舍监小姐……你知道古顷怪造高中在哪里吗?说来惭愧,女仆小姐迷路了……不晓得该怎么走回工作的豪宅——如果是从校舍出发,我就知道路怎么走;但这条商店街我是初次造访……」
  她似乎是因为迷路而有点神经紧绷。梦追坂小镇因为有山跟海构成明显的路标,习惯之后便不怎么会迷路——但住宅区的道路比较复杂。
  血影依然是面带笑容,同情起假装啜泣的奇妙女仆小姐,自信满满地接下带路的贵任。
  「那还真是可怜,那就由不才我——闇宫血影来替女仆小姐带路吧。说到豪宅……这一带的话,是指虚岛家的豪宅吗?」
  「是的,女仆小姐在虚岛大人的豪宅任职。在本家众多女仆小姐之中,只有我驱原遥被任命在别墅负责照顾大小姐的生活。嘿嘿。」
  名为遥的迷路女仆小姐看似骄傲地炫耀着,宛如小女孩一般跳起来表现她的喜悦。她果然是个活泼且可爱的女仆小姐——血影这么心想。虽然路人都一脸讶异地旁观着诡异的舍监和女仆小姐的对话,但两人并不在乎。
  「不过——」
  血影忽然注意到一件事,而试着说出刚才遗漏的事实。
  「从今天开始是学园祭——路上应该会张贴有标示路线的地图才对,而且古顷的新校舍就像城堡一样巨大,只要抬头往上看,应该就能立刻发现校舍……」
  血影说到这边,忽然注意到一件事。无论身在梦追坂的哪个角落,应该都能看见新生古顷那巨大的校舍,但今天却一次也还没见过。
  「唉啊!」
  遥当真是很不可思议似地叹了口气。
  「有校舍可以当路标的话,女仆小姐也不会迷路呀……请看那边——」
  女仆小姐督促着血影,将视线往上移。可以看见的是——蓝色的天空、因为开发工程而变成秃山、恶名昭彰的鹏山,还有云朵和附近澡堂的烟囱;就只有这样而已。
  四处都没看见新生古顷的枝舍。
  ※  ※  ※
  即使不用校舍当路标,血影也记得路怎么走,她将遥平安无事地带回虚岛家。血影跟附近的邻居也多少有点交流,因此知道那栋在平凡的住宅区中,显得格格不入的豪宅。
  血影跟遥意外地合得来,畅谈得十分愉快,回过神时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遥还请血影吃了一顿午餐,不知不觉间时钟已经指向下午两点。
  古顷大祭会举行到傍晚五点,之后好像有什么最终投票而暂时结束——最后还会举行自由参加的后夜祭什么的。就算现在前往,也无法逛到所有摊位吧;但血影还是想参观一下认识的住宿生们摆设的摊位或表演,因此依依不舍地和遥道别。
  两人分别时,互相约定之后要再碰面。这对血影而言是第一次的体验。血影非常开心,自己明明应该没有感情——却抱着一种雀跃开朗的心情走在路上。
  主人大概不会为了自己的变化感到高兴吧。
  血影终究只是那个人的代替品,是不被寄望有感情的人偶。
  但是——血影最近觉得每天都非常快乐,虽然对主人十分过意不去,但血影想要一点点地慢慢改变。那个人已经死了。早已经连一片血肉也不剩地消失在这世上。自己跟她是不同人,只是个长得很像她的人偶。
  但是血影——并不想当她的替代品,而是想以血影自己的身分,来安慰主人。安慰那个让自己诞生在这世上、其实非常温柔,却刻意隐瞒这点、喜欢逞强的可爱主人。血影想要安慰他那孤独的灵魂。
  「请您露出笑容,主人。」
  血影这么低喃,将遥交给自己的「土产」夹在腋下,前往原本的目的地,古顷高中。古顷距离虚岛家的豪宅并不远。
  不过,为什么到处都看不见校舍呢?应该不可能又像之前一样遭到半毁,难道是因为光线或浓雾的问题吗?感觉似乎能隐约看见校舍,但总是无法清楚地辨识到。
  「古顷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血影舞动着彷佛混杂了金色与绿色的长发,稍微加紧脚步。倘若血影有意,也能够跑得比汽车还快;但路上有许多行人,大概跟血影一样是要前去参观古顷大祭的吧,因此血影也不能贸然行动。
  不过。
  「只是抄近路的话……应该无妨吧。」
  血影环顾周围,确认没有人在注意自己之后,轻轻地翻身。她像猫一样垂直地奔驰过墙壁,顺势飞翔起来——她在电线杆上一蹬,飞越在并排的住宅屋顶上,用最短的距离奔向校舍。要是被人看到这种景象,八成会引起大骚动;但人类意外地不太会注意到上方这个死角。
  咚咚咚——血影敏捷地奔驰,身体旋转了一圈之后着地。
  着地时掀起了一阵沙尘。血影站稳身体,眺望着周围。
  「……」
  异常地安静。没有人的气息,也没有任何声响。因为听说是祭典,血影原以为会更加吵闹的——
  感到诧异的血影,悄悄地将视线移向正上方。
  突然出现的巨大校舍,无庸置疑地是新生古顷的建筑;那似曾相识、笼罩着薄雾的白色基地,威严地坐镇在视线前方。
  但是——果然还是没有生气,或者该说肃穆得很不自然。
  血影一边警戒一边前进,轻轻地跳过壕沟——沿着并排的石墙行走。血影曾经因为学生宿舍的工作或文件的更新手续,造访过这里几次,所以很清楚地记得这里的地图。很快地就看见了学生们上下学用的出入口,升降口就在眼前。
  没有任何人在。
  彷佛会引起耳鸣一股的无声,当然也没看见任何摊位、学生和来参观古顷大祭的客人。是弄错日期了吗?血影有一瞬间这么心想,但昨天——血影曾接到身为住宿生的伊依和香美的电话,说她们因为要准备明天的学园祭,打算留在学校过夜,没办法回宿舍。
  血影边走边想,在门户大开的升降口对面——可以看见那边的鞋柜时,发生了异状。
  有花瓣轻轻地飘落下来。
  明明是冬天,竟然会有花瓣,真是太诡异了——血影这么心想,她警戒着周围,在原地停下脚步。于是花瓣接二连三地飘落,虽然场合不太对,但血影认为这些花瓣十分美丽。
  「……」
  血影立刻发现了一件事。这些并不是花瓣,而是切碎的色纸……是飞舞的纸片。血影试着拿了一片观察,发现纸片是工整的四角形,可以看出制作者一板一眼的性格。
  不过那种事情根本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既然这并非花瓣,而是纸片的话——表示有某人从高处洒下这些纸片。
  「众人皆醒我独醉……」
  那是从存在于遥远高处的天守阁——还要更上方传来的声音,是站在鱿瓦上的人物发出来的。因为距离实在太远,而且又是逆光,从血影的位置无法清楚看见对方的长相。只不过从声音听起来,对方似乎是个少女。
  「今日也是晴空万里!倘若你是无愧于天的真正恶党,就仔细看清楚这道阳光和我的英姿,报上你的名号吧!若你想移开视线逃离现场,也未尝不可!就连在花朵盛开的山路里侧都如坐针毡的你,为低贱的自己感到羞耻,速速离去吧!」
  「……」
  血影无法反应过来。她听不太懂对方在说什么,最重要的是——有种难以形容、体液沸腾起来、全身感到痛痒而紧绷、未曾体验过的感动流窜过身体。
  彷佛被雷劈中一般、彷佛被人用木桩插入心脏一般,那是一种惊愕的感觉。
  血影怔怔地站在原地,让声音的主人有些不满地用清澈响亮的声音说道:
  「你既不报上名号、也不远速离去,在原地静止不动的傲慢——我就当作是对我的挑衅吧!站在那别动!喝!」
  然后那人影华丽地飞舞在半空中。宛如树叶一般轻盈、宛如流星一般美丽。血影呆站在原地,只是注视着这一幕。有种不知为何物的感觉,像是打寒颤、又像是发高烧;酩酊的身体无法靠自己的意志动作。
  要是从那种高度掉下来,很明显地就算不死也残废;但少女却理所当然似地往下跳。
  一般人会死的。掉下来之后会摔成肉酱,当场死亡。
  所以血影在情急之下——便为了保护少女而动起来。血影本能地想用双手接住少女,她飞奔到以超高速掉落下来的少女身旁,伸出双手。
  少女吓了一跳,看起来像是因为血影的行动而表情紧绷起来。
  「笨、笨蛋!快让开!我不要紧的!我能够平安着地——你不用多管闲事!」
  血影也有不能站着不动的理由。那是血影自己也无法理解、来自非常深处的地方的命令,促使着血影行动。
  接触只有一瞬问。少女似乎在叫唤着什么,血影挺身扑向少女的掉落地点——没有任何冲击地接住少女。掉落下来的少女伴随着跟炮弹同等的速度和破坏力,但对血影而言,那算不了什么。只要让血影内侧的黑色物体稍微露出,将力量的方向转个弯扩散出去,那样就行了。
  血影细细品尝着紧抱在手上的少女的体温。
  那是血影并不认识、也不晓得是谁的少女。纯白的头发和深红的眼眸。绑着蜘蛛网图案的头巾,全身挂满了闪闪发亮的银质饰品。

  肩上挂着日本刀的少女,似乎跟血影同样感到困惑——她轻声低喃着血影也想问的问题。
  「……你是谁?」
  血影一脸为难地露出微笑,歪了歪头。
  「天晓得,会是谁呢?」
  血影这么低喃,然后紧紧地抱住少女。少女不知为何也没有抵抗,只是一脸不可思议地注视着血影。
  ※  ※  ※
  战桥舞弓感到伤脑筋。她当真是伤透了脑筋。
  地点是古顷怪造高中——没什么人烟的一间教室。那是将普通的教室改造得像是咖啡厅一样,入口摆设着看来廉价的花饰,还挂着「女仆咖啡厅『夏露璐朵蕾』」这样的看板。
  并不是觉得坐立难安。自己反倒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但却不晓得其中的理由,内心好像卡了什么东西一样,冷静不下来。
  舞弓今天早上为了参加古顷大祭,和平常一样地前往学校;结果却像现在这样,连个人影也没看到。舞弓试着到处找过,摊位和活动的装潢就跟之前看到的一样,但学生、教师和来客却都像是被藏起来了一样,完全不见踪影。
  这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超常现象,认为这应该是某人阴谋的舞弓,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在校内徘徊。虽然她逐渐感到不安,但说不定只有自己能够拯救消失无踪的大家——舞弓这样激励着自己。
  是那样的努力有结果了吗?舞弓发现有个可疑的人影在行走,于是洒下为了用来演出登埸画面、在走路时顺便打发时间制作的彩色纸片,潇洒地降临在大地上——但对方似乎跟自己一样,只是迷失在这个奇妙又空无一人的新生古顷之中。
  舞弓瞄了一下那个问题人物。
  是个大美人。
  她用熟练的动作从壶里倒出热水泡茶,并轻轻地摇晃着茶包。她不经意的每个动作都是那么地慎重且仔细,让在旁观看的舞弓也觉得很舒服。彷佛混入淡绿色的金发留长到腰部,每当她动起来,发丝就宛如缠绕着光芒的水一样流动着。虽然她感觉有点像人偶,或者应该说没什么生气;但不知为何,她散发出一种神圣的光芒,让舞弓不禁看得入迷。
  舞弓和她交谈,为了打破这封闭的状况,有必要交换一下彼此的情报——这是舞弓的主张。为什么校内没有半个人?消失的学生和教师上哪去了?舞弓的方针就是各自把知道的事情、感到在意的事情都毫无保留地告知对方,互相协助。
  可以正常使用的热水壶、还有看来廉价的纸杯,都是预定用在这间女仆咖啡厅上的东西吧。这里果然是古顷的校舍没错。准备工作看来也是完美地告一段落,今天就是古顷大祭当天,这应该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吧。
  既然如此,为什么除了自己以外,没有其他任何人在呢?
  「请用。」
  就在舞弓陷入沉思时,女性无声无息地站到身旁,将冒出热气的纸杯放在舞弓的眼前。舞弓一反往常地动摇了起来,慌张地点了好几次头。
  「感、感激不尽。」
  舞弓不知为何紧张不已,她也搞不懂这样的自己。
  对方用温暖的表情注视着舞弓,将自己的茶也放在正面——用长桌跟床单铺设成的简易座位上。但她没有坐下,只是看来很高兴似地低喃着:
  「你能够好好地道谢,真了不起。」
  然后她像是在照顾小朋友一样,抚摸着舞弓的头。那种感触。不可思议的是,舞弓无法反抗她伸过来抚摸自己的手心。平常总是紧绷着的表情,也在不知不觉间融化崩塌,微微地露出了笑容。
  舞弓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害羞得低下头。
  「耶……那个——」
  「唉呀,真是对不起。」
  对方立刻将手缩回去,一声不响地移动到正面,坐了下来。然后她垂下眉尾,用能让心情变得平稳的透明声音,向舞弓道歉。
  「我太没礼貌了。我们明明是第一次碰面呢。」
  「不、不会……我不介意。」
  真奇怪。总觉得现在的自己非常奇怪。不是平常的自己。这样不行。自己可能是被某种魔术或妖术给控制了。明镜止水。必须振作起来,恢复到平常的自己才行。无论何时都要高贵、刚毅、正直且坦率——
  舞弓嘴里含着热茶,平稳呼吸之后,注视着眼前的人韧。对方散发出一种慈祥的气氛,浮现出宛如圣母一般的笑容,让舞弓难以招架。舞弓移开视线,将纸杯里的茶喝得一干二净。
  对方立刻察觉到这一点,她将自己的茶递到舞弓面前。
  「你会口渴的话,请喝吧。因为我并不需要水分。」
  「啊,不用了,我不能那么做。」
  舞弓无法流畅地说话。这感觉真令人焦躁。
  舞弓试图强硬地打破奇怪的气氛,而用犀利的语调问道:
  「失礼了。请问——您的贵姓大名?」
  「是?啊,这么说来,我还没报上姓名呢。为什么呢,感觉跟你……似乎不像是陌生人。」
  舞弓也隐约地有那种想法——是因为对方也抱持着亲近感的缘故吗?她没有丝毫戒心,坦率地回答了。
  「我名叫闇宫血影。」
  是舞弓没听过的名字。这种很怀念的感觉,果然是错觉吗?
  舞弓虽然这么心想,但还是有些在意,因此又提出了问题:
  「请问,我们在哪见过吗……?」
  「不,我是第一次见到你。我不会忘记自己曾见过的人物,我对这点很有自信。虽然以前的事情——我就不晓得了。」
  自称为血影的女性忽然看向远方,轻轻地点了点头。
  「还是说,是以前……曾见过面呢?不过——那个人早在十五年前就……」
  「请问?」
  对方的表情变得一脸空虚,因此舞弓出声唤道;于是血影回过神来,露出微笑。
  「没什么,是我在自言自语。你的名字是?」
  「我叫做战桥、舞弓。」
  这名字容易被念错,因此舞弓将姓跟名分隔开来,清楚地发音。
  这时舞弓忽然注意到,自己很难得地在用敬语说话。
  基本上无论是教师或父母亲,舞弓都只会对自己认为值得尊敬的人使用敬语。打从出生到现在,舞弓会像那样使用敬语的对象,只有包括义兄在内的少数几个人。
  但舞弓却对这个名叫血影的人物,理所当然地使用着敬语。
  真是难以理解——舞弓盘起双手,认真地烦恼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生病还怎么了吗?
  「算了——总而言之……」
  现在可没空在意自己那种奇怪的感觉。这可是紧急状况,必须让心情平静下来,找出解决的方法。
  「……?」
  思考到这边时,舞弓怱然感觉到某个气息。
  血影也同时抬起了头,她缓缓地站起身,走向窗户。舞弓也迅速地跟上。这里是二楼靠窗户边的教室,可以清楚地看兄操场和围住操场的壕沟。
  冷风飕飕吹着的寒冷壕沟上,有一个人正独自走在横跨了壕沟的桥上。
  是跟舞弓等人一样迷失进来的吗?对方充满戒心地四处张望着空无一人的学校。
  眺望着那副模样的舞弓和血影,弯下身以免被发现,并小声地交换着意见。
  「……要怎么办呢?」
  「没什么怎么办的,首先必须确认对方是敌是友。」
  舞弓暂且回应了血影的疑问,然后尽可能地靠近窗边,仔细凝视着。并列的树木挡住了舞弓的视线,看得不是很清楚,似乎只能直接前往确认——就在舞弓这么心想的瞬间,清楚地看见了走在树木缝隙间的人物的脸。
  是个感觉有点危险、穿着二年级黑色制服的少女。非也——舞弓知道那是女装。角饰和不好惹的表情,那是如今已成为全校学生之敌的万恶根源——无城鬼京本人。
  自从那宛如炸弹一般的非法广播之后,大约一个礼拜的期间,舞弓和其他激进派的学生一直四处寻找鬼京的踪影,但都没能找到他;这个直到今天都不见踪影的古顷大祭异端分子,尽管有时会狐疑地停下脚步,仍单独一人行走着。
  是个好机会。这是个绝佳的好机会。
  倘若能在此时此地讨伐并制裁他,便能消除笼罩着古顷大祭的危险气氛。很好,现在立刻飞扑过去砍了他吧——舞弓打开窗户,正准备跳下去的时候,她耳边响起了一阵缺乏紧张感的音乐。
  「……」
  已经听习惯的这阵音乐,是义母硬要舞弓带着的手机来电铃声。因为舞弓拿机械没辙,所以很少使用;但伊依之前擅自把舞弓手机的来电铃声设定成暴坊将军的主题曲。虽然那倒是无所谓,但铃声要是被无城鬼京听见,事情就不妙了;因此舞弓迅速地拿出手机。
  舞弓没有确认来电的对象,只想早点停止暴坊将军的音乐,而按下通话键。
  「谁啊?」
  『啊,喂喂,小舞吗?是我啦。』
  舞弓将手机贴在耳边,从手机那端传来一个悠哉的声音。
  这声音是——舞弓立刻想到了对方是谁,而压低声音说道:
  「伊依吗?」
  『嗯,小舞你现在人在哪呀?我到处找你都找不到呢:
  有些担心地这么说道的声音,是空井伊依。她是和舞弓同甘共苦的伙伴,也是不能放着不管的危险朋友。虽然伊依对舞弓可能也持有相同的评价就是了。
  舞弓有一瞬间忘了鬼京的事,忘我地大声叫道:
  「我才想问伊依你到底人在哪啊!我目前在空无一人的古顷教室里——话说你到底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其他人上哪去了吗?」
  『咦?你说空无一人……咦咦!』
  伊依不知鸿何,异常地惊讶。除了她的声音之外,还可以听见许多人在讲话的声音,还有音乐声什么的。那里似乎很吵闹的样子。虽然不晓得她人在哪里。
  伊依感觉很慌张的样子,像连珠炮似地说个不停。
  『为什么小舞会在那边?那个,小舞你一个人吗?没有其他人在了?』
  「不——」
  舞弓看了看在身旁歪头感到困惑的血影,回应着电话那头的疑问。
  「除了我之外,还有个名叫闇宫血影的女性。另外……我刚才还看到了无城鬼京。对了,无城!」
  为什么血影小姐会在那?舞弓无视惊慌讶异的伊依,单方面地宣言:
  「我刚才发现了无城鬼京。我并不晓得你人在何方,也完全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但是,我必须执行我深信不疑的正义才行……换言之,既然此刻看到那个无庸置疑地是万恶化身的无城鬼京就在眼前,我就必须砍了他才行。你明白了吧?我会再打电话给你。现在要十万火急地去砍了他!」
  『慢点慢点慢点小舞!你说鬼京学长?「亚玉的魔女」在那边是吧?』
  伊依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紧迫,舞弓也焦急地回应着。
  「嗯!虽然我不晓得什么这边还那边,总之无城鬼京就是在这里!我不可能看错人的,那个不像样的装扮!啊啊,要跟丢了……我现在没空跟你闲聊,我要挂断电话罗,伊依!」
  『等一下!唔唔……说的也是,不过现在才赶过去也——而且我又不能乱动,其他人也是……但是小舞说了也不会听……』
  伊依自言自语了一阵子,然后似乎做出了结论,她用认真的声音告诉舞弓:
  『小舞,我有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你想说不能砍无城吗?我拒绝!要是不让那家伙遭到天谴,古顷便没有和平可言!」
  舞弓不满地这么放话说道,伊依沉默了一阵子,然后语带悲痛地向舞弓低喃:
  『不是,我想拜托你的事情是——总而言之,我希望你能在那边帮忙争取时间,小舞。』
  「……这话什么意思?」
  舞弓无法理解而重复了一遍,舞弓这个深不可测的友人,用直率的声音说道:
  『我是说……麻烦你在那边挡住无城鬼京,直到五点、下午五点为止。』
  伊依堂堂正正地宣言着难以置信的事情。
  『这么一来,根本用不着砍了他——就能让「亚玉的魔女」落败。』
  啥?对于感到讶异的舞弓,伊依用平静的声音开始解说自己的计划。
  ※  ※  ※
  从伊依那儿听完大略的来龙去脉之后,舞弓同意帮忙争取时间,然后挂掉电话;她注意到同样张大耳朵在听着的血影的视线,耸了耸肩。
  「就是这么回事,从现在开始,我必须设法挡住那个少年——也就是无城鬼京,帮忙争取一段时间才行的样子。说不定会演变成战斗,请血影小姐躲藏到安全的场所吧。」
  「那可不行。」
  不知为何,血影很担心似地摇了摇头,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翻找着她自己带来的行李。那是在附近的商店街大受好评的点心、还有那个是什么东西呢……桃色的包裹?
  血影用冷静的语调,一边撕开包裹一边说道了:
  「你刚才说要争取时间对吧?我有个办法。总之就是要把那个鬼京同学留在这里,不让他去别的地方就行了吧?」
  她一边这么说道,一边拿出了一套看起来非常轻飘飘、而且有大量荷叶边的衣服。是一套深蓝色的——这大概就是举世闻名的女仆服吧。甚至还附带头饰和围裙,无论哪样配件,就舞弓来看都是散发出一种可爱的感觉,让她非常厌恶。
  「血影小姐,那衣服是……?倒不如说,那和争取时间有什么关连?」
  血影用小心翼翼的动作从塑胶袋里取出似乎是全新品的女仆服,宛如圣母一般地微笑着;这让舞弓有种不祥的预感。不会吧。不会吧?自己可是拥有强烈自尊心的战士,在身为一个女人之前,更是个为了正义赌上性命的武士。自己应该跟这么特殊、像是为了谄媚男人的衣服永远扯不上关系才对——
  「自古以来,要挽留男性最好的方法,就是用美人计。」
  血影身上缠绕着一股异样的气氛,她慢慢地逼近舞弓。
  「来吧。」
  「不要。」
  舞弓不禁往后退了几步,但发现背后已经撞上墙壁,而惊讶得瞪大眼睛。无处可逃。舞弓宛如被逼入绝境的老鼠,血影的脸上依然挂着从容不迫的笑容,手里拿着女仆服,缓缓地靠近舞弓。她的表情看来非常愉快,但又没有丝毫恶意,因此显得更加恶质,
  「不要、我不要!」
  舞弓像小孩子一样地要起脾气,甚至快哭出来似地摇着头:她试图逃离逼近的血影和女仆服,大声叫道:
  「我、我拒绝!我慎重地拒绝!那、那种可爱的装扮不适合我——」
  「但是你必须争取时间才行对吧?我们得不择手段呀。别担心,舞弓同学长得这么高,应该很适合穿外国的洋装才对。」
  「是……是吗……非也!所以我不穿!我不会穿那种衣服的!」
  既阻碍两人这么争论时,血影用哪个迅速到难以置信的敏捷动作逼近舞弓,抓住她绑在腰部左右两边的绳带。就这套制服的构造来说,只要用力地拉下繙带,日式裤裙就会松脱。血影是认真的。她当真想让自己扮演女仆!
  「冷静一点!我们好好谈谈!应该有其他方法才对!倒不如说放开我!请你放开我!我不想砍了你啊!」
  「不可以说那么任性的话。别乱动,不然布料会撕破唷。」
  「放开我!」
  舞弓试着挣扎,但因为不能伤害到对方,所以她也无法认真反抗;而且血影虽然身材纤细,却有着跟外表不符的蛮力。舞弓轻易地被推倒,血影像是在削苹果皮一样,一层层地剥开舞弓的衣服。血影解开舞弓衣服的钮扣、脱掉她的上衣,卑鄙且确实地将舞弓脱得一丝不挂。
  血影优雅地微笑着。她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满足。
  「来,乖乖把衣服脱掉吧。呵呵,接着穿上这个……唉呀,我还以为构造会更复杂,没想到最近的衣服变得这么好穿呢——」
  「请你住手!快住手啊!别脱啊!别让我穿啊!」
  就连用布条缠绕着的胸部也被暴露出来的瞬间,舞弓的羞耻心到达极限。她彷佛要爆炸一般涨红了脸,认真地挣扎起来。但是血影轻松地避开舞弓的踢击,骑乘在舞弓身上的血影,巧妙地诱导着挣扎的舞弓,将袖子穿过舞弓伸出来的手臂,确实地替舞弓换上衣服。舞弓发出不知算是撒娇或哀号的声音,扭动着身体想逃离在眨眼间被换上的女仆服。
  但抵抗毫无意义。到这边为止,舞弓压倒性地芜法做出任何反抗,这是舞弓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这样随心所欲地玩弄。败北感震撼了舞弓,倒落在地板上的舞弓终于放弃挣扎。
  在经过非常短暂的时间之后,血影露出爽朗的笑容,站起身来。
  「呼,真是完美的杰作呢。我心满意足。」
  「呜呜……呜呜、呜呜……」
  舞弓无法从地板上站起身,只是因为哀伤和羞耻动弹不得,强忍着眼泪不停颤抖。血影丝毫没放在心上,她将舞弓被脱掉的衣服整齐地收好,然后俯视躺在地上的舞弓,双手合十,露出柔和的微笑。
  「唉呀,呵呵,果然跟我预料的一样,变得非常惹人怜爱呢。」
  在血影视线的前方,至今仍从全身散发出负面感情的武士少女——
  「杀了我……干脆杀了我吧!在别人看到我这副模样之前杀了我吧!」
  只见她身处于史上最严重的屈辱之中,穿着女仆装这么怒吼。
  ※  ※  ※
  无城鬼京在古顷大祭中采取的战法,是支配殖民地的作法。
  首先是袭击古顷大祭排行榜前几名的人,让他们全灭;再透过布告和非法广播来威胁剩下的学生。然后逼他们做出选择,选项只有服从或死亡。
  为了杀鸡儆猴,峪垮住这种情况下仍选择反抗的学生们;然后支配主动投降的学生。鬼京让投降的学生按照原订计划摆摊,但他们的票数必须全部贡献给鬼京。歼灭敌人、并增加自己的票数——虽然粗暴,却是个扎实的方法。毕竟鬼京基本上并没有协力者,又忙着掌握学生的弱点和击垮对手,因此也无法自己推出什么企划,只能期待变成自己殖民地的企划获得的票数了。
  好了,那些家伙有顺利地招揽到客人吗?
  为了避免遭到袭击的报复,鬼京从一开始就决定直到最后都不参加古顷大祭;但因为发生了美国那件事,在到达学校的时候,已经过了下午两点。鬼京没吃到午餐,肚子也饿了,因此打算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怎么回事?」
  古顷的校地内,空荡荡到一种奇妙的地步。没有半个人在。明明四处可以看见摊位,却偏偏看不到人影。难道是所有人为了反抗鬼京,决定集体罢工吗?但竟然连一个客人也没有,实在太不自然了。
  感觉事有蹊跷的鬼京漫步着,他通过围住操场的壕沟,走到校舍旁边。有着华丽装潢却空无一人的学校,就某种意义而言相当毛骨悚然;但比起恐惧,鬼京更感到疑惑。
  要推论的话,这可能是某种陷阱或幻觉,或是因为某种现象,让所有学生一起消失无踪——无论如何。
  「真是麻烦啊……」
  因为美国之死,而暂时陷入无精打采状态的鬼京,比平常更加佣懒、漫无目的地在校内走着。果然没有半个人在。自己的脚步声听起来格外响亮。
  不对。
  有一瞬间——鬼京好像听见了某人在说话的声音。鬼京侧耳倾听,追踪着那微弱的声响。在说话声之后,紧接着响起感觉很愚蠢的音乐,鬼京一边提高警觉,一边加快脚步,在一间教室前停下。
  他抬头仰望挂在上面的看板。
  「女仆咖啡厅『夏露璐朵蕾』」。
  「女仆咖啡厅……?」
  教室里传出人的气息。是注意到鬼京的脚步声吗?类似对话的声音消失了。只有活泼开朗的旋律毫无意义地跳动着,让人紧张感全消——但反倒显得更加诡异。
  好啦,会跑出鬼怪还是毒蛇呢?
  假如怀疑是陷阱,理当逃走才对;但现在的鬼京几乎是自暴自弃了。他像是挑战者一样瞪着门扉,气势汹汹地用力打开门。
  「欢迎回来——主人♪」
  然后盛大地跌了一跤。
  ※  ※  ※
  那真的是、真的是个不知为何用桃色装饰成的粉红空间。基本上只是个将桌椅搬开的教室,但利用长桌排列出来的座位,铺上了滚满荷叶边的床单,可爱的花瓶和菜单板,桌上还放着餐巾。没有一丝高级的感觉,只是散发出一种廉价又天真的气氛。
  有个少女正满脸通红地站在那种让人不禁想倒退三步的室内。
  深蓝色的女仆服和围裙。配戴着头饰的白发绑成两条短短的麻花辫,手上紧抱着托盘。鬼京刹那问认不出那是诳,但他立刻察觉到了。这双醒目的深红眼眸……
  「你是战桥——舞弓?」
  「呜呜——」
  鬼京的质问让舞弓发出呻吟,舞弓没有回答,像是在主张自己只是女仆咖啡厅的女仆小姐一样,露出微笑。那是相当勉强的笑容。脸颊都抽筋了。
  「欢、欢迎回来,主人……您今天工作也辛苦了。请您好好放松、慢慢享受,舞、舞弓会真心诚意地替您服务——血影小姐!」
  似乎是忍耐不下去了,舞弓满脸通红地面向在里面准备着茶水、宛如人偶一般的女人。鬼京跟不上这发展,无法理解现在是什么情况。
  舞弓用以前从不曾见过、像是少女一样的动作,不知所措地询问着被称为血影的女人:

  「真、真的有必要说这种话吗……?我好像犯了很严重的错误,倒不如说因为讲了这种跟我一点都不搭的台词,害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并没有错。」
  同样穿着类似女仆服的装扮、叫做血影的女人,感觉自信满满地露出微笑。
  「我从住宿生那里没收来的色情书刊,里面登场的女仆小姐大概都是这么说的。」
  「那是因为色情书刊才会那么说吧!」
  舞弓这么呐喊,鬼京依然无法理解状况,开口向舞弓问道:
  「喂,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战桥小姐?」
  舞弓无视鬼京的问题,全身颤抖个不停的她,握紧放在旁边的日本刀,让刀滑出刀鞘——是为了消除压力吗?她将桌子切成碎片之后,看向鬼京。
  然后她用失去理智的表情,将刀尖比向鬼京。
  「呜嘎!忘了这件事!给我忘了这件事!我果然不适合演这种无耻的戏码!根本用不着靠女仆咖啡厅来争取时间,只要当场讨伐这家伙就行了!」
  虽然不是很懂,但鬼京感觉到自己有生命危险。
  鬼京不禁往后退了几步,只见舞弓在他的正面将刀高高地挥下。
  「觉悟吧!扰乱古顷平稳的恶鬼!速速启程前往冥府(注4)吧!」
  「啊啊,不行呀,舞弓同学!女仆小姐并非那样的职业!」
  注4「冥府」原文为「冥土(ぬいと)」,跟女仆(メイド)同音,本章标题也隐含着「女仆武士」这层意思。
  鬼京盯着大叫的舞弓和血影看了几秒钟,立刻迅速地转身逃跑。
  「虽然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但我可不想被砍!走为上策!」
  「站、站住,无城!血影小姐,请你在这边等着!」
  鬼京用最快的速度飞奔在走廊上、一边被挥舞着日本刀的女仆小姐追赶,一边这么心想。
  自己原本就是个懒人,要是打从一开始就乖乖地什么也别做就好了。
  啊啊,真是麻烦……
  ※  ※  ※
  虽然鬼京并非不擅长运动,但舞弓的体能根本是怪物等级。无论鬼京怎么逃跑,舞弓都能大气也不喘一下地追赶上来,有时还会踢破障碍物,朝这边冲过来。
  要是乖乖地玩你追我跑,很明显地自己是输定了。
  虽然不晓得理由,但舞弓的气魄是认真的。要是被她追上,不晓得会有什么下场。
  虽然鬼京还有个秘密武器,也就是从龙王那借来的怪造生物;但鬼京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呼唤那些怪造生物,他们却迟迟没有现身。而且似乎是有人设了什么结界,根本无法离开古顷的校地;看来自己当真掉入了陷阱的样子。
  要逃离这个没有人的空间是不可能的,还有个正在追杀自己的无敌武士少女。同伴没有任何反应,鬼京的体力也并非无限。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极限,双腿开始不听使唤。舞弓似乎认为有机可乘——只见她朝这边跳了过来,女仆服随风舞动着。
  「替你自己祈祷吧,恶党——纳命来!」
  到此为止了吗?还真是平凡的结局呢。
  鬼京注视着逼近的日本刀闪亮的光芒,自嘲地笑了笑。反正自己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就算能够长命百岁,也只是像美国一样,到头来只是个丢脸的失败者。如果要像那样毫无意义地老去,倒不如就在这边死掉还比较省事。
  鬼京站在被冬天的干燥空气笼罩的操场正中央,被逼入绝境的他已经有了一死的觉悟。
  但是温柔天真的结局并末造访,在舞弓的刀碰触到的刹那间,鬼京的身体被北风给掳走,飘浮在半空中。
  「什么——」
  惊讶地叫出声的,是舞弓或鬼京呢?
  那东西抱着鬼京,用猛烈的气势逼近紧绷着身体的舞弓,整个冲撞上去。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舞弓只能拚命地随即转为防御态势;只见舞弓滚落在地面上,被撞飞得老远。
  鬼京就这样被搬到遥远的天空上。正好是可以看见新生古顷的天守阁就在旁边的位置。看起来只像颗豆子的舞弓似乎在大叫着什么,但距离实在相隔太远,无法听清楚她的声音。
  鬼京悄悄地看向拯救了自己的存在。
  是个用强壮的手臂抱住自己、拍动着背后翅膀,飘浮在空中的异形。
  那是个半兽半人、看起来宛如恶魔的存在。是在幕后协助鬼京的龙王派遣到现界的部下,隐藏着惊人战斗力的怪物。
  不知是男是女的怪造生物,飒——地指向了某个方向。
  鬼京一边抓紧他以免掉落下去,一边被他催促着看往那个方向。
  「——!」
  然后鬼京哑口无言了。被摆了一道——他这么心想。在怪造生物指示之后,才终于察觉到的那个愚蠢物体,让鬼京不禁浮现出笑容,大声呐喊着:「被摆了一道!」
  不知是因为幻觉、结界或某种东西的扭曲,至今一直没能察觉到的那个,是非常眼熟——正因如此才显得异样、愚蠢的存在。
  鬼京高声大笑,用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喂喂喂,是谁?是谁啊?是谁搞了这种蠢到极点的把戏啊!喂这是对我的挑战吧?这是对我无城鬼京——对这个『亚玉的魔女』下的超级挑战书吧!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真愉快啊,真愉快呢,不愧是祭典啊,喂喂!」
  眼眸又闪耀起天邪鬼的光芒,「亚玉的魔女」用满面笑容注视着的彼端。
  非常理所当然似地,存在着另一间新生古顷怪造高中。
  ※  ※  ※
  「打开现界的门扉!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
  战桥舞弓让日本刀闪耀着鲜红的亮光,拚命奔跑着。因为没空换衣服,她身上依然穿着那套女仆服,追赶着和怪造生物一同飞翔在高空中的无城鬼京。
  舞弓奔驰过操场,一边留心不要咬到舌头,一边犀利地咏唱:
  「看透上下天外!不被左右门外迷惑!」
  那是跟一般的怪造位于不同理论体系的未知技术。舞弓青梅竹马的怪造学者仓波无乐,将这称之为物造;这是舞弓的特技,也是舞弓至今为止消灭了诸多邪恶的无敌战斗手段。
  「连接虚无的禁远仓库!拨开低俗的杂物!」
  舞弓亲自将其命名为——怪造剑。那是只有舞弓才办得到、其他人都模仿不来的超技术。特征是闪耀着醒目鲜红亮光的那分奇迹,会按照舞弓的意思,变化成五花八门的武器。
  至于其中的道理和理论,都还是个谜题。
  舞弓也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记住那些浮现在脑海中的无数咒文。
  舞弓只知道这是赋予给自己用来斩断万恶的技术。这是舞弓热烈燃烧的正义之魂,和刚毅的精神力融合之后,才能够使用的最终王牌。
  换言之,这把怪造划——是舞弓用来毁灭万恶的必杀技。
  因为是必杀技,理当会发挥出最强的力量。
  「钥匙是月色九十六号!钥匙孔是傍晚的上门!」
  觉悟吧,无城鬼京。
  我不会让你选到任何地方。这里就是你的坟墓。
  舞弓华丽地舞动着女仆服,将刀用力地挥向空中,大声喊道:
  「开锁——怪造剑千六十二,战斗形式,MINIMI!」
  在舞弓咏唱咒文的同时,发生了鲜红的爆炸,银色的刀身融入光芒中,轮廓扭曲起来。
  出现的是——全长1040毫米的巨大机关枪。
  在威严的外观之中,编织出优美曲线的这个杀人兵器,在舞弓的手里宛如骏马一般抖动着,将枪口对准了中空。
  瞄准只需一瞬间。扳机非常轻盈。
  就这样装备了机关枪的战斗女仆,用超乎常人体能的动作,一边跳跃一边疯狂射击着。强烈的震动和飞驰在空中的小型子弹,在平稳的梦追坂空中舞动着。
  「唔哇你傻了吗!这招会不会太夸张啦!」
  鬼京的尖叫甚至传达到了遥远的地上,怪造生物似乎是翅膀中弹了,踉踉跄跄地往下坠落。射中了——舞弓架着MINIMI,通过搭在壕沟上的桥,飞奔到古顷的校地外。奇妙的是那条道路上也没有半个人在,没有人会在意舞弓那十分诡异的外表。
  眼中只看得见敌人的舞弓,只是笔直地赶往鬼京的坠落地点。有一瞬间,她感受到一种像是晕船的呕吐感。
  「……?」
  但那也只是几秒钟的事情,舞弓歪了歪头,心想或许是错觉吧;然后看到前方的光景,让舞弓大吃一惊。真不敢相信。到刚才为止一直很平稳的道路前方,耸立着古顷怪造高中威严的容貌。
  「这是——怎么回事?」
  舞弓转头一看,只见自己刚才所在的无人校舍,连影子也不剩地消失无踪。虽然是个非常不可思议的现象,但舞弓没空也没技术去追究,决定之后再来想这个问题;她追着鬼京往前狂奔。
  可以听见音乐,还有人们的欢笑声。这边的古顷跟刚才那边不同,充满着将祭典骚动这句话具现出来一般的活力。舞弓通过刚才也有经过的壕沟上的桥,从校门冲进了校地内;正在校内举办中的古顷大祭,让舞弓打从心底大吃一惊。
  客人们理所当然似地聚集在这边,在摊位购买食物、或是边叫边玩着射击游戏,气氛非常热烈。人潮拥挤得热气彷佛会变成水蒸气一样,刚才那间古顷的寂寥景色,甚至像是一场恶梦。
  「总、总之……得去追赶无城。」
  舞弓重新架好机关枪,用目测预估鬼京的坠落地点,飞奔前往。途中异常受到众人注目,还被奇怪的集团连拍了好几张照片,但舞弓实在没时间收拾他们,因此决定无视他们前进。
  鬼京落下的地点……是操场中央,「商人旅团」摆摊的那一带。竟然偏偏挑在说是集中了最多人潮也不为过的地方,真是倒霉透顶。舞弓咂了咂嘴,要是流弹打到人就不妙了——她这么判断,将MINIMI变回基本形。
  舞弓将爱刀「胧武胧」收入挂在肩上的刀鞘,边想着穿女仆服真难跑步,一边加紧脚步。在远方鬼京落下的地点,传出了哀号。应该也有不习惯怪造生物的一般人在场吧,那尖叫声混杂了无法彻底掩饰的恐惧。
  『紧急广播。紧急广播。目前接到了操场中央有凶暴怪造生物的报告。』
  设置在四处的广播器,用惊人的迅速反应,传出响亮的声音。
  『请位于附近的各位不要慌张、不要吵闹,尽快进行避难。对策小组请立刻赶往现场,让怪造生物无力化。重复一次……』
  什么时候传出了这样的广播?虽然舞弓对此感到疑问,但现在可不是在意这些事情的时候。必须在有人遇害之前,将怪造生物收拾掉才行。
  就在舞弓这么心想,认为自己就快到达目的地的时候——
  『紧急广播。紧急广播。似乎在校内各处都出现了同样的怪造生物。光是目前接到的报告,便已知校内有三只、操场有四只,合计共七只的怪造生物……刚刚在校内发现了第八只。所有学生、教职员以及来宾,请迅速进行避难。』
  总攻击吗?舞弓听到广播,这么心想着。古顷大祭就快结束了。鬼京在那之前让怪造生物四处作乱,打算让他们做什么呢?他的目的是什么?倘若学校就这样陷入恐慌之中,根本不用等到最终投票,古顷大祭便会整个泡汤了。
  舞弓边这么心想,边穿过四处逃窜的群众之间,到达了鬼京掉落的场所。
  「束手就擒吧!无城鬼京——你的恶行天理难容!」
  舞弓大喝到这边,忽然瞪大眼睛踩了个空。因为眼前出现了出乎意料、当真无法掌握是怎么回事的光景。
  「喔。那边的女生我好像在哪看过嘛,是谁来着啊?」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害怕地站在远处旁观的群众中心、倒在地面上的怪造生物。是坠落的冲击让怪造生物昏过去了吗?不对,虽然他之前的动作有些踉跄,但还是飘浮在空中,应该也平稳地降落了才对。
  他是在降落之后被某人给打倒的。就在舞弓到达前的短短几十秒内。
  只见怪造生物拚命挣扎,仍然试图爬起来——但有个人物嘟着嘴唇,狠狠地踩在怪造生物那宛如恶魔的头部上,让他的头沉入了地面。
  血色的麻花辫和肉食兽的眼眸。那名似曾相识的年轻女性注视着舞弓,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敲了一下手。
  「啊,对了对了。你是那个在『卵姬』事件中,差点站着跷辫子的帅气女生嘛。因为你穿的衣服实在太可爱了,我一下子没认出来呢。」
  嘻嘻嘻——她这么笑道并简短地泳唱了咒文,让光芒包围住怪造生物。是怪消——她将怪造生物强制地送返虚界。
  「你是……」
  舞弓走近熟练地收拾着怪造生物的女性身旁,歪头感到疑惑。
  「我们在哪——碰过面吗?刚才收拾掉那个怪造生物的是你吗?」
  「该说是怪造生物吗?因为有经过压缩,正式来讲算是压缩怪造生物吧。」
  她敷衍地讲了些舞弓不是很懂的话,并抬头仰望站在身旁的巨大漆黑盔甲。
  「高桥,你有听到广播吧?你也赶紧去收拾掉剩下的怪造生物吧。喂……郁宫——」
  然后她将手里拿着的钓水球摔向地面,从钓水球里溢出的液体急速地膨胀起来——构筑成奇妙的人形,并发出呻吟。
  「……什么事?」
  说话了。舞弓无法理解眼前的光景。虽然舞弓认为那大概是怪造生物还什么的,但又感觉那并非单纯的怪造生物,是个异样的存在。另一方面,女性操作着不知从哪拿出来的粗犷通信机,一边大声地呼唤着什么,一边看向那个黑色的物体。
  「郁宫,你也稍微去收拾一下怪造生物,要是有余力,就顺便帮忙让来宾避难。我已经叫了执行部,宇宙木听到广播,应该也会赶过来吧……但人手不够用啊,总之要靠我们先挡一下啦!」
  「咦咦……我不喜欢肉体劳动耶……」
  被叫做郁宫的怪造生物发着牢骚,只见女性皱起眉头,大声怒吼:
  「有空抱怨的话不如去工作!给我工作!不然就去死吧!我去校舍那边看看情况,校外的家伙就拜托郁宫跟高桥你们罗!」
  舞弓目送着就这样跑着离开现场的女性,还有嘴巴虽然抱怨个不停、仍用惊人的速度在地上爬行的黑色液体;跟不上这状况的舞弓,惊讶得瞪大眼睛。四处都没看见鬼京的身影,他八成早就找机会开溜了吧——总之怪造生物就交给刚才那名女性,自己继续去找鬼京吧——舞弓这么下了决定。
  就在舞弓提起干劲,正想飞奔而出的刹那。
  肩膀上的「胧武胧」忽然颤抖起来。
  彷佛对什么产生了共鸣,「胧武胧」激烈且明确地颤抖着,用自己的存在主张着什么。
  舞弓像是被拉住一样地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去。
  在困惑地交谈、或混乱地四处逃跑的人群之中,舞弓清楚地认识到那个一动也不动——只是注视着这边的存在。
  是用盔甲隐藏住全身、异形的漆黑巨人。双手有刀刃伸出、宛如十字架一般神圣地站在原地的那个巨人——是刚才那名女性的同伴,被女性称为高桥。
  高桥?
  跟自己的名字——十分相似。
  〈……吧。〉
  脑内忽然响起了声音。
  舞弓僵硬在原地,凝视着缓缓地走了过来、每一步都发出地鸣的巨人。巨人的双眼亮起了似曾相识的鲜红光辉,并将他粗犷的手心伸向了这边。
  同时有个沉重苦闷的声音,强制地在脑内炸裂开来,
  〈……使用、吧……〉
  舞弓像是退化成软弱无力的生物一样动弹不得,巨人的双手用力地抓住舞弓的肩膀。瞬间,舞弓的身体麻痹起来,「胧武胧」激烈地闪耀着光芒,眼里只看见巨人那蛊惑的眼眸——
  啊啊,这是。这巨大的物体是。
  是自己的。自己应该使用的。
  〈……使用、战吧……〉
  那句话让思考一片空白的舞弓不禁想要点头同意,但就在那瞬间,有人拉扯着舞弓的衣服,让舞弓倒向后方。巨人的手离开舞弓的身体,彷佛喝醉的感觉也像蒸发一样地消失无踪。
  「什么……」
  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舞弓抬头仰望,只见有个少年走到舞弓和巨人之间,像是要保护舞弓一样挡住巨人。似曾相识的少年,跟那个在奇妙的另一问古顷相遇、名为血影的女性有着同样颜色的眼眸—少年用那双眼眸俯视着舞弓,向舞弓说道:
  「……你还配不上这玩具。」
  少年用沙哑却很熟悉的声音这么低喃,然后仰望着巨人。
  「滚吧。战桥十号。」
  「叽。」
  那句话里头蕴含了怎样的力量呢?那般强烈地吸引着舞弓心灵的漆黑巨人,面向一旁之后,消失在拥挤的人群当中。
  犀利地注视着那景象的少年是谁呢?果然在哪见过的样子——总觉得今天怪怪的。经常遇到感觉很怀念、却没有印象的人。真是个奇怪的一天。……真的就像作梦一样奇怪。
  「啊,是正义同伴的大姊姊!」
  忽然响起的尖锐少女声,让舞弓回过神来。舞弓还无法站起身,她环顾着周围,只见一个大约小学生年纪的少女飞奔过来,像是俯冲似地抱住舞弓。舞弓吓了一跳,注视着少女宛如狗尾巴一般活泼晃动的马尾。
  舞弓想起来了,之前被卷入某个事件时,在途中发现这孩子遭到怪造生物袭击,而救了她——既然如此,会觉得那名少年似曾相识,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虽然还是有种难以释怀的心情,但舞弓决定不去多想。
  说不定舞弓是害怕去深究。彷佛会唤醒沉睡在记忆底部的某个回忆一般——
  少女抱住舞弓,不停地喊着大姊姊大姊姊;舞弓抚摸着少女的头,让她抱在自己身上,就这样站了起来。
  「啊啊,是你们呀……好久不见了呢。」
  「是呀!」
  打扮得有些时髦的少女,带着满脸笑容跳起。
  「竟然能在这种地方遇到大姊姊,真子好感动!大姊姊好可爱喔!呀啊,是女仆小姐呢!好可爱!」
  「啊——」
  虽然舞弓彻底忘记了,但这么说来,因为血影的阴谋,自己身上还穿着女仆服。舞弓感觉非常羞耻——尤其是少年一脸无奈地看向这边的视线,让舞弓实在无法忍耐,舞弓急忙地翻过身,确认周围的情况。
  广播定期地播放着,大概是有人事先安排好的吧——还有学生在诱导来宾避难,并未发生严重的混乱。四处会传来破坏声,大概是怪造生物在大闹,或是跟刚才那异样的三人组在战斗吧。
  总之,必须让孩子们避难才行。
  「我很高兴能和你们再会,但现在是紧急状况。你们仔细听清楚广播,尽快去避难吧。那边那个男生……你可以保护这女孩吧?」
  「不用你说我也会保护她。吵死了。」
  少年像是在咒骂似地说道。是怎么回事呢?之前碰面时也是这样,自己被这个少年讨厌了吗?
  总之少女就暂且交给少年,舞弓重新扛起刀,威风凛凛地看向校舍。必须尽快找到无城鬼京,阻止他的破坏活动才行。
  不能再让他用某人的哀号和鲜血,玷污这场名为古顷大祭的祭典。
  「大姊姊!大姊姊不去避难吗?」
  随着人潮的流动逐渐远离的少女,大声地这么向舞弓问道。为了让少女看似担心的表情转变成笑容——舞弓坚定地点点头,骄傲地断言:
  「我要留下来!留下来战斗!」
  「因为大姊姊是正义的同伴呢!」
  「正是如此!」
  少女竖起大拇指,舞弓也以同样的动作回应;然后舞弓让女仆服华丽地随风飘扬,奔向化为战场的新生古顷。
  ※  ※  ※
  就在那之后,破坏跟狂乱飞舞交错的古顷大祭里,响起带来秩序的声音。在怪造生物跟怪造学会的嫌风等人四处起冲突、无论是学生、教师或来宾都试图逃离的古顷校地内,那直率的声音响亮地回荡着。
  『让怪造生物四处作乱、让大家把注意力都放在他们身上的期间,你都在做些什么呢——无城鬼京学长。你逃走了吗?不可能吧,你不是那种人。只是想大闹一场?那种事情……只想轻松过活又怕麻烦的你,当然不会那么做吧。』
  那声音——空井伊依充满自信的台词,应该透过广播器传到了不知躲在哪、到处逃跑的无城鬼京的耳里吧。
  同时也平等地传到了正在战斗的嫌风等人、正在避难的古顷大祭的群众、还有在学校各处拚命行动的舞弓和游等人的耳里。
  『你在找我对吧?』
  那是伊依对鬼京发出的挑战书。
  至今为止只是一直被耍得团团转的伊依——首次发出了明确的宣战布告。
  『我不会逃也不会躲,我在校舍的顶端等着你。』
  风波不断又骚动连连的古顷大祭,现在逐渐迈向尾声。
  为了符合祭典的风格,伊依盛大地准备了最后的烟火,在天守阁等候着鬼京的到来。


GameMaster-A
  ※  ※  ※
  悲哀大公美丽长发的尖端是一条条的蛇,那些拥有生命的毒蛇会咬住其他毒蛇,互相残杀。一条蛇咬碎其他蛇的蛇头,接着又被另一条蛇咬住喉咙;那条蛇又被其他蛇紧紧咬住,在苦闷中迎向死亡。一条生命结束之后,又有另一条生命诞生;不死的毒蛇们会立刻复苏成原本的模样,又开始毫不厌倦地持续互相残杀的行为。
  全部都一样。这世上所有的生命对悲哀大公而言,跟这些蛇都是一样的。无论是生是死,无论杀害或是复活,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只要不妨碍自己,想做什么都无妨。
  悲哀大公从面具底下透视着不断自灭的蛇头,没有任何感想,她在骨制的玉座上翘起二郎腿,只是觉得无聊地一直坐着不动。
  投影在眼前的影像当中,可以看见古顷大祭正准备迎向尾声。身为「喜悦」代理人的空井伊依,跟身为「愤怒」代理人的无城鬼京最后的对决。但悲哀大公甚至对这场对决也不感兴趣,只是茫然地发着呆。毫无意义。无论他们怎么行动、怎么挣扎,悲哀大公的胜利都是屹立不摇的。悲哀大公早已布好了局,无论是「愤怒」或「喜悦」,都没有能够颠覆那局面的智慧,眼前只有自己光辉灿烂的未来在等待着。
  真是场闹剧。他们最后的对决根本毫无意义,愚蠢透顶。所以悲哀大公根本没在听伊依和鬼京的对话,她轻视身旁热中于观看这场对决的愤怒大公,忽然思考起自己代理人的事情。
  虚岛罠奈。会选上她担任代理人,是因为对于悲哀大公的目的而言,她的人格和立场正好符合需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悲哀大公对她也没有个人的感情,只要她能活到古顷大祭结束就行了。
  虚岛罠奈很弱。是个心灵非常脆弱的少女。
  她总是维持着模范生的样子、随时面带笑容,想要受人喜爱。她的欲望和目的十分单纯,正因为单纯所以迫切,悲哀大公只是提出要实现她的愿望这个条件,她便轻易地堕落了。
  想要被爱、想要被敬佩、想要被某人认可——那是悲哀大公不怎么能够理解、但非常容易利用的感情。必须依赖别人、被别人依赖才能维持自己轮廓的那名少女,非常害怕被他人拒绝、变成孤独一人这件事。所以悲哀大公才会对她低喃,说要让她一直当个受欢迎的人物。
  悲哀大公告诉罠奈,她可以操纵大家的心情,只要稍微诱导一下,就能让大家一直喜爱着罠奈。虽然像这样被赋予、来自他人的爱情只是暂时的,但害怕孤独的罠奈非常轻易地就听从了悲哀大公的提议。真是无知、愚蠢又软弱的少女。
  自己不会变成像罠奈那样。孤独一人也无妨。即使不依赖别人,只要支配所有其他人、随心所欲地操纵他们来取乐,便能打发无聊的时间。护不愉快的他人一个不剩地屈服在自己脚下,随心所欲地支配他们、操纵他们的生死,这就是悲哀大公的乐趣。
  这么做就行了。只要像那样让所有人都臣服在自己脚下。
  这副身躯和心灵,就再也不会受伤了。
  这样就行了。
  〈……〉
  实际上,根本用不着操纵人心,虚岛罠奈在三回的中途投票里面,都获得了能够成为第一名的票数。倘若她设立的平稳派获得过半数学生的投票,古顷大祭便不再是纷争的舞台,连带地也会无法进行代理战争;反倒应该说,为了减少罠奈的票数,甚至必须操纵更多学生。
  就连悲哀大公也没预料到,竟然会有那么多学生赞同那种拒绝斗争、大家一起和平相处的漂亮话。因此悲哀大公原本放任平稳派不管,结果却必须动手操作票数、多了好几件麻烦的事情要处理。对悲哀大公而言,操纵人心根本是轻而易擧,但这次却有种异常棘手的感觉。或许虚岛罠奈是真的受到大家喜爱也说不定——
  不过,无论真相如何,罠奈都点头应允了悲哀大公的邀约。即使她在古顷大祭中一直获得第一名,她也会认为那并非自己的实力,而感到痛苦吧。然后她会永远地怀疑别人的爱情、别人的好意,在真正的意义上过着孤独的人生。
  观看像那样堕落并坠入地狱底层的人类,真是愉快。罠奈因为太想要受到别人喜爱,而无法反抗悲哀大公所说的话;虽然她似乎没有参与古顷大祭,但她应该没有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只是乖乖地旁观着吧。
  一切都很顺利,无论是谁都在悲哀大公的掌心上,自己肯定会获胜的。
  〈……咕啷。〉
  悲哀大公晃了晃互柏残杀的蛇头,窃笑起来。
  虽然那身影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乐在其中,感觉甚至还有些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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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9-30 22:0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2-10-13 19:03 编辑

第Ⅴ章 现界的魔王
  ※  ※  ※
  决战的舞台,是北风肆虐的新生古顷的顶端,天守阁的更上方。在鯱瓦相当醒目的屋顶上,设置了两张面对面的椅子,在两张椅子中间的桌子上,凌乱地放置着录音机和摄影机。这些机械会钜细靡遗地记录下伊依和鬼京即将展开的对决,而且会同步传送到广播室播出。也就是说这场对决是整场公开的实况转播。
  这是场不能松懈、无论如何都不能输的正式决斗。
  这是为了在古顷大祭中获胜、同时宣扬自己的理想、构筑出美好未来的第一步。
  伊依虽然冷得要命,但现在一副正经的模样,感觉不能发抖或狂打喷嚏,总之先靠着毅力忍下来。因为觉得决战应该找个引人注目的场所比较好,才会将舞台设定在这个天守阁的上方,但没想到会这么冷。这个决定或许有点失败。
  伊依眺望着景色,转换心情。伊依在进入古顷就读的同时造访这座小镇,在这里留下许多回忆,小镇的景色现在看来也是如此熟悉。虽然非常不适合当观光地,但这里有山有海也有学校,伊依喜欢这座小镇。
  这次并非有危机逼近这个世界。发生战争的是虚界,古顷只是不幸地被选为代理战争的舞台。但对伊依而言,怪造生物是朋友;朋友生活的虚界发生危机,她无法坐视不管。伊依会尽全力——努力地让事情有个最好的结果。
  现界和虚界都能变碍和平就好了。
  大家能够互相友爱、融洽地生活就好了。
  这就是伊依所凝视、打从心底期望的未来。
  为了实现那样的未来——此刻伊依必须和魔女对决,终结掉虚界战争才行。同时要明确地表达清楚自己的立场,仔细思考,逐步改变现况。慢慢来也无妨,只要逐步改善各种问题,未来一定也会变得更加美好。
  这种放眼未来的想法——对于之前只顾着击溃现况的不满和罪恶的伊依而言,她十分感谢鬼京指示了未来这种看法给她。正因如此,伊依才要制裁那个一肩挑下古顷大祭中的反派角色、对许多学生带来刺激的骗子。
  以正义为根据来处分并加以制裁。伊依等人就是这样向前迈进。
  虽然不知他有无自觉,但那大概是——鬼京的希望。竟然会主动扮演被打倒的反派,该说他真的是个超级别扭王,还是天邪鬼呢?
  那个天邪鬼被长着翅膀的怪造生物抱着,潇洒地降落在对决的舞台上。
  「我差点整个被骗了啊——」
  鬼京反倒很开心似地坐在伊依的正面,隔着一张桌子的对面的椅子上,首先开口了。
  「没想到你会准备假的校舍,把我引诱到那里关起来啊。我发现时可慌了呢,急忙赶过来一看,才知道古顷大祭都已经快结束啦。」
  「如果你能在那边待到最终投票结束,我也不用像这样坐在这么冷的地方了呢。」
  伊依没有动摇,只是耸了耸肩叹气。最后的战斗已经开始了。没有武器,也没有魔法。并非互相杀戮的决战。这是以舌头为武器、将话语转变为魔法,来让对方落败;以人类来说,是最正确的战斗。
  当然伊依并没有落败的打算。她会尽全力努力,获得最好的结果。然后要掌握住幸福的未来。伊依为此绞尽脑汁策划阴谋,用名为理论的武器配上全副装备,投身于这场互相猜测彼此的思考,并互相利用的残酷战斗。
  「你打算把我隔离到时间结束,抹消掉会获得殖民地的产物——也就是得票数的存在,藉此来击溃我的殖民地战法:但这个策略已经失败罗。好啦,你要怎么办呢,古顷的教主小姐?应该不会就这样结束了吧?」
  「嗯,那当然。」
  伊依面带微笑,理所当然地点头。
  「要击溃鬼京学长的殖民地战法,除了放逐鬼京学长,让殖民地的系统崩坏之外,还有另一个方法。」
  「哦?是什么方法啊?」
  鬼京看似愉快地询问着,伊依大方地将手伸出去。伊依将手心向上,用满面的笑容对哑口无言的鬼京这么宣告。
  「请鬼京学长把得票全部给我。」
  ※  ※  ※
  「……你说啥?」
  伊依说的话应该很好理解,但鬼京一脸讶异地皱起眉头。伊依仍旧是面带笑容,亲切且温和地提出要求。
  「鬼京学长的殖民地战法,简单地说就是威胁古顷大祭的企划者们,把他们的票数都抢来变成自己的东西对吧。为了杀鸡儆猴,鬼京学长才会利用怪造生物袭击学生、还有到处张贴不可告人的照片,来威胁企划者们。就算鬼京学长本身没有摆摊或举办什么活动,只要有大量的企划者会把票让给自己,就能够因为得票数第一,在古顷大祭中获胜呢。」
  那就是无城鬼京的殖民地战法。粗暴且强硬、完全是反派、根本等于是不良少年的恐吓——却十分有效的战法。被鬼京掌握住弱点、被恐怖束缚住的企划者们,与其硬是勉强自己在古顷大祭中获胜,应该会宁可乖乖地把票贡献给鬼京来了事。但是,这个系统有个非常简单的攻略法。那是伊依的第一个策略,也是企划。就是创造出假的新生古顷,将鬼京关在里面,透过放逐他一事,来抹消殖民地贡献票数的对象,让殖民地战法崩坏的方法。这是从之前在伪壳蛇的经验想出来的作战,而且因为有当时制造出结界并断绝和外界联系的已己巳本人——也就是喜悦大公,和众多怪造生物的协助,才能够实现这个计划。虽然不晓得舞弓和血影为什么会迷失到应该只会关住鬼京的结界里面,但现在可没空去追究那些。
  然后,要攻破鬼京的殖民地战法的另一个策略是——
  「鬼京学长像那样收集到的得票,全都由我来接收。」
  因为从殖民地回收的票数会全部聚集在鬼京身上,只要伊依将那些票数从鬼京那边全数接收过来,伊依就会因为得票数第一而获胜。
  不过这里有个问题,就是鬼京是否会那么轻易地将票数让给伊依。
  「你该不会以为自己开口要一下,我就会乖乖地把票都让给你了吧?」
  「不能给我吗?」
  伊依露出沮丧的表情,试着发出撒娇的声音;但鬼京也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演技而上当。
  「谁会给啊!你别耍我了,有谁会把辛辛苦苦威胁抢来的票数,毫无理由地让给别人啊!」
  嗯,说的也是。
  伊依立刻绷紧之前放松的表情,笔直地注视着鬼京,这么说道了:
  「那么,我从现在开始,会努力说服鬼京学长——让学长认为把票全都让给我也没关系。」
  「喔喔,那就请你来说服我看看吧。」
  在彷佛掺杂了调味料一样的紧张气氛之中,鬼京粗鲁地翘起二郎腿。
  「你这次有描绘出能够到达月球的具体梦想——具体的未来了吗?」
  「现在就要请你来确认这点了。」
  伊依坦率地将内心的想法说出口。
  「你让我明白自己欠缺放眼未来的视野,真的让我思考了许多有意义的事情——而且你还以反派的身分炒热古顷大祭的气氛,让大家一直到最后部乐在其中,谢谢你。」
  可以看到鬼京露出非常厌恶的古怪表情。即使这是事实,但鬼京本人看来很爱逞强,他八成会顽固地主张他的行动并非出自于那样的好意吧。但是,只要伊依在这边、在实况转播中这么断言,怨恨鬼京的人会大幅地减少吧。至少在古顷大祭结束之后,他被单方面批判的可能性会降低。只要让这件事看起来像是鬼京也有自己的苦衷、有什么难言之隐的话,他也能获得救赎。
  如果有人听到这些话,说不定会反驳。本人大概也不会承认吧。
  但只是纯粹地观察事实的话——古顷大祭一定是多亏了鬼京,才会比原本热闹有趣了几倍、甚至几十倍。
  所以伊依很感谢他。
  接下来,秉持着敬意打败这邪恶的魔女,让故事有个圆满的结局吧。
  「请你听听我的梦想。」
  伊依吸了口气——仔细地开始说明。
  ※  ※  ※
  「鬼京学长,你以前——跟我碰面时曾经说过,你想要轻松过活对吧。」
  鬼京曾在放学后的教室里面,伪装成新闻社员造访伊依,刺激了以前只顾虑着如何改善现况的伊依。鬼京向伊依主张,人类是无法在幸福中获得满足的生物,就像是不经常流动便会浑浊的水一样。
  从那之后,伊依想了很多、烦恼了很久,总算将自己的想法做出了一个结论。那时伊依只是对鬼京的发言感到困惑,无法好好地回应他——这是延续上次的对话。包含上次逃避掉的份,伊依想要尽力地表达自己的论点。
  伊依不会糟蹋鬼京炒热的古顷大祭。伊依会证明自己能够有所成长,是因为把鬼京当成反派、为了打倒他拚命努力的关系。像这样把鬼京正当化、将他断定为善意的存在,大概是这个爱说谎又天邪鬼的少年最厌恶的事情吧。
  「是啊,我想轻松过活呢。」
  鬼京盘起双手,果然还是大胆无敌地将脚放在前方的桌子上,用愧疚的表情笑了笑;那表情就连鬼京本人,都不晓得是自己的真心话,还是别扭的谎言。
  「老实说,要在这么冷的地方跟你面对面,我也觉得很麻烦啊。我之前也说过——我是那种可能的话什么都不想做、棘手的事情也想推给别人、只要能过得舒服就好的人。」
  伊依必须仔细地去理解并接受那样的鬼京、还有大概是许多人理所当然的感情;然后将自己的理想升华成他们也能接受的内容。没有人期望的梦想,大概也没有实现的意义。因为那样的梦想只是独裁和任性罢了。
  「然后呢?你想到怎么用怪造学来轻松过活的美好方法了吗?」
  鬼京像是在开玩笑、但眼眸亮起了宛如锐利刀刃般的意志,这么说道了。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期待你的喔——古顷的教主小姐?如果你能替我想办法让我轻松过活,我很乐意把票双手奉上给你喔?」
  「对不起。」
  伊依一边慎重地选着用词,一边将视线停留在鬼京身上,摇了摇头。
  「我认为就算将怪造生物当成道具使用,我们还是无法轻松过活的。」
  「啥啊?」
  鬼京看似无聊地眯起了双眼,伊依仔细地开口说明道:
  「要利用怪造学来轻松过活,有很大的问题。」
  伊依伸出两根手指,平静地这么宣言。
  「开门见山地说,怪造生物根本不适合当道具。因为有两个很大的问题点!」
  伊依弯起一根手指,果然还是笔直地注视着鬼京,笑着说道:
  「第一点!进行怪造需要才能!怪造并非谁都能办到,会筛选主人的道具怎么可能会普及呢。如果怪造学更加进步,有一天能够解析出怪造才能的原理,说不定可以让人人都能学会怪造——但怪造需要一种名为虚界石的稀有金属,实在很难让所有国民都能够便利地使用怪造。」
  伊依弯下第二根手指,将握紧的拳头对着默默听着的鬼京。
  「第二点!怪造非常累入!」
  「的确很累人呢。」
  不知为何,鬼京似乎很愉快,只见他纯朴地对伊依露出微笑。他在最根本的地方其实相当冷静,能够坚持主见地仔细咀嚼伊依的发言,进行思考。他遵照自己的道理,否定伊依发言中不合自己意思的内容,采用对自己有利的部分。他是这样稳固着「创造对自己而言更加美好的未来」的思想。
  所以这并非为了辩赢鬼京的讨论,或是将自己的思想强押在他身上。这是为了让他的想法和伊依的想法互相琢磨,让双方的目的能够一致,创造出更美好未来的沟通。伊依将自己想到的意见全都说出来。然后将那些意见抛给鬼京这种想要轻松过活的人,消除他的不满,实现他的期待,让自己的思想发展成更加现实且具体的东西。
  只是击垮别人跟自己不同的思想,是没有意义的。伊依要描绘出无论是谁都能理解、能够共鸣、能够赞同的未来。虽然这非常困难,但要是因为困难就撒手不管,那才真的是不负责任。
  伊依回想起罠奈的话。重要的是不去想太多、还有去感受。不能只是特化思想、不去感受现实、只是讲些漂亮话。那样无法拯救某些人,那样无法消除某些黑暗;应该去感受某人为了现实而苦闷的痛楚,努力去治愈那样的痛楚。
  虚岛罠奈和无城鬼京。跟这两名前辈相遇之后,让伊依开始有了这样的想法。
  伊依不会再独自一人背负所有事情。伊依会好几次像这样和他人沟通、将各种人的思想和自已的思想混合起来,使其发展,并转变成能够回归到现实的具体内容。如果像罠奈感叹的一样,只能随波逐流的刻板模式思考是现今的普通,伊依就会改变那样的普通,让这世界变得无论是谁,都会理所当然地像那样为了感受更美好的未来而互相沟通。
  那就等于是搅拌混浊的池塘吧。那样才能在真正的意义上,称之为无论是谁都能和平相处的世界吧。
  「怪造需要被称为『魔力』的生命力。一旦失去生命力,当然就会感到非常疲累。我想有在怪造的大家应该都知道,那感觉很难受。就像是行尸走肉一样。而且还需要咒文跟咒印,总之怪造需要很多复杂的手续,根本一点都不轻松。使用机械要来得轻松又迅速多了。」
  鬼京一脸「这种事大家早就知道了」的表情,伊依将视线正面对向他。这也是鬼京在烦恼该怎么解决的问题吧。伊依将他的烦恼和问题点明确地化为言语,指摘出来。
  「怪造生物并不适合当道具。」
  鬼京挑起嘴角笑了。这是将他以前说过的「怪造生物是道具」这种思想,从正面一刀两断的断言。伊依先否定这点。但为了让鬼京也能理解,她将这点吸收合并到「怪造生物是朋友」这种思想里面。就像古顷统一了亚玉和壳蛇一样。桑整成一种思想。
  虽然鬼京曾说过伊依那种「怪造生物是朋友」的想法,结果也包含在「怪造生物是道具」的想法当中,但伊依要否定这点,并将它逆转过来。
  伊依要用「怪造生物是朋友」这种思想,去侵略「怪造生物是道具」这种思想,并将它化为自己的领土。
  「因为怪造生物是活着的啊。」
  倘若一直钻研怪造学,无论是谁都会差点忘记这件事。因为怪造学者总是用咒文和咒印来解释他们、只用数字和等级来评价他们,忘了要和他们互相接触,才会认为他们不是生物,而是道具。
  「怪造生物不会绝对服从人类。人类想要轻松过活,怪造生物也是一样的啊。他们要是觉得讨厌或是疲倦,就会自己跑回虚界罗?」
  「啊啊,对喔。」
  鬼京也像是现在才想到这件事一样,他点头同意,皱起眉头。
  「我真是太大意了,忘了这种地方。你说的没错,怪造生物也会想要轻松过活呢。就算这边想要单方面地把他们当成好用的道具,也会被他们拒绝啊。」
  鬼京也一样,与其说是想要辩赢伊依,感觉更像是在琢磨彼此的思想。这个懒惰的前辈,为了自己能够轻松过活,即使会和他人的思想产生共鸣、且稍微更改成对自己有利的内容,但基本上应该是个怕麻烦的人,不会想做什么打前锋去改变世界的事情。
  既然如此,伊依就努力地思考,创造一个他也能接受的思想。伊依选择了这条路。打从伊依想要改变这个世界的某个时候起,伊依便自己舍弃了逃避这件事。
  「要把怪造生物单纯地当成道具使用、让他们工作是很困难的。因为他们是自愿从虚界前来,要是把他们当奴隶一样使唤,他们也会生气且跑回虚界。也不能忘记前违那两侗问题点……怪造需要才能,所以无法普及,而且很累人;因此不得不说,鬼京学长那种想把怪造生物当道具的想法,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
  「是啊。你说的很有道理。」
  鬼京调皮地拍了拍手,看似愉快地笑了。
  「你这么仔细地否定我的思考是无妨,但只是否定的话,无论是谁都办得到。那么?代替的方案呢?你应该不会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只是否定掉所有意见而已吧,古顷的教主小姐?这时你应该会说那句话对吧?」
  「怪造生物是朋友。」
  伊依静静地回应他的期待,将自己的想法诉诸于他。
  「我们不要把怪造生物当道具,而是请他们成为我们的朋友。」
  为了让鬼京也能接受,伊依在发言中交织鬼京会喜欢的词汇,这么告诉鬼京:
  「这么一来,就可以构筑出人类跟怪造生物都能轻松过活、非常舒适的世界;我现在会开始说明——请你仔细听好了。」
  像是在稍微绕路一般,伊依试着将话题变得壮大。将事情从那种巨大论点缓缓靠近自己的微小论点,透过这样的行动,来让鬼京了解自己的思想已经不是抽象的理想,而是能够实行在现实中的具体内容。
  ※  ※  ※
  「在目前的怪造学界,不,应该说在世界上,一般都认为怪造生物是危险的生物,怪造学是门奇怪的学问,怪造学者是群诡异的家伙,非常可疑,应该敬而远之。」
  在摄影机和麦克风的彼端,有特地前来参加古顷大祭的附近邻居们和伊依的同伴,即将创造出许多未来的人们。
  伊依要告诉这些人们。虽然伊依很弱、声音也很小、即使伸出双手,能保护的东西也只有一丁点;尽管如此、正因如此,伊依才要认真地主张。如果这样能够更贴近最理想的未来,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那的确也是一件事实。有些怪造生物十分危险且棘手。但是——因为这样,就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认为所有怪造生物都很危险,而对他们敬而远之,我觉得是不好的。像那样光是远离危险,事情永远不会有任何改变。」
  伊依注视着鬼京。他静静地听着伊依的话。他没有胡闹、没有妨碍,只是冷静地听着伊依说的话。果然没错,虽然他摆出不良少年的样子,但他也是用自己的生活方式,认真地在注视着未来。只要好好交谈,他便能理解。他虽然个性古怪,但并非不通情理的人吧。
  伊依这么期待、这么相信,继续编织着话语。
  「因为机械文明发达、科学技术提升,如今我们甚至能登陆月球、驱逐大部分的疾病苦痛,可以不用劳心费力、每天轻松地过活。但是……尽管如此,即使过得这么舒适、这么轻松,人们还是会感到不满、觉得缺少了仟么。」
  伊依一边勾勒自己的心情,一边感受到在某人的内心有着跟自己同样的缺陷,而提及这一点。没错,只有自己能满足的答案是没有意义的。必须指示出大家能够逐渐获得幸福的未来才行。伊依的目的并非辩赢鬼京,就连古顷大祭的胜利也暂时搁在一旁,只是摸索着最理想的未来。
  「欸,你不觉得有太多人感到寂寞了吗?怎么说呢,明明有这么多的人在……却有很多人露出孤独一人的表情呢?无论是怎样的机械或娱乐,都无法在真正的意义上带给人温暖、给人弥补孤独的亲近感。」
  无论科技如何发达,都无法安抚寂寞的情绪。只有生活变得越来越舒适,那样的生活中仍旧飘散着空虚的孤独感。即使身体健康、生活便利、每天都过得很舒适,大家还是无法获得满足,会感到焦躁或沮丧。现在的世界缺乏他人的温暖。
  「怪造生物是活着的,而且他们说不定会愿意跟我们当朋友,所以我们别把怪造生物当成道具,请他们来填补我们内心的寂寞不是更好吗?道具只要靠机械就够了。我们缺乏的是——朋友呀。」
  伊依轻轻地抱住一直在旁关心着自己的梅子,低声说道:
  「现代文明的发展只追求舒适快捷,对人们内心的孤独一直不去重视、或是视而不见——怪造学说不定能弥补人们这种永远无法填满的内心孤独。」
  至少伊依是因为和怪造生物相遇,而获得了救赎。
  每当伊依感到痛苦的时候、悲伤的时候,来自无尽遥远的相邻世界的朋友,总是会紧紧抱住伊依、安慰伊依。
  「虽然大家都误会了,但怪造学这门学问,并非为了召唤危险的怪造生物,来方便自己使用的。」
  伊依直率地、用拚命的声音诉说着。
  「这是能够用自己的声音、自己的行动,去向确实存在于那里的异世界——也就是告诉在虚界生活的朋友,自己很寂寞、希望有人来帮帮自己……请他们来拯救自己的学问。」
  无论怎样的技术都无法弥补、能够治愈寂寞心灵的事物。能够填补现在文明欠缺的东西——伊依认为怪造学要是能变成那样的学问就好了。
  伊依回想起自己的咒文首次传达到虚界,有怪造生物前来自己身旁时的事情。
  在这广大的世界中,只听见了自己的声音,特地来探访自己的温柔生物。
  「怪造生物是朋友。」
  伊依会不断重复这句话,这么主张。
  「请抱着这种想法,试着跟怪造生物当朋友看看。别把怪造生物当成奴隶,别把他们当成跟其他科技一样、是为了让生活过得舒适的道具。要是那么做——我们真的会变成孤独一人。」
  伊依说完这些,安静地暂时停顿了下来。
  到这边为止是理想论。描违的是伊依期望的未来。当然这世界并非只靠着理想在运转,应该会遇到好几个现实的问题和障碍吧。鬼京当然不可能不指摘那些问题,他像是在测试一样地开口说道了:
  「不过,考虑到现实问题,说不定会有人利用怪造生物来做坏事——对人类的和平造成威胁呢?不,应该说一定会有。所谓的人类,就是无论怎样约技术,都会拿来用在战争或破坏上。你说的朋友要被当成枪弹使用的时候,你能为你的朋友做些什么?你能怎样保护他们?」
  「坦白说,怪造生物会被拿来用在那种犯罪上,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就跟我们无法扑灭人类之中的罪恶一样,那种犯罪是无法根绝的。」
  善恶是表里一体,无论是怎样的技术或概念,根据看法和使用法的不同,可以是善,也能成为恶。每年有多少人被料理用的菜刀给刺杀呢?为了追求让社会顺利运转的金钱,有多少人互相残杀呢?应该是为了拯救某人而记述下来的圣经内容,有国家拿来当成开战的理由;为了让生活舒适便捷而诞生的车子和电车,几乎每天都有人惨死车轮下。
  「就跟所有的科技一样,只能多加留意。只能慎重地制订法律、取缔滥用怪造学的行为——最重要的是,大家要能提醒自己多加小心。只要大家不会把怪造生物和怪造学用来做坏事——大家能抱持『不想用他们来做坏事』的想法就行了。」
  实际上要制订完善的法律、为了让所有人不会滥用怪造学,而从思考开始改革的话,会花上很长一段时间吧。必须从今以后慢慢地去改变才行。为了未来。为了怪造生物跟人类能够和平生活的未来。
  「错的不是怪造学,是想要把怪造学用来做坏事的人啊。就跟枪枝和核弹一样,问题在于企图招那些东西用来做坏事的人类本身。这是我们从今以后必须去改变的自身内心问题。肉体和头脑的进化早在几万年前就已经告一段落,尽管如此,仍旧缓慢地变得越来越好。科技根本是日新月异,确实地在进化着。人的心灵也差不多该进化了。能跟异世界的怪造生物互相碰触的怪造学,如果能成为契机之一就好了。」
  伊依在此重复强调着不能忘记的事实。
  「而且,虽然大家不知为何不会那么想——但怪造生物也是活着的唷。他们也是活生生的,转动著名为虚界的世界在生活。我希望他们能和人类一样成长,以朋友的身分和人类一起向前迈进。」
  虚界目前正发生战争。伊依并不晓得是为了什么理由、为了追求什么而起的战争。自己一无所知。对于虚界的事情一点也不了解。直到现在为止,都不曾试着去了解过——了解那个确实存在的相邻世界。人们只追求能够当成道具或技术的利用价值,而忽视了他们也是活生生地存在于那里的事实。
  「我们要让怪造生物拥有自主性,当有人想利用他们做坏事时,他们能够主动地开口拒绝协助,并回到虚界。那样才是朋友不是吗?就像这次——鬼京学长在古顷大祭里扛下的职责一般,倘若我们能变成像这样可以面对面、时而批判,互相提升的关系就行了。」
  伊依看着鬼京这个古顷大祭的反派,只是平静地说道:
  「迟早有一天,大家会很普通地戴上『门』,像呼吸一样地进行怪造,怪造生物在身旁一事变得理所当然——可以互相确认彼此的成长、一个人感到寂寞时可以呼唤他们、请他们拥抱自己、遇到困难时可以请他们帮忙、深爱他们当作回报、接纳他们进入这个世界。当然在他们感到痛苦的时候,我们也可以用人类发达的科技来帮助他们。像那样怪造生物跟人类能够和平生活的世界——能够互相提拔、互相帮助的世界,就是我的梦想。」
  伊依一口气说到这边之后,温柔地露出微笑。
  「也是我注视的未来。」
  怎么样呢?伊依将自己拚命思考过的未来形象提示给鬼京,询问他的判断。当然想要将现实改变得有如理想一般,需要花上莫大的努力和时间:但为了将那样描绘出来的未来变成现实,伊依打算从现在开始努力。
  伊依的思想在体验了古顷大祭、与鬼京和罠奈相遇之后,比之前变得更具体且明确;她将那样的思想毫无保留地表达出来。如果这样还不行的话——就真的无计可施了。
  「嗯……」
  鬼京暂时摆出严肃的表情,没多久后他点了几次头,正直地告诉伊依。
  「还可以啦。」
  真严格。实在很严格。
  但鬼京似乎不打算否定伊依的长篇大论,他将脚从桌上放下,简直像是真的在讨论关于未来的会议一般,他将身体挺向前方,用认真的语调说道:
  「我明白你想说的话了,大略整理一下,就是怪造生物不适合当道具、道具光靠机械就够用了、但是怪造生物可以填补机械不能满足的寂寞情绪,所以不要把怪造生物当成道具,而是当成朋友来交往;是这样没错吧?这么一来,比起把侄造生物当道具乱用,人类跟怪造生物都会轻松许多,可以活得更愉快对吧?」
  「是的。你整理得很清楚。」
  伊依这么回道,也将手靠在桌上,让脑袋更快远地运转起来。鬼京对于轻松过活这件事非常执着,所以他也将自己的欲望,或者该说是想偷懒的心情摆在前方,述说起来:
  「嗯,的确就跟你说的一样。我不禁佩服起来了呢。真亏你能想到这些呢,了不起、了不起——这才是我看中的古顷教主小姐啊。……只不过,伤脑筋的是你的发言果然还是不够具体。就现实来说,你要怎么做,才能让那些不把怪造生物当朋友的家伙,也认为怪造生物是朋友呢?还有,你要怎么让怪造生物填补人们的寂寞?说些具体的方法吧,具体的喔。」
  然后鬼京该说是大方吗?他当真是很潇洒地告诉伊依:
  「为了具体实现你的主张,如果有必要的话,我的得票就给你吧。前提是你能比我更有意义地去使用校长会帮忙实现的愿望。」
  就这样伊依达成了在古顷大祭中的目的,但两人的对谈反倒是从现在才要正式开始。今后将创造出未来的怪造学者实习生,用视线互相确认之后,将古顷大祭搁到一旁,开始了激烈的议论,
  ※  ※  ※
  舞弓一边击退第四只压缩怪造生物,一边听着伊依跟鬼京彷佛已经忘了目前的状况,在广播仍然持续播放着的状态下,热烈且激动地讨论着怎么做才是最理想的方法。只要给予超过一定程度的损伤,他们似乎就会自动逃回虚界;因为不需要怪消,所以只靠不会怪消的舞弓一人,也能毫无问题地讨伐他们。
  「……他们在讨论些什么啊。」
  伊依和鬼京像是在谈生意一样,两人拉高了音量不停议论着,像是这样不行那样可以你是笨蛋你棒呆了之类的内容。鬼京似乎能够接受伊依的主张,为了让伊依主张的内容变得更加具体,而在阐述他的意见的样子。
  舞弓也听见了伊依的宣言,或者说是思想表明。的确,对无法正常怪造的舞弓而言,与其把怪造生物当成道具,倒不如使用微波炉还比较轻松。而且只要观察伊依就会知道,和怪造生物互相接触、一起生活的她,真的没有寂寞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幸福的感觉。这很贴近现实需要,也十分合理。
  「伊依,你成长了呢。」
  对于友人思想的成长、且附带了现实的感觉,甚至能让无城鬼京信服这件事,舞弓坦率地表示赞赏。只能用武力来打败对手的舞弓,实在无法模仿她那样的战斗方法。就连曾是敌人的鬼京,伊依都能透过那样的议论,让鬼京成为以同样理想为目标的同伴,并让自己的思想提升到更高的层次,而且将思想逐步化为现实。然后确实地逐步改变世界。就如同舞弓所尊敬的义兄一般,坚强且温柔地让世界变得更美好。
  「我……」
  舞弓握紧刀,对于只是打倒眼前敌人的自己感到羞耻,而低下了头。
  「好想变得跟你一样坚强。」
  这时舞弓的眼眸燃起了一股热血,她逼近朝自己袭来、大概已经是最后一只的怪造生物,挥动起怪造剑。
  「我距离天使还很遥远。但是,伊依。我现在就当个守护你的战士吧。」
  武士少女悄悄地这么宣言,为了自己相信的正义——现在是为了空井伊依,为了她描绘的未来而挥舞手上的刀。
  ※  ※  ※
  『让各位久等了!我们大概整理出了结论,在此向大家发表!』
  魅神香美在总算恢复和平的新生古顷操场上,听着伊依活力充沛的声音。怪造学会执行部到达新生古顷,将怪造生物一个不剩地送返虚界,学生、教师和古顷大祭的来宾们,也慢慢地回到了祭典。这期间伊依和鬼京的议论也一直以大音量持续着,无论是谁都很感兴趣地听着两人的议论。
  无论是谁都会寂寞。伊依提示了说不定能填补那种寂寞、大概十分渺小——却无可取代、只有怪造学才能实现的理想。倘若想过舒适的生活,只要仰赖机械就行了。无法填补的寂寞,则稍微求助于怪造生物。伊依的梦想就是这种感觉。而且那大概是怪造学正确的使用方式。
  现在,怪造学被当成一门奇妙的学问,遭到一般人己变扞;怪造生物也遭人畏惧或厌恶。愿意来参加古顷大祭的人们,算是比较能接受怪造学的一群,但所谓的一般常识,仍然在他们的思考上留下许多负面印象。
  伊依历提示的怪造学可能性之一,似乎引起了那样的他们的兴趣。他们在缓缓开始最后一次营业的摊位上购买食物,家人一起手牵着手,听着广播的内容。
  伊依的声音开朗、温柔且坚定地回荡着。
  『我和鬼京学长互相交谈,用我的方式思考了今后该怎么做,才能和怪造生物成为朋友,请他们拯救我们的寂寞。请大家听我说。能够怪造的学生,请试试看我待会说的方法。无法怪造的来宾,现在请先试着想像。』
  伊依在公众面前像这样用理论驳倒了变成古顷大祭反派的鬼京,不但让他心服口服,而且还为了协助伊依的理想一起讨论:伊依这样的行为,相当有效地打动了大家的心。尤其是一开始遭到怪造生物袭击的古顷大祭排行榜前几名的朋友和同伴们,还有对鬼京的殖民地支配感到抗拒的学生,似乎格外感动。
  一般来宾也是,他们似乎以为这一连串的骚动是古顷大祭安排的表演,感觉挺乐在其中的样子;但仍仔细倾听着伊依的声音。其中也有人用非常认真的表情在听,让香美也跟着高兴起来。
  伊依的声音确实传达给某些人了。
  伊依可以为此感到骄傲。不过,伊依能够像这样将话语传达给某人,并不是因为她打从一开始就是个伟人的关系。
  「因为伊依很努力呢。」
  香美这么低喃着,回想起国中时代,伊依向孤独一人的自己搭话时的事情。那时周围都是一些不了解何谓怪造、也就是所谓的一般人;香美和伊依都感到非常寂寞。
  就在那时,得知有其他学生跟自己一样要参加怪造学校的入学测验,就好像被互相吸引一样,调查了对方的名字。
  主动开口搭话的是伊依。虽然已经想不起来当时说了些什么——但香美记得那是段非常快乐的回忆。伊依从当时就一直主张怪造生物是朋友,跟那时候相比,她的梦想变大了不少,而且确实地在拓展着。
  一直在旁关心着她的香美,感觉有些骄傲,又觉得她好像变得遥不可及,心情有些复杂——
  「不过,能冲到哪里,就尽量向前冲吧。」
  香美露出微笑,在附近找了张长椅坐下,看着开始变暗的天空。
  「要是累了,偶会让你尽情撒娇。」
  在香美视线的彼端、新生古顷的顶点,似乎可以微微看见伊依晃动着长长双马尾的身影。她大动作地挥动着手,借用无城鬼京的话来说——真的就像教主一样,用撼动着大家的心灵、能够回荡到远方的声音大声呐喊。
  『我们首先要提出这个标语!』
  然后伊依开始说些奇怪的话。
  『让怪造学融人生活!让怪造生物伴你身旁!』
  伊依朗诵出易懂的主题,然后具体地说明内容。
  『首先是关于怪造的问题点,鬼京学长表示为了进行怪造的咒文和咒印相当麻烦!的确!啊,向不具备怪造学知识的各位说明一下,一般要将怪造生物从被称为虚界的异世界召唤过来时,必须咏唱很长一段咒文,此外还需要集中精神,不能弄错双手摆动的姿势!』
  伊依宛如轰炸一般,确实且简单扼要地进行说明。
  『这个问题可以用非常简单的方法解决!也就是说!』
  可以听见伊依「咚」一声地蹬脚的声音。
  『禁止怪消!』
  瞬间,校内的气氛骚动起来。对知道怪造的学生来说,事情一旦办完,就立刻让怪造生物回到虚界是种常识;对一般来宾而言,则根本不晓得怪消是什么吧。
  伊依敏感地察觉到大家那样的反应,仔细地说明:
  『所谓的怪消,就是将怪造生物送返虚界!对怪造学者而言,事情一旦办完,就立刻将怪造生物送返虚界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为什么要那么急着将怪造生物赶回去呢?这是我想提出的疑问!』
  感觉伊依真的越来越像个教主了。语调就像在演讲。但该说莫名地有趣吗?甚至让人感到佩服,觉得她在做一件儍事。这种事情香美是办不到的。大概是伊依才办得到的事情。香美喜欢那样的伊依,也尊敬她。
  『要是进行怪消,就必须再度咏唱漫长的咒文和咒印,才能见到怪造生物喔!当然要让怪造生物留在现界,需要「魔力」——也就是生命力,但只要不怪造出特别强大的怪造生物,对生活是没有影响的!我也曾经和名为「雪童」的怪造生物一起生活了好几年,还是照样这么有精神!』
  这时掀起了一阵笑声。确实很有精神。伊依像是不知为何会引起笑声似地感到困惑,但立刻继续说道:
  『说不定学校里有很多人都知道,我总是像那样和怪造生物在一起的事情!我二十四小时都跟怪造生物一起生活!我从不引以为苦,而且他们帮了我很多忙!』
  伊依威风凛凛、而且非常认真地宣言:
  『因此,我想要让全校学生都空井伊依化!』
  她好像说了很惊人的事情!
  香美雀跃地洗耳恭听着伊依的声音。
  『这是身为过来人的发言,我认为不要怪消怪造生物,和他们一直在一起,会更加轻松而且幸福喔!』
  伊依简直像在放闪光一样,非常开心地说道:
  『可以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和他们打招呼、一起聊天、难过时请他们抱紧自己——有那样的搭档、那样的同伴、那样的朋友陪伴在身边的生活!您要不要也试试看呢?倒不如说,如果我在古顷大祭中获得优胜,能够请校长帮忙实现愿望的话,我打算请校长禁止怪消,让大家在一定期间内体验相怪造生物在一起的生活!也就是体验跟我一样的生活!』
  那是具体而且现实,能够实现伊依理想的方法。大概是跟鬼京议论之后,首次浮现出来的想法。是伊依的梦想降临到现实的瞬间。
  『很厉害喔!很愉快喔!很幸福喔!发生事情时,怪造生物都会伸出援手!真的帮了我大忙,轻松得不得了呢!而且怪造生物是活着的,可以疗愈机械无法填满的寂寞!不过,要是人类硬把他们当道具使唤、或是伤害他们,他们可是会生气然后跑回虚界的,所以人类也要主动友善地对待怪造生物喔!』
  这时伊依实行了就某种意义而言,是非常狡猾且确实的威胁。
  『怪造生物也有类似国家的构造,那里好像有许多怪造生物的国王和伟人!如果人类欺负怪造生物,说不定会有比刚才在学校大闹的怪造生物,还要恐怖且危险几百倍的怪造生物前来复仇喔!』
  伊依甚至把鬼京引起的骚动也拿来利用在自己的主张上,笑着说道:
  『请大家务必留意这点,首先是学校的各位同学,请试着和怪造生物一起生活一阵子看看吧—本地区的各位居民,也请不要害怕怪造生物,看到那样的学生时请不要排斥他们,试着和怪造生物互相接触看看。只和人类当朋友是很寂寞的喔。如果大家能够实际感受到,我们有很多朋友就在这么近的地方、就在身旁的话,那就大棒了!大家一定会喜欢上怪造生物!这样一来就不会寂寞,有他们的帮忙生活也会变轻松,而且这世界大概会变得稍微幸福一点!』
  伊依的话慢慢地渗入祭典的气氛之中,传达到大家的心里面。香美也突然想怪造了。香美那总是躲藏在冰箱里面的搭档,厌恶自己的外表,很少出现在外人面前;但如果伊依梦想的世界能够实现,说不定就能一直待在他的身旁。
  香美露出微笑,周围的人也确实地在内心产生某种变化,世界开始巨大地扭动起来。伊依的话现在还只能传达在这么狭窄的范围内。只有一丁点推动现状的力量吧。
  但是,即使只有一丁点,她仍然确实地在改革怪造学与世界、还有人类和怪造生物的现在。她将来应该会驱逐更多恶意、培育出更多幸福,甚至能够成为传说吧。
  在那个时候到来之前,应该就是由舞弓和游守护着她、由香美宠溺着她、由鬼京和罠奈来刺激她的思想,让那个稀有的怪造学者实习生成长茁壮吧。那感觉非常快乐且美好,明明古顷大祭要结束了——却有种祭典还会持续下去的高昂感,
  「……真是浪漫呢。」
  香美用至今为止感受最深刻的声音,低喃着口头禅;她心满意足地将伊依的话听到最后。
  伊依像是用尽最后的力气一样,用沙哑的声音宣言:
  『各位,大家和平相处吧!』
  这是罠奈之前说过的话,一定也是每个人都在心底期望的事情,大概是——或许能够实现、或许能用怪造学来实现的,伊依确实注视着的未来。
  ※  ※  ※
  最终投票是从下午五点开始。
  无论是伊依或鬼京,还有参加古顷大祭所有学生们,都到社置在学校出口的投票箱投了一票,心浮气躁地等候着结果发表。
  然后——
  『第一名,虚岛罠奈。』
  当这名字从新生古顷怪造高中校长,宇宙木冰蜜的口中理所当然似地发表出来时,现界和虚界都感受到莫大的震撼。
  浓厚的黑暗所支配的空间。在那里观察着事情发展的龙和妖女,对于古顷大祭的最终投票结果——从过程来看,感觉十分不自然的发表,显示出了两极的反应。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鲜红的巨体散发出威严的虚界最强生物,从嘴里喷出火焰,从眼中发出雷电,一边粉碎着周围的怪造生物,一边怒吼着。
  〈这、这、这太奇怪了吧!这是怎么回事!我承认我的代理人输了,但为什么会是『悲哀』的代理人获胜?那个叫虚岛什么的代理人,甚至没有参加古顷大祭喔!〉
  现界的学生们也跟大闹且愤愤不平的龙一样,掀起了一阵骚动,混乱正支配着校舍。创造出假的校舍,且用议论打败了在古顷大祭中扮演反派的鬼京:当然应该是由空井伊依在最终投票中获胜才对——龙明明是这么判断的。
  但发表出来的古顷大祭胜利者,是虚岛罠奈。
  那是在旁嫣然一笑的妖女——悲哀大公代理人的名字。
  〈咕咈。〉
  妖女像是按捺不住一样,宛如石像般的身体抽搐起来,发出奇妙的笑声。
  〈咕咈、咕咈、咕咈。〉
  然后她摊开双手,用她那只听声音的话比任何人都优美、却无法理解内容的言语大喊。
  〈苍之伤口是沙漠的帝王。歌唱吧生命的雕刻玻璃!〉
  这时妖女站起身来,如今支配着一半虚界的女王,像是在鄙视地位曾经对等的龙一样,傲慢地放声大笑。
  〈换言之,这就是太阳必然会赢过北风的宿命呀,愚蠢的龙!〉
  〈那是什么意思?〉
  龙的双眼充血,彷佛会根据回答将一切燃烧殆尽一样,用惊人的气魄瞪着妖女;但妖女丝毫不为所动——她眺望着投影在眼前的古顷光景。
  〈咕咈。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打算认真决胜负了。因为我的主义就是只打胜仗。〉
  妖女靠在异形的玉座上,品尝着让部下的怪造生物端来的胜利美酒。因为脸部被面具给挡住,所以她从开在手心上的嘴喝酒的。
  宛如血一般的颜色和黏性的液体流过她的肌肤,落入黑暗并逐渐消失。
  〈我只有在最终投票的瞬间,操纵了身在吉顷的大部分人类。〉
  妖女理所当然地披露卑鄙的策略。
  〈对我而言,代理人是谁都无妨。但为了不让人觉得太不自然,我才会选了在最初的投票中获得第一名的虚岛罠奈。无论她推出怎样的企划,或是根本不参加古顷大祭,都没有关系。毕竟只要在最后稍微操纵一下人类,就能获胜了嘛!〉
  因为虚岛罠奈拥有天生的向心力,所以要操纵学生的心灵也并非难事。悲哀大公实验过好几次,虽然也曾发生表情空洞的学生聚集在罠奈据点周围的失败情况,但最终还是能够像这样在无人发现的状态下,操纵大多数的人类。
  看中无城鬼京,将部下的怪造生物借给他使唤,协助鬼京妨碍他人的愤怒大公——尽管如此,那仍然算是正攻法,那样的战法实在太老实了;悲哀大公这么笑道。悲哀大公算准可以狡猾地利用古顷大祭的构造,只操纵投票这个步骤就能获胜:这是悲哀大公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获得的胜利。
  〈好啦!〉
  妖女将酒瓶扔向一旁,像是在爱怜似地睥睨着龙,摊开双手。
  〈是我赢了呢,无能的龙!那么,就请你遵照约定,虚界战争等于是我获胜——〉
  『此外,』
  就在悲哀大公要做出胜利宣言的瞬间,不停播放着的现界影像之中,校长宇宙木冰蜜,彷佛能看见这边的骚动一般——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说了非常惊人的事情。
  『虚岛罠奈在古顷大祭的前一天,提出了放弃企划者身分的要求,所以投给她的票一律无效。』
  〈……什么?〉
  妖女转头注视着影像。龙也一脸讶异地楞在原地。不是龙搞的把戏。那究竟是谁?这是谁的阴谋?是谁反将了自己一军,在自己没注意到的地方让罠奈放弃身为企划者的权利,是谁赢了这场古顷大祭?
  『附带一提,第二名是用殖民地战法夺得票数的无城鬼京,不过——』
  宇宙木冰蜜淡淡地、但很愉快似地,若无其事地宣告出事实。
  『他的投票会转让给另一名少女对吧?附带一提,那名少女似乎也靠最后的演说聚集了人气和票数,获得了第三名;加上第二名转让给她的票……嗯,无庸置疑地——』
  龙和妖女在旁观看着,绝对零度的怪造学教授说出那个名字。
  『古顷大祭的优胜者——决定是空井伊依了!各位,鼓掌吧!』
  ※  ※  ※
  异常在宇宙木的结果发表,也就是古顷大祭迎向尾声的瞬间发生了。
  还留在校内的学生和教职员,所有人戴在手腕上、连接着现界徊虚界的手镯——「门」激烈地振动,散发出神圣的光芒,迸出火花,开始轰隆作响。
  简直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逼近一般,有股充满威胁性的压迫感。有的学生瞬间被榨乾所有「魔力」而昏了过去,有的学生则看见光芒聚集起来,构筑成巨大异形的景象。
  伊依也感受到了「门」的奇妙反应。香美和魔夜正祝贺着伊依获得古顷大祭的胜利,原本沉浸在幸福情绪里的伊依,惊讶得瞪大双眼,抬头仰望学舍。
  即使将所有学生溢出的「魔力」过滤且吸收到最大限度,仍然无法完整表现出来的压倒性存在。在光芒之中,只有轮廓茫然地浮现出来的那个存在——一发现伊依,便像是要一把抓住伊依的心脏一样,用惊人的声音喧嚣地怒吼。
  〈别·开·玩·笑·了——!〉
  「……」
  伊依瞬间转变成冷酷的表情,对那个光是靠近、便肯定会撞飞自己整个人的强大存在,歪头感到不解。
  「什么事?」
  伊依让香美等人退到后方,一个人迅速地跑向操场,堂堂正正地站在那里。不畏惧任何人。震撼着地面、甚至用乌云在眨眼间覆盖住天空,只能形容为邪神的异形——伊依挺身面对。
  光之邪神像是非常恼火似地指着伊依,让声音回荡在操场上。
  〈这根本是场闹剧!我不承认!我的罠奈获得了最多票数!换言之就是我的胜利!你们这些下等的人类——竟敢这样胡闹!〉
  「所以说,罠奈她放弃了自己的得票啊。你有好好听校长说的话吗?」
  伊依像是在教导幼儿一般,仔细地向她说明。
  从言行来看,跑来抱怨的大概是——悲哀大公吧。将罠奈选为代理人、恐怕用了什么作弊的手段在最后获得票数的卑鄙小人。在最终投票中,没有参加古顷大祭的罠奈,不可能得到那么多票。因为平稳派虽然有在活动,但只是像义工性质一样,推出了用餐处而已。
  伊依并不晓得悲哀大公是用了怎样的手段、用怎样的战法和阴谋,试图在古顷大祭中获胜。但是,伊依感到非常愤愤不平。她决定将内心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诉至今仍不停嘶吼、企图找碴来颠覆结果的悲哀大公。
  不管对方是虚界的大公、还是让虚界战争爆发的元凶、或是隐藏着恐怖能力的存在,那些全都没有关系。
  总之伊依想说的是。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悲哀大公的声音忽然停止了。伊依气呼呼地挺起肩膀,将手叉在腰部,像是在斥责梅子时一样,尽可能地摆出恐怖的表情,瞪着那巨大的光芒集合体。
  「你根本也是走旁门歪道,没有资格像那样自以为是地抗议吧!『愤怒』先生好像就懂得愿赌服输的道理唷?结果就是结果,无论你有多么不满,也得乖乖照约定认输!真难看!」
  〈真。真难、真难看——〉
  悲哀大公颤抖起来,全身充满了跟她名字不符的愤怒,用非常恐怖的声音威胁着伊依。
  〈咕咈,区、区区人类……区区人类竟敢对我——造次?你以为你是谁,一副自以为是的模样……你这个小丫头,想指控我是吗!〉
  「我并没有说错什么呀。」
  伊依嘟起嘴唇,抬头挺胸地主张。
  「我只不过是说,要你遵守约定罢了。古顷大祭是我赢了。而且已己巳——喜悦大公应该有告知你们,我是『喜悦』的代理人吧。」
  悲哀大公感觉到自己倒抽了口气。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败给伊依吧。非也,应该说她确信自己会胜利吗?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越是以为自己是狡猾且优秀的存在,就越不擅长应付逆境,而且容易被趁虚而入。只不过,这种人总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败北。
  伊依叹了口气,刻意重复他们自己决定好的约定。
  「古顷大祭是虚界的代理战争。落败的『悲哀』小姐和『愤怒』先生,就等于是在虚界战争中落败,从今以后要乖乖听喜悦大公说的话。不要再吵架了,要和平相处。以上!」
  伊依把要说的话都说完之后,笔直地注视着悲哀大公。就连面对支配着虚界的两大势力之一、在虚界最受人畏惧的存在,也毫不胆怯的清澈眼眸,让悲哀大公哑口无言了。
  仿佛看准了这个空隙一样,已己巳怱然现身在伊依旁边。这名少女——也裁是喜悦大公的化身,静静地露出微笑,仰望颤抖不停的巨大邪神。
  「就是这么一回事。已经够了吧……『悲哀』。是你输了。」

  〈你——〉
  悲哀大公像是在做最后挣扎一样,看似恼怒地咒骂。
  〈区区『喜悦』的、下等、像垃圾一样的、小虫子,竟然会、赢过我、赢过我悲哀大公?成为虚界的支配者——?别开、别开玩笑了。别开玩笑了!〉
  「吾并不是想支配你们。吾只是说别再吵架了。」
  已己巳轻轻地握住伊依的手腕。然后高高地举起。像是在赞扬竞技的胜利者——非也,是彷佛在对悲哀大公拿出武器一般。只有那一瞬间,已己巳露出一反往常的严厉表情,威胁着悲哀大公。
  「你不能接受吗?那么,吾就简单扼要地说吧。魔王陛下在此。」
  〈——!〉
  这番发言发挥了惊人的效果。显示出悲哀大公形体的光芒,瞬间像是被放了炸弹一样爆裂开来,勉强保住轮廓之后,用充满恐怖的声音发出呻吟。
  〈魔、魔王附身……〉
  悲哀大公低喃着伊依不是很懂的话语,害怕地颤抖个不停。
  〈那、那样的存在……竟然会说什么想要和平相处,那种天真恶心的伪善,是陛下所期望的吗?不可能——不可能,陛下他、魔王陛下他究竟是怎么了?『喜悦』!回答我!那真的是陛下的意志吗?〉
  「大概是。」
  已己巳放下伊依的手,微微地歪了歪头。
  「至少似乎没有怨言。」
  没错,这次魔王很难得地直到最后,都没有对伊依说什么,或是严重地妨碍伊依的行动。伊依换了摸手腕,彷佛在看魔王一样地注视着已己巳的「门」。
  魔王。DARK·OZZ。虚界的支配者。杀害了伊依父亲的仇人。伊依无法逃离的宿命。伊依想知道他的心情。如果他愿意和平相处,这次伊依想试着和他握手言和。
  怪造生物是朋友。即使是魔王也不例外,伊依也不想和悲哀大公战斗。伊依打从心底那么认为,她用温柔的眼眸注视着因为冲击而动摇的邪神。
  〈什么……〉
  悲哀大公很明显地动了。彷佛被伊依的视线贯穿一般、像是在害怕那娇小又瘦弱的身体一般,代表她的存在颤抖个不停。
  不知何时舞弓站到了伊依的身旁,支撑着伊依其实非常害怕而紧绷的身体。对面可以看见大概是来古顷大祭游玩的血影和影文姊弟。校舍各处的窗口都有学生采出头来,七嘴八舌地在讨论着什么,或是用严肃的表情抬头仰望。
  悲哀大公像是对这光景感到畏惧一样,发出凄厉的哀号。那尖锐的尖叫声响彻了世界,激烈地晃动了伊依的头发和制服。
  但是伊依没有逃跑。她在原地站稳,笔直地看向前方。
  悲哀大公彷佛将聚集过来的人们和学生们看成了怪物一样,发出了沙哑的叫声。
  〈……除了魔王、喜悦大公之外——还有物造之子和虚无大公——?这怎么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我无法理解、我无法接受,那种瘦弱的小丫头!根本不值一提的虚弱生命!究竟有什么魅力吸引到这些大蚊!可怕,太可怕了,你的存在真是可怕——我对你感到畏惧!你叫空井伊依是吧……〉
  光芒瞬间炸裂开来,宛如烟火一般照耀着天空,悲哀大公发出凄厉的叫声。然后她害怕地像是逃跑一样,让光芒从角落开始消灭,邪神彷佛看到仇敌一般,恼怒地注视着弱小的少女,向少女断言了:
  〈你才是现界的魔王呀!〉
  悲哀大公只留下这句话,瞬间,她的存在便整个远离了现界。学生们失去「魔力」而当场倒下,或是动弹不得,仰望着天空——他们茫然地注视着伊依,这名娇小的少女,又独自一人击退了强大的悲哀大公。
  「……不对。」
  至于那个伊依,则是对悲哀大公的话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我只是个爱好和平的普通女孩子啊。」
  这时伊依转头看向同伴们,若无其事地对楞在原地的同伴们说道:
  「……那么,古顷大祭也结束了,一起努力整理校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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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9-30 22:05 | 显示全部楼层
终章
  ※  ※  ※
  〈我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我悲哀大公竟然会被区区人类的小丫头给摆了一道……还被她瞧不起,我好难过好难过我要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在面具底下涕泗滂沱的悲哀大公,在骨制玉座上悲痛地翻滚着。虽然她乍看之下像是个冷静又工心计的恶女,但实际上是个只要碰到一点不顺心的事情,就会宛如女童一般大哭大闹,像这样失控暴走。
  现界的影像早已经消失,位于虚界深渊的这片黑暗当中,只是飘散着一种宴会结束时特有的空虚感,还有让人无力的疲劳感。怪造生物们怕被悲哀大公迁怒,早已如鸟兽散,留到最后的愤怒大公,看到嚎啕大哭的悲哀大公,也像是没了紧张感似地说道:
  〈我也要回去了。搞什么,真是愚蠢透顶……没想到竟然连魔王陛下和『虚无』大人都现身了,还站在要我们停止争吵的那个小丫头那边。这么一来——不就只能乖乖收手了吗?〉
  〈你、你想逃吗?『愤怒』!被下等的人类恣意玩弄,还被她像那样说教,你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想卷起尾巴逃跑吗?自尊心强烈的龙王啊!〉
  宛如山脉移动一般,拖着异常沉重的脚步,正准备离开的龙笑了。
  〈哼……我跟你可不同,我愿赌服输。这次真的是被那个小丫头摆了一道啊。看来现界也有些有趣的家伙,我也得小心一点,不能大意啊。现在可不是玩耍的时候了。〉
  龙王发出宛如轰炸一样的声音,最后像是在嘲笑似地看向这边。
  〈搞不好……比起你来,更需要警戒他们才行啊。喂,『悲哀』——你最引以为傲的应该是小聪明吧,怎么会被人耍着玩呢?真是笑死人啦。〉
  然后虚界最强的怪造生物,看似无聊地低喃道:
  〈……看来你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
  妖女茫然地眺望着消失在黑暗中的龙,在玉座上僵硬起来。她宛如铜像一般暂时凝固了一阵子,突然颤抖起来,发出有如怪鸟般的叫声。
  诡异的光在黑暗中四处飞舞,显示出悲哀大公的屈辱,疯狂肆虐着。但虚界就连那样的她也轻易地包含在内,仍然没有任何变化。
  〈我、我被瞧不起了……竟然被龙、被无能的龙鄙视,这——这怎么可能!〉
  妖女咬牙切齿,绷紧全身,忘我地抓着面具,让遍体鳞伤的身体大闹一场。悲哀大公发出不成话语的声音,然后——像是要一吐心中怨气似地低声呻吟:
  〈我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这次只是因为对手是无能的龙,我才会随便想个策略了事……要是我使出全力,根本不会输给那种小丫头、那种龙、或是存在于世界上的所有垃圾!不会让他们瞧不起我!我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怱然传出一个声音。
  〈不甘心吗?〉
  那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对着独自一人被留在黑暗中的妖女低喃:
  〈既然如此……要不要把那股怨恨、那股憎恨、那种不甘心的感觉,都用来伤害瞧不起你的家伙,让他们陷入不幸呢?〉
  这么说来——刚才将身体的一部分露出到现界时,好像有什么东西潜入了……那宛如寄生虫一般,确实寄宿在身体内侧的某个东西,巧妙地安抚着悲哀大公的感情,渗入其中,急速地支配了悲哀大公的自我,让她丧失思考能力。
  声音对着变得一脸空虚的她笑了。
  〈我是肉体癖好。〉
  那个某人似乎很满足地报上名字,然后按照计划附身在虚界最恶劣的妖女身上。
  ※  ※  ※
  有什么好笑的——激流院潮静瞪着水晶山,皱起眉头。
  让人联想到巨大冰山的这个透明矿物块,此刻也一边迸发出紫电、激烈地闪烁不停,一边像是感到苦闷似地颤抖着。那是个即使用凝缩了厌恶与憎恨的咒文攻击、且刻画满是不快和蔑视的咒印,仍然只能勉强封印住的无言怪物。
  在中央沉睡的人物,有一瞬间缓和了嘴角,看起来像是在微笑一样。
  彷佛越过了身为怪造学会总长的激流院潮静,让思绪奔驰在遥远的故事中,看起来一脸从容。彷佛在作梦一样。一直抱着膝盖闭上双眼,这个怪造学会最大的污点,是因为愉快或嘲弄?总之是笑了。
  总长看似恼火地咂嘴,没有片刻怵息,持续着咒文和咒印。
  不能小看对方只是个被囚禁的身躯。就连片刻也大意不得。倘若这个人物被解放,这个和平的世界会陷入黑暗之中。
  总长拉高声音,在指尖蕴含着意志,像是要挑战似地注视着水晶。
  虽然不晓得你感应到什么,但你就尽管笑吧。
  不过,可不允许你更放肆了。我激流院潮静会让你连翻身的自由都没有,遮断你所有幸福和刺激,将你打入虚无的深渊。
  然后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燃起了杀意的视线,让光辉更加激烈地炸裂开来。
  「总长,方便跟您报告一下古顷大祭的经过和结果吗?」
  不知不觉间,副总长久渡贵乃子无声无息地站在背后。持续进行封印仪式的总长毫无防备,倘若现在遭受袭击也无法抵抗,必死无疑吧。平常会让高桥在旁守卫,但他目前正陪同爆川嫌风处理古顷大祭的善后工作。
  虽然并非轻视自己的生命,但总长不怎么畏惧自己的死亡。
  总长走过一段无尽漫长的路途,活到了今天。
  这一切——都是为了弥补自己的罪状。无论是和平的世界或人类的幸福,在他的眼前都找不到价值。倘若知道了爱情非常稀薄、在根本的部分极为冷酷的自己的本性,一直为了总长燃烧生命、效命于总长的久渡会作何感想呢?
  只有刹那间混杂了寂寞神色的表情,恢复成平时宛如雕像一般的厚脸皮。
  不需要感情。感伤十分危险。自己无法在身为人类这件事上找出价值。
  久渡仔细地持续着报告,但完全集中精神的总长没怎么听进去。他投注了全副心力埋头在其中,只为了封印眼前敌人这个行为赌上一切。
  但那个词怱然传入了总长的耳里。
  「总长,魔王附身——是指什么呢?」
  总长他。
  怪造学会总长——激流院潮静听到久渡不经意的问题,猛然转过头来。仍是完美的面无表情,只是瞪大了双眼,凝视着惊讶地缩起了身体的久渡。
  「……总长?」
  然后怪造学的支配者在激烈地站起身的同时,抓住了久渡纤细的肩膀。她淡绿色的头发梦幻地舞动在黑暗之中,受到惊吓的她,纯粹的眼眸里蕴含着困惑。热度在脑里盘旋起来;心脏跳动得异常快速。在没有停止的咒文之中,总长彷佛要捏碎久渡似地压迫着她,对因为痛楚而发出呻吟的久渡低声宣告:
  「杀了她。」
  「总……总、长?」
  喘着气的久渡感觉实在是无可救药的迟钝废物,总长翻过身,无视仪式打算飞奔出门。他踢开放置在周围的咒具和祭坛,有几个怪造学者边发出哀号边被打倒在地。纷争的泡沫彷佛要沸腾似地弹开,空气因为紧张而过热。
  久渡追了上去,拚命地抱住总长的腰部。
  「总长!不可以!您不能乱动呀!」
  「放开我,久渡!放手,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别妨碍我!」
  这句话让久渡浮现出悲痛的感情,她差点就要崩溃;但她仍尽全力压制住总长的身体。但总长拖着久渡,尽管和服被拉得凌乱,也没有停止前进。
  宛如熔岩的感情支配着整个身体,只剩下超越了道理和一切的焦躁从内侧烫伤着肌肤。总长胡乱挥动着手脚,像暴风雨一样大闹,试图甩开久渡。
  「必须杀了她——必须杀了她才行!跟魔王相关的存在全部!都得死!倘若你想违抗我的意志……就由我亲手来收拾!就像那个空井灭作一样,可能会让魔王觉醒的蠢货,都由我来一个不剩地摧毁!」
  完全舍弃了平常庄严的氛围,疯狂大闹的激流院潮静——
  在水晶里的人物,有一瞬间睁开了眼睛,伴随着嘲笑注视着那样的他。
  ※  ※  ※
  不知是偶然或必然的相遇,宛如北风一般通过身体。在古顷大祭开始到结束的短暂期间内,一直接连地邂逅了感觉跟自己根源相关的存在。
  战桥舞弓至今仍无法咀嚼消化那些相遇。
  缠绕着一种不可思议的亲近感的女性,闇宫血影。穿着巨大黑色盔甲、不可思议的人物。舞弓不晓得他们的真面目,但对面时的冲击实在大到让人无法视而不见,舞弓经常想起他们的事情,然后忍不住叹气。
  因此舞弓在古顷大祭结束,接着只等放寒假的几天内,很难得地无心做任何事,只是茫然地度过。对于担心舞弓是否生了什么怪病的伊依,舞弓只是苦笑,顺便踹飞了胡扯着「小舞终于也恋爱了吗」的游:但舞弓果然还是无法挥开笼罩在空虚内心上的薄雾。
  最后一天的上学日也同样地结束了,想到要让养父母看那张不知能否升级的成绩单,舞弓不禁叹了口气,在稍微飘着雪的天气中,独自一人踏上归途。舞弓眺望着看似愉快地讨论着年末和圣诞节话题的学生们,一边吐出染成白色的气息,一边朝着自宅前行。
  天气冷得让手脚僵硬起来,舞弓摩擦着手指取暖。为了随时能上场战斗,必须经常保持万全的健康状态。尤其是现在,身体的状况似乎不太正常,更必须提醒自己不能大意。
  舞弓走了一阵子,忽然发现人行道旁边——停了一辆被雪淡淡地漆成白色的车子。舞弓原本打算无视车子前行,但有个人打开车门,朝着这边挥手,因此她停下脚步,露出诧异的表情。

  「……你是——」
  「哟,你现在要回家了吗?」
  一派轻松地向舞弓搭话的少年,是无城鬼京。因为他穿着男生的打扮,让舞弓有一瞬间认不出来是谁。大概是丧服吧,只见他一身黑西装配领带,皮鞋也同样是黑色——只有配戴着金色的角饰,那在清一色黑的服装中格外显眼。
  他把古顷大祭搞得天翻地覆、被伊依教训一顿之后,学校也是爱来不来,四处游荡。因为被伊依阻止,所以舞弓不会当场砍了他,但果然还是对他没什么好印象。舞弓稍微摆出警戒的态势,手摸着刀柄,以便随时能够拔刀。
  「慢点,别冲动啦。在前往葬礼的途中变成死人的话,实在不怎么好笑啊。」
  鬼京敏锐地察觉到舞弓的反应,有些伤脑筋似地笑了。果然是个不好应付、不能大意的少年。舞弓用锐利的眼光,瞪着在栏杆对面耸了耸肩的鬼京。
  不过他果然是之后要去参加葬礼吗?大概是有人遭遇了不幸吧,舞弓也没有无情到会去砍那样的人。舞弓放下原本伸往刀的手,平静地问道:
  「是哪位过世了吗?」
  「啊啊,是我爷爷。」
  鬼京似乎有些哀伤地用手心接住飘雪,露出微笑。
  「不过,他都活到快九十了,可以说死也瞑目啦。虽然对我来说是个臭爷爷,伹古顷的教师里面,好像有他以前的徒弟还什么的,我等下要去揍人。虽然只有自家人的葬礼已经结束,遗体也烧掉了,但应该说是公祭吗?总之跟爷爷工作相关的人,会聚集起来就是了。」
  记得鬼京的祖父应该是个知名的怪造学者。无城美国。据说曾研究过物造——是舞弓也有点在意的人物。
  无论如何,鬼京看似寂寞的模样降低了舞弓的戒心,舞弓坦率地表达遗憾。
  「我本想和你的祖父稍微谈谈的。虽然很想至少上炷香……但外人也不方便突然跑到葬礼去打扰吧。至少让我为你爷爷祈福吧。」
  舞弓深深地鞠了个躬,对着连长相都不知道的鬼京祖父合起双手;于是鬼京像傻瓜一样张大嘴笑了。他大概是藉由那样的行动,在排解哀伤的情绪吧。
  「谢啦。我家的爷爷喜欢年轻女孩子,他在那边的世界一定会很高兴的啦。」
  那再见啦——鬼京似乎不喜欢沉重的气氛,他正准备回到车上——又忽然转过头来。然后很不可思议地用严肃且认真的语调,告诉舞弓:
  「对了,我差点忘了讲……我爷爷在最后是这么说的。」
  为物造而活的边缘怪造学者,无城美国的遗言,就这样由孙子鬼京传达给物造之子。
  「他说『物造会杀了虚界,不能被总长知道这件事』。是什么意思啊?」
  「……」
  杀了虚界。虽然不知道含意,却孕育着某种深刻意羲的话语。舞弓没有说话,陷入了沉思,但果然还是无法理解。
  鬼京这次真的将身体滑入车内,向司机道歉让他久等一事之后,看向这边。
  「我之后会调查爷爷的藏书和资料,试着研究物造——要是发现了什么,我再告诉你。可以的话,请你也尽量协助我啦。因为对爷爷最好的供养,就是找出爷爷没能掌握到的某个伟大发现,当成祭品送到他坟前啊。」
  「你很喜欢你的祖父呢。」
  那或许就类似舞弓对义兄的尊敬。虽然义兄也和鬼京的祖父一样,已经到了遥远的地方。
  然后——舞弓的母亲据说是被怪造生物吃掉,舞弓是否也能透过追求物造,在母亲坟前献上一些成果当祭品呢?因为舞弓的母亲似乎也是为物造而活的人。
  舞弓并不晓得自己的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但自己必须坚强且确实地往前迈进,至少不要让沉睡在坟墓底下的人们感到失望,而且能够在他们的坟前献上他们所追求的事物。
  鬼京关上车门,打开窗户向舞弓挥手道别;舞弓也举起手回应,有一瞬间仰望着飘雪的天空——然后看也不看旁边,笔直地跨步向前。
  ※  ※  ※
  暖气让房间整个温暖了起来。白雪在窗外飘舞,和厚重的云成了共犯,顽固地隐藏起外面的景色。
  仇祭游在虚岛罠奈的豪宅中,饮用着女仆小姐冲泡的红茶。正面可以看见戴着铁面具的罠奈坐在宽广房间的地板上,对着笔电流畅地敲扦着键盘。喀达喀达喀达的规律键盘声,听起来非常舒适。
  游今天在学校的结业式结束之后,被罠奈用手机找了出来。经过古顷大祭之后,她似乎在真正的意义上多了许多朋友,变得活泼且开朗。因为游厌恶罠奈之前勉强自己装出模范生的个性,所以对现在能够表现出自然态度的罠奈,有相当高的评价。
  「……呼。」
  罠奈叹了口气,按下Enter键,结束作业。她接着操作起滑鼠,启动连接在电脑上的印表机。于是响起一阵刺耳的声响,印表机开始缓缓地吐出纸张。
  游摆出了比面对伊依时还要稍微坏心眼、但就某种意义来说,算是最真实的表情看向罠奈,低声说道:
  「你别把人叫过来,又让他在旁乾等嘛,罠奈。」
  〈对不起哦,游。抱歉。已经——结束了。要吃饼干吗?〉
  罠奈将含有丰富姜汁的手工饼干连同盘子推向游,笑着这么说道。她果然变开朗了。而且变坚强了,不会为了别人嘲讽的话而沮丧。一旦跟伊依相遇,无论是谁都会变强。这对青梅竹马的游来说,也觉得有些骄傲。
  罠奈是因为没有嘴而无法进食吗?她一脸羡慕地看向咬着饼干的游。
  〈真好呢,遥小姐很擅长作点心唷。红茶也是用最精准的时间和温度在冲泡,而且她也非常擅长烹饪呢。〉
  「哦,那位女仆小姐还真是优秀呢。虽然个性和举动有些奇怪。」
  游老实地说出感想,于是罠奈笑出声来。
  〈你要是说那种话,她会跑到房间来找你唷。因为遥小姐是顺风耳呢。〉
  「还真可怕啊。」
  游耸了耸肩,在印刷结束之前,随便问了些事情闲聊。
  「先别提这些,罠奈,你没有嘴巴,要怎么吃饭呢?」
  〈基本上……我是将食物融化成泥巴状,从喉咙的洞里灌进去。呛到的时候,就直接倒入胃里面。根本没有味道,感觉糟透了呢。……啊,印好了。〉
  在纸上刻完文字的印表机,发出一阵摩擦的声响之后,便沉默下来。罠奈缓缓地确认并收集印好的纸张,整理好之后交给了游。
  游大略看了一下最上面的一张,歪头感到疑惑。
  「这是什么?」
  〈是我写的小说。爱与感动的传奇动作故事。〉
  「……」
  〈骗你的啦。虽然我也有写小说,但这是不一样的东西。……你有兴趣的话,小说也可以让你看唷,游。〉
  「有机会再说吧。」
  游敷衍地应付热心的罠奈,翻阅着纸张。就在游阅读着印在上面的文章时,他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这是……」
  罠奈点了点头,用她脸上唯一剩下的双眸,注视着这边。
  〈是我的父亲,虚岛慈树和——游的义父仇祭孤独,所进行的研究的日志。我在古顷大祭之前,曾将急忙整理出来的资料交给伊依……游现在翻阅的,是我将多余的部分加以编辑,另外补充了在被爆破的地下室中没被烧毁的资料内容。〉
  然后她用那高雅优美的声音,清澈地说道:
  〈是关于肉体癖好的研究。〉
  ※  ※  ※
  那研究要称之为疯狂也显得污秽,且盘旋着某种异样的丑陋氛围。四处有缺损的地方,还有许多意义不明的记述;但字里行间中——洋溢着恶质到让人作呕的狂妄思想,还有腐败的臭味。
  伊依透过香美房间的电脑画面,阅览着那份题名为「肉体癖好的研究」的日志。因为伊依的房间没有那种文明的利器,所以伊依向香美说明事情缘由,请她帮忙将光碟里的资料显示出来。
  伊依默默地阅读了一阵子,不禁感到恐怖。
  感觉自己的义兄似乎是某种恐怖的怪物,伊依颤抖个不停,甚至想当作没看见。
  「……」
  伊依成为古顷大祭的优胜者,正式地告知宇宙木自己的愿望—今天在参加结业式之后,就直接回到了学生宿舍。祭典的余韵也在几天中消散了,就在伊依思考年末要怎么度过时——想起了那张忘得一干二净的光碟。
  据说记载着肉体癖好弱点的日志。
  义兄和罠奈的父亲,同时也是伟大怪造学者的虚岛慈树协力进行、至今不曾公开在世界上的异端研究。
  那是用虚岛慈树博士的第一人称所记述的。
  最初的文章,洋溢着欢喜的情绪。
  〈如今虚界已经任由我们摆布了。〉
  他应该是在兴奋且充满学术好奇心的状态之下,奋笔疾书地写下日志吧;慈树博士的文章支离破灭,才以为他构筑出了某个理论,却又破坏了那里论;或是潦草地写下往事,或单纯只是用凌乱的文笔七零八落地写着「太棒了」或「大发现」什么的;很难平静地阅读。罠奈用打字软体复制过来的文字,是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明朝体字型,倘若这是真正的日志,应该可以从笔触感受到他惊人的激昂情绪吧。
  〈孤独将幸运送到了我手上。倘若这项研究能够顺利完成,虚界和现界的常识会颠覆过来,整个世界应该会赞赏我是史上最优秀的怪造学者吧。〉
  接着是慈树博士和孤独相识的过程,还有描写他是多么杰出的人物。似乎不是很重要的样子,因此伊依便草草扫过。关于义兄的事情,伊依真的就连间接的传闻和评价都不想知道。无论那评价是好是坏,都会让伊依感到不愉快。
  没多久后慈树博士投资了大笔的私人财产,和孤独一起在私底下开始研究。
  伊依感到疑问,他们为什么不正式地向怪造学会报告,领取研究资金呢?如果是慈树博士这般等级的人物,应该可以无限制地使用设施和资源吧。
  伊依的疑问立刻就得到了解答。
  以最糟糕的形式。
  〈我们决定用孤独的亲生女儿当实验体。〉
  人体实验。
  最糟的文字闪过伊依的脑海。伊依的思考冻结起来,心脏跳动得异常激烈。可以感觉到喉咙干渴,眼睛逐渐充血。
  〈根据我的理论和孤独的技术,她的全身可以无限地吸收怪造生物,只要有够长的时间并做好准备,幸运又站在我们这边的话,甚至有可能将整个虚界都拥抱在体内吧。这个幸运的实验体迟早会永远地运转下去,化身为吞食所有怪造生物的人工魔王。〉
  人工……魔王?
  伊依颤抖不停,她紧紧地抱住梅子。虽然她几乎无法理解日志里的文章,但就是没来由地感到恶心。这个慈树博士对自己的正义没有丝毫怀疑、宛如狂热信徒一般的思考。他当真认为自己在进行一个杰出研究的陶醉心态,让人不寒而栗。
  他们确实地将一名少女当成实验的牺牲品。
  他们两人——究竟打算达成怎样崇高的目的呢?
  伊依用颤抖的指尖按下滑鼠,切换成下一个画面。果然还是并排着一长串的文章,相当乏味的日志。
  伊依按住嘴角继续看下去,忽然瞪大了眼睛。
  那熟悉的名字不经意地夹在最糟的记迤中。在真的是意义不明、却又诡异的单字群中,混入了一个异样的文字。如今也在伊依内心的最底层隐隐作痛、每当发生事情时便会复苏过来,让伊依感到痛苦的那个名字是——
  〈寂怜院〉
  记录在上面的文章是——
  〈身为寂怜院正统继承人的寂怜院孤独,有权支配虚界的一切。〉
  「为什么……」
  伊依按住颤抖的膝盖,像是发狂似地大声吼叫。
  「为什么——会跑出寂怜院的名字呢!」
  没有回应。没有答覆。这是过去进行的研究的纪录。这应该是早就在这世界实行过、在某处成为现实、已经改变了某些事情的最恶劣的研究。
  〈也就是成为吸收了虚界、化身为魔王的肉体癖好的支配者。〉
  伊依实在按捺不住,为了避免讨厌的记忆涌现、为了避免丑陋的现实侵入,她紧紧地闭上双眼,摇了摇头。梅子担心着伊依,灭作好像也对伊依说了些什么,但伊依完全听不进耳里。
  伊依莫名地感到不安。明明在经过古顷大祭之后,总算能描绘出光辉灿烂的未来了,过去却开始渗透出来——有某种东西诡异地蠢动着。伊依有那样的感觉。胸口的骚动停不下来,明明是冬天,背后却因为不祥的预感而冒汗。
  伊依总算稳定了呼吸,笔直地看向前方。
  「寂怜院……虚界……肉体癖好……」
  伊依将自己应该对决的诸多概念说出口,将怪造生物抱在胸前,为了注视污浊的过去,面向电脑萤幕的画面。
  恐怕这一切的关键,都在不为人知地被埋葬的过去当中——
  虚界怪造学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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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9-30 22:06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大家好,我是日日日。为您送上《虚界怪造学Ⅴ骗子魔女注视的未来》。在提笔的时候我并没有多想,不过事后一数才发现,这本成了有史以来最厚重的分量。暂且不论分量,希望本书也是有史以来最精采的内容。
  无论如何,因为后记也获得了较多的页数,阅读后记会感到疲惫的人,请跳过这部分吧。因为聊的话题其实没什么内容(别说什么一直都是这样)。

  ■①身为武士「少女」的理由

  这次的封面跟往常不同,不是身为主角的伊依,而是违反枪刀法现行犯的武士少女。故事从上一集《Ⅳ吹笛子男人梦想的世界》开始便进入第二部,封面的标题logo和背景颜色,也微妙地焕然一新;就像这样,为了让气氛跟第一部有所区别,也试着让其他登场人物登上封面。因此本篇这次也并非以她为中心,虽然她会穿着女仆服乱射机关枪,就不同层面的意义来说算是大活跃,但主角果然还是伊依。
  如果有人期待舞弓的故事,感觉会对不起那些读者,所以在这边聊一下关于武士少女的事情。
  最近我发现了一件事,就是挥舞着刀、重视武士道的「武士少女」,经常在轻小说和漫画中登场。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萌属性、一种分类了。于是日日日老师开始思考,为什么武士少女会繁殖到这种地步。
  根据新渡户稻造《武士道》的说法,似乎是因为「武士道和樱花同样是日本固有的花」。在西洋人之间的「宗教」=思想的根本,以我们日本人的情况来说,就是「武士道」(※这是新渡户老师的主张)的样子。倒不如说,日本人价值基准的最根本处,似乎就是「武士道」的样子;我们日本人会觉得将那种「武士道」直接表现出来的女孩子,果然就是很美丽的样子。所以才会被当成萌角。
  武士少女为了自己相信的正义,愿意挥刀战斗。武士少女会为君主(在轻小说和漫画里面,通常是男主角)尽心尽力,毫不犹豫地舍弃性命;对同伴温柔相待、有时也会对自己认同的敌人雪中送炭;最害怕的就是蒙羞,不会疏忽自身的锻链。就是日本人认为很帅气的性格,或者说是人格吧。还有日本人果然是喜欢刀胜过枪,因此光是女孩子拿着刀,感觉就很萌了。
  不过我在思考的问题是,为什么是武士「少女」。虽然这话不应该由我来说,但最近的男生实在太少在战斗了。感觉男生总是被女孩子保护,而且这样就心满意足、幸福美满的方程式似乎比以前越来越多。我是指在小说和漫画里面的情况。
  不多加留意的话,武士也县备了可以斩断腐败君主的「下克上」属性,所以只会对武士少女撒娇,一直堕落下去的话很危险喔,男生们。加油吧。

  ■②不良与模范生

  在提笔写这次的故事时,正好碰上教育基本法的修正案发表,还有遭受霸凌之苫的孩子们接连自杀的事件。因为我到前阵子也还是个学生,所以实杠无法置身事外,忍不住想了很多事情。关于想到的事情,我在本篇中也写了一些,但在教育上什么才是正确的?这点非常暧昧且困难,我到现在也无法导出「该怎么做才好」的答案。
  总之,在学校能获得认同,不等于能被世界认同;还有在学校的幸福,并非是人类所有的幸福;只有这两件事是可以肯定的。所以说,其实不需要戴上面具装成模范生,也不要瞧不起或否认自己选择了反抗的不良学生吧。
  就算隐藏真正的自己,成了学校里的「好学生」,也不会因此能够变成「好人」。在考试中拿到好成绩、或是进入优秀的学校就读,虽然用这种易懂的数字来评价一个人变得理所当然,但也不能因此折磨自己,只为了提高数字。如果不会念书,就在其他方面努力吧。我认为现在的孩子们实在用功过头了,而且有太多大人相信只要用功念书,就能成为好人。我说你们啊,学校教的东西有九成是派不上用场的喔。
  然后是在社会上被称为不良的孩子们.像是吊车尾、边缘人之类的,怎么称呼都行,这些在学校里面被当成异端,被严重轻蔑、厌恶、遭到排挤的孩子们。认为这些孩子是没用的家伙,而舍弃他们、不承认他们的价值,我认为这也是不好的。将学校成绩差劲、无法适应团体行动的孩子们单方面地判断为坏孩子、没用的孩子,然后将他们打包废弃掉,这种行为实在非常浪费。嘲笑他们是落伍者、只是瞧不起且疏远他们、欺负他们的行为,很明显地就跟因为宗教上的论点不同,而攻击他国的行为一样。凝固在一个价值观上面,再也没有崭新的想法诞生,无论是谁都停止了进化。
  要归纳一个结论的话,就是教育什么的去吃屎吧。
  我不是很喜欢念书,因此对现在这种要大家好好用功念书的教育方式非常不满。在学校上课并不等于是「学习」,就跟我在本书中叙述的一样,那只是单纯的脑内仓库的分类训练,因此不要光是做那种训练,请大家多看点书、尽量玩乐、多做一点用功念书以外的事情吧。因为大家只顾着用功念书,都不看课外书,我们的生意才会做不下去啊,可恶的日本政府。

  ■③名字会旋转

  包含责编在内,似乎都没有人注意到的样子;因此虽然无关紧要,我还是在这边说明一下。在这部《虚界怪造学》的系列当中,从第一集到第五集,每一本一定会有一个名字是回文的人物登场。啊,为了以防万一稍微说明一下,所谓的回文,就是类似「楼中楼」或「处处飞花飞处处」这种不管正着念或倒着念,念起来都是一样的文章。
  附带一提,关于回文名字的角色,第一集是「魅神香美(みかみかみ)」、第二集是「仓波无乐(くらなみならく)」、第三集是「山田魔夜(やまだまや)』、第四集是「丧时饱友(もときあきとも)」、第五集是「驱原遥(かるはらはるか)」。虽然这跟本篇没有任何关系、百分之百是因为好玩而已,不过这种回文名字,在其他系列作品也有登场,有空的人请试着找找看吧。

  ※以下是谢辞和赔罪。

  这次要向用史上最糟的行程表帮忙编辑史上最多分量的责编、还有因为我工作速度太慢,整个被我拖累的绘师梗波克己老师、以及角川书店的各位同仁致上万分的歉意和感谢。怎么说呢,这次能平安出书真的是奇迹,这分奇迹能够成为现实,肯定是多亏了大家的努力。
  题外话,我真想让各位读者也看看梗波老师描绘的山田魔夜本人(蒙住眼睛的少女)。这个天才绘师是从哪想到「体育裤搭配膝上袜的绝对领域」这种宛如恶魔般的创意啊!
  总而言之,在许多人的善意和协助之下,虚界也到达第五集了。本篇从今后开始,会逐步解析各式各样的谜题和秘密,内容肯定会更加精采有趣;各位读者敬请期待,也请继续支持本系列。
  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我们在下集的虚界中再会吧。
  日日日
发表于 2012-9-30 23:03 | 显示全部楼层
插画名字很喜欢~~ 恩 不错
发表于 2012-10-1 01:23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到图怎么觉得有点另类
发表于 2012-10-1 07:33 | 显示全部楼层
怎么台版一下子出的这么快!!!
话说,这小说总共多少卷啊?
发表于 2012-10-5 20:44 | 显示全部楼层
很想吐槽说这个系列居然还在出……结果猛然发现插画是榎波克己,光是冲着这一点就值得追了!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完10本。(P.S:日日日这家伙的插画貌似都是些大牌嘛)
发表于 2012-10-5 21:47 | 显示全部楼层
日日日大人的坑看来真是不少啊。和阿治太郎一样超级高产?
发表于 2012-10-14 20:41 | 显示全部楼层
sufangzhou 发表于 2012-10-1 07:33
怎么台版一下子出的这么快!!!
话说,这小说总共多少卷啊?

好像一共10卷吧,台湾出书速度一般都不快,一年3、4本,估计相等完结得一阵了
发表于 2012-10-14 22:53 | 显示全部楼层
竟还在出啊,看来还得被坑坑一段时间啊。。
发表于 2012-10-14 22:57 | 显示全部楼层
无聊的云 发表于 2012-10-14 22:53
竟还在出啊,看来还得被坑坑一段时间啊。。

估计不会很久吧,一年左右怎么也差不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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