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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23 1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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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一如我所料,终点正是出发点,在那边等候的也是同一批人。
这里是环绕区终点,但贵理子以一如往常的态度慰劳我们,将照片分给各人后重新宣布我们在大世界获得的点数。
接着,贵理子宣布我们在环绕区的总计时间——根据三项游乐设施的比赛时间用适当的方法计算出来——颁发王冠给朝都。
那一瞬问。朝都浮现喜悦与安心交错的神情,他注意到我们的视线后抬高下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接下王冠。
「我们正全力追查干扰者的行踪,但还没逮住他们。非常抱歉,请各位在往后的赛程中多加小心。」
收下贵理子的忠告,我们终于在她毕恭毕敬的目送下离开大世界。
「……最后真是意外轻松。」
「嗯。不过船在那边摇晃的话会很危险,我到认为这样很好。」
尾田听到我的话后表示感想。
「既然平安递关我又得到王冠,那就没有问题。」
另一方面,朝都摸摸考虑过后决定别在衬衫衣襟上的王冠,心情愉快。
夺得环绕区的王冠后,朝都的成绩已和铃真并列,扣掉始终只是参考纪录的我,局面如今是五五波。
实际上,只要拿到剩下的那一顶王冠——游乐设施有两项,但只有「海盗船」可获得王冠——朝都就能获胜。
反过来说也一样,但当事人铃真面对朝都洋溢自信的话语面露复杂之色。
虽然有意参加最后一关,铃真却不像朝都一样起劲,所以有这种反应也是无可奈何相对于得到一顶王冠后找回从容,脚步也变轻快的朝都,铃真的步伐有些沉重。
两人踏着形成对比的脚步穿过向外的门,我和尾田也跟上去。
「嘿~!辛苦了,Amigo!」然而,鲜红的水队——水豚红战士在出口埋伏着。
「光看你那身红色毛皮我已经累了……走开。」
我一看到水豚红战士的身影就冷冷地放话,朝都和铃真也没有异议。
「好冷淡喔几位先生!你们手腕上的红色护腕明明是我们友情的证明!」
「尾田,这是遭拘禁的证明。」
「啊,嗯。」
尾田点点头,那只发出重低音、举止微妙可爱的红色留齿类动物让他脸颊抽搐,退避三舍。
「顺便一提,护腕也能当成爱的礼物送给热情的小姐喔!来,各位一人再拿一个如何?」
不过水豚红战士没发现尾田的反应,反倒推销起新的红色水豚护腕。
「我……对热情的小姐不感兴趣。」
「我不知道什么是热情的小姐。」
「哎呀,是吗。放心,小朋友Amigo总有一天也会知道的!」
水豚红战士在两人拒绝后忽然摆出高高在上的态度,我的烦躁濒临极限。
「总之,我们没事找你。快给我滚开!」
想起奶奶说过「要对生物温柔一点」,我先声明一声,水豚红战士却依然堵在我们前方,我决定动用武力。
事到如今不必多说,我伸手去抓水豚红战士的手臂,却被他以意外灵敏的动作闪开。
「……明明是留齿类动物,还真嚣张。」
「我好歹也是正义的伙伴。」
被我一瞪,水豚红战士摆出姿势拨拨不存在的头发。
「还有,我可是有事找你们,Amigo多加良!我猜你们长途坐船之后应该累了……带了慰劳品过来哦!」
水豚红战士突然从腹袋——水豚绝非有袋类动物——掏出号称是点心的物品。
「什么慰劳品?」
「因为今天天气好,我选了水豚冰棒,Amigo铃真!还有,严格禁止乱丢包装袋喔!」
铃真疑惑之余仍伸出手,我来不及阻止,水豚红战士已将四袋东西放到他手上。
仅管他说是冰棒,以红色为基调的包装袋异样华丽,完全看不见里面装了什么。
「铃真,直接……」
我想叫铃真直接还回去,然而……
「……看起来不像冰棒的包装。」
「不如说,有包装那么简略的冰棒吗?」
尾田和朝都此时从两侧探头观察,铃真没听到我的话。
「既然慰劳品已经送到,我告辞啦!」
「等……等等!」
我伸手去拦水豚红战士,想表明硬塞这种怪东西给人也是徒增困扰,却再次被轻轻躲开。
「不好意思,我不能等,毕竟有很多Amigo等着我拯救。即使没有我,我相信你们也一定能抵达最后的游乐设施!信赖正是Amigo power!」
水豚红战士转身像阵风似地从我们面前飞奔而去,在赌场门前时的那迟钝模样简直像假的一样——或许是布偶装里换了人。
「……要追吗?」
「不,比起叫他回来……不如先处理慰劳品。」
我在水豚红战士和慰劳品间衡量一下,最后选了慰劳品。
「首先问题在于,这真的是冰棒吗?」
「我不清楚,但是摸起来确实冷冰冰的。总之,希望大家先一人拿一个。」
抱着疑心的我想从包装开始检查,但铃真说他的手快撑不住了,我姑且先拿起自己那一份。
「仔细一看,包装袋颜色有微妙的差异耶。一共分成两种。」
这时朝都发现包装的不同。听到后我比较铃真手中剩下的两袋和我们拿起的两袋,发现我和尾田的袋子是红色,铃真手里的包装袋则偏橘红色。
「如果包的是冰棒,颜色不同或许代表味道不一样,要交换吗?」
「不……既然我的和铃真的一样就没有问题,谢谢费心。」
尾田作出推测并提议道,朝都以无懈可击的笑容拒绝,从剩下的两袋中拿起一个。
「如果吃下去,发现是辣椒口味怎么办?」
「但是……不打开看看,永远不知道是什么。」
我们犹豫着该不该拆封时,铃真最先鼓起勇气撕开包装纸。
他的手拉开封口让我们瞥了一眼,而右手则摸摸迷彩短裤口袋里——放碎石块的地方——之后就使劲扯开装口。
袋中的确是冰品没错,形状像平常那种冰棍可抽奖的冰棒。
「红色的冰棒耶。」
尽管从水豚红战士和包装袋都料想得到,但彻底符合想像的刺眼红冰棒还是让铃真一瞬间有些退缩,闭上眼睛送入口中。
下一秒钟铃真沉下脸色,我还以为冰棒是辣椒口味。但他嫌起的眉头立刻放松,视线在空#游移片刻后一脸平静地点个头。
「……是什么味道?」
「一开始我以为是哈密瓜……不过,应该是西瓜口味。」
虽然对鼓起勇气挑战的铃真过意不去,但我们还是露出扫兴的表情垂下肩膀。
不过,我也觉得自己很现实,铃真一试过味道确定冰棒可吃之后,我就不在乎点心是水豚红战士送的了。
当我撕开封口后,尾田也打开袋子,我们像干杯那样互碰冰棒,同时送入口中——同时停止动作好一会。
「……果然包装不同,味道也不同。」
「是啊,外观明明一样。」
「这是番茄口味。」
「番茄口味吃起来是什么感觉?」
铃真已吃掉大半根西瓜口味冰棒,听到我们拿到番茄口味后眼神微微发亮,表示兴趣。
「我想想……在番茄上加糖,但依然是蔬菜的味道。」
然而当尾田告诉他冰棒有蔬菜特殊的菜味时,他悄悄别开视线。
「如果是卡哩卡哩冰棒(注:日本的一种冰棒品牌)的话,我喜欢汽水口味。」
「我也喜欢可乐口味啊。」
我为了转移对番茄味道的注意力,提起每年夏天必吃的冰品,尾田虽然回应,但口中扩散的终究是番茄味道,空虚的对话在此中断。
我们叹了一口气,最后无言地将冰棒送进嘴里。
「……咦?这是……中奖……吗?」
一吃完水豚冰棒,尾田就疑惑地歪歪头。
「中奖?……我的冰棒棍上什么也没写。」
「我的也是。」
我匆匆吃掉剩下的冰,和铃真一起探头看向尾田的冰棒棍。
我将吃完的冰棒棍放旁边比较,果然不像尾田那根上有形似某电视台招牌标志的眼睛记号。
「这上面画了三个眼睛,代表中奖?中奖的话会怎么样?」
「一般中奖的话会用文字说明,拿着冰棒棍回到当初买冰的店可以再换一根。」
「咦~这样啊。下次我要去普通商店买冰试试看!」
铃真一派天真无邪,从发言中可以得知他过着与十元冰棒无缘的生活,令我有一点空虚。
「我没抽中,朝都你呢?」
没注意到我的反应,铃真开朗地问朝都结果。
「现在还没看到任何图案……大概是没中,很可惜。」
朝都的冰棒还剩三分之一左右,现在还没看见任何图案的确是没冲了。尽管口头上这么说,朝都脸上却无半点可惜之色。
「不过冰棒棍上的眼睛看来与其说是中奖,更像是没中一样。」
反倒是尾田微皱眉头,一脸忧郁地说道。
「不,那是中了奖没错。嗯,在预算协调会前中奖,不是好兆头嘛?而且除了冰棒以外,说不定还可能中到别的好奖品?」
那图案以中奖而言是有些微妙,但我认为必须提升下星期得协调预算的尾田情绪,因此以可能中奖为由鼓舞他。
「好兆头?真的吗?」
可是,反问的人却是朝都而非尾田。
「嗯一真的。」
他仰望我的眼神不知为何十分认真,我虽讶异,但在尾田面前不能撤回前言,便用力点头。
「是吗?」
接着,朝都就干脆地接受这答案,继续专心吃起剩下的冰。
「……但愿如此。」
沪田将袋里一起收进口袋,耸耸肩膀如此说道。
「不过,今天要在哪间店兑换冰棒?刚才的餐饮区只有卖冰淇淋而已。」
看见尾田重回开朗的表情,我坦率地松了一口气,但铃真紧接着却提出合理的疑问,他说的虽然对,不过时机却有点令人讨厌。
「嗯,对……」
「一定在前面。既然后面没有,就是在前面!」
我盖过尾田的回应声指向前方。
总之,我希望尾田保持积极的心。既然没时间后退,我只能指出前方。
然而这推测没什么说服力,尾田与铃真先是面面相觑,然后一起半信半疑地望着我。
「那么,我们快前进吧。」
唯独朝都表示出赞成的意见。
一直说着想快点赶路的他会表示同意,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不过,我总觉得朝都的声调与先前有些不同,忍不住直盯他的脸。
结果,朝都注视着我刚才指的方向,侧脸透出一丝期待的模样。
「……什么事?」
那抹神情随着他察觉我的视线消失,即使朝都露出狐疑的眼神询问,我也只能摇摇头。
只是,朝都胸前的绒毛产生变化——膨胀了一点点。
尽管是很可能错过的小小成长,但仍是一个明确的变化,如果促使绒毛成长的前方我想跟朝都一起去确认。
「嗯,总之先往前走吧。」
因此我点个头,重新催促大家。
5
「记得下一关是云霄飞车?」
「嗯,然后是最后的游乐设施『I船长的海盗船』。」
朝都即刻回答我,我们在午后一点一点增加的热气中先朝云霄飞车停靠处走去。
设计成龙型的云霄飞车不满十节,外观宛如玩具,不过,在本馆中心特别架设的轨道上奔驰的速度却相当快。
由于轨道自本馆延伸过来,我们自然也沿着轨道靠近本馆。
「啊……本馆屋顶上的东西,就是『I船长的海盗船』?」
我们在朝都带头下快步前进,当铃真举起手一指后,所有人就放缓步调抬头望向本馆。我刚开始以为是黑影的物体,靠近一看后的确像条船。
「屋顶上平常是直升机停机坪对吗?」
已经看开的尾田态度如常地对铃真搭话,没吐槽私人住宅有停机坪是多么奇怪的事。
唉,比起目前放一艘海盗船在屋顶上的超现实光景,会觉得有停机坪很正常也很难怪了。
「果然没有摩天轮吗?」
「对喔,你很喜欢摩天轮呢。」
我也半是忘了这里是私人住宅及土地,忍不住喃喃自语后,尾田就看着我说道。
他脸上带着怀念往事的神色,以及对我的一抹同情。
没错,我喜欢髙处,特别喜爱摩天轮那种不同于高楼、缓缓攀高的感觉。
然而叶野市没有摩天轮,如今我又受到卡侬的诅咒无法离开本市,有一年多没搭过摩天轮了。尾田因而心生同情。
不但害我远离摩天轮,更让我今日也卷入麻烦的卡侬身影一瞬间闪过脑海,我握紧拳头——但下个瞬间,关于她的记忆掠过,我不知不觉松开手。
我将她的影子赶到脑海角落,视线转回原本的目的地云霄飞车上。
云霄飞车正好行经我们头顶,我正想堵住耳朵避开车轮滑过轨道的巨响,却发现其中缺少「某种声音」。
我慌忙追着云霄飞车确认车厢内部,果然不出所料。
「我现在才发觉……云霄飞车上没有任何乘客。」
三人追上突然拔腿飞奔的我之后,我就如此告诉他们。
噪音里缺少的声音——是云霄飞车必备的欢呼与惊叫,也就是没有乘客。
「真的耶……是因为大家都害怕搭乘吗?」
铃真以目光追逐远去的云霄飞车推测,立刻对自己的发言感到疑惑地歪歪头。
害怕云霄飞车的人的确不会去坐,但他不认为在有客人莅临的游乐园里,所有游客都怕云霄飞车。我也有同感。
「没有任何乘客又怎样?我想只是碰巧。」
朝都非常冷静地开口,企图用巧合解释。
「可是,我两小时多以前看见云霄飞车时……上面也没有人。」
当尾田接着说道后,不好的预感窜上背脊。
「最好只是巧合。」
「是巧合。总之。我们快到搭乘处去。」
但朝都赌气地不肯承认,强硬地催促我们。
我们姑且赌上一线希望,向前奔去。
然而,沿着轨道奔跑,绕了云霄飞车路线一圈后,我们也没找到预料中的云霄飞车搭乘处。
「……为什么连导览图上也没标示?」
发现寄托最后希望的导览图——从巨大溜滑梯旁的告示牌上抄下来的——也没有标示后,朝都依然注视着仍持续奔驰的云霄飞车,仿佛看着什么荒谬之物。
「那么,那台云霄飞车上的乘客是透明人……不对,透明人搭云霄飞车应该也会尖叫……」
为了替沮丧的朝都打气,铃真开起玩笑,却在他无言的瞪视下越说越小声。
「我们不知道这台云霄飞车的搭乘处在哪里?该怎么上车?如何让它停下来……是充满谜团的云霄飞车。」
我告诉众人预感已化为明确的现实,现场则暂时陷入沉默。
「意思是说……不知道能不能搭乘云霄飞车吗?」
「意思是说……无法搭乘云霄飞车吗?」
铃真与朝都一起打皱沉默。
两人的台词还有表情都是似同实异。
双方都很不安,相对于铃真眼中闪烁着几分希望与好奇心,朝都的眼神几乎只剰放弃。
他们胸口的绒毛也形成对比,铃真的绒毛散发银色光辉,而朝都的仿佛黯淡褪色。
「我是指……不知道能不能搭乘云霄飞车。」
不必看两人的绒毛,我的答案已经决定。
「不知道能不能搭乘,就和无法搭乘一样。」
朝都显得有些失望。
「不,也就是说只要解开所有谜团,说不定就能搭乘了。」
尾田沉稳地换个说法后,朝都就轻轻张大双眼:
「……我明白了,我暂时听从大家的意见。」
他一瞬间看向铃真,重新压低帽子后以脚尖踢着地面回答。
相对于懂事的成熟台词,朝都的动作却像个闹扭的小孩,看得我有点错愕。
同样的举动若由铃真来做我不会惊讶,现在却出在至今保持成熟态度的朝都身上。
不过,为了展现成熟态度而过度压抑感情的朝都,能这样流露出与年龄相仿的态度,是好的倾向。比起刻意装出大人的样子更讨人喜欢。
「我可不是想说铃真的观点好,朝都的不好喔。」
「你不必解释我也知道。」
老实说,朝都可以表现出更多感情,但他隔着帽子回应我时再度浮现无懈可击的笑容。
我觉得说错了话,所以告诫自己不能太急于变化。
「……如果照我刚才所见,云霄飞车座位上附有安全带等安全装置,那么就代表那并非只是用来当装饰品而已。」
「我猜……这表示云霄飞是要用来载客的。」
尾田和铃真在我沉默期间已开始解谜。既然人都上了这条船……不,这艘云霄飞车,尾田似乎无意下车。
「可是,准备载客却不停车很奇怪啊。」
「反过来说,先不论没有搭乘处这点,云霄飞车不停就没法上车。因此,我们应该先思考让云霄飞车停下的方法。」
或许是心想不能让两人占得先机,朝都连珠炮似地加入讨论,我也开了口。
「嗯。虽然没仔细测量不知道对不对,车子时速应该有五十公里。所以……不可能半途跳上去吧?」
「一般人不可能办到……顺便一提,也不可能赤手空拳拦下云霄飞车。」
「就算是猴子或鸟类来试都很困难,更何况人类没有翅膀。」
「不过……鸟人或许办得到。」
「……世界上没有鸟人。」
朝都没错过铃真低声的发言,想也不想便反驳。
然而在反驳前的一瞬间,朝都看着他的眼神仿佛闪过憧憬的光芒。
我再度在他眼中寻找那抹光,但朝都的思绪已放回云霄飞车上,目前已经找不到了。
「照一般的想法……绝对不可能无法停车对吧。」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一般的云霄飞车,要是不停下来会造成困扰的。」
「没错,如果云霄飞车直到半夜还在奔驰会很吵,从安全面考量也不可能无法停止。这表示某处一定有停车装置,只要列车停止就能上车……因此首先得……」
「寻找停车装置。」
我进一步思考后正想往下讲,朝都却不请自来地擅自接下我的话头。
他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不需要你带头我也全都知道」,令我看了有点火大。
「对,寻找停车装置。」
但我展现了真正成熟人物的从容,仅仅重述一遍。
「嗯,多加良。我知道了,态度要成熟点啦。」
然而,尾田却拍拍我的肩膀如此说道。
「……干扰者的问题还没解决,所以分成两人一组寻找装置吧。」
尾田及铃真立刻理解我合理的提案,唯独朝都抱起双臂陷入沉思。
「有什么问题吗?」
「只要大家彼此了解……合作期限只到搭乘上云霄飞车为止的话,我是无所谓。」
朝都的台词正如我所料,他似乎无论如何都想先划清界线,表情比想像中更顽固。
「嗯……我知道。」
「嗯,我明白。」
「那么,我也很清楚了。」
当铃真以寂寞的眼神看着他点点头时,我也答应下来,朝都终于接受提案。
「那我和铃真、多加良和朝都一组,在云霄飞车周边再绕一圈寻找停车装置。」
不知是成人配小孩还是单纯依站立位置顺序安排,尾田在我们三人谈完时发表分组。他有什么用意?我忍不住盯着他的脸,却只见平常的沉稳笑容找不到半点意图。
「咦,和秋庭先生一起?」
「……我没任何问题。」
当我展现从容不迫的态度后,朝都发现自己泄漏了不满。
「我也没问题。」
他立刻板起脸孔说道。
「太好了。既然分配完毕,我们往北边绕……多加良你们绕南边好吗?」
「嗯。我很期待尾田你的推理能力喔。」
我点个头,觉得刚才率先主持局面的尾田十分可靠。此外,想到他对推理的喜爱,想必正热血沸腾、内心跃跃欲试,于是我拍拍尾田肩膀。
「……呃,我会努力的。」
可是尾田的回答却吞吞吐吐,脸上也蒙着一丝阴影。
我觉得有点不安,担心是否又像从前一样错过了什么。
「……多加良。」
此时,铃真露出更无助的眼神拉拉我的手臂。
「怎么了?」
「嗯……那个,尾田先生是那种对他说『不知道』也没关系的人吗?」
「当然没关系。尾田比我更有耐心。」
我大大点头回应后,安心之色转眼间便在他不安的脸庞扩散开来。
或许,这问题本来无须问任何人。但对于会犹豫该不该说「我不知道」的铃真来说,这是明确的进步。
我很高兴地轻轻摸了他的头。
「……很重耶。」
也许是觉得难为情,铃真粗鲁地回答,嘴角却微微弯起。
「……铃真果然是无忧无虑的小孩子。」
一旁的朝都傻眼地评论——但眼中再次闪过类似憧憬的光芒。
「需要我摸头的话,随时都行喔。」
我认真地告诉朝都,毫无调侃的意思。
「谁什么时候这么开口要求过了?有时间闲聊的话,就快点出发。」
然而他眼神变得凌厉几分,转身背对我直接迈开步伐。
「和朝都两个人去,没问题吗?」
「……嗯,别担心。」
铃真再度投来不安的眼神,我有力地点点头,迅速追上朝都的背影。
「铃真、尾田……我们先找上三十分钟,再回来这边集合。」
由于没有手机这个联络工具,我看着手表交代一声后便追着朝都向前奔去。到头来没问到尾田任何话,令我有点在意。
「若是秋庭先生,会把装置藏在哪里?
朝都在我追上之后放慢脚步,发问时却没看着我的脸。
听到他这么问后,知道他是以停车装置被藏在某处为前提在询问,所以我没提出什么异议。
我们刚才绕行云霄飞车周边一圈也没看到类似的东西,会这样想很自然。
「我想想……应该是难以分辨,在人们预料之外的地方。」
「……预料之外的地方吗?」
「那你呢?」
「我……要藏一棵树木,就该藏在森林里。」
朝都眯眼看着庭园里实际的树——不如说是森林里的树——回答,像是真的想寻找某棵树般,让我忍不住追逐他的视线。
「虽然无法断言装置不会藏在森林里,但是刚才那句话只是比喻。」
朝都仿佛看穿我的思绪,瞪了我一眼。
「……我知道。不过,既然设计成要寻找停车装置,那搜索范围应该不会扩大到宅邸外。」
我始终一脸冷静地颔首,摸摸象征拘禁的水豚护腕重新望向和邸。虽然光凭眺望,不可能掌握其整体面貌。
「装置的尺寸也是个问题,多半是可搬运的大小。」
当我发表一个推测后,朝都也不服输地用一个推测回应。
考虑到和邸的占地面积,推测时最好别限定停车装置……或说这类机关的大小比较好。
装置也可能类似按钮般让某人携带着,但依照先前的模式,对方至今尚未主动接触并不自然因此这种机率很低。
「你说的难以分辨、在预料之外的地方,具体而言是哪里?」
正想到此处时,朝都就将我刚才的台词改成问句抛来。
听那语气里带着苦涩,恐怕是不情愿问我的。
不过他已认清,既然自己想不到好点子,只能征求我的意见。
「……我想捜索本馆。」
看在这份干脆的面子上,我以提案的形式回答。
「本馆吗?」
听我忽然说要离开云霄飞车,朝都吃惊地眨眨眼。
「没错。为了在紧急时刻停住云霄飞车,必须掌握列车状况,装置也不可能离云霄飞车太远免得不能即时应对。这么说来,可以眺望整座云霄飞车的本馆最适合。」
我依理论说明后,朝都的表情就缓缓从惊讶转为理解。
「而且,本馆的话,不怕没地方藏东西。」
那里的房间数量多到要找的话必须做好心理准备,但我也因此想先从本馆开始剔除。
这句话成为定案的关键,朝都缓缓点个头:
「没错,本馆的确有可藏东西的地方,也有密室……」
「密室?」
「我是说可能隠藏的房间。说得对,是有试着寻找的价值。」
我的确听到朝都那么说,但反问时他却毫无动摇之色,我暂时停止追问。
「好,总之先去本馆。接下来,就得看与女仆交涉的结果……」
相对地,我催促朝都后走向本馆,却想起剩下的问题而面露难色。
虽然没有女仆队队长来得棘手,但本馆的女仆想来也颇为难缠。
再加上我今天收集情报的手法,差不多也传遍所有人了。
「需要与女仆交涉的话,我很有自信。」
然而朝都却如此开口,充满自信的表情与我形成对比,我决定倚靠他有力的宣言。
「因为想和彩波打好关系,所以跟女仆们建立交情是不可或缺的。」
但听到下一句话,我的情绪激动起来:
「如果你现在说的是真话,那么一直以来你都像这样……为了当上彩波的未婚夫而行动?」
「没错。即使到头来与彩波的想法无关,但是,为了大家去打好关系是再好也不过的……」朝都淡淡地回答,只有最后一句话带着感情。
「不是为了你着想?」
我直视他的眼睛再度询问,朝都的眼神一瞬间动摇了。
「……当然,我也包含在内。」
不过,他眨眼抹去动摇之色如此回答,目光从我身上别开。
「我要一路跑到本馆。」
接着朝都背对我,再度抛下我往前冲。
仿佛拒绝我的眼神,不肯让我追上。
我在朝都转身之前,瞥见他胸口的绒毛微微晃动。
仿佛告诉我愿望就在那儿。
既然看见了,我无法放下朝都不管。
因为此刻我已发现,他的心愿始终是为了大家着想。一因为他自己的心愿、梦想是在另外一个地方。
我目前尚未窥见朝都愿望的一鳞半爪,而且要找出很少表现真正感情的他的心愿大概很难,不过困难的挑战正合我意。
我用力踏着地面以全力冲刺,与朝都并肩前进,最后终于追过他。
「今天禁止入馆。」
女仆贵音和两名黑衣人在本馆的大玄关前撕住我们。
像保镖般在彩波外出时随行——但始终贯彻影子立场——的黑衣人与在和邸内保护、照料和家成员的女仆同时登场,让我有点吃惊。
他们的职责相同,但工作区分为邸内与邸外,几乎不会一起行动。考虑到今天是特别需要人手的日子,我尚可接受。
然而更让我讶异的是贵音的变化。过去整齐盘在头顶的长发,今天不仅弄成在头侧束成一把的流行发型,脸上更化了漂亮的妆,一瞬间认不出是谁。
她胸口闪烁的饰品,让我察觉她改变形象的理由。
「……禁止入馆?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不能进入本馆。」
从惊讶中恢复后,我先试着复述反问,但贵音的回应是「答案」却非「理由」。
即使外貌改变,他不知变通的性格似乎没变,我偷偷叹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都不能进去吗?如果里面正替『茶会』做准备,我们没有妨碍的意思。」
朝都接着询问贵音,守在她两侧的壮硕黑衣人却抛来居高临下的威吓视线,让他有些退缩。即使有机会接触女仆,朝都似乎不习惯见到这些黑衣人。
「里面的确也在替,茶会』做准备,之所以不能通过,是因为两位尚未取得资格。」
这次贵音明确回答朝都的问题,她身后的黑衣人退后一步用背部遮住大门。他们的工作分配似乎是贵音开口,黑衣人守门。
「资格……是王冠吗?」
「不。」
我试着在她眼前举起形似徽章的王冠,贵音却大大摇头,黑衣人们也摇摇头。
「不过……最后一项游乐设施明明在屋顶上,却不能放我们过去吗?」
接着,朝都扬起眼珠求助地看着她。
「这里不能通过。」
认真执行守门人任务的贵音没被打动。
朝都说过对于跟女仆交涉很有自信,面对贵音的顽固却只能闭嘴。
由于她严谨的性格与认真的工作态度受到认可,贵音在同年代的女仆里负担着重要工作,难怪朝都陷入苦战。
因此我代替他,试着从别的方向进攻。视情况而定,或许有机会一石二鸟。
「……那条项链好适合你。」
「咦?啊,谢谢。」
我称赞贵音胸前闪烁的银色项链,突兀的台词让她一开始抛来狐疑的眼神是很高兴地接受了赞美,停了半拍后才开口道谢。
「不过,工作时戴着项链没关系吗?」
「嗯,这点装饰还不成问题。」
想起和家女仆工作规则严格的我问道后,贵音便摸摸项链回答。
「这样啊,太好了。」
我沉稳地替她高兴之后,贵音的表情也缓和了一点。
「可是,万一被发现东西是谁送你的……岂不是会造成问题?」
然后,趁着她松懈时,我毫不客气地攻击破绽。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贵音的双眸刹那间掠过动摇,试圈蒙混过去。
「的确,贵音小姐是成年人,想跟谁交往都没问题。不过,叶野学园棒球社目前仍禁止社员谈恋爱,一旦事情曝光,也有人因此被踢出正式选手名单的。」
「这是……真的吗?」
下一句话让贵音发觉我知道一切,露出狼狈之色颤抖地问道。
她预料中的反应令我产生罪恶感,但我仍毅然地实行一开始拟定的计划,讽刺地浮现微笑缓缓颔首——当然,是打算激起贵音的恐惧。
不只贵音,连黑衣人也吓得退后。
「只要你提供等价的情报,我就会保密。」
虽然有点受伤,我还是提了条件。
多半以为我会要求进入本馆,贵音一瞬间露出措手不及的表情。
朝都也浮现同样的神情,像再也无法沉默似地开口想说什么。
但我把手藏在背后,示意他从左边绕过去。
朝都狐疑地看过来,当我又将视线滑向黑衣人后,他察觉我的意图微微点头。
我上前三步缩短与贵音间的距离,凑近她耳畔小声地问道:
「最近,理事长有收到什么金色的东西吗?」
「……戒指。」
贵音十分简短地回答。
「谢谢。」
我满意地道声谢,直接迈步试图强行冲进玄关。
两名黑衣人果然不出所料地转向我,大门左侧露出空隙。
朝都算准机会穿过黑衣人身侧,想要突破玄关。
「朝都少爷,你不能过去。」
然而,无论心神经历多大的动摇——不,或许正因为她刚泄漏了一个主人的秘密——贵音依然彻底执行守门人的使命,结果朝都还是被抓住。
我的一石二鸟之计,只捉到一只鸟。不过只要得到可接受的成果就够了,但朝都从贵音手中重获自由后依然垂着眼眸,似乎对自己的不中用感到羞愧。
「……你没有一点满足孩子好奇心的温柔吗?」
我也对朝都抱着一点愧疚感,试着劝说贵音。
「这是我的工作。同样的台词如果换成朝都少爷来说,我倒会考虑一下。」
视我为敌人的贵音浮现冷笑将话题抛向朝都,他却没有回答。
「秋庭先生,我们走。跟贵音小姐他们是说不通的。」
相对地,朝都表情值硬地下了判断,掉头背对本馆。
我立刻察觉他如此决定的理由一半是出于被贵音当成小孩子对待,间接成为帮凶的我只能乖乖照顾。
当然,我自有其他盘算。
但追向朝都前,我对贵音低头致歉。虽说是为了那个人,但我利用了她的感情仍是事实。贵音即使在受礼时也不肯看我的眼睛,我决定等一切解决后再道歉一次,迈步追向朝都。
本以为他会在情绪驱策下不断往前冲——朝都却在望得见本馆玄关,贵音等人又听不到说话声的位置停下脚步。
这表示他经过理性思考后,判断该暂时撤退。
「既然有守门人严格把关,本馆内部更加可疑了。」
可是,朝都此时提出和我相反的意见。
平常没有警卫的地点突然严格戒备确实奇怪,其他出入口恐怕也同样设了守卫。
不过,我认为设置警卫的理由并非停车装置藏在宅邸内。
「不……本馆内反倒没问题。对方希望我们通过游乐设施,假设停车装置在屋内应该会让我们进去找……现在该思考的是,为什么不准进入本馆。」
朝都皱起眉,声调有些尖锐地问道:
「我从刚才就在想……为什么你要否定我的想法?你打?直否定我的所有念头吗?」
「我没这个意思。」
「但是,你从刚刚开始就干扰我思考,像故意妨碍一样……」
「或许就结果而言我是否定了你,但只是意见或思考方式碰巧不同罢了。」
我回顾先前的对话,虽然我和朝都意见不合,却非蓄意为之。
我直视朝都的双眼好证明我没有撒谎,这时他忘了刚才还想逃避我的亲线不转睛地回望过来。
朝都带着不放过谎言的锐利眼神注视着我的眼睛,发现我没有别开目光后缓缓垂下眼眸:
「那么,果然是……」
「果然?」
「……没什么。抱歉,误会了你。请告诉我你详细的想法吧。」
我催促朝都往下说,心想此刻也许能问出他的真心话,但欲言又止的台词被他吞回腹中,换成道歉说出口。
朝都抬起头时表情十分冷静,令我感到期待落空。
「如果你想维续谈刚才的话题,我随时都听你说。」
现在勉强他讲他也不会说出真心话,我简短地说完后停顿一下,顺着朝都的希望回到正题:
「本馆里明明没有停车装置,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这是问题所在。你认为原因是什么?」
「她说……因为我们逦没有资格。」
「没错。意思是我们尚未达成参加『茶会』的条件……也就还没通过所有的游乐设施。」
「是啊。所以,我们必须先搭上云霄飞车。」
「没错,得从云霄飞车开始。不过本馆屋顶上有『海盗船』……这表示什么?」
我和朝都一起缓缓仰望本馆屋顶上的海盗船,先指出环绕本馆的云霄飞车轨道,又比向黑色帆船。
「……守门人是为了海盗船而设置的?」
「对,而海盗船是最后一项游乐设施。可是有守门人在的话,无法从本馆前往屋顶。不通过云霄飞车就不能搭乘海盗船,不能搭乘海盗船就无法得到『茶会』的参加资格。总之,顺序不可颠倒。」
虽然掌握这些状况,我始终将两项游乐设施分开来思考。
「……既货是规则的话,的确如此。那么说来……奔驰的云霄飞车,是我们唯一搭上海盗船的方法?」
正如朝都所言,既然方法只有一个,就该尝试串联两者来思考。
「没错。从这个推测反推回去,仿海盗船或海盗形象的物品,说不定藏了可找到云霄飞车停车装置的线索。」
当我说出结论后,朝都惊讶地瞪大双眼仰望着我。
「……连我也为今天准备了不少功课,为什么秋庭先生这么简单就能想出答案?
朝都并非抱着尊敬之意,问我的声调焦躁与愤慨交织。
「那是我竭力思考后的结果,并不简单。硬要说的话……或许是有经验的关系。
尽管说不出口这份经验主要来自卡侬惹的麻烦,我迎向朝都唯一表现出感情的双眸回答。然而朝都无法释怀,像钻研课本般又问了同样的问题:
「若是拿年龄当理由我也无话可说。不过我在精神上已相当成熟,至少远比铃真成熟得多。因此……如果还有其他重点,请告诉我。」
「别认为自己懂得很多……别慌张。」
但我的回答得很抽象,很像平常说给自己听的言语。
「……是吗?我知道了。」
果然,朝都虽然点点头却不满意的样子。
「总之,我们以刚才谈到的海盗船为重点,重新寻找停车装置,然后回去跟铃真和尾田先生会合吧。」
他看着手表开口,再度咯显焦嗛池转身迈开步伐。
朝都显然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不过我相信。他胸前微微摇曳的绒毛若是愿望植物,我一定能打动他的心——再次追向朝都的背影。
6
「说到海盗,除了藏宝箱之外,还有骷髅标志和草……」
「草帽不算吧。」
虽然草帽即刻被驳回,但对于该寻找的物品有了头绪后,我们的脚步也自然变快。照情况来看,应该能比约定时间更早回到集合地点。
或许是远离入口之故,游客的欢声在大世界周边显得很遥远,如果侧耳聆听还听得见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这片绿意真美。」
时间上的宽裕让我的心情也变得从容,环顾周遭自言自语。
但是,在我仰望上空时,朝都依然眯起眼睛检查草丛。
「那东西……秋庭先生,不论由谁来看都是个藏宝箱吧?」
最后他在灌木根部发现一个宝箱,和电影或电玩里出现的宝箱感觉一模一样。朝都口头上如此发问,但不等我回答便冲向宝箱。
本以为他会顺势打开箱子,不过朝都的手却放在箱盖上停止动作。
「怎么了?宝箱上了锁吗?」
朝都直盯着宝箱不放,我只得开口一问,但他摇摇头:
「不,宝箱没锁。可是……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也有可能……落空!」
「不打开看看,也不知道会不会落空啊。」
「话是没错……我不太喜欢未知的东西。」
我催促他打开宝箱,朝都犹豫的声音却落在箱子上。
我先发现自己对这番话感到吃惊,接着察觉这是朝都首度提及自身的偏好。
「……碰到未知的事物,你不觉得心跳加速吗?」
我在朝都身旁蹲下,试着抛出问题。
「我会心跳加速,但理由多半跟你不同。我是……不想让人失望。」
朝都的目光落在宝箱上回答,侧脸一如话语浮现不安之色。
「在RPG里开到空宝箱的确令人失望……但箱里大都有宝物,你放心吧。」
「我看是秋庭先生和铃真每次开箱时,都有东西出现对吧。」
「……不,老实说我的签运很微妙。」
他的回应有点语带肯定,不过我脸色惨淡地坦白之后,朝都就微微一笑,终于不再迟疑地打开宝箱。
看到箱里的物品,我们陷入沉默。
「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张还算漂亮的纸啊。既然箱子不是空的,也不算落空。」
我在沉默期间全力运转优秀的头脑思索,仍旧判断那是一张纸。不过当着朝都的面,我表示只要没碰到空箱就算有收获。
「感觉好像刚才那些冰棒的包装纸,但也不是特殊材质。」
不知我的补充是否奏效,朝都看着我用指尖掂起的薄纸片淡淡地说道。
一发现那纯粹只是一张纸之后,朝都就明显地丧失兴趣离开宝箱旁。
「还是带走好了。」
我对这张纸的评价基本上和他一样,但将纸夹进笔记本收到书包内。
「至于箱子……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就留在原地吧。」
为了慎重起见,我检查箱底有没有夹层后再度征询朝都,他却蹲在另一丛灌木前没有回头。
「怎么了?你找到另一个宝箱了?」
我走过去再呼唤一次,这次朝都听见了我的声音抬起头来。
帽缘挡住他的表情,他指着一片树叶开口:
「只是叶子上有某种幼虫罢了。」
朝都简短地交代后起身,准备折回原路。
我老实地望向他指出的位置,果然发现绿色的毛毛虫。
「在这个阶段,的确看不出会羽化成哪种蝴蝶。」
我表示同意,出于恶作剧而戳戳绿色的虫。
一碰到我小小的恶作剧,悠哉啃着叶子的毛毛虫立刻停止动作。
然而,瞬间暂停的不光是毛毛虫——我身旁的朝都也僵住不动。
两者突然冻结,让我回想起前阵子那位顶着七彩头发,展示出暂停叶野市时间绝技的魔神忧虑着难道是他再度来袭。
不过,朝都在我真的找出魔神前恢复活动,我在双重意义上松了一口气。
「你……你为何去摸那种不知底细的东西!」
「……说成不知底细也太夸张,应该是蝴蝶啊。」
「你真的能肯定它是蝴蝶吗!说不定是毒蛾!很危险的!」
我试着找借口,但他的口气非常激动,我慌忙从毛毛虫上缩回手。
看到后,超度露出安心的表情,眼神变得缓和,同时回过神来:
「不好意思,大吼大叫的……手不要紧吗?」
「嗯,目前没有异状……难道说,你怕虫?」
「这倒没有……只是幼虫不确定能否化为成虫,我不喜欢。」
「你害怕不确定吗?」
「我没说我害怕,我可不是连虫都怕的小孩子。」
朝都立刻反驳,但他嘴唇微颜地从绿色毛毛虫上别开目光的样子,十成是小孩的模样。
「但是,不知道将来会化为什么,不是比较有梦想的感觉吗?」
我不是希望朝都喜欢上毛毛虫,却忍不住替毛毛虫说话。
没错,即使我现在是幼虫般的副会长,总有一天也会像蝴蝶般振翅。当上学生会长。
「……可是,以为会羽化成蝴蝶的毛毛虫若变成蛾,你会很失望吧。」
然而,朝都淡然回应,侧脸却浮现苦涩的表情。
「而且,不确定的东西是派不上用场的。」
他自己接着出口的台词,让他脸上的苦涩化为悲伤。
「……不羽化出来,怎么知道有没有用。」
正因为如此,我绝不能赞同他的话。
「说得也是。不过,我想快点化为蝴蝶。」
朝都听到后意外坦率地颔首,但果然没说想当幼虫。
「为什么你急着想变成蝴蝶……长大成人?」
「因为只要长大,就不会再碰到不知道的事。这样我应该能变成大家期待中的物。」
朝都微笑着如此回答我。
然而他胸口的绒毛再度缩小,那拼命颤动的小小躯干,仿佛要告诉别人这是由衷之言,尽管他本人或许也没发现。
直觉告诉我,这谎言的根源和朝都口中的「愿望」系出同源。
「回应大家的期待?那你自己想怎么做?」
我顺着直觉发问。
朝都猛然抬头,我牢牢盯着他瞪大的双眼。
「我……我想快点长大成人。我已经当腻小孩子了。」
朝都目不转睛地回答我,语毕时却重新压低帽子掩藏表情。
我当然无法接受他的答案与态度,但此时逼问也只会导致他更加顽固。即使还看得见小小的绒毛,但朝都本人显然尚未察觉自己真正的心愿。
「这样吗。我倒是认为当小孩也不坏。」
我说服自己先讲到这里就好,暂时结束话题。
当我不再开口之后,朝都出又像松了一口气、又像不满足的表情点点头。
我们回到集合地点时,尾田和铃真正好从反方向走来。
「啊,一样的宝箱。」
朝都扬声喊道,两人怀中的确各自抱着跟我们之前所发现,同款的箱子。
「你们也找到了啊?」
「多加良你们也是吗?」
尾田听到后在我怀中寻找一样的宝箱,不解地歪歪头。
「我们把宝箱留在原地。」
「这样啊,,我们搬回来了。」
「打开看过了吗?」
「嗯,铃真那箱开过了。」
我询问后尾田如此回答,目光落在宝箱上。
仔细一看,他怀中的宝箱印着骷髅标志,说明了谨慎的尾田为何没打开它。
「铃真打开的宝箱里放着什么?」
「一张闪闪发光的纸。」
「我们这边也是……如此一来,骷髅标志宝箱的内容物就更让人在意了。」
「不过,骷髅标志不是有种危险气息吗?箱子里是没传出滴答声啦。」
「为什么骷髅标志是危险记号?这问题晚点再想,反正箱子的重量没有差异,打开看看嘛!最差也只是空的!」
铃真向仍旧迟疑的尾田积极地游说。看来他在短时间内已对尾田敞开心房,多半是拜尾田温和的气质所赐。
「海盗旗上也有骷髅标志。」
朝都面对本馆屋顶的方位陷入沉思,他们两人一块歪歪脑袋。
「我们刚才去过本馆,却被挡在门外。因为我们不具备资格……没依照顺序通过游乐设施。也就是说,云霄飞车是前往海盗船唯一的方法。」
「如果云霄飞车的目的地是海盗船,将两者放在一起思考,仿海盗船形象的物品可能有通往停车装置的线索。实际上我们找到了賫箱,也找到了骷髅标志。」
铃真和尾田的视线在云霄飞车轨道及本馆之间来回数趟,咀嚼我们的推论之后缓缓颔首:
「原来如此,我懂了。」
「嗯,既然是这么回事,不打开这个宝箱看看……就不知道。」
「钤真,玉匣(注:指浦岛太郎自龙宫带回的玉匣)也很轻,里面可是装了三百年岁月呢。」铃真的台词也好、朝都的台词也好——虽然他拿故事举例让我意外——都各有各的道理。的确,谨慎的精神使人类存续至今。另一方面,我们也不能忘记是开拓精神带来繁荣的。
「那么,宝箱由我和铃真来开,你们退后一点到旁边看着。」
我尊重各人的意见提议。简单地说,我属于开拓者这一边。
于是,我和铃真在尾田和朝都的注视下,谨慎地屏住呼吸,打开宝箱。
「……不是空的。但也放了一张纸。」
「什么嘛~」
我确认箱子里面后说道,同样看着箱内的朝都有点遗憾地呢喃着垂下肩头,尾田他们则吐出口气。
我站起身,将那张鲜酷纸片拿给他们看个清楚。
「嗯,这样。不过,三个宝箱里全装着纸是怎么回事?」
「巧合?或者全部的宝箱都是落空?这张纸看来不像线索,听说抽奖的安慰奖是面纸?」
「可是这种纸不适用来擤鼻子。」
尾田从口袋里掏出先前拿到的纸片,我们把两张纸摆在一起思考,但讨论却完全没有进展。
「嗯~也许火烤后会浮现字样……之类的?」
「这种印满花纹的纸要在哪边写字?而且,我可没忘记铃真你的实验曾害我烧焦外套。」
「……那次是我不好。不过,我只是想知道放大镜是否真的能烧焦黑色的物体。」
「对了,多加良也曾经差点烧掉我的笔记本。」
铃真的一句话让对话离题,尾田唤醒一段对我来说有点危险的记忆。
「有点惨呢。」
尾田接下朝都惨杂亲近与同情的眼神点头,然后望向远方,仿佛眺望着我略有问题的过去。
「对……对了!我忘了拿出我们找到的纸!」
为了阻止随时可能谈起往事的他,我开始摸索书包。
下个瞬间,附近的树丛沙沙轻响。
我察觉声响之际,三个黑影跳出树丛。
来者乍看之下与和家的黑衣人相差无几,但他们的衣服上不见黑衣人的家徽。
「是刚才那一批干扰者。」
我瞬间断定,他们的拳头代替回答挥来。
我推测到对方会出手,当然轻松闪过这一击。
「哇!」
「等……等……等一下!」
然而,另外两人此时却转向尾田和钤真。几乎抓住他们的手。
我先将眼前的男子扫倒,重获自由后转身举起书包砸向逼近尾田他们的干扰者,趁那些家伙退缩时挡在两人面前。
我毫不松懈地摆开架势,转动视线找到朝都:
「朝都,快过来!」
我开口下令,要我方先固守在一起。
原本茫然的朝都猛然冲过来,我总算呼出一口气。
「……你们是谁,有何来意?」
即使心想目标大概不只一人,于是我重振旗鼓再度问了对峙的三人组,但没得到回答。
「……真是沉默寡言。」
「就是说啊。」
明明不算四肢发达,尾田却把铃真和朝都护在背后评论,我也刻意轻松回应。
被我和尾田护在身后的铃真与朝都,虽然紧闭嘴巴,僵住不动,但却不见惊慌之色。
「……交出那些纸。」
其中一个男子总算开口,声音化为重启攻击的信号。
本以为对方当然会袭击手中各自拿着纸片的铃真和尾,,但三人的拳头却先对准我袭来。
看来他们变更计划,打算先除掉实力最强的我再慢慢夺取目标物。
「……聪明的……抉择!不过,三对一未免太卑鄙了?」
我左右踩着步法闪躲只针对我攻击的拳头,然后如此问道,仅有一瞬间瞄了瞄尾田。示意他离开现场。
「为了达成目的,没什么卑不卑鄙的。」
其中一人——应该是首领的高大男子回答,此刻在我听来相当刺耳纵然与我交谈,他却没有给我多余的时间沉浸在感伤里。
尾田收到我的眼神,但眼前的男子也看懂其中的含意。
首领对我挥出右拳,另一只手则朝剩下的两人示意,听命的两人立刻绕到正想逃跑的尾田一行人前方。
看到后我躲开拳头同时转身,脚下却被他扫中。
我反射性地做出防备冲击的动作却免不了摔倒,无法阻止那两人的攻势。
尾田站上前想保护朝都和铃真,反倒被敌人盯上手中的纸片,正拼命抵抗着。
姑且不论麻烦事,和暴力无缘的他所做的抵抗仅仅是胡乱挥舞手臂。
但也因为尾田的动作没有规律,受过训练的襄击者无法精确判断下一招的动向,也拿不到目标纸片。然而,这恐怕撑不了多久。
我下判断时,正好目睹首领接近铃真。
我双脚像弹簧般跃起,凭这股冲劲直接撞向首领。
他不可能没料到我会怎么做,不过却应付不了我加速后的动作失去平衡。
我并未追击,而是转向铃真他们。
原本和尾田对峙的两人之一,目标已换成铃真他们。
「朝都!你先走!」
铃真的运动神经很好——可能是和家成员学过护身术——他勉强躲开男子的手要朝都先逃。
「……我不能比你先逃跑。」
不必铃真提醒也打算先离开的朝都听到这句话后停下脚步,口气和眼神有些愤怒地如此回答铃真,转向袭击者。
此时,他胸口的贼毛微微摇曳。
不过,我没空慢慢观察那细微的变化。
尾田终于被刚刚就一直对峙的家伙抓住手臂,背后的首领也传来起身的气息,我一口气冲到尾田身旁。
抓住他手臂的人戴着反射彩虹光泽的太阳眼镜。我在镜面映出我的身影前微微弯腰,给他的膝盖一记回旋踢。
虽然速度胜于威力,但我的飞踢漂亮地命中对手膝盖,失去平衡的他放开尾田往后摔倒。我用同一只脚作轴心,对袭向铃真和朝都——三人中体格最瘦小的家伙——的男子也送上回旋踢,却被瘦小男子意外地举起手臂挡下。
我连忙缩回脚以免被抓住,先把三个同伴护在身后。紧接着,一记对准腹侧的飞踢袭来。
我反射性地想拧身闪避,却半途打住。
吃下没能完全躲开的攻击,冲击和疼痛当然侵袭着我,但铃真和尾i有受到波及。
「多加良!」
「多加良!」
「……我没事。比起我,先担心那些家伙有没有保险吧。」
看我按住腹侧,尾田和铃真脸色发白地大喊,但我以开玩笑回应。
实际上光就痛楚而论,愿望植物发芽时还痛得更厉害。
那两个人退下,带头的男子取而代之地走上前来:
「……你真难缠。」
「是啊,我年轻嘛。」
我立刻反击,直瞪着我的对手却不再开口。
我也抿唇瞄准首领胸口默默挥拳,却在即将命中时被他闪开,男子的拳头迫近眼前——
「住手!」
朝都插入我和男子之间。
「笨……朝都!」
那个位置会被打个正着,为了闪避而倾斜身躯的我已来不及伸手阻止。
就在我以为朝都的脸庞会挨揍的瞬间,男子的拳头却稍微改变轨道弹飞他的帽子。
「朝都!」
「朝都少爷!」
朝都一个踉跄,呼唤他的人不只铃真而已。
我反射性地望向声音来处,看见一批女仆正冲了过来。
首领发现后脸色大变地咋舌,打信号叫同伴撤退。
他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剩下两人也跌跌撞撞地跟上去。
「等等!这群恶贼!」
慢了一步的女仆们也追向消失在树林里的三人。
其中一人离开女仆团走向我们,是贵理子。
我们因干扰者的突然撤退与追捕的喧闹而满脸错愕,她环顾大家的脸庞:
「非常抱歉,我们来晚了。朝都少爷和各位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看到除了我在喘气外,其他都没什么异状后就轻轻叹息。
朝都听到她的话后点点头,刻发问:
「……你们查出干扰者的身分了吗?」
「不,还没有。但我们接下来会逮住歹徒审问清楚……不会让他们再妨碍入会仪式。」
贵理子双眸散发着强烈的使命感如此回答,行了一礼后回到追踪工作上。
朝都半是安心、半是不安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去。
我不知道他的表情是对贵理子有力宣言的反应,还是因为干扰者的身分至今不明,却隐约觉得不对劲。
还有刚才突然改变轨道的拳头。
不过,没有进一步称得上证据的证据,我无意怀疑朝都。
「多加良跟朝都真的都没事?」
「我不要紧。」
「嗯,真的没事。」
「可是,你挨了几拳吧?虽然帮不上忙,但我看见了。」
见我颔首后,尾田皱起眉头问道。
他说得没错,不过对方的攻势大都被我闪掉,即使打中也几乎没留下伤害。真正有危险的,顶多只有最后一击。
「和桑田比起来他们都不算什么,没问题。」
就某方面来说,刚才我觉得和桑田对练过十分幸运。听到我绝非逞强的台词,尾田轻轻耸肩,姑且接受了解释。
「对了,朝都,谢谢你刚才救了我。」
然后,我感谢朝都的帮助。
他原本注视着被打飞落地的帽子捡也不捡,但随着我的声音回神后,朝都望向我缓缓开口:「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他眼神微妙地避开我的眼睛。有些罪恶感的表情,让刚才产生的疑惑在我心中膨胀。
「总之,大家都没事就好。」
「对啊。而且有女仆队追捕,大概不必搛心再受妨碍。」
铃真没发现纸都的异样,对仍将纸片牢牢抱在胸前的尾田露出笑容,尾田也回以微笑。
但朝都没加入开朗谈笑的他们,独自去捡帽子。
看得出他内心正在挣扎,我仍决定等待朝都亲口说出情况。
「的确,不必再考虑可能有人搅局了。更重要的是,我很在意那些家伙抢夺纸片的理由。看来这果然不是单纯的纸。」
我模仿朝都捡起落地的书包,同样取出纸片看看。
「咦?」
我直盯着那张纸歪歪头,铃真和尾田突然异口同声地喊道。
「怎么了?」
「刚刚纸上好像浮现文字……」
「嗯。可是先等一下……我再看一次。」
听到我的询问后,他们又一起以半眯眼的微妙表情凝神细看各自的纸片。
朝都看见两人的怪样错愕地开口,他们却毫不在乎地持续半睁眼地注视纸张。
「啊……看起来果然浮现了字!」
「嗯,我猜原理和3D……立体画一样。」
铃真眼神发亮地宣布,尾田则说出更具体的名词。
立体画是指故意错开眼睛的前后焦点,让二次元图案看来立体变成三次元。
人类观看现实中的立体时,左眼和右眼会因两眼位置的差距而映照出不同影像。立体感就是扣除两眼视差后,利用两幅图像的差异在脑中重新构筑空间。相反地,即使是平面画像也可透过让两眼产生视差,让大脑辨识为立体——简单地说,立体画乃是利用两眼视差让人以为画像立体。
3D电影基本上也是相同的原理。
「你说的立体画,就是在纸上会看到浮现的东西对吧?」
「没错,运用立体视觉。」
我并非怀疑尾田的解释,而是无法顺利产生观看立体画所需的立体视觉才问。从前看黑白立体画时,不管我盯多久看,到头来都只像一片杂讯,此刻手中的纸片在我眼中也只像张色彩缤纷的包装纸。
「……平板的物体仿佛隆起了,真不可思议。」
铃真像发现宝物似地望着纸片,想必是看得到。
「那么……上面写了什么?」
另一方面,朝都则微皱眉头地询问尾田。他的口吻平淡却没问铃真,大概是不甘心吧。
「我的是……『什么东西有一只脚,三只眼睛?』」
「我的写着『冰棒上也有喔』。」
「尾田先生的字条……是谜语。我认为这一则是线索。」
「的确没错。」
铃真的字条让人摸不着头脑,而谜语只需思考就得执出答案,我也觉得很像线索。
「那么,这张上头写了哪些好情报?」
我把自己的纸片交给尾田,既然前两张都是文字立体画,我这张当然也是,想必记载了有用的情报。
「……等等。」
「也给我看看!」
尾田收下我手中的纸片后摆出之前怪模样,从旁边探头的铃真也露出同样的表情。
我不是因为自己看不见才这么说,但两张眼睛微开的脸庞放在一起有点微妙。
下一瞬间,两人不知为何转而歉疚地垂下眼眸。
「怎么了?」
尽管产生不好的预感,我也不能不确认,注视着他们问道。
「呃……」
「……落空了。」
尾田告知我事实。对于我一如往常的糟糕签运,他的神情虽然有些抱歉,声音却掺杂着一丝笑意。
但是,我总觉得现在生气会让情况变成无从改变的事实,只瞪了他一眼。
「……果然也有落空的。」
朝都嘴角含笑接受了。然而他眼中带着自嘲的光芒,让我想起发现放有纸片宝箱的人是他。
「不……不过,我觉得连落空的纸也放进宝箱很有趣。」
「我不这么认为。」
铃真试着补充,却被朝都当场否定。
「这样一来,我们就得知每张纸上都用立体画写了字。」
我往积极方向思考,这次朝都没有否决。
「……总之,这些纸片是某种线索,但数量还不够。我再出去寻找一下宝箱。」
相对地,他抛下这番话后背对我们独自冲了出去。
我们已确定该找什么,光靠目前手头的纸片能做的推测确实不多。
「二十分钟内回来!」
因此我没追上去,只朝都的背影喊道。
「呐……朝都是不是有点改变了?」
「嗯,是有一点……铃真果然很了解他。」
铃真敏感地察觉朝都的变化一管不知他是否连理由都想到了——我有点坏心眼地说道。
「……我才不了解朝都在想什么。不过,我可以担心他吧?」
「是啊,替人担心是你的自由。」
我点点头,这回换成尾田开口。
「朝都集和家的期待于一身对吗?」
「嗯,没错。所以他比我懂很多事……也因此过得很辛苦。」
「我想也是。」
尾田附和他对朝都坦率的关怀,铃真再度注视着朝都变小的背影。
「从前我不曾这么想过。」
他轻声呢喃,视线落到胸前的王冠上,眼中蕴含真挚的光芒。
长大一圈的银色绒毛在王冠旁边摇晃,仿佛呼应它的成长,痛痒感再度侵袭我的双眼。
「既然如此,你就更进一步思考。就算说出不知道也无妨。」
我揉着眼睛再次告诉铃真。如果这股痛痒是伴随绒毛的成长而来,思考便是他与他的绒毛必需的养分。
好像在荒地上浇水,若是反复浇灌能让水沁入整片土地,最后形成绿色的丰饶原野,不管要我灌溉多少次都行。
铃真听见我的话之后缓缓抬头,先看着我的脸,又望向颔首同意的尾田。
于是他露出微笑,静静点头。
「很好。我也要再走远一点寻找宝箱,你们负责检查周边,解读发现的纸片。」
见证铃真的反应后,我如此告诉两人。
「解读工作还是由多加良来做比较好。」
「我不擅长看立体画,你和铃真比较适合。」
「……光是看得到,不代表一定能解读。」
「不要紧,你们只要有心绝对办得到!我很期待!」
「等……!多加良!」
我一瞬间似乎看到尾田的眼角扭曲,但依然掉头往朝都前进的方向奔去。
因为朝都也需要水。
然而,我并未追上他。
正常的话应该能立刻追到,可是我不知不觉间走错路,发现时已来到禁止进入的区域。我无可奈何地回到出发地点准备重走时,朝都已经回来了。
我不好意思说出自己迷了路,若无其事地探头注视他到处收集来的三个箱子。
其中两个是宝箱,唯有一个类似零食的空盒,上头画着船的图案。
大概是匆忙四处奔跑之故,朝都汗湿的衬衫紧贴背部。
「短短时间里找到那么多样,你真努力。」
「这是为了尽快前往『茶会』。」
朝都如此回答,不理会从太阳穴滴落下巴的汗珠,手就直接伸向宝箱。
他的声调带着疲劳的感觉,连一个客套的笑容也没有,显见朝都不论在肉体或精神上都已逼近极限。
「……总之,你至少先擦擦汗。」
「……我自己有带。」
铃真犹豫地递上手帕让朝都有点讶异,但最后没有接下,从随身袋里拿出自己的手帕。
铃真脸上一瞬间浮现寂寞,不过他觉得朝都依言擦了汗等于达成目的,因此露出浅笑。
「太好了,有纸片……尾田先生,请看一下。」
朝都的视线已不在铃真身上,打开宝箱匆匆取出纸片交给尾田。
「对了,你们对刚才那两张纸有什么发现吗?」
面对我的问谓,铃真没有自信地开口:
「呃,谜语的答案应该是『号志』。这是我的答案,不知道对不对。」
「不,我认为是正确答案。因为另一张纸片上写到冰棒……我试着看过水豚红战士给我们的冰棒袋。」
尾田如此替铃真帮腔之后,继续解读第四张纸。
「听你一说,那些冰棒的包装袋确实很像立体图。」
「结果有看到文字吗?」
「看到了。但是上头写着『云霄飞车口味』和『大世界口味』,我不懂是什么意思。」
「云霄飞车口味和大世界口味?冰棒不是西瓜口味和番茄口味吗?」
「既然特地用立体图写出来,应该不会毫无关系吧。」
朝都对此答案投以怀疑的眼神,不过铃真听到我的话之后大大点头。
纵然意见一致,我始终看不见包装纸上的文字。
「说不定,线索跟之前中奖的冰棒棍也有关。」
「我也有同感。仔细调查这根冰棒棍的话,有点不可思议。」
尾田附和铃真的推论,拿出先前的冰棒棍来。
「不可思议?哪个部分?」
「在此之前,请先告诉我。我找到的纸片上写了什么。」
中奖冰棒棍的不可思议之处勾起我的兴趣,不过朝都这么要求,尾田只拿了一张纸递给他。
「宝箱里各装了一张纸,有一张是空白的。但这张上写了几个数字……是以数位显示方式的时间。」
我从旁探头盯着朝都收下的纸—起眼睛,再次挑战立体视觉,不过,还是看不到尾田口中所说的数字。
「此刻我好像明白苦恼这个词汇的意义了。」
「嗯……的确是个好例子。」
铃真和朝都看着与立体画苦战的我,彼此如此交谈着,然而我实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望着尾田寻求答案。
「啊~……嗯,看不到也是无可奈何,不会影响学生会长选举。」
但尾田的回应也不是答案,而是想含糊带过的台词。
尽管有些介意,最后我接受了尾田的说法,从纸片上别开目光。
「那个,另一个箱子里装了什么?」
「不,那箱子很难打开。」
「我来开看看。」
朝都收下尾田怀中的箱子,而我则在一旁开始整理目前收集到的线索。
「谜语的答案是号志、冰棒袋上写着『云霄飞车口味』与『大世界口味』、新的纸片有类似时刻的数字吗?话说回来,中奖的冰棒棍有哪个地方不可思议?」
我捡起附近掉落的树枝在地面写下这几点,最后对尾田问道。
「重新拿在手里后感觉还挺重的。而且我仔细检查之后,发现木头部分剥落了。」
尾田将画着眼睛记号的冰棒棍递给我。
我一拿到手中就确认重量,眯起眼睛观察剥落之处,再与我的冰棒棍比较重量:
「和没中奖的相比的确比较重……从剥落部分去看,里面好像是金属。」
「不过,现在知道的只有那么多。感觉这上头还有别的秘密,可以暂时保留吗?」
「嗯,讨论完其他线索后,应该比较可以弄清更多事。」
「首先……即使不论冰棒口味,云霄飞车和大世界也可视为彼此有关吧
我先假设一切都与答案有所关连,因此从比较简单易懂的地方开始着手。
「再来是谜语的答案……在邸内说不定能找到号志。」
「至于数位数字……是点亮号志的时间?」
「假设是这样的话,问题在于接下来该怎么办。」
食材准备得还算齐全,菜单也已经决定,唯独不知道调理方式——置身于这般困境,我们的视线自然投向最后的箱子。
发现比起刚刚抱着更多期待的三双眼睛后,朝都往肩膀使力:
「……啊……」
下一瞬间,他口中只发出一声轻喊。
不过这已充分传达吐他的沮丧。
「——对不起,这箱子落空了——不,根本不是宝箱。」
朝都道歉的声音越来越小,注视箱内的脸庞渐渐蒙上阴霾。
「你说落空,是里面什么也没有吗?」
「不,有放东西但不是纸片。」
铃真与我同时探头望向箱中。
「这是……齿轮?」
「大概吧。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机器的齿轮。」
我们本来对不是空箱一事怀抱期待,但面对与至今不同的物品,我只能先传达事实。
我完全不知道齿轮是谁、为了何种目的放置的,至少看不出和其他宝箱的关联性。
「我果然对不确定的东西……」
「只要先带走,说不定迟早会用在某个地方!」
朝都因为我们的反应垂头丧气,和打开第一个宝箱时的身影互相重叠,令我慌忙劝解,结果没听到他的话。
「不好意思,朝都你再说一遍。」
「不,没这个必要……反正秋庭先生听了也不明白,总之我要继续去找宝箱。」
朝都将零食盒放在地上起身——脚步一个踉跄。
心思打转
「朝都,你最好休息一会。」
「嗯,你脸色不太好,还是休息吧。」
「现在休息的话,或许就赶不上『茶会』了。」
铃真和尾田看到后开口阻止,朝都却不肯听,准备再次走进树林。
「朝都!思考材料已经够用了,你去休息!」
「够用?那我们应该知道该怎么搭上云霄飞车罗?但现况就是不知道,这代表线索还不够、我的努力还不够。」
「等等!」
朝都也不肯听我说,我只得无可奈何地搭住他的肩膀。
他转动身体反抗,我们互相推挤几下,刚好拨掉了朝都的背包环扣。背包直接落在地面。
「你干什么!」
「抱歉,是我不对。」
我马上道歉,朝都默默蹲下捡起背包,拿出一个包得很漂亮的小盒子。
「……万一送给卡侬大人的土产撞坏了。你要怎么赔我?」
朝都的声调和表情都很僵硬,大概是克制自己别大声怒吼。他轻摇小盒子确认有无受损。
根据声音判断内容物没事后,朝都总算脸色稍缓。
「真的很抱歉……嗯?有东西掉罗?」
我承认确实用力过猛,再度低头致歉。此时,我的眼睛反射性地追逐从背包掉落的物体。
「这是……刚刚的冰棒棍,还是中奖的。」
认出眼熟的记号,我比朝都早一步拾起那玩意。
当冰棒棍落入我的手里后,朝都脸色一变。
「真的耶……不过朝都这根的不是三个眼睛,而是只有一个眼睛。」
铃真先确认我手中的冰棒棍,又望向朝都的脸,困惑地连连眨眼。
「请还给我,那是我的东西。」
「我当然会还。但是在归还之前,告诉我你蔵起它的理由。」
朝都隐藏内心的动摇后,下定决心伸出手,我则静静地询问他。
总之,我想知道他拼命寻找线索,同时却藏起这样东西的理由何在。
「因……因为……」
朝都的视线仿佛在找寻答案般游移不定,然后开口:
「……我想要抢先立功。」
然而朝都却握紧拳头,吞下即将出口的话语换成别的台词。
「抢先立功……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这么做。不必急着表现,朝都你明明对任何事都懂得比我多、很受到期待啊。」
但铃真坦率地相信他的话,从正面发问。
「正因为我备受期待。受到期待代表必须回应。没有人期待。只要笑着说我不知道就好的你跟我可不同。所以……我们无法互相理解。」
朝都说完之后弯起嘴角,比起口气变化那带刺的言语带来的冲击更大,听得铃真呆立当场。
「……即使铃真说想了解你也一样?」
我抛出新的问题,凝视朝都的眼神。
「没错。只是……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无法互相理解。」
朝都眨了一下眼睛,用刻意压抑音量与抑扬顿挫的声调回答——仿佛这才是成熟的台词。
「所以,我和发觉干扰者的身分却没公开的秋庭先生也无法互相理解。」
朝都更把我举出来,终于说出真相。
「干扰者的身分……多加良,你真的知道?」
我迎向尾田责备的目光点点头后,他就轻声叹息。
「从状况来看……是朝都认识的人?」
「朝都认识的人?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察觉真相的尾田如此说道后,铃真就猛然回望朝都。
「正确的说,他们是我的熟人所雇用的手下。期待我在这场入会仪式里可以尽量获得更多王冠……否则会感到困扰的熟人。」
朝都像对小孩子解释般缓缓说明,这次嘴角则浮现笑容。
自尊心很高的他不可能主动雇人作弊,但朝都认定这些恶行是出自对他的期待,所以自己一个人扛了下来。
「为了回应他们的期待,我想藏起这根冰棒棍当作紧要关头的王牌。理由全都说完了,还给我吧。」
朝都微微抬起下颚,向我伸出手。
不过,他回望我的双眸、指尖……还有绒毛都在颤抖摇晃。
「我明白你打算回应别人的期待。可是,你真的想抢先立功?不是因为不确定那根冰棒棍算不算中奖,所以才藏起来的?」
朝都的确设计过我好几次,但我不认为眼前的他还会作出同样的举动。
而且,我认为隐藏冰棒棍的理由——那可能隐含他本身的愿望,因此扣着棒子继续追问。
朝都紧咬住嘴唇,大力甩甩头似乎想抛开什么。
「……我不是说过吗,秋庭先生不可能懂我!」
他的台词在我预料范围内,后续的动作却是意料之外。
为了抢夺中奖冰棒棍,朝都撞上来伸出手。来不及闪避的我连踏数步踢飞地上的书包,让里面的物品散落在外。
「……!朝都!这样很危险啊!」
「为了达成目的,多少用点强硬手段也无妨吧?而且为这点小事发火很不成熟。唉,我们无法互相理解,虽然这样讲你大概会生气。」
「不好意思,我就是没度量!我和你才刚认识,往后说不定会在各方面更加了解对方!」
我轻轻扫开朝都随着挑衅再度伸来的手,正面驳斥道。
然而他以鼻子哼了一声,离开我旁边。
「你问过大人……为什么鸟明明会飞,人却不会飞吗?」
朝都脸上挂着浅笑,抛来突兀的问题。
「……嗯,我问过。记得答案是……鸟儿在云造的桌子上吃饭,因此会飞;人坐在榻榻米上吃饭,所以不会飞。」
顺便一提,回答我的人是奶奶。我的记忆力很好,但之所以能立刻回忆起来,是因为这段话充满幽默与机智。
「……真有趣的答案。然而他们告诉我,人类有飞机可坐,不必思考那种问题。」
他听完我带着些许困惑却依然做出回答后点点头,还是挂着笑容——老实说,看起来像在笑——然后如此诉说自己的过去
「……我问过人类为什么不能变成鸟。得到的回答是,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
我正觉得朝都从前听过的答案相当缺乏梦想,铃真也提起类似的经验,我和尾田面面相觑。
「……即使别人这么回答,铃真你好像也会反复说『为什么?』和『我不知道』。不过这让我明白,大人不会去思考这些问题。还有,大家也期待我成长为那个样子。」
朝都没看我们一眼,目光落在地面。
「那时候你几岁?」
「还没上小学。」
「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懂事,但对小孩来说,这些话还相当现实啊。」
「从别人眼中看来或许没错。不过,和家的人即使面对婴儿也会说同样的话。别用『梦想』这种模糊的东西蒙混过去,思考如何提升现实利益……就是和家的生存方式。」
朝都好像说得头头是道,但我却无法理解。
他的台词明明无比现实,感觉却又无比扭曲。
「你一脸无法理解的样子。所以说,秋庭先生你不能理解我的梦想。」
他在我抬头的瞬间指出这点,再度浮现笑容。
若这番话真是朝都的肺腑之言,我说不定会就此收手。
若不是他明明在笑,神情却很痛苦的话。
若不是他胸口的绒毛褪成茶色,却恍若挣扎地摇曳着的话。
「……如果成为别人期待中的明智大人是你的梦想,我的确无法理解。」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株别说开花,甚至没飞散种子就要直接枯萎的绒毛,如此说道后,朝都就满意地点点头。
「我再说一遍。我当下的梦想就是在入会仪式夺得第一名,当上彩波的未婚夫。所以我要走了,那根冰棒棍我不要了。」
他说完后刻意以眼神牵制铃真,穿过我身旁准备离去。
「可是,我知道没必要不惜对自己撒谎也要回应他人的期待。朝都,停止勉强自己。别努力过头了。」
这次我没抓他的肩膀改用话语来制止他,朝都意外坦率地停下脚步:
「勉强?我才没勉强自己!只是秋庭先生你不了解,我才没有不懂!即便真是如此,我受到大家期待,当然该努力!」
他一望向我的脸就连珠炮似地大喊,如水坝溃堤般激烈。
我已预想过某种程度的排斥,然而朝都超乎预期的反应让我一时愣住。
铃真和尾田也惊讶得发不出声,只能眨眨眼睛注视朝都。
就算发现两人的视线,仍颤抖着嘴唇想说什么。然而肺部的空气已随话语一同排空殆尽,害他一瞬间呼吸困难。
「朝都!」
铃真赫然回神呼唤咳个不停的他,朝都则反射性地回过头来:
「没……没有梦想那种莫名其妙的东西,也能长大成人!」
留下仿佛自喉咙深处挤出的台词,这次真的穿过我身旁离去。
我不想让朝都走掉。
然而,我无法立刻去追他。不仅如此,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受到非常不情愿却已熟悉的疼痛侵袭,我忍不住跪倒。
「多加良?咦?难道……是老毛病?」尾田察觉我的异状蹲下来问道,脸上却浮现讶异之色。
发芽的疼痛的确不会选择时间与地点来袭,但总是一个人只有一次。这个绒毛植物却会痛上好几回。
不过我也因此确定,痛苦是由绒毛的成长所带来,可是尾田并不知情。
他大概以为有新的种子发芽,我按住疼痛的眼睛,不禁烦恼该点头还是摇头。
在这段期间,燃烧般的痛楚像虚假的一样消失无踪,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咦?多加良,你怎么了?」
铃真这时终于发现我的不对劲,投来不安的眼神。
他一直望着朝都的背影,才会没注意到我的样子。脚仅仅往前踏出一步。
「铃真,我们去追朝都。」
「我也很想……但是,我不知道朝都希不希望有人追他。」
「在这个情况,比起思考更应该先行动。我们走。」
「多加良,等一下。」
尾田叫住刚起身的我。
「什么事……」
我乖乖回过头,发现尾田拿着那本绿色笔记本,一瞬间僵在原地。
看来是东西从书包掉出来了。
「……多加良,『弱点笔记』是甚么意思?我稍微翻了一下,里面写着什么『尾田专用预算协调对策』耶?」
尾田直盯着我的眼睛询问,声调比平常低沉,看来似乎已经理解内容是什么东西了。
「那个……应该说是以防万一的保险吗,类似护身符啦。如果协调预算碰到困扰,我会拿给你看。」
我做好觉悟,毫不隐瞒地老实说出。
「保险?护身符?不管是哪一种都行,我有做好预算协调的准备,不需要那些东西。」
尽管如此,尾田的表情依然冷硬。当然,我不认为他会满心喜悦,但揭开秘密后尾田依然不悦的样子令我困惑。
「我知道你已经做好准备。这份资料真的只为了保险起见。」
「说归这么说,你倒是详细调查了很多事嘛。」
尾田落在笔记上的眼神冰冷,他表面上看来十分沉着,我却很清楚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多加良,你知道我为何生气吗?」
即使他这么问,我的脑海中也找不出能让尾田满意的答案。
「……因为笔记里写着别人的弱点,你不喜欢?」
「错。如果不知道答案,你就不该去找朝都。」
「这本笔记和朝都有什么关系?」
我不明白此时为何会冒出朝都的名字,也不明白尾田为何会如此愤怒,疑惑地歪着头。
「我一个人去找朝都。你把那本笔记拿去扔掉……你明明说过好几次很期待我的表现!」
尾田宣布后把绿色笔记本塞到我胸前掉头就走,踏着重重的脚步消失于树林中。
许久不曾真正惹尾田发火,我目睹他的怒气后无法追向他的背影。
因为尾田的背影看起来像是在拒绝我跟上去。
* * *
「多加良真是的!」
尾田抱着很久没爆发过的愤怒喊出好友之名,怒火再度熊熊燃起,趁势冲进树丛。
凡是决心要做的事好友大都办得到,也因为如此,他有时不懂得顾及非如此之人的心情。根据经验,尾田很清楚他强悍的话语能捶动人心,机敏又有力。
仅限于今天,多加良惹得他火大万分。非得抱怨一句不可。
「我不是朝都……但他也懂得太少了!」
「哇!」
尾田大声自言自语发泄对多加良的不满,刚巧吓到撞见的人。
「啊!对不起……找到你了,朝都。」
「啊……是尾田先生……吗。」
幸好对方正是他要寻找的对象,尾田微微一笑。
另一方面,朝都发现找到自己的人是尾田,露出半是放心,半是遗憾的表情。
他多半无意识地期待另一个追兵吧。不过,那人正被尾田的宣言给绊住了。
尾田觉得必须负点责任,不如说自己过来反倒适合,于是放缓眼神重新面对朝都。
他脸上已不见半点刚才的怒气,朝都却别开视线重新压低帽子。
刚刚感情毕露之后,朝都大概还没整理好心情,尾田如此判断后……
「我也跟多加良吵了架。所以……可以陪我一会吗?」
对朝都暗示马上回去找多加良也同样尴尬,于是当场席地而坐。
朝都惊讶地抬起帽缘,轻轻点头在他身旁坐下。
「……那顶帽子真好看,你在哪里买的?」
尽管主动打开话题,尾田有片刻烦恼着到底该说什么才好,决定先从目前看到的地方谈起。
「是别人送我的义大利土产。不过……我不是为了讲究装扮才戴的。」
「义大利吗?不愧是和家……既然不是为了讲究装扮,那又为什么?」
「……只要戴上帽子,就不会有人当我是小孩子摸我的头。」
「原来如此。嗯,没有人会特地取下帽子来摸头的。」
尾田颔首同意,脑海中却闪过某个在紧要关头时,根本不会管这些小事的家伙,但现在还是别提的好。
听朝都亲自说明戴帽子的理由,他感到有些悲伤。
这也是为了「变成大人」。
尾田读中学时也曾想要赶快长大,但理由是想尽情购买喜欢的书籍、一个人出远门只是为了自己。
然而朝都想快点长大成人,却是为了回应周遭的「期待」。
拼命想回报肉眼看不见又确实存在的期待,那模样与最近的尾田相同。
「受到期待的感觉……很可怕。」
尾田回神时,话语已脱口而出。
下一瞬间,朝都仿佛被看透心思般惊讶得瞠目结舌。
他注视着尾田微动双唇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却语不成声地闭上嘴巴。
「……学校即将召开决定社团预算的会议,但多加良和其他干部都没空参加,只有我一个人主持。」
尾田决定先说出一切。这样朝都接下来比较好开口,他也想借由向别人倾诉来整理心情。
「老实说,我的意愿不高。不过没有别人可负责……我也对处理预算有点自信,才接下这份工作。但是我答应后,多加良动不动就说他很期待我的表现。」
尾田明扫多加良是在关心他,也明白多加—真的狺赖他才将工作托付给他,因此准备好好努力。
然而越受到期待,等量的不安也和喜悦一同越发膨服。
尾田随着此刻盘据胸口的不安,大大发出叹息。
「……一受到期待,就会忍不住去想让人期待落空时的状况。那让我…很害怕。」
和刚才相反,换成朝都吐出看穿尾田心声的台词,悄悄垂下眼眸。
「嗯……不受期待也会觉得寂寞,我认为这不能与不受期待作比较。可是到了紧要关头,我就恐惧起来,万一期待落空。他们是否再也不会期待我。」
先前隐约对朝都怀抱的共鸣感变得十分明确,确信两人有同样心情的尾田吐露内心后,朝都默默点头。
那是种无从解决,充满矛盾的不安。
即使如此,因为包括加良在内,桑田和羽黑都相信自己,所以他一直全力以赴,但是……
「……什么弱点笔记啊。我可是因为备受期待努力着耶。」
到头来,他得封的信赖却没有想像地那样深,让尾田愤怒得无法自制。
「……其实,大家说不定没期待过我。所以……才会派那些人来干扰。」
相对于尾田有点闹别扭的口气,朝都的声调则显得低沉。
「我的努力……果然还不够吗?」
下句话和他刚才对多加良说过的台词几乎相同,却流露出超乎年龄的无助。
朝都抱膝疲倦地垂下头,看着他残留稚气的侧脸,尾田了解多加良为何叫他别勉强自己。
不过,尾田更加了解朝都责怪自身不中用的心情。
即使情绪激动地将怒火宣泄在多加良身上,尾田最后得出的答案仍然是「问题就出在自己的不中用」。
「那么……你觉得不受期待比较轻松?轻松得了吗?」
他深深体会着这份心情,将一度闪过自己脑海的问题试着询问朝都。
「……我想过。」
「嗯,我也想过好几次。」
越是面对期待这种鼓励越是不安,尾田为了消除不安一再准备着协调预算,却感到心情沉重,有种想逃离的冲动。
他之所以坚持下来,还是因为有多加良在。
尾田不再拿多加良和自己相比,却记得大家期待的对象总是多加良,而多加良总是回应了那些期待。
比方说,刚刚他没能冲到干扰者面前,总是在关键时刻心生恐惧的他,无法表现得像多加良一样好。
尾田认为自己回应不了期待。
然而,他也清楚多加良绝非松写意地办到那一切,所以他无法逃避。
「……啊,对了。」
尾田想起另一个没有逃避的理由。
他的步幅与多加良不同。就算是小小的一步,只要往前迈进,多加良总会替他髙兴。
因此,尾田坚持下来。
如果半途放弃,他大概连踏出一小步的勇气都会失去。
面对抱住膝盖盯着弄脏鞋尖的朝都,尾田谈起连自己也忘记的心情。
「……受到期待虽然可怕,但别人真的告诉你『别再试了』并放弃你时,会觉得很寂寞吧。因为受到期待,才有动力努力啊。」
受到期待——提高本来的门栏还是很可怕。
但跨越挑战时若有人分享喜悦,他想再多加把劲。
万一尾田失败。多加良应该也会认同他的努力。
因此,尾田想相信他说「弱点笔记」只是护身符的解释。如果想获得信任,得先从信任对方做起。
再说,想像多加良为了他拼命制作「弱点笔记」的样子,尾田就心情畅快地轻轻微笑。
「朝都一开始努力时,也得到称赞而高兴过吧?」
于是,尾田问起他最初的心情。
朝都缓缓眨眼,点了个头:
「……那时候我的确很高兴。不过……我接下来还得付出多少努力,才能得到赞美?才会长大成人?」
接下来的话明明是童言童语,带朝都追求的形象却正好相反。投向空中的求助眼神看得尾田一阵心痛。
昔日的他,是否也用这种眼神看过多加良?
「……我不知道。只要再长髙一公分这样你就算长大了,因为我无法这样说出这类的话。」
尾田的视线游移,寻找有没有什么台词好鼓励朝都,最后脱口的却是诚实的言语。
朝都听了尾田的答案看来有点失望,但若回答满二十岁或再过一年就算长大了,他大概会更加失望吧。
因此尾田对自己的答案不后悔。
「只是……我不认为不生气等于成熟。有时不是因为不能互相理解才发怒,是发怒之后才能让人理解、传达给对方知道。」
心想至少得告诉他这一点,尾田直视着朝都认真地说道,朝都却摇摇头不改顽固的态度。
「我才不相信,人就是因为没有互相理解才会发怒的。」
尾田反倒将朝都瞪他的反应当成好徽兆,开口问道:
「……那我们实地确认一下?多加良差不多也该明白过来了。我刚才对他发过火。」
这提议等于是要回到多加良他们那边,但朝都毫不迟疑地点点头,比尾田抢先一步站起身。
* * *
尾田踏着响亮的脚步声、怒气冲冲地消失于树林后,我仍呆然伫立原地好一阵子。
「……多加良、多加良!」
「啊……抱歉。都是我惹尾田生气……害你没法追上朝都。」
我随着铃真的呼唤回神,先开口道歉。铃真等于是被我连累。
「别在意,我也不懂尾田先生为何生气。」
「那是……」
「而且,我也不懂朝都为什么生气。」
「……是吗。」
「……我一直以为大家的期待让他很开心,不过,或许我猜错了?」
铃真从下方观察我的脸,寻求同意。
「也许吧。我好像也不懂尾田的心情……他到底在气什么?」
我含糊地回应,言外之意在催促铃真,让他更加地动脑自己思考。尽管台词说到中。乎变成自言自语。
「多加良也有不懂的事啊。」
「对啊。」
「这样喔……」
铃真有点惊讶,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陷入思考。
我也无意放着不明白的问题不管。
我知道尾田暴怒的关键是「弱点笔记」,但终究是关键而非原因。
那么,愤怒的根本原因在于什么?
我脚尖踢着地面,回顾尾田最近这段时间的言行举止。
即使试着思索,我的错误也只有隐瞒「弱点笔记」而已。再说笔记是以防万一的保险,我始终相信、期待尾田会有活跃表现。
「……期待……吗?」
「多加良。」
正当我突然想到过去无心使用的字眼时,铃真就开口:
「……我不像朝都一样受到期待,所以没有好好鲜果。回应期待很辛苦对吗?」
「道个嘛……的确不简单。朝都大概不让别人看到他努力的一面吧。」
回答的同时,我脑中浮现朝都时时虚张声势的身影。
回应期待正如铃真所言并不轻松,不光是喜悦而已,责任的重担也会压上肩头。
我对此也有经验,所以明白。不过,我是为了自己而努力。
还有。为了信赖我的人们努力——这点朝都想必也一样。
「我也觉得朝都将他努力的一面藏起来,不让人发现……他全力以赴的事实不会改变。」
「你说得对。」
铃真的发言很正确。就算不是以人尽皆知的方式进行,事实也不会消失。
然而,干扰者——以及命令他们搅局的人看不到朝都的努力,无法彻底相信他。唉,想到那种下流手段的人,即使目睹朝都努力的身影说不定也会做出同样的行径。
「换作我是朝都,发现那伙人妨碍比赛时一定会很火大,感觉难得的努力成果遭到背叛。」
铃真仿佛真有痛楚掠过般按住胸口垂下头,但又猛地抬起头来:
「因为拼命付出努力,才会生气。」
我的脑海中几乎同时闪过答案,和铃真异口同声地喊道。
正因为全力以赴,朝都才感到愤怒。
朝都气那些不相信自己的干扰者、看起来好像没尽力想当上「国王」的铃真,还有将他的努力解释为逞强的我。
尾田也是如此。
他之所以发火,是相信我会信赖他而一直拼命努力的缘故。
一再说很期待他,我背后却准备了「弱点笔记」这种不相信尾田的玩意。
我对尾田的信赖没有半点虚假,但行动令人怀疑也是事实。
所以尾田很生气,对朝都的心情产生共鸣后更加愤怒。
我难得犯下轻率又大意的错误行动,因此只能干脆承认。
信奉反省但不后悔主义的我,立刻开始思考下一步该做什么。
理解朝都和尾田生气的理由后,首先该采取的行动只有一个。
我瞄了铃真一眼,心想他差不多该想到同样的结论时,铃真正好扬起视线。
不过他没有看我,直接凝望着朝都刚才消失踪影的树林,仿佛在寻找他的背影。
「我想过朝都还真努力,却以为那是理所当然的。」
铃真直盯着树林内沉郁地呢喃,听得出他对那样的自己有多后悔。
我果然不了解朝都……嘴上说『不知道』,却以为自己很了解他,也难怪朝都生气。」
铃真自嘲地说完后,转而仰望天空。
尽是后悔的台词听得我有些烦躁,本想依照我的准则忠告一句,却半途打住。
因为铃真胸口的绒毛,像打信号般微微摇曳。
他仰望树梢间可窥见的蓝天,眼阵闪着一丝好奇的光芒:
「生在和家等于手持『宝藏地图』。只要不脱离和家的轨道,就能获得宝藏……」
铃真的比喻十分好懂。然而,「宝藏地图」或「宝藏」在我眼中都感觉不到吸引力。缓缓低下头的铃真,脸上也不见愉快之色。
因为那张「宝藏地图」不属于铃真,也不属于朝都。
「不过你还不知道,那些东西对你和朝都来说是不是宝物吧?」
「……嗯。」
「那么,你现在想怎么做?」
我捕捉到铃真漆黑双眸内的光芒,抱着一个希望静静地问道。
「……多加良,我可以想要……更加认识朝都吗?」
铃真的眼神摇曳一下后,喃喃说出我期望中的台词,虽然是疑问句。
想了解身边的人——连说出如此单纯的愿望都会迟疑,让我觉得和家的状态很不自然在先搁到脑海一角。
「如果我说不行,就能阻止你去想吗?」
「应……应该不能。」
「既然如此,当然可以。」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铃真并未坦率地感到欢喜,而是惊讶地瞪大双眼。
「……真的吗?」
「真的。」
「万一……我又惹他生气呢?」
「惹别人生气的时候,该做的事只有一件吧?」
铃真不安地一再发问,在我反问时目光游移半晌……
「道歉。」
他疑惑地歪着头这么回应。虽然动作多余,但我点点头姑且接受:
「没错。等他们回来之后,我会先道歉。」
没错。首先只能先道歉再说。不管是我或是铃真。
「要是他们不肯原谅呢?朝都生起气来很可怕的。」
「……尾田也很可怕。」
我回忆起尾田真正动怒时冰冷的眼神,略夸张地颤抖给铃真看,他却依然闷闷不乐。
「可能的话我也不想惹毛尾田。不过现在倒觉得他对我发火是件好事。」
「对你发火……很好?」
「没错。如果他没对我生气。我多半直到现在都还自以为了解尾田与朝都。」
「……我也有同感。要不是朝都生气,我不会发现自己的错误。」
我从相对地面向分析状况,铃真恍然大悟地缓缓点头。
没错,他们发泄怒火时,朝都的确展现出至今不曾看到过的感情,尾田也透露真正的想法。让我们窥见到平常受理性压抑的部分。
「那生气说不定是件好事。可是……我还是不太想听人对我怒吼。」
「我也一样。不过,对我来说有些事比被人怒吼更可怕。」
「比起被人怒吼更可怕?很难相信有什么事能让多加良这么害怕。」
铃真半信半疑地说着,好奇心点亮他的双眸,胸口的绒毛也像呼应般增添光彩。
「那就是在不了解的情况下,,放对方孤单一人。」
从前在不知不觉间,导至尾田及羽黑陷入孤独的记忆让胸膛发痛,但我依然看着铃真的眼睛告诉他。
当我的声音透过耳朵传入心中时,铃真默默反猫起这句话。
我明白这是铃真需要的思考时间,不焦不躁地等待他再度开口。
「……我还是不喜欢惹朝都生气,不过比起抛下他一个人,我宁愿他对我发火。」
「嗯。」
「虽然不确定是否真的能够了解,我想……了解朝都。」
「嗯。」
我全面支持铃真随着笔直目光发出的——这次并非疑问句——而言,摸摸他的头代替赞美。
「万一道歉一百次他们也不肯原谅,那该怎么办?」
「那就赌在第一百零一次上。」
我看着尾田和朝都自树林折返,对铃真问道后,他则毫不犹豫地回应。
他的视线笔直投向朝都,豁然开朗的侧脸已不见迷惘。
「不好意思!」
「对不起!」
两人仿佛表明此刻的心灵距离般在两公尺前方停下脚步,我和铃真一起低头道歉。
「……看来你们有反省地样子。」
「具体而言,你们认为哪边做错了?」
两人如预料中没立刻原谅我们,但声调却比想像中更温和,他们至少愿意谈话,让我松了一口气抬起头。
我重新打量,见尾田眼中已没多少怒气,同时发现朝都胸口绒毛的变化。
绒毛比起刚刚长大了一圈,散发出更耀眼的银色光辉。
当我理解不久前那阵疼痛的来源,注意力都放在绒毛的成长上时,铃真已开口:
「我想为了……从前以为朝都受到大家期待是觉得开心的这件事道歉。」
「……是吗?」
朝都没对铃真有点生硬的答案表达对或错,只淡淡地接受——表面上是如此。
但我没错过他面对铃真率真的言语与笔直的眼神时,眼眸中所浮现的一丝动摇。尾田大概也发现了,温和地望着朝都轻轻点头。
他突然转头,对我抛来犀利的质询视线。
虽然感到沉重的压力,我已有所觉悟。
我立正站妥,先转向朝都——依照被我惹火的顺序开始面对:
「朝都,很抱歉,我说话的方式听起来像在否定你的努力,抱歉。」
说完之后,我再度向他低头赔罪。
朝都仅是默默地颔首,不过我先暂时放下朝都,视线往尾田滑去。
「尾田……很抱歉,我好几次都说很期待你的表现,却编了那本好像不信赖你的笔记。」
我也再度对尾田深深低头致歉——以对答案般的心情抬起头来。
「嗯……然后呢?」
尾田的眼神恢复平常的沉稳,不过却要求我继续解释,代表他尚未原谅我。尾田果然没那么好说话。
话虽如此。我某种程度上已料到状况的发展。
「然后是指?尾田先生?」
「嗯?因为他们光是道歉的话,还不知道他们往后想怎么做,我们想怎么做……还没互相理解吧?」
慌张的人反倒是朝都,看到尾田充满确信地如此告诉他,让我清楚地了解了他的意图。
就结果来说,让尾田去追朝都是正确的。
但朝都正困惑着不知该如何回应尾田,讲不出下句台词。
铃真有点吃惊地注视朝都,似乎也没看过他这样的反应。铃真眼睛深处闪烁着好奇心,为了不妨碍他观察,我站上前一步:
「……既然说过期待你的表现,我不会叫你别努力。对尾田或朝都皆是如此。」
听到我立誓,两人一起看向了我。
「啊,我也一样。」
铃真跟着发誓后,朝都有些愕然地来回张望我和铃真的脸庞。
另一方面,尾田浮现不满之色。当然,我的话还没讲完。
「不过,我可不许你一个人拼过头!」
我重新宣言后更轻轻挺起胸膛,看得一度沉着脸的尾田也忍不住露出白牙。
「……这不是和刚才的说法矛盾吗?」
「有……吗?」
「我认为没有矛盾……你能够说明得详细一点吗?」
「意思是说期待一个人,不代表希望他背负一切。听好罗?人确实有必须努力的时刻,却不是非得独力支撑不可。别忘了随时都有人准备好扶你一把!既然是朋友,就让我帮忙!」
我自觉已表达得十分清楚,但尾田在我语毕时一瞬间低下头,肩膀颤抖起来:
「……嗯,我明白了。决定望着前方迈进,不代表想要孤独一人。有需要的时候我会找你帮忙。不过……希望你能抱着期待,等到我开口为止。」
他抬起头时再度看向我,发自内心地如此回答。
随着最后一句的台词,尾田也对朝都绽开笑容。
面对温柔的笑容,朝都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朝都,刚才那番话也是说给你听的!」
我一说完,朝都果然措手不及地眨眨眼:
「……咦?可是……秋庭先生没对我抱持期待吧?我又没有『梦想』。」
他的言语虽然冷静,但无须尾田以眼神示意,我也听得出朝都的口气中所包含的一抹寂寞。直盯着朝都的铃真也发现了,他悄悄按住胸膛。
仿佛同样长着绒毛的那地方,有着同样的痛楚。
我轻拍铃真肩膀告诉他不要紧,再度开口。
就和道歉一样,想说的话只要反复阐述到对方听进去就行了。
「在现阶段,你的『梦想』确实不明。」
「……是吗?这我知道。」
「朝都,把话听完好吗?」
朝都贸然下结论后别开目光,但受到尾田规劝后又转回视线。
和面对我时不同,他的态度相当坦率,尾田也在短时间内打开朝都心房。我心想两者都值得惊讶,暂且往下说:
「但是,我并非对你没有期待。」
「啊?秋庭先生对我抱有期待,怎么想都不可——」
朝都又想打断话头,这次换我出声盖过他:
「听着?一开始提议联手作战的人可是你。」
「嗯,这点我承认。可是那又怎样?」
朝都的声调带着挑战意味,但事到如今也不必在意。我说出想告诉他的话:
「所以,我期待看到带头提议的你有活跃的表现。既然有所期待。我也会不遗余力地帮忙,别客气……尽管使唤我。」
别拼过头了——我差点用告诉尾田的同一句台词作为结尾,但最后忍住冲动,自认更换的台词说得很巧妙。
然而,沉默却随着我的语毕而笼罩现场。
1片沉默之中,朝都微微皱眉凝视着我。
铃真仿佛看见不可思议的生物,视线从我头顶一路打量到脚尖。
我不明两人眼神的意义,转向尾田寻求协助。
可是唯一的依靠尾田也抿唇浮现呆然的神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我就要仰天长叹时……「那个,要别人使唤他干活的人可以双手叉腰,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吗?我不懂耶?」
铃真打破沉默。
最初战战兢兢的他,吐出所有疑问时眼中已出现愉快的光芒。
心另一方面,我低头望向脚边确认自己的姿势。
双脚跨得比肩膀更宽,两手叉腰,展开的肩膀和胸膛微微朝天空仰起。
听他一说之后,随着抬起视线而映入眼帘的姿势——对我来说很常见——说不定刚才的台词有点不搭调。
我该站正重讲一遍吗?正开始考虑的瞬间……
「噗……哈哈哈哈哈!」
尾田噗哧一声大笑起来,笑声吓得停在附近树梢上的鸟儿振翅逃离。
但尾田仍雄续笑他的。他刚才看来有些呆然的模样,似乎是拼命忍住笑意的关系。
尾田和平常文静形象不符的爆笑,看得朝都与铃真有些傻眼。这也难怪,他们不像我一样知道,突然发作的爆笑会像开始时一般突然平息。
「啊~尾田等一下就会复原了,还有……他取笑的对象是我。」
我简短地告诉两人。
我没有制止他,因为尾田很久没这样大爆笑过,若能借此彻底消除紧张也不错。
「……抱……抱歉,还真的……不是气势汹汹叉腿而立时该讲的……台词。不过那是多加良的基本动作,没关系啦,铃真。」
正如我所料,大爆笑正装没多久后平息,但尾田还断断续续地笑着。他捧着肚子,先解答铃真的疑问。
「嗯……我好像明白。」
铃真的视线仿佛在思索记忆般在半空中徘徊,姑且点点头。
我也奇妙地认同尾田大爆笑的理由,也认同我自己就是这个调调。
「朝都你也……」
我正想向朝都确认,但不必问话已从表情看出答案。朝都沉默的理由与另外两人不同。
「……秋庭先生喜欢这种姿势无所谓。在说出『期待我』或是『尽管使唤你』之前,你对我……对我发怒有什么看法?」
他的语气与其说是在反省。其实更接近挑战。
结果,朝都从我的发言里读取了「别拼过头」的讯息。但他既然没问起,我就不需要回答。
「你对我发火是件好事。」
我仅针对问题诚实地答覆。
下一瞬间,朝都半是惊课、半是怀疑地瞪大双眼。
「……难道你的意思是,发怒让你了解了我?」
下个问题让铃真浮现惊讶之色,但只看着我的朝都并未察觉。
「当然,我没有说自己全都了解。至少我说对了你和尾田生气的理由吧?」
我用眼角余光看着铃真如此说道后,朝都就咬住嘴唇。
「嗯,几乎全对。」
尾田代替没有回答的朝都颔首,表明我的答案已经及格。
「尾田先生相信秋庭先生吗?」
「嗯。起码他的确试着想去理解。」
尾田的话毫无迷惘,朝都听见后反倒眼神动摇。
「……可是,我该怎么做才好……」
「这只能由你本身决定。」
尾田的语气和眼神都很沉稳,冷淡的台词却让朝都困惑地再度闭口。
他仿佛失去依靠的表情和年龄相符,像先前的愤怒神色一样,令我想起朝都目前十四岁即使现在没有「梦想」,即使他宣称不需要,即使他分不出「愿望」和「梦想」的差异口吐故作成熟的台词、发怒的人——都是目前十四岁的朝都。
既然他的胸口有愿望植物,我直视的对象也是十四岁的朝都。
我重新体认到这一点,像对待铃真时一样等待朝都说出答案。
铃真在我身旁注视着迷惘的朝都,胸口的绒毛轻轻摇曳。
「……我……还无法相信秋庭先生。」
答案不是我所期望的形式,但往后未必没有实现的可能性,因此我暂时接受。终究只是暂时罢了。
「朝都……你可以再对我发脾气。」
然而,铃真抢在我开口前告诉他。
「……什么意思?」
朝都有些惊愕地反问,铃真毫不在乎地继续说道:
「因为你发脾气,我才发现我以为你付出努力……是理所当然的。虽然我不知道……那算不算『了解』,可是现在我想了解朝都。就算不确定能不能互相理解,我也想了解你……不管你生气多少次都可以。」
尽管因寻找语句而断断续续,铃真抬起头直视着朝都,坦白此刻的心情一直到最后。
仿佛被受到的感情激励,朝都正面迎向铃真的眼神,此时——大概是两人视线首度真正交会的瞬间,双方胸口的绒毛都大幅摇晃。
与摇晃同等幅度的锐利痛楚造访我的双眼,接着消失。
因此我没发出呻吟,也没人发现我的眼睛遭疼痛侵袭。
这段期间,铃真的手悄悄贴在绒毛上,朝都也双手抵着绒毛想压住它——两人不约而同作迅相同动作。
「……就算没人了解我也无所谓。」
发现两人的动作相仿,朝都从胸口抽回手前重复了之前说过的台洞,铃真垂肩膀微微俯低眼眸。
「我大概不会再做出发脾气这种孩子气的举动……但是,我也不会干扰铃真。」
但听到朝都最后补充的台词,我跟尾田不禁面面相觑。
可是,当事人铃真需要一点时间才能领悟朝都最大限度的让步。
当铃真连连眨眼,朝都咬了三次嘴唇之际……
「……嗯,这样就好!」
铃真这才意会过来大大点头。他绽开笑容,朝都也连带着弯起嘴角。
一发现自己的反应,朝都立刻绷紧脸孔。
「还有……为了尽快参加『茶会』,我会照秋庭先生的期望尽情使唤你干活的。」
他还用表面恭敬、其实无礼到极点的台词顶撞我,但我看在变得更丰盈的绒毛份上饶了他。
「多加良,你的脸颊在抽搐耶?」
「那是你的错觉。」
所以,我这么回答忍着笑声的尾田。
「朝都,这正合我意。」
「虽然力量不大……你也可以尽情使唤我。」
朝都听见我们的承诺点点头,云霄飞车像算准时机般发出巨响掠过我们的头顶。
「这次好像也没有载人。」
「嗯,不知道算不算好事。」
「还不知道怎么上车吗?」
尾田目送云霄飞车远去,带着期待如此发问,可是我摇摇头,摊开——不是弱点笔记——笔记本。
「你们看看这张图。」
「这是我们等朝都和铃真回来时做的推测。」
「……这道曲线,是云霄飞车的轨道?」
「嗯,我依照我和铃真的记忆试着画下来。」
「这些中断的地方是?」
「这边是本馆屋顶上看不见的部分,那边是通过大世界建筑物内部的轨道。」
「至于这里……是被水豚红战士雕像挡住的?」
朝都根据前两个例子理解空白部分=看不见轨道的位置,指向剩下的一处说道,我和铃真则点点头。
「那座碍事的水豚红战士雕像长什么样子?」
「像图腾柱一样,三个上半身叠在一块,一副拒绝别人接近般的外表。」
「是野兽的威吓状态,雕像的手臂做成×字形,附近的树林也比其他地方灌密,一我以为是禁止进入区域没往前走。」
「可以的话,我不想看见那种水豚红战士像……不过本馆是云霄飞车终点,大世界也只能进去一次。这么说来……」
「没错,我们能够寻找的地点就现状来说只有这里。」
我指向笔记如此开口,尾田和铃真就面面相觑地点头示意。
「接下来,就是要在该处寻些找什么吧!」
「还有谜语的答案……」
「谜语……你是指号志?」
「嗯!」
面对铃真高兴的笑脸,朝都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快到水豚红战士像那边去吧。这一会,一定要找到明确的线索。」
不过对我宣言是,他的侧脸显得有点自豪。
虽然铃真有点遗憾得不到笑容回应,不过我也明白朝都无法一下子变坦率的心情。
「嗯,我很期待你的表现。当然我也会加油的。」
所以,我们乖乖跟上按照宣言而匆匆迈步前进的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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