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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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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ファミ通文庫] [久远侑]黑崎麻由眼中的美丽世界1[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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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0-21 22: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10-2 18:30 编辑

  黑崎麻由眼中的美麗世界1
  ───────────────────────────
  輕之國度錄入組錄入
  作者:久遠侑
  插畫:はねこと
  譯者:九十九夜
  掃圖:Naztar(LKID:wdr550)
  錄入:Naztar(LKID:wdr550)
  修圖:bulbfrm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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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信息
  本文特別嚴禁轉載至SF輕小說頻道和輕小說文庫
  ───────────────────────────
  ──這個人真的活著嗎?
  高中入學的那一天,她那異於常人的成熟感便深深印在我的腦中。
  擁有著任誰都會非常在意的存在感,然而誰也無法觸碰到的她──黑崎麻由。
  在準備文化祭的過程中,以和我的閒聊為契機,黑崎漸漸融入了整個班級之中,
  但她身上卻仍然有著我們所不知道的陰影……而我,想要一直待在她的身邊──
  ENTAME大賞優秀賞作品!
  由美麗、危險又脆弱的兩人的「黑」所交織而成的浪漫青春故事。

  作者:久遠侑(Yu Kudo)
  生於80年代末,老家在靜岡、琦玉縣。血型是B型,但不知為何每次別人聽到都會很吃驚。國中時期開始閱讀書籍,由本作於第十六屆ENTAME大賞獲得優秀賞出道。雖然興趣是運動,但最近對日本電影也湧起了興趣。
  插畫:はねこと
  現居北海道的插畫家。因為插畫工作是從小就有的夢想,因此能成為本書插畫實在是十分令人高興。

  黑崎麻由她,
  是一位有著無論任何人都無法忽視的存在感,
  卻又令人覺得高不可攀的存在。
  黑崎麻由(Mayu Kurosaki)

  「哇啊,好可愛。」
  白石澄香(Shiraishi Sumika)
  「你到底在做什麼啊?」
  赤城遼(Ryo Akagi)
  「毋庸置疑,有入侵者。」
  山田修(Osamu Yamada)

  「那麼,這位穿著哥德羅莉裝的美女是?」
  「是我的同班同學黑崎麻由。」
  白石同學如此做出介紹,
  黑崎如同雕像般佇立在旁。
  美黃川同學品頭論足似的上下打量黑崎一番後,
  笑著對她說:「妳就是傳聞中的黑崎同學嗎?」
  「請多指教,麻由由。」
  美黃川羽衣(Ui Mikigawa)

  「黑崎,怎麼了?」
  我這麼問她。
  隨後,她的臉上初次明顯地表露出感情。
  那是相當不安,泫然欲泣的模樣。
  表情如鋼鐵般生硬的黑崎,
  總是對周遭釋放出強烈壓力的黑崎,
  居然會露出如此脆弱,宛如小女孩一般的神情。
  我啞然失語。
  「……為什麼?」
  「咦?」
  「……為什麼是黑井呢?」
  黑井光輝(Koki Kuroi)

  「別碰我!妳這個幽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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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0-21 22:16 | 显示全部楼层
  將我從長眠中喚醒的,是一名幽幽漂浮在黑暗中,柔弱縹缈的少女。
 楼主| 发表于 2016-10-21 22:1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10-2 18:31 编辑

  第一章 黑崎麻由

  我認識黑崎麻由大約是在半年前,升上高一的時候。新學期的第一天,她那異常的成熟感,深刻地在我心中留下印象。
  低著頭進行自我介紹的黑崎聲音十分微弱,僅能聽到不清楚的連續說話聲而已。我想這間教室裡,也沒有任何人能聽清楚她的自我介紹吧。
  當時我只覺得她是個內向的人。在大庭廣眾下發言會滿臉通紅、講話小聲的人隨處可見。因此猜測黑崎大概也是這種類型的人吧。
  整個第一學期,她只是一直坐在自己位於教室角落的座位上。從未見過她與他人親近。
  我會察覺黑崎的異常,是因為她平時在教室內的樣子。即使是下課時間喜歡獨自度過的人,也會像是趴在桌上、在筆記本上塗鴉、操作手機、讀教科書或是課外讀物等,多少找些事情做。
  但她卻完全沒有這些行為,除了上課時間外,僅是單純地坐著。我曾在某次的下課十分鐘裡,仔細地觀察過黑崎。
  完全的靜止狀態。
  挺直腰桿,雙手置於膝蓋,安靜地坐在椅子上。在喧鬧的教室裡,似乎只有她的周遭,給人一股時間流速不同似的異樣氛圍。完全動也不動,甚至讓人懷疑她是否有在呼吸。
  在教室裡,黑崎的定位相當微妙。雖然大家都覺得他的存在特殊,但沒有人能給她掛上一個固定的印象。至少也從沒出現在男生的話題中。
  我們沒有能夠把黑崎當成話題的梗。如果是一般個性陰沉的人或是獨行俠的話,很容易就能找到話題來揶揄,但黑崎的狀況沒那麼單純。
  可以想到的理由有兩個。
  第一是,好像會被詛咒。
  讓我重申一次,她實在太過詭異了。不活動身體、不和他人對話、讓人無法理解她的思維,她身上散發出的詭異氛圍,讓人不由自主地採取「少管閒事」的態度。班上同學都(物理層面地)與她保持距離。以黑崎為中心的半徑一公尺內,一直都空蕩蕩的毫無人影。
  接著是第二項理由,這或許比前面所述的第一項還要來的有說服力也不一定。
  她身上有股不可思議的高雅氣息。
  首先,她所穿的制服整齊到令人難以置信。從未見過衣領和長裙上出現皺摺,整潔的程度甚至讓人懷疑是全新的一般。
  再加上她總是腰桿筆直,一舉一動(雖說幾乎沒有在動)都十分洗練,無論是行走方式,還是上課抄寫筆記的動作都十分優雅。甚至到了會讓我們覺得自己非常粗魯的程度,她的行為舉止就是如此的正經高雅。
  因為這些理由,第一學期的黑崎麻由,是一位有著無論任何人都無法忽視的存在感,卻又令人覺得高不可攀的存在。

  ◇◇◇

  九月一日,漫長的暑假結束,時間進入第二學期,雖然盛夏已過,空氣也不再混雜著黏稠的溼氣。但陽光仍舊燦爛刺眼。
  踏進久違的教室,裡面充斥剛結束假期,混雜著緊張及些許違和感的交談聲。
  我將書包放好,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目光飄向位於窗邊的黑崎座位。
  她已經來到學校,雙手平放於膝,挺直腰桿坐在位置上,一如往常地面無表情。明明剛過完暑假,她的膚色卻依舊如雪一般白皙。
  以前,似乎在哪看過「為什麼戴面具會讓人覺得詭異」之類的文章。人們似乎會下意識地藉由觀察對方的表情,推測其心思來進行交談。所謂的面具,指的就是將表情隱藏起來的道具。人們在與無法推測心理狀態的對象交流時會感到不安。所以面具才會給人詭異的印象,內容大致上是這樣的。
  而黑崎正是戴著面具的人。
  她究竟在想些什麼、感受什麼,完全無法從她那一成不變的表情中窺探得知。像是一直保持那麼端正的姿勢辛不辛苦?在那麼吵雜的教室裡孤身一人覺不覺得寂寞?在家裡會做些什麼?跟父母親交談些什麼話題等。這些事情也都毫無頭緒。這樣的她詭異到極點,每當我看向黑崎,就有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安襲擊而來,視線會不自覺地被她吸引。有種不論是我的靈魂還是意識,都會被她的虛無給吞噬殆盡般的感覺。
  我撇過頭,將視線從黑崎身上移開,從書包裡拿出筆記用具放進抽屜,黑板上用大字寫著今天的預定行程:「開學典禮」以及「文化祭執行幹部投票」。
  點完名後,我們為了參加開學典禮開始朝體育館移動,隨興地照順序排好隊。在悶熱的環境中站著聽校長訓話,以及齊唱校歌,度過一段無聊的時光。當時,站在稍遠處的黑崎即使身處在這會讓人揮汗如雨的環境中,依然維持她那一貫的冷漠表情,動也不動地直盯著講台。就連不時從敞開的窗戶吹進的風,也僅讓她那頭烏黑亮麗的長髮隨之飄動罷了。
  體育館的開學典禮結束後,我們回到教室進行下個月舉辦的文化祭執行幹部,以及決定展出項目的投票。由於沒有人提名幹部人選的緣故,遂改為由男女各自選出代表的形式。女生們聚集在教室前方,男生則在教室後方討論。當我們吵吵鬧鬧地移動時,我在離女生群體約三步遠的地方見到黑崎的身影,不知為何覺得不忍卒睹,便很快地從她身上移開了視線。
  由於男生執行委員遲遲未能決定,急不可待的班長赤城遼便毛遂自薦地成了候補人選,女生方面似乎是由抽籤輸掉的白石澄香同學擔任執行幹部。
  我跟赤城因為是國中同學所以關係還算不錯。就算是剛入學,班上氣氛很僵的時候,每到休息時間就會不約而同地聚在一起聊天,如果彼此放學後沒有行程的話也會一起回家。
  在國中連續當了三年班長,甚至身兼學生會長的赤城,原本似乎打算靜靜的度過高中生活。但在入學的幹部選舉中,因為找不出候補人選所以班導推薦了他。「如果真不願意的話也能拒絕。」雖然導師這麼說,不過就算是赤城,也沒辦法在新學期那麼緊張的氣氛中一口回絕吧。
  之後以兩人為中心,話題來到討論文化祭出展的主題上。主席是赤城,女性代表的白石同學則在他身後負責記錄。
  白石同學是身兼茶道社員及保健委員的女孩子,我曾與她交談過幾次,是個身段十分柔軟,個性穩重的人。整齊修剪的瀏海下的眼睛看來十分機靈,雖然不太愛出風頭,但認真的印象讓她在男女之間十分有人氣。
  由於考慮到跟其他班級間的協調性,因此決定徵求出展項目到第三順位為止。我們希望展出的是:
  第一順位 鬼屋
  第二順位 甜甜圈專賣店
  第三順位 搖滾咖啡廳
  這些項目。
  都是高中生常見的展出類型。或許是講到高中的文化祭就會聯想到鬼屋,所以第一順位由數名女學生在最初提案,藉由多數決很快的就通過了。
  第二順位是因為「只要在附近的甜甜圈店大量購買後販賣就行」這種偷懶的原因而通過。第三順位則是在討論陷入膠著時,由喜歡音樂、性格張揚且在班上頗有人望的鈴木同學所提議的。因為班會時間即將結束,班上氣氛逐漸偏向「第三順位什麼的隨便啦。」的緣故,這個項目很快地表決通過。
  幾天後,經由赤城與白石同學出席班際會議的結果,我們班的展出項目決定是「鬼屋」。

  從那天開始,班上正式為了文化祭努力。首先利用班會時間討論工作責任分配,以及鬼屋要怎麼設計。赤城在黑板上畫出一個巨大的四角形,有意願的女同學聚集在講台前,開始在上面填寫關於鬼屋的類型。
  包含我在內,班上約有一半的人在跟身旁的人聊天,或是盯著講台的狀況發呆。教室內很快就已經顯現對文化祭的熱情差異,但由於有幹勁的同學們熱烈討論的緣故,大約三十分鐘就決定了鬼屋的設計走向。
  鬼屋前後分成兩種不同風格,前半是西洋風、後半則是日本風的配置。赤城用全班都能聽清楚的音量宣布在講台前決定的事項。接著在黑板上寫出需要分擔的職務。
  演出組(包含扮演鬼怪的)十五人
  布置組十人
  小道具組十人
  海報組(傳單製作等)五人
  「十分鐘後將進行分組,請各位好好思考。」
  赤城這麼說完後,教室內立刻變得嘈雜了起來。幾乎所有學生都離開了座位,和感情好的朋友們組成了一組。為了讓自己在接下來整整一個月的準備期間不被孤立,在教室的各個角落中開始了重要的事前磋商。
  「黑井。」
  走下講台的赤城叫了我的名字。
  「辛苦了,真不愧是老手,相當熟練呢。」
  「才沒那回事。」
  赤城面露苦笑回答。
  「黑井打算做什麼?」
  「我?」
  我看向黑板上所寫的職務。
  「布置吧,那個似乎最輕鬆。」
  「那我也選那個吧。」
  「你也選那個?你不是班長嗎?」
  「我實在不想在這種活動上多管閒事。雖然還得做班長的工作,但要在人前出鋒頭我可辦不到。盡可能地在幕後跟你們一起工作比較開心。」
  赤城走到講台前,向高聲發出吆喝、悠哉享受高中生活的小團體瞥了一眼。他們選擇演出組的交談聲,伴隨著教室裡的噪音傳進我們的耳中。
  的確,赤城就是這樣的人。雖然總是被指派為統籌者,卻沒有強烈的存在感或權力慾望。反倒是著眼在如何能盡可能地安穩度過每一天。
  平常相處在一塊的同學們,也都圍到我們身邊。他們並不特別顯眼,也稱不上是乖乖牌,算是中間勢力。看氣氛他們好像也要選擇布置組。
  教室裡嘰哩呱啦地竄起討論的說話聲。或許是覺得要平息這股騷動很麻煩,赤城僅是提高音量發出指示:
  「決定好的人,請在想要做的職務下方寫下自己的名字。」
  吵鬧聲逐漸往講台移動。
  先有動作的同學們在演出組下方的空白處填寫著。幹勁滿滿的他們離開後,接著是吵個不停的我們走到布置組的地方寫上名字。最後是經常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看起來很老實的傢伙們走到海報組寫下名字。
  「大家都決定好了嗎?」
  當赤城在講台處出聲發問時,教室角落傳來桌椅的挪動聲。
  是黑崎。
  教室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她身上,場面鴉雀無聲。
  黑崎她毫不在意周遭視線,甩動著漂亮的黑髮,如同模特兒般慢步在桌間走道。甚至連室內鞋的聲音都流露出一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魄,以及壓倒性的高貴。
  (──幽靈。)
  任誰都會這麼想吧。
  黑崎走過站在講台上的赤城身邊,白石同學用她那與生倶來的親切感,將粉筆遞給黑崎,她一言不發地接過。
  『黑崎麻由』
  用漂亮到誇張的字跡寫下自己的全名。
  那像是印刷體般工整的字跡所寫的名字,釋放出遠超黑板上其他名字的存在感。我著迷似地看著黑崎一連串的動作,直到她轉身走回座位時才猛然回過神,接著開始確認她的名字寫在何處。
  布置組。
  這個組別的下方,寫著黑崎的名字。

  隔天就開始依照分組進行作業。
  布置組的第一項工作,是收集大量的瓦楞紙箱,以及外出購買油漆。我與赤城向班上同學借了腳踏車,一同前往附近的超市,如同工蟻般來回運送著瓦楞紙箱。
  「好熱。」
  只講得出這句話,秋老虎十分凶猛,蟬也如同盛夏時節般大聲鳴叫。我跟赤城將短袖襯衫的袖子捲起,長褲的褲管也折到膝蓋,三度往返超市與教室間。當時,熱到連最初覺得騎著在車籃上綁著大量瓦楞紙箱的腳踏車很丟臉,這件事都抛諸腦後。
  「的確很熱。」
  赤城也這麼說。
  「今天就做到這裡吧。累死人了。」
  「說的也是。」
  我與他前後並排騎著車,拉高音量交談。左右兩側都是田地,遠方可以看到高架鐵路。
  入谷高中設立在東京近郊,位於被規劃為都市郊區的入谷市有點遠的地方。市區居民眾多,車站前整修得十分漂亮,附近設立著幾座百貨公司,摩天大樓也鱗比節次。速食店及咖啡廳一應俱全,行道鋪磚也很新,是個很時髦的城鎮。
  但我們學校卻毫無半點都市氣息。是間已有半世紀以上歷史的老舊市立高中。
  離開車站一段距離後,樹林、田地或是空地都逐漸增多,可說是非常鄉下的風景。學校聳立在田地及樹林的包圍中,路燈很少因此夜晚相當昏暗。從車站徒步約二十分鐘的距離內,能讓人印象差距那麼大的城鎮很稀少吧。
  我們在被雜木林圍繞的道路上騎著腳踏車,在停車場卸下瓦楞紙箱,並將之帶回教室,跟先前的部分堆在一起。只花一天紙板就已經累積了不少數量。
  班上還有很多人在,演出組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孩子們併起桌子,一邊吃著點心,一邊不曉得在討論什麼。
  布置組那些沒異性緣的男生們,在教室的角落興高采烈的玩起掌機遊戲。在材料的擺放區已經放有幾罐油漆。表示他們的工作(外出購物)已經完成。
  我和赤城在騎腳踏車往返三次共約六十分鐘的車程後,感受到一股倦怠與疲勞,不約而同地找了個空位坐下來。
  我渾身無力,不與任何人搭話,茫然環顧教室內。傳來的是女同學的交談聲,熱衷於遊戲的男同學不時發出「啊!」、「嗚喔!」之類的起鬨聲,在戶外活動社團的喊叫聲,腳步聲,以及不知是何種球類的反彈聲……
  像是要融入黃昏的氣氛般,黑崎麻由她,獨自在窗邊的位置坐著不動。
  ──她在做什麼呢?
  我看著她的背影這麼想。
  不,應該什麼都沒有做。她只是坐著而已。不過正因為什麼都沒做,更加不懂她為何要在放學後的教室裡,動也不動地盯著前面呢?
  傍晚的陽光沁入教室,各種物品的影子也隨之伸長。黑崎的上半身染成黃橙色,連深黑色的髮絲也帶上了橘子的色彩。
  身後傳來收拾物品的喀噠聲。
  我回過頭,發現其他布置組的男學生也停下掌機遊戲,正開始收拾書包。
  「好。」赤城這麼說,隨即站起身來。
  「回家吧。」
  我點點頭,走回位於教室約中央的自己座位上拿書包,側眼看向黑崎。夕陽映照著黑崎的側臉,在那柔嫩的肌膚與長長的睫毛上映出影子,構築出美麗的陰影。她視線望著前方,不知在注視著什麼。
  就像是雕塑精美的工藝品。只要是人多少都會有的某種鮮明的生命感,或者說是生活感,從她身上完全感覺不到。
  ──這個人真的活著嗎?
  背上竄起一股涼意,「黑井。」這時候赤城在教室門口呼喚了我。
  「我這就來。」
  我從黑崎身上別開視線,走向約五、六個男生的群體中。

  ◇◇◇

  又過了幾天,時間來到禮拜五。在我們進行作業的期間,黑崎每天,都只是動也不動地坐在位置上。
  「有這個量的話應該足夠了。」
  今天是陰雨綿綿的一天。太陽早已西沉,外頭相當昏暗。赤城在日光燈照射的教室內這麼說。因為天候的緣故,無法去收集瓦楞紙箱。
  但是這三天來收集的紙板數,疊起來也已經達到約兩公尺高,其他像是油漆、油漆刷、防水布以及膠帶等基本材料跟道具也都大致湊齊了。
  「問題是做的項目跟方式了吧?」
  我坐在椅子上這麼說。
  「唔~」赤城嘟囔了一聲,接著說了句「我去問問看。」便朝正興高采烈地開著會的演出組走去。過沒多久,赤城帶回演出組的指示,作業進入下個階段。
  我們在教室的地板鋪好報紙,在上面把瓦楞紙箱塗黑。似乎是要把這些作為天花板跟牆壁使用。
  我坐在教室後方,一言不發地進行作業。將油漆罐及裝水的古老水桶置於前方,慢慢地將瓦楞紙箱塗黑。
  將三片瓦楞紙箱用油漆塗抹完畢後,我將刷子扔回油漆桶,等待油漆乾燥,暫時休息。
  雨聲與室內的嘈雜聲交錯。演出組跟小道具組也聚在一起,手邊不知道在忙些什麼。或許是因為今天下雨,戶外的社團活動暫停的緣故,出席文化祭準備的人數,是幾天以來最多的。
  就算身處如此喧鬧的教室裡,黑崎也依然只是坐在座位上。
  正當我漫無目的地眺望著她的背影時,才突然想到一件為時已晚的事。
  該不會黑崎她……
  應該不會吧,我在內心否定自己的想法。
  不可能是這樣。她可是那個黑崎耶。從來沒看過她和任何人交談,也絲毫沒有經營人際關係,融入團體生活感覺的那個黑崎耶。
  ──但這哪能當作根據,這個班級的人總是對她抱持著很深的刻板印象,無論誰都沒有去注意她真正的心情不是嗎?如果我的猜測正確的話……
  ──她就太可憐了。
  我站起身,走到坐在窗邊位置的黑崎斜後方。
  接著初次向她搭話。
  「黑崎。」
  她沒有回應。我從髮間見到她雪白色的頸項,那模樣性感到讓人覺得有壓力,但我依然再度出聲。
  「那個……」
  話還沒說完,她緩緩轉頭朝向我。宛如機器人般的動作讓我嚇了一跳。
  端正的容貌只讓人聯想到人造物。她那像是日本人偶的薄脣,緩緩地張開。
  「……工作。」
  「咦?」
  我為了理解那兩字是一句話而花了不少時間。第一次進到我耳中的黑崎嗓音,以女性來說較為低沉,但那是不含有其他雜質的,凜然的聲音。
  我依然僵在原地,她繼續說道。
  「……因為大家都留下來。」
  被她細長睫毛下的雙眼直盯著的我。無法讀出她的想法。那深黑色的眼眸中不帶一絲情感。
  但是,果然我的預感是真的。
  「該不會是,覺得或許有事情可以幫忙,才一直留著嗎?」
  她點點頭。
  黑崎麻由她,一直在等待自己被分配到文化祭的準備工作。當了解這點後,我的緊張感消失,心情頓時變得輕鬆。經過半年,直到現在才終於有種窺見黑崎像人的一面的感覺。曾經還以為會被她詛咒,回想起來還真是抱歉。
  可是話說回來,我想連窗邊族都會對她被動的程度感到吃驚吧。
  「那麼跟我過來吧。」在她站起身後,我轉過頭一看,發現教室裡所有的人,都停下手邊工作盯著我們。
  大家都露出驚愕的神情。
  雖然在眾多視線的注視下覺得自己全身僵硬,我仍舊走向自己的作業地點。黑崎麻由則緊跟在我身後。
  我們走過啞然失語的布置組成員身邊,抵達作業空間。
  「只是把油漆塗上瓦楞紙箱的工作,要做嗎?」
  「……要做。」
  「那麼妳等一下,我去做些準備。」
  我隨即動身去拿取新的報紙。襯衫袖子捲起,與我同樣在進行油漆塗抹作業的赤城起身跟了過來。
  「喂。那是怎麼回事?你到底做了什麼?」
  他瞥了一眼旁邊的黑崎,小聲地詢問。
  「沒什麼……只是去邀請黑崎來幫忙而已。」
  我一邊回答,一邊從教室角落拿起數張報紙。
  「喂喂。這可是連搭訕達人都會奪門而出的高難度耶。」
  「沒那回事啦。她好像是覺得或許有自己能做的事,才一直坐在位置上等待。」
  「真的嗎?」
  我點點頭。
  「……不自覺地排擠她了嗎,我們這些人。」
  身為班長的赤城這麼說,臉上浮現略顯陰沉的表情。
  聽到赤城這麼說,我也湧起一股罪惡感。這是很好聯想到的事。因為太拘泥於黑崎麻由那不食人間煙火的刻板印象,她也想參加文化祭這種事,自然想都沒想過。
  我拿著幾樣道具,與赤城一起回到作業空間。
  「久等了。」
  我對黑崎這麼說,在一旁鋪起報紙。接著確認自己先前漆好的瓦楞紙片已經乾燥,隨即將之翻面放好。
  一旁的赤城說了句「這個給妳。」將作業用手套及油漆刷遞給黑崎。
  她接過之後,盯著它們看了好一會兒。
  「……制服會髒掉。」
  隨後小聲地這麼說。
  「啊……也是呢。妳有帶運動外套嗎?」
  黑崎點點頭,從教室後方的衣櫃中拿出摺疊得整整齊齊的藍色運動外套穿上。
  「OK?」
  黑崎點點頭,接著蹲低身姿,不熟練地開始刷起油漆。我瞥見到從她長裙下擺露出的大腿,反射性地移開視線。

  我就這樣與她並肩持續進行作業。周遭的男生明顯對她相當在意,女生的視線也反覆頻繁地看向黑崎。
  結果,其實大家都很在意她,要是有機會想試著跟她搭話。那一道道好奇的目光如此訴說著。
  光憑外貌來看,黑崎她毫無疑問是名出類拔萃的美女。要是平時難以接近、滿是謎團的女孩子來到觸手可及的距離的話。任誰都會相當在意吧。
  黑崎將我已經刷好一面的瓦楞紙版的背面塗黑完畢,在等待乾燥的那段作業空白時間,她只是面無表情地盯著我的臉看。
  像在表達「快點讓我繼續」似的,不斷沉默地向我施加壓力。
  「那邊堆著的部分,可以隨意拿來塗沒關係。」
  我指著成山堆積的瓦楞紙箱這麼對她說,黑崎迅速地站起身,拿了數片紙板回來。隨即不發一語,啪噠啪噠地持續進行著塗抹作業。因為從她的視線壓力下獲得解放,我默默鬆了口氣。
  她的側臉文風不動,滑嫩的雙頰到下顎畫出一條優美的曲線,我一瞬間無意識地被迷住了。

  時間來到晚上七點,我們的工作告一段落。
  因為門限、補習、打工等理由先行回家的人很多,留到這個時間的人算是少數。
  「黑崎,先告一段落吧。」
  教室熄燈、關門的時限是晚上八點。所以當我這麼說,她贊同似地停下手邊動作。黑崎以相當快的步調進行作業,在她身旁堆積著許多塗抹完成的瓦楞紙箱。
  收拾完畢,她脫下運動服,仔細摺疊好後放進背包。看來是要把它帶回家。在女孩子把運動服(已穿過)扔在學校櫃子也不稀奇的現在來說,她算是一板一眼的那種人。
  「回家吧,黑井。」
  赤城「啪」的一聲拍了我的背。
  我應了聲「好。」表示贊同,接著從置傘處取回自己的塑膠傘。
  「肚子也餓了,要去哪邊坐坐嗎?」
  周圍的男同學紛紛「好啊」地開口同意。
  「你也來嗎?」
  「要去要去。」
  那些不起眼的傢伙們,在教室門口喧鬧了起來。在這樣的人群之中,黑崎手持背包及漆黑色的傘佇立著。
  「喂,借過一下。」
  我催促起某位動也不動的男同學。
  隨即他「啊」的一聲,注意到我身後的黑崎,迅速地讓出路來。
  她無言地穿過我們,走向因為日光燈故障,燈光閃燦不停的昏暗走廊。
  而我則是站在轉角,直到她消失在階梯的另一端前,注視著她的背影。

  ◇◇◇

  「最近,這附近好像有可疑人物出沒耶。」
  吃完那麵包質地鬆散乾燥、最便宜的廉價漢堡套餐後,布置組的其中一名男性,身為圖書委員又是超自然愛好者,喜愛推理與恐怖題材的山田這麼說。
  「這也不是最近才發生的事了吧?」
  赤城一邊喝著可樂插嘴說道。
  「上個學期內,也出現了三次暴露狂。」
  入谷高中的周遭,環繞著雜木林。雖然有鋪設完善的道路,但穿過樹林卻能夠更為迅速地從車站到達學校。也因此,在即將遲到或電車進站時刻等狀況下,有不少學生會選擇穿越雜木林。
  但是,樹林中似乎成了可疑人物的巢穴,經常出現暴露狂。
  雖說幸好還未出現過實際受害的學生,校方也為了避免學生穿越樹林,從入學當初直到第二學期的現在都不斷地告誡,簡直讓人聽得耳朵都快長繭了。
  「不,我不是說這方面的事。住在那附近的居民,似乎每晚都會看見呢。」
  「看見?什麼東西?」
  我撐著臉頰如此詢問。店內將偶像團體節奏快速的曲子作為背景音樂播放著。
  「和往常一樣的人影。」
  「啊?」
  數人的聲音重疊。
  「最初似乎是出現在高架道路旁的那座公園。說是在那裡的長椅上,坐著一名長髮的女人。」
  由於聽起來像是老掉牙的都市傳說,我很快地失去興趣。
  「還有……」
  「為什麼那個人不會被報警帶走啊?」
  「誰知道啦。是說你怎麼一臉無聊的樣子啊,黑井。」
  「搞不好根本不是長髮女人而是長髮遊民吧?」
  「總之先聽我說完啦,重要的部分現在才要開始。沒想到,我們學校似乎也和這傳聞有所關聯喔。」
  赤城用吸管喝起可樂。因為已經空了,杯子裡發出嘶嘶的聲響。
  「公圜以外的各個地方也有人目擊到那名女子。像是住宅區內、超市停車場,似乎也有人看見她倚靠在電線杆上。」
  「腦袋有問題吧,那傢伙。」不知是誰這麼說。
  說的沒錯。和那傢伙親近的人最好趕快想點辦法,或許她痴呆了也說不定。
  「是上了年紀的人嗎?」
  「因為大多數人都說是黑髮,所以應該不是上了年紀的人。」
  黑髮幽靈、嗎。
  「搞不好會是黑崎同學呢。」
  人群中出現了這樣的意見。
  「有可能。」
  另一個人也同意了。
  「若是黑崎同學的話,就能想像那個畫面呢。同時完美兼具了美麗與詭異。
  如果出現在恐怖電影裡的話一定會很受歡迎。」
  周圍響起笑聲。
  我回憶起今天與黑崎初次交談的事。她確實有些奇特。不過儀容也算整齊,更何況她等著被分配文化祭準備工作的這項事實,能夠充分證明她並非欠缺社交性。
  塗黑紙箱時的她顯得十分認真。如果只是不擅長與人交際的話,總是在教室裡獨處對她來說或許也很難受吧。
  「黑井,你在不高興什麼?」
  坐在一旁的山田戳了戳我的臉頰。當然我並沒有這種情緒。
  「我才沒有不高興。」
  我這麼說完後別過頭。
  「我說你啊,喜歡她對吧。」
  當山田這麼說,眾人心領神會似地小聲笑出聲。
  「一般來說不喜歡的話不會去搭話吧?她可是那個黑崎耶。」
  那是因為……我開始提出辯解。
  「總覺得和她搭個話會比較好。我猜想她可能以為自己有被分配到工作,還因此留了下來也說不定。」
  「會有這種想像代表你已經迷上她啦。」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
  「先不談這個。就結果來看黑井做了件好事呢。這應該是她第一次融入班級之中。也因為你們見到她像是常人的部分,所以才能有現在的對話吧?畢竟至今為止老是因為害怕而從來沒有將她當成話題討論。」
  「確實。或許是這樣沒錯啦。」
  山田將這句話作為結論,並將話題拉回。
  「然後啊,那個女的在我們高中門前也曾被目擊到喔。在那個沒有路燈,陰暗的高中旁。聽說她一直盯著圍牆內,不斷凝視著那沒有燈光的校舍。」
  話說到這裡結束,山田喝起了飲料。
  沒有任何人出聲。就這麼經過一段時間──
  「那回家吧。」
  赤城站起身這麼說。
  山田則「噗」的一聲將飲料噴了出來。
  「難道就沒什麼反應嗎?」
  大家搖了搖頭。
  「老實說,這種事隨便啦。」
  「這什麼話,真過分。」
  「山田是從誰那裡聽到這傳聞的啊?」
  「很多人喔。像是委員會的學長姐,還有女同學們午休時閒聊過這個話題。」
  「哦──」
  我們站起身,將垃圾扔進一旁的垃圾桶,並將餐盤疊好。
  「啊,完全不相信嘛。你們還真是些不有趣的傢伙耶。難得我還特地提供話題。」
  不有趣的是你啦,我這麼想著。
  隨後將視線轉向窗外,雨似乎還不會停。雨滴在附近的路燈燈光照耀下,化為一絲絲的白線飄落在地。

  ◇◇◇

  隔天放學後,黑崎自發性地離開自己的座位。
  我們在地板上鋪好報紙,將教室後方的雜物和課桌椅整理好,準備開始作業時,黑崎搖曳著她那頭黑色的長髮走了過來。
  當我和山田一起將礙事的東西放到角落時,黑崎緊跟在我們後面,山田則是『後面、後面』地向我使眼色。
  我回過頭來,向黑崎搭話。
  「就先和昨天進行同樣的作業吧。」
  她點點頭,默默地獨自開始工作。
  包含山田在內,昨天一起去速食店的那群貪玩的男同學們,不斷用眼角餘光偷瞄著黑崎,似乎非常在意她。
  「那個,黑井,能來一下嗎?」
  赤城叫住我。
  「我想商量一下。關於接下來的方針。」
  「嗯,我知道了。」
  我跟著赤城來到位於教室角落的位置。座位上有兩位女同學,其中一位是另一名執行委員白石同學。
  「至今為止不太能參加準備真是不好意思。」
  她先是這麼向赤城道歉。
  「不,沒關係。社團活動繁忙也是沒辦法的事。而且,直接蹺班的傢伙也不在少數,我也沒做什麼大不了的工作。大家各自都滿開心的,進展也很順利。」
  「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傳聞中,白石同學雖然是一年級生,卻成了茶道社的副社長。她在班上無論和哪種性格的女同學都能相處得不錯。雖然她比較常和成熟的女孩子在一起,但同時也受到其他比較奔放的女孩子矚目,相處融洽的樣子。
  我們一面看著赤城和演出組的白石同學及另一名女孩子帶過來的筆記,一面商量著該如何將牆壁劃分及組合。我只能偶而搭個腔,因此大多數的討論都是由赤城和白石同學所進行的。
  討論到後面,我無意間瞄向黑崎作業中的模樣。
  她和昨天一樣,上半身穿著學校那略顯土氣的運動外套,專心的進行油漆作業。那模樣看起來就像是坐在沙堆中,獨自玩沙的小孩。這時候,在一旁作業的兩名女同學,動作有些可疑的靠近黑崎。
  ──?
  看來那兩個人似乎想向黑崎搭話。彷彿已下定決心般,綁著頭髮的那名女同學向她開口。黑崎停下手邊的動作,女同學們露出尷尬的笑容。黑崎緩緩轉頭看向她們……
  「黑井。」
  聽到赤城的聲音,我不自覺地「啊」了一聲。將視線轉回前方,白石同學臉上有些不解。
  「在發什麼呆啊?」
  「啊、沒有,沒什麼。」
  我試著輕咳幾聲蒙混過去。
  「黑井同學,你累了嗎?」
  白石同學偏過頭看著我的臉,表情有些擔心。
  「不,沒關係。」
  那就好,赤城這麼說,接著視線再度轉回自己的筆記本上。大略掃過一遍後點了點頭。
  「那麼,就照這個感覺去進行吧。如果還有什麼問題的話再討論。」
  「好的。還請多多指教。」
  白石同學低頭示意。
  我們從位子上站起身來。看向黑崎所在的教室角落,正好向她搭話的兩名女孩子準備離開。黑崎則和先前一樣,機械式地動著手。
  ──對話無法持續下去了嗎。
  真可惜,明明難得有同學前來搭話了。難道她沒有想要朋友之類的想法嗎?要是能更主動點去和他人打好關係就好了。或許黑崎並不在意自己在團體中被孤立一事,但我想那樣果然在各方面還是很辛苦吧?
  我與赤城和白石同學的討論完後,召集了布置組的人們並開始說明先前討論出來的結果。
  「從現在開始,以教室外的布置為主要工作項目。然後,在活動兩天前算起的準備期間內,再一口氣將內部裝飾完成,因為這是一件大工程,所以不只是我們這組,而會由班級全員一起來完成。我們接下來,要將教室外側的裝飾和內部裝潢的準備並行處理。」
  我站在他身旁,打從心底佩服起赤城的領導風範。宏亮的聲音和簡單易懂的說話方式讓人能輕易理解。大家也聚集成半圓狀專心聽著。只有穿著寬鬆運動夾克配上裙子的黑崎沒有進入狀況。
  「那麼,請大家依照這樣的感覺,各自進行作業。」
  最後,在赤城說完後,大家便從後方的黑板處散開。
  「果然沒有人出來指揮的話就很難順利進行呢。」
  我對赤城這麼說。
  「意思是叫我統整大家嗎?」
  「是已經自然地開始變成這樣囉。」
  「……究竟是為什麼呢。」
  「性格吧,或許該說是才能。這不是什麼需要在意的事吧。或許你適合去當政治家之類的?」
  在談笑之間,我注意到黑崎正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黑崎,怎麼了嗎?」
  她朝我們的方向靠近一步。
  「……已經沒了。」
  「咦?」
  「……那個。」
  黑崎輕輕指向教室的角落。放在那裡的大量紙箱,已悉數被塗成黑色。
  赤城見狀「唔喔」地驚呼出聲。
  「沒想到已經全部塗完了啊……」
  我也小聲地這麼說。
  「如果疊起來的話至少有我們的身高那麼高吧,那堆紙箱……」
  總而言之,因為也需要尚未塗黑的紙箱,赤城便召集山田及其他男同學,去進行追加調度。
  他下達這些指示的期間,或許是我的心理作用,黑崎看起來有些消沉。
  「……不能全部塗黑嗎?」
  「不。沒這回事,工作這麼迅速幫了我們大忙。」
  赤城面帶笑容這麼安慰她。
  「……真的?」
  「是啊。對吧,黑井。」
  我「嗯」了一聲點點頭。
  這個時候,她的表情似乎,稍微變得柔和了些。

  她使我的時間再度動了起來。
  我很快地了解到,不斷佇立在黑暗中的她,正是那懷抱著深邃孤獨的少女。
  漸漸地,我們展開交談。拜此之賜,我開始能夠清楚的想起,自己究竟是誰。
  不知何時,坐在黑暗中的她像是要在深深的沉默上刻出龜裂一般,輕輕的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只要待在這裡,就能忘記討厭的事情。時間就像靜止了一樣……感覺自己被從世界分離出來一般。」
  我從沒見過其他有著和她一樣溫柔内心的人。

 楼主| 发表于 2016-10-21 22:1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10-2 18:32 编辑

  第二章 跨越黑暗

  幾天後,我們來到走廊上進行作業。因為頭頂的日光燈壞掉了,我們所在的地方顯得有些昏暗。
  黑崎坐在與我們稍微有些距離的位置,用美工刀和剪刀將黑色的紙裁剪成四方型。我和赤城則是使用膠水將報紙貼在那些紙板上做出「牆壁」。從剛才開始,女生們交頭接耳地閒聊聲和進行作業的聲音從背後不斷傳來。
  ……討厭啦。那是真的嗎?
  ……真的哦。連我們的顧問老師都去報警了。
  ……小雪是什麼社團來著?
  ……羽球社哦。那天體育館裡只有女羽社跟新體操社,因為只有女生在的關係才會被盯上吧。
  我將膠水擠出,在黑色的紙板上貼好報紙。這時黑崎走了過來,將剛裁切好的紙板拿給我們。不管哪片紙板都有如出自模具一般,切割得整整齊齊。接著她轉過身,回到原本的地盤坐下後,有如機械般再次開始自己的工作。
  ……話說回來,我學姊也說過類似的事耶。最近在放學後有沒見過的人在學校裡四處遊蕩之類的。
  ……真的嗎?討厭,好可怕哦。
  ……這件事應該會在學校裡鬧出問題吧。
  「啊。」
  我不小心手一滑把膠水沾到手指上。
  「這個很難清的說。」
  「嗯──?」
  對我的自言自語,赤城頭也不回地做出回應。
  「沒事啦。」
  我將指尖不斷分開接著再碰上,無能為力地盯著逐漸凝固的膠水。
  「赤城、黑井!」
  這時,山田吵吵鬧鬧的跑向我們。
  「幹麼啊山田?」
  赤城一臉無奈地發問。
  「我又聽到新聞了。是件稍微有點奇怪的事情……」
  大概又是超自然一類的事吧?我的直覺這麼告訴我。
  山田瞄了眼周圍進行作業的女生們,一邊將聲音壓低到只有我們能夠聽見的程度這麼說。大概是不想被人抱持著喜歡這類超自然話題的印象吧。對他這種典型沒異性緣男生會有的想法,我感到有點脫力。
  「怎麼啦?」
  赤城有些厭煩地問。
  「似乎學校裡又出現了,就是之前提過的可疑人物。」
  「怎麼回事?」
  我一邊繼續工作一邊問。
  「我剛剛去忙圖書委員的工作時,那邊的學姐說最近看到學校裡有奇怪的人耶。」
  「那不是在說你嗎?」
  赤城手也不停地做出回應。
  山田搖了搖他那稍長的頭髮作出否定。
  「才不是啦!那位學姊同時也是棒球社的經理喔。因為棒球社沒有女子更衣室的關係,所以她在收拾好社團用具後,就回到教室去換衣服。接著準備要回家時,突然感覺到視線,但是四下張望後教室裡卻一個人都沒有。原本以為只是錯覺,但就在前陣子,在回家的路上看見在走廊上奔跑而去的人影。看起來不像是學生、就算是老師,也是完全沒見過的背影。」
  我看向聚集在後面的那群女生,她們正在一邊聊著什麼一邊進行著工作,但話題並不是剛剛提到的傳聞。
  「最近治安還真差啊。」
  我這麼說著。
  「是說,雖然我覺得大概是那個人搞錯了,不過如果真的有可疑人物跑進來那可是大問題啊。」
  赤城雖然感覺沒什麼興趣,不過依舊是順著他的話題接口。
  「這可是相當不妙的事吧?」
  唯獨山田很高興似地繼續開口。
  「我聞到了超自然現象的味道!」
  「「是喔。」」
  我和赤城的聲音完美地重疊了。

  「以後最晚離校時間從八點提早為六點。」
  幾天後的班會,擔任班導的吉田惠美老師(年紀大約是三十歲後半到四十歲前半、褐色的妹妹頭。纖細的身段看起來相當年輕)這麼宣布。
  「這幾天來不斷有學生報告,說校內有可疑人物出沒,所以根據教職員會議的結果,為了預防萬一,暫時提早最晚離開學校的時間。」
  我看向坐在三個座位遠的山田,他的雙眼正興奮地閃閃發光。
  吉田老師稍微頓了頓,接著用她平常說話的口吻說:
  「不過,教職員中並沒有人看到什麼可疑人物就是了。雖然老師們對這件事情的看法不同,但要是不採取任何對策的話,等到事情發生時就不妙了……雖然對文化祭的準備會產生一些影響,不過就好好加油吧!」
  咦──像這樣有些不滿的聲音,和竊竊私語聲逐漸擴散開來。
  「對了,當然大家對自己周遭要多加注意哦。看到可疑的人的話記得立刻回報給老師。」
  最後像是臨時想起似地加上這句「很有老師的感覺」的話後,吉田老師離開了教室。
  接著在開始上課之前,教室立刻變得嘈雜起來。山田似乎是很想找人說話的樣子,從座位上站起身,接著朝向赤城衝了過去。不是跑來我這兒真是太好了。黑崎則依舊坐在窗邊位置,和往常一樣文風不動地坐在位子上。
  那天放學後,我再度被赤城找去參加臨時會議。
  「這不做點修改恐怕不行。」
  赤城這麼對白石同學說。
  「是啊……準備的時間也變少了,讓進行作業的時間更寬裕一點會比較好吧?」
  在旁邊聽來,看來是因為意外減少了準備時間,而不得不進行修正。
  「該怎麼辦好呢……」
  「嗯──布置的進度我應該是最清楚的吧……總而言之今天就讓我好好思考一下,明天我再把方案統整好吧。」
  「總覺得全都靠赤城同學,實在是不好意思。」
  「不用在意啦。」
  赤城輕輕揮了揮手。
  「也麻煩黑井同學囉。」
  她露出難為情的表情這麼說,讓除了簡單的工作外什麼都沒做的我感到不知所措,只能做出含糊的回應。在那之後,我和赤城召集布置組的成員,針對必須縮短時間的作業進行討論。最晚的離校時間改成六點後,還真是意外的沒有多少時間可用。就算從四點開始做,也必須在一小時半後的五點半準備收拾回家。
  山田因為身為超自然迷的興趣被挑起,似乎正四處奔走收集情報,教室裡沒有看到他的身影。
  結果歷經約一個小時的討論仍未能達成共識,所以打算再次聚集有空的人在站前的速食店繼續討論。但與其說是討論,大部分的人都只想著玩樂。因為好像能和女生一起喝茶,沒異性緣的男同學們顯得有些飄飄然。
  「哦,你回來啦。」
  當我們開始收拾、準備回家時,山田不知從哪裡回到了教室。
  「接下來會在校外繼續討論,畢竟不減少點工作量不行。」
  我如此說明。他露出非常開心、充滿期待的表情看著我。給人一股像是有話想說而坐立難安的感覺。
  「那麼,如果你會來的話,待會兒見。」
  「這絕對要去的吧!」
  山田朝自己的座位跑去,他宛如入水的魚,動作像是使出帽子戲法的前鋒般生動有活力,這下肯定又要聽他講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了吧?我稍微覺得有點厭煩。
  ──黑崎在哪裡?
  我發現自己已經習慣在這個時候尋找她的身影。
  從文化祭的準備開始後,每天都會講上幾句話。並在那之後很自然地一同進行作業。在上個學期,根本想都沒想過能跟她如此接近。
  ──有了。
  好像是在教室的角落,獨自進行作業的樣子。她的手部動作十分匆忙,似乎是為了加快收拾速度的緣故。距離六點還有十分鐘,開始逐漸有學生離開教室。催促離校的廣播也與古典音樂一同流瀉而出。
  我走到她身旁。拿起黑崎準備裁切的瓦楞紙版,靠在後方黑板下方的牆上。
  黑崎小小地「啊。」了一聲。
  「我幫妳。」
  我對黑崎這麼說,接著把鋪好的報紙疊起。雖然她稍微愣了一下,但在『現在是離校時間十分鐘前,請參加社團活動、委員會的學生立即停止,盡速離開學校。』的廣播聲響起後,隨即回神有了動作。
  我與她兩人分別簡潔俐落地進行收拾工作。雖然是最近幾天才明白的,黑崎一旦開始做事,精神就會十分集中且細心,使得她能十分有效率的完成工作。黑崎現在也十分嚴謹地收拾著。
  收起剪刀及膠帶,並把散落一地的碎屑集合撿起。
  「OK,結束了。」
  雖然不到幾分鐘就完成收拾,但教室裡也已經沒人了。無論是山田還是赤城,都已經離開校園。
  「那些傢伙。居然把我們扔下了。」
  我如此發出呢喃,黑崎用她那深黑色的眸瞳看著我。
  「……接下來,還有什麼工作嗎?」
  「啊,有啊,要進行討論。因為這樣下去沒辦法在活動開始前做完準備工作,必須重訂計畫。」
  她微微低下頭。與之前一樣,夕陽將她的側臉染成黃橙色。接著不久之後,黑崎抬起頭。
  「……我也要去。」
  「咦?可是……」
  雖然無意識地做出回應,但我隨即強硬地中斷後半的話語。接下來我到底想講出什麼內容?是「妳在場讓人很難受」嗎?還是「就算妳來也沒有意義」呢?
  無論哪句都糟透了。
  在離校廣播的音樂輕輕放送、夕陽映照的教室裡,我死命地將那些話吞回肚子裡。
  「那麼,就一起去吧。」

  ◇◇◇

  夕陽西下,周遭變得昏暗,任何東西的輪廓看起來都有點模糊。路上行駛的車子都開啟了車燈,金星在西方的天空上閃爍。
  我和黑崎隨著放學的人潮離開校舍,在校門有兩位老師目送放學的學生。他們隨意的對學生道「再見~」或是「別穿越樹林喔~」一類的話。
  大部分的學生都會回答,至少也都會點個頭回應。但黑崎完全無視老師們的聲音,宛如機械般在我的左側踏著正確的步伐,端莊地行走著。
  「黑崎家沒有門限嗎?」
  雖然還不到感情好的女性朋友或戀人的程度,但和黑崎在一起時,她不管怎麼沉默我都不會在意。不過因為機會難得,想趁機和她聊幾句而開了口。
  「……沒有。」
  她簡短地回應。對話無法進行下去,我也沒有能接續如此簡潔答覆的交談能力。平常人被這麼回答的話,只會想避開跟她交談。但我早已放棄和黑崎正常對話的無謂努力,用公式性的口吻繼續提問。
  「接下來要去的,是位於入谷市車站前新開的漢堡店。妳有去過嗎?」
  「……沒有。」
  「呃,有在速食店用過餐嗎?」
  「……也沒有。」
  「咖啡廳跟家庭餐廳呢?」
  「……都沒有。」
  黑崎保持直挺挺的姿勢搖頭。雖然覺得她在騙人,但我沒有說出口。
  「那麼,總之先跟著來吧。應該會滿開心的。」
  她如同小鳥般點點頭。與她並肩才注意到她意外的很高,就算不看這點黑崎也有著壓倒性的壓迫感,但她剛剛的舉止其實滿可愛的。
  穿過雜木林、住宅與茶園旁的鄉村道路後,我們來到突然出現的現代街道上。最近設置的智慧型LED路燈隨即亮起,周遭聳立著許多辦公大樓、高層公寓、便利商店與咖啡廳等建築。
  附近的人潮也很多,身穿西裝的人、打扮俏麗像是上班族的女性,以及學生等年輕族群熙來攘往地走在路上。因為離車站很近,電車的行進聲,以及廣播的聲音混雜在一起,飄蕩在這充滿都市氣息的空間裡。
  「這裡。」
  抵達目的地後,我立刻對黑崎這麼說道。黑崎點點頭,無言地跟在我身後,與我一起穿過玻璃自動門進入店內。櫃檯前排著數條隊伍。
  「黑崎要吃些什麼嗎?」
  黑崎微偏著頭煩惱著,並露出像在反問「那你呢?」般的眼神注視我。
  「我是要點啦。」
  「……那我也點吧。」
  接著她突然東張西望了起來。
  「……該選哪個呢?」
  「咦,哪個?」
  是問我推薦什麼嗎?
  「因為妳是第一次來,選個基本的漢堡套餐就行了吧。」
  我一邊這麼說,一邊指著櫃檯上方的菜單。
  「……就這麼做。」
  此時正好空出兩個櫃檯,接著店員說了句:「下一位客人請點餐。」我便和黑崎一同走向櫃檯。我對黑崎示範如何點餐,她也照我的動作重複了一遍。
  「飲料要選什麼呢?」
  她愣住了。黑崎表情僵硬地回過頭,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對我投以彷彿是說「說明不夠詳細」似的,略帶責備的視線。
  「從這裡面選妳想要的。」
  黑崎看著我手指著的菜單,沉思了數秒。隨後以女孩來說算是低沉的嗓音點餐。
  「……冰咖啡。」
  之後店員複誦了她的餐點,黑崎從黑色的皮包中取出五百元硬幣。我偶然瞥見她的錢包裡似乎有著為數不少的鈔票。
  我們拿著餐盤來到二樓的座位。爬上樓梯後立刻看到窗邊的位置上,聚集著一群身穿制服的團體。
  「走吧。」
  我催促著黑崎,然後走進他們之中。
  「啊,黑井,來的真慢。」
  離我最近的男生這麼說,隨即他露出驚訝的表情,我環顧四周。
  基本上女生和女生,男生和男生分別聚成了幾個小團體。
  無論男女,大家都緊盯著黑崎。他們的視線不存在拒絕,似乎只是純粹的驚訝而已。但是……
  我在赤城的隔壁桌坐下。
  「黑崎,坐那裡好嗎?」
  她點點頭坐到我對面。周遭的視線漸趨緩和,不自然的沉默也被閒聊的聲音給抹去。
  女生區域的位置早就已經坐滿,雖然她們眼中沒有拒絕的色彩,但要讓黑崎加入明顯用異樣眼光看待自己的團體也太過於殘酷。
  「抱歉啊,這裡都是男生。」
  黑崎一臉疑惑的歪著頭。她似乎完全不在意的樣子,用吸管啜飲著咖啡。餐盤上放著牛奶和奶精。該不會黑崎喜歡黑咖啡吧?
  「事情有進展嗎?」
  我這麼向赤城問。他對面坐著山田及另一名男同學。
  「嗯……已經決定八成了。」
  他說完後放下筆,臉上掛起好青年特有的爽朗笑容,看著我和黑崎說:「黑崎同學也來了啊?」
  黑崎把咖啡放回餐盤上點點頭。由於和赤城講過幾次話的關係,她似乎也習慣了。
  但是越看越為她端莊的模樣感到訝異。背脊一直維持直挺挺的,制服上毫無任何汙漬和皺摺。就連大多數女孩子都鬆垮垮的緞帶,也是綁得十分工整。
  我打開漢堡的包裝紙,打算先解決口腹之欲。接著我注意到黑崎的視線。
  「怎麼了?」
  「……討論呢?」
  「反正大家都是來玩的,只要像這樣輕鬆談談就好。」
  聽到我這麼說,黑崎也謹慎地打開手上漢堡的包裝紙。張口咬下,面無表情的咀嚼著。
  「好吃嗎?」
  從反應來看,她大概是第一次吃這種垃圾食物吧。我對她的感想很有興趣所以開口問了問。
  「……普通。」
  黑崎簡短地回答。就像是並非美味也非難以入口,總之先塞到嘴裡一般,她沉默不語地咬著漢堡。
  但是吃著漢堡的黑崎看起來就是個漂亮的女高中生。手足修長且身材玲瓏有致,和身上整齊的制服裝扮相當匹配。
  有個女孩帶著筆記本走到位於我斜前方的赤城身邊,看來要開始討論了。
  因為是赤城,所以他不但聚集了中心人物,並且還不讓其他成員感覺受到排擠,妥善分配著工作吧。自國中時起,赤城就並非是突顯自身存在感,而是藉由多方觀察的方式來經營團隊。這傢伙非常善於察言觀色。
  赤城臉上帶著微笑,用力地點了點頭,女學生隨即轉身回到團體之中。接著赤城不疾不徐地起身揮了揮手。
  身穿入谷高中制服的女孩子從後方的樓梯走了上來。雖然不像黑崎這麼一絲不苟,但也是穿著整齊的站在那邊。那近似茶色的頭髮,微捲的髮型,造訪者是白石同學。

  「抱歉遲到了。」
  白石同學露出優雅的笑容這麼說。
  「不,我這麼急著叫妳出來才該抱歉。雖然已經大致上定案了,但最後還是希望妳能稍微確認一下。」
  「不要緊,這是我應該做的。」
  餐盤上放著小型的派以及飲料。白石同學左右看了看周遭。似乎在找座位的樣子。
  「不介意的話,要坐這邊嗎?我也方便說明。」
  赤城指著自己旁邊的座位。赤城隔壁的空位,正好也是黑崎身邊的位置。赤城表面上是說方便說明,但是我感覺到希望她和黑崎交流的意圖。就算是赤城,應該也沒肉食到讓女孩子坐在全是男生,而且還在自己旁邊的座位吧。
  白石同學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意圖,看似柔嫩的臉上掛著微笑點點頭。
  「嗯,可以呀。」
  白石同學說完後,便坐到我的前方,也就是黑崎的身邊。
  「黑崎同學,不好意思要坐在妳旁邊了。」
  黑崎雖然張口咬著漢堡,但聽見白石同學的聲音後也停下動作,有些生硬地點頭肯定。隨後像是要挪出空間般移動身體,接著再度繼續咀嚼起食物。
  「我簡單說明一下目前決定好的部分。」
  赤城攤開筆記本讓白石同學也能看到,開始說明已定案的事項。白石同學對此慎重的點了點頭。
  我喝著可樂,稍事休息。窗外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對面的大樓設有補習班,從燈火通明的教室中可以看到教學的情況。快節奏的背景音樂和周遭同班同學們的聲音交錯在一起,氣氛相當活絡。在赤城的座位周遭的男生們,無視正在進行確認工作的白石同學和赤城,專注於掌機遊戲之中。
  黑崎吃完漢堡後,開始把包裝紙折成漂亮的四角形,接著吃起了薯條。黑崎用指尖一根根抓起薯條,輕輕地往嘴邊送,機械似地維持一定的節奏動著嘴巴。
  「──大致上像這種感覺,有問題嗎?」
  赤城的說明似乎結束了。
  「是的。非常感謝你。居然已經完成到這種程度,真不愧是赤城同學。」
  白石同學用相當敬佩的語氣這麼說。
  「不,這並不是我獨自完成的。多虧大家那出乎意料的高昂幹勁呢──各位,今天的討論就到此為止,接下來就各自行動,看是要回家還是留下來都無所謂。」
  赤城闔起筆記本,用只有我們周遭能聽到的音量這麼說。
  「黑崎同學,妳在喝什麼呢?」
  白石同學重新坐回座位,一邊拆起派的包裝,一邊對黑崎問。
  「……咖啡。」
  「喝苦的也沒問題嗎?好厲害。」
  「……沒問題。」
  「妳的頭髮很柔順,真好呢,我的頭髮很細,一下子就會捲起來。」
  至今從未見過白石同學向黑崎搭話的樣子。雖說她們應該是初次見面,但她對黑崎似乎興趣滿滿,擅長社交的她一定也注意黑崎很久了吧。
  雖然黑崎沒有什麼反應,但白石同學她接連不斷的對黑崎投以話語。簡直像是多年的好友般,兩人之間釀造出輕鬆的氛圍。白石同學給人滿純真的感覺,或許意外的與黑崎很合得來。
  看著正在咀嚼薯條的黑崎,白石同學感嘆似地這麼說。
  「哇啊,好可愛。」
  黑崎看了白石同學一眼,露出「妳說什麼了嗎?」的感覺歪著頭,看到黑崎和白石在眼前如此親暱,我覺得有些坐立難安。但也因為多了一個能夠理解黑崎的人而感到安心。
  默默的看著她們兩人的交流似乎不太得體,我貼近赤城等人。山田坐在赤城對面,他似乎正在說些什麼。由於其他的男生都在玩遊戲,只有赤城獨自聆聽。
  「毋庸置疑,有入侵者。」
  山田這麼說。
  「你怎麼知道?」赤城反問。
  「我收集了數人份的目擊證詞。」
  「你到底在做什麼啊?」
  赤城有些傻眼地問。
  「是什麼樣子的人?」
  我從旁插嘴這麼問。白石同學在我前方的位子上推薦黑崎吃一口派。黑崎毫不客氣的咬了下去,白石同學則表情著迷似地觀察著她。
  「這實在是非常奇怪。」
  山田裝模作樣地擺出一副「問的好」的態度回答,並看似十分高興地頓了頓。
  「……目擊情報分成年輕人及老年人兩種。」
  「性別呢?」
  「都說是男性。」
  「大概是同個人吧。」
  赤城如此推斷,山田也表示同意。
  會不會是有變態潛入了學校呢。但是……
  「不過,前陣子的傳聞中,不是說在附近遊蕩的人是女性嗎?」
  山田露出像在教導學生般的慈愛眼神看著我。
  「黑井。那個都市傳說中的女人不見得和這件事有關。重要的是在高中裡出沒的謎之人物。」
  他的說話方式實在令人煩躁,我低頭喝起自己的可樂。接著,白石同學似乎對這話題有興趣,搭腔似地開口:
  「不過還真可怕呀。希望只是誤會一場,但如果真的有犯人的話,希望能早點抓到。」
  說的沒錯,赤城也表示贊同。
  「拜他所賜,文化祭的準備時間也變短了。」
  「真是糟糕呢。難得能照著計畫進行,卻因為這個緣故得縮減不少時間。」
  「……縮減?」
  黑崎對這個詞有所反應,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神透露出「為什麼?」的疑惑。對了,黑崎沒參加過會議,只是一直持續做著工作,說白一點現在也只是出來吃東西而已。
  「因為可疑人物出沒造成騷動的關係,時間變得不夠用了。老師也說過吧,最近校園內似乎有怪人出沒。」
  「……怪人?」
  「既不是學生也不是老師的外來人士。」
  黑崎歪著頭陷入思考。
  「……我搞不好知道那是什麼。」
  「怎麼回事?」
  我這麼問,赤城和山田似乎也對黑崎的話十分有興趣。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晚上會出現。」
  「妳知道內情嗎?黑崎?」
  她點了點頭。
  「黑崎同學,妳看過他嗎?」
  赤城往前探出身體提問。
  「……八點左右會出現,最近在一年級的校舍也會。」
  在場所有人都拿出手機確認時間。現在大約是晚間七點半。
  可以聽見山田吞了口口水的聲音,他稍微瞄了赤城一眼。
  「我說赤城,要不要過去稍微看看狀況?如果能夠順利解決的話,離校時間說不定也能調整回去。」
  「不行。」
  赤城立即回答。
  「……我想,今天應該也在。」
  黑崎低聲說,山田聽了變得更加興奮。
  「……要去學校嗎?」
  「不去。黑崎,絕對不要去喔,發生萬一的話可就危險了。」
  我為了不讓黑崎胡思亂想,保險起見這麼對她說,她點點頭表示同意。
  「我去就好。現在不去的話,或許之後就沒有機會了。我要在這邊解決都市傳說,寫在部落格上。」
  山田或許是已經忍不住了,渾身像是酒精成癮出現戒斷症狀的人一樣顫抖著。
  「你也該適可而止了。」
  赤城語帶不滿地說。
  「沒關係,我有這個。」
  山田一邊這麼說,一邊在背包裡翻找著什麼。這不是手槍嗎!白石同學看到後也吃了一驚。
  「空氣槍,雖然這麼說但經過改造後還是很痛的。」
  「笨蛋,你帶著那種東西到處跑嗎?真是個危險的傢伙。」
  山田被赤城斥責後,神態落寞地把武器收回背包內。其他班上的同學們也陸陸續續地準備回家。
  黑崎和白石同學開始收拾起餐盤上的食物殘渣,本日的臨時會議應該就此告一段落。
  隨後,赤城和白石同學把自己的餐盤和垃圾放置到歸還處。
  「我去廁所。」
  到剛剛為止都相當收斂的山田拿起自己的背包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原本想著進去廁所沒必要帶背包吧?我愣愣地目送他離開。但數分鐘過後,才發覺自已居然如此遲鈍。
  「那傢伙,絕對過去了吧。」
  沒有任何山田會回來的跡象。我也同意赤城的說法。
  「要去阻止他嗎?現在的話說不定還追的上。」
  我稍微想了想,接著對黑崎問。
  「黑崎,你看到的是個怎麼樣的人?感覺很危險嗎?」
  「……感覺很危險。」
  「那是當然的吧。」
  赤城看來相當頭痛。
  「……但如果不去體育館的話大概就沒問題。」
  「出現在體育館那附近嗎?」
  黑崎點了點頭。赤城隨即拿起手機貼上耳朵。
  「──不行啊。馬上就掛我電話。黑井,能不能和我一起去追他?白石同學和黑崎同學就請先回去。」
  「瞭解。」我肯定地回答。
  「明白了,請注意自身安全。」
  白石同學很擔心地這麼說。黑崎則是和平常一樣面無表情。

  ◇◇◇

  「找到了。山田!給我站住!」
  赤城壓低音量叫著山田。
  我們在學校禁止進入的樹林中奔跑,來到入谷高中的通學路上。山田正想爬過低矮的鐵絲網。
  他瞥了我們一眼,接著直接翻過鐵絲網,進入學校內部。
  我跑到鐵絲網旁。山田就在前方不遠處。我藉著跑步的慣性將書包丟進校園內,並且爬上鐵絲網,這裡剛好是正對後院的地方,周圍一片漆黑。
  我兩手施力爬上鐵絲網,確認好兩公尺高的地面後,一口氣往下跳。
  山田朝校舍出入口跑去。很快地消失在周遭的黑暗之中。
  一股白費力氣的感覺油然而生,正當我不知所措地呆站在原地時,咚的一聲,赤城也跟在我後面跳了下來。
  「……赤城,該怎麼辦?」
  赤城露出吃下苦瓜般的表情苦惱著。
  「該怎麼辦……也不能就這樣放著他不管……向教職員打匿名電話如何?」
  「這樣做的話,山田會被罵得很慘吧。」
  「也是啦……」
  大約沉思了十秒後,赤城這麼問我。
  「黑井,你認為真的有可疑人物跑進學校了嗎?」
  我否定的搖了搖頭。
  「以常理來說,大概是把校工看錯了,在強制離校時間的時候會有人來巡邏吧。」
  「老實說我也這麼想。完全搞不懂可疑人物每天晚上都入侵校園的意義何在。風險不但高,還沒有任何回饋。」
  好吧。赤城一臉無奈的說。
  「我們就找個十分鐘,如果沒找到就回去吧。要是被發現的話連我們都會被罵的,抱歉啦,讓你陪我跑這一趟。」
  「沒關係,事情發展成這樣也不能把事情全丟給你一個啊。」
  將書包藏在附近的草叢裡,我們一同往大門方向邁出步伐。
  周遭完全沒有人的氣息,面對操場的第一校舍辦公室雖然亮著燈,但是校內卻是一片漆黑,只有消防栓的紅色燈光,以及緊急出口的綠色標誌燈浮現在黑暗中。
  「黑井,那個。」
  赤城指向校舍,那裡亮著一個白色光點,是我們的教室所在的第二校舍。光源非常的小。似乎在注意著什麼,但行動卻十分迅速。
  「大概是手機的螢幕燈光吧,以手電筒來說這光源太弱了,而且那個可疑的感覺……是山田吧。」
  我點頭表示認同,抬頭確認窗戶的高度,五層樓的校舍,他已經爬到了四層高的高度。
  「我們兵分兩路包抄,別讓他跑了,分別從校舍的東邊樓梯和西邊樓梯追上去。」
  「瞭解。」
  出入口大門敞開,我和赤城見狀同時對入谷高中鬆散的管理感到傻眼。
  「不是才剛產生奇怪的傳聞嗎,至少也該注意一點吧……」
  赤城像是自言自語般這麼說,我對此也有同感,因為實際上現在就有三個學生潛入學校了。
  我們為了不發出聲音,守規矩的換上室內鞋,赤城從西邊的樓梯,而我則是從東邊樓梯慎重的走了上去。
  孤身一人之後,我突然變得緊張了起來。夜晚的校舍相當昏暗,就像時間也停止了一樣。一階一階,注意著不要發出聲音,躡手躡腳的移動腳步,因為壓低氣息全心全意注意著四周的關係,導致呼吸漸漸變得困難。
  黑暗中,小小的不安也會逐漸的擴大,如果露出馬腳的話,搞不好就不只是會被聯絡家人而已。「為了阻止想要驗證有可疑人物入侵校園的傳言而潛入校園的朋友,所以才跟著進入校園。」沒有人會相信這種鬼話吧……
  每當爬上階梯,就會注意走廊的另一端是否有巡邏人員過來。我漸漸對山田的脫序行為感到惱火。為什麼我不得不冒著風險來阻止他啊。
  踏上階梯抵達三樓,緩緩的躲在掩蔽物後方確認走廊。走廊雖然一片漆黑,卻沒有人的氣息,一點聲音都沒有。
  我呼出一口氣,放鬆緊繃的呼吸,凝視黑暗數秒,確認是否有移動的光源。
  突然間出現的手機震動聲,使我的心跳猛然加速。那是出乎意料的巨大聲響,響徹夜晚的校舍。我迅速將手伸進口袋,按下手機按鈕使震動停止。
  我屏住呼吸,觀察周遭的情況。校舍依然鴉雀無聲,沒有人的氣息。我靠在牆上大口吐出憋住的氣。
  「真是的,搞什麼鬼啊。」
  我一邊抱怨一邊按下智慧型手機的電源鍵,確認來電紀錄,原來是赤城撥的。
  擔心會因為液晶螢幕的光源而被注意到,我快速地操作手機回撥電話。赤城也馬上就接起了電話。
  「黑井,我在他下樓梯的時候逮到人了,你現在在哪?」
  疲倦地吐出今天不曉得第幾次的嘆息。是燈泡的壽命快到了嗎,走廊另一端的緊急出口號誌燈閃爍了幾次。
  「三樓,我可以就這樣直接回去嗎?」
  「抱歉麻煩你了,不過要先讓山田認錯,可以在學校的外面等一下嗎。」
  「瞭解。」
  正當想要切斷通話的時候,聽見赤城些微的咂舌聲。
  「黑井,快回去,巡邏人員接近這邊了。」
  電話的另一端傳來凌亂的複數腳步聲,還可以聽到一點碰撞聲。
  「赤城?不要緊吧?」
  「嗯,躲進廁所的打掃工具間裡了,似乎有人走上這邊的樓梯,抱歉,先掛了。」
  由於通話被切斷而發出了小小的電子音。
  緊張感再度升高,我把手機放回口袋,打算走下樓梯。
  就在這個時候。
  樓下喀躂、喀躂地傳來腳步聲。
  ──巡邏人員?
  我瞬間就陷入了恐慌,心臟狂跳不已,環顧周遭,差點就要喪失冷靜,視線一片模糊,漸漸的變得狹隘。
  ──該怎麼辦,不找個地方躲起來的話……
  當我這麼想的時候,腳步聲已逐漸逼近。
  躲進教室裡嗎?但是對方如果一間一間確認教室內部的話就無路可逃了。
  要說周遭還有什麼其他掩蔽物的話,就是靠近樓梯的大圓柱了。
  ──只有那個了嗎。
  我迅速地繞到柱子的背面。將自己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到聽覺上。如果腳步聲接近的話,就配合腳步聲的方向繞到柱子另一端。從第三者角度來看的話完全就是在搞笑,但現在也只能這麼做了。
  從樓梯傳來的聲音逐漸靠近。我專注到連呼吸都停了下來,必須一開始就察覺巡邏人員是從柱子的左側還是右側過來的才行。

  傳來的聲音停止。短暫的沉默降臨在黑暗的走廊。接著下個瞬間,從正後方傳來了腳步聲。
  心跳加速到了極限,不斷地告訴自己冷靜下來、冷靜下來,並將精神集中在腳步聲上。
  已經就在旁邊了。在柱子旁感覺到人的氣息。相信自己的聽覺,朝我目視方向的右邊順時鐘繞起柱子。
  但這時我才察覺到狀況有多麼異常。
  完全,沒有光。
  如果是巡邏人員的話,應該會帶著手電筒才對。但現在我身後的「某人」卻完全沒有攜帶任何照明
  脖子上冷汗直流,不是巡邏人員嗎?那,這個人,到底是誰……?
  突然,貼著柱子的左手上傳來冰冷的觸感。
  我反射性的轉頭向左看。
  「……找到了。」
  有個長頭髮,而且就像人偶一樣有著整齊五官的少女,在能感受到呼吸的極近距離,瞪大著雙眼看著我。她的雙眼圓睜,眼眸是能讓人感受到虛無的深邃漆黑。被窗戶照進的淡淡月光所照映出的肌膚猶如蠟燭一般白皙。
  「──!」
  雖然不相信幽靈,但我仍被過度的恐怖和驚愕給擄獲,連驚叫聲都發不出來。只能從喉嚨的深處發出一些不成言語的尖銳聲音而已。那個瞬間,肯定連心臟也停了下來。全身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我揮動著手腳想要逃跑,但是全身發軟,雙腿發抖,跑了兩三步就踉蹌在地。
  身後的某人發出喀喔的腳步聲。
  ──逃不掉了,過度的恐懼使我渾身顫抖。
  「……黑井?」
  背後的某人小聲對我說。
  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在這麼想的瞬間,我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明白了幽靈的真實身分,但是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恐怖感迅速消退。雙手壓著因為驚訝和恐懼而顫抖不已的雙腿,因為安心而用力吐了口氣。經過數秒調整呼吸後,再次轉頭看著她。話說回來,好像是第一次被她直呼名諱,突然浮現起這種不合時宜的想法。
  「……黑崎。為什麼妳會在這邊?」
  黑崎一臉不解的歪著頭。她把書包背在肩上,緞帶也整齊的繫在純白色的襯衣上。完全是一副女高中生的樣子,站在黑漆漆的校舍裡。
  「……我覺得很危險。」
  「妳也一樣危險啊。白石同學呢?」
  「……回去了。」
  我渾身無力,癱倒似地靠在牆上。但立即想起現在是赤城和山田隨時可能被巡邏人員發現的緊迫情況。
  「回去吧,黑崎。山田已經被赤城抓住,但現在稍微狀況有點糟糕。詳細情況我之後再跟妳說明,赤城的話一定沒問題的,總之我們得先離開學校。」
  突然間,上面樓層傳來足以撕裂黑暗的巨大聲響。那是混雜著複數人的叫聲。
  接著再次傳來巨大的聲響和腳步聲。
  「是赤城。」
  被找到了嗎?該怎麼辦?我該做什麼才好?使盡全力讓陷入混亂的腦子運轉。一秒鐘都讓人感受到像是一分鐘這麼長。
  ──該怎麼辦呢。既然他們被巡邏的人找到,即使我上去也沒有任何意義。只會讓事態更加惡化。
  「黑崎……」
  快點回去吧,原想這麼說,但黑崎已經跑了起來。背著包包,裙子隨風飄逸,比黑夜更加深邃的茂密黑髮搖曳著,最令人意外的是她居然跑上了階梯。
  「喂,等等我啊!」
  我不假思索地追著黑崎上樓,不再管接下來的事了。
  雖然距離有慢慢縮短,但黑崎似乎完全不介意腳邊因為黑暗而看不清,直直的跑上了樓梯。而我則是害怕踩空而不敢提高速度。如果是白天的話,我肯定能立刻追上她。
  我們來到四樓,在黑暗的另一端確實可以聽見腳步聲。
  黑崎爬上樓梯後,更加提升速度,就像是受到黑暗吸引般,奔馳在無人的走廊上。
  消防栓的燈號以及自窗外灑落的微弱月光照耀著走廊,映照出兩個模糊的身影。
  「赤城!」
  是赤城和山田,山田抱頭蹲在地上,赤城則把手放在他的背上。這時赤城似乎注意到跑過來的我們,他抬起頭。但在下個瞬間。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發出這樣的尖叫聲。黑崎停在兩人旁邊。赤城看著黑崎,雙腿像失去力氣般後退了幾步。
  「赤城!不要緊吧?」
  我跑到他身邊這麼問。他看見我之後,再度將視線移回黑崎身上。
  「原來是黑崎同學啊!為什麼會在這裡……我還以為是真正的幽靈耶……」
  他說完便坐倒在地。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下面。他逃去下面了。」
  山田抱著頭,心情尚未平復似地這麼說。
  黑崎聽到後再度轉身,這次往西側的樓梯跑了下去。
  「黑崎!」
  我試著叫住他,但黑崎毫不在意的持續奔跑著。
  「是可疑分子。」
  赤城這麼說。
  「有個沒穿褲子的大叔躲在更衣室裡。」
  「……!」
  我立刻朝黑崎的方向追了過去。
  身後的赤城似乎在說些什麼,但我飛也似的衝下樓梯。已經沒有餘裕可以思考會不會失足踏空了。腦中想的只有必須阻止黑崎。
  過三樓之後,終於在樓梯間的平台上看見黑崎的髮梢。
  「黑崎!」
  我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兩人差點就這樣摔下樓梯,但總算用蠻力硬是把黑崎拉了過來。
  我們兩人像是能感到彼此呼吸般接近,黑崎的氣息拂過我的下巴。我站穩雙腿抵抗慣性,勉強維持姿勢倒向後方。背上傳來的衝擊使我一時喘不過氣。在我痛苦的咳嗽時,看到黑崎毫無防備倒下的模樣,令我不自覺地伸出手,像是要保護她一般緊緊抱住她。
  不知道是怎麼壓在一起的,身上傳來黑崎的體溫。我因為那份真實的溫暖嚇了一跳。這還是第一次和同年齡的女孩子貼得這麼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全身變得僵硬,明明狀況十分緊迫,我的臉卻火燒似的變得炙熱。
  在經過一秒有如十秒般漫長的沉默後,黑崎突然小聲地開口。
  「……黑井?」
  接著她慢慢扭動著撐起身子。現在究竟是怎樣的姿勢啊,她的手肘壓在我的側腹上,使我悶哼了一聲。

  「……啊。」
  黑崎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扭捏了起來。
  「……不,不要緊的……」
  我起身這麼對她說,樓下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我安心地吐了口氣。但是臉頰仍舊熱騰騰的。視線昏暗真是太好了,因為我大概滿臉通紅。
  「黑崎,不要再追了,那可是可疑人物啊。」
  我拍去衣服上沾染到的灰塵這麼說。總是保持著端正姿態的黑崎,此時不知怎的低著頭。
  「……知道了。」
  她先是點了點頭,但卻欲言又止地偷瞄著樓下。
  「先回樓上吧。」
  我從口袋拿出手機,打了通電話給赤城,他馬上就接了起來。
  「黑井,不要緊吧?」
  「嗯,找到黑崎,但可疑人物也不知道逃到哪去了。」
  「是嗎,太好了。」
  「我們先回去上面喔。」
  「好,知道了。」
  我按下結束通話的按鈕,掛斷了電話。
  「走吧,黑崎。」
  「……有人來了。」
  黑崎將手靠在窗邊,確認外面的情況。比起驚訝,更多的是「拜託饒了我吧」,這種煩躁的心情。
  我站在黑崎身邊看向窗外,發現手電筒的燈光正在接近。雖然天色昏暗認不出是誰,但這次大概是巡邏的老師吧。
  正當我覺得不妙時。
  左右巡視前進的光源突然停止,接著劇烈的晃動起來。
  「喂,是誰!」
  聲音從緊閉的窗外傳來。我反射性的躲到窗子下方。心臟因為害怕露出馬腳而噗通噗通的跳著。
  「……啊,被抓到了。」
  黑崎用不帶感情的聲音這麼說,隨後響起了許多粗獷的男性聲音。
  ……?
  我起身再度看向窗外,手電筒已經掉在地上,而在這旁邊,有個男的被壓制在地,壓制住他的人是……體育老師兼籃球社指導教師的太田。
  「有人嗎,快點過來幫忙。」
  太田一邊壓制男子一邊大聲呼喊。
  「真的被抓到了……」
  我和黑崎站在一起,因為這脫離常軌的情景而看傻了眼。接著我忽然想到得趁著這時候逃離校舍,隨即轉身準備折返。
  但黑崎仍用她那毫無生氣的目光凝視著走廊的深處。
  「怎麼了嗎?」
  聽見我這麼問,她緩慢地轉頭看著我,搖搖頭表示沒事。

  我們來到離學校最近的家庭餐廳。點了飲料和薯條,在這極度疲勞的沉重氛圍中找了位置坐下。三個男人癱軟在沙發上,黑崎則是坐姿端正地用吸管喝著黑咖啡。
  過了一陣子,赤城和山田開始說明他們遇到可疑人物的經過。
  可疑人物是個有點年紀的男人,在被當作女子更衣室的空教室裡拿著女用體育服,光著下半身不知道在幹什麼。
  老實說那是讓人不敢想像的光景。他們似乎也不想再次回想,並沒有進一步詳加說明。
  赤城和山田聽到腳步聲後便躲入廁所的打掃工具室。但那腳步聲偷偷摸摸的,並不像是巡邏教師的聲音。過沒多久,被好奇心所驅使的山田不顧赤城的制止,離開廁所前去觀察情況。
  接著他發現一扇不自然地開著縫的門,覺得相當可疑,便往裡面偷看,結果和犯人對上了視線。我在三樓所聽到的叫聲,應該就是那時候所發出來的吧。之後可疑人物便撞開山田逃跑,山田也似乎因為那時撞到後腦杓而短時間無法移動的樣子。
  「抱歉。」
  說明完之後,山田向我們道了歉。畢竟真的遇上了危險,就算是山田也會反省的吧。
  「因為無論如何都很在意……」
  我和赤城已經累到連責備他的力氣都沒了。
  「算了,已經夠了,雖然發生了很多事,但大家沒事就好了。」
  赤城這麼做結,我也點頭肯定,黑崎繼續喝著咖啡。難道不苦嗎?
  我們大約在家庭餐廳休息了三十分鐘後,便各自解散回家,我與赤城都累到快要虛脫,在回程的電車上幾乎沒有開口。

  ◇◇◇

  「昨晚,抓到了可疑人物。」
  吉田老師在隔天的班會上提到。
  「當他在校舍出入口附近徘徊時被太田老師發現並抓住,但是為了預防萬一,離校時間暫時還是一樣會提早。」
  接著發下給家長看的通知單。上頭寫著事件的概要以及往後的對策。
  「學校網站的首頁上也有同樣的檔案,但一定要把通知單交給家長。犯人雖然已經被抓到了,但不排除還存在其他犯人的可能性,今後也請多加注意。」
  原本我們還擔心是否有被其他人看見,或是犯人有沒有說出校舍裡還有其他學生在,但吉田老師卻沒有提到類似的事情。最後她用與平時沒兩樣的輕鬆語氣說了句「真是噁心耶,女孩子們要小心一點喔。」便離開了教室。
  在因為傳言而喋喋不休的教室中,我默默鬆了口氣。
  從那天起,有空的老師們便開始巡邏校園。上課中也能從敞開的後門看見其他老師緩緩地踱步巡視。不知道在早上巡邏到底有多少效果,但也不能什麼都不做吧。至今的鬆散態度要是在真的發生了什麼事的時候可就完全無法找藉口。
  放學後的文化祭準備也漸入佳境。十月近在眼前,殘暑已經退去,校園因為文化祭的裝點而顯得充滿活力。
  文化祭前兩天,學校只上半天課,下午就全部用來準備文化祭。由於到文化祭結束為止已經沒有課程,教室的布置有了大幅度的進展。預計要裝扮成妖怪的人們也開始化妝和試衣。女孩子一邊嘰嘰喳喳的聊著天,一邊對坐在位置上的男孩子臉上塗抹著各種東西。
  把窗簾換成黑幕的工作完成後,我尋找著赤城的身影,他正將塗黑的壁紙貼在走廊牆壁上。負責站在椅子上用圖釘固定著壁紙,而黑崎拿著裝滿圖釘的盒子站在旁邊。
  「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嗎?」
  我靠過去向赤城搭話。黑崎看了我一眼。我用眼神向她打了個招呼。
  「是黑井啊。已經差不多了,這邊搞定就結束。」
  赤城說完後從椅子上跳下來,黑崎也啪搭一聲將圖釘盒給蓋上。
  「謝啦,黑崎同學。今天就做到這邊吧。剩下的就等明天換上有顏色的燈泡,再請全班一起把室內的裝飾給完成就好。」
  「很順利呢。」
  我對跳下椅子的赤城說。
  「算是吧。沒想到能這麼順利。」
  赤城將椅子拉回原本位置,黑崎無所事事似地站在一旁。這時白石同學走過來向她搭話。
  「小麻由,過來一下。」
  白石同學不知道從何時起,只用名字稱呼黑崎了。雖然還是獨行居多,且依然散發出壓迫著周遭的氛圍,但黑崎正逐漸融入班級之中,第一學期時的孤立情形彷彿像是假的一樣。
  「小麻由稍微借我一下喔。」
  白石同學臉上浮現清爽的高雅微笑,挽起黑崎的手走出教室。
  「黑崎同學也開始習慣班上了呢。」
  「是啊。」
  「不會因為你明明是第一個打破禁忌接近她的人,卻無法獨占她而感到寂寞嗎?」
  赤城嘴角掛著笑意這麼說。
  「怎麼會。讓她和同性的友人在一起才是為黑崎好吧。」
  「真的嗎?起初看你們總是黏在一起,還以為你們說不定交往了呢。」
  「真遺憾並沒有那種事情。」
  赤城獨自笑了出來。
  「抱歉,別生氣啊黑井。」
  之前好像也有類似的對話,大概是剛開始和黑崎說話時的事吧。感覺和她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就變得很親密了。當初感受到的詭異現在也消失無蹤。黑崎雖然有些笨拙,但其實意外的很細心。
  我與赤城一起倚在牆邊,看著在吵雜環境中進行準備作業的同學們,一段時間之後,白石同學回到教室。
  赤城同學、黑井同學。她站在門口呼喚我們。
  「你們覺得如何?」
  我們轉頭看去,白石同學隨即把黑崎向前推一步。
  只看一眼就啞然無語。
  她身上穿著純白色的衣裝。雖然手工製作的感覺略嫌廉價,但卻和黑崎非常相襯。超凡脫俗的純白裝扮醞釀出一股奇幻氛圍,與黑崎身上那沉靜的氣質,長長的黑髮,纖細的修長體態,奇蹟般端正的五官互相呼應。釋放出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強烈存在感。
  我被那虛幻又美麗的氛圍給壓倒。
  赤城也訝異的說出「真的很適合妳。」。
  接著教室各處都傳出驚訝的聲音。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站在門口附近的黑崎身上。
  教室中無論男女,所有人都在打量著黑崎,即使沐浴在如此多的視線下,她依然動也不動。但是那模樣讓人感覺她有些不知所措。
  「不管怎樣都想讓小麻由穿穿看。結果出乎意料的適合,所以帶她來讓你們看。」
  白石同學面帶苦笑地這麼說。
  她周遭很快地聚集了許多女同學。是和白石同學較為親近的人們。他們將黑崎團團圍住,此起彼落地說著「一開始還不知道是誰呢!」、「黑崎同學超適合的耶!」一類的話。
  被黑崎散發出的氛圍給吞沒的教室,也慢慢的回到原本的氣氛,布置中的同學們也重新開始了作業和談話。
  黑崎被女同學們團團包圍,雖然無法看清狀況。但從縫隙中窺見的她,表情如同往常般淡然。
  「黑崎同學,要不要用這身打扮來扮演幽靈呢?」某位女學生這麼向她提議。
  「咦、不過小麻由對那種……」
  白石同學因為清楚黑崎的個性而出面緩頰。但是那女學生接著說。
  「機會難得嘛,黑崎同學要不要試試看?只要站在最後出口附近就好了。」
  「……這麼做會比較好嗎?」
  黑崎表情有些艱澀地問,隨後出現許多聲音附和同意。接著她維持同樣的表情,輕輕地點頭。
  沒想到黑崎居然被提拔為扮演幽靈的鬼屋主角了。

  文化祭前夕,開完班會之後,我們立刻繼續開始作業。由於沒有課程的緣故,雖然有幾個蹺課的學生,但幾乎全班都出席了。
  因為教室裡已經布滿各種裝飾,穿著制服的學生整齊的坐在位置上顯得非常不協調。黑板放板擦的地方,有個可愛卻有點詭異的洋娃娃斜著頭坐在那裡,位置剛好在穿著長裙和時尚夾克,打扮像個播報員一般點著名的吉田老師身邊,令人相當在意。
  一開始,大家輪流將教室內的桌椅搬進空教室中,在那之後便陷入了活動前的躁動狀態。連吉田老師也脫下夾克,穿著強調完全不像四十歲左右(大概)身材的貼身毛衣加入作業。和時尚又善於社交的女子團體共同作業的她,感覺上就像是個高中生。
  起初赤城也發出了不少指示,但在快到中午時,大家變得只靠著氣勢進行作業。當第四節課結束的鐘聲響起,教室內很自然地變成了吃午餐的氣氛。
  中午前,我在陽台將全新的日光燈噴上紅色的噴漆。這時必須要注意風向,不要讓自己也被染個通紅。初秋的風迎面吹來,滿溢著塗料的味道。
  「黑井,來吃飯吧。」
  背後的窗戶喀啦一聲打開,山田探出頭這麼對我說。
  我把塗裝結束的日光燈放在報紙上,接著走進教室。
  赤城也與山田在同個群組裡,旁邊另外聚集了一群女同學。其中有白石同學,和一些打扮搶眼的女孩子,甚至連吉田老師也在裡面。
  赤城和白石同學似乎在談些什麼,他們就像是兩個團體間的接點一樣。黑崎採取鴨子坐姿,拘謹地坐在白石同學身邊。膝蓋上放著一個非常小的(黑色)便當盒,慢慢地動著筷子。
  白石同學和黑崎兩人與其他的女孩子之間有著微妙的距離。我走近赤城身邊,在正好和黑崎及白石同學形成三角形的位置坐了下來。
  「啊,黑井同學,辛苦了。」
  白石同學有禮貌且親切的這麼說。
  「白石同學也辛苦了。在和赤城討論什麼嗎?」
  「沒有,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只是我下午必須去茶道社,所以……」
  「沒問題的,請放心進行社團活動吧。我們這邊也沒有特別需要做什麼了。」
  赤城露出一貫的好青年表情爽朗地說。白石同學則面帶微笑道謝。
  「黑崎,那是妳自己做的嗎?」
  依我在教室看到的狀況,她是屬於便當派的。男生有許多人是用便利商店麵包果腹,女生之中也不乏用福利社買來的東西打發午餐的人。
  黑崎對我的提問點了點頭。她的便當裡有飯、玉子燒、羊栖菜以及雞肉,菜色十分普通且正統。
  「……我喜歡做料理。」
  白石同學一臉慈愛地觀察著咀嚼白飯的黑崎。不遠處那些打扮搶眼的女孩子們看著我們這邊好像在說些什麼。由於和教室的嘈雜聲混雜在一起,無法聽清楚她們的談話內容。這時吉田老師單手拿著三明治走到了我們身邊。
  「黑崎同學會做料理啊。」
  黑崎再度默默地點頭,吉田老師因為年輕的打扮與平易近人的言行舉止,不論在男女學生中都十分有人氣。但是靠近點看的話,意外地會發現她眼尾部分有些皺紋。總覺得自己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我隨即將之從記憶中抹去。
  「我高中時完全沒作過飯呢,出社會以後,覺得不會料理實在不行才開始練習。直到現在都還是不太拿手,妳真厲害呢。」
  「……因為不做不行。」
  黑崎這麼說──不做不行?難道是因為家事分配的緣故嗎?還是作為女生不做不行這類的話呢?
  吉田老師像是吃了一記悶棍般。看來她認為是後者的樣子。
  「對、對啊,但是現在有冷凍食品,可以簡單的做出料理……啊,原來是這樣我才做不出好料理啊。」
  老師慌張的揮了揮手,說詞也變得有些語無倫次。
  「不用在意啦,老師您做事相當俐落,是相當有魅力的喔。」
  白石同學馬上用有點天然的方式打圓場。
  「是,是嗎?被這麼稱讚總覺得有點害羞。」
  她稍微整理亂掉的頭髮,這麼作出回應。
  隨後我與赤城回到男生的團體中,一邊用手機和大家一起觀看收集笑料的網頁,一邊聊些沒營養的話題吃午餐。

  午後,班上的同學們開始進行最後的收尾工作。把外部布置組所作的牆壁組合起來構成通道,再蓋上黑布使其變得一片漆黑。
  接著在裡頭配置機關、小道具,以及妖怪的藏身處,最後把頭上的日光燈,換成特地噴製成紅色和紫色的種類。照明的效果非常好,一口氣就變成了鬼屋的氣氛。那排著桌椅、運動外套與社團用具雜亂無章放置著的熟悉教室在光影效果下消失得無影無蹤。一聽到要開始排練,演出班的人和喜歡嬉鬧的人們(包含吉田老師),開始實際扮演妖怪還有客人進行路線測試。
  路線的外側是看不見內側的休息區,不打算跟著起鬨的我和赤城就在裡面坐著休息。
  班級的準備大致上都完成了,有些人開始準備回家,但也有著沉浸在紅紫點綴而成的異空間氣氛、或是半狂歡的作業餘韻中,依依不捨不肯離開的人。他們坐在胡亂擺放的椅子上,倚靠著牆壁聊天。
  「結束了呢。」
  赤城有些感慨地說。
  嗯。我如此回應,接著站了起來。
  「差不多該回去了。」
  「說的也是。」赤城說完,起身用力伸了個懶腰。我們從角落裡堆積成山的私人物品中取出自己的東西,接著穿過黑板和鬼屋場地之間的狹窄道路離開教室。
  在走廊移動時,能聽見各個教室中傳來的嬉鬧聲。看來文化祭最快樂的時光就是準備時間這句話果真屬實。
  到處都充斥著用瓦楞紙箱所作成的看板,牆上也貼滿了手工的宣傳單。時間剛過下午五點。樓梯已被西下的太陽照射的一片通紅,在日照下飛舞的灰塵閃爍著光芒。
  這種時候也有老師在巡邏嗎?我們途中和看似無聊的老師擦身而過。校舍外頭設置著一些攤販以及帳篷,管樂社練習的音樂聲傳了過來。中庭可以看到正在排練街舞的團體,體育館裡可以聽到樂團的音樂。這些聲音全部混雜在一起,匯聚成文化祭前夕傍晚的背景音樂。
  「出乎意料之外的開心啊。」赤城這麼說。我也認同他的說法。
  「雖然現在覺得沒什麼大不了,但人生還有幾次能這麼開心呢?不是常聽人說高中的時候是最快樂的嗎?雖然完全不覺得我現在活在如此快樂的時光之中,但經過幾年之後,說不定當真會覺得這時真的很開心呢。」
  赤城語帶感傷地說。他那被夕陽所映照著的側臉稍微蒙上陰影。
  「如果現在的時光這麼寶貴,卻沒辦法實際感受到的話,可就虧大了呢。」
  赤城再度感慨地說。
  究竟如何呢?現在這段時光對我而言經過數年、數十年後還會讓人難忘嗎?雖然現在就像赤城所說一般沒有實感,但或許正是如此吧。這麼健康的年輕歲月,只有現在而已。完全不用負擔任何社會責任,身邊也有朋友,不會感到孤獨。也能享受完成群體作業之後的充實感。
  但是我不打算繼續深入思考這種事情。
  我討厭過度的感傷,以及激烈的情緒起伏。感傷無法成就任何事。
  我們穿越設置在校門口,掛著「入谷高中文化祭」看板的拱門。外面像是完全不介意學校中的騷動般,與平常一樣迎來了恬靜的夜晚。

  回到家中,我在房間裡脫掉制服,換上排汗衫和連帽服。過了六點半,都在上班的父母還沒回到家裡。
  用微波爐加熱冷凍食品的披薩,一個人解決了晚餐。我家位於公寓的六樓,基本上聽不太到外面的聲音。我不喜歡看電視,所以獨處時大多不會打開。半義務性地吃掉了只稱得上是有味道的披薩。由於平時晚餐大多都是獨自解決,通常不是吃事先買好的冷凍披薩,就是微波便當,心情好的時候也會做些簡單的料理。
  母親平時都會在十點左右到家,父親則是時常出差,通常不會回家。我不太瞭解家庭團圓是怎麼回事,光想像就覺得十分麻煩。我偶爾會和母親聊個幾句,但是很少碰面的父親即使見了面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不干涉的管教方式讓我很自在。因為平常學校總是鬧哄哄的,晚上能夠獨自放鬆也不錯。
  把紙餐盤丟進垃圾桶,洗好叉子之後,我回到自己的房間。
  坐在父親的老舊書桌前,翻開數學習題。位於桌角的電子鐘上顯示現在是晚上七點四十五分。
  總之先做到八點半吧,我開始在筆記本上解答題目。這是在暑假時買來的習題,共有一百五十頁的分量,一天做兩頁的話,大概三個月就能做完。
  我並非喜歡用功學習,但我喜歡獨自照著自己計畫去完成作業,享受那份遊戲性和達成感。
  習慣性的開始用功是從國中二年級的時候開始。我算不上是腦袋好的孩子,成績也只在中下。但自從開始每天稍微讀點書,成績就逐漸提升。國中三年級時,我在班上已被當作優等生看待,對此我也感到十分訝異。明明只是每天花三十分鐘,一步一步循序漸進地讀書而已。
  我認為自己在各種意義上都是個平庸的人,雖然比較擅長五十公尺短跑和球類運動,但是長跑就不太拿手。只要有念書,就能在固定範圍的考試中拿到不錯的成績。但我無法長時間的持續集中精神,和有名升學學校的人們比起來,完全算不上什麼。實際上在考高中前,老師推薦我去報考名人輩出的私立名校,結果不出所料的落榜了。
  但我對此一點也不感到吃驚,從沒想過國二才開始讀書的凡人就能考進那種地方。母親似乎感到很遺憾,但要我進去培育出許多政治家、醫生,或是財經界大手的學校就讀這件事,從現實面好好思考就知道不可能吧?我在心中吐槽了她,而且我也壓根不想進到那種環境中。真進去的話就不得不加重學習分量,這對於出身普通,腦袋也不是特別好的我來說負擔太重了。
  應該說,我能進入升學率還算不錯,也有良好傳統的入谷高中,以現實觀點來看,算是上了不錯的軌道。至少以我國一時的學力,完全不進行準備地迎接考試的話,是絕對考不上的。
  順著這軌道前進。是現在從現實面考量下,對我最好的生活方式。
  最常見的失敗方式,就是打從心底認為自己是特別的,對自己抱持過大的期待進而遭受挫折。
  我認為這應該會相當痛苦。原以為自己有十分,卻被其實你根本什麼都不是的無情現實給喚醒,那到底會多麼難受,多麼艱苦呢?光是想像就令人感到害怕。我絕對不想體驗那種痛楚。
  好好認清現實。瞭解自己有幾兩重。不感情用事,也不操之過急。平淡地重複著設定計畫、實際操作、進行改善的三循環。這就是我所學會的處世之道。
  在時間來到八點半之前,我完成了預定的分量。收拾好習題和筆記本後,我坐上散發著全新光澤的藍色合成皮沙發。
  我用慶祝高中合格的獎金,買下了這一人座的沙發。在網路商店看到,有著時尚感的設計,又意外的便宜,因此買了下來。
  由於喜歡看室內裝飾,假日時常去逛附近的家具店充當散步。自己的房間要是住起來舒服,學習和閱讀的效率也會加倍。作業的效率和房間的氛圍關聯性意外的大呢。
  打開桌上放著的筆記型電腦,雖然也是父親所留下來的舊東西。但是以瀏覽網頁或是觀賞DVD來說已經足夠了。
  隨意的聽聽音樂,看看影音網站首頁的影片,點進許久未看的山田的部落格。《山田翠的超自然研究所》
  順帶一提山田的本名叫做山田修,山田翠則是他網路上的名稱,似乎念作「MIDORI」的樣子。
  雖然是用免費的部落格網頁,但黑色的背景配上標題那像是血書的字型,製作得還算用心。
  點進去後,發現文章增加了。
  《S縣入谷市的可疑人物案件 潛入深夜的高中進行調查 令人驚愕的真相》
  上傳時間是兩天前。
  ……完全沒有在反省嘛。
  雖然好幾個月沒看山田的部落格了,似乎一個禮拜會更新個幾次。我大略掃過這篇報導。
  《在入谷市裡,有許多人目擊到從幾個月前就開始在深夜徘洄的可疑人影。筆者持續追蹤這件事情的祕密,這次,終於抵達了真相。》
  中途對他像是新聞記者般的文體感到不快,快速瞥過他誇大活躍的部分。文章裡,我和赤城還有黑崎都沒有出現,只寫著他孤身一人潛入夜晚的校舍,解決了可疑人物事件。
  《筆者越過渺無人煙的校舍後方鐵絲網潛入了校內,不漏過任何蛛絲馬跡地調查校舍內。校內幾乎沒有警備,連窗戶也沒有妥善關好。一邊隱藏身姿一邊往上爬,仔細的探索著校園,終於在被作為女子更衣室使用的空教室裡聽到了聲音。但是教室內並沒有開燈。感到相當可疑,而裡面有著一名中年男性,正在進行猥褻行為。筆者出聲制止時他便落荒而逃,之後被巡邏中的教職員給逮個正著。入谷高中附近所出沒的可疑人物正是這名中年男子不會錯,經過後續的調查發現,這名男子似乎是今年三月退休的入谷高中校工,他恐怕熟知入谷高中的巡邏路線,以及夜間窗戶不會關閉的事情。目前這件事尚未公布給學生以及學生家長們知道,這份報導恐怕是第一個公開這項事實的報導。》
  ──犯人是校工啊。
  話說回來山田到底是從哪裡得知這些情報的呢?真是個奇怪的傢伙啊……
  對於文章的回應數,當然是零。總覺得連看的人都空虛了起來。我悄悄的關閉了山田的部落格。
  接著連上入谷高中的首頁。電腦社似乎為文化祭作了專用的網頁。
  上面有各個班級及社團的活動內容導覽,也有標示活動的排程。我點進自己的班級,裡面有教室的照片(雖然是完成前的照片,但還算是有拍出氣氛),以及簡單的介紹。
  我稍微瀏覽一下網站後,將電腦關閉,花了差不多一小時的時間。
  伸手拿起桌上放著的書籍,全身躺進沙發中開始翻閱。
  秋蟲不知為何今天特別安靜,夏天的喧鬧遠遠離去,季節逐漸來到秋天。

  她身上的氣息,稍稍的有了改變。
  以前的她,比起生者,更接近死者。
  不知是有意圖,還是環境所致呢?讓存在感變得稀薄的方法,她已經純熟到登峰造極。稚氣猶存的她熟知緊閉心房的方式。
  她既是活著,又已經死去。
  但是,談到「他」的時候,她的聲音顯得有些雀躍。就像是已經停止的心臟再度開始跳動般。她的言語雖然還很薄弱,但確實已經活了起來。
  她的心離我連去,恐怕只是時間的問題吧。她離開這片黑暗深處的日子,或許已經不遠了。
  想到這裡,我的靈魂混入了漣漪般的雜音。這份雜音隨著她的言語,逐漸增幅。

 楼主| 发表于 2016-10-21 22:2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10-2 18:32 编辑

  第三章 深秋的喧囂與寂靜

  文化祭當天。我和平時一樣,在早上八點時抵達入谷市車站。順著由通勤的上班族和學生們組成的人潮,穿過市區,獨自走在通往高中的鄉村道路上。路上有不少穿著班服的人,交談聲也比平時更加活絡。
  文化祭開幕典禮是九點,十點開放校外人士參觀。我穿過裝飾華麗的大門走進學校,校園裡與平時的早晨不同,充滿著活力。
  教室裡相當熱鬧。到處都能聽到興奮的談話聲,以及當作背景音樂播放的恐怖電影原聲帶。
  我和昨天一樣,穿過紙箱牆和黑板之間的小徑走進休息區。上面掛著不知何時裝上的,暖簾般的黑色布幕。休息區裡擠滿了人,我隨手將書包塞進角落。
  黑崎已經來到學校,正坐在靠牆邊的椅子上。就算在這種時候,她依然跟上課時一樣地挺直腰桿。
  「早啊,黑崎。」
  我出聲向她搭話,她轉過頭來,微微向我點頭。
  周圍有些昏暗,再加上紅紫色的燈光,導致很難看清楚人的表情。我將身體倚靠在牆上。過沒多久,赤城和白石同學也來到學校,我們不知不覺地聚集在黑崎身邊。
  雖說基本上八點半開始是班會的時間,但教室已經沒有能夠容納四十人齊聚一堂的空間,吉田老師踏進教室後隨即發問「有人沒來嗎──?」。「沒有~」有複數的聲音齊聲應答。
  就這樣草草地結束點名。
  「那麼就各自移動到體育館吧!享受活動是很好,但可別玩過頭囉!」
  是~~從回答的聲音可以感覺出大家都沒有想聽話的意思。
  吉田老師說完話後,一個女孩子接著說。
  「雖然有點晚,但班服已經做出來了,移動到體育館之前請記得先來領取。會在前門發放。」
  走吧。黑崎配合赤城的發言站起身,我也離開倚靠著的牆壁。當黑崎正在整理裙襬上的皺摺時,手臂被從後方追上的白石同學挽住,兩人並肩走了出去。

  開放給一般民眾入場已經過了兩個小時。
  我和赤城坐在教室外用桌子並排搭建而成的櫃檯,偶爾玩著和山田借來的掌機。我們身上的班服是以黑色作為基底,胸前有表示班級的數字「1-3」,旁邊搭配可愛的妖怪圖樣。
  教室中傳來走調的鋼琴曲,和隔壁班作為賣點播放出的「天國與地獄」交雜在一起,給人感覺相當混亂。
  客人的數量十分多。
  在走廊排隊等待時提供的椅子總是座無虛席,顯然我們是附近最受歡迎的。
  在鄰近出口的地方,總是會傳來尖叫聲。對經過的人似乎造成相當不錯的宣傳效果。
  讓他們發出尖叫的人,不會錯,一定是黑崎。
  我和赤城在正式開放前有試著進去玩一次,在最後黑崎出現的地方也是「嗚喔!」一聲嚇個半死。
  前半幾乎可以說是搞笑,起初出現的吸血鬼一臉就是假扮出來的樣子,讓人不禁嘴角上揚,人偶和骷髏也充斥著高中生的手工感,導致營造出的氣氛與其說恐怖,倒不如說會讓人覺得懷念。
  但是,當來到被乾枯芒草以及畫成紙拉門的牆壁所包圍的和風區最後的黑暗空間,黑崎冷不防地在藍白色燈光照射下現身時,真的令人毛骨悚然。
  以電影來比喻的話,就是場景突然改變,怪物咚的一聲跳出來的那種感覺。說起來實在是種卑鄙的手法,但是黑崎那幻想般的美貌以及無感情的氣息,在如此廉價的氛圍中突然出現時產生的衝擊力相當巨大。

  又有兩個女孩子的尖叫聲重疊在一起。不久之後,從出口處離開的兩名三年級生異口同聲地說「最後真是嚇死人了」。看來讓黑崎假扮幽靈的效果相當不錯。
  我們請不停出現的客人在櫃檯填上名字,並且引導他們去排隊的座位。在校生雖然占據大多數,但也看到像是畢業生的年輕人,以及前來參觀的國中生。我在國中的時候幾乎沒有去高中參觀過。因此在入學前完全沒想過入谷高中的文化祭居然會辦的如此認真。
  中午之前,從茶道社活動回來的白石同學來到我們身邊。
  「各位辛苦了,情況如何,還順利嗎?」
  「非常順利喔。」
  「那真是太好了,小麻由那邊的狀況呢?」
  「十分活躍呢,對吧黑井。」
  聽著身後再次傳來的尖叫聲,我點頭稱是。
  「哎呀呀,那真是太好了。不過要一直站著還要嚇人,小麻由不知道會不會討厭這工作。」
  確實,就算表情變化不明顯的黑崎看起來再怎麼沒情緒,但這麼多人看到自己並受到驚嚇,如果不喜歡這份工作的話,會覺得很討厭吧。畢竟黑崎她是非常認真的人,說不定是因為不好意思拒絕才去做的。
  「沒關係,下午換山田上去站。」
  赤城突如其來的發言害我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讓山田去?做黑崎的工作?」
  「因為沒有其他好拜託的人了嘛。」
  到底會變成怎樣呢。山田的臉突然從黑暗之中冒了出來。某種程度上還滿詭異的……
  「山田現在在做什麼啊?」
  「誰知道。之前他說神祕同好會似乎正舉辦什麼有趣的活動,就跑到那邊去了,我想待會兒就會回來了吧。畢竟現在時間已經十二點,還在排的人就當作最後一批吧。」
  第一天上午的部分就這樣結束了。我們在櫃檯放置『準備中』的看板。最後的二年級雙人組從出口離開後,我們走進出口去迎接黑崎。室內此起彼落地傳出「累死啦」、「客人還真多」之類的聲音。
  「辛苦啦,黑崎。」
  我對站在芒草堆深處的黑崎這麼說。裡面不只視線不良,還有一些機關和小東西導致難以移動,我向她伸出手,手上傳來一陣冰冷的觸感。黑崎倚著我的手走了出去。
  「小麻由辛苦了。會不會覺得討厭?」
  白石同學這麼問。
  「……不會。」
  黑崎搖著頭回答。這是平常那種不含感情的說法。視線不良也無法看清她表情的微妙變化,使得我沒法察覺黑崎真正的想法。
  「托黑崎同學的福客人很多呢。謝謝妳。」
  赤城露出一貫清爽的微笑,說著陽光青年的台詞。
  「……還滿開心的。」
  黑崎小聲地補充說明。這句話使我心情輕鬆了許多,白石同學似乎也是如此,開心的挽著她的手。
  而我的手上,還殘留著一絲黑崎手的觸感。

  「畢竟機會難得,不如中午去哪逛逛吧?」
  當兩個女孩更衣完畢從教室出來後,赤城這麼提議。現在她們兩個都有點散漫的穿著裙子搭配班服。
  「這點子不錯,小麻由也會一起來對吧?」
  黑崎點了點頭,她細長的頭髮柔順的飄動著。
  為了覓食,我們來到戶外排列的攤販處。室外的擁擠程度比起室內要好太多了。跟由於人潮而有點悶熱的校內不同,那晴朗的秋天天空帶給人開放感。氣溫正好適合穿短袖T恤。
  我和赤城到男子排球部設在校舍出入口旁的什錦燒攤位,以兩百五十元的價格買了大份什錦燒。
  黑崎則是被白石同學拉著到處跑,最後白石同學拿著吉拿棒,黑崎則是買了可麗餅。在第二校舍前,稍微有點陰涼的地方設有兩張空著的長椅,我們選擇在那落腳。用紅磚瓦所砌成的花圃就在附近,淡粉紅和白色的大波斯菊隨風飄逸。
  校舍傳來音樂和人群的喧囂聲。我打開包裝,眺望著攤販前熙來攘往的人潮,一邊吃起什錦燒。雖然醬料的味道有點重,但火侯拿捏得當,裡面還放入三層肉和花枝,是個還不錯吃的什錦燒。
  和在麥當勞的時候一樣,白石同學和黑崎在隔壁的長椅上親密的互相分食著吉拿棒及可麗餅。
  「小麻由喜歡吃甜食嗎?」
  黑崎像個老實的孩子般點了點頭。
  「吃完這個之後,要不要去吃吃看那邊的杯子蛋糕?」
  頗有姿色的兩人坐在一起相當美觀又引人注目。路過的男生會不時地偷瞄著這裡,父母輩的阿姨們則是面帶笑容地看著她們。
  我和赤城在她們隔壁的板凳上大口咀嚼著什錦燒。設置在操場的舞台上,男女混合的團體正唱著網路上流行的曲子,跳著動畫歌的舞蹈。合成聲音的偶像角色高亢的歌聲也傳來我們這邊。舞台前也有正在表演御宅藝的團體,他們或許是暗樁吧。
  吃完東西後,我們又逛了一圈攤販。白石同學和黑崎在賣甜食的店買了許多點心。兩人像是情侶般,感情很好地邊走邊吃,等到回去校舍時,已經過了一個小時以上。
  「白石同學,社團方面沒問題嗎?」
  赤城一邊換成室內鞋一邊問,她從口袋拿出手機確認時間。
  「今天已經沒關係了。第一天只有上午要顧攤,接下來我打算在校園內逛逛,順便宣傳鬼屋。兩位有空嗎?」
  「我很閒所以沒問題,黑井呢?」
  赤城也這麼問。
  「我也沒別的事可做,就陪你們吧。」
  白石同學臉上掛著滿是親和力的笑容,挽住站在一旁的黑崎手腕,看來已經確認過黑崎也會一起去了。
  我們回到教室前方,比起上午人數少了許多,但好像還是有滿多客人進去。
  不過,出來的人的表情和中午之前不同,大家都笑著,就像不禁失笑的感覺,我想這就是山田的效果吧。
  接著,數名穿著畫上南瓜燈萬聖節服裝的女同學,回到了教室前面。他們拿著宣傳鬼屋用的瓦楞紙製看板。
  白石同學走近她們,很親暱地聊了一會天,隨後接過看板。或許是為了換衣服,那群女孩離開教室前往更衣室的方向。
  「那麼,我稍微去做些準備,請等我一下。」
  白石同學說完便帶著黑崎離開。
  我和赤城靠在走廊的牆上等著她們。

  大概十分鐘後,兩位女孩回到這裡,她們的裝扮引起了周遭人們的注意。
  白石同學和黑崎還在十幾公尺外的地方,就算是在文化祭如此的喧囂狀況下,她們的周圍依然安靜了下來,眾人的視線都聚焦在她們身上。
  黑崎見狀沒有絲毫動搖,白石同學則稍微顯得有點害羞。她穿著剛剛那群女生穿過的萬聖節角色扮演服裝──有南瓜插畫的蓬蓬裙連身洋裝。
  問題是黑崎。
  她穿著一套像是在突顯身材似的全黑歌德風貼身裝扮,腰部曲線像是刻意縮緊般纖細,過膝襪搭配短裙使得雙腿看起來更加修長。上半身則是一件胸口裝飾著兩朵黑薔薇的黑色夾克。雖說是沉穩風格的打扮,但更為凸顯她白皙的肌膚,黑白雙色的強烈反差更增加了魅力。
  她瑰麗的步伐和這黑暗系的服裝相輔相成,散發出一股強烈的壓迫感。
  兩人走到我們面前,白石同學手上拿著看板。
  「黑崎,那身衣服是怎麼回事?」
  黑崎一如往常的平靜,只是稍微偏著頭看著自己的打扮。
  「我把服裝給改造了。」白石同學這麼說。
  「襪子是我的私人物品,其他部分都是買來的。想說難得做一次衣服,但好像有點做過頭了。這件衣服還沒有人穿過,能讓小麻由穿真是太好了。」
  的確靠近一看,布料質地像是在量販店大量購入的角色扮演服裝,有股廉價的感覺。但是從遠處看來就像是歌德恐怖片的女主角一樣,有種異樣的美感。因為是用相當纖細的高級品味改造而成,女孩子要配的上這套服裝難度說不定也很高。
  「雖然白衣也很適合,但小麻由果然還是適合搭黑色呢。」
  白石同學很陶醉似地說。
  「如果能把室內鞋換成靴子就完美了……真可惜啊。」
  白石同學看著黑崎的腳,露出沉思的神情,這樣下去的話,我有點擔心黑崎會不會變成白石同學的換裝人偶。
  「不過沒關係,已經很可愛了。我們走吧,赤城同學、黑井同學。」
  白石同學和黑崎兩人走在前方,我和赤城則是因為兩位變裝女子吸引過來的視線而戰戰兢兢地跟在後頭。
  讓黑崎去參加宣傳,果然十分有效,她光是走在路上就會吸引大多數人的目光。雖然起初我會因為聚集而來的視線而感到害羞,但過沒多久就覺得無所謂了,反正也沒有人會注意我。
  我跟赤城雙手拿著宣傳看板,保持著一步左右的距離跟在白石同學和黑崎身後。就這樣走了約一個小時,時間已經快要三點,到了這個時候,可以發現一般參加者也漸漸變少了。
  我們班為了交替演員,在三點會進入一次休息時間,我們配合著時間正準備返回教室。
  就在我和赤城準備爬上樓梯的那時──
  「呀啊!」
  身後傳出些微的驚叫聲,回頭一看,發現白石同學被一位女學生從後面抱住。
  「小~澄。」
  那個人親暱地稱呼白石同學。身高比起黑崎和白石同學矮了一個頭。髮型是有自然卷的中長髮,在制服的上方又套了件連帽外套。或許是以某個角色為藍本的玩偶服,垂下的帽子上有著耳朵。
  「小羽衣。」
  白石同學鬆了口氣似地說。
  「聽說你穿著可愛的角色扮演服裝,所以正我到處找妳呢,這件衣服很適合喔!」
  「謝、謝謝。」
  她似乎被對方高昂的情緒給壓倒了,我和赤城呆滯的看著她們兩人。
  「啊,這孩子是我的國中同學,美黃川羽衣。」
  「午安。」
  她離開白石同學,親暱地向我們打招呼。
  一般來說,初次見面時都會有種互相試探的感覺,不會馬上揭露出自己的全部。但她感覺沒有絲毫戒心,甚至可說是毫無防備。
  我們姑且先報上姓名回應。美黃川同學隨即再度看向白石同學。
  「所以說,這位穿著歌德蘿莉裝的美女是?」
  「是我的同班同學黑崎麻由。」
  白石同學如此作出介紹。黑崎如同雕像般佇立在一旁。美黃川同學品頭論足似地上下打量黑崎一番後,笑著對她說「妳就是傳聞中的黑崎同學嗎?」緊接著──
  「請多指教,麻由由。」
  她突然就給黑崎取了綽號,讓我和赤城驚訝得差點摔倒。黑崎露出「那是在指我?」的疑惑神情歪著頭。她這樣毫無防備的突擊,若是失敗了該怎麼辦。對方可是黑崎喔?絕不是會隨著氣氛巧妙對答的人。這讓我們替她擔心了起來。
  「咦,不喜歡嗎?」
  黑崎歪頭的角度越來越大。臉上依然沒有表情變化。但她應該正感到困惑吧。對著面無表情的黑崎,美黃川同學的笑容並沒有因此瓦解。
  「那套衣服,超級可愛的耶,麻由由。」
  強硬地繼續對話。
  「看,我說得沒錯吧。」白石同學似乎想緩頰而加入對話之中,兩人感情似乎相當的好。雖然她情緒高昂到使我們難以跟上,但我想她和既和善又純真的白石同學一定是個好搭檔。
  「現在服裝研究社正在舉辦角色扮演選美大賽,兩位如果不嫌棄的話,要不要參加?」
  「咦,不過……太害羞了……」
  「沒事啦。只是在第一校舍的家政教室拍個照片而已。來的人也都是女孩子。」
  美黃川同學這麼說。
  「小麻由,該怎麼辦?」
  我不太懂那些所以交給妳決定吧。黑崎像是這麼說似的,面無表情地向白石同學使了個眼色。
  「這樣啊,如果只是一下子的話沒關係。不好意思,赤城同學,黑井同學,我們去去就回。」
  「嗯,去吧,別在意。」赤城如此回答。
  三人就這樣朝第一校舍邁出步伐。被留在雜亂的喧鬧聲中的我和赤城則是拿著看板走回教室。
  話說回來,突然就想跟黑崎交流的美黃川同學也真是了不起。初次見到有如此強勢社交能力的人。她如果在我們班上的話,黑崎或許能更早與大家打成一片也說不定。

  下午五點。視聽教室裡舉行的電影鑑賞會結束,我走向日光燈逐漸亮起的走廊,第一天就這麼結束了。從校舍的窗戶看向外面,一般參觀的人潮像是要湧出校門般地移動著,學校的廣播器開始播放「螢火蟲之光」作為背景音樂,同時對到場的人士表達感謝之意。
  走廊上所看到的天空,夕陽的紅色逐漸消退,緩緩的變成深藍色。學生們有的在收集垃圾,有的著手進行裝飾品的修復作業。雖然不像早上這麼有精神,但校內的氣氛還是相當活躍。
  我準備回教室而爬上階梯,途中在走廊上看到了黑崎、美黃川以及白石同學。三人的打扮都和最後見到時相同。黑崎身穿歌德風的服裝,一如既往優雅地挺直腰桿踏出步伐,散發出讓周圍半徑三公尺內的人都沉默下來的奇妙氛圍。微弱的夕陽從窗外照進,在她雪白的肌膚上反射出虛幻的光芒。三人之中最早注意到我的是美黃川同學,「啊,是黑井耶」,她親切的向我揮了揮手。
  明明只簡短地打過一次照面,她卻已經像是和朋友再次見面一般高興。我並不討厭這樣,反而還有點高興。
  「三位現在正要回去嗎?」
  黑崎和白石同學的胸前掛著獎牌。
  「不好意思黑井同學,那邊不知為何熱鬧了起來,拖延到回去的時間了。」
  「不,沒關係啦……那是什麼?」
  「這個嗎?我們在服裝研究會的角色扮演大賽拍了照片……然後那張相片在人氣投票中獲得第一名,這是作為紀念收下的。」
  白石同學拿著獎牌向我說明。
  「嘿──真厲害耶!」
  「沒這回事,幾乎都是小麻由贏來的。我只是陪襯在一旁的綠葉罷了。」
  「不,我覺得沒有這回事。」
  「麻由由,也給黑井看看照片嘛。」
  美黃川同學對黑崎這麼說,她手上拿著一張茶色信封。
  「小羽衣,這樣好害羞喔。」白石同學這麼說。
  「沒關係啦,又不會少一塊肉,現在不也穿著同樣的衣服嗎。麻由由也想給男孩子看吧!」
  黑崎難得有些扭扭捏捏地把信封握在胸前。
  「……想看?」
  黑崎這麼對我問。
  被這麼問的話,實在無法回答「也沒有很想看」。而且事實上也真的很想看。
  我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能用「嗯,對。」的曖昧態度來答覆,黑崎畏畏縮縮地把茶色信封交給我。
  裡面放著兩張照片。
  第一張照片是黑崎與白石同學一起拍的。白石同學有些拘謹地在胸前比了個V字手勢。黑崎則是呆站著。感覺好像很緊張的樣子。
  第二張照片則是美黃川同學也入鏡的三人合照,她戴著貓耳的連衣帽站在兩人之間,手腕垂在胸前擺出貓咪的姿勢,白石同學則維持和剛剛一樣的姿勢。但令人驚訝的是,黑崎用給人相當笨拙的感覺在臉旁邊比出了V字手勢,僵硬的表情和可愛的動作相當的不協調。
  我抬起頭看向黑崎。眼神一對上,她便立即低下頭,臉頰似乎變得有些紅潤,初次看到黑崎的這種反應令我有些驚訝。不過仔細想想,那或許是夕陽照射進來看錯而已。
  我再度看了一眼照片,黑崎V字手勢雖然相當生硬,但有那麼一點點,比平常更加柔和的感覺。
  我把照片裝回信封裡,交還給黑崎。
  「謝謝妳,黑崎。」
  她稍微點了點頭收下。
  「沒有感想嗎,黑井?」
  美黃川同學笑著這麼說。
  嗚,我不禁語塞。
  「…………這,不是挺、可愛的嗎?」
  我無法順暢的說出口,說到最後甚至小聲到快聽不見,連耳根都變熱發紅。
  「他這麼說喔,太好了呢,麻由由。」
  我害羞地低下頭,從眼角餘光可以看見黑崎用手指輕撫著信封的角落。場面稍微陷入了沉默,我也越發害羞。

  ◇◇◇

  文化祭期間中由於還要進行第二天的準備,因此最終離校時間和平時一樣是晚間八點。
  時間即將來到晚間七點,但是還有大量的學生留在校內為明天作準備。
  我和黑崎一起花了一小時修補走廊外側的裝飾後,移動到休息室。在鬼屋內部可以聽到有很多人在聊天,但是休息區內卻沒什麼人。
  「辛苦了──」
  我和黑崎穿過暖簾後,紅紫色的空間中傳出赤城等人的聲音。
  赤城正其他男生一起坐在一起。休息室之中,男女各自組成了不同的小團體。也有幾個穿著不同班服的人在。
  正當我們打算走到他們那邊的時候。
  「抓到小麻由囉!」
  黑崎被白石同學從後方給抱住。我稍微嚇了一跳,但黑崎不為所動。表情像是在問「有什麼事」似地轉過頭。
  「黑井同學,辛苦了。」
  我輕點頭回應,她隨即把黑崎誘拐到女子團體之中。我目送他們離開,接著坐到了赤城的附近。
  「嗯,拿去。」
  赤城遞給我一個塑膠袋。
  「這是什麼?」
  看了裡面的內容,放著章魚燒和罐裝可樂。
  「羽毛球社的木村把賣剩的東西當作慰勞品送了過來,飲料則是一班分給我們的。」
  「太好了,謝啦赤城。」
  除了早上吃的什錦燒以外什麼都沒吃,肚子正餓得很呢。看了一下周遭,發現大家正各自吃著鯛魚燒或章魚燒。拐走黑崎的女子團體則坐成一圈聊天,正中央也放了許多甜點。
  「聽說這叫做隱藏版文化祭喔。」
  赤城這麼說。
  「隱藏版?」
  「說的是第一天和第二天之間的時間,興致高昂的學生們每年都會留在校內,像是告白還是被告白一類的發生頻率相當頻繁。就算過了放學時間,男女一起去卡拉OK唱通宵什麼的也不少見。」
  的確,這種氣氛下就算變成那樣也不奇怪。一整天維持下來的高昂情緒,還有日常見不到的祭典夜晚。平常下不了決心的傢伙也可能在這種氛圍的影響下豁出去了也說不定。校內的氣氛,感覺在日落西山之後再度活絡了起來,充滿著無處宣洩的能量。
  「不過,和我們毫無關係就是了。」
  我環視四周。盡是一些邊咬著鯛魚燒,邊用放在地板上的手機看著影音網頁(團隊對戰遊戲的實況)發出大笑的男生。每當從鬼屋處透過暗幕和紙板傳來開朗的大聲男性嗓音以及女子的笑聲,他們就會像是嚇一跳般抖一下。在後面墊子上躺著看起來像是山田的蘑菇頭。
  「的確呢」我也同意了他的說詞。
  章魚燒雖然已經冷掉了,但肚子空空的我還是心懷感激的吃光,接著打開變得溫熱的可樂罐。稍微離開眾人,靠著牆壁開始喝,溫熱可樂的氣泡在我口中不斷奔窟。
  山田在墊子上蠕動著。赤城似乎正在用手機瀏覽網頁。鬼屋裡傳來巨大的笑聲,白石同學單手擋在嘴前優雅地談笑著。用湯匙不斷挖著杯子蛋糕山脈的黑崎……上述一切悉數染上了紅和紫色的色彩。
  過了一會,我將可樂喝完。打算丟垃圾後順便上個廁所,便站起身來。

  走廊上可以聽見各個教室傳出的帶有親密感的嘈雜聲響。
  雖然男廁沒有任何人在,但女廁那邊可以聽到有複數人在對話。日光燈像是快壞掉般,頻繁地閃爍,我站在冰冷的瓷磚上,獨自上完廁所,洗過手後順便整理一下頭髮。把頭頂亂翹的頭髮壓平,撥弄幾下瀏海。
  看著自己平凡的臉。想試著能不能弄得更時尚些,稍微抓了一下頭髮,但沒什麼明顯的變化。
  我嘆了口氣。
  接著當我正想從口袋拿出手帕時,背後突然感覺到視線。我反射性的往鏡子的角落看,燈光卻一聲不響地暗了下來。
  ──日光燈大概壞了吧。
  經過了數秒後,燈光突然再度亮了起來。什麼嘛。在我這麼想的同時。
  牆壁對面的女廁發出了淒厲的慘叫聲。
  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我的吃了一驚,心臟狂跳不已。緊接著傳來敲門聲,慌亂的腳步聲,以及女孩子虛弱的聲音。
  騷動立即在走廊上傳開。
  接著我離開走出男廁,隨即見到一名女孩子坐在地上,背倚著教室牆壁哭泣的模樣,旁邊有兩位女孩正安撫她。周圍快速的形成人牆。不到一分鐘走廊上就擠滿了圍觀群眾,謠言也隨之擴散。
  我豎起耳朵把人群內能聽見的情報統合起來,答案似乎是那女生看到鬼了。從人牆間隙中可以看到她正靠在朋友的肩膀上哭泣。
  我對此並不太感興趣,畢竟祭典騷動如此旺盛,出現一兩個鬼怪謠言也不奇怪吧。既然都會有人把乾枯芒草看成幽靈了,在熟悉的校舍成了異空間的文化祭之夜,在廁所裡會看見鬼怪也不足為奇。
  我將手上的手帕折好放回口袋,走回自己的教室。
  「黑井!發生什麼事了!」
  山田像個田徑選手一樣把雙手打成直角奔跑過來,明明到剛剛都還在睡覺,到底是怎麼對這騷動做出反應的。
  「那女孩說她看到鬼了。」
  我用眼神比向人群。
  「什麼!說詳細一點!」
  他突然兩眼閃閃發光。
  「除此之外我就不知道了,自己去調查吧。」
  山田刻不容緩地向周圍的人問起話來。我丟下他不管走回教室。
  走廊上充斥著被騷動吸引到外面來的人,知道騷動的原因是目擊鬼怪之後就失去興致走回教室的人也不少。
  一年三班教室的前面,赤城和其他在休息室的人們也跑了出來。
  「喂黑井。這場騷動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把知道的部分向他說明。
  「什麼嘛,原來是這種事啊。騷動一發生馬上就看到山田衝出去,還以為發生什麼大事了呢。」
  「他看起來滿開心的喔。」
  「我想也是。他沒問題吧?最近才留下那種前科。」
  我也開始擔心了起來,希望別再引發什麼奇怪的事情就好。
  「不過那附近的確有點詭異呢。最近一到傍晚,不知是不是燈泡的狀況不好,常常會突然熄燈,可是白天就沒這問題。」
  白石同學托著下顎說。
  「大概這陰森的氣氛也助長了騷動吧。」
  真是冷靜的分析。希望山田也能學學。
  這個時候,響起了噗滋的雜音,廣播開始了。
  『距離離校時刻還有十五分鐘。還在活動的學生請盡快停止活動,盡快離開學校。』
  背景音樂播放著巴哈的小步舞曲。走廊的喧囂也漸漸散去。
  「回去吧。已經沒事好做了。」
  赤城這麼說著。
  走廊上的學生們紛紛回到了教室。只有黑崎還呆站在那邊,緊盯著廁所前的人群。
  「小麻由,我們還要換衣服,得趕快回去了。」
  白石同學上前抓住黑崎的手,有些強硬地拉她回到休息室中。

  ◇◇◇

  「我想回去了。」
  「什麼,黑井。你又要背叛我了嗎!」
  山田拿著麥克風喊著。
  「你今天整天都跟黑崎還有白石同學在一起對吧!稍微陪我一下啦!」
  山田的臉逼近到我面前。這群人該不會真的打算撐到早上吧?我看了一眼周遭的沙發,便聽到那群沒異性緣的男生傳來『絕不允許背叛者』的聲音。
  我只好放棄坐回沙發上。下個人似乎還在煩惱要唱什麼歌,螢幕上出現畫著濃妝的歌手在談論出道前的打工經驗。
  我被山田以及其他男生們帶到了入谷市車站前的小巷內,一間位於地下的可疑卡拉OK裡。他們身上傳來了一股像是欲求不滿般,無處發洩的悶氣。
  似乎也有其他入谷高中的學生造訪這間店,在櫃檯處看到許多穿著制服的人。這間店是由我們學校的畢業生所經營的,以「穿著制服也可以夜唱的店」而在校內聞名。
  室內使用暖色系的燈光照明,我與赤城坐在靠門一側的沙發,而山田和其他男生坐在對面。螢幕上的影片正好切換到最新曲目,不知哪間包廂的音樂些微地傳了過來。
  「我已經什麼都無所謂了,現在就連回去都嫌煩。」
  赤城也是因為無法推辭才跟來卡拉OK的,他彷彿快睡著似的瞇起眼睛。
  我們的包廂裡,沒異性緣的男生們接力唱著動畫和遊戲的歌曲。我喝了一口從自助飲料吧拿來的柳橙汁。大部分的冰塊都已融化,味道顯得有些淡薄。
  這麼下去的話,要在幾乎沒有睡眠的狀態迎接文化祭的第二天,看來得先做好覺悟。
  赤城偶爾會上去唱一下,除此之外都很想睡似地躺在沙發上,或是玩著手機。而我雖然喜歡聽音樂,但唱歌卻爛的一塌糊塗,所以只好貫徹當聽眾到底。山田則是想耍帥而唱起西洋的饒舌歌,結果卻失敗了。母音的發音全都含糊不清,還以為是哪來的原住民歌曲。即使如此他也完全不在乎,在輪到自己之前就用手機調查什麼似的,手指快速的動作有點噁心。
  「在調查什麼呢?」
  他抬起了頭。
  「在查關於幽靈事件的情報。我打算先把學校經常出現的怪談都調查一遍。然後分析為何學校廁所常出現幽靈,再把它跟這次的騷動相結合後上傳到部落格。」
  「是喔。」我隨口應了聲。他這次令人意外地走評論路線。這樣應該就不會發生如先前一般的脫序行為。我拿著空杯子站了起來,打算去加點果汁。麥克風輪到山田,他放下手機大喊一聲「好啊!」轉換了情緒,這種情緒的起伏,我想自己肯定模仿不來。

  我突然醒了過來。不知何時我維持坐姿睡著了。室內沒有燈光。螢幕閃動著青白色的光,只有空調的聲音靜靜響著。而螢幕上顯示現在是凌晨兩點四十五分。
  我最後聽見的,大概是接近十二點時,山田所唱的網路歌曲。雖然廉價但還算能讓人放鬆的沙發,以及室內溫暖的溫度,都在引領我進入夢鄉。還依稀記得山田模仿虛擬偶像的機械式高音唱歌,令人覺得噁心。
  沒異性緣的男生們盡數遭到擊沉。他們擠在漆黑狹窄的卡拉OK包廂沙發上,身體交疊似地睡在一起,有些人甚至還睡倒在地上。還稍微可以聽到像是呼吸般的低吟聲,現場可說是如同寂靜地獄一般的光景。
  我抬起因為睡意而顯得沉重的頭,用力地吸了口氣。這悶熱的密閉空間中氧氣含量實在不夠。
  一旁赤城正趴臥在桌上睡著。這個時間當然電車已經停駛,我也無計可施。到夜唱結束為止只能在這如同溼熱沼澤般的黑暗中度過。如果出發前往高中的時間是八點左右的話,還必須待在這裡五個小時以上,心情如同沉入無力與無助的泥沼裡面。

  最後,幾乎沒辦法安穩地睡著。
  在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家庭餐廳裡吃過早餐,七點後我們便出發往學校。雖然時間仍顯得有點早,但已有不少學生到校。
  第二天早上並沒有特別召開全校的典禮,十點開始就開放給一般民眾入場。因為第二天是以特別活動為主打,所以班上展出的項目應該不會像昨天那麼忙碌。下午三點開始,縣內有名的吹奏樂團將在體育館進行演奏會,同時中庭也會有志願樂團的比賽。
  基本上包含老師在內,大多數的學生和附近街坊、家長都會去體育館聽吹奏樂,但似乎也有少數較為狂野的學生在露天舞台演奏搖滾樂炒熱氣氛……坐在休息室內的赤城如此說明。
  「你會去哪邊?」
  「嗯~?」
  說實話,腦子因為睡意而沒這麼靈活。我比較喜歡搖滾樂,所以要選的話我比較想去聽野外的樂團演奏,但現在的身體狀況沒辦法跟上搖滾的氣氛,搞不好會吐出來。但若是坐在椅子上聽吹奏樂的話恐怕會睡死吧。
  「看當時的心情而定。」
  「現在的話我想兩邊都晃晃看。」
  赤城似乎已經回復體力。大概比我睡得好吧。直到現在我依然擺脫不了睡魔,落枕的脖子也隱隱作痛。
  正當我們聊著這些東西時,白石同學來到了學校,一襲純白色的襯衣和乳白色的開襟毛衣,以及長到膝蓋的短裙,帶著成熟感的女子制服,是很能提升好感度的穿搭。
  「大家早安。」
  她露出平時那不帶一絲陰霾的笑容打招呼。
  「早安。」赤城明快地回應,但語氣中少了平常的那股清爽感。
  「總覺得你很睏的樣子,不要緊吧?」
  她將包包放到教室角落,這麼對我們問。
  「那個,昨天跑去夜唱了。」
  赤城搔搔頭。
  「哎呀,沒睡覺嗎?這可糟糕了呢。應該趁現在稍微補個眠比較好吧?」
  「嗯,我正有此意,雖說墊子被那些傢伙給霸占了就是。」
  赤城看向休息室最深處的墊子。
  橫屍遍野。
  山田和其他男生們如同屍體一般沉睡著。
  看到這群屍體,「哇!」白石同學把手放在嘴邊驚呼出聲。
  「還真糟糕。」
  的確是呢,我同意地嘆了口氣。
  在那之後,白石同學不知去哪換上了班服。雖然教室內只有寥寥數人,但行李已經堆放了不少。從校舍裡傳出的嘻笑聲得知,在其他班級有朋友的人,以及去參加社團活動的人或許都已脫離班級行動了也說不定。
  正當我和赤城靠著牆壁打瞌睡的時候,時間已經來到了八點半。先後來到學校的學生們讓休息室的人口密度大幅增加,不知何時山田他們也醒了過來。
  上課鐘聲結束後,吉田老師的聲音從鬼屋的方向傳來。
  「大家都在嗎~?」
  『在~』
  「那今天也要加油喔!」
  比昨天更加隨便的班會結束了。這樣做真的有意義嗎?
  正當我這麼想,隔壁的赤城伸了個懶腰。
  「好!復活!」
  我揉起眼睛,身體往後一仰,骨頭嘎吱作響。或許是生理時鐘開始運轉,腦袋變得稍微清醒了點。
  休息室內的眾人鬧烘烘地站起身。我在人群中看到了黑崎,她是什麼時候來的呢?當我注意到時,她已經穿起黑色的班服,身邊沒有其他人在。這時我突然與她四目相交,接著用眼神打過招呼後,她搖搖晃晃地朝我走了過來,但有數名女學生朝他走近,將我們給隔開。
  「黑崎同學,今天中午之前,可以再麻煩你嗎?」
  開口的人叫作柴原,是個性格較為好勝,在班上也算醒目的女孩子。她留著一頭很符合形象的短髮,外貌給人活潑的感覺。
  她頓時疑惑的歪著頭,接著那困惑的表情像是想通什麼似地豁然開朗。大概是想請她去扮演幽靈吧。
  突然再次和黑崎眼神交會,接著不約而同地移開視線。數秒的沉默後,黑崎點點頭表示答應。
  「那麼就麻煩妳了。」
  她們說完之後隨即打算轉身離開。接著在轉過身子的途中注意到了我。
  「……莫非,上午是有預定和黑井同學一起度過嗎?」
  其中一人這麼對黑崎問。黑崎則是低下頭思考起來。
  「是這樣嗎?」
  並沒有這回事。當我正想開口否認的時候,黑崎抬起頭,左右搖了搖。
  「真的嗎?」他們繼續追問。
  「……真的。」黑崎如此回應。
  「那就好……」
  女生們面露懷疑的離去。我聽到人群之中有人小聲的說「還真是有夠做作的」。因為那和其他聲音混雜在一起的關係,實際上是不是這麼說也不清楚。而在放包包的地方偷偷摸摸不知道幹什麼的黑崎大概沒有聽見。
  休息室裡沒有白石同學的身影。茶道社似乎在中午之前有舉辦茶會。可能已經先去茶室準備了吧。黑崎也獨自離開了休息室。

  中午之前,赤城和山田前去參加了神祕同好會主辦的解謎活動。原本赤城和我預定是要坐櫃檯的,但山田說需要夥伴,赤城就陪他一起去了,所以現在只有我一個人坐在教室前的座位上。
  客人數量不像昨天這麼多。尖叫聲也不常出現。根據排隊人們的聊天內容得知,最後會有人出現的機關已經傳開了。
  「聽說這裡有超可愛的美少女扮成的鬼怪。」
  「咦,可是我聽到的是會有像蘑菇一樣的男生跳出來耶。」
  連續聽著幾個小時等待排隊的人們的對話,似乎遇到黑崎是中獎,而遇到山田是槓龜的樣子。昨天是結伴前來的女學生居多,但今天男性客人也增加不少。毫無疑問是昨天的宣傳奏效了。
  「不知道昨天的歌德女在不在。」
  「雖然歌德女也不錯,但我更喜歡萬聖裝的女孩子,因為胸部很大。」
  「我也是。歌德女的眼神有點恐怖。」
  「啥?別開玩笑了,那種等級就算是偶像也難得一見啊!」
  有好幾個聊著這種話題的團體,在這次文化祭期間內,黑崎好像漸漸地變成了名人。
  時間來到中午,客人的數量逐漸減少,隨著鈴聲響起,我掛上了「準備中」的看板,正好沒有客人在排隊。教室裡也傳來「結束了~」和「辛苦了~」的歡呼聲。這時候赤城和山田也正好回來。
  「喂黑井,成功了!成功通過解謎活動了!超自然部落格的管理者可不是浪得虛名的!」
  赤城在情緒高昂的山田身旁打著哈欠。山田他難道不睏嗎。活動如何?我姑且先問問來維持對話,此時黑崎從後門走了出來。她穿著白色的裝扮,依舊散布著讓人直打哆嗦的氛圍。接著看了我們一眼,我向她點了點頭,而赤城則是微笑的揮著手。
  黑崎彷彿是在回禮般地微微點頭,接著轉頭走向更衣室。
  「那麼,我們去吃午餐吧。」
  山田這麼說,我出聲叫住正要邁開步伐的山田。
  「山田,可以稍微等一下嗎?」
  「為什麼?」
  「我想約黑崎一起吃,今天白石同學不在,大概也不會有別人約她吧。」
  山田和赤城相視而笑。山田接著開口說。
  「你這麼擔心黑崎,乾脆就這樣交往了啦。黑井跟黑崎聽起來也很像。以後就叫你們黑色雙人組好了。」
  「啥?」
  我對兩人捉弄似地竊笑表情感到有點不爽。被人拿自己和黑崎的關係來做文章這並不是第一次。但這次我卻沒辦法馬上否定。並不是喜歡她,或是想和她交往,但自己和黑崎比以往更加親密這點我也有自覺。最近目光總會不知不覺地尋找黑崎,在思考時黑崎的倩影也時常一閃而過。
  「不過,山田也覺得有女孩子在比較好對吧?」
  總之先改變話題的方向再說,我開口對山田問。
  山田一時語塞。
  「的確啦。」
  「那就這樣吧,紅花總比綠葉好。」
  赤城也表示贊同,我們就這樣在教室前面等著黑崎。
  我和赤城坐在櫃檯的椅子上,山田在我們身邊背倚著牆坐著。他正和昨天一樣專注地操作著手機。
  「有什麼進展嗎?」
  我隨興地問。山田停下手上動作看了我一眼。
  「嗯,還算有啦。雖然還不知道和這次的幽靈騷動有沒有關係,但這所高中似乎有地縛靈的傳聞,歷史似乎滿悠久的。」
  「什麼意思?」
  旁邊的赤城很無聊似地發著呆。
  「從昨天起,就一直在看α頻道的入谷高中討論串。這是相當古老的一串文,上面還保留著十幾年前的老文章。」
  「喔,是這樣啊。」
  我國中的時候也會從社群網站或是部落格上,找自己學校的留言板來看。大多數都是誹謗他人的留言,學級裡誰被討厭看一眼就明白了。
  「畢竟那時還不是國高中生會在網路上遊蕩的年代,以留言的語氣來看大概都是畢業生。而這些人也有不少次像是很懷念的聊著『體育館倉庫的幽靈傳言』。」
  「那是什麼?」
  「聽說是這間高中的體育館倉庫會傳來呻吟聲。」
  赤城或許也在旁聽著,他突然加入對話。
  「可是我們學校的體育館該說是開放嗎?一點都沒有幽靈會出現的感覺耶?」
  的確。入谷高中的體育館倉庫位於舞台的正對面,裡頭整齊地放著籃球和排球的籃子,記分板、號碼服、羽毛球之類物品,是間極為普通的倉庫。掃除時也會進去,入口是拉門式,體育課的時候經常是開著的。
  「真是謎團啊,為什麼那種地方會傳出靈異現象的傳聞呢?」
  山田這麼說完後,臉上表情像是正在策劃惡作劇的小孩似的。在我感覺到不詳的預感時,黑崎快步從走廊的另一端鑽過人潮間隙走了過來。在她制服的裙子上方,有著寬鬆的黑色班服。
  「喔,她來了,黑井。」
  赤城用手肘頂了我一下。我站了起來走向黑崎。
  但是有個女孩子比我更快地從後方叫住了黑崎,和黑崎同樣裝扮,短髮,用髮夾夾住瀏海。是柴原同學。走廊上噪音混雜,我無法聽見對話內容。在柴原同學說了幾句話後,黑崎搖了搖頭。想起早上那令人不安的對話,我像是要介入她們之間似地開口叫道。
  「──黑崎,辛苦啦,怎麼一回事?」
  兩人的視線集中到我的身上,柴原同學發現我後,簡單的打了個招呼,臉上浮現意志堅定的笑容。
  「我正在向黑崎同學道謝。我是演出組的決策者,想說要是打亂了她的預定行程就不好意思了呢~」
  黑崎用力地搖搖頭,對柴原同學說「……不要緊。」,我趁著對話告一段落的現在,向黑崎邀約。
  「我跟赤城他們現在要一起行動,要不要一起來?」
  「咦?」
  但是,先有所反應的是柴原同學。我回想起自己的說法,就像是同時約她們兩人一樣。黑崎就先不說,我也幾乎沒和柴原同學說過話。突然被沒什麼交流的男孩子邀約的柴原同學會很困擾吧。但是要修正也很困難。用詞曖昧不清地提出邀約的我也逐漸害羞了起來,氣氛變得十分尷尬。
  「怎麼了?」
  赤城在我身後開口發問,一掃我搞砸的氣氛,使我鬆了口氣。
  「啊,赤城同學……」
  柴原同學看著赤城,表情稍微有些動搖,被沒什麼交流過的兩個男生+黑崎給圍著,使她感到緊張了吧。
  「黑井,還沒邀好人嗎?」
  「不,不久前才剛開口……」
  「是喔。」赤城隨口回應,接著像是對現場狀況了然於心似地開口。
  「啊,對了。柴原同學要不要也一起?」
  「咦……真的可以嗎?」
  「嗯,對吧?黑崎同學。」
  看著猶豫不決的柴原同學,赤城阽心的也向黑崎詢問。
  黑崎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

  我們在二年級生所開的咖啡廳裡解決了午餐。畢竟是高中的文化祭,裡頭理所當然的有著穿著女僕服裝的女孩子。整體是走夢幻風的裝潢,數張桌子併在一起,上面鋪著白色和粉紅色的桌巾。
  我們點了三明治和紅茶。赤城和柴原同學坐在一塊,我跟黑崎坐在他們的對面。山田則從別桌拿來了椅子坐在我和赤城身旁。
  桌上瀰漫著微妙的氣氛。因為有兩個女孩子在場,山田顯得手足無措。黑崎動作高雅地喝著紅茶,柴原同學則是緊張的全身僵硬。
  雖然赤城帶起各種話題,但黑崎那和平常一樣的態度,山田則是愣在那邊。柴原同學的舉止也有些不自在。使對話陷入僵局。
  「柴原同學今天想逛哪些地方呢?」
  「咦!那個,先和朋友去學姐的教室……接著,再去聽管樂社的演奏會……大概像這種感覺吧。哈哈……」
  柴原同學雖然緊張,但還是故作開朗的回答問題,努力地想搞好氣氛。兩人稍微又聊了幾句後,柴原同學像是自言自語般地問。
  「──一直都是這些成員在一起嗎?」
  「嗯……也不盡然是這樣。通常是白石同學代替山田,從黑井和黑崎關係變好之後,最近的成員大多是這四個人。」
  「白石同學跟黑崎同學都很顯眼喔,畢竟都是美人。」
  這麼說之後,柴原同學朝黑崎露出笑容。或許是想試著和黑崎交流吧。
  但是黑崎對她的視線感到疑惑,稍稍歪著頭。赤城像是要打圓場似地笑了,我也向她反問:「是這樣嗎?」
  講到這裡,對話戛然而止。
  但她隨即像是要填補那段空白似地點了點頭。
  「──嗯。」
  我感覺柴原同學的聲音裡籠罩著陰影。赤城對一旁玩著手機的山田這麼問:「你在看些什麼啊?」
  聲音突然變得消沉的柴原同學使得我有些在意,在我轉頭看向她時,她已經帶著微笑看著赤城和山田的對話。或許是錯覺吧,我也喝了一口紅茶滋潤喉嚨。一旁的黑崎專注地咀嚼著三明治。
  這時候,走廊方向突然傳來巨大的聲響。像是有什麼東西打破了的尖銳聲音。以及複數人的驚叫聲。
  「發生什麼事?」
  原先因為不習慣的成員而全身僵硬的山田,發揮了他那出類拔萃的反射神經站起來衝到走廊。這裡四處都有同樣移動到外面的人們,但他們很快地都帶著「什麼嘛。」的表情走回教室。
  「怎麼回事?」
  赤城向山田問。
  「好像是日光燈管掉了下來,真難得。」
  「難得也是很危險的啊,居然發生這種事情。」
  「好嚇人喔,昨天有奇怪的幽靈傳言,還有可疑人物出沒,最近我們學校還真恐怖。」
  山田對柴原同學的感想起了反應,但不習慣和女孩子相處成為了芥蒂,想開口卻開不了口,在座位上扭扭捏捏的。
  應該是被這騷動給嚇到了吧,默默吃著東西的黑崎停下了手。緊盯著教室的出入口看。
  「聽說是日光燈掉了下來。」
  想說她搞不好沒聽到山田和赤城的對話,我這麼對黑崎說。
  「……有人受傷嗎?」
  黑崎將視線轉到我身上。
  「山田,有人受傷嗎?」
  我對回到座位上的山田這麼問,他搖了搖頭。
  黑崎看見他的反應,微微吐了口氣,雖然表情沒什麼變化,但應該是安心了的樣子。
  「雖然校舍本來就很老舊,但有日光燈會掉下來也太危險了吧。到底有沒有仔細進行檢查啊?」
  赤城開始批評起學校的設備管理,「說得沒錯。」柴原同學也跟著附和。包含前陣子的可疑人物事件在內,我們學校對設備和警戒的態度也太散漫了吧。
  當騷動快速散去的時候,我們也結束用餐來到走廊。這時日光燈的殘骸已經被打掃完畢。我抬頭看向天花板,的確少了一隻日光燈。在這隨時有可能被日光燈砸到的學校裡,可不能漫不經心地隨意走動。我望向日光燈的燈帽,看不出有什麼問題。或許是安裝時裝的不夠緊,使它掉下來了吧?走在走廊上的人們也大多都看著天花板。
  「這之後要怎麼辦?距離一點雖然還有十五分鐘。山田他要先去扮鬼。」
  「如果有人能代替我的話,我會很開心的。」
  山田偷看了一眼我與赤城,我決定當作沒看到。
  「黑崎有什麼想做的嗎?」
  「……約好了要去澄香那邊。」
  澄香是誰?我一瞬間陷入沉思,隨即聯想到這是白石同學的名字。曾幾何時連黑崎都開始直呼白石同學的名字了呢。
  被我們給無視的山田嘆了口氣,往教室的方向走去。我和赤城打算一起逛逛校內,在三樓的樓梯間和要往一樓和室的黑崎分開了。
  「那麼,晚點見。」
  「黑崎同學,再見囉。」
  黑崎對我和赤城點點頭後,轉身離去。
  最後只剩下柴原同學,氣氛顯得有些僵硬。她看向赤城「那、那個……」結結巴巴地開口說。
  「我、我也,和朋友有約,要先離、離開了……」
  「喔,嗯。」
  「那個,謝謝你們。赤城同學,還有黑井同學,我很開心。」
  「不用客氣。」
  赤城爽朗地回應,「再見囉。」我也出聲回應。隨後她像是在逃跑般,快速消失在人群中。
  時間來到下午兩點,文化祭也終於來到尾聲。
  三點的主要活動,管樂社的演奏會,以及野外舞台的樂團比賽即將展開,越來越多人離開校舍來到戶外。
  這個時候,睡魔又再度向我襲來,眨眼的次數越來越多,是一個不小心意識就會中斷的狀況。我為了小睡片刻而往教室移動,赤城因為怕人擠人,所以先行一步前往管樂社的演奏會。
  一年級的樓層中人煙稀少,雖然離開展還要一點時間,不過應該是都去了兩大主要活動的會場吧。從露天舞台傳來的預演聲,就算我身在校舍的五樓也聽的到。
  雖然我們班的營業時間到三點,但已經沒有人在排隊了。我看向櫃檯,上頭放著寫上「一年三班的營業到此結束,感謝各位兩天來的支持」的看板。看來是提早一個小時收攤,畢竟這時間不會有人來,所以我認為這是個聰明的判斷。況且班上的大家也都想去參加活動吧。
  我打著哈欠走進休息室,正好是山田上身全裸,衣服換到一半的時候。這裡只有他一個人。
  「呀啊──」
  他發現來的人是我,刻意地尖叫出聲。假音在我睡意濃厚的腦海中不斷迴響。
  「辛苦了。」
  我對他說完後,癱倒在軟墊上。上頭混雜著些許酸臭味和霉味,但觸感不會過軟,有著適當的硬度。從昨晚的卡拉OK大會之後究竟過了多久呢?對時間的體感已經亂成一團,明明文化祭只有兩天而已,卻像是很久以前就已經身處於這祭典的騷亂中一樣。在這被紅紫色的燈光照耀著的教室中,過去上課與考試的日常簡直就像是在作夢一般。
  「咦?赤城呢?你們沒在一起嗎?」
  「他去體育館占位置了。」
  「那為什麼你要倒在那邊?被黑崎甩啦?」
  「才不是。我已經累到站不起來了。打算稍微休息一下。」
  「這樣啊,確實接下來還有後夜祭,趁現在快睡吧。」
  山田換好T恤後,對我說了句「掰啦~」便小跑步離開了教室。我的眼睛已經閉了起來,僅稍微舉起右手當作回應。

  ◇◇◇

  ……對不起……我不是忘記了……只是最近,一直沒辦法空出時間……
  我聽見黑崎的聲音,這聲音沒什麼現實感。無法判別究竟是夢還是現實。口中很乾燥,還有一點輕微的偏頭痛,身體相當沉重。
  試著微微睜開眼睛,這是哪裡呢?由紅紫色所點綴,昏暗的異世界。
  從遠處傳來扭曲的吉他聲、破音的歌聲、隨著震動而來的重低音,以及許多人的歡呼聲,空虛地迴盪在教室裡。
  我像是氣球爆裂般驚醒過來。
  ──糟糕,睡過頭了。現在幾點?早知道就設鬧鐘了。
  我從口袋拿出手機。按下電源鈕。畫面上顯示是下午三點二十一分。
  ……因為我沒去見你,你覺得不高興嗎?
  黑崎的聲音,傳入意識已清醒的我耳中。
  ──是黑崎嗎……她在和誰說話……?
  ……對不起。請不要生氣。我還會過去看你的,所以請不要傷害別人。
  是誰?在和誰說話?
  我壓低氣息,打算稍微聽聽她的說話內容。但是在這之後便沒有再傳來任何聲音……是幻聽?沒還完全睡醒造成的意識混亂?
  「黑崎,是妳嗎?」
  我開口這麼問。
  雖然不知道在哪,但感覺得到有人倒抽了一口氣,隨後伴隨著激烈的腳步聲離去。我穿過大門跑到外面。
  黑崎在無人的走廊上狂奔,奔跑時她的裙子、T恤和黑色的長髮隨風飄逸。我追在她身後,腦中浮現出可疑人物騷動時的那場追逐。但這次一下就追到了她。我抓住黑崎的手,她立即停了下來。
  「黑崎,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這麼對她詢問。隨後,她的臉上初次明顯地表露出感情。那是相當不安,泫然欲泣的表情。
  表情如同鋼鐵般僵硬的她,總是對周遭釋放強烈壓力的她,居然會露出如此軟弱,像個小女孩一般的表情。
  我啞然失語。
  「……黑崎……」
  我鬆開了手。但她沒有要逃跑的意思,呆站在原地。
  「……為什麼……」
  「咦?」
  「……為什麼是黑井呢?」
  「什麼意思?」
  黑崎默不作聲。大概是問我為什麼在那邊的意思吧。
  「我覺得有點睏……所以在休息室中小睡了一下,接著聽到黑崎的聲音……妳在跟誰說話呢?」
  黑崎搖搖頭。她的舉動明確地表露出否定的意思。
  為什麼會這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個黑崎居然會如此動搖。
  她的身體微微地顫抖。像是在畏懼著什麼。這反而讓我變得手足無措。無法理解狀況,心情一時陷入動搖。總之得先想辦法讓她冷靜下來。
  或許不要再接觸這個話題比較好。雖然令人在意,但要是這樣就能讓事情帶過去的話,我情願當作沒這回事。比起知道真相,我寧可選擇有益於現狀的行動。就算作法有些強硬,我仍想改變這氣氛。
  「黑崎,接下來我想去體育館聽管樂社的表演。跟我一起去吧,白石同學一定也在那邊。」
  黑崎她眼眶泛淚,雙手緊抓裙子的下擺。頭也低垂了下來。
  因為那和黑崎不相稱的舉動以及表情,再度使我深陷於困惑之中。她正隱藏著什麼。而且肯定不想讓我知道。懼怕著讓他人知情,甚至到要流下眼淚的程度。
  我很自然地舉起手。無意識地把手放在黑崎的頭上,她的頭髮相當柔順。黑崎像是嚇了一跳般抬起頭,以溼潤的眼眸看著我。
  我像是被那漆黑的瞳孔給吸引住一樣,雙眼緊盯著黑崎。當這麼做的同時,手上緩緩地感受到黑崎的體溫。
  或許時間只過了幾秒吧。但這段期間內,黑崎身上的氛圍也改變了。接著我為了要改變現在的奇怪氣氛,故作開朗地對她說。
  「一起去吧,肯定會很開心的。如果有興趣的話,文化祭結束後還可以跟大家一起續攤,昨天全都是男生,實在有夠慘的。」
  黑崎仍抓著裙子的下擺,輕輕地點了點頭。這個時候,我像是從她的臉上窺見了有如積雪融化般的表情變化。
  「……嗯,我要去。」

  ◇◇◇

  「結果還是留到最後了呢。」
  赤城這麼對我說,我「嗯」了一聲當作回應。體育館的電子鐘,已經來到了七點。在舞台上,比賽優勝的三年級團體正在演奏輕快的曲子。舞台以外的照明是暗的,巨大的音量響徹整個體育館。舞台前擠滿了人,大家都跟著跳動,氣氛相當熱烈。
  閉幕典禮結束後舉行的後夜祭,也將在這個樂團的演奏結束後告一段落。已經有將近一半的學生離開了體育館。館內那有點嘈雜的活絡氣氛中,參雜著難以言喻的寂寞感。
  我和赤城坐在體育館中央。在我們的斜前方,黑崎和白石同學,以及美黃川同學三個人並肩而坐。
  自從帶她來管樂社的演奏現場後,黑崎隨即回復了平常的神色。先前強烈動搖的樣子彷彿假的一般,表情中找不出絲毫當時的激烈情緒。與美黃川同學在一起的白石同學隔壁正好有空位,她便在那裡就座。我則是去找赤城,坐在他事先占好的位子上,接著我就跟自己所擔心的一樣進入夢鄉,當再度清醒時已經即將開始閉幕典禮了。
  三個女孩子看似很開心地聊著天。雖是這麼說,但臉上掛著笑容的只有美黃川同學和白石同學而已,不過黑崎也像是感到安心般散發著柔和的氛圍。
  曲子結束之後,舞台周遭迸出了歡呼聲。那聲音大到像是要把這脫離常軌的兩天,在最後粉碎得一乾二淨。
  維持兩天的夢已經告終。
  樂團的成員各自帶著充實的表情,拿起樂器離開舞台。工作人員伴隨廣播播放出的熱門音樂開始收拾殘局。學生們一邊慢慢地踏出腳步,一邊與朋友聊著天往體育館的出入口處移動。
  當我們打算離開體育館而站起身時,美黃川同學小跑步靠近。
  「喂喂小赤城還有黑井,接著我要跟麻由由還有小澄去續攤,要不要一起來?」
  「小赤城是在說我?」
  赤城指著自己。
  「對呀。不喜歡嗎?」
  美黃川同學歪著頭這麼問。
  「不、並不討厭啦……」
  「續攤的場所還沒決定,找間附近的家庭餐廳行嗎?」
  「啊,好。」我們點了點頭。接著,美黃川同學朝白石和黑崎同學的方向擺出勝利姿勢。
  「那八點的時候在校門前集合喔。」
  留下這句話後,她回到了兩人身邊。
  接下來的行程有如暴風過境般忽然就決定了。
  我跟赤城沉浸在「到底發生什麼事?」的感覺中呆站了幾秒,隨後我與逐漸離去的黑崎對上視線。那細長的眼眸,柔順垂下的黑髮映入眼簾。接著她微微地,對我露出笑容。
  這時正好山田那夥人從後方如鬥牛般衝了過來,赤城並沒有朝黑崎的方向看。黑崎迅速地埋沒於人群中,轉瞬間失去蹤影。
  我們隨著人潮移動,來到體育館外頭。秋天的蟲鳴正盛,月亮藏身在稀薄的雲朵後方,滲出淡淡的黃色。
  與悶熱的體育館不同,室外滿溢著深秋的涼爽感。

  莫大的無聊感、活生生肉體所產生的疲倦、令人厭煩又勞神的人際關係等瑣事,支配了他們所關注的一切。
  那是活在生者世界的人所背負的宿命。
  一段時間前我就察覺到了,她也會變成如此的徵兆。
  ……何等苦痛。明明已經過了很長的時間孤身一人在此,在意識覺醒了的現今,孤身一人的時間卻成了嚴苛的拷問。她所不在的時間,更加深了我的孤獨。
  從那以後,她不再在我面前說出那傢伙的名字。
  但是「他」的存在,正是把她漸漸從我和這個地底分離的元凶,這事情已經十分明瞭了。

 楼主| 发表于 2016-10-21 22:2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10-2 18:33 编辑

  第四章 黑崎麻由的祕密

  十月中旬。是換季的時節,也是第二學期期中考的時期。樹葉開始凋落,入谷高中附近的田地傳來燒荒的味道。自從文化季結束後,天氣逐漸轉涼,我在學生外套裡加上開襟毛衣,黑崎也穿起了黑色的褲襪。
  因為入谷高中也算是以升學為主的學校,上課時的氣氛也漸漸緊繃了起來。在考試前兩週結束文化祭也是為了讓學生們方便轉換心情。
  禮拜五的第六堂課是化學實驗課。
  化學實驗室裡放著十張四人坐的耐熱桌,課程中沒有特別規定座位分配。上課開始前,我走到山田隔壁的空位就坐。雖然座位基本上是自由決定的,但卻有男女各兩人這樣的不成文規定在。
  我和山田的桌子相當沒人氣,幾乎沒有女生靠近。就在這時,同時進入實驗室的白石同學和黑崎發現了我們,白石同學臉上掛著微笑,黑崎則投以略顯親近的目光,坐到我們的對面。或許是文化祭期間與白石同學及黑崎有過不少次接觸,因此多少能夠適應了吧,山田沒有以前那麼坐立難安,但是視線仍舊飄忽不定。
  今天的課堂內容是氧化還原反應的實驗。
  我和山田負責準備溶劑,白石同學則取來實驗用的器具。坐在對面的黑崎開始把燒杯內的水用瓦斯燈煮沸。
  燒瓶放到熱水中不久就有了反應,溶液的顔色產生變化。或許是覺得很有趣,白石同學和黑崎兩人目不轉睛地盯著燒杯。旁邊的山田做完負責的工作後,在桌底下玩起了手機。
  「你在幹麼?」
  我隨口發問,睡眼惺忪的他仍盯著手機螢幕,頭也不回地說了句「α頻道」。
  「入谷市的討論串開始變得有趣了。或許還能得到寫部落格的素材。」
  「怎樣的內容?」
  「這附近出沒的遊蕩人士似乎開始變得有名起來了。」
  「遊蕩人士?」
  「之前不是講過嗎?在深夜的高中附近,發現了可疑人物。」
  「那不是指之前被抓到的校工嗎?」
  「不,兩者果然是不同的事件。因為在那件事結束後仍然有目擊情報。」
  「怎麼回事啊?」
  又有可疑人物在這附近徘徊嗎?雖然覺得大概不會再被捲入那種奇怪的事件中,不過還是得小心山田會不會又搞出什麼花樣。畢竟就快要考試了。
  才剛這麼想,山田就像在策劃惡作劇般,臉上浮現非常開心的表情。
  「總覺得這事件還隱藏著更大的謎團呢。」
  不可能。雖然很不好意思,不過我猜想犯人大概只是變態,或者是跑出養老院的老人而已。
  「──這間學校也曾經有人自殺。雖然只是猜測,不過該不會真的是靈異現象吧……」
  接著山田自言自語似地小聲說道。
  「你說啥?」
  「你不知道嗎?這是很有名的事件耶。因為是九零年代出頭……所以大約是二十年前吧。這裡有跳樓自殺的學生喔。」
  在實驗室中雖然講悄悄話的人不多,但仍然有學生們移動的腳步聲、筆記的抄寫聲,以及使用器具的聲音回響著。
  「是喔。」
  因為是第一次聽到所以有點吃驚,不過並不怎麼感興趣。畢竟是自己出生以前的事,更何況就算過去學校有人自殺,也沒什麼稀奇的。
  我們一年三班的導師,同時也是化學老師的吉田惠美一邊在各桌巡視,一邊用開朗的語氣做出指示。老師在她櫻色的毛衣外頭,加穿了像是理科老師的白衣。
  「完成的組別在整理好器具後記得交出這次的實驗報告。沒做完的組別就當成回家作業。」
  我們在觀察結束後,將燒杯和燒瓶清洗好收回架子上,剩下的時間用來埋頭寫報告。先是統整實驗的過程和結果,最後再思考化學方程式。
  「黑井,我不懂。教我。」
  過沒多久,山田湊近看向我手邊。距離課堂結束還剩下一點時間。在我尚未做出回答前,山田就偷看起我的筆記。
  「喔──喔,原來如此。」
  他真的懂嗎?他照抄起我的方程式。
  「我可不保證正確喔。」
  「沒關係,我相信你。」
  真煩人。這是何等隨便的信賴啊。
  加入其他組的赤城在自己的組別裡靜靜地聊天。夕陽從窗戶直射進來,映照著我的筆記。下午的時間緩緩流逝。下課前的五分鐘讓人覺得漫長。
  往桌子對面一看,白石同學已經收拾好紙筆,正在閱讀課本。黑崎也把手放到膝蓋上,一如往常般端正的坐著。她們兩人都已經完成了報告,但是黑崎的模樣有點怪異。
  頭稍微搖晃著。我端詳起她的表情,只見她不斷重複著眼皮緩緩閉起,下一瞬間像是注意到什麼似地猛然睜開眼睛的動作。
  ──大概是很睏吧。
  至今為止,我從來沒有看過黑崎在課堂上打瞌睡,這讓我感到有點意外。但畢竟現在是第六堂課了,無論是誰在吃完午餐後的下午時分都會想打盹吧。而且現在是考前,或許她直到深夜都在讀書也說不定。
  無論是上課還是休息時間,一直保持著端正的姿勢坐著。這正是在第一學期時,黑崎讓班上的人感覺詭異的主要原因。
  但一路看來,黑崎絕對不是沒有像睡意等等一般人都會有的七情六慾,她或許只是強迫自己不趴在桌上,藉此來忍耐不睡著也說不定。打從知道黑崎有這類過於認真的個性後,就會覺得現在的行為的確非常像她呢。

  時間即將來到晚上八點。放學後我獨自前往入谷市車站前的咖啡廳,裡面除了像我一樣想自習的學生之外,也有使用筆記型電腦、看起來像上班族的人。店內播放著不知道是爵士還是巴薩諾瓦的音樂,以及餐具碰撞和店員們接客的聲音。窗外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可以從周遭的大樓和公寓的縫隙間看到皎潔的月亮。我把英文習題做到某個段落,放下手中的筆。
  將雙手搭在一起向上伸了個懶腰。來到這裡已經過了兩小時。坐在隔壁的女孩子打從我抵達這裡時就一直戴著耳機讀書,現在也把筆記本和書闔上,開始做起回家的準備。
  再待一下子就回去吧。畢竟已經集中精神念過書了,只點一杯紅茶待兩小時大概就是極限了。我喝起冰塊已完全溶解,稀的像水一樣的冰紅茶。把原本讀書時專心的腦袋切換成休息模式。
  我從口袋中拿出手機,連上網路開始閱讀新聞,順便連上山田的部落格看看。
  《山田翠的超自然研究所》
  上頭的血字字體完全沒變。往文章處一看發現有數則更新。
  內容是關於文化祭的幽靈騷動,以及化學課時聽到的遊蕩人士相關話題。文化祭的部分是配合山田的日記寫成的文章。上頭貼著文化祭當天夜裡去卡拉OK時的相片。一群沒異性緣的男同學們在照片上彼此搭著肩膀。而關於幽靈騷動這點,寫上了在文化祭時人們的湊熱鬧心理和集體心理什麼的評論。
  把這個記事一眼掃過後,看向了最新的遊蕩人士記事。
  標題是『遊蕩人士的謠言再次發生』。
  《關於在入谷高中附近出沒的遊蕩人士的謠言,是從今年的春季開始流行的。筆者在九月中旬時,藉由潛入調查辨明了每晚都會偷偷跑進學校內的變態的真實身分、解決了事件。並且以遊蕩人士的謠言是這個變態的目擊證言來做結論。
  但是。
  從十月開始,在網路的某個留言板上,又再次有發現遊蕩人士的留言。遊蕩人士並不是那個前校工變態。從留言板上的對話來看,遊蕩人士是女性這點與先前是相同的。但目擊時間卻很分散。既有在晚間九點看到,也有深夜兩點、甚至是凌晨五點的目擊證言都有。這個謎一般的女性到底是誰,又為了什麽要每晚都在街上遊蕩呢?筆者在今後也會持續追蹤這個謠言的真相。》
  這個部落格設有讓讀者評分用的「讚美點數」,這篇文章令人驚訝地獲得了十點。明明到目前為止都一直是零分的,這裡也逐漸有了人氣呢。
  除了我和赤城這種認識的人以外,還有人會看這種地方人士才懂的文章實在令人挺意外的。網路的世界真是廣大。我關上瀏覽器,把手機收進口袋。
  將餐具放到回收處後,拿起書包離開了咖啡廳。
  當自動門敞開的瞬間,街上的喧囂聲隨即增大。我朝車站的方向邁出步伐。此時,我在對面的人行道上發現熟悉的身影。
  ──是黑崎。
  她穿著制服,手上拿著灰色的手提包。因為不是學校的指定書包,所以大概已經回過家了吧。這是我第一次在街上看到她。黑崎並非搭電車或騎腳踏車通勤,所以我想她大概住在這附近。黑崎挺直腰桿,步伐快速地走在路上。就算從遠處看,她的好身材以及美麗的黑色長髮在街上也是特別顯眼。
  黑崎穿過斑馬線來到我這一側的人行道。途中與我視線交會,她像是「啊」了一聲似地微張著嘴,看來是注意到我了。
  「還真巧呢,黑崎。妳要去哪裡?」
  在這人潮川流不息的路口,我對她這麼詢問。
  「……嗯。」黑崎看似有些不知所措地點頭,低頭玩弄著手提袋的提把。
  「是打算去購物之類的嗎?」
  雖然以採買晚餐來說時間有點晚,不過黑崎仍是些微地點點頭。
  「……嗯。」
  「亞客超市嗎?」
  亞客超市是開在車站的附近的大型超市。我思索著如果黑崎要去那裡的話我也順路去買點晚餐吧。反正今天爸媽也還沒回家。
  「……對。」
  「能跟妳一起去嗎?我想買點飲料再回去。」
  黑崎點點頭。

  我在超市的飲料賣場中,拿起一公升裝的柳橙汁放進籃子,接著順便買了快用完的筆記本。黑崎的籃子裡則裝著義大利麵和罐裝番茄醬。
  「今天輪到妳做家事嗎?」
  我向在蔬菜賣場中挑選萵苣的黑崎提問。她收回伸出的手,搖了搖頭。
  「……雖然不是,但是我必須要煮飯。」
  冷氣自蔬菜賣場的冷藏櫃中透出,黑崎的側臉稍稍垂下。
  這是怎麼回事?對話微妙地有點不協調。我搞不懂黑崎話中的意思。大概是家中輪到她做飯吧。
  「連家人的份也一起做嗎?」
  我隨口提問道。黑崎再次搖了搖頭。
  「……不是,只有自己的份。」
  聽到這句話,我一瞬間停下了動作。雖然還不清楚黑崎家中的狀況,但當我思索起這句話代表的意思後,總覺得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問題。雖然高一的女孩子大概也不會一個人住……是跟我家一樣父母會晚歸嗎?或者是她有著更複雜的家庭關係呢?
  「妳該不會是自己一個人住吧?」
  因為我不清楚該如何化解這緊繃的氣氛,只好接著提問。雖然話一出口,我立刻就擔心起自己的問題會不會太粗神經了。
  「……還有姐姐。」
  「姐姐?」
  「……嗯。」
  「是嗎?」
  總覺得有點尷尬。為了不讓這個話題繼續延伸,我早早結束了對話。
  超市裡播放著過時的流行樂,大嬸們和下班後穿著西裝的人們拉著推車。因為時間已經很晚,所以店內相對顯得空曠。
  基於某些緣故,黑崎與她姐姐兩人住在一起。大概是她姐姐因為工作或是類似的理由會晚歸,所以家事由黑崎負責,應該是這種感覺吧?
  黑崎選好萵苣放進籃子內。我轉移話題,開始聊起像是考前讀書的狀況,以及赤城和山田等人的事。雖然黑崎只是跟著搭腔,但是看起來並沒有很在意剛剛的話題,使我心裡鬆了口氣。
  在收銀台結完帳後,我們各自把買的東西放進背包裡。
  「我送妳回家吧?」
  將包著保鮮膜的萵苣塞進灰色手提包後,黑崎抬起頭,接著表示同意地點頭。
  我們離開超市,漫步在夜晚的街道上。秋風涼爽,但令人感覺有點涼意。
  黑崎轉彎走向住宅區。這是最近才整修好的區塊,同樣外觀的住宅林立,也有幾座像是刻意加蓋的新公園。黑崎在我的前方半步,在樂福鞋碰觸地面的聲響,以及手提袋中塑膠袋摩擦的聲音中跨出步伐。
  「……我家,在這裡。」
  從亞客超市步行約十五分鐘後,黑崎在像山一般的公寓林立的區域中心停下腳步。
  高聳的建築物聚集蓋在一起,使天空看起來相當狹窄。但是路燈很新,人行道也鋪得很整齊。行道樹有專人整理,停車場裡的大多數車輛看起來都相當昂貴。
  黑崎所指的公寓,即使在這種地區之中看來也是最高級的。外觀使用了大量的玻璃,設計上相當前衛。宛如無限延伸的大廳門前時尚地鋪著黑白相間的瓷磚,兩側還有著以相同間隔種植的行道樹。
  雖然我家也是公寓,但是這裡明顯與三十年前的六層式建築不同。經過我們身邊的人也都散發著一股有錢人的氣場。
  年輕女性兩人住在這種公寓裡嗎?黑崎的姐姐究竟是做什麼工作的啊?若是沒有相當程度的收入,我想是沒辦法住在這裡的。還是說果然雙親還健在吧。
  「……謝謝。」
  我目瞪口呆,接著在聽見黑崎的聲音後回過神來。
  「啊……不用客氣。」
  之後黑崎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歷經數秒的沉默後,她走向附近的長椅坐了下來。
  我跟著坐在她身旁。由於無事可做,我從口袋裡拿出手機茫然地看著時間。因為總不能這樣兩人一直呆坐著,所以我試著向她搭話。
  「話說回來黑崎有手機嗎?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告訴我號碼嗎?」
  她搖了搖頭。
  「……我沒有。」
  「手機或平板之類的東西都沒有嗎?」
  她點了點頭。以現代這種利用手機和朋友聯絡已經成為人們交際前提的狀況下,這是非常罕見的。但在下一刻,我的腦內突然浮現黑崎在第一學期時的模樣。
  ──絕對的孤立。
  在名為教室的人際之海中,單獨浮著的名為黑崎的孤島。她是位於人們交流圈外的存在。或許是因為沒有家族以外的人能聯絡吧,所以也不需要與他人聯繫用的工具。
  我緊抿著嘴。雖然時已至今,但是第一學期時,黑崎的孤立還是令人不寒而慄。
  黑崎抬起頭。
  「……所以,之後要和澄香一起去買。」
  接著這麼說。
  現在,黑崎已經不是孤獨一人了。她已不再身在能無視交流的地方。雖然或許很煩人,但現代要是沒有手機的話就會有人做出「真的?」的反應。但第一學期時的黑崎本來就與這種和他人的互動無緣。從要去取得手機這種交際工具來說,正是她開始融入人際間溝通網路的證據。
  這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我認為黑崎是個好人。是個值得讓他人以好意對待的存在。
  但是我的心中卻感到一絲複雜的寂寞。如果黑崎逐漸擴展了她的人際網路,在那廣闊的關係中,我對她而言又會處在怎樣的位置上呢?至今為止她頂多就是與赤城、我、白石同學四人有所聯繫。但要是裡面有了數百人的話,我們對黑崎來說又會是怎樣的存在呢?
  「是嗎?」
  我為了不讓她注意到心中這股寂寞的感情,故作開朗地這麼說。
  「……也能和黑井講電話嗎?」
  「嗯。如果使用網路電話的話也不需要多繳錢。」
  「……真期待呢。」
  黑崎露出些微,但十分自然的微笑。雖然她的表情變化很少,但是對他人親暱的感情比任何人表露得更加直接。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變得手足無措。
  在這之後,黑崎起身走向大廳。冷風吹拂,使她的裙子微微飄動,行道樹上的枯葉跟著落下。途中黑崎轉過身來。
  「……明天見。」
  我朝她揮揮手。黑崎也有些生硬地做出回應。

  ◇◇◇

  期中考第二天。
  這次考試的最後一科,英文的試卷發了下來。安靜的教室內,只有傳遞試卷的聲音。
  吉田老師負責監考。她站上講桌,看了看手錶。
  「請在鈴聲響起後開始動筆,不得中途離席。就算提早完成,也請檢查到最後一刻。」
  我拿了一份從前面傳來的試卷後,把剩下的往後傳。隨後將試卷翻到反面放在桌上,接著吐了口氣。看了時鐘還要兩三分鈴聲才會響。
  幾乎所有同學都把學生外套或西裝外套掛上椅背,以穿著開襟衫或毛衣的姿態坐著。平時大家都會把書包或是社團用具放在桌子旁邊,所以教室內顯得略為凌亂。但在考試期間通常會整理的乾乾淨淨。黑崎穿著深藍色的西裝外套安靜的坐定。當她待在教室時,那文風不動的背影和第一學期一模一樣。
  數分的沉默後,上課鈴聲響起。
  「那麼請翻開試卷開始作答。」
  與吉田老師的聲音同時,教室內響起書寫的聲音。
  我也握起自動鉛筆看著考卷,從文法問題開始作答。
  試題並不困難。因此三十分鐘後,放下筆把試卷翻面的人也不少。我前座的人單手撐著臉頰,很無聊似地轉著筆。斜前方位置的白石同學或許是在檢查吧,從側臉也能看出她正以認真的眼神盯著問題看。
  接著我無意識地看向黑崎,隨即吃了一驚,自動筆也從手中滑落。在教室裡些微地發出筆與桌子碰撞的堅硬聲響。
  ──黑崎她趴在桌上。
  從客觀角度來看,這在教室中是很稀鬆平常的事。只會認為是在考試的尾聲,作答完所有問題的學生在閒暇之餘休息而已。一般而言,誰都不會去在意這種事。實際上,除了黑崎以外也有幾個人趴在桌上休息。
  但是以黑崎為中心,驚訝的氣氛正逐漸在我們的教室裡擴散。視線的角落,可以看見抬起頭來的白石同學在注意到黑崎後,作出與我相同的劇烈反應。
  吉田老師剛好經過黑崎的位置,輕聲向她發問。
  「黑崎同學妳身體不舒服嗎?」
  語調聽起來非常擔心。數秒的延遲後,黑崎的背部有了動靜,她抬起頭來。整理好制服和頭髮後,搖了搖頭。
  「真的沒問題嗎?還可以繼續加油?」
  她點點頭。
  「那就好……如果身體不舒服的話要說喔。」
  黑崎再次點頭。吉田老師見狀繼續巡視,室內響起清脆的腳步聲。
  ──究竟是怎麼回事?上次化學課時她看起來也精神不濟,是不是沒睡好呢?
  驚愕的氣氛慢慢地回復原狀。吉田老師宣布「還有十分鐘。」我也從黑崎身上移開視線,做起剩下的題目。為了填滿空格,我努力地搜尋著腦內的記憶,並且重新檢查自己不確定的答案。但即使這麼做,腦海的角落還是會不時浮現趴在桌上的黑崎。她真的沒事嗎?
  「時間到。請停筆──最後排的人請往前收集答案用紙。」
  鈴聲響起,考試結束了。坐在後排的人把答案紙都收集完後,同學們紛紛站起身開始聊天。從那之後黑崎沒有再次趴在桌上,而是維持往常的端正坐姿靜止不動。現在則是很平淡地把書寫工具收到了書包裡。
  「黑井。」
  我回頭看向聲音來源,發現是赤城。
  「結束了呢,成果如何?」
  普普通通。我這麼回答。
  我們聊了一會兒考試的話題,互相對照起自己沒有信心的答案。赤城在這次的考試中似乎也拿到了不錯的成績。
  「你今天沒有別的行程吧?一起吃個飯再回家吧?」
  好啊。我答應他的提案。
  「喂,山田。要不要去吃飯?」
  赤城叫住在自己座位上整理書包的山田。
  「今天不行。我有點事情想要調查。」
  山田邊說著邊在頭上做了個打叉的手勢。
  「又要找部落格的材料嗎?」
  「是啊。畢竟考試總算結束了,可以放心的全力調查。」
  他這麼說完,背起書包揮揮手不知消失到哪去了。
  「有喜歡的事物真棒呢。」
  赤城面露苦笑,挖苦似地這麼說。對此我聳了聳肩。
  「算了。就隨便找間家庭餐廳吃吧。」
  這個時候,白石同學朝我們走近。旁邊跟著黑崎。她的臉色沒有絲毫身體不舒服的樣子。
  「赤城同學,黑井同學。兩位如果有空的話,接下來要不要一起去市區呢?」
  「喔,不錯呢。剛剛才被山田放了鴿子。黑崎也要一起嗎?」
  黑崎輕微地點點頭。
  「還有,美黃川羽衣也會同行。」
  「沒問題。」
  「那就這麼說定了。羽衣她約好在出入口那邊等我們。」
  白石同學臉上掛著笑容,有些拘謹地向我們點頭致意。
  我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開口叫住她們。
  「黑崎,剛剛妳好像睡著了,身體狀況還好嗎?」
  黑崎看似有些不好意思地玩弄著自己的手指,點了點頭。
  「聽說是很想睡呢。」
  白石同學笑著說。
  「即使是小麻由也會有想打瞌睡的時候。對吧?」
  並且看向黑崎。
  ……嗯。對此黑崎點點頭。
  「……自習到太晚了。」
  「是這樣啊。雖然我也因為黑崎同學睡著而嚇了一跳,不過任誰都會有睡意嘛。況且這次考試的題目也相對簡單。」
  赤城語氣開朗地說,黑崎顯得更加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真是的,就到此為止吧。畢竟小麻由她也是很在意的。」
  抱歉抱歉。赤城語氣和善地向黑崎致歉。
  總而言之,不是身體不適一類的原因使我安心。看來黑崎現在的狀態也已經恢復。
  當我整理好東西,正在和赤城聊天時。
  三位女學生向我們走過來。帶頭的是柴原同學。她身後跟著兩名穿著短裙及寬鬆開襟衫,打扮花俏的女學生。
  「那、那個。接下來我們要和班上的同學一起出去玩。兩位如果有空的話,要不要一起來呢?」
  因為沒預測到的團體所發出的突然邀請,我和赤城面面相覷。雖然不知道赤城的狀況,不過我和柴原同學是從文化祭的時候才開始有了交流。或許是因為那時的事,所以對我們有點親近感吧。
  可是,今天的行程已經在剛剛決定好了。
  「我們已經預定要和黑崎同學她們出去玩,抱歉啦。」
  「啊,是……這樣嗎。我明白了。」
  赤城笑容爽朗地回絕她,柴原同學看似有些失望地垂下肩膀。隨後像是在掩飾般露出笑容。
  「邀約的這麼突然真是抱歉。嗯、那麼……再見囉。」
  她揮了揮手,從我們眼前離去。柴原的朋友們雖然有些疑惑不過還是追上了突然轉身的她。
  「──那是怎麼回事?」
  「……誰知道?」
  相較於詫異地看著女生們背影的我,赤城僅是將雙手放進口袋內,漠不關心的聳聳肩。
  「讓你們久等了。」
  白石同學和黑崎一起走回我們身邊。
  「喔,準備OK了嗎?」
  「嗯。出發吧。」
  先不論黑崎,白石同學在班上也是特別正經的人。兩人都穿著整齊的制服,肩上掛著書包。我們四人往美黃川同學所在的出入口邁開步伐。
  走出大門時,我突然感覺到視線。
  隨即回過頭,發現柴原同學在幾位朋友的圍繞中,透過縫隙注視著我們。那是某種無法看出感情的複雜眼神。
  我朝她看去,柴原同學剛好移動視線,與我四目相交。但她立刻就撇開了目光。
  「怎麼了嗎?」
  在離我幾步距離前的三人回過頭,赤城這麼對我詢問。
  「──不,沒什麼。」
  我搖搖頭繼續往前走。雖然我猜想該不會是在意邀請被拒絕吧?但這對在班上算是交友廣闊、善於與人交際的她來說顯得過於不冷靜,況且她那複雜的目光也讓我感到一絲不對勁。

  我們在出入口與美黃川同學會合。
  這是從文化祭以來第一次和她見面。
  「啊,是小赤城跟黑井耶。好久不見!」
  美黃川同學就像是來撒嬌的貓似的,蹦蹦跳跳地向我們打招呼,她的頭髮也隨著動作上下擺動。
  唷。赤城也輕鬆做出回應。話說回來她為什麼只沒有幫我取綽號啊?讓人覺得有股距離感。
  「話說回來,你不給黑井取綽號嗎?」
  赤城似乎也想著同樣的事情,這麼對她問。
  「因為沒有那種感覺嘛。」美黃川同學回答。
  ……有點受傷呢。她該不會認為我是個無趣的傢伙之類的吧?或許是注意到我的心情變差,美黃川同學將手舉到自己臉前擺了擺。
  「不是啦,黑井。並不是覺得無趣或是可怕之類的。該怎麼說……對了,感覺就像是平常都很冷靜的大哥哥般。所以才沒有取。」
  「不對,這傢伙意外的好捉弄喔。」赤城接著說。
  「咦,是這樣嗎?嗯……黑井你想要綽號嗎?」
  「不,沒有也行。」
  「居然瞬間回答!那就沒關係,繼續叫黑井吧。」
  美黃川同學跟著吐槽。還是老樣子精力滿點到讓人覺得愉快。她鼓起臉鬧了一陣子彆扭後,突然迸出一句「原來麻由由是褲襪派喔?」湊到黑崎身邊搭話。
  「……因為很冷。」
  黑崎簡短地回應。
  「很適合妳喔!黑暗又神祕的感覺才像是麻由由嘛。真好,身高高挑身材又標緻。」
  矮個子的美黃川同學用羨慕的目光看著黑崎,黑崎有些扭扭捏捏地玩著食指。
  「小羽衣,我可不會讓給妳喔。」
  白石同學用抱上去似的感覺抓住黑崎其中一隻手。
  「咦,好狡猾,麻由由是大家的啦。」美黃川同學接著抱怨。當現場快要討論起黑崎的所有權時,赤城插進話題說:
  「總之先走吧。這裡人還挺多的。」
  白石同學鬆開抱住黑崎的手點頭同意。
  「是啊。畢竟目的地是入谷購物中心,用走的距離有點遠,坐公車去吧。」
  我們前往位於車站反方向的公車站牌。
  遠處能看到山,四周圍繞著雜木林和田地,田園詩般的鄉下風景持續著。秋風吹拂,淡藍色的天空也一望無際。
  白石、美黃川同學及黑崎三人並肩而行。我和赤城跟在後頭。黑崎和白石同學肩上掛著學校指定的長書包,美黃川同學則是背著看起來時髦的黃色雙肩包。
  公車站牌除了我們外沒有其他人。在等待鐵路公司自家經營的公車到來的這段時間,我們坐在長椅上。我一邊聽著大家的交談聲,一邊望著天空。天上飄著符合秋天氣氛,不斷延伸的白色長條狀雲朵,雜木林的樹木也開始染上了紅色。
  這時,我忽然注意到黑崎正看著我。
  「怎麼了嗎?」
  接著她像是吃了一驚似地別開視線。
  「……沒什麼。」
  「黑崎妳喜歡秋天嗎?」
  我不經意的問。稍微遠點的地方有著車子在國道上行駛的聲音,還有自衛隊的運輸機劃過空中的聲音微微的傳到了耳中。
  「……我喜歡冷天氣。」
  「真像是麻由由呢。」
  美黃川同學微笑做出回應。
  「我比較喜歡熱一點的天氣。像泳池還是大海什麼的我最喜歡了。麻由由會游泳嗎?」
  黑崎搖了搖頭。
  「那我來教妳吧。下次夏天我們一起去游泳!」
  「……嗯。」黑崎回應。然後像是害羞般的小聲說了句:「謝謝。」

  ◇◇◇

  首先,是黑崎要買手機的樣子。上次遇到她時也有這樣提過,似乎是要在這邊購買。
  我們走進購物中心裡的手機門市。鋪著地毯的店裡貼著各式各樣的海報,還展示著新機種的手機。
  在女生三人選擇手機時,我和赤城就隨意物色最新的機種,或是坐著看廣告小冊子。
  十分鐘後,黑崎似乎決定好要買的手機。來到服務櫃檯前和白石同學並肩而坐。赤城和美黃川同學一邊聊天一邊等待,過了一段時間後兩人回到這裡。因為手機公司要處理一點手續,所以要一小時後才能拿到。
  所以我們接著來到百貨內的咖啡廳吃東西。收銀台有兩個,我和赤城在右邊,女生三人則在左邊點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我側眼看向左邊時,似乎是因為之前去速食店的經驗,黑崎今天沒有任何問題就結束點餐。
  位於窗角的方形桌空著,大家便坐到了那裡。泛黃的秋季日光照進店內。
  黑崎點的是熱狗堡和黑咖啡。白石、美黃川同學以及赤城三人開心的聊著天,黑崎坐在白石和美黃川同學中間,默默地咀嚼著熱狗堡。
  「吶,既然方便的話之後順便去看衣服吧!」
  這個購物中心共有五層,一樓是餐飲店,二樓到四樓是服飾店,五樓則有著書店、樂器店、電器用品店等等。
  「不錯啊,我也正想要買點東西。」
  赤城這麼說。
  「這裡有各種類型的可愛風服飾店喔。小麻由都穿些什麼便服呢?」
  「……沒什麼便服。」
  美黃川同學「咦──」了一聲。
  「該不會妳對打扮沒什麼興趣吧?明明身材那麼好很可惜耶。」
  「……打扮……?」
  黑崎歪著頭。似乎是被美黃川同學的精力稍微嚇到。
  「我想讓小麻由穿可愛的衣服。我能幫她選冬天的衣服嗎?」
  「啊,不行喔小羽衣。是我先的。」
  白石同學的眼神是認真的。大概又要成為換裝人偶或者該說是換裝黑崎了。美黃川同學從背包內拿出雜誌,白石同學則用手機在確認著什麼。在充滿幹勁的二人中間,黑崎用吸管喝著咖啡。
  我跟赤城因為眼前的情景目瞪口呆。然後同時響起兩個震動聲。
  「啊,好像有人傳了什麼。」
  赤城與我同時從口袋拿出手機。
  「是山田。你那邊也是?」
  赤城看著螢幕問道。我「嗯」了一聲當作回答,查看傳來的簡訊。
  在螢幕上寫著『你們知道這是哪裡嗎?好像是我們學校』一句話,然後帶著一張圖片。
  圖片是昏暗的室內照片。就像是在陰暗的地方用閃光燈拍照一樣的感覺,而且解析度相當的低,非常難以觀察,但是那裡似乎是以水泥蓋成的地方。整體來說過於黑暗,沒辦法知道有多寬。看起來可以像是非常窄小的地方,也能說是非常寬廣的地方。此外還有看到像是金屬柵欄一類的東西。
  給人非常粗魯又冰冷的印象。水泥牆也骯髒不堪,似乎根本沒有清掃過。那冷冰冰的空氣光是看照片就能傳達到我們身上。
  「我們學校裡有這種地方嗎?我沒印象,你呢?」
  完全沒看過呢。我搖了搖頭。
  「我想也是。」
  赤城邊打簡訊邊說。我也回傳了『不知道。這照片是哪來的?』。
  白石跟美黃川同學依然在思考著黑崎變身大作戰(大概)。黑崎則是剛吃下最後一口熱狗堡,在嘴裡咀嚼後吞下肚。「呼」的喘了口氣,開始喝起咖啡。
  又再次有人傳了訊息,還是山田。
  『在過去的入谷市討論串找到的。是在入谷高中的幽靈謠言討論正熱烈時,有個似乎是我們高中的畢業生所貼的。附帶「幽靈出沒的是這裡吧」這一句話。大概是經過改建後已經不存在的地點吧。』
  大概吧。我這麼回信,然後想去把剛剛傳來的簡訊中附帶的圖片刪掉。那張圖讓我感覺毛骨悚然。但是到了刪除畫面時,就像腦內突然通過電流一般,手指停住動作。
  我關掉電子信箱,把手機收回口袋。赤城在隔壁打著呵欠。
  「赤城啊。你聽說過入谷高中曾有學生自殺嗎?」
  我想起了前幾天山田講過的事情,向赤城發問。
  雖然赤城他一瞬間愣了一下,不過馬上點了頭。
  「嗯。在決定就讀這個高中時,父母有跟我說過。這是發生過某某事件的高中。」
  「那事件很出名嗎?」
  「誰知道。大概只限於在地人吧。」
  「原來如此。」
  「怎麼啦?是不是山田又跟你說什麼了?」
  「大概就是這樣。」
  赤城看起來很頭痛般,用手指按著太陽穴。
  「我原本以為他最近比較收斂了。真的沒問題嗎?」
  「大概很有問題呢。」
  我想起他最近撰寫部落格的勤勞後,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
  在我笑著抬起頭來時,原本用一定頻率在咀嚼東西的黑崎停下動作,用她那漆黑的眼眸注視著我們。
  「──?怎麼了?」
  我這麼對她提問,黑崎像是突然回神似地搖了搖頭。然後繼續喝起手邊的咖啡。黑崎用吸管吸起來的咖啡讓半透明的吸管變成了黑色。

  在全員吃完東西後過了一段時間,赤城開口說「那麼出發吧」。
  接著我們搭乘電扶梯來到樓上,黑崎如同預測般成了換裝黑崎。雖然我們是男女分開行動,男生在有男士服裝店的四樓閒晃,而女生則以三樓為中心行動。這間購物中心是屬於開放天井式建築,因此就算在不同樓層也能看到其他樓層的狀況。遠遠的就能看到黑崎被兩人帶到各種店內。
  我和赤城在四樓的男性用品店買了圍巾等冬天用的配件。
  之後,我們找到了在樓下四處逛的三位女性,晃著購物袋往她們移動。除了裝飾品店或是女性服飾店以外還有賣內衣的店,周遭的客人也是年輕女性居多,以兩個男性來說非常尷尬。
  「啊,是小赤城他們耶!」
  美黃川同學注意到漸漸靠近的我們,向這邊揮了揮手。白石同學也向我們微笑,黑崎則是對我們點了點頭。
  「不好意思,大概還要一點時間,可以等我們一下嗎?」
  「啊,沒問題。我們會隨便找個地方玩,請隨興。」
  「小赤城好溫柔喔!」
  對於美黃川同學的捉弄,赤城以一句吵死了來回答。
  開心笑著的美黃川同學抓著黑崎的手進入店內,白石同學跟隨在後。
  那裡是相當女性化的店,牆壁白到不能再白,展示著多件對眼睛舒服的柔色系衣服。
  白石和美黃川同學認真地挑選著衣服,把衣服拿起來向黑崎比對後繼續思考著。在做了幾次這個流程後,黑崎被帶到了店內深處(大概是試穿室)。
  過沒多久,美黃川同學走了過來,說了句「過來一下」向我們招手。
  我們被她趕進店內,因為進入女性專賣店是第一次,讓我非常的緊張。店內飄著甜甜的香味,所謂的文化衝擊大概就是這樣吧。
  到了試穿室前方後,黑崎正好打開門(像是某種童話故事中會出現的超級夢幻的門)。
  我突然和她面對面。她擺出了在說「啊」的驚訝表情,接著像是很害羞般別開視線。
  黑崎她穿著和至今為止的她印象截然不同的衣服。
  肩膀部分微微膨起,上頭結著絲帶的白色襯衫,配上米色的裙子。褲襪大概跟之前穿的是同一種。
  看起來非常的成熟,但是又有著柔和的氛圍。
  「哇,好可愛!」美黃川同學回應道。「對吧?」白石同學則是有點得意地說著。「我認為小麻由適合的是像這種整潔的服裝。」她接著說道。

  「……那我就買這個吧。」
  黑崎似乎也很喜歡,決定要買這一套。她用不像平時的她的輕巧動作在鏡子前轉了一圈,看著自己現在的模樣。
  購物結束後,時間已經超過下午四點。前往手機店拿完黑崎的手機後,我們坐到購物中心內的長椅上。
  「小麻由,給我看一下手機。」
  黑崎從裙子的口袋內拿出手機遞給美黃川同學。顔色是象徵黑崎的黑色。
  「既小又容易使用。是最新機種呢。」
  「……可是我擔心沒辦法好好使用它的功能。」
  「放心啦。連小學生都在用手機了。」
  「是呀。連不擅長機械的我都能用所以沒問題。」
  赤城和白石同學開朗的說。
  可是黑崎從手機公司的紙袋內拿出厚重的說明書,並且用絕望的眼神翻頁。
  「那個不用全部看過啦。」我這麼說。
  「是嗎?」黑崎抬起頭來。
  「或者該說看這個反而更難理解呢。因為現今的手機是憑直覺就能好好操作,所以用一用就會漸漸習慣了。」
  她半信半疑的闔上說明書,從美黃川同學手上接過手機。接著女生三人開始交換號碼。白石同學拿著自己的手機和黑崎的手機一邊說明一邊操作著。
  「黑崎,我也來交換號碼可以嗎?」
  我這麼說道,從口袋內拿出手機。赤城似乎也想要跟黑崎交換號碼。黑崎剛和美黃川同學的交換完號碼,點了點頭。
  我們把兩隻手機靠近,開始交換資料。
  然後『黑崎麻由』四個大字出現在了螢幕上。真沒想到這隻手機也有取得黑崎號碼的一天,讓人感慨萬千。
  「我的號碼有到那邊了嗎?」
  我這麼發問後,黑崎「嗯」的一聲點點頭,直直盯著畫面。
  之後,赤城和黑崎也快速的交換好號碼,我們再次乘上公車,回到入谷市車站附近。在空空如也的公車中,我和赤城坐在最後一列,前面坐著白石同學和黑崎,再前面則坐著美黃川同學。
  美黃川同學戴著耳機,左右晃著腦袋聽音樂,黑崎似乎是早上的睡意再次來襲,頭垂在白石同學的肩膀上。
  我則是看著窗外。古老的住宅區和公園、小規模的醫院、商店接連映入眼簾,在入谷市這也算相當寂寥的區域中,入夜時分的透明灰色黑暗籠罩在上。

  ◇◇◇

  「就是這個就是這個。這張圖。」
  在期中考結束,隔週的午休時間,我和赤城被山田帶到電腦教室內。山田把自己的USB碟插上電腦,將昨天寄給我們的謎之房間的照片顯示出來。我和赤城站在山田身後,看著螢幕。
  那是和昨天看到的同樣的圖片,就算畫面變大了,也依舊不夠鮮明。能看見的只有灰暗的室內,髒亂的水泥牆,還有模糊的像是柵欄的東西。
  從運動場處傳來足球和傳接球的聲音,還有女學生們的尖叫聲。在電腦教室內沒有什麼人。看起來一臉無聊瀏覽網頁的人,還有聽著音樂的人零零散散的坐著。因為有照明所以室內並不陰暗,但是白光顯得有些刺眼。
  「還是不知道。也不記得有這個地方。」
  赤城這麼說,我也點頭同意。
  「留言寫著這是『體育館倉庫』喔。」
  山田滿臉艱澀地說著,我和赤城互相對望。
  「這裡?完全不同吧?」赤城接著。
  「果然是被改建過吧。現在可沒那麼髒呢。」
  我也認為現在的體育館倉庫和照片的房間並不是因為照片的拍攝方式而顯得不同,而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現在的體育館倉庫的牆壁被漆的全白,而照片上怎麼看都是未經塗裝的水泥牆。
  「真的是那樣嗎?我原本也以這個方向調查,不過體育館的改建作業在九七年就已經結束了呢。」
  「這個照片被貼出來的時間是?」
  「二〇〇一年。」
  「我想還是改建前吧?在九〇年代還是高中生的人,就算到了二〇〇一年也還是二十出頭,在那個時代就算使用網路也沒什麼稀奇的。」
  「果然是這樣嗎。好,我就來調查那個改建內容吧。」
  「別太失控啊。」赤城警告山田。
  山田則以「我知道啦」抗議,然後連上了網路。看來他的午休時間要在這邊度過。
  「赤城,我要回教室囉。」
  「嗯,我也是。掰啦,山田。」
  山田已經進入集中模式,眼睛看著畫面,僅是舉起單手回應赤城。
  我們經過喧鬧的走廊,往上走到一年級生的樓層。用手機確認了時間,午休還有十五分鐘才結束。赤城邊走邊打著呵欠。一年級生樓層的走廊上,有各個團體倚著牆,或是坐在地上聊天。
  在靠近自己的教室時,從嘈雜的聲音中聽見三個女生的說話聲。穿著不是學校指定的開襟毛衣,臉上畫著淡淡的妝,是會注意打扮的女學生們。
  ……那個人,最近被人家捧之後是不是就得意忘形啦?
  ……妳說為什麼黑井和赤城他們老是要跟她在一起呢。
  ……文化祭時也總是和男生在一起。明明看起來文靜該不會意外的是肉食系?
  ……外表看似清純,其實內在是婊子的人最近也越來越多了呢。
  然後這群人中的其中一人發現我們正在靠近,用小動作提醒其他兩人。
  ──暗地裡罵人啊。
  赤城大概也聽到了這段對話內容。但是他卻露出毫不在意的表情,向他們擺出笑容後通過他們走進教室。
  在教室中學生們的對話聲響的更大聲了,完全聽不到剛才的人的聲音。我感覺背上像是被人放了秤砣,而且漸漸加重般的感覺。在走廊的女生們壞話的對象非常明顯,是黑崎。教室裡有對她沒有好印象的人。這件事在我心裡引起了波濤。
  黑崎在窗邊她自己的座位上像平常動也不動地坐著。我是不太懂女生的人際關係。但是就算是男生,老是在教室裡裝酷的人要是一直讓他人關照、讓女生來幫他擔心的話或許也會讓人討厭。
  我心情突然憂鬱了起來。畢竟把黑崎帶進高中生的互動之海中的人正是我。
  赤城一進到教室,就往黑崎的座位走了過去。在我想起剛剛對黑崎的壞話時,他背對著我,把音量壓低到只有我能聽見的大小對我說。
  「別在意。像這種程度的事情大家都會做。沒有關係的。」
  赤城早就看穿了我慌亂的心。不經意的,就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他走向黑崎的書桌向她說了些話。
  看到他的樣子後我也強迫自己打起精神。雖然心中的烏雲沒有完全明朗,但是只是被人暗地裡中傷也不構成我們要從黑崎身邊離開的理由。要是我們在這裡和黑崎拉開距離的話,她說不定會墜到比以前還要更深的孤獨之中。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已經是我的朋友。我不想再次看到孤立無援的黑崎了。
  「真的?黑崎你數學拿了九十分?明明班級平均分數很低的說。」
  赤城和黑崎正在聊今天發回來的考卷。
  「黑井,你幾分啊?」
  「八十一分。」
  「贏了,我八十三。」
  「吵死了,沒差多少嘛。」
  「黑崎成績很優秀呢。」
  「……沒這回事。」黑崎這麼否定。
  「……國文我不拿手。」
  我和赤城一瞬間靜止了。
  ──啊。大概懂原因了。
  赤城大概也和我想著同樣的事情。清爽的面孔現在掛著苦笑。
  「妳最喜歡的科目是什麼呢?」
  隨著話題我這麼問道。
  「……音樂。」
  「妳會演奏什麼樂器嗎?」
  黑崎點點頭。
  「……鋼琴。」
  「以前有學過?」
  「……媽媽教我的。」
  「喔──」
  赤城看起來很佩服。黑崎的表情雖然沒什麼改變,但是微微露出了點微笑,讓人感到像是回想起什麼,或是在懷念著什麼的氣氛。
  黑崎的媽媽。雖然不知道是否還活著,但是至少知道她們現在沒有住在一起。問點關於她媽媽的事情沒問題吧……在我這麼想著時,白石同學走進了教室,往我們這邊走了過來。在其他班的美黃川同學也一起。
  「麻由由!」美黃川同學像是要抱住黑崎一般衝過來。
  「小赤城,麻由由的簡訊很有趣喔。」
  美黃川同學從口袋拿出手機,給赤城看。
  黑崎「啊」的一聲張開嘴,赤城則用傻眼的表情給美黃川同學一記輕輕的手刀。「好痛!」美黃川同學抱起了頭。
  「笨蛋,妳別把朋友的失敗當作笑料啦。」
  「咦──要是給男生看會覺得她傻傻的而讓好感度上升不是嗎?」
  「妳是這麼精打細算的人嗎……」
  「沒那麼誇張,只是作為女生這點事理所當然喔。」
  「騙人的吧……」
  對美黃川同學坦然的態度,赤城感到有些無法接受。
  「黑井要不要看?」
  美黃川同學把畫面朝向我的方向。我往上頭一看,裡面是滿布著平假名,而且錯字缺字非常多的簡訊內容。
  「……小羽衣好過分。」
  黑崎表情陰鬱地說。
  「哎呀?對不起啦麻由由,我沒想到妳會這麼在意。原本以為能培養出冒失的角色印象呢。」
  「在我們之中黑崎的印象已經超級固定了所以別做多餘的事啦。」
  赤城不留情的說。
  「抱歉啦,原諒我。之後會請你吃些什麼的。像是咖啡廳的蛋糕組。」
  「……那就好。」
  也許是心理作用吧,總覺得黑崎故意裝的不解人意。白石同學邊笑邊說著「好啦好啦」幫兩人圓場。
  就因為這些胡鬧,使我把原本想問關於黑崎媽媽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了。

  ◇◇◇

  數週後,雖然並沒有直接對黑崎有危害或是讓教室整體的氣氛變惡劣的事情,但是聽到黑崎壞話的頻率日漸增多。
  時間一久,也能大致上看出哪些小團體對黑崎有不好的印象。感覺上攻擊性最強的是之前常常和白石同學一起,穿著比較花俏的女生們。而在這團體內,有著交談過幾次的柴原同學在。這件事讓我有點動搖。
  在文化祭時,曾經和她還有黑崎和赤城一起吃過午餐。那時的兩人雖然的確看起來相處不太來,但沒有那麼險惡的氣氛。她為人親切,不只是對我們,我記得她曾經也試著和黑崎交流過……
  就在第二學期進入尾聲的某一天,家政課正好有烹飪實習的課。
  課堂上隨著座號四人分成一組,我和黑崎是四號和五號,中間正好是分組的交界點,所以兩人被分配到了不同的組別。黑崎和白石同學,還有柴原同學是同一組的。
  原本有點擔心黑崎和柴原同學同一組,但是因為白石同學也在所以比較放心。她大概也感覺到柴原同學對黑崎沒有什麼好印象。
  座號四號的我和一號的赤城是同一組。一個禮拜前在討論購買材料時,我不安的一直瞄著隔壁組,但是白石同學似乎和她那組別內的所有人感情都不錯,可以一邊照顧黑崎一邊整合行動。柴原同學則看起來不大愉悅。在我看到的狀況下她一眼都沒有看向黑崎,只和同一組的鈴木聊天。
  料理的內容是親子丼。組內的女生負責切洋蔥和其他的蔬菜,所以我和赤城負責把雞肉切成一口的大小。在家庭教室的角落,發揮了意料外料理技能的山田成了目光的焦點。我往那一看後,他咚咚咚咚地像機械一般用菜刀切著食材。叫著「山田你真行」的男生的聲音和說「手的動作好噁心」的女生的聲音互相交錯著。
  「山田他會做料理啊?」
  我這麼說後,雖然提心吊膽、但是仔細切著肉的赤城回答了我。
  「他爸爸是廚師。大概是跟他學菜刀的用法吧?」
  「是喔。」
  我把眼睛轉回手邊,把自己負責的部分切完。手指不靈活的赤城還在小心翼翼的動著菜刀。
  我突然間感覺到視線。抬頭一看,柴原同學正看著我們。穿著櫻色圍裙的白石同學和穿著純黑色圍裙的黑崎在她對面,她們同樣都束起了頭髮以便處理食材。鈴木則是在攪拌著鍋內的東西。柴原同學的表情看起來不知該說是覺得無聊,或該說漫不經心。
  「柴原同學,肉切好了嗎?」
  白石同學一邊把處理好的食材倒進大碗裡,一邊提問。
  「啊,對不起,還沒有。我現在做喔。」
  她這才開始動起手上握著的菜刀。外人也看得出來她的注意力相當散漫。才剛想著這很危險,菜刀就從柴原同學的手上掉了下去。白石同學她小小的叫了一聲。
  「糟糕!柴原同學妳沒事吧?老師!」
  「啊,白石同學,我沒事的。」
  白石同學舉起手呼叫老師。柴原同學則是壓著自己的手。似乎是切到手指了。雖然她想阻止白石同學,但是表情稍微扭曲。
  「發生什麼事了?」
  赤城注意到騷動,停下手邊的動作問我。
  「柴原同學她好像受傷了。」
  我望向隔壁的組別。
  黑崎跟著白石同學繞到桌子對面,手忙腳亂的從裙子的口袋內拿出手帕,想要遞給柴原同學。
  柴原同學先是看了黑崎一眼,然後越過她的肩膀看著我和赤城。那是快哭出來般的柔弱的眼神。過沒多久,柴原同學咬緊牙根,撥開了黑崎的手。黑崎還沒展開的黑色手帕就這樣保持著折起來的形狀掉到了地上。
  「別碰我!妳這個幽靈!」
  原本吵雜的家政教室因為這句如同刀子般銳利的言語而安靜了下來。只有鍋內滾水沸騰的聲音和清洗東西用的流水聲,像是要突顯寂靜般不停響著。
  在這數秒間,教室內的氣氛降到了冰點。白石同學像是受到衝擊般呆站在原地,鈴木同學的嘴巴則半開著。
  或許是腦袋裡還一頭熱,柴原同學扯開嗓門大吼,那聲音響遍了家政教室。「我知道妳每天深夜都在學校附近晃來晃去。妳到底在那種深夜裡做什麼?」
  黑崎被撥開的手靜止在空中,臉上表情沒有變化。但是在她周圍的生氣就像西落的夕陽般,藏進了她的體內。
  「我一直以來就覺得妳很毛骨悚然啊!班上的大家都這麼想的!只會不停地向對妳溫柔的赤城他們撒嬌!會不會太狡猾了?明明大家都是很努力自己建立人際關係的!不過只是長得好看一點,別太得意忘形了!」
  她的話語直到最後一句都在家政教室中迴響,大吼最後的餘韻溶解在靜寂之中,柴原同學那像是做了激烈運動般的喘氣聲留在我耳內久久不去。
  讓這有如凍結一般的時間再次動起來的是黑崎。
  她緩緩的蹲下去撿起掉在地上的手帕,然後回到自己的椅子前,坐了下去。那是像雕刻品一般整齊、文風不動的側臉,和不知道在注視著何方,充滿謎團的空洞眼眸。那個姿態讓我將她和第一學期時,像是異次元存在一般超脫世俗的的身影重疊。
  或許是注意到現場的沉默和他人的目光,柴原同學一瞬間露出後悔的神情,之後便低下頭去。
  之後響起了幾聲清喉嚨的乾咳,吵雜聲帶著困惑漸漸消失。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情?」
  家政課的老師像是要掃去尷尬場面般說道,走到了白石同學們的身邊。
  「……我要去保健室,切到手指了。」
  柴原同學一個人站起身來,脫掉了圍裙,壓著受傷的手指離開了家政教室。
  「啊,等等,柴原同學……有沒有誰能陪她去呢?」
  白石同學慌慌張張地看向黑崎,又看向我和赤城的方向,反覆重複了幾次。之後說了「我去吧。」後脫下圍裙,快步追向柴原同學。地板上有著斑斑的血跡。
  我走到黑崎的身邊,赤城也從後面跟了過來。我們站到坐著的黑崎身旁向她說話。
  「黑崎,妳還好吧?」
  黑崎一動也不動。就像是沒有注意到我們的存在般,毫無反應。赤城也向黑崎說話,但她還是保持沉默。
  到底是怎麼了?完全沒有反應。這種事可是頭一遭。最近圍繞在黑崎身邊的、帶有親近感的氛圍變回了以前那種會讓人感到陰森、毫無生氣的感覺。
  下一個瞬間,走廊那頭傳來了大聲的尖叫。
  那是白石同學的聲音。
  赤城就像是要跳起來般抬起頭往教室外衝。山田發揮著自身對於騷動特有的反射神經,飄揚著身上的圍裙跟著跑出教室。後方還跟著老師以及幾名像是要看熱鬧的學生。
  走廊上的對話聲越來越大,甚至聽到老師大喊「誰去叫救護車!」的聲音。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隨著騷動,在家政教室內的學生幾乎都到了走廊上。
  然後黑崎緩緩地站了起來。脫下圍裙,開始整理自己的東西。
  「黑崎妳怎麼了?」
  黑崎恍若未聞地繼續動作。取下束起頭髮的髮圈,接著將屬於自己的東西都塞進手提包後,往家政教室外走去。
  直覺告訴我必須要阻止她。所以我抓住了她的肩膀。那份觸感實在過於纖細,彷彿只要稍微用力就會壞掉般的虛幻。
  黑崎停下動作,接著緩緩轉身看向我。原以為她終於給我反應了,然而她僅是露出有些笨拙,像個快哭的孩子般的笑容。
  胸口被開了個大洞。
  黑崎的那笑容裡似乎有著我無法計測的,深邃又龐大的感情在裡面,那些感情就像是透過黑崎的黑色瞳孔流進了我的內心,使我陷入深深的無力感中。
  「黑崎……」
  她再次轉過身,慢慢的,用異常美麗的步伐走出教室。我則是連一步都無法動彈。

  ◇◇◇

  「什麼──!麻由由被人這麼說?真是太過分了!」
  那一天的放學後,我、赤城、山田、白石同學以及美黃川同學到了入谷高中和入谷市車站之間住宅區裡的公園,女生在長椅上就坐,男生則坐在旁邊的立體方格鐵架上。夕陽已經漸漸西下,雲朵也被染成了金色。周圍的樹木旁有著大量的落葉。
  美黃川同學從赤城和白石同學那聽到了今天在家政教室中發生的事件的始末,非常的生氣。
  「麻由由她什麼壞事都沒做呀!所以我才說女生這東西啊!」
  「這不是妳該說的吧……」
  赤城對美黃川同學吐槽,白石同學則是尷尬地笑了笑。
  「聽朋友說,似乎只是輕微的腦震盪,精密檢查做完後馬上就能出院的樣子。」
  「唉,沒什麼大礙真是太好了。」
  「什麼?出院?」
  不懂我們在說什麼的美黃川同學歪著頭詢問。
  「柴原同學在那之後似乎踩空樓梯,摔到了頭。」
  「在第五堂課時不是有救護車來學校嗎?就是那個。」
  「啊……」
  知道自己責怪的人受了傷,美黃川同學的氣勢似乎減弱不少。
  「不過小麻由她真的沒問題嗎?感覺她受到很大的打擊,而且還早退……」
  白石同學沉重的說。
  腦袋裡浮現出黑崎離開的那刻。因為沒有辦法追向一個人回家的黑崎,自己的無力、沒用及懊悔還深深刺在心裡。
  「我傳簡訊給她!」
  美黃川同學拿出手機,行雲流水地開始操作。
  「不過黑崎她意外的受不了打擊呢。從以前的樣子來看,我還以為她不管被說什麼都不在乎。」
  山田自言自語地說,美黃川同學則是「啥?小山田你也太沒神經了吧!」生起氣來。
  「在人前被用那種態度對待不管是誰都會受到打擊的。」
  被女生瞪的山田光是在旁邊看就能知道他的動搖,連忙說了句抱歉後就躲到我身後。
  「好啦。就算我們在這邊失落也沒有用,今天還是先回家吧。期末考也近了,就算我們討論也不會解決什麼東西。黑崎下次來學校時我們再好好幫助她吧。」
  赤城說完後拍拍自己的膝蓋。
  「是呀。」白石同學也開口同意,整理裙襬後站起身。那比起黑色更接近茶色的柔順頭髮,在夕陽的照射下變成金色。
  我們離開公園,往車站方向行動。赤城和美黃川同學、還有山田並排在一起,我和白石同學尾隨在後。
  日落時分,市區裡滿溢著人潮。天空的顔色漸漸轉為夜晚的暗藍色。時髦設計的街燈用白色的光照亮著人行道。
  「黑井同學,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白石同學用說悄悄話的音量這麼問。「怎麼了?」我如此反問。
  「柴原同學會對黑崎沒有好感我想是因為赤城的關係。」
  赤城和我們隔了約三步的距離。也因為周遭的雜音,只要稍微壓低音量,我們之間的對話就不會被前面三人聽到了吧。
  「為什麼?」
  「那個,柴原同學她,似乎是喜歡赤城喔……雖然我沒有直接問她,但是那個氛圍還有動作……大概不會有錯。」
  現在的白石同學與平時總是掛著溫和微笑的印象不同,表情十分認真。
  「我是有注意讓小麻由不要成為電燈泡,可是這次我真的沒辦法……柴原同學她大概真的很喜歡赤城同學。因此也許就這樣打從心底怨恨著就算什麼都不做也會引起赤城注意的小麻由……」
  我看向走在前方的赤城背影。他似乎在跟美黃川同學聊天,姿勢變成俯瞰矮個子的美黃川同學的模樣。雖然不知道他們在講什麼,但是那個側臉上依然掛著平常那充滿餘裕的笑容。
  回想起來,我有不少察覺到這件事的機會。和赤城及黑崎最親近的人是我。也和柴原同學接觸了不少次。但是這次事件的原因我卻完全沒有發覺到。我忽然感覺到沉重的責任。
  白石同學依舊低著頭。從那沉重的表情就能得知這次事件使她受到了多大的傷害。
  她總是獨自夾在柴原同學與黑崎之間,不停地想方設法來處理這件事。見到做事謹慎而且沉穩的白石同學如此煩惱。我深切地理解到她是多麼在意黑崎。
  「我去和赤城談談吧。」
  白石同學表情迷惘地抬起頭,有些懦弱地看著我。
  「可是,該怎麼……」
  「雖然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好好說明,總之先把白石同學現在擔心的事情試著分享給其他人。畢竟我不希望只有白石同學獨自苦惱。」
  她不安地看著赤城的背影。然後表情像是鬆口氣似地和緩了下來。

  當天晚上,我坐在沙發上讀書。但是白天的事情就像是泡泡一般不斷的在腦內浮現,寫在書上的字完全沒辦法進到腦袋裡。
  「不行啊。」
  我放棄看書,在文庫本中夾上書籤時,放在桌上的手機開始震動起來。拿起一看,是白石同學寄來的簡訊。
  上頭寫著對今天傾聽訴苦的感謝和明天放學後要去醫院探望柴原同學的行程。
  裡頭沒有任何表情符號或是顏文字,是可以感覺到認真態度的那種簡訊。
  今天柴原同學說的話再次敲響我記憶中的門扉。
  「我知道妳每天深夜都在學校附近晃來晃去。妳到底在那種深夜裡做什麼?」在那句話之後,黑崎的表情便喪失生氣。就像是第一學期那有如鬼魅般站在那裡的黑崎回來了一般。
  柴原她為什麼知道那種事呢?我一直覺得她的話裡暗藏玄機。
  如果真的像他所說,黑崎真的在深夜裡徘徊的話,那為什麼她要做這種事呢?
  在文化祭前和山田的會話中出現過好幾次的,在深夜有人會徘徊於入谷市內,那個話題的當事者真的是黑崎嗎?
  不可能,我搖了搖頭。
  以前跟黑崎在街上相遇,去超商的時候也都是很晚的時間。一定是因為負責家事的黑崎有什麼事情,像是要買東西或是什麼的理由需要外出。然後那時被柴原同學撞見。這個想法應該是最合邏輯的。但是,想像在夜深人靜的地方,像是公園或是高架橋下一個人站著的黑崎身影又出奇的吻合。
  我開始打回信的內容。
  《明天我也能一起去探望柴原同學嗎?有些在意她說的話。》
  十分鐘過後,白石同學傳來了OK回覆。

  隔日中午,黑崎和柴原同學的空椅子在教室中散發著令人沉鬱的氣息。放學後,我和白石同學約好下午五點到入谷車站附近的綜合醫院集合。
  那裡是附近最大的醫院,有好好修整過的庭院,圍牆用紅磚砌成,外觀十分漂亮。夜晚的簾幕開始降下,四周顯得有些陰暗,寬廣的停車場裡閃燦的車頭燈奔馳著,不知道是不是醫院的病人,前庭的長椅上坐著幾個正在喝飲料的大叔。
  從玻璃製的自動門透出來的光線中,白石同學雙手提著書包站著。從藍色的西裝外套的袖子內,能稍微看見米色的毛衣。白石同學的柔順的卷髮和端莊的站姿,在黑暗中格外顯眼。
  「久等啦。」
  白石同學看到我,露出溫和的微笑,並低下了頭。
  「真是抱歉。讓黑井同學操心了。」
  「不會,只是我自己想來罷了。別放在心上。」
  白石同學又小小地點了點頭,接著我與她一起走過自動門。
  她向在門附近的守衛室裡、穿著制服的大叔表達我們的目的是探望朋友,接著在他遞出來的紙上填入自己與我的名字,還問了柴原同學的病房位置。
  「在三樓的322號房。」
  白石同學對守衛行了個禮,轉過頭來對我說。
  醫院裡很安靜。或許是看診時間已經結束,在整齊並排的沙發上沒有人坐著。
  「今天小麻由果然沒來上學呢。」
  嗯,我心情沉重的點了頭。
  「那樣子也難怪吧。」
  「什麼樣子?」
  我把昨天黑崎從家政教室離開前的狀況告訴白石。一想起那就要哭出來的笑容,突然覺得當時沒辦法幫上她的我實在太沒用了。
  「是、這樣嗎……」
  白石同學也看起來很心疼地聽我說完。
  過了一會,白石同學像是要轉換氣氛似的開口。
  「啊,能先去商店一下嗎?我想買點慰問品。」
  「喔,好啊。我也去吧。」
  我點了點頭,朝一樓裡的商店走去。
  「嗯……」白石同學用手扶著下巴看著店內的商品,然後拿了一塊看起來很高級的巧克力。
  我則是買了些水果,兩個人都交給店員包裝成探病用的樣子。
  離開商店後,我們一言不發地朝著柴原同學的病房移動。
  電梯內除了我們以外沒有別人。白石同學按下三樓的按鈕,電梯內只有機器運作的聲音靜靜的響著。
  322號房是個大房間。我們在門附近的入院患者名單中看見了柴原同學的名字。拉門大大地敞開,裡頭有幾位上了年紀的人在門邊聊天。
  白石同學先一步進去,對愉快的談天著的老人們點頭打了招呼,便開始尋找柴原同學的身影。
  房間裡的病人大部分都把床邊的簾子拉開。能看見躺在床上看電視的人,以及病床旁架上的插著花的花瓶。
  柴原同學的床位在病房的最深處。白色的簾子緊閉著。
  停下了腳步,白石同學靜靜的看向我。我點點頭,她也小小的回點了頭,然後壓低聲量說道。
  「柴原同學。我是班上的白石。來探望妳的。」
  等了一下子,並沒有聽到回應,也感覺不到簾子裡有什麼動靜。白石同學歪了歪頭。
  「……失禮了。柴原同學?」
  她說著,輕輕的拉開了簾子。
  我在白石同學背後看到了柴原同學,她穿著繡球花色的睡衣,在上面披著米黃色的開襟毛衣。她坐起了上半身,帶著耳機用隨身聽聆聽著音樂。
  她一看見我們兩個人,就急忙摘下耳機,然後把腰間的被子拉到胸口。
  「啊,抱歉。我在聽音樂。」
  然後說了句「請進」,指著放在床邊的摺疊椅。
  我跟在白石同學身後走進簾子內。柴原同學表情有些緊張似的看著我。在簾子內的狹窄空間裡飄蕩著一股尷尬的氣氛。
  「抱歉,突然跑來看妳。我是拜託白石同學讓我跟來的。」
  為了打破尷尬的氣氛我開口道,柴原同學也點點頭。
  「我知道,昨天白石同學有傳訊息跟我說。」
  柴原同學做出一個很明顯的刻意笑容。
  「這是慰問品。黑井同學的也在裡面。」
  「謝謝,讓你們多費心了。」
  柴原同學不好意思的說,伸出纏著繃帶的手接過了我們的慰問品。
  為了接續話題,白石同學微笑地說道。
  「身體如何呢?」
  「沒問題。都檢查完了,也沒什麼發現,明天就能出院了。」
  「是嗎,真是太好了。這樣我可就放心了。」
  這段時間我和她們保持一段距離,靜靜聽著二人的會話。像是柴原同學的檢查,班上同學的事,課業的事情,她們做了幾分鐘的閒話家常。
  在會話停下來時,柴原同學又看了看我。和白石同學聊天時放鬆的表情又再次緊繃了起來。
  「黑井同學來這裡,是為了黑崎同學的事對吧?」
  對柴原同學突如其來的套話,使我有些慌張,不過還是「嗯」一聲點點頭。
  「我有些在意柴原同學在家政教室說的話,所以前來確認。關於黑崎深夜在外面走動這件事。」
  我說完後,柴原同學低下頭,嘀咕了一句。
  「因為我發現了。」
  發現什麼?我這麼問。然後她一改平靜的語調,用力的說出了一句。
  「她是個幽靈啊。」
  對這突來的話語我不禁語塞,白石同學也看來十分困惑。我和白石同學互相對看一下後,柴原同學緩緩的抬起頭來繼續說道。
  「我在晚上打工結束回家時,曾數次遇見過她。她仍然穿著制服,手上什麼東西都沒有拿在街上走著。那時已經過晚上十點了。因為很在意,所以偷偷跟在她後頭幾次。而每次都一定會往學校去。因為學校附近沒什麼人,我是保持著一段距離躲在後頭跟著她,但是每次她都會突然消失。在她消失前,我都會看到她經過路燈的背影,但在途中就會突然消失,之後無論等多久她都沒有再次出現。」
  「應該是在哪邊轉彎了吧?」
  我無法相信柴原同學的話語,繼續這麼問。
  「那附近沒有那種小徑啊。」
  柴原搖搖頭說。
  「在文化祭時發生的那幾次靈異現象,一定也是她引起的。黑崎麻由是真正的幽靈。我從樓梯上摔下來的時候也感覺到背後有人推了我一把。明明我背後什麼人都沒有,白石同學妳也有看見吧?」
  這怎麼可能啊。我看向隔壁的白石同學。我希望當時在現場的白石同學能說些否定的話。
  但白石同學什麼都沒說。
  只是低著頭咬著嘴脣,無論我怎麼等待都盼不到一句否定的話語。
  「黑井同學你也最好不要再和她有所牽扯比較好。」
  在最後,柴原同學斬釘截鐵的說。


  ◇◇◇

  兩天後,雖然柴原同學照常來了學校,但是黑崎仍然是休息中。每當吉田老師看到黑崎的空位都會露出一臉頭痛的表情。連點名時都跳過了黑崎的名字。
  柴原同學一語不發地坐在座位上。手指依然還包著厚厚的繃帶,看起來就讓人覺得痛。到休息時間時,平時和柴原同學關係較好的女孩子們都來向她搭話。
  白石同學在休息時間看了我好幾次。雖然沒有直接催促,不過很明顯的是想知道我和赤城說明之後的結果。
  『我不能相信。』
  那天從醫院出來,我們在往入谷車站的歸途時,白石同學這麼說。
  『柴原她摔下樓梯時的確是有點不自然。但是我從來就不相信過幽靈或是幽浮之類的東西,更不用說要讓我相信小麻由她是幽靈。』
  我也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當然,我也這麼想。』
  如果是在第一學期時聽到柴原同學的那番話,或許對黑崎那有如幽靈的印象會更為根深柢固。但是現在的我和她講過好幾次話,也實際看過了無數次黑崎的喜怒哀樂。我絕對不信她會是幽靈什麼的。柴原同學會摔到樓梯下也不是因為幽靈推了她一把,而是因為精神受了刺激才會踩空。
  『我也從來沒聽說過會有寄來的郵件滿是錯字跟缺字的幽靈。』
  聽我這麼說後,白石同學莞爾一笑。
  『總之,我會去和赤城商量一下,看能不能讓他成為黑崎和柴原同學之間的橋梁。柴原同學只要多和黑崎聊幾次的話,一定也會知道她不是幽靈的。』
  『真的會那麼順利嗎?』
  白石同學擔心的說。
  『總之先試試看。赤城一定會幫我們的。』
  這天午休,我把赤城叫到體育館後方。這兩天我一直在思考該怎麼和赤城開口。不管是家中或是學校,和他人的交流我都只是隨便應付,從未觸及深入他人內心的事情,因此要和感情最好的赤城談這麼嚴肅的話題,是要鼓起相當的勇氣的。
  「所以是怎麼回事,突然這麼見外。是不能在教室內說的事情嗎?」
  嗯。我點了點頭。
  「是關於黑崎和柴原同學的事。」
  「那的確是敏感話題呢。」
  我單刀直入的說。
  「柴原同學她似乎喜歡你。而這是她和黑崎吵架的原因。」
  赤城先是頓了頓,接著緩緩地點點頭,隨後有些意外地說:
  「嗯。大概是這樣沒錯。黑井也知道了啊?」
  聽到這句話後我吃了一驚,然後甚至有想責備赤城為什麼明明了解卻什麼都不做的念頭。
  「不只是黑崎,白石同學也為了這件事苦惱著。有什麼方法解決嗎?我也會幫忙的。」
  我說完後,赤城露出了苦笑。
  「方法嗎……你啊,會不會太看得起我啦。我也知道自己在這件事上有責任。但要是有什麼方法的話我早就做了。」
  赤城的語氣有些自嘲。
  「柴原同學她也沒直接對我表示什麼,我也從沒想過要和她交往。還是說你覺得我該直接去找她,劈頭就說『我對你什麼感覺都沒有。別再說黑崎壞話了』?這是什麼鬼話。」
  赤城一臉苦澀地說。
  「人際關係可沒那麼簡單就能搞定。在不知不覺中,人們各式各樣的想法混在一起,進而引發悲劇是很稀鬆平常的。最重要的該如何從中調節不是嗎?你應該沒有做著所有人都會為他人著想這種美夢吧?無論內心是怎麼想,只要表面看來相處愉快就行了。」
  我不禁語塞。體育館裡傳來學生的腳步聲,以及球類彈跳的沉重聲響。種植在館場後方的樹木,葉子也差不多掉光了。
  「我不是在懷疑我們倆的友情。」
  赤城繼續說道。
  「我明白你是個理性的人,但又沒那麼精打細算,而是在理性和感性的狹縫間維持著不可思議的平衡。」
  「……是這樣嗎?」
  「把黑崎帶進班上交際圈裡的不正是你嗎?那種事怎麼想都對你沒好處吧。她的確是被孤立的很嚴重,但也沒造成麻煩不是嗎?」
  「那是因為……」
  我覺得很可憐。那個明明沒有人搭理,但是卻被或許能為班上出一份力的使命感束縛,而留在座位上的她。
  看到我陷入沉默,赤城乾咳了一聲。
  「抱歉,話題扯遠了。但我恐怕沒有辦法化解她們的心結,我很抱歉。」
  這句話令我感到難受。不過我沒有任何方法來反駁赤城的說詞,甚至認為他說的才是正確的。赤城想說的是,這是黑崎自己的問題。我們無法為他創造一個容易生活的環境。不管是多麼艱難的世界,應該都要她自己努力的生活下去,我們能做的只有從旁給予協助。
  我認為這是非常正確的論點。然而能夠像是快刀斬亂麻般,把理不斷的人際關係一刀兩斷的赤城總讓人覺得有點可怕。
  短暫的沉默後,「但是啊……」赤城看著我,口吻回復成先前那半開玩笑又親切的感覺。
  「追根究柢,根本的問題出在把黑崎帶進我們圈子裡的黑井你身上吧?」
  「嗚。」
  這正論般的言語直擊我的痛處。
  「所以說,你應該負起責任把她帶回來啊。把生活在天上的公主大人,再次帶回我們生活的地上,要是她不下來的話我們也沒辦法支持她呢。」
  赤城笑容滿面地說。

  ◇◇◇

  平日午後的住宅區顯得十分空蕩。我憑藉以前一起去超市買東西的記憶,造訪了黑崎住的公寓。
  ──這到底要怎麼進去才好?會不會響起什麼警報啊……
  這裡和我們家的老舊公寓相比,無論是外觀還是內在都截然不同。我一邊和監視攝影機大眼瞪小眼,一邊戰戰兢兢地打開玻璃門進入公寓。入口大廳十分寬廣,通往裡頭的走廊上不知為何擺放著沙發以及觀賞植物。
  原本想看看信箱,確認黑崎住在哪號房,不過因為戶數實在過多,我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話說回來入谷市有這麼多人能住這種地方更讓我驚訝。
  在監視攝影機旁有類似門鈴的機器,似乎是用來和住戶通話的,但由於不曉得黑崎住在哪號房所以對我來說一點用都沒有。
  我拿出手機,打了通電話給黑崎。入口大廳的地板似乎是大理石製的,被人打磨的閃閃發亮。
  黑崎沒有接,電話鈴聲切換成了語音信箱。
  「啊,我是黑井……那個,我帶來了學校的講義……現在在妳家樓下,如果方便的話請向我聯絡。」
  留完言後,我掛斷了通話。
  一直站在大廳內大概也會惹人起疑,所以我走出公寓,坐在以前和黑崎一起坐過的那張長椅上。
  「好冷……」
  早上明明還挺暖和的,可是當太陽下山後雲突然變得濃密起來,氣溫也直線下滑。氣象預報說會有過季的寒流襲來,感覺超級冷的。我把下巴埋進圍巾中,兩手也放進了外套口袋。
  ──回電嗎……
  過了一陣子,在身體完全凍僵,牙齒不自覺地打起哆嗦時,口袋內貼著大腿的手機傳出了震動。
  我立刻掏出了手機,螢幕上顯示著『黑崎麻由』幾個字。
  「喂,是黑崎嗎?真抱歉,在妳請假的時候過來。」
  「……黑井?」
  明明只過了不到三天,但黑崎的聲音居然會讓我如此懷念。不知道是不是電話的緣故,她的聲音比平常更沒精神。
  「……你現在在哪裡?」
  「公寓外頭。」
  「……我幫你開門。我住在十五樓的、1508室。」
  「了解。」
  我掛上電話,再度拉開公寓的玻璃門走進去。

  搭乘電梯上樓,來到1508室的門前。
  走廊清掃得十分乾淨,就像旅館一般。雖然設計得很時髦,但是一看就覺得很牢固的深藍色大門,散發著一股異樣感。
  我按下似乎是門鈴的按鈕。數秒後,大門伴隨著令人意外的清脆聲緩緩打開。
  黑崎的上半身探了出來。她穿著黑色的上衣,身上披著灰色的連帽外套。從外觀來看是不符黑崎風格的休閒打扮,眼神也沒有活力,總覺得有些憔悴。
  「黑崎妳還好吧?這些是學校的講義。」
  「……謝謝。」
  黑崎接過一疊紙,臉上帶著一絲笑容,有些尷尬地向我道謝。她的表情露出些許柔和的氛圍,使我稍微感到安心。
  「如果有空的話,能跟我聊聊嗎?」
  黑崎低頭摸著講義,聽我這麼一說,抬起頭來。
  「如果身體沒問題的話,就隨便找間咖啡廳或是家庭餐廳坐坐吧?」
  「……嗯。」
  雖然有些遲疑,不過她仍然點了點頭。
  「那我在外面等你,記得要穿得暖和點喔。」
  正當黑崎轉身回到屋內之前,她突然停下腳步。
  「……黑井,你臉好紅。」
  咦?我將雙手貼在臉上。或許是我的手也凍僵了,感覺就像是碰到燒紅的石頭一般。
  「外面有點冷,大概是凍僵了吧,平時我可不會因為稍微冷一點就凍僵啊。」
  「……啊。」
  黑崎從我身後往外一看,這棟公寓走廊的牆壁採用了透明玻璃,可以眺望入谷市周邊的區域。
  晚秋的灰色街道上,飄起了白雪。
  黑崎看了屋內一眼,隨後端詳起我的臉頰數秒,接著說:
  「……如果不介意的話請進吧,我幫你泡個茶。」
  黑崎說完,便將大門敞開。

  打從踏進玄關時起,我就感覺到些許違和感,原本以為只是裝飾稀少的房間,但當我一進入客廳,立刻完全愣住。
  黑崎家中連一件家具都沒有,我不禁懷疑起自己的雙眼。
  只有廚房角落的一台冰箱,以及放在廣闊到令人發寒的木質地板上的一台無線電話而已。空調似乎是埋在天花板內的類型,裡面正釋放著暖氣。
  打掃倒是相當用心,地板跟牆壁都清理的閃閃發亮,簡直如同樣品屋一般。
  但最讓我吃驚的,是這間完全沒有生活感的屋子角落雜亂放著的幾件毛毯,只有那裡能讓人感到有人存在生活的氣息。
  這比走進彆腳的鬼屋還要令我毛骨悚然,黑崎到底在這裡過著怎麼樣的生活。每天放學回家之後,她究竟是如何在這種空蕩蕩的房間裡……
  「黑崎,這個房間……」
  她踩著室內拖鞋走向廚房的聲響,蕩漾在這沒有家具的高級住宅裡。我的聲音也迴盪在寬廣的客廳中。
  黑崎在廚房(仔細一看發現還有調味料和廚具)裡將水倒進熱水壺,有點靦腆的,露出混雜著苦澀的笑容。
  希望你不要多問。那笑容像是在這麼訴說般。但是,我無法忍耐。

  「妳真的有姐姐嗎?」

  「……有喔。」
  她像個鬧彆扭的小女孩似地這麼說。
  ──就算妳說有,可是這也太……
  雖然我掌握了決定性的違和感,但卻不知從何開口。
  自從走進黑崎家門的那一刻,我的現實感彷彿就被抛到了九霄雲外,簡直像是迷失在異世界一般,但空調的些微運作聲,以及熱水壺內水沸騰的聲音,都異常的帶有真實感,就像是在做著只有細節特別寫實的夢一樣。
  「……咖啡需要加砂糖嗎?」
  「咦?啊,嗯。」
  這時黑崎的一句話,把我拉回了現實。
  黑崎在我面前展開一張小型的折疊式桌子,並在上面放了兩個杯子。她以鴨子坐姿在我對面坐下。
  我喝了一口黑崎泡的咖啡。甜度適中。碰到溫暖的杯子後,我才終於知道自己的身體究竟有多麼冰冷。
  我們沉默了一段時間,黑崎用雙手拿起杯子喝著黑咖啡(大概沒錯)。
  「……妳姐姐是社會人士嗎?在做什麼工作?」
  「……律師,但是現在似乎是某位大人物的祕書。」
  「幾乎不回家的嗎?」
  我把趁著黑崎在泡咖啡時整理好的問題拋了出來。
  她沒有回答,只是低著頭,緊閉著嘴,臉上滿是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困惑神情。
  ──果然……
  事實上,黑崎和獨居並沒兩樣。雖然我的雙親也不怎麼管我,但是把一個高中女生就這樣放著不管實在太過詭異,像現在黑崎就過著這種有如身處異界般的生活。
  或許是這棟公寓的防音設備相當完善,當我們兩個都不發一語時,房間裡異常的安靜。
  「讀書是在哪邊呢?」
  「……這個桌上。」
  我想像起在寬廣無人的客廳中,獨自坐在這張小小的摺疊桌前,默默讀書的黑崎身影。
  ──這快讓我發瘋了。
  黑崎的姐姐,以及家人,究竟是為什麼要放任她一個高中生過這種生活?黑崎口中和她一起住的姊姊又到底在做什麼?
  一想像起眼前的黑崎在這房間裡生活的景象,不禁就令我感到戰慄。我死命克制自己逐漸加速的心跳。
  「黑崎,妳在哪裡睡覺?」
  她「咦」了一聲抬起頭來。
  「……有毛毯喔。」
  黑崎的表情相當認真,但藏不住其中的緊張。雖然她試著掩飾,但是她縮在客廳角落,裹著毛毯中過夜這件事已經顯而易見了。我腦內的常識已經支離破碎,無法正常運作。
  究竟該怎麼做才好?看著這壓倒性的異樣感,到底要怎麼做才能把她帶回「我們這邊」呢?
  「……不合你口味嗎?」
  黑崎這麼問,也因為這意料之外的話語,使我的思考再度停止,黑崎正盯著我手上的杯子看。
  「咦?」
  「……你的表情很難看。」
  「啊,抱歉,很好喝喔,甜度也剛剛好。」
  原本面無表情的黑崎,現在卻是一副沒有活力的失望神情。沒錯,她已經變得會把心情顯露在表情上了。從她的表情來看,她也知道自己的生活是多麼的異常。儘管如此,她還是為我敞開了大門。因為外面很冷、甚至還下雪了,所以她擔心著我,也信賴著我。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黑崎雖然不善於表現,但有顆溫柔的心。她從來都沒有無視過任何與她搭話的人,柴原切到手的時候也是一副很擔心的樣子。也沒有中傷過其他人。
  也許她置身在異常的環境下,但她並不異常。
  ──我想向她提出一個提案。
  正當我抬頭準備開口時,門鈴聲突然響起。尖銳的電子音在安靜的室內迴盪著。
  「好像有人來了。」
  我才剛說完,黑崎立刻就站了起來,但在下一瞬間,我偶然看見了她露出害怕的表情。
  「……是姐姐。」
  前去應門之前,黑崎小聲地說。
  「……待在這裡。」
  這麼說完後,黑崎便走向玄關。她沒有使用門旁連結外部攝影機的按鈕來確認外面的情況。攝影機上依舊保持黑暗。砰的一聲,我聽見客廳的門關上的聲響。
  關門聲迴響了數次後,房內再次歸於寧靜。
  要從大廳進來需要經過認證。如果沒有經過黑崎的許可就能來到這裡的話,那只可能是同一間公寓的住戶,或是黑崎的親屬。
  可是既然是住在一起的姐姐,為什麼還要按門鈴呢……?
  此時我聽見大門打開的聲音。寂靜的客廳內,傳來了兩人的交談聲。
  「──麻由,妳這副模樣是怎麼回事?頭髮也有點亂,已經放學了嗎?」
  像是黑崎姐姐的人聲,比黑崎的聲音還要強硬且高亢。
  「……我今天請假。」
  「感冒?」
  「……嗯。姐姐怎麼突然回來了?」
  「因為和西部財團有工作所以來這附近。就順便回來一趟,馬上就要離開了。七點必須回到東京。」
  「……是嗎?」
  「──這雙鞋子,有客人來了嗎?」
  「……是朋友,他拿學校的講義過來。」
  「鞋子看起來是個男生?」
  「……嗯。」
  「──雖然我對妳的人際關係沒有興趣,不過可別做些會讓我顔面無光的傻事啊。」
  「……這種事情……」
  「比起這個,我看過妳第一學期的成績了。在那種程度的學校怎麼只考出這種成績?」
  「……對不起。」
  黑崎的聲音顯得有些懦弱。反倒是黑崎的姐姐,語調中完全沒有像和家人說話的那種親密感覺,而是充滿了壓迫感。聽著她們兩人的會話,我感到呼吸有點困難。
  這不是一般姊妹的對話方式。黑崎的姐姐到底是誰?為什麼要用這種帶刺又毒辣的語氣和妹妹說話?
  「不過無論妳要當後段班,還是想過怎樣的人生都與我無關,但是好好讀書可是為了自己好。」
  「……我知道。」
  「──那麼我要走了。朋友還在家裡吧?可別過那種會給我跟家裡添麻煩的生活啊。」
  「……好。」
  隨後響起毫無留戀的冷淡關門聲。
  總覺得自己碰到了不該遭遇的場面,雖然這問題已經不知道思考第幾次了,但是和過去完全不同,它帶著沉重的現實感浮現在我的腦海裡。
  ──黑崎她,究竟是什麼人?
  過了一陣子,黑崎依然沒回到客廳中,也沒聽見腳步聲。從客廳的窗戶往外一看,天色漸漸從灰色變成了黑色。無數的路燈、大樓的燈光以及住宅的照明持續延伸到遠處,看起來宛如星光一般。
  離地十五層樓高的這裡聽不見街上的喧囂聲,窗外輕飄飛舞著純白色的雪花。在這沒有聲音,彷彿連時間都靜止般的房間裡,黑崎如同被關在高塔裡的公主般生活著。
  當我被迫重新面對這個事實時,走廊傳來了腳步聲,我再次調整坐姿。黑崎無聲地緩緩將門打開,坐到我的對面。
  我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裝作沒聽到對話或許比較好。
  雖然我迷惘了一陣子,但當我看到黑崎的表情後,這些想法瞬間就消失了。
  黑崎她正在哭。
  正確來說,她正忍耐著淚水。眼角有點紅潤,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就像與柴原同學起衝突時一樣,她的表情中蘊含著深不可測的複雜感情。
  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只能默默坐在黑崎對面。眼見她低著頭,努力地強忍著淚水,但過沒多久淚水就奪眶而出,滴落在地板上。
  那細小而柔和的聲音,將我的心敲得支離破碎,所謂的心痛大概就是這樣吧。
  幾乎跟身體的痛楚沒什麼兩樣。
  我一時衝動,從口袋內取出手帕為她拭去了眼淚。
  黑崎雖然嚇了一跳,但依然坐著不動。
  「拿去用吧。」
  我把手帕遞給黑崎,接著走到客廳的角落,倚著牆壁坐了下來。

  「……黑井。」
  黑崎小聲地叫了我的名字。她的聲音和她姐姐完全相反,以女孩子來說稍微低沉。與平時不同,她現在的聲音既脆弱又模糊不清。
  「……對不起。」
  我的心再次糾成一團,為什麼妳要道歉?黑崎明明沒做什麼壞事。她究竟是犯了什麼錯,非得要如此的折磨她的內心才行嗎?
  「黑崎妳什麼錯都沒有。」
  我把心裡所想的事情告訴黑崎,接著默默倚靠在牆上。我沒有離開,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只是看著黑崎的背影和窗外的雪。我對黑崎背負的事物一無所知,也不懂她懷抱的問題有多沉重。但是看著黑崎哭泣的背影,我強烈地理解到自己有多無力。
  黑崎靜靜地哭了約一小時,根據手機螢幕顯示,現在時間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她像是嚥下淚水般,頭和肩膀微微晃了晃,接著朝我的方向看。
  「……哭了真是抱歉。」
  沒關係。我這麼回答。
  雖然她仍顯得有氣無力,表情依然稍稍陰沉,不過感情起伏似乎已沒有先前強烈。我稍微鬆了口氣。
  「要是不介意的話,可以告訴我。如果想找人商量事情的話,隨時都可以跟我說。」
  我說完,她點了點頭。
  「……已經這麼晚了,你回得去嗎?」
  黑崎擔心的看了看窗外。雖然人車通行的道路上還沒有,不過建築的屋簷和樹木上已經積了層薄薄的雪。但比起這件事,黑崎居然連這種時候都還在擔心我的事,她的這份溫柔使我胸口一陣刺痛。為什麼如此溫柔的女孩子非得哭成那樣才行?我再次責備起沒出息的自己。
  「沒關係,船到橋頭自然直。」
  「……對不起。」
  「沒關係啦,不用在意。」
  我故作開朗地對消沉的黑崎說,隨即確認起電車的行駛狀況和天氣預報。
  「電車還有行駛,似乎不久之後雪也會停下來。」
  「……太好了。」
  「雪停下來之前我能待在這裡嗎?」
  我這麼問,黑崎溫柔的點了點頭。
  「……我要做晚餐,如果不介意的話在這裡吃吧。」
  隨後我在一旁協助黑崎做飯。老實說,其實雪的狀況怎樣都無所謂,我只是無法丟下哭了那麼久的黑崎獨自離開,所以她的提案實在是幫了大忙。
  我們將絞肉揉成了漢堡排,並作了法式清湯,黑崎果然很習慣做料理。
  我們把花費約一小時做好的料理放上摺疊桌,面對面坐下開始用餐。
  用餐時我們幾乎沒有交談,黑崎看似平靜的一口接一口咀嚼著食物。她哭得通紅的眼睛也隨著時間逐漸消退。
  「多謝招待,很好吃喔。」
  當我開口時,黑崎也正好吃完,她把叉子放到盤子上抬起頭來,表情回復了一點生氣。
  「……真的嗎?太好了。」
  「黑崎在家裡都做些什麼?」
  「……讀書,或是彈鋼琴,其他就什麼都沒做了。」
  「這裡有鋼琴啊?」
  「……嗯,在另一個房間。」
  「我想聽聽看黑崎彈的鋼琴呢。」
  「……可是不怎麼好聽喔。」
  「那也沒關係。」
  「……那麼,等等就稍微彈一下。」
  我和黑崎將餐具收拾好,來到放置鋼琴的房間。那是間只有客廳三分之一大小的房間,但是仍舊十分寬敞,房間角落放著漆黑的立式鋼琴。這裡依然幾乎沒有家具,只有個櫃子放在鋼琴的對面。
  黑崎坐到鋼琴前面,掀開鍵盤上的紅色蓋布。
  「……這是媽媽她從小彈的鋼琴。」
  黑崎撫摸著琴鍵說。
  「黑崎的母親是從事音樂方面的工作嗎?」
  「……她是鋼琴老師,年輕時有得過獎。」
  「是嗎,真厲害呢。」
  「……嗯,可是在我小學畢業前去世了。」
  黑崎理所當然地這麼說,她的母親已經不在世上了。
  雖然我也隱約察覺到這件事,但是想到或許自己又提起了多餘的話題,感到尷尬的我默默閉上嘴,黑崎見狀露出微笑,像是要確認音色般按了其中一顆鍵。
  「……沒關係。雖然有些寂寞,但在彈鋼琴的時候我就會想起和媽媽一起度過的日子。」
  黑崎說完挺直腰桿坐正,雙手放在鍵盤上,靜靜的演奏起曲子。
  那是一首節拍緩慢,音符與音符間夾帶憂傷的曲子。
  時間的流動改變了。
  那首曲子自然地滲入我的心中,就像是乾布碰到水一般。
  我沉醉在這靜謐的音樂聲中,感覺自己的輪廓也逐漸崩解,我和被黑崎琴聲所震動的空氣之間的區隔開始變得模糊。
  比起至今說過的任何話語,黑崎的琴聲更能夠展現出她的內心。
  ──孤獨。
  黑崎的鋼琴所演奏的是她的孤獨和寂寞。
  我閉上眼睛側耳傾聽,內心彷彿和黑崎的心連在了一起。
  時鐘上秒針的聲音、還有自動鉛筆在筆記本上振筆疾書的刷刷聲輕輕地響起,我那與世隔絕的房間景象隨之浮現在我的腦海中,那是將我所獲得的生活方式加以實踐,寧靜並且孤獨的戰場。
  透過她演奏的音樂為媒介,現在那裡像是在表現黑崎的寂寞般,與這空無一物的房間連結了起來。
  我透過實行讀書計畫,黑崎藉由彈鋼琴,來度過那艱難的「一個人的時間」。
  一張開眼,簡直像是童話故事的登場人物般,籠罩著朦朧美的黑崎隨即映入了我的眼簾。
  她的手指在鍵盤上優雅地舞動著。
  最後的和弦結束後,她轉身看著我,有些害羞似的說。
  「……彈完了。」
  曲子的餘韻散去,我找回了現實感,感覺自己的輪廓變得清晰了起來,時間也再次開始流動。
  「──真厲害。彈的很棒啊。」
  「沒有這回事。」黑崎搖了搖頭。
  「……我喜歡這曲子。媽媽她晚上經常彈奏。」
  「這曲子叫什麼?」
  「……吉諾佩蒂。」
  黑崎說出了聽起來有點不可思議的曲名。
  從窗戶往外看,雪似乎已經停了,時間來到晚上九點。黑崎的表情現在看起來已經平靜了許多。
  「今天謝謝妳,打擾妳這麼久實在抱歉,我先回去了。」
  黑崎闔上鋼琴的蓋子,站了起來。
  「……不會,我才應該道歉,幸好有黑井在。」
  黑崎為了打開房間的門轉過身,看著她的背影,我說出不久前想到的提案。
  「下次的假日,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家具?例如床或是沙發之類的,有的話會比較方便。我喜歡室內裝潢所以常去,光是逛逛也很有趣喔。」
  我覺得還是多點擺設比較好,至少要有個能好好睡覺的地方。雖然有點多管閒事,但我不希望黑崎繼續在這充滿孤獨的空間內生活。
  對於我的提案,黑崎點了點頭。
  「那就約好囉,等時間確定我會再聯絡妳的。」
  我拿起放在客廳的書包與圍巾,和黑崎一起走向玄關。
  「學校見──我是黑崎的同伴,赤城他們也是。」
  因為害臊,加上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心意,所以只能說出這種話。明明這是最應該好好傳達的部分,卻沒有辦法編織出更好的說詞,對此我有些焦慮。
  那麼再見。我對送行的黑崎這麼說,接著走出玄關。
  「……嗯,禮拜一我會去學校的,要等我喔。」
  黑崎一邊這麼說,一邊揮手向我道別。

  我終於想到了。
  唯一能拯救她的正確方法。
  她應該也已經下定決心了吧。
  或許再也不能與她在這黑暗的深處分享著彼此的孤獨了,她就是如此地被他吸引。
  在我再度消失之前,我將獨自花費漫長的時間,把意識溶進世界。
  但是在臨別之前,她一定會再次來到這裡──她就是這樣的人。
  那是最後的機會。我會在那個時候拯救她。這是只有我才辦得到,「他」絕對無法做到的,最為確實的方法。

 楼主| 发表于 2016-10-21 22:2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10-2 18:33 编辑

  第五章 緩慢地,懷抱著痛苦。

  下個週一,黑崎回來上學了。白石同學以及別班的美黃川同學已經跑到黑崎的座位旁聊天。美黃川同學高亢又清澈的聲音就算離稍微遠一點也聽得很清楚。
  「真不愧是你。」
  我把書包掛在書桌旁,剛到學校的赤城從我背後這麼說。
  「說真的,我沒想到你那麼快就解決了,果然黑崎同學很信任你呢。」
  赤城笑著說,我搖了搖頭。
  「──不,我什麼都做不到。」
  赤城臉上浮現了問號。
  那空曠沒有家具的高級住宅、那位刻薄,大概也沒有住在一起的黑崎姐姐。以及蘊含著複雜事情的黑崎家。我越是了解黑崎,謎團就越深,像是溺水一般漸漸沉了下去。
  「她大概抱著我們難以想像的巨大難題。」
  「……發生什麼事了?」
  「不少事。但黑崎自己也相當在意,我也沒辦法詳細說明。」
  「是嗎?」
  赤城並沒有深究,反倒是轉換心情,一邊開朗的打著招呼,一邊走進黑崎她們的圈子裡。
  我偷偷看了一下柴原同學的座位,她把包著繃帶的手放在桌上,雖然被許多朋友包圍著,仍舊表情鬱悶地坐在位置上。
  「唷。」
  我跟著赤城,也向白石同學、美黃川同學還有黑崎打了聲招呼。
  「啊,是黑井!」
  「早安,黑井同學。」
  兩人同時看了過來,白石同學一臉安心的樣子,像是想向我傳達什麼訊息般,眼神十分柔和。
  「禮拜五謝謝妳,黑崎。」
  黑崎依舊姿勢端正地坐在座位上。
  「……不會,我才該道謝。」
  「小麻由跟黑井同學發生了什麼啊?」
  『我去她家拿講義給她。』
  『……祕密。』
  我和黑崎同時開口。周遭的三人愣了一會,接著立刻做出反應。
  「咦──那什麼意思?總覺得好色情喔。」
  美黃川同學這麼說,赤城則是意味深長地小聲說「你啊……」,他們似乎都覺得我和黑崎之間發生了什麼事。白石同學那穩重的表情中滲出了深深的疑惑以及憤怒。
  「不對我什麼都沒做啦!不如說什麼都沒做成……」
  「什麼都沒做成……?」
  白石同學重複著我的話語,那高雅的笑容現在顯得相當可怕。
  「所以說不是那個意思啦!就只是一起吃飯而已!」
  美黃川同學突然跳了起來。
  「什麼!太狡猾了!」
  「是啊,黑井同學!太狡猾了!」
  兩人來勢洶洶的朝我逼近。
  「我們下次也要去麻由由的家裡!」
  美黃川同學的這句話,使我朝不一樣的方向擔心了起來。不行啊美黃川同學,黑崎的家是個很敏感的問題,雖然我心中這麼想,但是也無法對不了解狀況的美黃川同學解釋。
  「……嗯,不過要等一等,下次要先和黑井一起去買家具。」
  雖然黑崎意外的沉穩對應,但並不是我該安心的時候,站在一旁的白石同學身上竄起了殺氣,我立刻全速逃離現場。
  「啊,等等,別跑!這是怎麼回事!」
  這個問題不管怎麼解釋大概都會被誤解,而且殺氣騰騰的白石同學太恐怖了。黑崎的說法實在是不太妙。她真該學學赤城說過的在團體中生活的技巧,或是看氣氛的訣竅。

  這天的體育課,我和赤城坐在體育館旁的空地上稍作歇息,此時山田也跑了過來。現在男生正分成四隊在打籃球,正好輪到我們的隊伍休息。
  在體育館的另一邊,女生們正吵吵鬧鬧地打著羽毛球。黑崎和白石同學一組,看起來與其說是比賽,不如說是在交互接球。
  「喂黑井,別老盯著女生看,眼神很下流耶。」
  山田用令人煩躁的口吻這麼說,我和赤城一起轉頭看著他,詢問怎麼了。山田走到我們面前坐下,臉湊了過來。
  「我調查了翻修的內容,現在的體育館倉庫有間地下室。」
  又是那件事啊,赤城小聲地抱怨。體育館裡迴盪著球類彈跳的聲音、奔跑的腳步聲、羽球互相擊球的聲音,以及女孩子悅耳的嗓音。
  「然後呢?」我催促他說下去。
  「我想要去調查一下,你們也一起來吧。」
  「我不要。」
  赤城馬上回答。
  「什麼嘛,真是掃興,那黑井我們走吧。」
  「我也不要,好像很麻煩。」
  「……說不定跟黑崎有關係喔?」
  「啥?為什麼?」
  「因為她說不定就是謠言中的遊蕩人士啊。」
  山田十分乾脆,甚至看起來有些高興地這麼說,而我對他的語氣起了怒火。
  「你的意思是那個遊蕩人士就是黑崎?」
  他一副無所謂地的點點頭。
  「為什麼?」
  「班上的女生說,最近晚上常看到在街上閒晃的黑崎。」
  我想起柴原同學在病房裡說的話,這些謠言大概就是從她傳出去的吧。然後就這麼傳到了山田的耳中。
  「當然還沒確定,但是可能性很高。」
  聽著他那宛如中二病患者的說法,我不禁一面想著「這傢伙沒問題吧?」,一面覺得越來越不高興。把黑崎作為靈異事件的材料來使用,讓我這個見過黑崎哭臉和她那複雜的家庭關係的人有些難以忍受。但山田不知道這些內幕所以沒辦法,我用理性強行壓抑住怒火。
  「為什麼你會認為那不知是否真實存在的地下室和黑崎有關啊?不是一點證據都沒有嗎?」
  「所以現在才要調查她們有沒有關係啊?你們不幫忙就算了,我自己去。」
  聽到他這麼說,我咂了聲舌站起身來。
  「那就快點搞定吧。」
  山田看了看手錶。我們的休息時間還剩五分鐘。
  雖然我不想陪他做這種愚蠢的事情,但是一想到黑崎我就坐立難安,只能強迫自己做出行動。

  體育館倉庫就在我們休息位置的附近,大門總是敞開,體育課時走進裡面也不會顯得不自然。
  倉庫裡的牆壁果然全部都刷得雪白,跟山田所找到的過去體育館倉庫的照片完全不同。雖然墊子和計分版、球籃等等東西扔的滿地都是,但是絲毫沒有老舊的感覺,就算不同的照明程度可能會有差距,但是這裡完全沒有那張照片中的詭異氛圍。
  我們兵分兩路,開始調查起體育館倉庫。
  我很快地發現了可疑的地方。至今為止從未特別注意過體育館倉庫的地板,但仔細一看,有個地方被金屬架給框了起來,上頭裝著明顯是後來才追加的蓋子,蓋子上還有個鑰匙孔。金屬上有摩擦過的痕跡,但不像是最近才留下的。邊長大約一公尺,有一半被排球的籃子給壓著。
  「山田,你看這個。」
  我呼喚正想要移開墊子的山田,他立刻跑了過來。
  「喔喔!」隨後驚呼了一聲。
  「應該就是這個,幹得好黑井!打開看看吧!」
  為了不被他人看見,山田把體育館倉庫的門關上,接著移開蓋子上的排球籃。

  鑰匙孔的附近嵌著一個埋藏式的回轉把手(與在一般家庭地板上使用的種類相似,雖然粗細不同但是形狀一樣。)山田轉了轉它試圖打開蓋子。
  「不行。」
  他用力沒多久便放棄了。
  「大概是上了鎖,希望這不是直接鑲嵌進去的。」
  山田從蓋子上離開後,我也試著拉了拉蓋子。
  當我用力的瞬間,感覺我所施加的力量全都回到了我的手上,完完全全拉不開。但是能稍微感覺到一點震動。雖然只有一點點,但那蓋子確實有動作。
  「這應該不是直接封死的,剛才有稍微動一下。」
  山田用手撫著下巴思考。
  「那麼接下來得找到鑰匙才行。很好,只差一步了。」
  倉庫門外,體育老師吹響了哨音,表示交換隊伍的時候到了。山田似乎因為完成了目的而感到滿足,健步如飛的衝出門外。一直充斥著的急促腳步聲和球的彈跳聲停止,只剩下羽球的互相擊球聲和女孩子的聲音在體育館內迴響。

  『聽說這間高中的體育館倉庫會傳出呻吟聲。』

  腦內突然浮現文化祭時山田所說過的事。
  我將蓋子上的灰塵拍掉,耳朵貼了上去。
  體育館內響起的無數腳步聲透過地板被增幅了數倍,巨大的音量灌進我的耳內。我試著集中意識。
  然後聽見表面的震動聲之中,潛藏如同風聲般……或者說像是男性的假聲一樣……細小又高亢的聲音。
  脊椎突然竄起一股涼意,我反射性的把耳朵從蓋子上移開。
  接著站了起來,無人的體育館倉庫依然像是什麼都沒發生般雜亂的放著體育用具。
  心跳逐漸加快,那個聲音彷彿在呼喚著我一樣。
  我心中膽小又迷信的部分,正在告誡著我那是不該聽見的聲音。
  喂──球場上傳來了赤城的聲音。我用力搖了搖頭,將那詭異的聲音帶來的恐懼和生理上的厭惡感抛到腦後。
  那應該是地下空洞所產生的風聲,也有可能是體育館內的震動在地下共鳴而造就的聲音,這是最為可信的想法。在我心中那注重理性的大半部分這麼下了結論,想到這裡,呻吟聲的謠言也說得通了。
  大概是因為氣壓或溼氣的變化,才讓地下的空洞中發出了像剛剛如同呻吟一般的聲音吧,體育館倉庫有地下室這件事沒有任何人知道,要是沒有人在的漂亮的體育館倉庫傳出了剛才那樣的聲音,任誰都會覺得毛骨悚然,這可是上好的都市傳說素材。
  黑崎不可能是幽靈,當然也不會是可疑的遊蕩人士,黑崎跟這間地下室一點關係都沒有,我這麼做出結論後,往球場移動。

  ◇◇◇

  當天晚上,我一邊準備期末考,一邊發簡訊給黑崎。打算跟她商量下個週末找一天去入谷市的家具量販店。
  儘管是考前的週末,但只要想到獨自待在那空曠房間裡的黑崎就令我坐立難安。雖然不懂一個人住的黑崎感受著怎樣的孤獨,但只要家裡有些擺設,有些自己喜歡的東西的話,多少也能排解些寂寞。
  三十分鐘前我就寄出了簡訊,但是直到現在都還沒收到回信。會不會是沒有注意到呢?
  數學的問題集正好解答到一個段落,我在自己答錯的部分上畫圈做了記號,打算之後再重新檢查一次。
  我離開書桌,把手機放上茶几,接著坐上沙發。
  然後打開進入休眠模式的筆記型電腦,在搜尋引擎上輸入了「黑崎」、「麻由」。搜尋結果瞬間就跑了出來。有名字相似的人的社群網站,以及一些和這個名字有關企業網站。
  雖然我不覺得這種調查方法可以理解黑崎家裡的事情,而且還有種自己變成跟蹤狂的感覺,但打從自黑崎家回來的那天晚上起,同樣的疑問不斷地浮現在我的腦海中。
  黑崎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她會持續過著那種異常的生活?
  這令我非常在意。
  數分鐘後,雖然打開了不少可能有關聯的網頁,但是無論哪個頁面都沒有黑崎麻由的相關情報。雖然名字裡有「黑崎」的企業或是有名人也不在少數。要找出能解決我心中疑問的情報,手邊的線索實在太少了。
  ──果然只能直接問她了嗎。
  我一邊這麼想,一邊在關鍵字前又加了「入谷市」。接著打開出現在最上方的網站。
  《社會福祉法人心仁會所營運的看護設施即將延著西部線正式進軍首都圈,以下是對溫心照顧代表黑崎壯二的獨家採訪(要看本文章請先登錄白金經濟電子版的會員)》
  ──西部線。我們的城鎮,還有入谷高中就在它的沿線上。
  『因為和西部財團有工作所以到了附近。』
  黑崎的姐姐對她說過的話再次閃過我腦海。
  雖然沒有根據,但總覺得兩者間有所關聯,我接著搜尋了「黑崎壯二」這個人。網路的百科字典上有專門的記事,我的心跳猛烈地加速了起來。
  『在關西圈內經營看護設施以及健身房的溫心照顧董事長。從T大法學系畢業後,前往美國留學取得了MBA。妻子是T大法學系的副教授,黑崎美千代。』
  我隨意瞥過百科中那長長的文章,「這個」黑崎家是在從數個世代前就醫師及政治家輩出的厲害家族。
  不知為何,黑崎住的那棟高級公寓浮現在我的腦海裡。該不會黑崎她跟「這個」黑崎家,或是跟黑崎壯二有這什麼樣的關聯嗎……
  我仔細的瀏覽一遍和黑崎家有關的人們的記事,但是裡頭並沒有和叫做黑崎麻由的女孩子有關的情報。
  ──不行。這樣調查只會變得加更疑神疑鬼的而已。
  我關上瀏覽器。這個時候,放在桌上的手機開始震動了起來,是黑崎的回覆。
  『不好意思,我去洗澡了。謝謝你傳訊息,隨時都可以。』
  我向黑崎提出了集合的時間和地點,這次很快就收到了回信。
  『沒問題,我很期待。』
  我把手機放到桌子上,寧靜的房間內響起了物體碰撞的聲音。
  我再次坐上沙發,用力吐了口氣,雙親還沒回到家,現在家中只有我一個人。我拿起放在桌上的隨身聽,戴上耳機,然後從新買的古典鋼琴專輯中,選了吉諾佩蒂開始播放。
  我閉上眼睛,將腦袋放空,委身於音樂中。總覺得要是這麼做的話,就能和黑崎的那個房間連結在一起。

  時間來到週六的上午十一點。
  我和黑崎約在入谷車站的剪票口見面,雖然是藉著氣勢而決定的,可是在乘坐電車時仔細一想,和黑崎兩人獨自在假日出遊還是頭一遭。
  黑崎之前還是連在速食店點餐都會有問題的狀態,這次去家具店大概也是第一次吧,我必須好好地帶領她。但當我置身於不停搖晃的電車內時,忽然又開始擔心起自己是否能夠好好表現。
  我走下十點五十分抵達入谷車站的電車進入站內,黑崎早已在剪票口等待了。雖然穿著便服,但是那修長的身材,長而豔麗的黑髮,以及身上環繞的那股神祕氛圍,毫無疑問都是黑崎的所有物。
  我朝她走近,為了消除緊張乾咳了幾聲,接著向她搭話。
  「──早安,黑崎。那個──妳這麼早到啊?」
  黑崎轉頭看著我,無表情的嘴角微微地上揚,露出了大概只有熟識的人才能看出來的淡薄微笑。
  「……我剛剛才到。」
  黑崎的大衣底下穿著之前在百貨公司買的白色襯衫和米黃色的裙子,套上褲襪的細長雙腿底下是雙純黑色的輕便皮鞋。黑崎文靜的氛圍和這套服裝相當的搭配,看起來比平時更加成熟。
  我打量起自己身上的便宜牛仔褲和搖滾襯衫,外頭披著素色的連帽外套,這完全是「普通的高中生」的打扮,自信心感到有些受挫,但畢竟邀她來買東西的人是我,可沒時間讓我垂頭喪氣,我重新振作起精神說:
  「我們走吧。」
  黑崎點了點頭。我們並肩走在假日的市區街道上,朝人煙稀少的郊外走去。
  我們經過國道和高速道路,在設有加油站和廣大停車場的家庭餐廳的道路上行走,雖然經過的車輛絡繹不絕,但人行道上的行人卻很稀少,周圍也沒有民宅,幾乎都是大型店鋪。
  「還好今天不怎麼冷。」
  聽我這麼說,黑崎也點了點頭。今天是大晴天,陽光有如初春時分般溫暖。
  我們一路上幾乎沒有聊天,黑崎是個不怎麼說話的女生,而我也不是聒噪的人。和先前一樣,我與她之間的氣氛並沒有變僵,我心中的緊張也逐漸溶解,消散在晚秋乾燥的風之中,周圍只有車子的引擎聲及呼嘯而過的風聲,還有黑崎的皮鞋發出的清脆聲響。
  步行約二十分鐘後,我們抵達位於國道沿路上的家具量販店。
  這是一間設有屋頂停車場,占地廣闊的店,車子一輛接一輛地駛進了停車場。
  似乎因為今天是假日,所以有不少人來光顧。
  「就是這裡。」
  黑崎點點頭。
  「……好大。」
  「嗯,從小裝飾到大型的家具應有盡有,一般生活用品在這裡都能找的到。不過因為是量販店所以沒什麼時髦的東西。」
  「……黑井喜歡這種店嗎?」
  我們穿過自動門時,黑崎開口問。
  「我喜歡室內裝潢,把房間弄得舒服點,學習跟讀書都會比較輕鬆。」
  起初黑崎似乎是被出入口處的食器跟調理工具吸引了目光,視線會不時地往那個區域看,於是我朝著黑崎視線的方向移動,輕便皮鞋隨著她的步伐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興趣十足地看著平底鍋和咖啡壺。她會自己做飯,或許是因為喜歡做料理吧。上次她做的漢堡排也十分美味。
  接著我們搭著電扶梯來到展示大型家具的二樓。
  二樓展示著沙發和床、桌子等物件。因為是量販店,造訪的客人基本上都是和家人同行。
  「雖然我有些不負責任的帶妳過來,不過妳身上有那麼多錢嗎?如果不夠的話今天純粹看看也行,要是有喜歡的東西的話,我可以下次再陪妳來。」
  「……沒關係。家裡寄來的錢還有剩。」
  「是嗎?」
  我們穿過展示沙發的角落,來到各種床鋪並排的區域。
  「……哪種比較好呢?」
  黑崎的手指按壓著附近的床墊,這麼對我問。
  我環視起周圍的床。
  隨即發現一張北歐古典風格的床,有著女性風格的曲線設計,頂部設置著不會顯得突兀,給人清爽感覺的架子,顔色也是頗具高級感的深褐色。
  「這張怎麼樣?」
  我指著剛剛注意到的那張床。黑崎走了過去,先是撫摸床板,隨後打量起整張床的構造。
  「……就買這個吧。」
  「決定得真快!」
  我忍不住吐槽了她。但這張床結構堅實,應該還算合適。而且設計上也是店內最適合年輕女性的,價格也算是適中。
  黑崎拿起一張寫著「請拿這張卡到櫃檯結帳」的卡片,表情似乎有些滿足。
  床鋪展示區的角落,擺著一張像是會出現在童話故事中的粉紅色床鋪。我認為這實在過於花俏……這時有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緩慢地走了過去,坐上了那張床。
  後頭跟著一名莫約三十出頭的年輕女性,應該是她的母親吧,兩人似乎在商量著什麼。
  這對年輕母女間的互動使我不禁心頭一暖。
  見到這副光景的黑崎自言自語似地說:
  「……真可愛。」
  她的表情顯得有些懷念。
  我和黑崎在販售大型家具的區域選購了一套沙發、茶几、桌子、椅子還有床鋪搭配床墊及棉被的組合。
  負責櫃檯的中年女性收銀員用彷彿見到珍奇事物般的眼神看著我們兩人,兩個高中生一起買那麼大量的家具的確罕見。

  雖然我們花了不少錢(畢竟是量販店,所有的東西都比市價還要低廉。但我還是被大量購買結帳的總金額給嚇了一跳。)但黑崎看起來就像是社會人士所以應該沒什麼大問題。但別人又是怎麼看我的呢?雖然美黃川同學說我很成熟但應該比不上黑崎。弟弟?那又讓人覺得不滿。我稍微挺起胸膛裝起成年人的模樣。
  「您希望怎樣的配送方式?倉庫裡都有存貨,如果住在這附近的話今天就能送到您府上。」
  「怎麼辦?我是打算幫忙組裝啦。」
  「……那就今天送來吧。」
  「明白了。我們需要計算運送時間,請在這裡寫上您的住處。」
  黑崎在櫃檯人員遞出來的紙上寫上了住址和電話號碼。
  辦完這些手續後,我們回到一樓又買了點東西(我買了筆桶和靠背用的枕頭,黑崎買了塊蓋在膝上的毯子。)大約中午過後我們便離開了量販店。
  街上照射著刺眼的陽光,國道上行駛著大量的車輛,人行道上的行人也逐漸多了起來。
  「要直接回家嗎?他們說大概四點會送來。」
  「……我想稍微散個步。」
  「那我們去公園走走吧。」
  入谷市的郊外與黑崎的公寓之間,有座入谷市森林公園。
  我們在公園前的便利商店裡買了罐裝咖啡,我買了微糖,黑崎則是買了無糖的種類,因為還沒吃中餐,我順便買了幾顆肉包。
  公園旁有座圖書館,畢竟是被稱為森林公園,裡頭種植著大量的樹木。公園中鋪著長約兩公里,可作為慢跑場地的人行道,還有草坪修剪整齊,約有兩個足球場大的廣場。
  廣場有許多人,有的在傳接球、有的在踢足球,還有些人在遛狗,我們一面看著他們,一面漫步在人行道上,隨後找了個木質的長椅坐了下來。這裡和市區有一段距離,是個安靜的地方。現在天氣十分晴朗,也沒有什麼風。
  我們喝著咖啡,看著廣場上的人們以及周圍的樹木。
  「妳能吃這個嗎?不介意的話請用。」
  我向黑崎遞出裝著肉包的紙袋。
  「……這是什麼?」
  「肉包。沒吃過嗎?」
  黑崎點點頭,接著從袋子取出一個市面上常見,價格在百元上下的肉包。
  「……好好吃。」
  黑崎咬了兩口之後這麼說。真是太好了,我也繼續吃了起來,我與她兩人並肩坐在長椅上,大口啃著肉包配咖啡。
  廣場上有幾名看似小學高年級的男生正在練習托球,長椅旁整理好的枯葉堆上,幾隻小鳥蹦蹦跳跳地往裡頭鑽,似乎正啄食著什麼。
  當我吃完肉包,喝起剩下的咖啡時,黑崎開口說:
  「……黑井相信幽靈嗎?」
  她忽然蹦出這句話,由於太過突然,使我無法把它當作話語來理解。
  ──她是個幽靈。
  柴原的話語再次浮現在我的腦海裡。
  在我回話之前,黑崎默默地看著她腳邊的小鳥,側臉一如往常地看不出表情。
  「我不信。」
  我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不過,怎麼突然這麼問?」
  「……例如說,你腦袋裡會突然浮現出不認識的人的聲音或是身影嗎?」
  「沒發生過耶……黑崎妳呢?」
  有種當初我聽見體育館倉庫地下的聲音時,毫無根據地那股恐懼感即將再次甦醒的預感,我隨即搖了搖頭。
  她以既不肯定也不否決的曖昧方式回答,接著咬了一口手上的肉包。
  咀嚼了幾口,隨後吐了口氣。
  「……果然是這樣,不存在的東西就是不存在呢。」
  黑崎自言自語地說,之後便一直注視著公園內的景色。

  ◇◇◇

  這天傍晚,早上買的家具送到了黑崎家。床和桌子是拆成零組件送來的,因此決定最後再組裝,我們首先把沙發和茶几放進客廳。
  雖然擺設還很少,不過比先前好多了,總算有了點生活感。
  床和讀書用的書桌則搬進放鋼琴的那個房間裡。
  家具的組裝相當簡單,我們花了三十分鐘左右便組裝完成。
  將書桌放到鋼琴旁邊,床鋪則倚著牆擺放在鋼琴對面。
  作業時間花了約一小時,總算趕在太陽下山前完成,鮮豔的紅色夕陽光照進了黑崎的房間。
  「……謝謝你,一直都對我這麼好,我很高興。」
  布置作業結束後,黑崎這麼對我說。
  如此直接地被她感謝,我突然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別在意,這是我自己想做的。這樣有別人要來也沒問題。美黃川同學她們真的會來嗎?」
  我笑著說,黑崎也露出了笑容。
  「……我想小羽衣她一定會來的。」
  「我想也是。」
  「……真的非常謝謝你。要不要喝杯咖啡?」
  「嗯。」
  我和黑崎回到客廳,坐上剛布置好的三人座沙發。黑崎和上次一樣在蔚房裡泡起咖啡。
  我們並肩坐在沙發上喝著,由於屋內很安靜,因此我非常在意坐在身旁的黑崎。穿著褲襪的雙腳併攏,白色的襯衫在胸口畫出柔和的曲線,烏黑的秀髮整齊垂下。黑崎把杯子送往嘴邊,感覺很安心似的慢慢喝著咖啡。
  我想更加瞭解黑崎。
  我很想直接向她詢問自己心中疑問的核心部分,但總覺得要是再繼續深究下去的話會無法回頭,使我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由於柴原同學那件事而十分消沉的黑崎,現在已經恢復了大部分的活力。但不知道自己的疑問會不會再度刺激到她,令我有些不安。
  這時心中的理性這麼對我說。
  這種事不知道也罷。你以為能做什麼?如果黑崎的家庭環境真的很惡劣,你能夠修復它嗎?不可能吧?你能做的只有如同赤城所說,作為朋友好好的支持她,這樣不就很好了嗎?你對她已經夠親切了。如果黑崎有隱瞞什麼事的話,那也是她不想讓他人知道的事。就算你知道了也什麼都做不到,只是多管閒事。
  ──多管閒事?
  我想起初次向黑崎搭話的場景。當時也是這樣,雖然黑崎表面上一個人過得很好,但要是我沒有向她搭話,黑崎或許會休學,或是因為那惡劣的環境感覺到痛苦吧──不,雖然沒有根據,但黑崎她一定會保持原先那虛無的表情待在教室,獨自忍受著孤獨直到高中畢業吧。
  但現在,黑崎已經被拉進了我們之間名為人際關係的大海裡。在我還渾然不覺黑崎心中的問題時,我就這麼做了。然後她很快就和班上同學起了摩擦,導致她心裡受了傷。
  ──我這樣是不是多管閒事呢?我和黑崎度過的這幾個月難道不存在會更好嗎?
  我相信並非如此。
  所以我下定了決心。
  就算不能回頭也罷,我想盡可能地分擔黑崎的痛苦。
  「黑崎壯二這個人,和黑崎妳有什麼關係嗎?」
  我清楚的說出了這段話。這是我唯一找到,或許和黑崎有關係的名字。黑崎看起來有點動搖。因此我明白,自己已經不能回頭了。
  「因為我很在意黑崎,所以私下做了些調查。抱歉,做這種像是偷窺般的事情。但是要是黑崎妳有什麼困難的話──我想要幫助妳。」
  我說出來的話顯得很幼稚。
  黑崎靜靜的把咖啡杯放到桌上,然後緩緩地轉過身,與我四目相交。
  面前的黑色眼眸中映照著我的身影,她的雙眼像是會把我的思考全數吸收一般,既清澈又無法看出感情。
  「……想聽嗎?」
  黑崎像在試探著我一般地說。
  我點了點頭。
  黑崎別開視線,重新調整坐姿。
  「……我是個不該出生的孩子。」
  「不該出生的孩子……?」
  黑崎緩慢地點點頭。
  「……四年前,我還叫做藍坂麻由。母親叫藍坂奏,父親的名字是黑崎壯二。」
  黑崎說到這裡稍微停頓了一下。
  「……你明白嗎?」
  同時看著我的臉。
  我將黑崎所說的隻字片語和搜尋到的情報組合後,得到了令人絕望的結果。但那就是黑崎她的身世。
  黑崎麻由,是黑崎壯二的私生子。
  黑崎壯二他有著身為教職員的妻子。然後他們兩人的小孩,大概就是之前來見黑崎的那個姐姐。
  而黑崎的親生母親藍坂奏,在幾年前過世。因此,孤身一人的黑崎便被加進了黑崎壯二的戶口之中。
  「大概。」
  我回答黑崎的問題,她似乎也不想講述太多自己的身世,所以改變了話題。
  「……年輕時的爸爸似乎真的很喜歡媽媽。甚至隱瞞自己已婚的身分和媽媽交往。」
  黑崎這麼說,我靜靜的聽著她的話語。
  「……但在某一天,黑崎家發現了兩人的關係。爸爸他出生在有歷史和財力的家庭中,黑崎家認為這是恥辱,應該隱蔽的事情,所以媽媽和爸爸就分手了。爸爸被調到關西的公司任職,和媽媽分隔兩地。黑崎家則給了媽媽和剛生出來的我大筆的金錢。」
  贍養費,或該說是封口費吧。黑崎口中的一字一句都在粉碎著我的世界觀。
  「……我和媽媽對黑崎家而言是礙眼的存在。直到現在我仍然會這麼想。我們是不該被公諸於世的人。我和媽媽一直作為不存在的人生活著。自從媽媽去世之後,這種感覺更加強烈,我變得努力想讓自己的存在消失。」
  「黑崎……」
  我好不容易才從喉嚨中擠出幾個字。黑崎的話語帶著沉重的現實感一波接一波地不斷襲來,這份衝擊使得我腦中一片空白,眼前模糊一片,我忍著眼淚不讓它滴到牛仔褲上。
  黑崎見狀停了下來,然後一副不知如何是好似地左顧右盼。
  「抱歉,該哭的明明不是我。」
  把自己當作不存在的人看待,究竟是怎樣的心境呢。在這種環境中,一起生活的母親過世讓幼小的她所感到的悲傷、不安、孤獨還有恐怖又是何等的煎熬。光是想像就讓我渾身顫抖,如同漸漸沉浸到冷水中的感覺。
  黑崎停下慌張的舉動,從裙子的口袋內取出一塊黑色的手帕遞給我。
  這應該是那塊被柴原同學揮開的手帕吧。
  我接過手帕,擦了擦眼淚。
  接著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黑崎像是在思考著什麼似地閉上眼晴。過了一陣子,她直直的盯著我看。
  「……之前我從沒想過這個世界上會有人會為我哭泣。」
  黑崎這麼說。
  「……黑井第一次向我搭話時,我有些不知所措,但是赤城、澄香還有小羽衣都是些好人。我的態度明明這麼糟,但還是如此的關心我。我逐漸開始覺得,說不定我是能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自從媽媽過世後,從來沒有人會主動來和我接觸。」
  我擦乾淚水,用力搖了搖頭,趕走內心的脆弱部分,為了支持黑崎我必須變得更堅強才行。
  『別碰我!妳這個幽靈!』
  雖然柴原同學會揮開黑崎的手,甚至把她當作幽靈看待,是因為她不懂黑崎所處的狀況,但光是想到這句話對於黑崎來說,是多麼令人受傷的事情,就讓我感到不寒而慄。
  「黑崎妳不是好端端地在這裡嗎?」
  我抹去淚水後這麼說。
  黑崎把手放在胸前,神情堅定地看著我。
  「……我之後也想和黑井你們大家在一起……所以,請幫幫我。」

  ◇◇◇

  一段時間之後,黑崎開口道:
  「……你知道穎原事件嗎?」
  黑崎這麼問,我似乎在哪裡聽過這個名稱,但想不太起來。
  「不知道……」
  「……二十年前,入谷高中所發生的事件,那個自殺的學生就叫做穎原。」
  「那個發生在我們學校的自殺事件?」
  「……對。」
  黑崎點點頭,說了句「請我稍等一下」,隨即走出客廳。
  過不久,黑崎抱著幾本雜誌和筆記本回到這裡。
  「……你看了這個應該就明白了。」
  黑崎遞給我一本筆記,裡面貼著各種剪報。相對於全新的筆記本,上面的剪報墨水模糊,紙張也變了色,似乎是相當古老的東西。
  我看向貼在最前面的報紙標題。
  《昨日,S縣入谷市內的高中裡,一名在校生手持刀刃暴動,造成兩人重傷。傷者為一名教師和一名男學生,教師肩膀和腿部負傷,學生則是腹部受到刺傷。所幸沒有生命危險。而持刀少年從校舍的五樓跳樓自殺,送往醫院後搶救無效身亡。》
  「……這全都是和那個事件有關的東西,而這位自殺的學生有在寫詩,筆名叫做穎原心。所以這個事件被稱為穎原事件。」
  我啞口無言。
  赤城跟山田只知道我們高中曾經發生過自殺事件,但是,為什麼黑崎會對這個二十年前的事件感興趣呢?
  一股不好的預感以及難以言喻的不安使我背脊發涼。
  或許是我的不安寫在臉上,黑崎露出難以啟齒般的表情這麼說。
  「……他,還在喔。」
  「他?」
  黑崎點點頭。
  「……穎原,他在我們學校裡。」
  ──體育館傳出呻吟聲的傳聞,以及山田傳來的那張不清晰的照片同時浮現在我的腦海中。
  「──體育館倉庫的地下?」
  黑崎猛地抬起頭,臉上明顯地寫著驚訝。
  「……為什麼會知道這件事……?」
  「是山田調查的,因為有傳聞說學校有個地縛靈,但我們只知道有地下室,沒有實際進去過,那裡有上鎖。」
  黑崎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思緒,經過短暫的沉默後。
  「……鑰匙在這裡。」
  她站了起來,接著拿出一串鑰匙。
  「……這些都是體育館的鑰匙,地下室的鑰匙也在裡頭。雖然教職員室換了新的鑰匙,但地下室的鑰匙只有這一支。」
  這下輪到我不知所措了。
  「為什麼黑崎會有這些的鑰匙?」
  黑崎緊握著鑰匙串,接著這麼說。
  「……自從我被他搭話,並且注意到地下室的存在後,每天都會去看他。」
  「他……是指?」
  我感覺胸口逐漸變得冰冷。
  「……穎原。」
  遊蕩人士的傳聞。
  ──晚上有女生在學校附近徘徊著。
  「……第一學期時還好。第二學期開始,因為可疑人物事件的關係,巡邏變得更嚴密,只有深夜才進得去學校。」
  夜晚遊盪的女性,因為睡眠不足趴在桌上的黑崎,還有柴原同學跟山田說的話,加上黑崎至今為止不可思議的行動,都因為她的這番話連在一起。
  傳聞中的遊蕩人士真的是黑崎。可是我萬萬沒想到,她居然在深夜的學校和幽靈見面……
  「……我已經不想再做一個不存在的人了,所以最後想好好地和他道別,因為要和我一起生活的不應該是他。」
  黑崎有些後悔似地說。

  ◇◇◇

  離入谷高中有些距離的自行車停車場旁,一路上沒有半個行人和路燈,那裡的鐵絲網上有個小洞,用力撐開勉強能讓一個人通過。
  黑崎從那裡鑽進學校,我也跟著進去。
  因為是考試前的假日,連教職員室都沒有燈光,校內一片漆黑。
  我和黑崎警惕著四周,筆直的朝體育館移動。
  通過校舍後方,從連結體育館和校舍的走道來到緊閉的體育館門前。
  黑崎從口袋內拿出鑰匙將門打開。
  「……提著鞋子進去吧。」
  聽從開門的黑崎指示,我們把鞋子提在手上走進體育館。
  體育館裡只有逃生門的綠燈和滅火器的紅燈閃爍,其他地方都是一片漆黑。剛開始我們還在注意著周遭慢慢前進,但很快的便加緊腳步前往體育館倉庫。
  倉庫的拉門緊閉,像是夜晚的森林般,在安靜的體育館中傳來上次所聽見的,有如風聲一般的細微聲響。
  即使在黑暗中,黑崎仍然準確地選好鑰匙,體育館內響起鑰匙轉動的聲音。
  我們將拉門拉開,藉由光影的濃淡分辨出裡頭雜亂擺放的各種體育用具。
  我的心跳漸漸加快,呼吸也變得急促,拿著鞋子的手也滲出了汗水。
  黑崎把鞋子放在門邊,試著伸手移開地下室蓋子上的排球籃,我趕緊前去幫忙。
  雖然碰到了冰冷的金屬,但由於寒冷和緊張使我的手變得僵硬,簡直不像是自己的一樣。
  為了不讓黑崎察覺到我的呼吸絮亂而壓低了呼吸聲,但這下反而像是快要窒息般的難受。
  我們將球籃移開。
  只剩下打開地下室的門了。
  地下室傳出了尖銳又有些沙啞的聲音。
  「……準備好了嗎?」
  黑崎對我這麼問。
  我調整了一下呼吸,聽起來像是男性嗓音的聲音,和我雜亂的呼吸聲一同迴盪在狹小的體育館倉庫裡。
  「……沒問題吧?」
  黑崎看著我的臉問,這是內心覺得自己在做壞事,充斥著擔心和罪惡感的語氣。我深吸一口氣,用力吐了出來,接著對她說。
  「沒問題,完全沒問題,我可不信有什麼幽靈。」
  大概是沒能掩飾過去吧,黑崎身上傳來如同看到悲慘的事一般,令人難受的氛圍。
  「……對不起……謝謝你。」
  她這麼說完,蹲低身姿準備打開門上的鎖,鑰匙串上金屬互相碰撞的尖銳聲斷斷續續響著。
  喀咚,這時響起一聲沉重的聲響。
  隨後門打開,黑暗張開了大口等著我們。
  黑崎轉過身。
  「……要下去囉?」
  我點了點頭。
  她坐在蓋子旁穿上鞋子,接著走下樓梯。鞋子和水泥碰撞的聲音迴盪在地下室裡,連外面也聽得見。
  黑崎的身影消失後,只剩下厚重的混凝土做成的蓋子留在洞邊。我被黑崎說不定會就這樣消失在地底黑暗中的焦躁感驅使,依樣畫葫蘆地穿上鞋子,跟著走上前往地下的階梯。
  地下室的深度大約有三公尺高。
  樓梯上積滿了灰塵,走起來有一點滑。
  空氣冰冷,簡直如同瘴氣一般,是會讓人打從心底讓人不舒服的惡寒。
  沒多久便走完了樓梯。
  周圍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雖然不知道這裡是不是山田找到的那張照片中的地方,但附近充斥著那張相片裡的詭異感,直覺告訴我就是這裡。
  黑崎每天都在夜晚的街道上遊盪,然後偷偷跑進學校,來到這裡和不該存在世界上的某種東西對話……
  我腦內浮現出這種光景。
  在黑暗之中,對著空氣說話的黑崎……
  那畫面令我寒毛直豎。
  幸好我有踏進她的祕密之中,想到要是黑崎在這之後也不斷重複做著同樣的事情的話,不禁讓人爬滿雞皮疙瘩。
  一切將在今天結束,然後黑崎將會與我們一起回到普通的生活中,那伴隨巨大的困難和許多痛苦的普通生活。
  走了一陣子後,黑崎停下腳步,感覺不到她接下來的動作,大概就是要在這裡『告別』吧。
  我走到黑崎身旁握住她的手。
  在這充滿了冰冷瘴氣的空間中,黑崎的手卻很暖和,當我握住她的手時,她似乎也在黑暗中凝視著我。
  黑崎同樣握著我的手,細長的手指緊緊的扣在我的手上。我和黑崎的體溫透過互相握住的手交融在一起。
  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黑崎依然站在原地不動。但是她身上正散發讓人難以搭話,非常認真的氛圍,完全展現在她緊握住我手掌的力道上。
  我只能站在正在『告別』的黑崎身邊,緊握著她的手。
  不知什麼時候,空氣中的震動停止,取而代之的是讓人耳鳴的寂靜。
  黑崎的手終於放鬆了下來,我有些慌張地向她搭話。
  「沒問題吧?」
  我那已經習慣黑暗的眼睛看到她微微地點了點頭,接著她對我說。
  「……最後,他想和黑井說話。」
  「咦?」
  我嚇了一跳,聲音變得有些奇怪,居住在這裡的幽靈想要和我說話?我該怎麼做?我畏畏縮縮地問黑崎。
  「……他真的在這裡嗎?」
  「……嗯。」
  在這地下空洞裡,連黑崎那模糊的聲音在現在都充滿了巨大的存在感。
  「現在這個瞬間也在?」
  她點了點頭,雖然我的現實和常識早就被打個粉碎了,但看到黑崎肯定的動作,一股涼意再次竄過我的背脊。我想要吞口水,但是喉嚨乾渴的不聽使喚。
  「──在、在哪裡?」
  即使如此,我依然這麼問。
  「……那裡。」
  黑崎指著自己的正面。
  「我什麼都看不到啊。黑畸能看見嗎?」
  「……雖然看不見,但可以感覺到。既寂寞又悲傷的……某種東西就在那裡,他的心不斷地對我說話。」
  我定睛往黑崎指去的方向看。
  果然,什麼都看不見。
  我微微顫抖地從口袋中拿出手機,打開燈光。
  光線隨即照亮了地下室。
  那裡只有上頭龜裂、滿是霉斑的水泥牆,以及彷彿被人忘記般的籃球和排球的影子被拉長印在牆壁上。
  「什麼都沒有。」
  「……有喔,真正不存在的東西。」
  黑崎搖了搖頭,語氣溫和地說。我手中光源所映照出的黑崎,就像初次見面時一樣,美到讓人覺得詭異。但是她的語氣,比起那時還要溫柔許多。
  我戰戰兢兢地走到黑崎手指向的「他」的位置。
  「那個……,呃……你在這裡嗎?」
  我緩緩的開口,此時黑崎在我身後對我說。
  「……用心和他說話。」
  「啊,嗯……呃。」
  我閉上了眼睛,試著向「在那邊」的存在搭話,如同在祈禱般,把心靈放空。雖然我還不知道黑崎來這裡的理由,但她恐怕每晚都來這裡排解自己的孤獨。如果真的有什麼人在的話,我想要對他表達自己的感謝。雖然剛來這間地下室時我很害怕。但是我對黑崎在和我們成為朋友之前支持她的存在抱有著親密感。我想把這份心思傳遞給他。
  『──黑井,光輝。』
  這時我的內心深處,像是湧出水泡一般,一道不屬於自己的聲音闖進了我的意識之中。
  我感到一股異物進入腦袋般強烈的違和感,突然有點反胃。但是那道聲音沒有停止。
  『沒想到你居然會來這裡。原以為是個沒什麼大不了的傢伙,看來我得改觀了。』
  恐怖和不協調感使我心跳加速,我感到一陣暈眩,雙膝一軟跪坐在地。我試著深呼吸,但我的氣息在顫抖。我深吸了好幾次,想藉此平復我的心情。
  「……黑井?」
  黑崎有些擔心的問。
  「沒問題──等我一下。」
  調整好呼吸後,我轉頭對黑崎說道。然後閉上眼睛,緩緩地調整呼吸,讓脈搏回復正常,平靜精神下來。
  然後再度站起來,在心中與他對話。
  「為什麼你想要和我說話?」
  『我只是想看看把她從我這奪走的人是怎樣的傢伙。』
  「他」很快的回答了我,這次我沒有剛才那麼動搖。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沒關係,能跟你見面太好了。一開始還以為你是不能依靠的傢伙,現在我承認你的確是個不錯的人──但是,我不能把她交給你。只有我才能夠確實的拯救她,馬上就會結束,你最好不要看。』
  「──你說什麼?」
  我這麼問的同時,腦中的那股噁心的感覺像是被抽走一般消失了。
  下個瞬間,我聽見一聲簡短的悲鳴。
  是沉默寡言又幾乎沒有情緒起伏的黑崎發出的,接著我聽見柔軟物體掉落在地上的聲音。
  我的心跳再度加速,反射性地拿起手機向後一照。
  黑崎她倒在地上。
  「黑崎!」
  我大叫著想要跑到她身邊,但腳卻動彈不得,隨後我的意識就像斷線一樣逐漸遠去。
  我雙膝跪地,眼皮變得厚重,身體往前一倒,下巴重重地撞到地面,但就連這份痛楚也變得曖昧不清,從我手中掉落的手機,映照著黑崎的身影。
  我想呼喚黑崎的名字,卻無法發出聲音,視線如同逐漸迎向黑夜的落日一般,慢慢變得模糊。
  朦朧之中,我感到意識大部分都溶進黑暗之中,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我依稀看見一名和我很像的少年朝黑崎走去。
  他的身影緩慢地溶進黑崎的身體裡。

  ◇◇◇

  ──不知道失去了多久意識,但是貼在臉頰的冰冷水泥地和周圍的餿臭味刺激著我模糊的意識,我猛然地抬起頭。
  ──黑崎不在這裡。
  也無法感覺到穎原的氣息。
  在空曠的黑暗空間中,我伸手撿起仍發著光的手機,膽顫心驚的確認起時間。
  我立刻朝外頭衝了出去,爬上樓梯,跑出無人的體育館。不幸中的大幸是時間還沒有過很久。
  我回想起在意識消失前穎原那詭異的言論便冒出一身冷汗。不祥的預感使我胸口感到苦悶,手腳也有些麻木。
  雖然我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但要是不趕緊找到黑崎的話一定會發生無法挽回的後果,焦慮感支配了我的意識。
  體育館外面如同時間靜止般安靜,除了校外的路燈撒下的黃色燈光外,附近沒有其他光源,校園內像是宇宙般地漆黑。
  我穿著鞋子衝進校舍,心中猛烈燃燒著的不安正催促著我的雙腳。
  與黑崎一同度過的時光宛如走馬燈般浮現在我的腦海中。總是獨自坐在教室內的黑崎、準備文化祭時穿著鬆垮垮的運動服的黑崎、和白石同學們一起出遊,露出溫柔表情的黑崎、和姐姐說話後哭泣的黑崎、彷彿是碰觸著音符般彈奏鋼琴的黑崎……
  報紙上說穎原是從校舍的五樓跳下去的,直覺驅使我爬上樓梯。和文化祭前遭遇變態事件時不同,我拚了命地往上跑,毫不在意周圍有沒有人。我的腳步聲迴盪在夜晚的校舍裡,途中穿過好幾盞亮著紅燈的消防栓。
  我懷抱著焦慮以及不安,拚命奔跑著。
  接著在教室所在的第一校舍五樓,發現了黑崎的身影。
  她跪坐在地上,靜靜地哭泣。細微的嗚咽聲迴響在無人的夜晚校舍。
  「黑崎!」
  我彷彿要保護黑崎一般,緊緊抱住她。
  「怎麼了?他對妳做了什麼?沒事吧?」
  黑崎的身體突然僵硬了一下,但是很快地回了句「……黑井?」注意到了我,接著像是要摟住我一般把手放上了我的肩膀。
  「……我不想死……我還想和大家在一起。」
  黑崎語氣清楚地說道。
  她十分悲傷地的哭泣,確認黑崎沒事後,我安心的吐了口氣。她雙手抱住我的脖子,不停地流著淚。
  「那傢伙還在這裡嗎?」
  黑崎輕輕地點了點頭。
  「穎原……」
  我懷著憎恨叫了他的名字,自己也被那沉重的聲音嚇了一跳。
  「你對她做了什麼?」
  伴隨著冰冷的聲音,那讓人不舒服的感覺再次回響在我的腦袋裡。
  『什麼都沒做──我沒想到她會反抗的那麼激烈。』
  「──你想殺了黑崎嗎?」
  我馬上就獲得了回答。
  『很快就會結束,只要一瞬間,我不會讓她感到痛楚的。接著就能享受到永久的安穩。黑井光輝,我能夠救贖她,不讓她受到你你所感覺到的那種痛苦以及折磨。』
  「這種事怎麼可能是救贖,別開玩笑了,給我離黑崎遠一點!」
  『閉嘴!』
  我腦中響起沉重,帶有相當重量感的聲音。
  『活著的喜悅只是一時的幻覺,只要再過個一百年就不會有人還記得你們。你們將就此被世界所遺忘。所謂生命無價,只不過是漂亮話罷了。就像其他動物一樣,活著的人只會被本能的慾望所驅使,話語只是用來隱藏本質而已。』
  「所以你才選擇死亡嗎?拖著其他人一起下水?」
  『……那件事跟你無關。』
  「你以為做這種事會被原諒嗎?」
  『我從未祈求他人原諒。』
  他無情地如此宣言。
  『──你也很清楚,這世界是多麼不公平、無意義,充斥著無趣和倦怠。有適合在這種世界生活的人,也有不適合在這世界生活的人。黑崎屬於後者,她是個被世界疏遠的人。從今以後也只能不停扼殺自己的內心,孤獨地活下去,你不覺得這樣太可憐了嗎?』
  語畢,黑崎的嗚咽聲變得更大了,我的思緒被她的哭聲遮斷,否定的話語反射性地脫口而出。
  「不對!不准你殺了黑崎!她不是說想活下去嗎!」
  我只能緊緊抱著黑崎否定穎原。雖然不清楚到底哪邊不對,但只有「這是錯的」的感覺湧上心頭。就算穎原說的是正確的,我也絕不認同。儘管聽見黑崎的哭聲使我內心的角落有些同意穎原的話,我依然憑藉著對他的憎恨強硬地抹去這個想法。
  當我升上國中,開始自行進行讀書計畫時,我也像他一樣懼怕著世界的不公平和殘酷。
  因為我的腦袋並不靈光,只能忍氣吞聲,認為仔細思考和不斷累積努力是唯一的途徑。
  但是無論我多麼的努力,那些天資聰慧、或是環境優渥的人總是能簡單的將我擊垮。
  這冰冷的世界絕不會對我伸出援手,我在當時就明白了世界是多麼的殘酷又無情,什麼都做不到的人就會被抛棄。其中沒有特別的含意。只是單純力量強的人才能得到勝利而已,我無數次地憎恨過世界的這種無情。
  看著每天努力工作,連家裡都不怎麼回來的雙親,我覺得人生真是無趣。回想起來,我的人生絕不是什麼戲劇化的東西,有的只有大量的無聊和數不清的日常瑣事。無論是十幾歲的我或是四十幾歲的父母都一樣。無論我多麼努力,將來也一定會像雙親一樣被生活所迫,為活而活地度過大半輩子吧。
  一想到這是我累積的努力最終的結果就使我感到難受,但我也沒有停止努力的勇氣。
  為了度過普通的生活,繼續那瑣碎的每一天,接下來我也會拚命努力吧。為了不遲到而早起趕去學校、忍耐著睡意日夜學習、為了構築人際關係而抹殺自身的個性、就算有了工作,也會像雙親那樣早出晚歸、只能透過電視、網路、遊戲或是小說來打發無聊……
  有讓我期待的事,也有過讓我開心的事。但這和我在十六年裡體驗到的世界的殘酷,以及暗暗察覺到自己的人生與世界是多麼無意義比較起來,根本不值一提。
  『辛辛苦苦地過日子,只為了最後死去,那不是很沒意義嗎?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我再問一次。你想讓麻由忍受這種痛苦嗎?』
  我不想聽,也不想思考。只能下意識地從喉嚨擠出「不准殺她」這句話。
  『……被社會疏遠,只能作為《不存在的東西》活著的她,她所擁抱的絕望和恐怖有多麼龐大,你能理解嗎?對她來說這個世界太過殘酷。如果今後的數十年還要忍受苦難和孤獨的話,乾脆和我一樣死了比較好。再這樣下去,她那溫柔的心總有一天會被染成黑色。』
  我抱緊在我肩頭哭泣的黑崎,用力的搖了搖頭,反覆不斷地呢喃著「不准殺她。」這幾個字,隨後我對自己、對穎原,以及對正在哭泣的黑崎如此宣言:
  「不。她不會輸給那種東西。」
  『……你憑什麼這麼說?』
  穎原緩緩地,像是在闡述道理般慢條斯理地問。他的語氣聽起來十分沉穩,但其中蘊含著瘋狂、憎惡,還有怒火。
  「已經夠了吧!別再和黑崎有關聯了!」
  我扯開喉嚨大聲吼叫。彷彿要把內心的憎恨、悔恨、憐憫、恐怖還有不想承認的認同感,全部吐出一般用力地嘶吼著。
  「別開玩笑了!從黑崎身邊滾開!趕快給我消失!別再出現在她身邊了!」
  激昂的感情暴走了起來,我用盡自己所能想到的詞彙向穎原怒吼。
  這個時候,我注意到黑崎正在拉著我的衣角,我往她一看,黑崎正用她那溼潤的眼眸看著我,然後如同懇求似地開口。
  「……別那麼生氣……他也受過傷……傷口深到他自己選擇了死亡……」
  我不禁語塞。
  就像是被鐵塊砸到一般。
  我無法理解黑崎所說的話,明明自己差點被這種不明所以的東西殺死。為什麼還能夠可憐這種傢伙……
  「……你的痛苦我會一直記著。那絕對不是沒有意義的。因為我被你的那份痛苦所分擔拯救過……可是,我想要和黑井在一起……所以我還不能死……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能再和你一起了……」
  風聲響起,黑崎的話語如同被吸進夜晚校舍的黑暗中一般,場面深深地陷入沉默。
  「……我會一直記著……記著你是懷抱怎樣的痛苦而活下去……我跟你約定。」
  黑崎淚眼汪汪地說。
  風再次吹起,玻璃窗隨之晃動,穎原的聲音傳進了我的腦中。
  那是一段深深的嘆息。
  使我耳鳴了好一陣子。
  他那高亢的聲音使我頭痛了起來,我不禁發出呻吟。黑崎注意到我的異變,很擔心似地看著我,緊抓著我的衣服。
  沒事。我忍著頭痛這麼說。過了一會,疼痛突然消失。然後我再次聽見了穎原的聲音。
  『──妳覺得他們那邊比較好嗎?不會後悔?要是打算在上面活著的話,接下來就沒有地方能夠躲藏了喔。』
  這大概是對黑崎說的話吧,聲音中帶著一股感傷。
  黑崎用力地點點頭。
  『之後可絕對沒有能讓妳逃跑的地方喔?』
  「……對不起。」
  黑崎眼中含著淚水,滿懷歉意,但仍舊毅然地編織出了拒絕的話語。
  她的聲音溶進了夜晚校舍中的深沉黑暗。彷彿時間和空氣都凍結了一般,沉默再次降臨在我們之間。
  隨後再次傳來了深深的嘆息。
  『真讓我吃驚。我有想過會受到抵抗,可是我可沒想到會受到憐憫啊。被甩了還被人家可憐,真是最糟的心情。』
  他的聲音已經沒了剛才那股瘋狂,反而像是和朋友對話一般的柔和。
  『黑井光輝。』
  他叫了我的名字。
  『我果然還是無法喜歡你呢。』
  「我也這麼覺得。」
  聽見我這麼回答,他乾笑了幾聲。
  『──但是,看來也只能拜託你了,請好好照顧她──我決定消失。再次回到那孤獨的黑暗底層中,也只能夠這麼做了。回想起來,我一直都是這麼度過的,接下來也不會有什麼改變。』
  「穎原……」
  『但是我並不會收回我的思考以及話語,這個世界沒有任何意義,活著是無意義的。當然,你們的關係也是。』
  他的話語就像是刀劍一般,深深地刺進了我的心中,並帶著刺骨的寒意。就像是在懸崖邊被人用力的推了一把一般,令人感到絕望。
  「……我只是想和黑崎在一起而已。」
  『我知道──就讓我見識見識吧。我期待你們能夠戰勝我沒贏過的東西。黑井光輝,請從從現實世界的枷鎖中拯救她吧。』
  接著他的氣息便消失了。我能夠清楚的感覺到那不該存在的東西再次無影無蹤。
  「……消失了……?」
  我疑惑地說,黑崎也點了點頭。
  她鬆開抓住我衣服的手,接著抱住我的背,撲進了我懷裡。那確實存在的重量壓在我的身上。黑崎的體重和溫暖的體溫,使我打從心底感到安心。
  終於結束了吧。我這麼想著。
  「……黑井。」
  黑崎或許也放心了吧,她的聲音恢復了原本的溫柔。
  「……謝謝你……讓你擔心真是抱歉。」
  黑崎恢復與往常一樣,雖然有點笨拙,但關心著他人的的語氣。
  不知不覺,我眼中落下了一滴淚水。我自己也嚇了一跳,單手擦了擦眼晴。
  「……你在哭嗎?」
  我曖昧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這是難以解釋的感情。
  「──今天我一直在哭呢,明明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
  我像要掩飾害羞般,努力的裝出開朗的語氣,但是聲音卻有些顫抖。
  這時,黑崎抱得更緊了。寂靜之中,我們兩人的心跳重疊在一起。我也用力抱緊黑崎,確認她的存在。她確實就在這裡,不是什麼不存在的人。
  不久之後,她語氣溫柔地對我說。
  「……謝謝。能和黑井相遇真是太好了。」
  黑崎鬆開手,稍微拉開了點距離,在極近的距離下直直盯著我。那像是要把直視的人吸進去的漆黑的瞳孔中倒映著我的面容。

  「……之後也能繼續和我在一起嗎?」
  在只有月光照射的昏暗環境中,黑崎語調認真地這麼說。
  「嗯。」
  我沒有移開視線,不假思索地回答,接著再次用力的抱緊黑崎。我們的心跳和體溫再次重疊,她就像是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
  黑崎的體溫溫暖了名為我的存在。
  過了一段時間,眼淚也乾了,我有些害羞的和黑崎一起站起身。
  「回家吧。」
  「……嗯。」
  我們一同邁開步伐,這時腦內響起如同幻聽般模糊,輪廓不清的聲音。但我已經無法再次清楚地辨識那句話。
  然而黑崎卻停下了腳步,朝浮在夜空上的月亮,小聲地低語了幾句。
  「怎麼了?」
  我覺得不可思議地發問,黑崎溫柔的露出微笑,在月光的照射下,她臉上掛著像是要惡作劇一般的靦腆笑容。
  「……祕密。」
  夜風持續吹拂,搖動著走廊上的窗戶。

  ◇◇◇

  考試成績大致上都出來了,在離結業式只剩幾天的某天早晨,我比平常還要早一小時離開了家門。
  帶著前幾天買的花,我直接前往體育館。
  黑崎早就到了那裡,她靜靜坐在體育館的舞台邊,像是在感受體育館無人早晨的那股靜謐冷空氣一般。
  我是從後門進入體育館的,和坐在舞台邊的黑崎相隔大約三十公尺,但她遠遠的就發現了我,向我打招呼。
  我走進體育館倉庫,再次打開還沒鎖上的地下室蓋子走了進去。今天沒有那像風一般的聲音,只有我的腳步聲回盪在地下室中。從入口處照射近來的陽光模糊地照亮地下室,裡頭所有的東西都像死了一般沉寂。
  我走到地下室的最深處,放下花束。那裡已放著另一束花和肉包。
  「她這麼喜歡這東西啊。」
  我想起在買家具時歸途中的事,默默地露出苦笑。
  我吸著地下室充滿霉味的空氣,幾天前那不可思議的事件再次浮現在腦海裡。
  我向黑崎借了有關穎原事件的資料,直到今天才看完。
  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我居然對從沒見過,在很久以前就自殺的學生產生了一股同情心。
  就像黑崎說的一樣,他會寫詩,是中學時就能在有名的文藝雜誌得獎的典型文藝青年。成績也相當優秀,曾在模擬試驗時,幾個文系的科目上取得了全國頂尖等級的成績。但是卻沒有任何朋友,新聞上提到他是個經常獨自在教室裡讀書,個性內向的人。也從未參與過學校的活動。
  當時的老師和校長都說他並沒有受到霸凌,但週刊雜誌採訪他的同學時,大多都說他不怎麼說話、難以溝通、總是面無表情,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別人說話。待在教室裡時老是坐在座位上,讓人覺得詭異。
  如果是過去的我看到關於穎原的新聞,大概只會覺得引發傷人事件又自殺的他是瘋了吧。
  當然,我現在依舊不認為他的行為是正確的。他不應該拿起尖銳的刀子傷害他人,而是應該像黑崎一樣,朝他人伸出自己的手。如果有勇氣做出那樣的事,應該也能好好地面對世界以及其他人的。
  「永別了,穎原。」
  我在花束前默哀了數秒,轉身回到體育館。
  橫越無人的體育館,走到黑崎身邊。從二樓的巨大窗戶那裡照進了刺眼的陽光。
  幫幫我,她當時是這麼對我說的。
  但是真正需要我幫忙的是接下來的生活。黑崎接下來將要作為「存在的人」活在世界上,必須構築自己與世界的關係,這點我也是一樣。
  我和黑崎對上視線,她微微點了點頭,隨即走到舞台上的鋼琴前坐下。我倚靠著她剛剛坐著的舞台邊緣。
  黑崎靜靜的演奏了起來。
  和音在早晨充滿了清幽寂靜的體育館中響起。演奏曲子的黑崎,既像是在忍耐痛楚,又像是充滿了柔和的溫柔般,是她獨有的美麗姿態。
  吉諾佩蒂第一號。
  柔和但帶著哀愁的聲音溶進空氣之中。作曲者埃里克‧薩蒂是這麼對演奏這首曲子的人下指示:
  『Lent et douloureux』
  ──緩慢的,帶著痛苦的。
  她靜靜的演奏著曲子,精神非常集中,如同與音樂嬉戲一般,切斷了所有與外界的聯繫,她就是如此心無旁騖地進行著演奏。
  我閉上眼睛,聆聽著她的琴聲。
  過了一會,我聽見些微的腳步聲。
  遠處出現了兩個熟悉的人影。
  白石同學和美黃川同學慢慢的走進了體育館。或許還在上學的途中,她們手上拿著自己的書包,也都圍著圍巾。
  她們站到我身邊,小聲的對我說。
  「因為聽到鋼琴的聲音所以覺得好奇,接著就透過門縫看到黑井同學你了。」
  「麻由由會彈鋼琴啊?」
  「嗯。這是她喜歡的曲子。」
  我也小聲的回答。
  在這之後,白石同學和美黃川同學也安靜地聽著黑崎的演奏。
  黑崎的感情隨著音樂在此處迴盪,一定也傳達到了那黑暗的深淵之中。
  曲子結束後,黑崎站了起來,往地下室的方向看了一眼,隨即注意到在表演台下的我們,她像是嚇了一跳似的用手捂住嘴巴。
  美黃川同學和白石同學戴著手套,滿臉笑容地拍手。我也和她們一起對黑崎報以掌聲。
  黑崎看起來害羞的呆站著,然後有些靦腆地笑了。那是充滿生氣,非常自然的笑容。
  「一定傳達到了。」
  聽見我這麼說,黑崎開心的點了點頭,朝我們踏出很有少女感覺的輕快步伐。
 楼主| 发表于 2016-10-21 22:2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10-2 18:34 编辑

  後記

  初次見面,我是這次獲得第十六屆ENTAME大賞優秀賞的久遠侑。
  這本書現在已經流傳得多遠了呢?恐怕已經到了我自己從來沒去過的城鎮裡,進入許多未曾蒙面的人的生活中。
  曾有人說過,完成的小說會脫離作者的手行動。現今這句話令我有了更多的遐想。雖然我奉行把自己的文章當作他人文章檢視這個守則,但是自己的作品傳遞到多人手中的感覺,還是相當不可思議的。

  我開始寫這部作品的原形:「avec black」時大約是一年前吧。我在自己的房間或附近的咖啡廳用筆記型電腦,撰寫著黑井和黑崎的故事。
  那整個冬天,我反覆不斷地摸索,從情節構思到文體的選擇,最後總算是把成形的「avec black」放進信封內,投到郵筒中寄往法米通文庫。
  接著在數個月後的初夏,某天我不經意地看了手機,發現有通從未見過的電話號碼所留下的來電記錄,伴隨著一封留言。
  「這是什麼呢?」當我將手機放到了耳邊,開始播放錄音時,便聽到了有禮的女性的聲音,告訴我這本小說通過了選拔。
  這是我第一次感覺到這個作品離開了我的筆記型電腦,讓別人閱讀的瞬間。

  就這樣,從我的電腦中誕生的這部作品,幫我締結了不少的緣分。
  像是和我聯絡的A小姐,以及法米通文庫編輯部的各位。
  他們能夠接受這本以娛樂性為最大前提,卻又參入不少我個人思想的作品,實在是非常感謝。
  參加頒獎典禮時也蒙受了各位關照。因為身邊沒有寫小說的人,能夠認識這麼多身為作家的前輩讓我十分開心,也受到了不少刺激。
  接著是責任編輯N先生。
  每次開會都很開心,這部粗糙作品能好好的被編成一本書,也都是透過了N先生的大力相助。真是非常感謝。之後還請多多關照。
  還有,幫這本小說畫出美麗插圖的はねこと老師。
  自從N先生聯絡我找到了插畫師的時候,我就在網路上拜見了不少老師的作品。老師的畫風既柔和又優雅,我相當地喜愛。我每次都十分期待從N先生那收到插畫的初稿。
  還有就是讀這本書的各位。
  能從書店,或是網路上無以數計的書當中選擇這本書的各位,實在萬分感謝。如果能從這本書中得到樂趣的話將會是作者我最棒的快樂。
  黑崎他們的故事還將會繼續下去(大概!)。無論是故事的劇情,還是文筆方面我都覺得還刻畫的不夠,所以要是情況允許的話,我還會努力寫出她們活躍的劇情。屆時請各位多多關照!

  久遠侑

  十分高興能夠參與一直以來所憧憬的輕小說插畫工作。
  可以擔任久遠老師作品的插畫師是我的榮幸。
发表于 2016-10-21 23:39 | 显示全部楼层
记得以前看过这本 再次回顾了一下 感觉文章在日常铺垫感情上有点平淡 最后的灵异又不是那么让人感到惊奇 但黑琦的角色却还是让我留下了印象 让我再次看到时有了暖暖的回忆 感谢楼主!
发表于 2016-10-22 09:21 | 显示全部楼层
很久之前看过的书,似乎那时没标着卷数,难道还有第二卷?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 收起 理由
wdr550 + 1 有,第二卷台版前天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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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0-22 12:43 | 显示全部楼层
不太明白是甚麼類型的小說,但好像不錯的樣子?
发表于 2016-10-22 18:54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口氣看完整卷了。
整卷小說都十分平淡,但卻悲傷而温暖人心。
我很喜歡幻想系的輕小說,但這種「心靈雞湯」也不錯呀。
发表于 2016-10-22 20: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卷台版出啦?希望有人能录入,话说这部是两卷完结还是有第三卷?感觉还是喜欢这类叙述的轻小说
发表于 2016-10-23 10:44 | 显示全部楼层
其实这本也还不错,但没有同作者那个十七岁的有感觉,不知道第二卷会写啥。
发表于 2016-10-23 16:52 | 显示全部楼层
C3H5O9N3 发表于 2016-10-23 10:44
其实这本也还不错,但没有同作者那个十七岁的有感觉,不知道第二卷会写啥。 ...

其實就這樣完結也可以啦。
畢竟要交代的都交代了。
第二卷應該就是寫男主和女主如何面對逆境吧。
发表于 2019-7-8 10:47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錄入
這本可以一卷完結,故事大致上都說完可以收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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