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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封印 非人鬼畜人取橋
「母親大人。這是堺町人發明、用來烤章魚燒的廚具。咯咯咯。」
梵天丸威風凜凜地回到米澤後,立刻在伊達家的聚餐會上烤起了章魚燒。
「就像我在信中報告的,堺町到處都是南蠻人與明國商人,更有許許多多不知來自哪個國家的異邦人。我引導南蠻寺的傳教士‧弗洛伊斯墮入了魔道,將南蠻寺改造成反基督的寺廟,前來參訪的魔族絡繹不絕呢。」
這個孩子的腦袋越來越奇怪了──義姬嘆了口氣。
「姊姊,來烤章魚燒吧。」
「嗯!章魚燒很好吃喔,小愛。」
跟隨今井宗久學會章魚燒烤法的梵天丸渾身充滿自信,她拿著千枚通烤出了章魚燒──
「與其放章魚,不如放蟲子還比較好啊。」
「姊姊,好難吃喔。」
「嗯,都烤焦了,而且也沒什麼味道耶。」
「梵天丸,難道妳是為了學這種事才去堺町的嗎?」
評價卻很糟糕。
章魚燒的做法太奇特、味道太特殊,火侯太難控制,進而導致烤焦。最重要的是缺乏醬汁。
「慘了。老闆沒教我南蠻秘傳醬汁的做法啊!」
連成實、小愛都打了回票……梵天丸這才發現自己的章魚燒修行之路才走到一半,不禁按著眼罩呻吟:「太遺憾了!」。
第一個注意到梵天丸從堺町回來後眼罩位置左右相反的人,是在走廊外頭待命的小十郎。不過,她立刻察覺到梵天丸帶著相當大的覺悟回來,所以沒有點破這點。
餐會結束了。
愛姬、成實、小十郎都離開後──
在輝宗與義姬面前,梵天丸表示:「我有話想說」並提出一個驚人要求。
「請您現在就將家督之位讓給我吧,父親大人。」
義姬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梵天丸,雖然我一直督促妳時間不多,但現在就繼位也太早了吧。」
義姬感到很困惑。
這真的是站到自己或最上義光面前就會畏畏縮縮,而且還成天窩在家裡的那個梵天丸嗎?
從堺町回來的梵天丸目光炯炯有神,簡直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她的眼神中燃燒著燦爛奪目的野心。
就像將壓抑至今的所有才華一口氣爆發出來一樣,就連義姬都被梵天丸展現的驚人氣魄所震懾。
「不能再浪費任何一天了,母親大人。我的仇敵‧織田信奈已經完成上洛,並開始在京都建立起自己的政權了。」
「可是──」
「我已經在自己的計畫擬定好奧州爭霸決戰的時機了。從那個日子往回推的話,已經沒有緩衝時間了。」
「奧、奧州爭霸決戰?梵天丸,妳是不是在堺町學了什麼怪東西啊……」
「母親大人,梵天丸年紀尚淺、身材嬌小,又非常不會打仗;但只要運用智謀的話,必定能夠統一奧州的。」
「運用智謀?」
「目前與南蠻文化沒有交點的奧州人依舊迷信,他們身處在落後堺町數十年的世界。我梵天丸要利用這個時間差距搶先舅舅成為奧州霸主。」
梵天丸自信滿滿地回答義姬的問題,一旁大病初癒的輝宗則是一個勁地點頭。
「梵天丸。妳已經在腦中做好計畫了吧。」
「咯咯咯。當然。但我不能透漏計畫內容給任何人知道。就像戲法的訣竅一樣,一旦外洩,計畫就會功虧一簣了。」
「妳只要講出可以透漏的部分就好,說說看吧。」
「奧州的各方大名因為互相締結婚姻同盟,彼此的關係都很親近,沒有人願意認真消滅其他對手。因此,從足利幕府時代就打著半冷不熱、永無止境的戰爭。其結果就是與新時代脫節了。於是──」
「於是?」
「我打算以魔王的名號在奧州全境散播恐怖、撼動各方大名,使他們團結起來和我為敵。逐一攻打那些大名只會曠日廢時,不過要是擊敗集合在一起的敵人,一天內就可以解決他們了。咯咯咯。」
「妳的意思是打破奧州的老規矩,與四面八方為敵嗎?梵天丸,這樣太亂來了。」
「我必須在織田信奈當上天下霸主前征服奧州啊!」
「就算想征服奧州,也不可能同時奪下北奧州與南奧州啊。」
「北奧州我想要就可以拿下,首要是控制南奧州的仙道筋。仙道筋是通往關東的要道。只要前往關東,可以抵達東海道了。」
仙道筋是位於今日福島縣中部的通路,在戰略意義上屬於南奧州的核心區域。只要征服奧州最繁榮的仙道筋,梵天丸就可以成為奧州的實質霸主了。
另外,誠如梵天丸所言。如果想從米澤進軍關東,無論如何都得先控制仙道筋這條必經之路才行。
「仙道筋有眾多小大名,但最大的敵人是控制仙道筋西邊的會津蘆名家,以及與蘆名家關係匪淺的北關東常陸佐竹家。」
「梵天丸,在妳離開的這段時間,伊達家將竺丸送去蘆名家當養子的計畫仍在進行。只要竺丸成為蘆名家的當家,伊達家就能夠不用戰爭並奪取蘆名家了──我原本是這麼打算的。」
「佐竹家也打算用同樣的手法奪取蘆名家。況且兩家相較之下,佐竹的地位高出許多。位在山形、想要竺丸當上伊達家繼承人的舅舅應該也會在暗地裡支持佐竹才對。蘆名的繼承人之爭應該會以佐竹家勝利收場吧。」
「是啊。很可惜,蘆名家的繼承人已經確定是佐竹家當家‧佐竹義重的弟弟‧義廣了。」
「這是好事啊,母親大人。竺丸年紀還太小,將他送到家臣團分裂,而且野心勃勃的佐竹義重又在一旁虎視眈眈的蘆名家太危險了。而且──」
「而且?」
「以擅長用婚姻擴大領土的伊達家為首,奧州各家彼此締結了錯綜複雜的聯姻關係,形成了一種共存制度。目前蘆名家當家‧盛隆的夫人,還有佐竹義重的夫人,她們都出身伊達家,也是父親大人的妹妹。伊達、蘆名、佐竹,南奧州至今發生的勢力紛爭都是親戚間裝腔作勢的假仗。像『天文之亂』那種伊達家內部親子爭端波及到奧州全境的大亂,就是因為每一家都與伊達家互為親戚的關係。這類交互締結親屬關係的大名家內部紛爭,在織田信奈的『天下布武』大旗下逐漸邁向統一的畿內已經沒有意義了。織田信奈堅信,唯有武力才能夠治理亂世,而不是血統。為了讓我們伊達家成為『奧州霸主』,必須斬斷使奧州故步自封的一切聯姻。不靠血統,只有憑藉武力方能平定奧州啊。」
「……妳說不依賴聯姻,而是用武力宰制奧州……也就是完全顛覆伊達家至今以血統為重的方針嗎?」
「是的。我梵天丸沒有繼承伊達家的血統。如果要徹底打破奧州的陳舊常規、稱霸奧州,我認為自己就是最適合做這件事的武將。」
梵天丸說的沒錯。
(這個孩子果然是神童。梵天丸過去一直很在意自己的出身,因而不問世事。然而,她現在卻能將自己的經歷轉化成「力量」。)
就算如此,她這股自信究竟從何而來?
蟄伏至今的才華何以突然爆發?
梵天丸究竟在堺町看到了什麼?
義姬對此感到好奇不已。
「不過,妳要怎麼對付身為佐竹家靠山的我哥哥呢?」
「只要迅速取得勝利,就不必與舅舅打仗了。若是搶在舅舅行動前征服仙道筋,他就無法應對了。」
「我哥哥的才智不比妳差,他一定會出手干預的。」
「到時候就得請母親大人前往山形拖住舅舅的腳步了。您覺得如何,父親大人?」
輝宗爽快宣布:「梵天丸,從今天開始,妳就是伊達家第十七代當家喏」。
這句話意味著,他將家督之位傳給了梵天丸,自己則是退隱山林。
「父、父親大人……感謝您!」
「輝宗大人?你怎麼這麼年輕就退隱了。」
「等年老才傳位,梵天丸就失去了爭奪天下的機會喏。」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梵天丸太小了,而且擁戴竺丸的家臣還很多啊。」
輝宗倒是沒有像義姬那樣替梵天丸操心。
「梵天丸,妳對我們來說永遠是梵天丸,不過在外頭就用伊達政宗這個名字喏。」
「伊達、政宗!!」
「過去一直只有口頭約定,不過今天完成這個約定的時刻終於來了喏。」
梵天丸激動地渾身顫抖。
伊達政宗乃伊達家第九代當家。他是兩百年多年前的豪傑,也是向企圖支配奧州的關東鎌倉公方宣戰的「伊達政宗之亂」主角。關東、京都政府都畏懼這名奧州勇將、恐怖的反叛者。對伊達家與奧州人而言,他是為了維持奧州獨立而力抗中央、充滿輝煌傳說的英雄。
輝宗從梵天丸小時候就經常允諾,會將政宗的名字賜給她。
然而,這項承諾卻使梵天丸感到痛苦。她認為父親只是在安慰境遇淒慘的自己罷了。
當她在堺町獲得自信後,也偶爾自稱「伊達政宗」過。
但沒想到竟然真的有獲得這個名字的一天。
梵天丸激動不已。
「我現在將伊達家中興之祖的名字賜給妳喏。」
「父親大人。」
「從今以後妳就是伊達政宗喏。讓這個名號響徹天下吧。」
義姬此時卻坐立不安、若有所思(竟然繼承了反叛者的名號。梵天丸……)。
最後她強行壓下這股不安,將一串玫瑰經唸珠交給了梵天丸。
「這是?」
「我不能說這是從何而來的,但妳要好好珍惜它,梵天丸。」
梵天丸察覺到,這串南蠻玫瑰經唸珠是她生父送給義姬的禮物。
「母親大人,謝謝您……!」
就在這天,第十七代伊達家當家‧伊達政宗誕生了。伊達家的家臣團也以電光石火般的速度重新編制。
梵天丸的侍童‧片倉小十郎取代諸位扶持輝宗的老臣一躍成為首席家老。
梵天丸的表妹‧伊達成實則是委以統率軍隊的重責大任。
「我我我我辦不到啦。」
「小十郎拒絕沒關係。在下願意擔任這個職務。」
「小十郎,妳不是曾經發誓絕對不會捨棄我嗎?拜託妳啦。」
「……公主。我、我明白了……」
從此,伊達家的內政、外交與軍事都由小十郎包辦。
(啊啊。錯失不再扮男人的機會了。這樣下去婚期會……)
儘管對此感到焦慮,但小十郎也有所自覺。有能力輔佐梵天丸這位根基不穩的新任伊達家當家,同時絕對不會背叛她的兩位家臣──只有自己和成實而已。
「儘管家臣會越來越嫉妒妳,但還是忍耐一下吧。」
「只要為了公主的笑容,我不會把那種小事放在心上的。」
「嗚啊!只要打勝仗就好了吧,公主!取得信賴最快的方式就是拿出實際功績啊!」
成實幹勁十足地說:「公主出人頭地的機會來啦!!」。
「我還嫌晚了呢!本人成實會為了公主努力建立戰功的!」
成實從懂事開始便經常與梵天丸去抓蟲子。身為梵天丸兒時玩伴的成實雖然沒有直接在態度上表露出來,但她和小十郎同樣看著梵天丸抑鬱的身影而感到憂心。
「我一直覺得公主很像蟲子。蟲子是很神奇的生物喔。在地上爬的毛毛蟲會變成奇怪的蛹,等時間一到就會化身為美麗的蝴蝶呢。公主正是在堺町羽化為楚楚可憐的蝴蝶啊。」
小十郎和梵天丸都是第一次看到平時不多話的成實紅著臉侃侃而談的模樣。
「先不論蝴蝶,蝗蟲可不會變成蛹喔,成實。咯咯咯。」
「也有那種蟲啦!總之我這條命就交給公主了!」
「啊,我也是!」
「小十郎、成實,讓我們一起奪取天下吧。」
「遵命。但是在下不要再吃章魚燒了。」
「啊,我也是。那種彈牙口感太噁心了……」
「為什麼,為什麼啊!?」
「嗚啦!我送煮獨角仙幼蟲給兩位當賀禮吧。」
「不用了!」
「不需要!」
對伊達家家臣團而言,這場禪讓家督的戲碼簡直就是晴天霹靂。
竺丸派的家臣一陣譁然。儘管他們打算派使者到擁戴竺丸的最上義光那邊;然而輝宗這個時候早已將家督之位傳給了梵天丸,自己則是離開米澤城前往隱居地了。
得知此事後,最上義光勃然大怒的反應自然不在話下。
成為米澤城主的梵天丸,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寫下許多古怪文告,還有將那些文告發送到奧州全境。
梵天丸找來騎士穿戴南蠻盔甲,要他們騎上白色、紅色、黑色、灰色的馬。每位騎士都帶著顛倒的十字架,手持寫有「南蠻短劇」的旗子巡迴奧州各地。
騎士們在奇心驅使下前來的觀眾面前演出啟示錄短劇,並發送梵天丸所寫的神祕文告。
『我看見羔羊揭開七印中第一印的時候,就聽見四活物中的一個活物聲音如雷說:「你來!」。我就觀看,見有一匹白馬。騎在馬上的拿著弓,並有冠冕賜給他,他便出來,勝了又要勝。』
『揭開第二印的時候,我聽見第二個活物說:「你來!」。就另有一匹馬出來,是紅的,有權柄給了那騎馬的,可以從地上奪去太平,使人彼此相殺,又有一把大刀賜給他。』
『揭開第三印的時候,我聽見第三個活物說:「你來!」。我就觀看,見有一匹黑馬。騎在馬上的手裡拿著天平。』
『揭開第四印的時候,我聽見第四個活物說:「你來!」。我就觀看,見有一匹灰色馬。騎在馬上的名字叫做「死」,陰府也隨著他。』
這些怪異文告給純樸的奧州人帶來多大的震撼,這點不言而喻。
散布這些莫名其妙文告的南蠻騎士團,他們的主子好像是個叫伊達政宗的小女孩耶。
伊達政宗?
是冒用奧州英雄名號的冒牌貨嗎?
不對不對,據說是南蠻人與最上家生下的孩子繼承了伊達家的家督後改名的。
那個傢伙似乎年紀還小、不懂事,不懂她到底在想什麼耶。
這些文告到底是什麼意思?
所有人都想要費盡心力解開這個謎。
梵天丸順利挑起了奧州諸將的恐懼與好奇心。她的全面宣傳作戰奏效了。
怪異文告的種類與日俱增,特別是「獸」登場的那段不但充滿謎團,而且還恐怖得令人做惡夢。
『我又看見一個獸從海中上來,有十角七頭,在十角上戴著十個冠冕,七頭上有褻瀆的名號。』
『我看見獸的七頭中,有一個似乎受了死傷,那死傷卻醫好了。全地的人都希奇跟從那獸,又拜那龍──因為他將自己的權柄給了獸,也拜獸,說:「誰能比這獸,誰能與他交戰昵?」。』
『我又看見另有一個獸從地中上來有兩角如同羊羔,說話好像龍。他在頭一個默面前,施行頭一個獸所有的權柄,並且叫地和住在地上的人拜那死傷醫好的頭一個獸。』
『他又叫眾人,無論大小、貧富、自主的、為奴的,都在右手上或是在額上受一個印記。除了那受印記、有了獸名或有獸名數目的,都不得做買賣。』
『在這裡有智慧:凡有聰明的,可以算計獸的數目;因為這是人的數目,他的數目是六百六十六。』
既然文章向「有智慧的人」挑戰,那勢必會有人響應。
在對預言感興趣的有志之士努力下,文告上的怪異謎題漸漸被「解開」──
那些內容似乎是來自南蠻天主教的預言書。
書中預言了即將發生的世界最終戰爭「哈米吉多頓」。
在那場戰爭中將會出現一隻可怕的紅龍與兩隻獸。牠們會把整個世界搞得天翻地覆。
紅龍與第一隻獸都是魔王的分身。
根據「有一個似乎受了死傷,那死傷卻醫好了」的敘述,第一隻獸具有驚人生命力,誰也無法打倒牠。
獸的真實身分是人類,擁有六六六的數字印記。
第二隻獸則是第一隻獸的家臣。
由此看來,第一隻獸的真實身分即為有著南蠻人父親的伊達政宗。
伊達政宗小時候生了一場大病而失去一眼,最後卻奇蹟似存活下來了──這與預言描述第一隻獸「似乎受了死傷,那死傷卻醫好了」的句子完全吻合。
兩者驚人地一致。
完全一致。
無論誰來看都會說一致。
最具決定性的證據,是政宗所戴的眼罩上刻著南蠻數字「六六六」。
那副眼罩還不是政宗自己做的,而是甲斐大軍師、精通宿曜道、能藉著觀星以解讀他人命運的山本勘助送給政宗的禮物。
傳說的山本勘助一見到政宗就大喊:伊達政宗乃啟示錄之獸啊!
如果這不是預言成真,那什麼才叫預言成真?
負責將第一隻獸的數字‧六六六的印記烙印在人們身上的第二隻獸,其真實身分即被稱作伊達政宗左右手的片倉小十郎。據說他是個有如惡鬼羅剎的壯漢。只要是政宗命令,無論再殘忍的事情都做得出來──
奧州一帶頓時陷入混亂。
唯有最精明的最上義光對此事嗤之以鼻,並說:「太蠢了。那個傢伙從以前就喜歡古怪事物。不過是小孩子胡鬧罷了」不過義光的反應也在梵天丸的算計中。
由於最上義光沒有參與解謎,因此梵天丸能夠輕易地將解題者誘導至她準備好的答案。
接下來的發展不必多說。以會津蘆名家、關東常陸佐竹家為中心,打著反伊達政宗口號的南奧州聯軍轉眼間就整合好了。
儘管意圖統一天下的織田信奈在這個時候也遭逢大和御所關白‧近衛前久發起的反織田家聯合包圍而陷入苦戰;不過梵天丸是為了加速奧州統一之戰的發生,故意使奧州諸將懼怕她並團結起來的。如此的膽量與狡詐程度可以說超越了信奈。
當然,自信滿滿的梵天丸也同樣感到焦慮。
天下霸主之爭的參賽者已經剩下上杉、武田、織田、毛利這幾位參賽者,可以說進入了準決賽階段。
若是一直困守米澤的話,就永遠當不上天下霸主了。
所以,梵天丸才會如此放手一搏。
※
割據北關東‧常陸(現今的茨城縣)的佐竹義重,又名「鬼佐竹」。
他經常用頰當(護臉面具)遮住臉,就算在寢室裡面也穿著甲胄,還說:「蓋上柔軟的棉被老夫會睡不著」晚上就像熊一樣躺在地板上睡覺,是個渾身散發出戰國怪物氣息的粗獷武士。
這位彷彿為了戰鬥而生的猛將,把被敵人包圍而陷入險境的狀況視為一種樂趣。只有在戰場上盡情廝殺時,他才覺得自己還活著。儘管性別不同,不過他與上杉謙信有幾分相似。
這位佐竹義重不只在關東舞台與北條氏康激烈對抗,同時也和南奧州的蘆名家交戰。如此驍勇善戰的佐竹義重正同時面對南北兩端的嚴峻戰局。
另一方面,不顧人質身分搶了前任當家妻子、竊據了會津蘆名家的新任當家‧蘆名盛隆,他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宣布:「我會從伊達家、佐竹家當中挑選繼承人」藉此脫離這番窘境。於是伊達與佐竹經歷一連串明爭暗鬥,之後佐竹義重靠著最上義光的支持而獲勝,將他年幼的弟弟‧義廣送進蘆名家當繼承人。
「老夫戰勝伊達了!這樣一來會津就是佐竹的囊中之物啦~~!只要統治南奧州,就能夠帶著大軍與北條氏康發起老夫朝思暮想的關東決戰了!已經不需要再仰賴連年在關東盡情展示武威卻從不奪取任何一分領土就回到越後的上杉謙信了!」
上杉謙信每次出兵都不會奪取關東諸將的土地,只表示:「凡是投降者皆不追究」。佐竹義重已經不指望如此天真的謙信。如果真的有意支配關東的話,她就應該將征服關東的豪族、大名收為上杉家家臣;或是將那些地方打下來當成關東的領國。如果不這麼做的話,就無法打倒北條氏康。不過,謙信儘管多次出兵關東,但卻沒有奪取半分關東土地。關東諸將對謙信那種過度潔癖的「義將」行徑感到失望。他們認為,再這樣下去是不可能擊敗北條家的。當然,倘若謙信存有如此野心,那些關東將領自然會成為第一批被弭平的對象──
在關東諸將中,唯有佐竹義重抱持著能夠與上杉謙信在戰場上抗衡的自信。可惜他擁有的常陸夾在奧州、關東之間,光是得經常應付兩個戰場就讓他分身乏術。這項地理劣勢使得佐竹義重恨得牙癢癢的。如今獲取奧州的機會終於來到他的眼前了。
然而,米澤卻突然冒出個「伊達政宗」,而且還打算挑戰佐竹與蘆名的地位。
「……伊達政宗,竟然妨礙老夫打倒北條家的宿願。就算輩分算是我妻子的姪女,但妳這個南蠻人的女兒沒有繼承伊達家血統,老夫不承認妳是同族!不對,連日本人都不算!就算是公主武將,老夫也會二話不說直接殺了妳!」
佐竹義重號召了南奧州聯軍。儘管形式上的盟主為會津的蘆名盛隆,但實際指揮權卻落在猛將‧佐竹義重的手上。二階堂、岩城、石川、白川、畠山、相馬等南奧州諸將都集結到佐竹義重的旗下。目前還站在伊達家這邊的仙道筋大名豪族,只剩下愛姬的老家‧田村家。
「伊達政宗這個可恨的傢伙,無論妳散布再多南蠻的古怪文告來威脅旗下家臣,也不管妳在戰場上使用什麼妖術,那些伎倆都無法顛覆四倍的兵力差距啊!很好,如果妳打算推翻伊達、蘆名、佐竹的聯姻關係,打一場真正的戰爭,那正合我意!我可是不靠血統、用拳頭說話的鬼佐竹啊!就讓那個小女孩見識見識我的武威吧!這場戰爭不會只是做做樣子而已!而是一場你死我活的大戰!將會是奧州有史以來的血腥之戰啊~~!」
※
「公主主主主主主!三萬南奧州聯軍打過來啦!!!!!」
這天早上,不知不覺獲得「啟示錄第二之獸」污名的片倉小十郎用足以傳遍整個米澤的大嗓門這麼喊著。
「嗚喔~~還好睏喔。回來繼續當抱枕啦。」
躺在南蠻床上睡眼惺忪的梵天丸可愛得像天使……不過令人困擾的是,她的小腦袋瓜塞滿了啟示錄的內容。
小十郎繼續大呼小叫地說:「三萬耶!以常陸的佐竹家、會津的蘆名家為首,大批敵軍聯合起來逼近米澤了!」
「佐竹、蘆名、畠山、二階堂、石川、岩城、相馬、白川等各地大名皆團結起來準備打倒公主了!」
「小十郎,現在距離我預定的決戰日還太早了。送他們一些我想出來代替惡魔儀式祭品的『小芥子木偶』把他們打發回去吧。」
「還不是因為公主挑釁,他們才會打過來吧!」
「沒辦法。我們也開始準備反擊吧。不過,竟然這麼快就來了……乾脆用那個祕密兵器吧。」
「邪、邪氣眼嗎?」
「如果不在決戰預定日使用,就不是完整版了。效果只有三成左右吧。咯咯咯。」
「我方兵力不管怎麼湊也不到七千人。人數差距是四倍啊!」
「織田信奈可是在桶狹間面對壓倒性兵力卻逆轉獲勝的人喔。」
「那是因為她奇襲成功的關係啦。公主在事情演變成這樣前不是一直在睡懶覺嗎?」
「小十郎好像囉嗦的小姑喔。」
「雖然很高興公主在堺町覺醒並決定繼承家督,可是您回到這裡後成天寫些古怪文告散布出去。伊達家接下來該怎麼辦啊!」
「我還做了很多事喔。像是打磨了一支又一支的弦月手裏劍、組織了帥氣的忍者軍團‧黑脛巾組,而且還做了啟示錄之獸的人偶服,也烤了章魚燒喔。」
「堂堂戰國大名可不是小戲院的老闆啊。」
「差不多啦。咯咯咯。」
「要是輸了被抓住的話,就得被迫出家喔?」
「身為魔王啟示錄之獸,怎麼可以去當異教的僧侶啊!」
「唉~~我快暈倒了……!」
「只要戰略順利的話,就能在沒有犧牲的情況下獲勝。沒問題的。」
「萬一失敗呢?」
「米澤城可能會屍橫遍野喔。嗚喵~~」
「啊~~!公主您到底在堺町見識到什麼啊~~!」
「見識到驚人的預言書和未來人啊!!」
「我去請京都的名醫‧曲直瀨貝爾修大夫來幫公主開藥吧。」
「是真的啦!我遇到四百年後的未來人啦!」
「嗯嗯,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樣看來得增加藥量呢。」
「太、太沒禮貌了~~!竟然懷疑我的話~~!」
「我每天都在懷疑自己的耳朵啊。」
「兩位,現在不是說相聲的時候了。」
總管伊達家軍事的成實鑽進兩人之間。
「喔喔,成實。那套魔王甲胄完成了嗎?咯咯咯。」
「是啊,做得非常完美呢。」
「魔王甲胄是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
「那是名為『黑漆五枚胴具足』的超帥魔王專用盔甲喔。」
「公主,躲在米澤城等您指定的時間到來會沒有勝算的,應該順著阿武隈川出兵,與敵人一決死戰啊!」
成實否定了守城計畫,提議打一場大決戰。
小十郎與梵天丸也點頭同意。
米澤城是平時居住用的城,不適合用打守城戰。
「出戰的時候終於來了!決戰之地就在人取橋吧。咯咯咯。」
「小愛也要去。」
穿著小號盔甲的愛姬扛著薙刀跑向梵天丸。
「小愛,太危險了。」
「我不會輸給姊姊的。」
「嗚……萬一我最重要的小愛受傷的話,我就會覺醒成真正的魔王,將整個日本化為一片焦土的。不,搞不好還可能毀掉這個世界的!那樣一來的話,身為啟示錄之獸的我打算在奧州建立千年王國的野心將會付諸流水的。妳要體諒我啊,小愛。」
愛姬露出感動的表情說:「我明白了,姊姊。我會好好看家的。」。
看來也得請曲直瀨大夫幫愛姬大人看診了,否則往後會相當讓人擔憂呢──小十郎這麼嘟噥著。
被後世稱為「人取橋之戰」的戰爭於奧州的阿武隈川沿岸主要道路上爆發了。
伊達軍人數僅有七千。
而且伊達家內仍有許多人不服梵天丸的當家身分,導致士氣委靡不振。
自米澤南下的伊達軍將本陣設於古觀音堂。
另一方面,南奧州聯軍擁三萬兵力,從奧州與會津的主要幹道不斷往北推進,直到人取橋附近,即將與伊達軍接觸。
梵天丸沒有穿戴那套成實準備的魔王甲胄,而是以一身嬌小可愛的公主盔甲裝扮,騎在小馬上揮著軍配團扇。
「衝啊~~!」
聲音也好,外觀也罷,她可愛的程度足以讓伊達軍的露璃魂士兵渾身酥軟。
「我們的主將──」
「哪有──」
「這麼可愛!」
這也難怪,畢竟梵天丸長年窩在家裡。今天是他們第一次直接見到梵天丸的樣子。
他們對最上的美人‧義姬與南蠻人所生的混血美少女‧梵天丸的艷姿毫無抵抗能力。
這場仗根本打不下去。
負責推進、偵查陣線的前鋒部隊兩三下就被擊垮了。
待在本陣用望遠鏡觀察戰況的梵天丸失望地垂下肩膀。
「嗚喵。伊達軍太弱了……現在情勢反而是一面倒嘛。咯咯咯。」
「如果領兵的主將很強,手下的士兵似乎也會跟著變強喔,公主。」
「閉嘴,小十郎。明明都由本人啟示錄之獸統領全軍,我們的部隊怎麼還是這麼弱啊?」
「該不會是因為那個恐怖的名號和可愛的公主一點也對不上的關係吧……」
在前鋒部隊相互衝突的前哨戰中,「鬼佐竹」佐竹義重帶領的聯軍有著壓倒性優勢。
部分是因為統領伊達軍的梵天丸無法提振士氣,不過最重要的還是雙方兵力差距太大的關係。
而且梵天丸更是打算徹底破壞奧州秩序的異常異邦人。
平時聯軍那些人毫無幹勁地打著無止盡的戰爭,不過這次卻真的動了殺意。這或許也是聯軍在前哨戰獲得壓倒性勝利的關係吧。
伊達前鋒部隊還沒交手,就自覺無法抗衡而撤退了。
「喔喔,前鋒部隊逃回來啦。」
「是啊,看來是不行了。」
儘管小十郎提議把勇將‧成實派往前線,但梵天丸沒有點頭。
因為前鋒部隊兩三下就落跑的關係,沒有出現多大犧牲,這倒是不幸中的大幸。
「公主,這下子該怎麼辦?」
「別擔心,小十郎。計畫正順利進行中,就這樣等到晚上吧。咯咯咯。」
「聯軍會乖乖讓我們撐到晚上嗎?」
「當然會!俗話說三個和尚沒水喝,小十郎。所以我才會賣力煽動,讓所有大名、小名齊聚一堂啊。」
「原來如此。」
「然而,邪氣眼還需要幾樣元件才能夠完成。可惜今天還沒辦法湊齊完整的裝備啊。」
在一旁打磨薙刀的成實說:
「今晚就用來練習邪氣眼吧,公主。」
「嗯。盔甲、相良良晴教我的未來帥氣關鍵台詞、樂隊,以及……我自己。只要湊齊這些要素的話,應該就可以發動邪氣眼了。」
另一方面──
正如梵天丸所料,在前哨戰大獲全勝的聯軍卻因為人數太多而自亂陣腳。
當太陽西下時,聯軍的軍事會議依然是一片混亂。
「應該直接跨過人取橋直取伊達本陣啊。」
「不對,現在只是開戰第一天。應該保留兵力才對。」
「你在說什麼啊。伊達軍的前鋒不是潰敗了嗎?」
「雖然大獲全勝,我們卻沒殺掉多少敵軍。這是詐敗。還不知道那個叫伊達政宗的小女孩打算搞什麼鬼啊。」
「不對。那場仗太一面倒了,連激戰都算不上。肯定是我們獲勝了。」
「可是啟示錄裡面提到『誰能比這獸,誰能與他交戰呢』……」
「不能把那種奇怪文告當真啊!」
「大家不就是當真了才會聚集在此嗎?」
「蘆名大人!您是聯軍的盟主吧!請下定奪!」
「先、先不要管我的想法,佐、佐竹大人您怎麼看?」
本該是盟主的會津蘆名盛隆身上沒有蘆名家的血脈,繼承家督的資格與正當性和伊達政宗等級相同。為了獲得正當名分,他迎娶了前任當家的妻子,但卻弄巧成拙,使得他不但無法統率其他大名,而且連自己的家臣團都指揮不動,只好看佐竹義重的臉色說話。盛隆如今緊抓著義重年幼的弟弟‧義廣的手,彷彿在說:「鬼佐竹大人的弟弟是我的繼承人。誰敢對我不利就會被鬼佐竹大人處決的」。
看著來自關東的佐竹義重侵佔了蘆名家,展露出實質盟主的姿態,在場諸將若有所思(糟糕,奧州名門‧蘆名家被鬼佐竹奪走了)(這下子我們與其說是南奧州聯軍,還比較像是佐竹大人的家臣嘛……如果贏下去的話,事情一定會變成那樣的)。每個人都提防著佐竹義重,進而使得聯軍的步調越來越混亂。
再加上他們很害怕佐竹義重「來真的」。奧州諸將靠著聯姻策略互相成為親戚,藉此保障彼此的安全。倘若發展成會破壞這種奧州傳統的殲滅戰,那問題就大了。不管伊達政宗再怎麼異常,她畢竟是伊達家的當家。更何況擁有伊達家正統血脈的前任當家‧伊達輝宗還活著。聯軍諸將中也有很多伊達輝宗的親戚。
例如岩城家的前任當家‧岩城親隆是伊達輝宗的親弟弟,他的兒子兼現任當家‧常隆是輝宗的外甥。石川家當家,石川昭光也是伊達輝宗的親弟弟。相馬家當家‧相馬義胤的母親與妻子都是伊達家的人。盟主‧蘆名盛隆從前任當家手上搶來的妻子也是伊達輝宗的妹妹。蘆名盛隆的親生父親,須賀川城主‧二階堂盛義之妻同樣也是伊達輝宗的妹妹。
聯軍裡的主要將領中與伊達輝宗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就只有二本松城主‧畠山義繼而已。
換句話說,伊達政宗雖然是沒有繼承伊達家血脈的「異邦人」。伊達家的前任當家‧伊達輝宗對他們仍是親戚,其存在正是奧州「以婚姻保障安全制度」的關鍵人物。因此,奧州諸將紛紛警戒著意圖摧毀整個伊達家的佐竹義重。說到底,佐竹義重自己也娶了伊達輝宗的妹妹為妻,為什麼卻有如此高昂的戰意?這應該是義重懷抱著強烈野心,打算藉由對抗伊達政宗以推翻整個奧州諸將的聯姻關係,一口氣併吞奧州吧。所以他的態度才會這麼強硬吧。
「蘆名、各位將領,請聽老夫一言。現在必須堅持到底啊!伊達家如今與整個南奧州為敵,卻沒有任何強力靠山。儘管山形的最上義光出馬會讓老夫感到棘手,但那個傢伙討厭政宗,絕對不會出手相助的。現在正是發動夜襲、一舉擊垮伊達軍的大好機會啊~~!」
「慢著,這是奧州內部的鬥爭,還請佐竹大人克制一下。」
除了蘆名以外的將領都反對佐竹義重的夜襲計畫。他們疑神疑鬼地若有所思(要是讓鬼佐竹贏太多的話,這個關東人就會當上南奧州的霸主了)(反正兵力差這麼多,伊達軍必敗無疑。必須等戰況差不多再行談和)(先不論政宗,伊達家滅亡對大家也很麻煩啊)。
「哼。一群愚蠢的傢伙,你們難道還不懂這場仗不是以前那種奧州特有的虛假戰爭嗎!要是等到錯失良機的話,老夫可不管喔!」
其實佐竹義重的確將這一戰視為擊潰伊達家、稱霸南奧州的難得機會。
因此佐竹軍的士氣非常高昂。
日落之後,事態出現變化。
佐竹義重不顧其他希望明日再戰、準備休息的其他將領,提防政宗耍小聰明的他大喊:「都是一群蠢才!如果不趁現在發動夜襲,難保伊達政宗不會搞什麼小動作啊!」便逕自率領手下經人取橋直衝對岸的伊達軍本陣。
不過,佐竹義重這位久經沙場的勇者憑第六感察覺到伊達政宗絕非平庸之將。他擔心對方已經做好了防範夜襲的準備。
因此他將部隊打散,並派出前鋒部隊當斥侯。
這正是佐竹義重沒有魯莽到橫衝直撞的證據。
然而,一馬當先準備跨過人取橋的佐竹前鋒部隊卻在黑夜中目睹了某種可怕景象。
衝出大部隊的前鋒部隊士兵約有十人。
橋的對岸,
在那片黑暗的世界──
有個東西正閃閃發光。
光芒在黑暗中描繪出的形狀是──
(新月?)
(弦月?)
那的確是弦月。
但不是掛在夜空中的月亮。
地上的另一彎弦月正發出光芒。
黑煙瀰漫了整片大地。
「咯咯咯。凡有聰明的,可以算計獸的數目。」
「因為這是人的數目。」
「他的數目是六百六十六。」
士兵們聽到一道怪聲。
聲音出自某位少女之口。她的話音伴隨南蠻號角演奏出的刺耳旋律,帶來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詭異感受,卻又充滿蠱惑人心的魔力。
「諸天和住在其中的,你們都快樂吧!只是地與海有禍了!」
前鋒部隊的士兵個個都是不怕死的硬漢。
「因為魔鬼知道自己的時候不多,就氣忿忿的下到你們那裡去了。」
然而,他們擅長與人戰鬥,卻從未面對這種來路不明的敵人。
「咯咯咯……軟弱可憐的人類啊,像豬一樣慘叫吧。小便過了嗎?向神祈禱了嗎?有沒有躲在房間的角落,一邊發抖,一邊做好送命的心理準備啊?」
黑煙當中浮現一位他們從未見過的人物。
那是騎著灰馬的嬌小騎士。
騎士穿著渾身漆黑的鎧甲。
頭盔上裝飾著巨大黃金弦月。
而她的眼睛──
「咯咯咯。我就是魔王撒旦,又名大紅龍。乃啟示錄之獸!!」
十名前鋒部隊看見了。
自稱啟示錄之獸的小騎士那左右顏色迥異的眼瞳。
目睹她左眼猶如鮮血般的豔紅。
誰也發不出聲音。
士兵全都迷失在宛如來自南蠻異界的少女眼眸中。
號角聲瘋狂鳴響,少女眼中的瘋狂也隨之解放。
「被你們看到了昵。咯咯咯。被你們見到我這隻鮮血魔眼──邪氣眼了啊!!」
隔天早上,聯軍陣營陷入騷動。
「抱歉,各位將領!老夫夜襲失敗了!佐竹的前鋒部隊已經崩潰逃散了!更糟糕的是,老夫在撤退時還接到常陸傳來的緊急通知。老夫的宿敵‧北條家趁老夫不在關東時有了動靜啊!」
搶先發動夜襲卻大敗而歸的佐竹義重突然表示:他必須即刻率領全軍退回常陸。
「什麼,你說北條嗎!?」
「如果老夫在奧州拖延太久的話,精明的北條氏康一定會趁虛而入的,所以老夫才會急著分出勝負啊!然而昨天的夜襲失敗,老夫已經沒有時間了!可惡的伊達政宗……那小妮子狗運真強!」
「可、可是,連有鬼佐竹的您也會夜襲失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昨天在戰場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啊?」
「老夫也不清楚!為了提防伊達政宗反制夜襲的準備,老夫分散軍團,讓少數前鋒部隊先行出發!但這麼做卻造成了反效果啊!前鋒部隊士兵說他們在黑暗中撞見南蠻怪物『啟示錄之獸』,或是『邪氣眼』!那些士兵都畏懼被作祟,不敢透漏實際上到底看到了什麼。他們真的害怕,一旦說出真相就會無端喪命啊!」
「至少再撐一天吧」「不,請您待在戰場上半天」「現在立刻對伊達政宗發動決戰吧」「擁有如此壓倒性兵力差距。只要鬼佐竹大人指揮的話一定會獲勝的!」眾將拚命地挽留佐竹義重,同時不斷討論昨晚戰場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總結義重的話,事情是這樣的:在發動夜襲的佐竹軍面前突然冒出來自南蠻的神祕怪物「啟示錄之獸」,或稱「邪氣眼」,嚇得一向無所畏懼的前鋒部隊士兵擅自逃離戰場。由於前鋒部隊在一片黑暗中突然崩潰,已經受到政宗詭異宣傳活動影響而惴揣不安的佐竹軍也跟著陷入恐慌,佐竹義重也不得不放棄夜襲、撤回陣地。
然而,他們昨晚實際看到了什麼?真相仍然石沉大海。
畢竟當時正值漆黑的夜晚,眾將領的軍隊又已經回營休息。就連佐竹義重本人都無法從當時在場的士兵口中問出個所以然,事實都被埋藏於黑暗當中。雖然有人提出「乾脆拷問目擊者」這樣的激烈建議;不過佐竹義重憤怒地嗆說:「你這混蛋打算拷問我寶貴的家臣嗎!」,於是這件事只能作罷。
「各位將領,抱歉了!往後全軍改由蘆名盛隆指揮!為了對不得不撤離戰場一事表示歉意,老夫將自己的弟弟‧義廣交到蘆名家手上!話說回來,可惡的北條氏康……平時明明就躲在小田原城,竟然趁我不在領地時發動偷襲。不可原諒……!」
(佐竹大人昨天會那麼急著分出勝負原來是這麼回事。不妙了)(我們奧州武士太不瞭解關東局勢啊)諸將也咬牙切齒、懊悔不已,無奈為時已晚。
「我、我做不來,鬼佐竹大人。義廣大人還給您,請您一定要繼續指揮戰場啊。」
「做好覺悟吧,蘆名盛隆!我已經將義廣的性命交到你的手上了!聽好,無論伊達政宗耍什麼花招都不必擔心!直接用壓倒性兵力擊潰她吧!考慮太多只會正中伊達政宗下懷的!老夫就是過分警戒那個小女孩的計謀,昨晚才會落入圈套的啊~~!」
於是佐竹義重帶著他的軍隊撤離戰場,回到了常陸。
聯軍的軍心其動搖程度已經到達極點了。
見到佐竹軍撤退,士兵之間開始流傳新的謠言。
「糟糕、不好!被『獸』襲擊的佐竹大人怕得又哭又叫逃回常陸的謠言突然在士兵之間流傳開來了。」
「你、你說什麼?鬼佐竹那樣的猛將怎麼可能露出如此醜態啊!各位將領不是才剛看到佐竹大人咬牙切齒咆嘯怒吼的模樣嗎!」
「畢竟一般士兵沒辦法直接見到佐竹義重啊。」
「由於勇猛的佐竹軍不但夜襲失敗,而且還早早撤退,於是士兵們便將獸的傳聞與佐竹軍撤退聯想在一起,演變成了新的謠言啊。」
「這、這、這不是政宗自己散布的謠言嗎!?」
伊達政宗是奧州有史以來最古怪的人,不只昭告天下她要成為奧州霸主,甚至還會施展南蠻的詭異妖術──這樣的傳聞已經在整個奧州甚囂塵上了。
歸根究柢,諸將就是因為害怕這樣的伊達政宗才會組成聯軍的。
正當諸將狼狽不堪時,戰場上又散布了新的詭異文告。
扮成啟示錄四騎士的古怪騎兵一邊吹奏刺耳南蠻樂器,一邊朝聯軍的陣營丟出紙鶴。
將紙鶴攤開一看,上面寫著數則令人毛骨悚然的預言:
『看哪,我必快來!凡遵守這書上預言的有福了!』
『這些話是真實可信的。』
『不可封了這書上的預言,因為日期近了。』
雖然都是些胡言亂語般的恐嚇之詞,但聯軍的主力猛將‧佐竹義重突然帶著他的軍隊逃回常陸也是事實。因此,士兵對梵天丸散布的預言真實性都深信不疑。
如果照目前的狀況對峙下去,不就會使所有人被捲進災禍了嗎?
「我們與伊達軍的兵力差距縮小了。」
「士氣也逆轉了。」
「好不容易在前哨戰大獲全勝,難道就這麼撤兵嗎?」
「可惡。少了佐竹大人,人數這麼多的軍事會議根本討論不出個結果嘛!昨天晚上要是肯聽佐竹大人的意見,全軍直接攻向伊達本陣就好了。」
「萬萬沒想到佐竹大人會撤退。到底該如何是好啊!?」
「冷靜下來,蘆名大人!你可是聯軍的盟主啊!」
「要做決定就得趁現在。我們軍隊的士兵也開始有人逃跑了。」
「話說回來……即便佐竹大人得知北條的動向而緊急撤退,那位鬼佐竹昨晚竟然會夜襲失敗,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佐竹軍的前鋒部隊到底在那晚的戰場上看到什麼了!?」
梵天丸沒完沒了的宣傳活動不斷給南奧州將領與士兵帶來難以言喻的不安及壓力。
聯軍將領為了消除心中的恐懼而不情願地團結起來向梵天丸開戰,正好說明了那些將領看梵天丸有多麼不順眼。
然而,士氣最高昂的佐竹軍卻遭遇「獸」而夜襲失敗。
以蘆名家為首的南奧州諸將害怕梵天丸真的飼養了南蠻魔物。不,就算奧州人再單純,他們也很清楚現實中沒有那種生物。
諸將只知道梵天丸用某種邪門歪道擊潰了鬼佐竹的夜襲軍,這反而使他們更加毛骨悚然。
「該怎麼辦?」
「要硬著頭皮出兵嗎?」
「如果不先解開伊達政宗的六六六之謎,就不保證會勝利。我們會錯失獲勝機會的。」
「拜託了,誰來解開六六六之謎啊!」
「有人能找出啟示錄之獸是怎麼回事嗎?」
「不知道,不知道……我對天主教徒一點研究也沒有啊!」
「不對不對,伊達政宗才不是天主教徒。」
「她好像是天主教徒的敵人‧反基督耶。」
「這下子越來越搞不清楚了!」
「講日文好嗎?」
聯軍在心理戰層面輸了。
他們深深陷入梵天丸不斷宣傳的六六六之謎,以為不解開謎題就沒有勝算。
最後眾將終於得出「這裡是日本常識不管用的魔界,暫且先撤退,先回去解開六六六之謎再做打算」的結論,同時開始準備退兵。
收到來自黑衣忍者部隊「黑脛巾組」的報告,得知聯軍開始全面撤退後。梵天丸本陣一片歡欣鼓舞。
「妳看,小十郎!這場仗是我們贏了。咯咯咯。」
我的計畫成功了!──梵天丸抱住小十郎開心地大喊。
負責指揮南蠻號角樂隊跟隨梵天丸的小十郎全身癱軟無力、站都站不穩。
要是昨晚邪氣眼演出不管用的話就危險了……小十郎終於放下心中的大石頭。
「不只邪氣眼的計畫奏效,策動小田原北條氏一事也漂亮成功了呢。」
「北條氏康不喜歡隨便出手,沒想到這次竟然真的能夠策動她。再說伊達與北條不是沒有正式外交關係嗎?」
「北條是個不管受到任何威脅利誘都不為所動的傢伙,所以我沒有理她,而是送了封信給北條的仇敵‧南總安房的里見家。告訴他們說:『你鄰國的佐竹去了奧州。為了里見家擊敗北條的宿願,趕快趁該地防守空虛時拿下常陸吧』。接著故意讓北條的風魔忍者偷走那封給里見家的信函。看到信的內容後,北條氏康應該會急急忙忙搶先攻打常陸吧。」
「原來如此。里見是北條的宿敵,真不愧是公主。雖然您不會打仗,卻很擅於心理戰呢。」
「如此一來,佐竹義重就暫時無法從關東脫身了。聯軍形同土崩瓦解。擊垮蘆名的時刻終於來了。咯咯咯。」
「也就是說,北條家趁虛而入一事與為了對抗佐竹軍夜襲而使出的祕密兵器‧邪氣眼相輔相成,造成極為強大的效果吧。不過,公主您親自上陣扮成怪物,這樣太過火了。」
「那才不是怪物,是啟示錄之獸。」
「我都快嚇死了。沒有必要扮怪物扮到那種程度吧……」
「小十郎妳真愛操心耶。我可是花了很多時間在準備呢。而且還是初次亮相,一定會有效的啦。」
「因為您不是說沒有湊齊裝備,又說威力只剩三成嗎?」
「還沒使出全力就獲勝,這樣不是好事嗎?咯咯咯。」
「昨晚您還說過啟示錄裡面沒有出現的奇怪台詞,那是什麼時候想好的啊?」
「我寫信向織田信奈的家臣‧相良良晴提出請求,要他教我未來戲劇的帥氣台詞,而且最好與南蠻魔族有關。」
「原來是抄來的啊,唉。」
「反正未來人不會抗議,沒問題的。」
看到梵天丸成功將自身弱點轉化為武器,小十郎不禁想用摸摸頭的方式獎勵想出了這種跳躍性點子的她。
既然眾人都畏懼自己的眼睛,乾脆就加上極度誇大的演出來嚇唬、擊敗敵人──就是這種逆向思維催生出那場邪氣眼演出的。
異常漆黑的盔甲、過分巨大的弦月型頭盔裝飾、南蠻號角樂隊、黑霧、各種瘋狂台詞,以及啟示錄的預言。這都是為了讓黑暗中突然現身的邪氣眼發揮最大效果的演出。
過去對自己眼睛引以為恥的梵天丸不可能想得出這種策略。
看來她在堺町時已經克服自己的內心傷痛了。
想到這裡,小十郎覺得不管自己抱梵天丸多緊都不足以獎勵她。
「可是公主。邪氣眼不過是個花招,並非真正的魔眼。萬一漏餡了該怎麼辦啊?」
「完全沒有漏餡啊。昨晚的月光黯淡,而且我們還施放了濃密的黑煙啊。」
「公主太樂觀了~~!萬一鬼佐竹大人得知前線發生了什麼事,就肯定能看穿玄機的!」
「嗚啦!!別擔心啦,小十郎。戰場那一帶灑滿了洩漏啟示錄之獸相貌的人會被詛咒至死的文告喔。」
成實一邊吃著煮蝗蟲一邊點頭回答。
「連成實大人都說這種話。妳們又在騙人了~~」
「小十郎。殺戮與欺騙,哪邊的罪孽比較深重啊?」
「這個……說的也是呢。可是那樣做真的好嗎?」
「不就是因為目擊的士兵三緘其口,所以敵人才會逃跑嗎?」
「是這樣沒錯呢,成實大人。」
「這是公主的策略的勝利啊。」
「咯咯咯。這樣下去敵人就會退兵了!要是讓好不容易齊聚一堂的聯軍解散,想征服仙道筋就得多花上不知道幾年的時間啊!同時打敗仙道筋諸將與蘆名的好機會就只有現在啊!準備追擊!」
梵天丸從凳子上跳了下來,擺出了「亮相」姿勢鼓舞全軍。
「最大目標是會津的蘆名軍!只要擊潰蘆名軍、奪下會津,就等於征服了仙道筋!」
喔喔!──好戰派的成實高吼響應。
「公主成為奧州霸主的時刻到了!」
「拜託您別在追擊戰中讓士兵們送死啊」小十郎這時仍不忘叮嚀梵天丸。
不過,梵天丸竟然能光靠詐術與虛張聲勢,就在這場孤注一擲的戰爭中取勝,她的智謀與破天荒想法不禁讓小十郎連連咋舌。
得好好酬謝堺町的傳教士小姐與未來人先生才行……小十郎已經開始在想要送些什麼禮物了。
「在開始追擊前先寫封信給母親大人、小愛和舅舅吧。就寫梵天丸大獲全勝,三萬敵軍無論人畜皆被趕盡殺絕。梵天丸真是個毫無慈悲心的魔王,令人惶恐──就這樣寫吧。」
「不對,三萬聯軍沒有損傷耶。話說回來,不要用什麼趕盡殺絕啦!」
「咯咯咯。我要用這封信告訴舅舅:梵天丸是絕不會退讓的魔王。如此一來那隻老狐狸應該會暫時安分一點吧。」
「咦~~聽起來反而像是在挑釁耶?」
梵天丸等人已經沉浸在勝利氣氛中。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特殊部隊‧黑脛巾組帶來了一則難以置信的報告。
「什、什麼?父、父、父親大人落入敵方手中、成為人質了?」
那就是伊達輝宗遭敵人俘虜的噩耗。
「老主公帶少量人馬打算前來探視公主,途中卻遭遇參與敵方聯軍的二本松城主‧畠山義繼。儘管畠山義繼當場提出歸順伊達家的要求,但是……」
「那其實是幌子,結果父親就被抓住了嗎!?」
「是的。畠山現在正押著老主公前往人取橋,企圖逃到蘆名軍陣營。」
「嗚嗚。雖然可惜,但也只能中斷追擊了!父親大人的安危比征服仙道筋重要!不要管蘆名軍了!本軍目標從現在開始改為攔住畠山、救出父親大人!」
梵天丸仰天長嘯,策馬衝向人取橋。
小十郎與成實緊跟在梵天丸兩側。
「就是那座橋!老主公在他們手上。」
「公主,這樣下去對方會先一步過橋的。」
「唔……嗚嗚……!可惡的畠山!」
雖然最上義光在米澤城挾持輝宗時梵天丸曾經假裝下令開火,以一生一次的精湛演技解救了輝宗,不過同樣的招數在戰場上是行不通的。
最上義光當時用一句「不過是玩笑話」就可以讓事情落幕。那招只能用在這種可以交涉的對手身上。
但如果在這個戰場上故技重施的話,肯定會使被逼急的畠山義繼殺死輝宗吧。
因為對手是敗軍之將,而梵天丸正在追殺敗軍、準備一口氣併吞仙道筋。
「嗚嗚。不行了,小十郎。虛張聲勢的伎倆對窮鼠不管用的。」
「公主……」
「萬一老主公被敵方綁走的話,伊達家往後將會受制於人的。請下令動手吧!」
比梵天丸還激進的成實晃著裝了毛毛蟲造型裝飾的頭盔,情緒激昂地要求梵天丸下決定。
「要我射殺父親大人?我……我怎麼可能辦得到啊!」
「那就由在下自作主張開槍,再切腹謝罪吧!」
「不可以,成實!」
無論如何,現在沒時間猶豫了。
畠山即將過橋,逃出火槍的射程了。
「哦,你就是伊達政宗嗎?想保住妳父親的性命,就快快滾回米澤吧!」
敗軍之將‧畠山義繼握著刀抵住輝宗喉嚨,露出瘋狂表情對政宗破口大罵:
「那個叫政宗的!就是因為妳在奧州掀起勝者全拿、敗者全輸的貪婪戰爭,事情才會演變成如此的,這都是妳的錯啊!」
「開火!」抱著自殺覺悟,成實放聲大喊。
「請等一下!」小十郎拚命阻止成實。
騎在馬上的梵天丸瞪大右眼,眼中佈滿血絲,連嘴唇都被咬破,渾身上下不停顫抖。
「公主您不是魔王嗎?啟示錄之獸怎麼可以在這種地方向人類屈服啊。」
「不可以開槍!要是射死老主公的話,公主真的會變成魔王的!」
「公主,奪取天下的野心該怎麼辦啊!」
「成實大人。只要老主公還活著,以後還是有機會設法救他的!」
「如果讓奧州諸將知道伊達政宗因為父親被挾持就哭著逃跑,邪氣眼就會淪為笑柄的!」
「成實大人!」
「小十郎!一旦老主公被綁走,公主奪取天下的目標就會在此畫下句點的!」
「但弒父這種事得另當別論啊,成實大人!這麼做會摧毀公主的心靈啊!」
「所以就由在下自作主張殺死老主公吧!在下會在人取橋切腹負責的!」
「萬萬不可,成實大人!伊達軍少了你就沒有能力打仗啊!」
開槍或放棄,梵天丸得在兩者之間做出選擇。
「嗚、嗚、嗚嗚嗚嗚……!」
窮途末路的梵天丸押著左眼上的眼罩痛苦掙扎了許久。
實際時間雖然只有短短數秒,然而這份苦楚彷彿無限持續一般。
(我到底是人類,還是魔王?到底是哪邊啊,梵天丸!)
我不是下定決心要成為魔王嗎?
不是為了回應母親大人期待,一腳踏上奪取天下的霸道嗎?
這都是為了獲得母親大人的愛──
為此──
(為此,我得使人取橋灑滿父親大人的鮮血嗎?)
為此,我得親手殺害父親大人嗎──
殺了對我梵天丸和竺丸一視同仁,給予同樣溺愛的父親大人──
「怎、怎、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做到……!」
梵天丸發出如野獸般的咆哮。
年幼的梵天丸內心彷彿被撕裂成兩半。
就在這個時候。
被畠山抓住的輝宗開口說:
「梵天丸,我會自盡的。這是我的愚昧招來的問題,不是妳的罪。再見喏!」
這句話清清楚楚傳進了人在遠處的梵天丸耳裡。
輝宗將畠山手上的短刀推向自己的脖子打算自盡。
他看不下去幼小的梵天丸如此痛苦,因此決定這麼做。
輝宗太沒有戒心,一而再再而三遭到挾持成為人質;不過他對梵天丸傾注的愛已經超越一般人的極限了。
「請住手,父親大人!」
「當看到妳帶著那隻眼睛出生時,我就相信妳終有一天會成為有如梵天的英雄豪傑喏。」
「父、父親大人!」
「我是為了將妳帶到這個世上才會生為伊達家的領導者喏。」
輝宗堅信自己的人生只是為了養育梵天丸、讓她繼承伊達家而存在。
他打從心底相信梵天丸不是一般俗人,而是世間罕有的英傑。
梵天丸無法理解輝宗為何看重她到這種程度。
也許這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
輝宗只是純粹溺愛自己愛妻所生的第一個孩子。
或許只是如此而已。
然而,輝宗這個人真的愚昧到僅憑一個念頭就輕易將自己的人生、伊達家的家督之位,乃至於自身性命都奉送給梵天丸嗎?
或許是很愚蠢。
但能夠做到這個地步,就連愚昧也昇華成了某種崇高情操。
梵天丸的腦中回想起弗洛伊斯在堺町說的話:
溫柔的人有福了!因為他們必承受地土。
飢渴慕義的人有福了!因為他們必得飽足。
憐恤人的人有福了!因為他們必蒙憐恤。
清心的人有福了!因為他們必得見神。
梵天丸說不出話來。
她的腦中甚至閃過乾脆放棄一切,以投降換取父親得救的想法。
但同一時間,絕對無法原諒這種卑劣之人的憤怒也隨之爆發。
正當悲傷、憤怒這兩股情緒在梵天丸內心激烈衝突時──
「住、住手!」
畠山慌慌張張地朝準備自盡的輝宗用力一撞。
他知道一旦輝宗在橋上自殺,自己就會立刻被伊達軍的火槍打成蜂窩。
雖然輝宗被撞下馬,與畠山拉開一點距離;但位在遠處尚未抵達人取橋的梵天丸等人還是無法救人。
這是因為就算畠山陷入狂怒,保護自我的求生本能依舊異常敏銳。
梵天丸位於橋樑北側,輝宗的身體卻是往反方向摔。
「不、不妙……!」
輝宗倒在位於橋梁終點的南側地面。
就在這個最糟糕的時間點,聯軍裡面有人率領一小支部隊從南側大道上衝向了人取橋。看來是畠山的援軍。
輝宗被這群剛剛抵達的部隊抓了起來。
另一方面,梵天丸等人卻還在橋的北邊。
畠山沒有一絲一毫猶豫或破綻。
梵天丸這才知道,採取同樣行動卻失敗的最上義光其實對伊達家多少還有些感情。
「別讓他自殺,塞住他的嘴!」
率領援軍的將領喊叫聲從橋樑對面傳了過來。
輝宗被援軍士兵押住,嘴巴也被塞起來,已經插翅難飛了。
「糟糕!已經沒救了嗎……!」
「公主……」
成實與小十郎也不知如何是好。
這不是任何人的責任。
無論誰用什麼方法,都已經無法將輝宗活著救回來了。
那就只能眼睜睜看著輝宗被帶走,抑或是──
(難道唯有讓我成為真正魔王一途嗎)梵天丸的內心劇烈動搖。
「別輕舉妄動!想要回輝宗,就把米澤城交出來!」
擋在橋中央的畠山若有所思(雖然不知道是誰的部隊,總之援軍來了)。他知道梵天丸不可能搶回輝宗,於是態度越來越囂張。
「還是說因為輝宗不是妳的親生父親,要殺要剮都無所謂呢?真不愧是南蠻作祟的政宗大人啊!」
聽到這句話而勃然大怒的不是梵天丸或成實,而是小十郎。
小十郎待梵天丸比親妹妹還親。對她來說,畠山這句話是絕對的禁忌。
「……你說了不該說的話……!!」
當梵天丸注意到時,小十郎已經策馬獨自衝上了人取橋。
儘管成實也對畠山的嘲弄感到憤怒,但是她突然發現梵天丸即將失去理智,隨即壓住梵天丸阻止她衝上前;但卻沒有人能夠攔下小十郎。
「小、小十郎!?」
「小十郎。妳生氣又有什麼用,停下來!」
「我絕對不原諒那個傢伙」
「這個人怎麼回事?快放箭!快開槍打死他!」
畠山害怕地朝援軍大吼。
然而,從援軍中飛出的一支箭卻不偏不倚命中畠山的背。
「嗚啊……為、為什麼!?」
畠山摔下馬、掉入河中。
射出這支箭的人──
「不惜露出如此醜態也要苟活嗎?毘沙門天絕不會容許這種卑劣惡行的。」
正是上杉謙信的心腹,越後的直江兼續。
「是我,梵天丸。直江兼續。」
兼續的頭盔上立著一個「義」字。
插圖006
「直江大人?」
「兼兼?」
「我不叫兼兼!我是奉上杉謙信大人的命令前來討伐伊達軍的!」
「想討伐我?妳的使命不是保護我不受最上義光所害嗎?」
「因為妳自稱啟示錄之獸,使奧州居民陷入不安,破壞了這個世界的秩序啊!」
「唉呀唉呀。在別人家白吃白喝還不懂得感激呢。咯咯咯。」
「嗚嗚。梵天丸,都怪妳散播那些莫名其妙的文告,連謙信大人都感到害怕了!」
「咯咯咯。妳根本是謙信養的狗嘛。毘沙門天與啟示錄之獸看來無法共存呢。」
「夠了,煩死人啦!我就說別再演那種奇怪的短劇啦!」
「這不是演戲,我真的是啟示錄之獸喔!」
「……唉……今天沒趕上戰鬥,日後再與妳分勝負,梵天丸。」
兼續離開米澤後從南奧州前往關東,沿途拜訪各家諸城。在這趟回到越後的旅途中,她接到謙信的一紙命令。由於梵天丸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的動向,因此謙信要兼續立即趕往人取橋加入聯軍。
聽聞梵天丸的種種怪異行徑後,謙信誤以為梵天丸墮入魔道,擔憂奧州遭逢危機。
不,或許她沒有誤解。
搞不好這才是事實。
梵天丸持續不斷的宣傳活動使奧州陷入恐懼的深淵。因為做得實在太過火了,在上杉謙信眼中,梵天丸就像是邪惡的化身。
兼續已經與梵天丸相當熟識。她知道梵天丸不可能真的變成魔王。她認為:「梵天丸不過是個孩子,應該只是繼承家督後有點得意忘形吧。讓我好好教訓她一頓」一派輕鬆地從通往越後的路上折返。
不過,她花了點時間與從越後過來的直江家家臣會合,抵達戰場時已經晚了一步。
聯軍諸將卻毫不領情,他們說:「直江是誰啊」「才不需要越後協助啊」「我們有鬼佐竹大人這位猛將就夠了」不等兼續抵達。當今天早上聯軍開始大撤退時,兼續才姍姍來遲。
高傲的兼續難掩失望之情,一時之間還哭著說:「我不該來到這種地方的」打算掉頭回到越後。
但當得知聯軍的畠山義繼正挾持輝宗當人質逃走時,兼續承襲自謙信的正義感發作,並說:「就算是友軍,我也絕對無法容許那種卑劣惡行」於是便衝向人取橋前去救援本應該是敵人的輝宗。
「我身為上杉謙信大人的親信,不會做出挾持人質這種卑劣行為的。我把輝宗殿下還給你們。」
兼續之所以塞住輝宗的口,是為了防止他咬舌自盡的緊急措施。
人取橋上,梵天丸與輝宗緊緊相擁。
「梵天丸……對不起喏。」
「父、父親大人~~!!」
同一時間,小十郎則是不斷握住兼續的手道謝。兼續則是扭來扭去害羞地說:「我、我只是為了正義制裁邪惡啦」。
小十郎這塊大木頭至今仍沒發現兼續不只把她當成男人,而且還對她抱有些許情愫。成實則是取笑她說:「小十郎比在下激動多了呢」讓小十郎紅著臉說:「真不好意思」。
「我竟然衝動成那樣……當時氣到腦中一片空白了。」
「不,小十郎。那正是家臣的表率。你真的生氣時比任何人還可怕啊。」
「唔、嗯。如、如果小十郎殿下沒有失控衝上前去,我、我就不會射出那支箭了。」
「為什麼,兼續大人?」
「因、因為我不想看到小十郎殿下死掉……不對,如果讓片倉小十郎這樣名實兼備的勇將隨便死在那種男人手上,這樣會使我的正義蒙羞的!」
兼續在感情上的晚熟程度與發誓終身守貞的上杉謙信不相上下。
她沒辦法大方坦承就是想救小十郎的命。
梵天丸此時依偎在輝宗懷裡哭著說:「請原諒孩兒有一瞬間在猶豫該不該對父親大人開槍」不過輝宗仍然帶著平靜的表情撫摸著梵天丸的頭。
看起來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只要看到梵天丸平安無事就開心了。
兼續有點感動並若有所思(從包含兩度遭敵人挾持的事情來看,這位或許是個不得了的有德之人啊)。
不過,她又擔心輝宗像這樣毫無戒心地亂晃,會使梵天丸一直提心吊膽。
只是當她一開口,又變成在挖苦梵天丸。
「梵天丸。妳說只有猶豫一瞬間,不過在我看來,妳似乎很想對輝宗殿下開槍呢。」
「哼。隨便妳今天說什麼,我都會原諒妳的。兼兼,讓我送妳謝禮吧。」
「謝禮啊。我不需要錢財或土地,不過……」
「什麼嘛,其實妳很想收禮吧。看不出來妳這麼貪心呢。」
兼續雙頰泛紅,渾身抖了起來。
高傲又晚熟,沒什麼戀愛經驗的兼續實在說不出想要小十郎當她丈夫──這種要求太難為情了。
「怎麼了,想上廁所嗎?去河邊解決吧。咯咯咯。」
「梵天丸!」
「怎、怎麼了?」
「請、請、請讓小愛殿下當我的妹妹!把她交給我吧!」
「啊?」
「就是小愛殿下!待過妳的宅邸一段時間後,我也想要擁有家人!」
好想收愛姬為妹妹後對她舔來舔去……不對,是用姊妹的身分和她過著和樂融融的生活啊。
這也是兼續毫無掩飾的真誠願望,也是她一直追求的夢想。
「唔?家人?」
「我的親生父親與義父都過世了,如今已是孑然一身。雖然我本來以為這樣的背景能讓我心無旁騖地為了正義而活,是件幸福的事……然而與小愛殿下生活在同個屋簷下一段時間後,我發覺到,要成為一個完整的人,就不能這樣下去啊!」
「兼兼,那些無聊透頂的自我吹噓就省省吧。快說出妳的真心話吧。咯咯咯。」
「也、也就是說我想要有一個像小愛殿下那樣的妹妹啦!」
「啊?」
咚。
咚。
咚。
「我向毘沙門天發誓!我一定會讓小愛殿下幸福的!所以請讓小愛殿下成為我的妹妹吧!!!!!!!!!」
咚。
咚。
咚。
「妳是白痴啊。我才不會把小愛給妳,滾回越後啦。」
「那三天就好,請把小愛殿下借給我三天吧!」
她又不是小狗,怎麼可能做那種事啊,笨蛋──梵天丸一臉不屑地說著。
「妳這個混帳啊啊啊啊啊啊!我都已經捨棄自尊、羞恥心這麼哀求妳了!!!這樣吧,一天就好,我只要當小愛小殿下的姊姊一天就夠了!」
「小十郎,我已經沒興致繼續打下去。回去了。」
梵天丸丟下拋棄羞恥心後整個人豁出去的兼續匆匆踏上歸途。
「不用追擊聯軍嗎?」
「小十郎,現在追上去也來不及了。咯咯咯。先將父親大人護送到安全的地方,日後再找時間決戰吧。」
「可是鬼佐竹已經撤回常陸,聯軍還有辦法以蘆名家為中心重新集結嗎?」
「應該很難吧……不過距離我的邪氣眼進入完美狀態只差一點時間了。現在的問題是當天能否順利地將聯軍引出來啊。」
騎馬載著輝宗的成實點頭附和。
「我們這次贏得太多,想要再把那些傢伙引出來就難了,公主。」
「得回去重新擬定戰略。邪氣眼的力量終究不夠完整,所以才會招來這次的危機啊。」
梵天丸按住一隻眼睛沉吟:「要怎麼讓那群傢伙再度齊聚一堂啊……」。
小十郎則是鬆了口氣並若有所思(老主公沒事就好)。
她已經不想再看到輝宗被挾持時梵天丸那滿臉憂心的表情了。
萬一輝宗在人取橋上被殘忍射殺的話,年幼的梵天丸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呢?
(雖說她是武家之女……但還是希望她至少再過個五年無憂無慮的孩童時光呢。)
然而,若是梵天丸五年後才繼承家督,遇到今天這種狀況時,她還會那麼猶豫嗎?
長大後不再有孩子氣的梵天丸會不會被迫狠心弒父呢?
一想到這裡,小十郎不禁想對成為敵人後卻仍堅持貫徹自身正義拯救輝宗的兼續表達無盡的感激。
「就算聯軍重新建立,如果是直江大人當軍師指揮作戰,他們就不容易像今天一樣自亂陣腳了,公主。那位大人雖然與公主的性質有些不同,卻也非常聰明啊。」
沒辦法,魔王與毘沙門天的部屬打從一開始就註定要彼此爭戰嘛。咯咯咯──梵天丸對此一笑置之。
「不過呢,小十郎。兼兼來自越後,奧州人不可能對她服服貼貼的。連佐竹義重都被那群人視為來自關東的外人,很不願意推舉他做盟主喔。正因為如此,那些傢伙才註定會敗給我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好了。」
「下一場仗我一定要把聯軍打得體無完膚、潰不成軍。要他們知道,就算有上杉謙信的支援也無濟於事,只能絕望地慘叫。咯咯咯。」
「意思是……接下來要考慮如何料理他們了對吧。」
「嗯。散布啟示錄內容的招式已經用過了。」
「要是再這麼做的話,反而會嚇得他們躲起來不敢出戰的。」
「嗚喵~~人類真是奇妙的生物,被追就躲起來,看到對方一逃卻會追上來呢。」
「我有個點子。」
好不容易保住性命的輝宗此時提出了一個重大決策。
「就當我在人取橋死了。從以此後,我會離開米澤,踏上巡迴參拜之旅喏。」
「父、父親大人?」
即使小十郎等人努力說服輝宗回心轉意,他依然不改決定。
「由於我的疏忽,害得梵天丸差點變成真正的魔王,結果使她錯失成為奧州霸主的機會。我這次一定要幫上她才行喏。」
所以才會詐死離開米澤,離群遁世。
當然,梵天丸立刻又哭又鬧地勸阻輝宗。
「做這種事情有什麼意義啊,父親大人!」
「當然有意義。眼見我被殺,盛怒下的梵天丸為了復仇而攻入南奧州──只要散播這樣的謠言,南奧州諸將必定會嚇得再次組成聯軍喏。」
「……父親大人被殺,所以發起復仇戰……!?」
「如何呢,梵天丸。我這點小聰明派得上用場嗎?」
「派得上,一定派得上用場喏!」
換句話說,藉由「輝宗死亡」這場大戲,就能再次產生梵天丸所期待的局面。輝宗這麼說著。另外──
「當我伊達輝宗死去後,伊達家與奧州諸將的血緣關係也會就此消滅喏。從血緣這種束縛奧州的阻礙中獲得解放的梵天丸就可以堂堂正正靠武力剷除諸將,或是逼其臣服,最後征服奧州喏。」
當然,一旦正式向內外發布葬禮的消息,輝宗就再也無法回到舞台上了。
(伊達家的人怎麼都如此極端啊……)小十郎終於知道即使輝宗很弱小,也仍為梵天丸著想。
「老主公已經帶給公主無限的關愛,又在這個年紀時讓出家督之位。您做得夠多了。」
「不,我做得還不夠喏。」
「可是再這樣下去的話,您會連自己的存在都奉獻給公主啊。」
「梵天丸需要父母的愛喏。」
輝宗言盡於此,接著不再闡述自己的心情。
梵天丸經過堺町之旅後獲得覺醒是事實。然而,自己卻沒有成為梵天丸的助力,也沒能使義姬與梵天丸的關係變得融洽──或許輝宗的心裡一直有這樣的愧咎;但也有可能他還是一樣什麼都沒想。
於是,表面上伊達輝宗在人取橋猝逝。
梵天丸派使者通知直江兼續。表示儘管父親承蒙她搭救,隨後卻因為心絞痛而倒下,沒多久便斷氣了。
正直的兼續相信了這份急報,傷心地為輝宗的死流下眼淚。
另一方面,梵天丸並沒有時間悲傷。她必須思考要如何宣傳輝宗之死這齣大戲,將此事利用在下一場戰爭。
梵天丸畢竟是在與時間搏鬥。
對梵天丸而言,敵人既不是蘆名也不是佐竹,而是太晚出生在戰國亂世的自己所剩無幾的時間。
山形城的最上義光這個時候正在用他最愛的自製鮭魚料理招待義姬。
「這個叫章魚燒的東西還真難吃啊。」
義光一面嚼著冷掉的章魚燒,一邊忍耐想吐出來的衝動。
「這是梵天丸在堺町學到的料理喔。雖然我也不太喜歡就是了」即使義姬開心地烤出這些章魚燒,不過章魚燒的缺點就是冷掉後會馬上變得很難吃。
「阿義,妳應該把這道料理改良成冷掉後依然好吃的才對啊。」
「老實說,就算重新加熱還是不怎麼好吃啊。」
「是啊。這東西的味道不夠,要想想如何調味才行啊。」
義姬之所以會待在山形城,不用說當然是為了防止義光出手干預。
然而──
輝宗被挾持為人質,甚至因此暴斃,使得梵天丸沒有占領仙道筋就退回米澤。這個噩耗傳到了這對兄妹的耳中。
「哦,他死啦。」
「輝宗大人他……?怎麼可能?」
「阿義別哭別哭,開個玩笑啦。」
「哥哥!現在不是開那種無聊玩笑的時候啊!」
「既然輝宗已死,妳就沒必要回米澤了。直接在山形住下來如何?」
「我必須回米澤確認此事的真偽。這或許是梵天丸擅長的詐術啊。」
「搞不好其實是梵天丸殺了輝宗啊。這樣一來那個小鬼就能完全掌控伊達家了。」
「不要胡說!」
「不對,那個傢伙身上流著最上的血,有可能那麼做喔。」
義姬慌了。
她從未見過像輝宗那麼善良的好人。
雖然義姬對輝宗的感情沒有過去對她所愛的南蠻商人強烈;不過輝宗身為她的丈夫,身為梵天丸與竺丸的父親,義姬非常敬愛著輝宗。
「我要回米澤!!」
「這樣啊,路上小心喔。」
「奧羽沒人動得了我,不必擔心!」
臉色蒼白的義姬朝米澤出發後,被梵天丸擊敗的南奧州諸將派出的使者陸續求見義光。
使者們是因為另一種原因臉色蒼白。
因為輝宗之死而發狂的梵天丸突擊了仙道筋。儘管過去她做了許多可怕宣傳,但卻意外地沒有使用什麼粗暴手段。然而,這次梵天丸卻像變了個人似的,打算發動一場慘烈的殺戮之戰……整個南奧州都在談論這則傳言。
「你們好像輸給了那個臭小鬼呢。」
「這是因為那個傢伙太莫名其妙──」
「而且還是個常識不管用的敵人啊。」
「話說鬼佐竹怎麼了?只要有那個傢伙在場,就不可能輸給梵天丸那種人吧?我如此大力支持他,怎麼人不見了?」
「佐竹大人突然退兵,回去常陸了。」
「關東的北條氏康趁著佐竹大人不在領地的期間企圖攻入常陸啊。」
「呿。梵天丸又耍了什麼卑鄙花招吧。鬼佐竹不在,事情就棘手了。人質出身的蘆名盛隆沒有能力統率聯軍。蘆名家隱居的老當家‧止止齋應該也沒有帶兵的體力吧?雖然那個老頭子在『天文之亂』相當活躍,是個久經沙場的名將就是了。」
「可惜止止齋大人年事已高。如今他身染重病,連馬都沒辦法騎了。」
「哼。要是那個傢伙多生幾個孩子的話,就不會落得讓二階堂家人質坐上蘆名家當家寶座的下場了。你們這下子是壓倒性的不利啊。」
「我們正從越後上杉家招攬精明的軍師。準備將聯軍的指揮權交給那個人。」
「哦?上杉家啊。該不會是那個滿臉得意的臭小鬼吧……」
「正如閣下所知,因為輝宗公意外死亡,讓我們遭到伊達政宗怨恨。她打算將我們全部殺光啊。」
「她甚至還可能將平民百姓全部殺掉的。」
「最上大人,拜託您親自助陣啊!」
「蠢蛋!我怎麼可能直接加入你們。這樣阿義會生氣的啊。」
梵天丸固然可恨,但是一想到義姬,義光就沒辦法與梵天丸正面開戰。
話雖如此,義光也沒有天真到只因為疼愛妹妹而袖手旁觀。
「那麼最上大人,您打算將奧州霸主的位子拱手讓給那個伊達政宗嗎?」
「稍安勿躁,如今時候還早。身為那個小鬼的舅舅,目前還不適合直接出兵米澤;不過我仍會在暗地裡幫助你們的。」
「喔喔。感激不盡!」
「那個小鬼頭控制仙道筋後遲早會進軍關東的。她之所以冒用伊達家第九代當家‧政宗的名諱,就代表她不滿足於奧州霸主之位,擁有直取日本首都的巨大野心啊。」
「喔喔……」
「正因如此,那個小鬼肯定把目標放在會津。會津是掌控仙道筋的要地呢。」
「我們瞭解了。但是我們現在仍然還沒有解開伊達軍祕密武器的謎團啊。」
「那都是假的。那個傢伙是詐術的天才,她才沒有打仗的實力。別被騙了。」
「可是──」
「聽好了,你們這群庸才。重點是別讓那個小鬼的兵力集結在南部。要往北看,我準備策動北奧州的大崎。」
「對啊!北奧州的大崎家是最上大人的親戚嘛。」
「那是內人的娘家。真是的,我早就決定要娶妹妹為妻,世人為什麼不能認同兄妹的純愛啊……在這個瘋狂的世界就是無法暢所欲言呢。」
「啊?」
咬著烤鮭魚的義光隨口說了句「沒什麼」敷衍過去。
「當大崎與臭小鬼在北邊交戰時,你們就趁機從南邊攻過去,堵死那個臭小鬼,讓她再也沒辦法對仙道筋出手。就用南北兩面夾擊吧。」
「那最上大人何時會行動?」
「先讓北邊的大崎發難,那個狡猾的小鬼肯定會以為奪取北奧州的時機成熟而出兵,這個時候我再偷偷支援大崎。憑那個傢伙的水準根本不可能打贏我的。屆時你們南奧州再伺機集結起兵吧。」
「這樣伊達政宗就會陷入腹背受敵的窘境呢。」
「當那個小鬼狼狽地往南逃跑時,我立即與大崎聯手追擊、徹底粉碎伊達軍。這樣如何?」
義光是梵天丸的舅舅,他從以前就知道梵天丸喜歡南蠻事物。
因此利用啟示錄所做的誇張宣傳對他一點用也沒有。
對梵天丸而言,義光是她的天敵,同時他身為親舅舅的身分也讓梵天丸不好對付。
不過,義光這個人也很介意身為妹妹的義姬。
(之前威脅輝宗時。要不是有阿義在,早就直接殺掉輝宗、搶走米澤城了。)
雖然我被評為大惡人,但唯獨對阿義不能亂來啊──義光抓了抓頭。
「伊達輝宗喪命的消息讓我很在意。那真的不是臭小鬼的計謀嗎?」
「好像已經在米澤舉行葬禮了。」
「哦?葬禮嗎?」
「聯軍將領,二本松城主‧畠山義繼在人取橋被殺了。」
「那個畠山挾持伊達輝宗當人質,打算過橋逃跑。這件事千真萬確。」
「哦,被當人質啊。那樣當時他就沒辦法輕易被救走了……」
「是的。輝宗可能決定在受辱前先自盡,也可能──」
「也可能是那個小鬼盛怒下殺了得意忘形的畠山,拯救行動卻依舊失敗,害死了輝宗。」
看來他真的死了。這下子事情麻煩了──連義光這樣的人都不禁皺起了眉頭。
糟糕,阿義如今淪為寡婦了……要是她出家的話該怎麼辦……義光的內心大受動搖,但依舊強作鎮靜。
「這樣啊。阿義跟那個臭小鬼的關係或許會就此決裂啊……」
既然輝宗已經不在世上,那就不必再顧慮了。可以放手破壞阿義與那個臭小鬼的關係,將阿義搶回來了。之後就能毫無窒礙地奪下米澤城啦!──義光發出如此豪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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