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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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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文库] [十文字青]灰與幻想的格林姆迦爾 level.14+ 無法一成不變[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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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30 11: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sword_world 于 2020-4-30 14:57 编辑

  灰與幻想的格林姆迦爾 level.14+ 無法一成不變
  ——————————————
  輕之國度錄入組錄入
  作者:十文字青
  插畫:白井鋭利
  譯者:曾柏穎
  圖源:Sirius Gauss (LK ID:sword_world)
  錄入:Sirius Gauss (LK ID:sword_world)
  校对:Andromeda (LK&TSDM ID:爱丽丝•莉泽)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內容簡介
  與哈爾希洛一行人分道揚鑣的那個男人回來了……!
  收錄全新撰寫的短篇,以及原先同捆收錄於電視動畫的特典小說
  哈爾希洛等人誤闖他界帕拉諾之際,格林姆迦爾發生了天大的異變……那名男子戴著面  具隱藏真面目,在劇烈動盪的世界中獨自朝歐魯達那邁進──
  「大爺我只是順從本大爺的心吧……?既然是這樣,就沒有任何問題。」
全新撰寫的篇章〈面具有情〉,描述堅持前進的藍德艱苦奮戰的過程;〈拜託,再一下就好〉一文中道盡抱憾而終的見習義勇兵馬納多的內心世界;〈今天晚安了〉則是描寫席赫露與夢兒在公會拜師後,與師父之間的交流故事等等,共收錄了包含電視動畫用特典小說在內的四篇短篇作品!  



  作者簡介

  十文字青
  輕小說作家,出生於北海道,畢業於北海道大學文學部。
  以《純潔ブルースプリング》獲得第七回角川學園小說大賞特別賞,之後以《薔薇的瑪利亞》一書出道。
  作品有《灰與幻想的格林姆迦爾》系列、《大英雄沒有職業有哪裡不對》系列,以及《公主的獻祭》等書。

  畫師簡介
  白井鋭利
  現居東京,為本書的插畫家。

  

  

  

    

CONTENTS

  ex.1 再會了,親愛的 哥布林迦爾
  1.流傳下去
  2.紅色果實
  3.我身處的幻想
  ex.2 拜託了, 再一下就好
  1.縱使搞不清楚……
  2.手感
  3.慢步前進吧
  4.直至閉起雙眼
  ex.3 今天晚安了
  1.不是那邊
  2.醒來至今
  3.大自然的真理
  4.操心事製造者
  5.他是嚴父
  6.陷阱
  7.您的手
  8.最後的
  9.甜蜜的家
  10.兩個人
  appendix1 面具有情
  1.獨
  2.情
  3.名
  4.酒
  5.仇
  6.善
  7.雨
  8.森
  9.血
  10.己
  後記


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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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逸 + 15 工作辛苦
玖零零 + 10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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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温柔待人 + 11 工作辛苦
SeanHWu + 10 辣个蓝人回来了!
fsm4545 + 18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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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30 11:0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word_world 于 2020-4-30 12:15 编辑

  

ex.1 再會了,親愛的 哥布林迦爾

  「||覺醒吧(Awake)。」








  總覺得有誰在說話,所以睜開了眼睛。
  「喂,你在睡什麼大頭覺啊,白癡。傻了嗎?你是傻子嗎?看來是個傻子,大爺我看你就是個傻子啦。不對||應該是廢渣。本大爺知道、本大爺知道,大爺我比任何人都還清楚,你這傢伙就是個無可救藥的廢渣。」
  ||感覺我突然就被罵得一無是處。
  話說回來了……
  為什麼要罵我?
  到底為什麼?
  我好像橫躺在某個地方,眼前看得到天空。看樣子剛剛應該是睡著了,然後睜開眼醒了,事情到這邊都還沒問題。
  不過……
  現在是怎麼一回事?
  彎下腰低頭看著我、方才把我臭罵一頓的那傢伙||
  「你……」
  「啊?」
  皮膚看起來是綠色的,耳朵很大,鼻子又扁又塌,裂縫般的大嘴裡還露出像是獠牙的牙齒。總而言之,老實說就是||難看。
  頭頂上極度稀疏的髮絲為東捲西翹的捲髮,簡單來說就是自然捲,看到這個就莫名火大。不過,自然捲這種事現在根本無所謂,重要的是……
  「你是哥布林吧……?」
  「啥?」捲毛哥布林傻眼似地扭曲他那張哥布林臉後,歪過了頭。「廢話,我當然是。話說,你也是哥布林啊。」
  「什麼?」
  我舉起雙手,挪到自己眼前。
  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
  「……這雙手……是怎樣啊……」
  手。
  我的手。
  看起來也是綠色的。
  總覺得手臂也很奇怪,怎麼細細長長的。
  這一切都太詭異了吧。
  「你怎麼搞的?腦袋哪裡短路了嗎?不過,你這傢伙本來就又廢又蠢啦。」
  捲毛哥布林猛搔他的捲毛,把臉轉向後方。


  



  「喂||哥布希洛(、、、、)起來啦!」
  「……哥布……希洛?」
  慢、慢著,我才不叫那種名字||是這樣嗎……?
  怪了?
  那我的名字是什麼……?
  冷靜點,仔細想想名字。畢竟是我自己的名字,我應該會知道,不可能不知道。
  先把手放在胸口,然後深呼吸。
  把腦中浮現的自己的名字說出來看看。
  預備……
  「哥布……希洛。」
  真的假的啊。
  露出驚愕不已的模樣後,捲毛哥布林和其他哥布林衝了過來。雖然(?)理當是如此(?),不過他們全部都是哥布林。
  真的就是滿滿的哥布林。
  除了捲毛外,還有一……二……三……四隻哥布林。
  不對,我也是哥布林,所以連同捲毛在內,我算算……這裡的哥布林有四隻,再加上捲毛和我,就是有五……六隻。
  到處都是哥布林啊。
  不不不。
  就只有一隻以哥布林來說體型格外巨大的傢伙。照理說哥布林應該不會如此龐然大物,因此可推斷這傢伙不是哥布林,看來是巨大哥布林。感覺就屬他莫名地全副武裝,難道因為他是巨大哥布林才這樣?我已經搞不懂是怎麼一回事了。
  「哥布希洛……?」
  然後有隻明明百分之百就是哥布林,卻不知為何有頭飄逸的髮絲,以哥布林來說五官還特別清秀的哥布林,探頭過來近距離看著我(哥布林)。
  「你沒事吧?」
  「……嗯、啊啊……唔嗯,這個嘛……」
  雖然很希望這隻哥布林別這麼自然地叫我哥布希洛,但我實際上就是哥布希洛,因此這傢伙(哥布林)也只能叫我哥布希洛吧||我(哥布林)不停思考著這類事情的同時,爬起了身子。
  「我應該……沒事。我覺得……我想我沒事,哥布多(、、、)。」
  「是嗎?沒事就好。」
  哥布多明明是隻哥布林,卻露出了格外爽朗的笑容。話說||
  我剛剛是叫他哥布多(、、、)嗎?
  哥布多明明是隻哥布林,卻「砰砰」地輕拍了我的肩膀說:
  「哥布希洛你啊,偶爾就是會太勉強自己。如果心裡有什麼話,我希望你能全部講出來。」
  「哈哈……我想我心裡應該沒有什麼話想說……」
  雖然我是真的覺得自己沒有憋著話不說,但現在或許是||有點在勉強自己……?
  反正現在有人希望我能把心裡話全都說出來,而我也覺得說出來沒差,或者該說,我也想說出來,但是該怎麼解釋我心裡在想的事?說我一睜開眼就看到眼前有哥布林?自己也是哥布林?然後旁邊還有其他哥布林?
  「嗯喲?哥布布,你怎麼了嗎?」
  「……不,沒什麼啦,夢兒林……」
  夢兒林 (、、、)
  蹲在我旁邊,一頭長髮背著弓箭的哥布林是夢兒林?沒錯,她是夢兒林。試著在內心自問自答,也只得到相同的答案。是的,這隻女哥布林是夢兒林,而我腦中知道夢兒林就是她。但是,就是一直覺得哪裡不太對勁,然而自己也不知道不太對勁的地方究竟在哪裡。
  「你真的……沒事?」
  我也認識那隻位在夢兒林後方、頭戴三角尖帽類帽子的女哥布林。她就像全身依靠在法杖般的長棍上,我認得這個彷彿畏懼世上所有事物的姿勢。
  「沒事、沒事,我是沒事啦……」
  但是心中的疑慮依舊無法消除,總覺得有什麼地方出了錯,不,豈止是某些地方,而是眼前這一切都出了錯才對。
  我開口呼喊了她的名字,以確認真偽。
  「席赫林(、、、)。」
  「你、你沒事……就好……」
  「……呵呵呵。」
  我不禁笑了出來。她果然叫這個名字。
  她就是席赫林啊。
  想想也是,畢竟席赫林就是這隻哥布林。那現在這隻慢慢走來、身軀格外龐大的哥布林,不對,應該是巨大哥布林,則是||
  「那、那個……早啊,哥布希洛。」
  「嗯……早安……巨古索(、、、)。」
  我知道他是誰。
  我非常清楚他就是巨古索。
  無論再怎麼思考,眼前這一切全都是真的。
  總之這裡有我哥布希洛,有哥布多,有夢兒林,有席赫林,有巨古索,還有個哥布德。
  五隻哥布林和一隻巨大哥布林,這裡共有六隻哥布林類的存在。
  「……我難道在做什麼奇怪的夢嗎?」
  我喃喃自語,夢兒林聞言,歪過頭「喔呀?」了一聲。
  「哥布布,你剛剛是不是有喊夢兒林啊?」
  「不,我沒喊妳啦。話說回來,夢兒林,妳喊我時都喊哥布布,但仔細想想,除了巨古索之外,大家其實都算是哥布布吧,乍聽之下會不知道妳在叫誰耶。而且總覺得跟妳提過這件事好幾次了……」
  「喔哇,是唷,你之前也跟夢兒林講過喔?」
  「好像講過……又好像沒講過……唔嗯……」
  「先不管有沒有講過,不過聽哥布布你剛剛一說,夢兒林那樣喊確實會聽不出來在叫誰。啊,我又喊你哥布布了。抱歉,哥布布,啊。」
  「妳智商是零喔!夢兒林!大爺我很受不了妳這個傢伙耶!」
  「哥布德你閉嘴啦!區區哥布德,就憑你這種人也敢說那種話!人家才不想被你那樣講!」
  「本大爺我是哪種人啦!我完全聽不懂妳這傢伙在說什麼!」
  哥布德和夢兒林拌嘴也是再熟悉也不過的畫面。
  但我還是想不通,自己明明活在這裡,這裡確實是我該存在的地方,但就是覺得不對勁||這樣的我實在有點奇怪,但也只能這麼想給自己一個交代。
  我甩甩頭,環視四周。
  看到快要坍倒的牆壁。
  地板早已腐朽,露出雜草叢生的地面。
  屋頂只剩五分之一。
  湛藍的天空印入眼簾。
  感覺起來是座廢墟。
  不過,實際上確實是廢墟。
  「唔嗯……」哥布德背靠牆壁,雙手交叉。「可是啊,這個地方(、、、、)真的有夠破爛,遠超乎之前聽說的耶……」
  哥布德以自嘲的口吻說完,席赫林不知為何好像感到內疚似地縮起脖子,巨古索則是失落地坐到了地上。
  「這裡看起來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人整理了||」哥布多聳了聳肩。「比起先前那個地方(、、、、、、),的確落差滿大。不過,事情好或不好,端看個人怎麼想了。」
  「還要看怎麼想喔。」哥布德斥之以鼻。「是要讓人怎麼想啦。」
  「就把這當成一個新的開始不就好了?」
  「是||好在哪裡啊……」
  「從、從頭開始……」席赫林突然大聲說話。「……我覺得……就、就想成是重新開始就好……話說回來,實際上我們也是重新開始……」
  「重新啊。」夢兒林咬著食指,鼓起單側的腮幫子。「說的也是,夢兒林覺得呀,先前那個地方(、、、、、、)啊,可能比重新開始還要不好耶。不過如果有人問比重新開始還要不好的情況是怎樣,人家也答不出個所以然就是了。」
  「……對、對啊……」巨古索用粗大的手指胡亂畫著地面。「該怎麼說……像我們這種……棄子……在先前那個地方(、、、、、、)是矮人一截,不對,根本是抬不起頭來吧……」
  我再次仰望天空。無論是先前那個地方(、、、、、、)的新城區,還是現在那個地方(、、、、、、)的舊城區,天空的顏色照理||應該完全一樣。
  但是總覺得看起來截然不同。
  這邊的天空像是褪了色。
  這時心中鮮明地認知到「啊啊,看來我們這幾個是淪落到這裡的(、、、、、、)……」。
  雖然這是我們自己的選擇……
  對我們哥布林來說,最重要的就是父親的血脈。與哥布林共生的巨大哥布林也一樣。自報姓名時,最先就說出口的就是血統名。一隻哥布林的人生,即使不到全部,但也有大半取決於能否從父親那獲得血統名。
  然而,假設某哥布林或巨大哥布林,有五個,甚至十個妻子,每名妻子也都有生兒育女,但這不代表所有孩子都能獲封血統名。
  依照父親的財力||不過財力也跟血統有關,簡單來說完全端看血統有多高貴||若育有五個小孩,其中也只有一個或兩個能獲封血統名。通常是由占卜的結果、外觀美醜、生母長進與否等條件來決定人選,而且僅有獲得血統名的孩子會被認定為該父親的親生小孩。
  剩下的就會變成所謂的「棄子」。
  即使是血統高貴的大戶人家,也鮮少會有養育棄子的奇特哥布林。棄子通常在哺乳期結束時,就會被父親家拋棄。
  正因如此,以我為例,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雙親是誰。哥布德也曾說過他也一樣,席赫林和巨古索好像只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
  夢兒林是棄子和棄子生下的棄子,哥布多則可能是有什麼緣故,總是避談這方面的事。
  總而言之,棄子就是棄子。
  「反正||」哥布德用手抓住牆上的凹洞。「我們如果繼續待在先前那個地方,也只會永無止盡地被迫工作,有朝一日直接累死。雖然之前就聽說這個地方什麼都沒有,實際上的確連食物都找不太到,唯獨死的地方我們能自己挑……喔,本大爺剛剛是不是說了句很帥的話?剛剛這句話夠帥吧?對吧?」
  「我覺得還好耶……」
  「哥布希洛洛洛,你閉嘴喔。你這傢伙遜斃了,哪有資格批評本大爺的帥氣程度啊!蠢貨,你最好夠格啦!」
  「哈、哈哈……」巨古索輕摸了肚子。「不、不過……現在應該先擔心那個吧……我們得想辦法弄東西來吃……」
  夢兒林的肚子「咕嚕」地叫了好大一聲。「喔喔喔喔,這聲音好猛呀。」
  「……我想吃東西……」席赫林看起來就像馬上會餓死。
  「食物啊……」我忍不住看向了哥布多。
「別擔心……」哥布多正眼與我對上眼,明明是隻哥布林,卻露出了燦爛的笑容。「船到橋頭自然直||大家來集思廣益吧。」

  






1.流傳下去


  「……唔、唷、唷、唷||……」夢兒林「啪」地一聲鬆開已拉緊到極限的弓弦。「||看我的……!」
  放出的箭矢「咻」地飛衝。
  射往佇足在高處的一隻烏鴉||結果沒命中。
  烏鴉振翅飛走了。
  其實箭矢在射抵烏鴉原本的所在位置之前,就已失速掉落地面。
  「……唔吼。」
  夢兒林沮喪地垂下了肩膀。
  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我連半句安慰她的話都說不出來。老實說,我不像夢兒林那樣沮喪。
  也不覺得可惜。
  畢竟我從沒對她有過一絲期待,認為她能命中目標。
  而且我實在太餓,餓到全身無力。
  非常難受。
  總覺得快要不行了。
  「……唔、唔、唔、唔……」哥布德躺成大字形。「……妳技術也太爛了……唔、唔、唔、唔、唔……」
  「你憑啥說人家技術爛!」夢兒林一副快哭的模樣。「夢兒林啊,很努力在射了啊!人家又不擅長射箭,射不到就是射不到啊!你說人家技術爛,那你來啊!」
  「……大爺我才不要,本大爺不想動……話說,妳別在那吼了……越吼會越餓吧……」
  「吼、唔、唔、唔……!」夢兒林終於大為光火||才怪,而是有氣無力地垂下身軀。「……唔唷,人家肚子餓扁了啦……」
  我懂。
  我真的、真的感同身受,夢兒林的感受我懂到不能再懂了。我已經提不起勁、沒有力氣去責備哥布德了。我雖然沒像他那樣躺在地上,但早就不知在什麼時候蹲下身子,而且再也沒有站起來過。
  不僅是我,巨古索也癱坐在地抬頭望著天空,一動也不動。席赫林則是蹲著蜷曲身子,連哥布多都是一個樣||
  「我覺得我們不能靠烏鴉。」
  不過,哥布多終究是開了口。
  他霍地起身,用力高舉握緊的拳頭。
  「反正就算射中烏鴉,也不夠填飽我們的肚子。所以我們不能靠烏鴉,要更努力去找其他獵物才行!」
  「……不,可是……」我很訝異自己居然想出言反駁。「……我們能去找什麼獵物啊?因為在舊城區裡……就只有像我們這樣的棄子……還有烏鴉啊……頂多還有老鼠而已……」
  「……難道現在是要那個?」哥布德從喉嚨深處「唔、唔、唔」地發出怪聲。「我們要互吃同類嗎……?話說……生活在舊城區(這個地方)的那些傢伙……應該有在互吃同類吧……他們會互吃也不奇怪吧……」
  「哥布林……」巨古索非常小聲地嘀咕。
  那是種宛若從地底傳來的恐怖聲音。
  仔細一看才發現,巨古索已經陷入糟到極點、完全不是鬧著玩的狀態,翻著充滿血絲的白眼,嘴角不停流下口水。
  「……就只有這種事……」席赫林顫抖著肩膀。「……身為哥布林……就只有這種事……就只有這種事……不能做……」
  「唔唔……」夢兒林用興奮的眼神看向席赫林。「話說回來,夢兒林啊,之前就一直覺得啊,席赫林妳看起來好好吃耶……」
  「噫!……」席赫林急忙倒退。
  「沒有、沒有!」哥布多應該是故意用爽朗的聲音開口了。「我們當然不可能互吃啊,那終究只是最終手段||等等,我只是在開玩笑喔,開個玩笑而已。總之我想表達的是,沒人說我們只能待在舊城區(這個地方)。」
  「嗯啊……?」哥布德露出納悶的眼神看向哥布多。「……可是……我們不是好不容易才那個嗎?就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新城區(那個地方),現在又回去的話……」
  「我可沒說要回去喔。」
  「啊?如果不是回去那個地方,我們要去哪……?」
  「不回去的話……」我眨了眨眼。「……我們能去哪裡……?」
  席赫林望向遠方某處,說:「難道是……」
  「嗯喔……?」夢兒林可能是注意到席赫林的舉動,所以也看向遙遠的彼端。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巨古索低吟。
  哥布多用力點了點頭。「沒錯,離開這裡,離開達姆羅。我想你們應該都知道,達姆羅外頭還有一大片世界。」
  「可是……」我垂下頭。「……總覺得外頭的世界很恐怖。我是不太清楚,不過外面好像有人類,還有半獸人什麼的……」
  「哥布希洛,其實人類已經進到舊城區(這個地方)了,我們只是還沒遇到而已。」
  「……也是……我之前就有聽說這件事了……」
  「聽說達姆羅附近幾乎沒有半獸人出沒,而在非常遙遠的另一端,有叫做納南卡和伊蘇瑪珥的地方,半獸人和不死族(Undead)好像就住在那邊。」
  「哥布多||」哥布德好像有點不是滋味的感覺。「這方面的事,你也懂太多了吧,是聽誰說的啊?」
  「嗯,從很多人那邊聽來的。」
  哥布多明明是哥布林,卻露出非常爽朗的笑容。我瞇起眼睛,再次覺得「他真是非比尋常的傢伙耶」。
  明明同為棄子,但哥布多就是不太一樣。例如,他格外博學多聞,格外冷靜。從認識他的時候起,他就已經具有這類特質。
  難道哥布多其實不是棄子?而是擁有血統名、頗有來頭的哥布林?
  但是,根本沒有這種可能。他如果不是棄子,就不會和我們待在一起了。倘若擁有血統名,現在就會在新城區過好日子。
  「……外頭的世界……」席赫林怯聲怯氣地詢問。「……有什麼東西?外頭的世界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就我聽說的是……」哥布多踏了踏地面。「大地好像一直一直往前延伸,看不見盡頭。」
  「呼唷……」夢兒林按住雙頰。「一直||一直延伸,看不見盡頭……?」
  「對啊,過了納南卡和伊蘇瑪珥,大地還是繼續延伸喔。我也不清楚外頭的世界究竟有什麼東西,不過我是覺得,正因為不清楚,所以會更想去弄清楚。」
  我用手抵住胸口。這是什麼感覺啊?我胸口一帶怎麼會怦怦地跳個不停,靜不下來?這是種前所未有的奇特感受。
  「而且啊,我們哥布林並不是從前就住在達姆羅。據說是住在比納南卡和伊蘇瑪珥更北與更西邊的地方。但是,一個叫不死之王(NoLife King)的傢伙創立名為『諸王聯合』的組織,因此哥布林中也出現了王。從前的哥布林其實沒有王的,因此飽受半獸人等藐視、欺凌。即使在哥布林加入諸王聯合後,其地位依舊低落。哥布林被當作基層小兵,所以在戰爭最前線死了非常、非常多哥布林。不過,我們哥布林為了想讓其他種族刮目相看,因此勇敢奮戰,沒有半句怨言。所以後來受封達姆羅這塊土地作為王國領土。這裡是我們祖先贏來的土地,因此才被視為聖地。我們哥布林之所以再怎麼樣都不願離開達姆羅,就是因為這裡是我們的聖地。特別是還留有人類建造的街道的新城區,更是哥布林用鮮血換來的輝煌戰果。所以我們絕對無法捨棄這裡,無論發生任何事都必須堅守這個地方……」
  「喂、喂,哥布多。」哥布德一副焦躁不耐煩的模樣。「你講那一大串好複雜,大爺我聽不太懂啦。跟本大爺講什麼不屬茲王,什麼諸羅聯侯的……該怎麼說才好?就是你如果想表達什麼,能不能再濃縮簡略些,講重點就好?還有啊,本大爺話說在前頭喔!?大爺我不是無法理解你在說什麼喔!?我是聽得懂,但是你要再表達得更簡潔扼要一點,其他這些蠢蛋才能聽得懂……」
  「抱歉、抱歉。」哥布多搔了搔頭。「那個……簡單來說就是世界很大。我們哥布林是在新城區的地底下構築地下城拓展領土,但毫無出去外頭見見世面的念頭。其實,也有人謠傳我們和人類訂有密約……算了,有沒有密約根本不是重點,總之,我覺得哥布林很奇怪就對了。既然世界大到看不見盡頭,我們根本沒必要留在這個地方。只要腳能動就能走,能夠走就能前進,只要前進,就可以抵達想去的地方吧?」
  「嗯唔啊啊啊啊啊啊……!」巨古索突然跳了起來。「走!我們去!飯、飯、去吃飯!我們去吃飯!飯飯飯飯飯飯!食物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唔呀!」夢兒林高舉雙臂。「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席赫林彷彿感到很耀眼似地凝視著哥布多。
  「……可、可是啊……」區區哥布德還在那邊找藉口。「沒人能保證,我們去外頭的世界就有東西可以吃吧。我說你這傢伙,這個險值得我們去冒嗎……?」
  哥布多開口前,我已先說:「你會害怕嗎?」
  「啥!?你、你說誰會害怕!?本大爺從沒講過半個怕字吧!」
  「那你為什麼那麼不乾不脆啊。」
  「大、大爺我哪裡不乾不脆了!本大爺只是||」
  「只是什麼啦。而且講到風險,在這邊找根本不確定有沒有的食物,或是靜靜在這裡等待不知道會不會上門的獵物,這樣的風險才高吧。」
  「哥布匹洛,你閉、閉嘴啦!你、你這傢伙才沒資格對本大爺說三道四,大爺我只是……伺機而動之類的,總之就是這樣!反正就是有這種必要啦!你們這群蠢蛋都太笨了,搞不懂本大爺的用心良苦啦!」哥布德邁出步伐。「||喂!你們幾個,出發了啊!還不快跟本大爺走!外頭的世界可是又大又寬耶!只要有心,要去哪裡都不是問題……!」
  我和哥布多面面相覷。連哥布多都苦笑以對。
  先是巨古索追到哥布德後頭,我也意興闌珊地跟了上去。哥布多抓住席赫林的手臂攙起她後,夢兒林勾住席赫林的手跳著走路,不過席赫林是一副隨時都可能跌倒的模樣。
  我們就這樣離開了達姆羅舊城區。
  比起不安,哥布多的那番話其實觸發出更多期待||但是,離開舊城區後,期待的心情就逐漸薄弱。
  畢竟所有人都已經餓到極致了。
  這時我反而懷念起在地下城被迫挖洞的日子。
  縱使是粗茶淡飯、量又少,但棄子唯一能確實吃到食物的方法,就是參與挖洞工作。
  使用的工具是感覺快不能用的舊劍還什麼的,因此只能一點一點慢慢鑿開硬得令人無法置信的岩地。還要將石塊之類的東西搬運到指定的地方。從早到晚不停重複這些動作後,才有辦法吃到兩個小糰子配一碗湯的一餐。這樣當然無法吃飽,不過總比什麼都吃不到來得好。
  真的只是比什麼都吃不到來得好而已,所以有其他辦法的話,也不想靠挖洞填肚子。
  好人家的哥布林飼養的家畜雖然時常逃走,但自己又沒能耐抓到那些家畜。至於廚餘場則大多被兇惡的棄子幫派佔據,因此能拿到剩菜剩飯的機會微乎其微。王偶爾會賑濟布施,但大家馬上就搶成一團。
  所以挖洞工作是最後的救命繩,若是沒有這份工作,恐怕沒有棄子能夠活在這個世上。
  然而,無論是猶如泥巴捏成的糰子,還是幾乎沒有配料、味道像小便的湯,即使飢腸轆轆,吃起來都還是糟糕至極的難吃食物。
  明明應是如此,但現在的我們可能甚至會覺得那種糰子、那種湯美味無比。
  決定要離開新城區時,確實曾經覺得有一股脫離痛苦的心情,終於可以不用再吃那種泥巴糰子,喝那種小便湯。但現在呢?沒了泥巴糰子和小便湯,豈止是感到有東西吃總比沒有好,更認為沒了那些反而困擾。真希望現在手上就有||回過神後才發覺,自己已滿腦子都想著那種爆難吃的泥巴糰子和小便湯。
  若是低著頭好像隨時都會跌倒,因此我都是仰頭向上在走路。
  不過陽光仍在不斷照射,這樣下去的話,好像也會被曬乾。
  這時傳來「咚……」的聲響。
  一看才發現,哥布德翹起屁股,整個人向前癱倒在地。
  「……哥布德,你、你沒事吧……?」
  「嗯嗯……」
  他發出奇怪的聲音。
  話說回來,哥布德現在是||
  「你……是不是在吃什麼東西……啊?」
  「唔嘶喀嘶唔嘶喀嘶唔嘶喀嘶唔嘶喀嘶。」
  「啊啊啊||!」夢兒林衝了過去,指著哥布德。「他!他在吃草耶!」
  「草……」哥布多像是全身無力般跪到地上。「……草啊,原來還能吃草啊。」
  「咦?慢著……哥布多,那個是草喔,是草耶……」
  「哆嚇嚇嚇嚇嚇嚇嚇……!」巨古索變成像是跪地磕頭的姿勢,開始瘋狂地扒草來吃。「唔喔呃喔唔喔呃喔唔喔!啊唔啊唔啊喔……!」
  「等等!?巨古索!?」我的視野因泛出的淚水而變得扭曲歪斜。「那是草耶!?是草!草不能吃吧!?你怎麼在吃草!?不過,之前喝的小便湯裡,好像也有加像是草的東西……吃起來超苦超難吃……」
  「噁喔啊啊啊啊啊啊……!?」哥布德吐出大量的草。「好苦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唔喔喔喔喔啊!?」巨古索用雙手壓住喉嚨,叫苦連天。「難吃死了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這就是後世所謂的吃草事件。
  我斜眼看著似乎痛苦地扭擺著身子的哥布德,輕撫巨古索的背。
  「……我說啊,草終究只是草啊……」
  「你、你說的對……草、草終究只是草……可、可是我……實、實在是忍不住……因為肚子真的、真的太餓……太餓了……」
  「莫古索,你別、別哭啊。不對,是巨古索。怪了……?」
  我剛剛是不是把巨古索叫成了莫古索(、、、)?是我的錯覺嗎?看來是我的錯覺,畢竟巨古索就是巨古索啊。
  「啊……」席赫林屏住氣息。
  「……怎麼了嗎?」哥布多用完全不像他、一副快死的聲音詢問。
  「這、這個……」席赫林從草叢中拔起某種東西。
  「嗯唷?」夢兒林從席赫林手上接過那東西後,高高舉起,歪過了頭。
  我瞪大了眼睛。「||那是……」
  「唔吼。」哥布德頂著黏滿草的臉,用手指著我。「哥布匹洛,你這傢伙的眼睛平常看起來都很愛睏,像現在這樣用力睜大,感覺很噁耶。真的有夠噁,太噁心了。」
  「哥布德,你真的有夠吵耶……不過現在重點不是這個||」
  「是野菇耶……」哥布多「咕……」地嚥了口水。
  沒錯。
  席赫林在雜草中找到、夢兒林現在高高舉起的那樣東西,看起來黃黃的,表面油亮光滑,頂部如傘,還有長柄。
  是野菇。
  這野菇的外型完整到,不管從哪個角度、哪個方向看,就只會讓人聯想到這是野菇。
  是。
  野。
  菇。
  是野菇。
  順帶一提,倒過來念就變成菇野是。
  「慢慢慢慢慢慢慢慢著……!」我張開雙臂制止了大家。「那雖然是野菇,但不能吃啊!看起來就不能吃啊!你們也知道吧!?那東西外觀看起來雖然很好吃的樣子,但可能有劇毒啊!這是常識吧!?你們應該也聽說過,在新城區也有很多哥布林吃了野菇暴斃啊!?」
  「也是。」哥布德點點頭。「大爺我是聽說過,不過也就只是聽說過而已……」
  「夢兒林。」
  ||是哥布多。
  你這傢伙為什麼能露出……那麼燦爛的笑容。
  不對,他本來就是笑起來很燦爛的人,不過現在這個笑容根本是有史以來最燦爛的。
  「把那朵野菇交給我吧。」
  「哥布多,你冷、冷靜點!」我用力搖頭。「那種東西不能吃!如果你有什麼三長兩短怎麼辦!要試有沒有毒的話,就讓哥布德試吧!?沒錯!給他試就好||」
  「喂,帕爾匹洛!不對,是哥布匹洛!什麼叫要試有沒有毒的話,就給本大爺試?你的意思是就算吃下去會被毒死,但死的是大爺我就沒關係喔!?原來本大爺在你心裡就只是這樣的存在啊!?是怎樣,大爺我真悲哀啊!」
  「如果是你吃,一點小毒應該也毒不死你吧!?而且你不是常說什麼囂張的人天下無敵!」
  「喔吼!你現在是在說你覺得本大爺很囂張吧!不過,大爺我確實是很囂張啦!這個天下是屬於本大爺的啦,你這混帳東西!」
  「哈哈哈。」哥布多也表露出以他來說已屬異常的爽朗態度。「哥布希洛,不會有問題的,我能肯定那種野菇吃了不會有事。不知為何我就是知道。因為我看到了。」
  「……哥布多……」席赫林緊握雙掌,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哥布多。「哥布多……你說你看到了……究竟是看到了什麼啊……?」
  「總之我就是看到了!看到了!我就是能夠看得到!不想看也看到了,實在看到太多東西了,好恐怖!好恐怖!太恐怖了!我該怎麼辦!我就是看得到啊……!」
  「哥布多!」我急忙抓住並搖晃哥布多的雙肩。「哥布多!?你不太對勁耶!?你振作點啊,哥布多!如果連你都變得不正常,我該如何是好啊……!」
  「好吧||夢兒林!」
  「喔唷!?」
  「妳把那朵野菇拿給本大爺!看大爺我把它吃得一乾二淨!不留一點殘渣……!」
  「夢兒林,不能給他!給我才行!把那朵菇給我!我要吃!我必須吃那朵菇!因為命中注定我得吃!」
  「哥布多,我就跟你說那東西吃不得!拜託你別吃啊,哥布多……!」
  「……我來吃。」
  一瞬間,我沒能分辨出這是誰的聲音。
  當下完全沒想到會是他發出這麼可怕、令人不寒而慄的聲音。
  「我來吃……!把那朵菇給我……!我會全部吃完……!給我、給我、給我、給我、給我、給我、給我、給我、給我、給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咿呃……!?」
  夢兒林徹底嚇傻,巨古索從她手上搶過了那朵菇。
  我、哥布多、哥布德和席赫林分別用不同模樣表露驚愕之情。
  巨古索把那朵野菇||
  吃掉了。
  連咬都沒咬一下。
  直接吞下肚。
  「……好歹也咬一下吧。」哥布德嘟囔。
  「菇!」巨古索大吼。「滑過喉嚨了!根本是拿來喝的……!」
  等等。
  不是那樣的……吧?
  但我說不出口,就是沒辦法出言吐槽這件事。
  「我還要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
  巨古索趴到地上,找起野菇。可能是用心找一下就很多,他找到後便不斷地往嘴裡送。
  「菇!菇!菇啊!?菇!這種菇!菇啊菇啊菇啊!菇啊菇啊啊菇菇!啊菇啊菇啊啊菇喔喔喔!?」
  「他、他沒事耶……!?」哥布德笑了。「他在吃!那種菇!巨古索把那種菇吃下去了……!他沒事!巨古索沒有死!看來那個可以吃!那種可以吃的菇!本大爺也要吃!我也要吃……!」
  「看吧……!」哥布多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剛才不就說了!那種菇吃了不會怎樣!我早就知道能吃!因為我看到了啊!那種菇……!那種菇就是我們的救世主呀……!來,大家來吃那種菇吧……!」
  「夢、夢兒林也……!夢兒林也要吃!再也忍不住了啦……!」
  「……我、我也是!哥布多要吃的話,我也要吃……!不管吃下去後會怎樣都沒差……!都沒關係……!我不會後悔的……!」
  「馬、馬納多(、、、)……夢兒(、、)……連席赫露(、、、)都……嗯?」
  我瞬間冷靜下來。
  剛才我是不是說了什麼奇怪的話?是我的錯覺嗎……?
  看來是錯覺。
  「……反正我說了什麼都不重要吧……?」
  沒錯,都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吃菇。
  我搖搖晃晃地在附近走動。
  接著低頭往下看。
  菇就長在草的間隙之中。是菇,是菇耶。
  我蹲下身子,將手伸向野菇,摸起來滑溜溜的。這就是菇啊,哎呀,這種菇怎麼||怎麼這麼惹人憐愛。要從地面將之拔起時,我心生不知該說是愧疚還是歉意的感受,但我還是要拔。
  拔起來,吃掉。
  「喔唔……這菇……」
  我無法評斷這菇是好吃,還是不好吃,總之吃起來就是野菇,只能說嘗起來就是野菇的味道。這是如假包換的野菇,菇味十足,是場無與倫比的野菇饗宴。給人一種「如有來世,真想要投胎當菇」的感覺。讓人覺得,要能轉生成為菇,就必須吃菇才行。讓人想要再吃更多、更多的菇。讓人想要一生只吃菇,甚至索性變成菇也無妨。話說,吃了一、兩朵後,開始覺得「這菇未免也太好吃了吧?」,吃這種菇根本是至高無上的享受。如今口中已滿是菇的味道,不,根本是滿布全身,品嘗起來芳醇順口,卻又不會膩,野菇已在我心中翩翩起舞。野菇、野菇、野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
  不過,總覺得||有點眼花。
  肚子刺痛的感覺越來越明顯。
  喉嚨像是要燒起來般變得灼熱。
  這是怎麼一回事?
  現在還冷汗狂流。
  「……好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在地上打滾。
  肚子好痛,應該是腹痛,但不僅如此,根本渾身上下都在痛。實在痛死人了。
  在從未有過的劇烈疼痛折磨下,我仔細一看,才發現痛苦的人不只有我。所有人都出現了類似的症狀。
  「我……我們會不會死……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天空還是一樣湛藍。
  這就是後世所謂的野菇事件。








  
2.紅色果實


  「||話是那樣說沒錯啦 ,不過想過來又想回去……夢兒林是覺得啊,我們的運氣還真好耶……」
  是那樣子……嗎?
  老實說,我也搞不太懂。
  但是,也許事情就是這樣……?
  總而言之,我們都還活著。
  明明那麼痛不欲生,卻沒半個人罹難。巨古索可能是因為太痛苦而出現怪異行為,突然衝了出去,大家追上去後,來到一處長滿樹木的地方。自己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這麼多樹木。所有人各自在樹木底下休息後,身體狀況便慢慢好轉。
  看來這種野菇雖然有毒,但不是會危及性命的劇毒。
  總而言之,我們活下來了。
  「總之,想過來又想回去,不對,講想來想去就好……」
  「嗯呀……?夢兒林一直覺得要講想過來又想回去才對耶……原來不是這樣講啊,我現在才知道……」
  「其實怎麼說都好,反正講『想過來又想回去』,跟講『想來想去』,意思都差不多。」
  「智障喔,差很多好不好。」不知為何整個人緊貼樹幹的哥布德不屑地說。「這兩種說法天差地遠耶,反覆思考和不管三七二十一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意思耶……」
  「你講的這兩個又跟我要表達的意思有點出入耶。」
  「你很吵耶,臭哥布匹洛。你這種傢伙怎麼可能會懂本大爺的心情……」
  「我們現在應該沒在討論什麼心情吧。」
  「唔呃呃呃呃,我肚子好餓啊啊啊……」
  「話說你這傢伙,到底有沒有聽我在說什麼啊……」
  「本大爺肚子太餓,根本顧不得你在說什麼啦……」
  「……不過,這裡如果是森林的話……」席赫林驚覺到什麼似地看了看周圍的樹木。「我曾聽說過這種有很多樹木的地方叫做森林……」
  「原來如此。」哥布多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子,將手放到樹皮上後仰望樹上。「||森林,我也曾聽說過這種地方。森林裡有各種生物,照理來說比起舊城區或草原,至少這裡應該比較容易找到食物。」
  「要吃……」巨古索用空洞的眼神凝視樹木。「要吃那個嗎……?」
  「不是……」哥布多左右晃頭。「我們沒有要吃那個……」
  巨古索看上去明顯就是瀕臨崩潰,不,根本是已經在崩潰了。不過,他畢竟是體型大於哥布林、肉體更為強健的巨大哥布林,因此或許還有辦法撐下去。
  我依序看了巨古索、哥布多、夢兒林、席赫林,最後順便看了哥布德。撇除哥布德不說,其餘所有人我都當他們是朋友,也認為他們是同志或兄弟般的存在。
  「我的身體應該還有辦法動一下,我去找看看有沒有食物吧。」
  「我也跟你一起去吧。」即使在這種時候,哥布多還是笑容以對。
  「……夢兒林……該怎麼做才好呢?人家是很想去啦,但有可能途中就倒下走不動了耶……」
  「妳……別勉強比較好……」席赫林以像是法杖的物品作為支撐,有氣無力地站了起來。「……我去就好,夢兒林妳就在這裡休息……」
  「本大爺才不去咧。」哥布德緊靠在樹上。「……你們去吧,然後幫大爺我帶些食物回來。還不快點去找,本大爺都快餓死了……」
  「你乾脆去死一死……」
  「區區哥布匹洛,講那什麼話啊!蠢貨,當心我宰了你!」
  「……你還滿有力氣的嘛。」
  「本大爺哪來的力氣啊!都奄奄一息了!你少廢話,快去啊!快點!快點!趕快去找!快快快!快去快回,讓本大爺能活下去啊……!」
  我不想白費力氣跟廢渣爭執,所以就和哥布多、席赫林挺進森林中。不一會兒席赫林就腳步踉蹌,不過哥布多立刻攙住她,並要她抓住自己的手臂。席赫林雖然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但一抓住哥布多後,就沒有要鬆手的意思了。而且她願意抓牢哥布多,我也比較放心,畢竟她是我們之中體力最差的一個。老實說,我非常訝異,不知道她為何要跟來。她應該跟夢兒林在原地休息比較好吧。
  「哥布希洛。」
  「嗯……?哥布多……怎麼了?」
  「……沒事。」
  「那個……」
  「嗯?」
  「……我一點都不後悔。雖然……提議離開達姆羅的是哥布多你,但是我也贊成離開那個地方。該怎麼說呢?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總之我並不覺得離開那裡是個錯誤的決定……」
  「嗯。」
  「我認為這……應該沒有誰對誰錯的問題。特別是哥布多……你絕對沒有錯喔。因為平時帶領我們的……都是你。如果沒有你,我們……不會有所改變。」
  「我覺得你們不會一成不變啊。」
  「不……我覺得會耶,就一直維持那種樣子。沒有你的話……我想我們終其一生都只會是對任何事都無能為力、一無所有的棄子。席赫林,妳也這麼覺得吧……?」
  「我……也那麼認為,事情就像哥布希洛講的那樣。我……」
  我感到有些驚訝。
  因為席赫林哭了起來。
  「……我非常感激哥布多,我非常感激你……一直想跟你道謝,但一直都說不出口……」
  「我也很感激妳。」
  不過哥布多果然厲害,換作是我,如果有人在面前哭成那樣,我肯定驚慌失措,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但哥布多就是不一樣,他溫柔地輕拍席赫林的背,笑臉以對。
  「我很感謝大家,願意把我這種傢伙當作同伴。」
  然而,他這番話比席赫林的眼淚還讓我震驚。
  ||我這種傢伙(、、、、、)
  倘若是從哥布德口中聽到這句話,我還能理解,不過世界即使天翻地覆,哥布德應該都不會說出這種話。
  然而哥布多沒有半點必須自我貶低的地方,他是謙虛嗎?但就算是謙虛,他也不是那樣的人。
  反倒是我很感激他,願意成為我們這種傢伙的同伴。我是真的這麼認為,就和席赫林的想法一樣,只是想說卻說不出口而已。畢竟會覺得不好意思,也覺得這麼說太客套。不過||
  我也認為……
  他可能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內情(、、、、、、、)
  哥布多博學多聞,懂得各式各樣我們身為棄子不會知道的事。當然,這種事無關緊要,他是我們的同伴,但偶爾,不對,是常常還是會覺得他與眾不同。哥布多不同於我們(、、、、、),和我們之外的那些沒有血統名的棄子也是天差地遠。
  哥布多或許不是棄子。
  我腦中再度閃過這種想法。不過這終究只是無稽之談,畢竟他如果不是棄子,現在應該是住在上好的屋子內過著好日子。
  但也覺得,算了別想那麼多。
  哥布多是我們的同伴,他也把我們視為同伴。既然如此,哥布多的真實身分為何,不就一點都不重要了嗎?縱使他有什麼身世之謎或難以說出口的緣由,他想說的時候就會說了吧。現在他什麼都沒說只代表本來就沒什麼好說,或不想說而已。即使現在不想說,將來也可能會有想說的一天。如果真有那一天,我自當欣然傾聽。
  根本沒什麼好急的。
  反正哥布多又沒有離開我們。
  我們是同伴。
  會永遠待在一起。
  ||雖然前提是,我們都沒有餓死的話。
  突然一陣暈眩襲來,站著的我栽進樹叢。
  「哥布希洛……!?」「||哥布希洛……!」
  哥布多和席赫林立刻衝了過來,想把我從樹叢中拉出來。但是,我拒絕了他們的協助。
  「……等一下,這是||」
  我栽進的樹叢裡的低矮枝頭上,長著像是紅色果實的東西。
  其實沒有像或不像的問題,那就是果實。
  我摘下那個果實。先前發生過野菇事件,照理說應該提高警覺,但我毫不猶豫地將果實送入口中。
  「||好酸……可是越吃越甜……?」
  「咦?哥布希洛……?你在吃什麼啊||」
  「你說……越吃越甜……」
  「是果實!這種一顆一顆的紅色果實!這……應該……算好吃!畢竟之前沒吃過這種果實,吃起來雖然怪怪的||但是好好吃!嗯!非常好吃!」
  哥布多和席赫林看到我不斷地吃下紅色果實後,也伸出手想摘取,但我急忙制止了他們。
  「你、你們先等一下!這或許有毒!反正我都吃下去了,就等看看有沒有毒吧,如果過一段時間我都沒事的話||」
  「好、好吧。」哥布多用手搓了搓嘴邊。「……慘了,一覺得這果實能吃以後,就越看越覺得好吃……」
  席赫林則是蹲下身子,露出怨懟的表情。「……我只能乾瞪眼……」
  我懂你們的心情,但必須將可能的犧牲控制在最少。
  我們就這樣等了一陣子。
  ……總覺得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
  「應該……」哥布多嚥了口水。「||沒有毒……吧?」
  席赫林拼命點頭。「……絕對沒有毒。」
  「我覺得……」我輕摸了喉嚨和胸口,沒感受到異狀。「……應該沒毒吧?」
  「那……」哥布多從枝頭上摘了一顆紅色果實。「||我要吃了。」
  我心想不能輸給哥布多,所以也又吃了。
  席赫林也開動了。
  大家一顆接一顆。
  一直往嘴裡送。
  吃個不停||話說,需要停嗎?應該不用停吧?因為發現這東西就是要吃吧。要多吃點吧,怎麼可以不吃啊。理應要吃啊,不能不吃吧。要一直吃一直吃,不吃才有鬼吧。一直吃錯了嗎?沒有錯,絕對沒有錯,何錯之有。民以食為天,吃就對了。我要吃,我要吃,我要一直吃!
  「……啊。」
  然而回過神後才發覺,整張臉,不,是全身上下都被紅色果實的汁液染得通紅。
  不僅是我,連席赫林,甚至哥布多也都是一個樣。
  「唔哈。」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唔哈哈哈,哇哈,哥布多、席赫林!你們好紅!看起來有夠紅!啊哈、哈哈哈哈!」
  「呵呵呵,你還不是一樣!有夠紅!全身上下根本紅成一片!席赫林也是!」
  「……唔呵呵呵,唔呵呵。別、別看我啦……唔呵呵。哥布多、哥布希洛,你們也一樣啊,都紅成一片……噗……唔呵呵呵呵呵……」
  三人捧腹大笑,而且笑到不能自已。不過,越笑越搞不懂是什麼事情那麼有趣,再者,現在也不是笑的時候。
  「我、我們回去吧,喀呵呵呵呵……得把這件事告訴巨古索和夢兒林……然後也順便跟哥布德說一下……唔噗噗噗噗……也要拿給他們吃才行!」
  「對、對啊,喀喀喀喀喀……笑到好痛苦……喀喀喀……沒錯,要趕快拿給他們吃……哇哈哈哈哈……」
  「我不行了……笑到肚子好痛……實在是笑過頭了……呵呵呵呵……」
  我們在回程中勉強止住了笑意,但巨古索、夢兒林和哥布德看到我們後,整個人都彈了起來。
  「唔哇啊啊啊啊!?」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靠靠靠靠靠靠你們為什麼全身都是血!?難、難道是死了變成鬼!?」
  三人全都徹底忘記自己全身已被紅色果實汁液染得通紅。
  這就是後世所謂的紅色果實事件。
  總而言之,我們終於找到食物吃了。紅色果實雖然不是能讓人飽食的食物,但由於數量眾多,因此不停摘食的期間,飢餓感也消失得無影無蹤。而且沒人吃壞肚子,所以也還能忍受被汁液染得通紅。
  即使沒有飽足感,卻是心滿意足。
  我們全都躺到了地上,不知是誰先躺下的就是了。
  「……真舒服,該怎麼形容這種感覺才好啊……」我雖想說些什麼,但又遍尋不著適合的詞彙。「……能找到可以吃的東西,真是太好了。」
  「真的。」夢兒林噗嗤笑了。「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剛剛哥布希洛和哥布多、席赫林回來的時候,人家真的是嚇了一大跳。唔呵呵呵……」
  「……夢兒林,妳現在也跟我們剛才差不多喔……?」席赫林罕見地用調侃口吻回了話。
  「是喔。哇啊,真的耶。咿咿咿,我好想洗澡喔。」
  「想洗澡啊……」哥布德發出下流的笑聲。「洗澡很讚啊。用心找一下,應該能找到小水潭之類的地方吧。大家就開開心心地一起洗個澡,舒服舒服一下吧。唔嘿嘿嘿……」
  「夢兒林話說在前頭,人家不跟哥布德一起洗唷。」
  「幹嘛不一起啊!說想洗澡的就妳這傢伙啊!」
  「因為夢兒林覺得你會盯著人家看,絕對會看一些不該看的地方。」
  「呿,妳哪有什麼被人看了會困擾到妳的本錢啊。妳這傢伙的裸體根本不值得一看啊。席赫林的話就另當別論啦……」
  「……用不著說,我也不想讓你看……」
  「妳是在小氣巴拉什麼啊!給看一下妳又不會少一塊肉!要放福利,要放福利啊!」
  「為什麼我要放福利給你啊……我死都不要……」
  「夢兒林也不要,不管是活著時還是死掉後都不要。」
  「水……」哥布多坐起身子,摸了摸下巴。「沒錯,現在最好是能找到水源。看樣子紅色果實夠我們吃上幾天,然後必須趁這期間確保水源和新的食物來源……」
  真不愧是哥布多,已經在考量接下來的事了。哪像我只想放空,暫時什麼事都不想做。不過,就算我動腦,感覺也想不出任何計畫。
  「……我們還活著耶。」巨古索用略顯顫抖的聲音說。「我們真厲害,居然還活著。大家都還活著,我覺得……好開心啊。」
  席赫林吸了吸鼻子,她好像在哭。
  「嗯,你說的對。」夢兒林輕輕摸了摸席赫林的頭。「夢兒林啊,也覺得無敵開心耶。這才發現活在世上,原來是件這麼令人開心的事情。」
  「嗯嗯……」哥布多又躺回了地上。「沒錯,能活著真的是太好了。光是大家都能像這樣平安活著,或許就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情了||哥布希洛,你剛才也想這麼說吧?」
  「應該||」
  經哥布多一說,我發覺好像就是那麼一回事。
  應該是說,確實就像他講的,我只是不好意思承認。
  「……是吧?我想想喔,嗯……應該是啦……」
  「呵。」哥布德用鼻子笑了。「你們這些笨蛋,講什麼還活在世上很開心?什麼平安活著最重要?這點小事就滿足成那樣,你們未免也太安逸了吧?沒有什麼更遠大的野心或企圖之類的嗎……?」
  「哥布德,那你有你說的那種更遠大的什麼嗎?」
  「當然有啊,哥布匹洛之助,本大爺講了你會嚇死。你聽好了,大爺我……」
  「噓。」哥布多豎起一根手指。
  我們禁聲不語。哥布多的模樣透露出讓人這麼做的真實性與迫切性。
  他迅速站了起來。我們起身時也盡量不發出聲響,接著由哥布多領頭,靜靜在森林中走著。不一會兒就傳來像是說話聲的聲音,我們紛紛背靠樹木壓低姿勢。
  我輕聲詢問一旁的哥布多:「……這是誰在說話?」
  「我目前唯一能肯定的是……對方不是哥布林。」
  「也就是說對方是……」
  我害怕了。不是內心感到害怕,而是一看就能知道的恐懼。我雖然也覺得自己是不是膽小過了頭,不過會如此恐懼是其來有自。
  「是人類嗎?」
  「恐怕是。」
  哥布多這麼回答後,對我們比了某種手勢,看起來是叫我們待在原地的暗號。我雖然有看懂,但哥布多究竟有什麼打算……?
  看樣子他是打算獨自上前查看。
  我的身體則是在我感到猶豫前,下意識先採取了行動。
  我追了上去,哥布多察覺到我後,對我搖了搖頭。不過我也搖頭回應。自己雖然非常害怕,但也不能讓哥布多獨自冒險。最後他只是聳了聳肩,就像在說「真拿你沒辦法」。
  可能是我的錯覺,但這時的哥布多看起來像是稍稍鬆了一口氣。
  接下來要面對的是前所未有的情況,總覺得相當危險,得要有人陪在他身邊才行||我也許是這麼認為,所以才馬上動身追趕哥布多。
  雖然我這種人跟上一起行動,也無法成為什麼助力,但緊急時刻,我應該還是能替哥布多擋刀擋槍。畢竟哥布多若是遭遇不測,大家都會非常苦惱。這麼一想後,就多少有些幹勁了。
  這段期間,類似人類說話聲的那股聲音已來到很近的地方,雖然還沒看到人影,但氣氛非常緊張。我和哥布多相互挨著身子,躲在樹叢中。
  我自然不在話下,但連哥布多都在發抖。
  原來哥布多也會害怕啊。
  不知不覺中,天色開始昏暗。
  那些人類好像在說些什麼。
  「……現在要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我們現在只能回去歐魯達那吧。」
  「今天我們可歷經了一趟白費力氣少年的累死人冒險耶。」
  「誰跟你是白費力氣少年啊……」
  「可、可是……那、那個……沒事。」
  「……我肚子餓了。」
  「回城後就先去市場找個地方吃飯吧。我知道哪裡有便宜的旅社,就在靠近西町的||……」
  「呿,我們一枚銅幣都沒賺到,直接睡在野外比較好吧?」
  「不,我是覺得真沒辦法了才要睡野外。住的地方那邊||……」
  在恐懼感不斷升高的同時,我還覺得隨時都有可能小命不保,但也注意到一件奇妙的事情。
  為什麼我||能聽懂那群人類的對話啊……?
  這很詭異……吧?畢竟我是哥布林,那群人類說的很明顯是有別於我們哥布林的其他語言。明是如此,我卻聽得懂,這樣很不尋常吧。
  那群人類終於遠去後,我和哥布多從樹叢裡探出頭,看著那群人的背影。
  一……二……三……四……五……六……總共有六人。
  這肯定是碰巧,但那群人類和我們一樣有六個。
  很快地那群人類就不見蹤影,也聽不見他們的腳步聲和說話聲了。
  「……那個就是人類啊。」哥布多露出沉思的表情,還在凝視人類離去的方向。
  「哥布多……?」
  「啊?什麼事?」
  「就……該怎麼說呢……」
  我沒能問出為什麼。
  為什麼我能聽懂人類的話語。
  然後,我不禁就是會覺得,哥布多好像對人類抱有某種特殊的情感,但是我也沒能把這種疑問說出口。
  「……我們要不要回大家那邊去?我想他們也很擔心。」
  「嗯嗯||」
  哥布多露出笑容。看上去感覺不是強顏歡笑,但讓人覺得很做作,再講明一點就是虛假的笑容,不像哥布多會有的作風。
  「你說的對,我們回大夥那邊吧。」








3.我身處的幻想

  我們還是日復一日在森林中走著。
  四處都長有紅色果實,目前應該還不至於餓死。
  期間還覓得一處算是清澈的水潭,雖然面積太小無法用來沐浴,但能飲用潭水,喝起來有些泥土味。不過,先前住在新城區時,更髒的水都喝得下肚了,所以這樣的水質已經算好了。
  某日我們看到一具野獸的屍體,看起來像剛死不久,身軀幾乎都還未腐爛,因此大家便大快朵頤了一頓。
  哥布德還發現了人類的遺體,此人感覺已經身亡許久,可以看見身上留有野獸啃食的痕跡。哥布德把遺體身上的衣服、小刀之類的物品都占為己有。雖然使用往生人類的物品很觸霉頭,然而武器是越多越好。夢兒林不知從哪裡撿來弓箭,但射出的箭矢都無法筆直飛行,感覺好像派不上用場。不過我們原本就只有斷劍、石斧和木棒之類的武器。
  緊急時刻,只靠這些武器根本無濟於事。
  「||哥布希洛!也會攻過去你那邊喔……!」
  哥布多對我這麼說後,我急忙重新握好斷劍。
  有種類似大型老鼠的生物,正在我們六人之間亂竄,而且不只一隻,有好多隻。
  其中有一隻朝我衝了過來。
  「唔啊……!」
  我揮出斷劍。
  但沒砍中。
  砍偏了。
  ||才這麼想,我的右小腿傳來一陣劇痛。
  「好痛啊啊啊啊……!?」
  我被咬了!?
  應該說,那種生物正咬著我的小腿。
  我用力擺動右腳,想盡辦法要甩開那傢伙,但另一隻大老鼠又猛撲而至,這次換左手臂被咬了。
  「||痛死我了啊啊啊……!」
  「哥布布……!」
  夢兒林架好箭矢,瞄準了我這邊||咦?她瞄準的是我?
  「不、不、不對啊,夢兒林……!」
  也許她想射殺咬住我的大老鼠,但是她怎麼可能射得中,根本不可能,會被射中的反而是我||
  「看人家的……!」
  夢兒林射出了箭矢。
  結果只是我杞人憂天。
  箭矢「咻」地飛往完全不同的方向。
  也就是說,戰況沒有絲毫改變,我依舊被兩隻大老鼠咬住。
  「呼啊||唔啊||」巨古索不知是在用力轉動圓木棒一般的粗大樹幹,還是被旋轉的樹幹帶著跑。
  「別過來呀呀呀呀呀呀……!」席赫林四處逃竄。
  「可惡……」哥布德||就他一個人爬上樹木,俯瞰我們其他人。「這樣下去只有死路一條啊……」
  「||走開……!」
  唯獨哥布多……
  唯獨哥布多用木棒勉強趕跑進逼而來的大老鼠。
  「嘿呀!嚇啊!哥布希洛……!你沒事吧……!?」
  哥布多看起來也不像游刃有餘的樣子,自己雖想回答「沒事」,但右小腿和左臂都疼痛不已,實在說不出「沒事」兩個字,只是忍著沒有哭喊而已。
  「喔啊……」
  結果我還絆到某種物體,重重摔倒。
  大老鼠緊咬不放,毫無鬆開我的意思。
  我甚至連爬起身都辦不到。
  「||唔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我該不會死在這裡吧……?
  我會被老鼠殺死……?
  「哥布匹洛……!」
  先是左手臂,接著咬住右小腿的大老鼠也馬上離開了。
  哥布多飛衝而至,用木棒趕走了大老鼠。
  「你站得起來嗎!?」
  「嗯、嗯嗯……!」
  「你快和我背靠背……!夢兒林和席赫林,妳們快躲到巨古索背後……!」
  「收到……!」
  「好、好的……!」
  「哥布德,你也快下來……!沒有你沒辦法應戰……!」
  「||真、真拿你沒輒!既然你都說到這種地步了,本大爺就下去幫你吧!」
  「大家冷靜點!這些傢伙的皮毛特別堅硬,刀劍應該砍不下去!所以不要用砍的或刺的,用力敲打就對了……!巨古索你不用拿什麼粗木棒!你那副身體就是武器……!」
  「唔!唔嗯!唔嗯喔喔喔喔喔喔喔……!」
  戰況一口氣反轉了||才有鬼。
  我光是遵照哥布多的要求和他背靠背,就真的已經耗盡了所有精神,剩下就只能在心中祈禱「老鼠別來老鼠不要過來老鼠拜託別過來」了。
  不過,在我們這麼行動的期間,大老鼠消失得一隻也不剩。
  我們癱坐到了地上。
  「……老鼠……好可怕……」哥布德呆滯地嘀咕後,馬上甩了甩頭。「不對!本大爺才不怕咧!?對、對你們這些軟弱的傢伙來說才是威脅……」
  「我、我是……怕死了……」巨古索滿身大汗。「到現在都還覺得怕……」
  「……人家好累呀……」夢兒林橫躺在地。「老鼠又那麼恐怖,虧牠們外表長得那麼可愛……」
  「那、那叫可愛……?」席赫林好像有點震驚(、、)。「……原來妳覺得可愛啊……」
  「哥布希洛。」哥布多舉起我的左臂查看傷勢。「……雖然傷口不是太深,但是不處理一下也不太妙,腳的傷口也是||」
  「……抹抹口水就會好了。」我低下頭。「……應該會好。」
  我現在只能這麼說,也只能這麼想。畢竟就算要處理,目前能做的頂多是用泥水洗洗傷口之類罷了。
  即使如此,哥布多和同伴們都想盡辦法照顧我,有的撕下衣服加以清洗,將碎布敷在傷口上;有的磨碎野草,讓我喝下像是藥的東西;有的幫我佈置好平躺的處所,讓我休息。
  不過,我發燒了。
  燒到全身就像被火焰炙烤。
  我想肯定是有類似邪氣的東西從傷口跑進了體內。我現在比遭遇大老鼠襲擊時還要害怕,但也莫名冷靜,覺得若是輸給這股邪氣應該就必死無疑。並且對同伴感到很抱歉,也向他們道了歉。
  我無法動彈。身邊總會有一名同伴陪著,其他人好像有的去找食物,有的在做其他事。
  輪到夢兒林陪我時,她躺到我旁邊,緊緊抱住我。
  「那個……哥布布,你如果不喜歡這樣,直接跟人家說就好喔。」
  「……我是……沒有不喜歡啦,我完全沒有那麼想……只是妳為什麼要這麼做……?」
  「夢兒林只是覺得啊,自己如果很痛苦難過時,就想要有人對自己這樣。」
  「……原來如此……妳說的也對……這樣……感覺很安心……」
  「你可以再更安心點沒關係唷,然後啊,如果想睡覺的話就睡吧。睡久一點絕對就會好起來的。」
  夢兒林抱著我,輕撫我的頭,我好像就這樣睡著了。
  我睡睡醒醒,睡睡醒醒||不斷重複這兩件事後,開始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睡著了?或是還醒著?
  如今我和席赫林正在說話。
  「……你的臉色看起來似乎好一些了。」
  「啊……真的嗎?如果是真的……就太好了……」
  「我覺得你在漸漸康復中,畢竟大家拚命在照顧你……你自己也很努力……」
  「我……只是一直睡覺而已耶……」
  「哥布希洛。」
  「……嗯,怎麼了……?」
  「你不可以死,拜託你了……不要死。」
  「……妳也太誇張了……這點傷而已……」
  我笑了。不過,我現在真的還活著嗎?該不會其實已經死了吧?
  「喂!哥布希洛,你還不快起來!」
  「好痛……踢什麼踢啊,哥布德。你這傢伙居然踢傷患……」
  「誰理你啊,蠢貨!你快給我好起來,然後爬起來啦!看你這樣一直躺在那邊,本大爺就覺得煩!為了大爺我好,你給我速速康復!這是命令!」
  「……你別強人所難啦……我現在就是全身無力……」
  不過好像也不是全身無力||不知該說是身體很重還是很輕,總之就是沒什麼感覺。我覺得自己好像位在離身體有段距離的地方,這種感覺很奇怪,不知該怎麼形容才好。
  「哈爾希洛(、、、、)……哈爾希洛?哈爾希洛……」
  「……啊……莫古索(、、、),是你嗎……?」
  「你在睡嗎?我看你眼睛開開的,還以為你醒了……」
  「……嗯……我也搞不清楚……應該是……醒了……吧……」
  「我生了火煮了湯,你現在有辦法喝嗎?我是覺得就算強逼自己喝一點也好,總比什麼都沒吃來得好……」
  「……你說的……對……而且你都……特地幫我煮了……我會喝的……」
  「我扶你起來喔?這樣可以嗎?」
  「……嗯……可以……」
  「來,喝吧。我剛剛有稍微放涼了,應該不會很燙。」
  「……嗯……啊……嗯……莫古索,這湯好好喝……你真會做菜……」
  「沒有啦,我只是喜歡吃而已||」
  不過,這是什麼味道啊?
  話說,我是被人餵了什麼東西啊?
  完全沒有頭緒。
  那個……馬納多(、、、)
  「嗯……?」馬納多轉向我這邊。
  不對,不是馬納多。
  「哥布希洛,你剛剛叫我什麼啊?」
  「……我是叫你……什麼來著……」我眨了眨眼。「……我剛剛叫你什麼啊?可是,哥布多不就是哥布多嗎?奇怪……?但是我好像……」
  「你剛剛是不是叫我馬納多(、、、)?」
  「……馬納多||」我用手輕摸了嘴巴周圍。「……沒錯,我把哥布多叫成了馬納多。就是這個名字沒錯,而且我記得……我作了夢。我把巨古索叫成莫古索,然後巨古索把我叫成……哈爾希洛。」
  「……我也一樣。」
  「咦?什麼東西一樣……」
  「我也跟你一樣喔,哈爾希洛||抱歉,是哥布希洛。我偶爾也會作那種夢。在那夢境中,我們都不是哥布林……所有人都是人類。哥布希洛叫哈爾希洛,哥布德叫藍德,巨古索叫莫古索,夢兒林叫夢兒,席赫林叫席赫露。而大家都叫我……馬納多。」
  我坐起身子,思索著話語,不過仍舊半句話都說不出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和馬納多,不,是哥布多都做了相同的夢,在夢中大家都不是哥布林,而是人類||話說,我……怎麼坐起來了?
  「啊||我……好了耶。」
  「啊。」哥布多瞪大眼睛。「……你、你沒事……對||吧?因為你都坐起來了……」
  「嗯、嗯,雖然……還有點暈暈的,但感覺身體沒什麼大礙……了?」
  「……太好了。」
  不過我即使看見哥布多用雙手摀著臉,也沒猜想到居然會發生這種事||他開始全身顫抖,然後,嗯……我覺得他該不會是哭了……?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我一直相信你肯定會好起來,雖然不願去想……你可能有什麼不測,但終究還是會想到那邊去……總之太好了。」
  我原本想伸出手,但又縮回來搔了搔頭。我在哥布多調整好呼吸,從臉上放下雙手,對我露出笑容之前,只能默默待在原地。
  「哥布希洛,我去叫大家來喔,你傷勢剛好轉,待在這裡別動就好。」
  「嗯,我知道了。那個……」我回以笑容。該怎麼說才好?像是太害羞了,只能笑笑帶過那種感覺。「謝謝你,很多事情都太謝謝你了。」
  哥布多輕輕拍了我的肩膀後,前去叫同伴過來。我可能是鬆了口氣,身體頓時無力,因而躺到了地上。不過,應該沒什麼大礙。就像哥布多說的,我才剛好轉,會這樣理所當然,肯定只是因為這樣。
  我接著花了整整三天,才終於恢復到平日那般的活動力。
  同伴們在我倒下的這段期間,找來了剝掉硬殼就能食用的樹果、沒有毒的野菇、外觀看起來反胃但味道不錯的蟲子和乾淨的湧泉。好像還回去舊城區,查看了一下那邊的狀況。
  我們的生活品質稍微改善了,但還是必須注意體毛堅硬的大老鼠,那些傢伙如果成群攻來,逃跑是最好的對策。
  有時也會看到大老鼠以外的野獸。這種野獸有著細長的腳,脖子又直又挺,還有銅鈴大的漆黑雙眼。抓來品嘗後,發覺意外地好吃。
  偶爾見到像是人類遺落的物品時,縱使已經損毀、腐朽,也一定都會撿起來。
  期間也去了舊城區。碰到其他哥布林時,有的傢伙可能是看我們不爽,所以跑來威嚇,可想而知哥布德肯定是怒不可遏。由於雙方感覺快要打起來了,因此我們把哥布德拉離那個地方。
  舊城區的哥布林雖然並非盡皆如此,但有的手持威力十足的武器,有的穿著盔甲般的物品。而且好像有哥布林組織數人,甚至是超過十人的集團。這類傢伙大多佔據著水井,看來也有獲取食物的門路。
  我也考慮過要不要加入這種集團,雖然這是萬不得已的下下策,但若能確保生活安定,倒也沒到無法忍受的地步。然而,不僅是哥布德,連哥布多都對此持反對意見。
  「我們想我們並不是為了想被誰奴役才離開新城區的。」
  「對啊,哥布匹洛,你這傢伙連這種事情都不懂喔,實在是蠢斃了耶。你根本是無藥可醫的蠢貨廢物耶,完全是廢渣!就是坨屎!」
  「……就當我是廢渣好了,也沒比你廢比你渣,而且我唯獨不想從你這廢物口中聽到這些。」
  「蛤?你說本大爺怎樣?大爺我聽不懂耶?聽不懂一坨屎說的話啦。」
  「……你為什麼不變成灰塵就好。」
  「喔||席赫林,妳這傢伙對同伴是這樣說話的喔,很沒品耶,妳根本品行低劣嘛。不過,妳讓本大爺揉揉奶的話,我會如妳願變成灰塵喔?」
  「我怎麼可能……讓你揉……!」
  「吼!哥布德!你到底是多下流呀!?」
  「喔,罵吧罵吧!無論被你們這些笨蛋說什麼,大爺我都不痛不癢啦!」
  「……哈哈,哥布德,我覺得||你很猛耶,該說是心臟有夠大顆嗎……」
  「巨古索!你這傢伙長得那麼大一隻,但心臟怎麼會小顆成那樣子!」
  撇開哥布德不說,既然哥布多都反對的話,那就不要加入集團了。畢竟我又不是想跟誰低聲下氣依附他人。不如說,可以的話,我想自立自強。
  如果不必選擇這種方式||逼自己去做不想做的事也能過活,那就沒有必要這麼做。
  即使多一天也好,要怎麼做才能像現在這樣,大家齊心努力活下去?
  這類問題自有哥布多幫忙思考,跟著哥布多準沒錯||我終究還是這麼想了。不,我其實想都沒有想,只是回過神才發覺自己根本徹底依賴哥布多在過日子。
  今天我找到了很多可以吃的野菇。
  今天我獵殺了野獸一起分食,味道非常可口,飽餐一頓。
  今天我撿到一把看起來不錯的劍,因為劍體巨大,所以給巨古索佩帶。
  今天是雨天。
  今天在舊城區遇到其他哥布林找碴,差點就要爆發衝突。
  今天我過得不好也不壞。
  今天我睡得很沉。
  今天我作了那個夢,而且跟哥布多說了這個夢。
  今天我們來到了森林的另一頭,地貌十分遼闊。
  今天我們試著靠近人類的城鎮。
  今天哥布德好像作了什麼壞事,被夢兒林狠揍了一頓。
  今天諸事不順,害我煩躁不已。
  今天是還可以的一天。
  今天||
  比起離開新城區時,我們的日子已經變好過了,已經少有找不到東西吃的情況。填飽肚子後四處走動,體力自然變好。比起當時,我們大概變強了。見識過、聽聞過、了解到各種事物後,我們變聰明了一些,知道什麼地方會有什麼東西、遇到某種狀況用某種方式便能解決,也清楚怎麼做比較有利。
  該怎麼說才好?就是覺得||我們好像越來越進步。
  然而我們這樣下去好嗎?
  不用苦惱、胡思亂想也沒關係了嗎?
  「……話說回來,我又沒有苦惱或胡思亂想。」
  我們剛剛睡了場午覺。
  之所以會睡午覺,是因為從昨天傍晚到今天早上的雨勢始終相當大,根本不是能夠好好休息睡覺的狀態。不過日出後雨停了,天氣轉好,地面一下子就乾了。由於氣溫十分暖和,因此大家就在討論要不要在草原正中央睡個午覺。我當然不太放心,不過這畢竟是視野遼闊的地方,有什麼東西靠近立刻就能察覺。哥布多雖然也有些遲疑,但也沒說不可以在這種地方睡午覺||既然這樣,睡一下應該不會有事吧……?
  不知大家是不是都睡著了。
  我聽到有人在打呼,是巨古索?還是哥布德?
  這時席赫林忽然「噗……」地笑了出來。她醒著嗎?等等,不對。我查看後發現,她閉著眼睛,完全就是熟睡的模樣。但是,她依舊「咯、咯、咯……」地壓低聲音笑著,也許是作了什麼好笑的夢。如果是夢兒林這樣,我還不會大驚小怪,不過現在是席赫林,實在叫我有些意外。
  夢兒林仰躺在地,雙手交叉放在肚子上,睡得正香甜。
  至於哥布多,他雖然閉著眼睛,但不確定是醒著還是睡著了。
  我嘆了口氣。
  老實說,現在這樣……好舒服。
  雖然非常睏,感覺就快睡著,但始終還是無法入眠,不過我喜歡這種狀態。
  我正迷糊地想著各種事。
  但是,這些想法在成形前就已瓦解,才想著自己腦中好像浮現出了什麼,不知不覺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如果孤伶一人,就不會像這樣躺著了。肯定不會,應該說絕對不會。
  再說假使只有自己一個,也會感到不安吧。
  因為有大家在,所以才能像這樣安心睡午覺。
  睡午覺真的是超讚的。
  話說,有同伴也是超讚的。
  然後,能活著更是讚到沒話說。
  讚讚讚……
  即使闔上眼皮,光線依舊刺眼,風徐徐吹拂,野草和土壤的觸感十分柔和,同伴就在身旁的感受實在讓人安心||
  就像一切已經全都融為一體,我身在其中,但不是中心,只是其中一部分||
  總覺得自己又作了那個夢||
  總有那種感覺。
  馬納多、莫古索、藍德、夢兒、席赫露。
  我又見到了大家。
  「||快起來……!」
  是馬納多嗎?
  不對,是哥布多。
  聲音聽起來不太對勁,我立刻翻起身子。
  席赫林已經站了起來,哥布德和夢兒林只坐起上半身,揉著眼睛。
  「完了,得快逃||」哥布多本想拉起巨古索。「不行,來不及了,趕快準備迎戰……!」
  「迎戰||」哥布德一把抓住剛剛才保養好的劍,整個人彈跳而起。「說這個地方很安全的,到到到到底是誰啊……!?」
  「你剛剛也說過這裡很安全吧……!」我出言反駁後,甩了甩頭。
  視野不停搖晃。現在是什麼情況?現在是什麼情況?現在究竟是什麼情況?我完全沒有頭緒,反正就是有一群人類朝我們而來,攻了過來。話說,他們已經進逼到非常近的地方。很近,真的很近。我們來不及逃了,沒錯,逃不掉了。現在只能硬幹了,不過要怎麼硬幹?跟他們開戰嗎?跟那些(、、)人類開戰嗎?
  「唔呀!憎惡斬(Haterd)……!」
  ||是藍德(、、),他朝我飛衝過來。我趕緊閃躲,往旁邊跳開,拼命躲開藍德的長劍。「……哇啊!」
  「呿……!沒砍中!不過本大爺才不會放過你……!」
  「哆嚇……!」
  接著攻來的是莫古索(、、、),他正打算用巨劍狠劈哥布多。
  「唔……!」哥布多用木棒敲偏莫古索的巨劍。
  「……瑪莉克.愛姆.帕魯酷……!」
  是席赫露(、、、),魔法師裝扮的她用法杖前端邊描繪元素文字邊詠唱咒文後,拳頭大的光彈便飛衝而出||射向席赫林。
  「啊唔……!」席赫林胸口中彈後,一屁股跌坐在地。
  「嗯呀!席赫林……!」夢兒林瞄準席赫露後,正準備放箭。
  就在這時,有箭射了過來(、、、、、、)
  是夢兒,是她射出了箭矢。這支箭雖然沒有射中夢兒林,但還是擦傷了她。夢兒林嚇得拋棄了弓箭。「||呼哇……!?」
  「呼奴,沒射中真可惜……!」夢兒說著這番話的同時丟掉弓,拔出獵刀猛衝過來。
  這時,我有種一股寒意竄過身體的感覺,立刻趴到了地上。仔細查看後發現,我||人類的我,也就是哈爾希洛(、、、、)就在眼前。哈爾希洛好像是從背後靠近哥布林的我(、、、、、)後,正要用匕首刺殺我。
  我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開才沒被刺中。但是,這一切是怎麼一回事?究竟是怎樣?為什麼會這樣?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啦啊……!」
  哈爾希洛襲擊而來,我勉強用劍擋下他的匕首,然而不管再怎麼防守、閃躲,他依舊不停進攻。哈爾希洛的眼睛布滿血絲,他是認真的,是真想殺了我。好恐怖,現在是怎樣,好恐怖,非常非常恐怖。結果我腳軟倒地,哈爾希洛馬上猛撲而至,把我壓倒在地。我剛才鬆了手,所以手上已經沒了劍。眼看哈爾希洛就要刺下匕首,我抓住他的手加以制止。
  「放開……!放開我……!可惡,這哥布林的力氣還滿大的耶……!」
  另一個我,哈爾希洛想要殺了我。我大聲喊叫。住手,快住手。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自己居然要殺自己,這未免也太奇怪了。但是另一個我,也就是哈爾希洛好像沒聽懂,因為我是哥布林的關係嗎?不過,我能聽懂哈爾希洛在說什麼。畢竟,他就是我,我就是哈爾希洛。不對,我應該是哥布希洛吧?總之,現在很不妙,匕首就要刺到我了。
  「去死……!去死!快點死……!拜託你……!別再掙扎了!」
  我怎麼可能放棄掙扎,我最好會放棄。但是,鐵定會撐不住,這樣下去,力氣一定會輸給他,會被他完全壓制。啊啊,慘了,匕首真的已經貼到眼前了。這不是譬喻,而是真的距離眼球極近。感覺一眨眼,眼皮就會碰到匕首尖端。快住手,這一定是搞錯了什麼,救命啊。




   ||馬納多!




  「嗯……?」
  馬納多。
  ||是馬納多。
  「哈爾希洛,你怎麼了?咦?莫非你睡著了……?」
  「……咦……」
  我甩了甩頭,眨了眨眼,匕首當然沒有碰到我的眼睛||話說回來,匕首……?
  「是怎樣……?」藍德用一副不屑的神情說話。「哈爾匹洛,本來還在想你這傢伙怎麼這麼安靜,結果居然是在打瞌睡喔,你實在是很誇張耶,竟然在達姆羅睡午覺!誇張斃了,這裡是敵地,敵人的地盤耶,你傻了啊!」
  「達姆羅……」我愣在原地,也不怎麼火大。「||我……打瞌睡……了喔?是嗎?可是……」
  「嗯唷?」夢兒蹲在我身旁,探頭過來看我的臉。「哈爾,你剛剛睡著了嗎?是睡眠不足嗎?」
  「……嗯嗯……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嗯||……」
  「話說||」莫古索坐在地上,做著揮舞巨劍的動作。「哈爾希洛好像從來都沒有比我早睡過。」
  「……是喔?好像是那樣沒錯。」
  「啊,夢兒呀,可能沒看過席赫露睡著後的模樣耶!還是有看過啊……?」
  「……那個,我的睡相沒有很好,而且早上也大多很早就醒了……」
  「總覺得沒看到很可惜耶。夢兒下次呀,要試著比席赫露晚睡,絕對||要好好看看||席赫露的睡相。」
  「我是沒關係,不過被妳信誓旦旦那樣一說,害我覺得有點害羞耶……」
  「本大爺也要參加妳們的閨密談心時間!話說,也讓大爺我看看妳們睡著時的臉龐!不只是睡臉,還有睡到衣衫不整的睡相……喀呵呵呵呵呵……」
  「藍德大變態!」
  「……下流不要臉。」
  「不管妳們說什麼!本大爺都不痛也不癢!欸嘿嘿嘿嘿。」
  「哈哈……藍德你的心理素質還真強大……」
  「莫古索!你這傢伙要稍微跟本大爺看齊!你是戰士吧!你的身心狀態如果不夠強大,要幫大爺我誘敵都會誘不到喔!」
  「你、你說的對,嗯……我會牢記在心。」
  「不可以啦!莫古索如果變成藍德那樣,夢兒會非常討厭!」
  「是、是喔……?」
  「……我肯定也會很討厭。」

  

  馬納多邊竊笑邊聽著大家的談話。||達姆羅。
  沒錯,這裡是達姆羅舊城區。我們就像平常一樣,到這裡來獵殺哥布林。現在只是在快要崩塌的建築物裡稍做停留,休息片刻,記得我坐下來,然後||打了瞌睡……?好像吧?
  「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馬納多詢問我。
  「嗯||」我歪過頭。「……是這樣嗎?我自己也不太清楚耶,但不知不覺睡著或許就代表……嗯||」
  「怎麼了?你作了什麼奇怪的夢嗎?」
  「夢……」
  沒錯。
  我總覺得自己||作了夢。
  而且我還……相當身歷其境||是說,那好像是場很長的夢……?
  「……馬納多,我剛剛睡了多久啊?」
  「我想應該只是稍微睡了一下而已,怎麼了嗎?」
  「不……」
  不過回想起來,總覺得那場夢||格外地長……
  但是,我已不記得內容了。
  豈止是幾乎忘光,而是忘得一乾二淨。
  「沒事……我想我可能真的有點累。」
  「是喔,那我們今天早點收工吧。」
  「咦?不用提早吧?因為我個人害大家提早收工,感覺很不好意思……」
  「你沒有()到誰喔。身體還是要顧,這樣才是為大家好喔。」
  被他用柔和的笑臉這麼一說,我根本無從反駁。雖然打從一開始,我就沒有要反駁他的意思。
  「偶爾也在天黑前回歐魯達那,好好放鬆一下吧。」
  馬納多這麼宣示後,藍德雖發了牢騷,但其他人反倒覺得開心。其實藍德也不是真心討厭提早回去,應該只是想為反對而反對。不過馬納多很會應付這類情況,我是壓根兒沒辦法像他那樣就是了。假如沒有馬納多在,我想肯定已經有人對藍德大發雷霆了。
  我們離開了羅姆達。話雖如此,我還是覺得都是自己害大家要提早回城,心裡感到很抱歉;但老實說,我也在想,能有今天這種日子好像也不錯。
  「我等等煮飯給大家吃好不好?」莫古索在回城途中率先開口。「看這樣子,我們應該滿早就會回到城裡,我還不太累,而且自己煮還能省錢。」
  「本大爺要去吃攤販。」
  「你為什麼要跟大家不一樣!這樣團隊合走會被你搞亂耶!」
  「夢兒……」我還是吐槽了。「不是合走,是合作喔,團隊合作才對……」
  「唔呀,那樣說才對喔?」
  「廢話,妳是要走去哪裡啊,笨蛋。」
  「唔嗯……被藍德唸,讓人家覺得好火大。」
  「既然這樣,妳就好好說話別被挑語病啊。但也要妳有那本事!」
  「……可、可是,講成團隊合走好像也未必是錯的……」
  「嗯,席赫露,我也覺得妳說得對耶,因為我們就是大家一起走路。平常是要工作、作業才會講合作,所以我反倒覺得講成團隊合走更貼近我們的現況。」
  「是、是吧!?我、我也是這麼想,才會那樣說……」
  「席赫露露露。」
  「唔……夢、夢兒,妳怎麼了,突、突然這麼喊我……」
  「人家愛死妳了。」
  「別、別這樣,妳抱我抱這麼緊,我、我會跌倒……」
  「等等。」馬納多舉起手,要大家停下腳步。「……前面好像有什麼東西。」
  我壓低姿勢定眼查看。真的,可以看見草原的另一端有東西在動。我有點訝異,看起來是哥布林,但這裡明明不是達姆羅,哥布林卻集體行動。
  「一……二……三……四……五……有六隻啊,數量真多……」
  「不過啊,那幾個傢伙感覺不是很精明耶?」藍德舔了一下嘴唇後,把手放到長劍的劍柄上。「要上嗎?我們過去偷襲應該會成功。」
  「……若是偷襲成功,的確||」行事慎重的莫古索罕見地幹勁十足。「……能幹掉他們吧?」
  「唔……」夢兒也架好了弓箭。「對方好像還沒察覺我們耶?」
  「如果要出手……」席赫露用雙手緊握法杖。「就得快點做出決定……?」
  「是這樣沒錯……」馬納多好像還有些遲疑。
  做決定的是馬納多,所以他會有所遲疑。結果會如何演變,當然是由我們所有人承擔,但馬納多依舊責任重大。
  馬納多看了我一眼。他應該不是想找我商量,肯定只是單純想確認一下我的情況而已。
  不過,我覺得我現在如果點頭的話,馬納多應該就會做出決定。畢竟,我還是有能力在馬納多背後推他一把,而且我也應該要這麼做。
  然而正當我準備點頭的瞬間,某種東西掠過腦中。那也許是我見過、聽聞過的東西,好像有脈絡可循,又好像沒有,一切的一切都混在一起,根本無法好好說明||但心是用力一揪,也變得喘不過氣。當下我只理解了一件事。那就是我們都錯了(、、、、、)現在不能出手(、、、、、)
  「……我們別出手好不好?對方數量也很多,而且裡面還有一隻特別大隻的。再說了,我們也還沒調整好步調……應該說,我們感覺還沒充分準備好。」
  「啥鬼話||……!?」藍德極力駁斥。「還沒準備好的就你一個吧!本大爺可是準備到不能再好了……!再說了||」
  「唔啊。」夢兒用手指了那群哥布林。「牠們跑了耶!」
  「……真的耶。」莫古索像是稍微鬆口氣般嘆了氣。
  「現在去追的話……」席赫露好像也鬆了口氣。
  「應該追不上。」馬納多輕輕笑了。「不過,這樣也好,反正就是盡人事聽天命。」
  「呿!」藍德咂嘴後踹了地面。「那些傢伙這下是撿回了小命。」
  我目送著越離越遠的哥布林背影,心裡想著剛剛才醒來的那段悠長的夢境(、、、、、、)。沒錯,那就是場夢,一場我在極短時間內作的,長到不能再長的夢。
  不過,()真的是夢嗎?我有辦法保證現在(、、)不是在作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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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30 11:0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word_world 于 2020-4-30 12:22 编辑

  

ex.2 拜託了, 再一下就好

  「||覺醒吧(Awake)。」




  我彷彿聽見了人的聲音,於是張開了雙眼。
  四下昏暗,這裡是什麼地方?但也不是一片漆黑,眼前可以看見亮光。起身後仰頭察看,發現牆壁上設置了小小的蠟燭,一直往前方延伸而去。牆壁和地面都十分堅硬,全是岩石。我在洞窟裡嗎?既然有蠟燭,想必是人為裝設的,這裡難道是坑道之類的地方?
  除了我之外,還有複數的其他人類。不只有兩、三人,看起來好像至少有十人左右。他們有的橫躺在地,有的背靠牆壁坐著,有的則是坐起身子。
  「是不是有誰在……?」
  因為有一人這麼問,所以我馬上「啊……嗯」地回應。
  「……這裡有人。」、「嗯嗯。」、「果然有人。」、「這裡有幾個人?」、「要算看看嗎?」、「……話說,這裡是什麼地方?」、「我也不清楚……」、「沒人知道喔?」、「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聽著此起彼落的說話聲,我感到納悶。我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身旁這些人又是何方神聖?
  「傻傻待在這裡也無濟於事。」一名男子這麼說後站了起來。
  「你要去哪裡嗎……?」一名女子問道。
  「我要試著沿牆壁……」男子以沉穩的聲音回答。「順著燭光的方向前進。」
  這名男子一頭白髮||不對,應該是銀髮。
  我瞬間和銀髮男對到了眼。他或許只是單純看著我這邊,但露出的是睥睨的眼神。
  這讓我感到不太舒服。
  我剛才其實也和銀髮男一樣,想要試著沿牆壁前進,只不過他早我一步付諸行動。我當然並未覺得不甘心之類的,雖然並未如此||但該怎麼說才好,還是有種不爽的感覺。
  「我也要去。」女子說。另外還有兩名男子也分別說「……我也一起去好了」、「慢、慢、慢著,本大爺也要去!」。
  雖然有別的男子說,在蠟燭並排延伸的反方向也有一條路,但應該沒有人會想走那邊吧。我早就知道,在場的所有人最終都會跟著銀髮男行動,自己也只能跟他走。結果,完全如我所料。
  不久後我們一行人走到一處鐵柵欄前。銀髮男打開鐵柵欄後,路繼續往前延伸,有座往上的階梯。
  即使如此,我也不怎麼驚訝,只感到有些不解。我雖然毫無半點頭緒,但就只知道一件事||目前的情況非比尋常(、、、、),自己明顯遭遇了異常事態。
  階梯上方又有一道鐵柵欄。就在銀髮男邊敲打鐵柵欄,邊用非常驚人的音量怒吼「外頭有沒有人在,快把這道門打開」,其他人也是一陣騷動的期間,有人從另一頭打開應該是上了鎖的鐵柵欄。那人催促我們「快出來」。
  穿過門後,這次真的有點被眼前的景象嚇到了。石砌的屋子雖然沒什麼好大驚小怪,但開門男子的裝扮十分奇特。他身穿盔甲、戴著頭盔,腰間還吊掛著像是劍的物品。這是在開什麼玩笑?然而接下來的事情才是問題所在。
  我為什麼會覺得「這是在開什麼玩笑?」呢?明明認為自己有辦法說明箇中原由,結果卻說不出個所以然。大腦深處雖會湧現詞彙,但這些詞彙在浮出腦海化為話語前,就如泡沫般消失無蹤。這就是我當下的感受,覺得非常不舒服。這情況真的詭異,不過我內在的變化和外在環境的變化,究竟哪一個比較詭異?
  鎧甲男啟動了某種機關後,部分牆壁往內凹陷,形成出入口。
  「快出去。」
  一出到外面,就看見一望無際的微亮天空。這裡好像位在有點高度的山丘上,我們直到剛才都還位於建在山丘上的高塔中,似乎就是從那裡離開的。
  數了數人數,包含我在內,共有八名男性,四名女性,總共為十二人。當中沒有半個認識的人。
  我看向山丘的另一側,發現那裡的建築物櫛比鱗次,且被看起來相當堅固的城牆所環繞。「那是城鎮嗎?」
  「與其說是城鎮……」一名戴著黑框眼鏡的削瘦男子開口。「更像是城堡。」
  「城堡……」眼神愛睏的男子低聲複誦。
  「……請問一下,」一名感覺怯弱的女孩提心吊膽地詢問眼神愛睏的男子。「……這裡,到底是哪裡?」
  「這個……妳問我,我也不知道……」
  「……也、也對喔。請、請問,有、有沒有人……知道這裡是哪呢?」
  捲髮男用手胡亂地搔著頭髮,說:「真的還假的啊……」
  「對了!」一名看起來有點輕浮的男子拍了一下雙手。「問一下那傢伙不就有答案了嗎!?你們看,就是剛才那個穿著鎧甲還啥東西的男人啊!」
  眾人的視線全都匯聚到塔的出入口,但出入口已經越來越小。
  「喂喂喂,等||」輕浮男衝了過去,卻已太遲。出入口迅速消失,變成和塔外牆一樣的構造。輕浮男口中唸唸有詞,同時伸手到處碰觸、敲打高塔外牆,但不久後便頹然倒坐在地。
  「真糟糕呀!」一名把長髮綁成兩束辮子的女孩說。她說話的語調有點怪,我心想她應該是××人||不過××是……?不行,我想不起來是什麼字。
  「……真的很糟耶。」捲髮男蹲坐在地。「真的假的……真的假的啊……」
  「好的,在這個絕佳的時機點上……!」這時耳邊忽然響起了高亢的女聲。「人家要現身嘍!人家要出場嘍!猜猜我在哪呀!?我在這裡唷!」
  「到底在哪!?」輕浮男站起身來大叫道。
  「不要慌張呀,不要騷動呀,不過也別就此鬆口氣唷!當然也不能放個屁唷!」
  「恰啦啦啦啦、恰啦啦啦啦、啦啦啦!」一名綁著雙馬尾髮型的女孩哼著不知名的歌曲,從塔的側面露出臉來。「大家好呀~~!你們好嗎~~?歡迎來到格林姆迦爾呀!我是負責為各位帶路的希幽姆唷!各位,初次見面~~請多指教唷?呀比!」
  「妳這種說話方式真讓人火大。」理著平頭的男子咬牙切齒地說。
  「呀~~!」希幽姆整張臉往後縮了一下後,又馬上露了出來。「好可怕喔!嚇死人了喔!你不要那麼生氣嘛?好嘛?好嘛?好嘛?好嘛?」
  平頭男嘖了一聲。「那妳就不要惹人生氣啊!」
  「人家知道了嘛~~!」希幽姆「砰」地一聲跑到塔的旁邊,然後做了個像是敬禮的動作。「希幽姆,從今以後會好好注意的唷~~!我一定會認真注意不惹人生氣的唷~~?這樣可以了吧?可以了吧?唷嘿!」
  「……妳這傢伙,根本是故意的吧!」
  「啊,被你看穿了啊?啊、啊,不要生氣嘛!不要揍我嘛!不要踢我嘛!希幽姆最怕痛了啦,基本上,人家希望各位能夠溫柔地對待希幽姆!還有,人家可以開始講正經事了嗎?人家可以開始工作了嗎?」
  「快講!」銀髮男用威嚇力十足的低沉聲音說。
  「那麼……」希幽姆微笑道。「人家要開始工作了唷?總而言之,請大家跟著人家來唷~~!不快點就要把你們丟下囉~~!」
  希幽姆踏起步伐,走上一條從塔往小丘下方延伸、被人們踏得非常密實的黑土道路。道路兩旁都是草叢,但這裡並非單純的草原,還並排著數十、數百、甚至更多的白色巨石。
  「欸,那是……?」捲髮男指著白色石頭。「該不會,是墓碑吧……?」
  「呵呵呵呵~~」希幽姆並沒有回頭,只是發笑。「大家猜猜看嘍~~!哎呀,現在先不用在意!別在意啦~~!大家想這種事情還太早了啦!實在太早太早嘍~~!唔呵呵呵呵……」
  平頭男再次嘖了一聲,踹了地面,看樣子是覺得很火大吧,不過他依舊決定繼續跟著希幽姆走。銀髮男早已經踏出腳步開始前進,黑框眼鏡男、華麗女、個子最矮的女子也跟在銀髮男的後方。輕浮男一邊叫喊著:「喂、喂喂,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啊!我也……!」想追上去,但跌了一大跤。
  我抬頭仰望高塔,心想:如果沒跟著希幽姆,逃走的話不知會如何?
  眼神愛睏的男子「||啊……」了一聲。「……好紅。」
  怯弱女「啊……」地倒抽一口氣。
  「啊!」辮子女說:「月娘是紅色的耶!好漂亮耶!」
  笑死人了,月亮怎麼會是紅的。
  但是,眼前的月亮真的是紅的。
  大概介於弦月和眉月之間吧。
  高掛在微亮空中的月亮,鮮紅到很不真實。
  捲髮男發出「哇喔……」的聲音,身軀格外魁梧的男子則是低聲讚嘆。
  不一樣。
  我這麼想著。
  這裡不一樣。
  月亮居然是紅的。
  這裡肯定是不一樣的地方。
  但不知為什麼,我就是覺得||自己好像就是希望能這樣(、、)









  
1.縱使搞不清楚……


  有著愛睏眼神的男子是哈爾希洛,頭髮自然捲的是藍德,彪形大

  

  漢是莫古索,感覺怯弱的女子是席赫露,輕浮男是基卡瓦。
  然後,我的名字是馬納多。
  我們邊走邊聊天,所以我得知了這些資訊。
  然而或許該說,我就只(、、)得知了這些事才正確。畢竟我們不僅對高掛紅月的這個地方,甚至連自己的事情也一無所知。但是,大家都還能說出自己的名字,身高和體重也都還清楚。只不過,更進一步的事||諸如自己的出生成長地、家人的事、有無朋友等資訊都拿不到手(、、、、)。明明覺得這些事情就近在咫尺(、、、、),但不管把腳墊得再高,手伸得再長,都還是無法觸及。指尖即使擦到,也只會直接穿過。這種感覺就像大腦中有這樣的一個區塊,但自己無法連結、讀取儲存其中的記憶。
  希幽姆帶我們到邊境軍義勇兵團赤月的事務所後,隨即消失不見。在這間猶如酒館的事務所中,有名綠頭髮、下巴分岔、有對水藍眼睛、化著濃妝、嘴唇上還塗著口紅之類的||男子(、、),把雙肘放在吧檯上等待我們的到來。
  「唔嗯……」男子來回打量我們一行人,頻頻點頭後說:「好啦,小貓們,往人家這邊靠過來。很歡迎你們唷。人家的名字叫做布蘭尼,是這間歐魯達那邊境軍義勇兵團赤月事務所的所長兼男公關。你們可以叫我所長,當然,叫我布蘭甜心也OK。如果要叫我布蘭甜心的話,記得要加入滿滿的愛,再開口叫人家喔?聽懂了嗎?」
  「所長……」銀髮男走到吧檯歪了一下頭。「回答我,老子知道這個城鎮叫做歐魯達那了,不過邊境軍、義勇兵團什麼鬼的又是啥?為啥老子會在這?你知不知道?」
  「你的氣勢倒是挺好的嘛!不過,人家並不討厭像你這樣的小朋友。你的名字叫?」
  「蓮崎。老子討厭像你這樣的混蛋人妖。」
  「是喔……」布蘭尼瞬間已把小刀的尖端抵在蓮崎的喉頭,瞇起雙眼。「蓮崎,就讓人家告訴你一件好事吧,敢叫人家人妖的傢伙,都活不了多久。看你還算機靈,應該明白人家的意思吧?你還打算繼續堅持己見嗎?」
  「這樣啊……」蓮崎徒手握住了小刀。「老子本來就沒想要活多久,老子的個性最討厭被人威脅了。要殺就殺啊,人妖所長。」
  「總有一天會的。」布蘭尼舔了舔黑色嘴唇後,用手撫過蓮崎的臉頰。「要人家這樣做幾次都行,人家會做到你忘不了人家為止。」
  藍德、哈爾希洛和辮子女正在竊竊私語。而我的目光則是無法離開蓮崎。這男的可能是很有自信,膽子有夠大,大概是見過很多大場面。
  「好、好了嘛!」輕浮男基卡瓦站到蓮崎和布蘭尼之間。「畢竟大家都是第一次見面嘛!難免會意見不合嘛!總之大家先冷靜處理嘛!大家開開心心當好朋友,好不好?好嘛?好嘛?就看在俺的面子上嘛!」
  「看在你的面子上?」蓮崎嗤笑一聲,把手抽離刀身。
  「看起來是有幾個魯莽的傢伙呢。」布蘭尼也跟著收回了小刀。「男的八人,女的四人,女的雖然有點少,不過就人家的觀點來看,這樣反而比較好。反正男的能成為戰力的比例本來就比較高,所以沒什麼問題。」
  我皺起了眉頭。「戰力?」
  「沒錯……」布蘭尼露出微笑。說真的,看起來非常噁心。「就是戰力唷。」
  「這裡是義勇兵團事務所……」我低頭看著地面。「||也就是說,我們要當義勇兵?」
  「哎呀呀。」布蘭尼拍了拍手。「看樣子你還滿可取的嘛!你說的沒錯。你們之後將會成為義勇兵。不過你們還是有選擇的餘地啦?」
  「選擇大師。」哈爾希洛拍拍藍德的背。「該你出場啦!」
  「哦、哦!?是、是喔!?是……這樣嗎……?」
  據布蘭尼所言,在這片被稱作邊境的地域,有很多和人類敵對的種族、怪物,邊境軍的任務,就是要驅逐那些傢伙,將邊境納為人類的領土。但是,邊境軍並非以數量取勝,甚至在數量上還屈居劣勢,因此光是保住歐魯達那以及前線基地,就已經快精疲力盡。所以這些工作最後才會落到身為邊境軍特別行動部隊的義勇兵團身上。
  「我們義勇兵啊,」布蘭尼開口說。「可以神出鬼沒、自由自在地潛入敵方陣營,進行探查、搗亂,藉此弱化敵對的勢力。雖然義勇兵會協助邊境軍本隊,不過義勇兵鮮少會以組織的身份採取作戰行動。大部分的義勇兵啊,要嘛是單人迎戰,要嘛是組成三到六人的小隊。總之,就是得靠自己的才智、獨立的判斷去蒐集資訊,擊敗敵人。這就是我們義勇兵團赤月負責的工作嘍。」
  ||然後,如果成為義勇兵,就能拿到身為見習義勇兵的身份證明徽章「見習章」和十枚銀幣,也就是能拿到錢。如果拒絕不當義勇兵,之後的日子就得自行負責。
  選擇權基本在我們手上,但也就只是基本而已,畢竟沒人會笨到讓身無分文的自己流落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再怎麼想,現在都只能成為義勇兵了。
  「很好。」第一個伸手拿取見習章及裝有銀幣的皮革袋的,果然是蓮崎。「老子雖然不知道義勇兵是啥鬼,不過老子決定幹了,幹了才知道之後會怎樣。」
  真的是一次又一次被他搶先。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接在蓮崎之後,平頭男和華麗女也伸手取走了見習章與皮革袋。我則是第四個拿取的,黑框眼鏡男在我之後。接著基卡瓦說著「那俺也收下嘍」,伸手想要抓走兩個皮革袋,結果布蘭尼出聲喝斥「別搞怪!」,打了他的手。
  還沒拿的有哈爾希洛、藍德、莫古索、席赫露、辮子女和矮個女。真想不透這種時候猶豫不決到底有什麼意義。不過,這個樣子或許反而才是一般反應(、、、、)
  「你們決定得如何?」布蘭尼這麼詢問後,先是藍德走到了吧檯前。
  「……本大爺怎麼感覺像是被算計,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
  「嗯~~」辮子女跟在藍德後面。「有志者事成成,無志者不成成,所以嘍……」
  「不對吧。」哈爾希洛搖了搖頭。「一般人應該不會講『事成成』或是『不成成』吧……」
  「哦?是咩?夢兒一直記得是『事成成』和『不成成』耶!」
  「應該是妳記錯了吧。正確的說法是『有志者事竟成,無志者事不成』才對。」
  「這樣呀?不過,你不覺得『事成成』和『不成成』聽起來比較可愛嗎?夢兒覺得,可愛才是最重要的嘛。」
  「……要論可愛的話,確實妳的說法可愛了很多倍啦。」
  「對唄!」
  原來辮子女的名字叫夢兒啊。矮個女、哈爾希洛、莫古索和席赫露也都拿了見習章和皮革袋。如此一來所有人都拿了。
  「恭喜各位!」布蘭尼露出一抹有點刻意的笑容,拍了拍手。「這樣一來,各位從現在開始就是見習義勇兵嘍!各位要好好加油,趕快成為能夠獨當一面||」
  我有一半沒在聽,在心裡盤算著接下來的行動。義勇兵大多是三至六人組隊,畢竟單獨行動感覺會很吃力。目前當務之急就是要找到能夠成為戰力(、、)的同伴。要找誰和誰呢?不過正當我在物色隊友時,蓮崎已經先發制人了。不過,他到底為什麼要突然把平頭男打趴在地?
  「給我站起來!」蓮崎拋下這句話後,實際上平頭男也大喊著「||你這混蛋」準備爬起來,不過蓮崎迅速把他踢趴在地。「怎麼啦?站起來啊!」
  「……你這混蛋,到底想怎樣?」
  「你一開始看到老子時,就想知道老子比你強還是比你弱了,對不對?現在老子就來告訴你答案!站起來啊!」
  「可惡……!」
  蓮崎毫不留情地痛毆盛怒的平頭男。平頭男一路挨打,最後蓮崎用頭猛力一撞,他無力地滑落倒下。不對,平頭男沒有倒下,只是膝蓋跪地勉強撐住。蓮崎則是用手指輕摸了滲血的額頭。
  「……你這傢伙的頭還滿硬的嘛。告訴我你的名字。」
  「……我叫做隆。你這混蛋,還挺強的嘛。」
  「你也滿能打的。隆,跟隨我吧。」
  「嗯。我就暫時先跟著你吧。」
  「很好,接著||」蓮崎掃視著事務所內的眾人,眼神停留在我身上。
  他鎖定的第一個人是隆,我是第二個人嗎?
  搶什麼搶啊||我雖未這麼覺得,不過,我能懂蓮崎的想法。
  蓮崎迅速從我身上移開視線,看向黑框眼鏡男。「你感覺會是個戰力,跟我來。」
  黑框眼鏡男抱著胳膊,稍作沉思後點了點頭。「好,我叫亞達契。蓮崎,請多指教。」
  我輕嘆了一口氣。好人選不停被搶走(、、),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蓮崎總是能搶先我一步?或許是因為他不會猶豫,我在佇足思考時,就注定晚他一步。
  「那邊那個矮子!」
  「……啊?」
  不過,蓮崎挑了這個矮個女,著實讓我嚇了一大跳。
  「妳過來。」
  蓮崎對她招了招手。矮個女好像有些愣住了,然後搖搖晃晃地走了過去,抬頭看著蓮崎。蓮崎伸手摸摸矮個女的頭。「妳應該有點用處,跟我走。」
  「……好。」
  我看著滿臉通紅的矮個女心想||是怎樣?我拼命思考蓮崎的選人基準到底是什麼。是能否成為戰力?肉體的力量?還是智商的高低?不對,至少不會只是這類東西。那他的基準究竟是什麼……?
  「我們走。」蓮崎領著隆、亞達契、矮個女,準備離開事務所||總共四人,不過只有四人足夠嗎?
  「等等!」華麗女叫住了蓮崎。「帶我一起去!」
  「老子不需要沒用的傢伙。」
  「叫我做什麼我都肯做!」華麗女拼命纏著蓮崎。「我叫莎莎。不管什麼事我都願意做!拜託讓我加入!」
  「什麼事妳都肯做?」蓮崎用力推開莎莎。就在這個瞬間,我看到了。
  雖然很不明顯,但蓮崎笑了。
  「妳可別忘了自己說過的這句話。」
  ||原來如此,我懂了。
  他看中的是忠誠心(、、、)。能否成為戰力當然重要,但對方是否能順從,是否會服從自己,也是關鍵。蓮崎剛剛是在觀察這點。在這階段,蓮崎心裡已經有了未來藍圖,他打算打造一支以自己為中心的隊伍。
  蓮崎帶領蓮崎隊(、、、)離開事務所後,基卡瓦也邊說什麼邊走出去了。
  「那我也去收集情報。」
  總之,我不想繼續待在這個地方。自己好像是被挑剩的,心裡很不是滋味。反正我就是想趕快離開這裡;但我明明不開心,卻不知為何笑臉迎人。
  「繼續待在這裡也搞不清楚狀況,不如出去外面到處看看。」
  我對宛若落選者的五人露出笑容。
  然後若無其事補了一句:
  「各位,我們之後再碰頭!」
  「嗯,再見嘍。」
  哈爾希洛揮手目送。他應該想跟過來吧,如果想跟,跟來不就好了。我實在無法理解為什麼不跟來?是因為其他人也沒有行動嗎?這能當作沒跟來的理由嗎?我離開了事務所。內心分明煩躁不已,但摸了一下臉,發現臉上依舊掛著笑容||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啊……?








2.手感

  我在歐魯達那四處走跳的期間,了解了幾個自身的特性。
  我的親和力高到連自己都傻眼的地步。不只能跟任何人攀談,在任何時候,就算並未刻意要笑,也都會下意識露出笑容。在大多數的場合,其他人似乎都對我留有好印象。縱使什麼也不懂,但看到任何事物都覺得新奇。我並不對這狀況感到畏懼,甚至開始對此感到中意。
  在廣場上,我遠遠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對方好像迷了路。
  雖然只是猜測,但我覺得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
  猜錯也無傷大雅。
  「哈爾希洛!」
  「||咦?」哈爾希洛奔向馬納多身旁。「馬納多……!馬納多!我想回事務所,可是回不去!所謂的及時雨,指的一定是現在這種狀況!」
  「你太誇張了吧。」我當然是笑著這麼說的。「哈爾希洛,只有你一個人?其他人呢?」
  「啊~~,藍德還有席赫露、夢兒都待在事務所前……應該啦。席赫露忽然哭了起來,之後就變成我一個人來收集情報,然後大家在那裡等我。」
  「原來是這樣。所以你現在是收集完情報,準備要回大家那邊的途中?」
  「唉……也沒有多了解到些什麼啦,就只知道了……悠羅資保管商會而已……?」
  「悠羅資……保管商會?我沒打聽到這個消息。」
  「騙人的吧?真的假的?商會可以存錢或換錢,感覺還滿重要的。啊,還有,我知道市集有間好吃的烤肉串攤子……不過,這個情報應該不太重要。」
  「我也稍微瞥了一下市集,不過裡面還有烤肉串攤啊。如果真的像你說的那麼好吃,那我也想吃吃看呢。」
  「我可以告訴你店在哪裡喔!我記得很清楚!……倒是忘了回事務所的路。」
  「那我們就一起走吧!」雖然心裡覺得這麼說太虛假,卻還是脫口而出了。我這個人肯定就是表裡不一。「因為我現在剛好也打算回事務所一趟。」
  「咦……」哈爾希洛似乎有點一時語塞。
  不過,他有這種反應也無可厚非。剛才我的確丟下了一句「各位,我們之後再碰頭!」,但他們應該認為我是在說場面話,而且我也只是想說場面話,沒有表露於形罷了。看來我真的就是個表裡不一的人。
  「嗯?你怎麼啦?」
  「沒、沒事!?走、走吧!我們回事務所吧!藍德怎樣都無所謂,不過我想席赫露和夢兒一定很不安||」
  ||如此這般,我最後和被挑剩的哈爾希洛、藍德、席赫露、夢兒與莫古索組成了隊伍。
  哈爾希洛很不可靠,藍德很惹人厭,席赫露十分膽小怕事,夢兒傻裡傻氣,莫古索則是什麼都慢半拍。這五個人都是缺點比優點醒目。但我沒為此感到失望,這不是我在裝腔作勢。我自己其實還滿樂在其中的。
  我只是感到不解,因為和這幾個人組隊,所有大小事都必須由我來決定,而且講什麼藍德都不聽。例如,就發生過這種事。
  一般來說,見習義勇兵的首要之務是要加入某種公會,接受職業訓練。於是我依照每個人的適性分配職階,最後決定哈爾希洛是盜賊,席赫露是魔法師,夢兒是獵人,藍德是戰士。沒想到,藍德擅自加入暗黑騎士公會。後來要不是已先成為戰士的莫古索加入隊伍,我真不知道這支隊伍會落得什麼下場。一支隊伍必備的就是戰士和神官,老實說有沒有這兩種以外的職業都無關緊要||只要稍微懂得作戰的人都深知這個道理,但我的同伴對此毫無概念。他們應該是壓根兒沒有好好思考過吧。
  真的很好笑,對不對?
  如果是蓮崎,應該無法容忍這種隊友。他為了毫無顧忌地戰鬥,所以找齊了自己能輕鬆調配的成員。然後一切都由他發號施令,像棋子運用隊友作戰||這應該就是他的戰鬥方式,我覺得這是種效率高又正確的模式。
  但是,我好像沒辦法像蓮崎那樣。如果把事情丟著,根本沒有任何人會想跳出來處理,因此我不得不挺身帶領,但至今我還是無法習慣自己前方空無一人。在歐魯達那近郊森林中尋找泥巴哥布林和咕魯的同時,我只覺得渾身不對勁。
  說不定我不該選擇這個職業(、、、、)
  仔細想想,當初我在戰士和神官之間猶豫,最後選了神官。神官的主要任務是治療傷患,戰士則必須站在最前線守護同伴,引誘、打倒敵人。我本來是規劃讓藍德出任戰士。
  我這麼做當然有我的理由。藍德雖然個頭矮小,但看起來體力充沛、動作敏捷。雖然個性有些缺陷,但感覺十分好強,而且在某些層面上具有容易與人打成一片的特質。令人意外的是,這種人不會對人見死不救。我也曾考慮自己擔任戰士,但後來覺得藍德也可以。
  結果,我錯估了藍德的獨善其身和不受控制。這一點是我的失策,但又一定得有人擔任戰士和神官,性格太過敏感的席赫露和神經大條的夢兒,都無法勝任這兩種職務。至於哈爾希洛,他那種個性應該也不適合擔任戰士。藍德也不可能擔任神官。既然如此,就由藍德擔任戰士,目前可行的方案就只剩這一種了||怎麼可能。我覺得哈爾希洛若是神官也不錯,因此由我來當戰士也可以。但是,我最後沒有選用這個方案。
  蓮崎應該已經當上戰士了。因為我和蓮崎隊的神官一起在神官公會受訓,所以我知道他們的神官就是當初那名矮個女。
  或許我打從一開始就打算當神官,讓其他人出任戰士。我是不想成為首當其衝的攻擊目標嗎?還是心生恐懼?好像也不是因為這樣。
  藍德忽地跳了起來。「||啥!?是、是啥!?喔、喔哇!?」
  仔細一看,有種全身覆蓋針狀體毛的大型野獸,正纏著藍德的腳,還用力亂抓他。
  「是穴鼠!」夢兒這麼說後,環顧四周。「我記得穴鼠喜歡集體攻擊獵物,所以附近說不定還有其他隻!」
  「真的有……!」我立刻找到了其他的穴鼠們,揮舞短棍想痛揍牠們,卻被躲過了。「||可惡!動作好快!」
  「我說!你、你們快救救本大爺啊!營救本大爺才是當務之急吧?救、救命啊!快來人啊~~!」
  「暗黑騎士,你快戰鬥啊!」哈爾希洛拔出匕首揮向穴鼠,但也沒砍中。「這動物,動作真的好快……!」
  「喝啊~~!」
  莫古索雙手緊握的巨劍,感覺瞄準的不是穴鼠,而是藍德。
  「||咿!莫、莫古索,你這傢伙!是想殺死本大爺喔!可惡!可惡、可惡啊!剛才差點要被自己的夥伴給殺了,現在穴鼠又跑來追大爺我,簡直倒楣透了……!」
  莫古索看起來非常過意不去,說不出半句話。
  哈爾希洛瞬間出腳想踹穴鼠,但這記攻擊也被閃過了。「||剛剛莫古索明明就是想救你!你還不感謝人家!」
  「完全沒救到本大爺啊!||唔喔喔喔憎惡斬……!啥||本大爺的暗黑闘法居然……居然沒打中……!?」
  「不要隨便亂用技能啦!啊啊,煩死了……!」
  太猛了,根本沒完沒了。穴鼠到底有幾隻?五隻?六隻?我嘆了口氣,覺得自己應該要先冷靜。自己果然不害怕,一點也不。也沒亂了手腳。
  「瑪莉克.愛姆.帕魯酷。」席赫露吟唱咒文後,發動了魔法光彈(Magic Missile)
  但她是閉著眼睛出招的……才覺得「這不太妙耶」,果然不出所料,席赫露法杖的前端飛出的光彈,擊中了藍德的後腦杓。「||唔咦!?」
  「咦!?對、對不起!我……」
  「妳這混蛋!我要殺了妳!不對,讓我揉……!」藍德揉著自己的後腦杓,打算襲擊席赫露。喂喂喂,搞什麼啊,真受不了他耶。
  我用短棍絆倒藍德。「||嗚啊啊!?」藍德向前仆倒在地,看來有必要好好訓誡他一番。「你到底在幹什麼!」我斥責藍德後本想好好教訓他,但穴鼠進逼而來,儘管我出手敲打,但沒打中。這些傢伙的速度真不是蓋的,這下有趣了。
  「就、就算只有一點點也好!」夢兒胡亂揮舞著獵刀。「能夠對牠們造成一點點傷害也好呀!師父有說過,大部分的動物只要受傷就會逃走,所以大家一起加油吧!」
  原來如此,牠們不是在玩耍。如果這是為了獲取糧食、延續生命的戰鬥,那就絕對不能受傷。我盯著穴鼠的動作,感到佩服的同時,莫古索「喔呀||!」用巨劍敲擊樹木,大量的樹葉及昆蟲落了下來。「||唔喔!?」
  這也太好笑了吧。不對,現在不是覺得這種事有意思的時候。
  「這樣下去的話……!」哈爾希洛壓低了姿勢。哇,真有他的。他好像打算伸出自己的左臂當做誘餌,刻意要讓穴鼠啃咬。但是在那之前,其他的穴鼠已經咬上了他的右小腿。「咿呀啊啊啊……!?」哈爾希洛邊喊叫邊想甩開穴鼠,但剛才的穴鼠也咬了他的左臂。「||好痛啊啊啊……!」
  「哈爾希洛……!」不過幹得好,哈爾希洛的戰術算是成功了。我瞄準咬住他的兩隻穴鼠。「你別動……!」
  在我的短棍一擊下,那些穴鼠「嘎呀」哀叫,但難以對付牠們那種針狀體毛,攻擊力道好像遭到吸收,沒有發揮十足的威力。兩隻穴鼠都立刻重整態勢逃走了,其他的穴鼠可能也同樣覺得該撤退,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展開治療後,哈爾希洛因第一次看見的光魔法而驚呼。「||好厲害……馬納多,謝謝你!結果還是靠你趕跑了穴鼠……」
  「多虧有你願意當誘餌,才能成功的。」
  「沒有啦,原本我打算用自己的左手當誘餌,然後再自己想辦法處理掉穴鼠的……」
  「嗯……不過,反正最後是個好結果,這樣就夠了啦。」
  真的是個不賴的結果。
  看來我可能低估了哈爾希洛。說明白點就是,只有他採取了有效的行動。畢竟把自己的手臂拿去當做誘餌這種事,一般就算想到了,也會遲遲無法執行。這代表哈爾希洛十分果斷,能夠當機立斷。
  但問題在於,看不出他是這樣的人。他若再毅然決然一些,就很容易能成為主軸(、、)。而且感覺他的依賴心也很重,明顯都在依賴我。
  總之,這趟有了收穫。欲速則不達,別躁進就對了。
  翌日,我們繼續探索森林,結果發現了一處小湧泉,那裡還有泥巴哥布林出沒。
  我不動聲色地引導,讓哈爾希洛擔任偵察兵。目前最靠近泉水的就是他。哈爾希洛點頭示意後,我也點頭回應,正當我想用手勢告訴他「先回來一次」時||他舉起右手,往下一揮。真是的,不能躁進啊,但看樣子為時已晚。
  藍德「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地邊喊邊衝出去了。泥巴哥布林當然也察覺到我們,準備逃走。下一秒,夢兒「嘿咿!」地射出箭矢,結果射到了哥布林本想行走的地面上。拜她所賜,哥布林停下了腳步。
  泥巴哥布林兩手空空,卻也不代表沒有危險,我決定稍微觀察一下再行動。
  哈爾希洛以匕首使出橫擊(Slap),這一刀削過敵人。泥巴哥布林雖掉進泉水裡,但立刻出手反擊,還好哈爾希洛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開。藍德的憎惡斬太容易識破了,揮了個空,他還在泥巴哥布林一陣飛踢下跌坐在地。這情況就有點危急了。我把短棍刺向朝藍德猛撲的泥巴哥布林肩膀,將牠逼開。
  席赫露本來又要閉著眼睛使用魔法,結果被藍德制止了。得想想辦法讓她改掉閉眼的壞習慣。
  「莫古索,到泥哥布的正面去!」我做出指示。「其他的人負責包圍泥哥布!不要讓牠逃了!」
  「嗚呣||!」莫古索的反應算快,立刻依照指示站到泥哥布的正面,用巨劍劍尖刺向了那傢伙。
  「沒、沒辦法了!」藍德衝至泥哥布的右側,我在左側,哈爾希洛和後來放下弓拔出獵刀的夢兒則擋在後方。如此一來泥哥布就無處可逃了,這樣應該萬無一失了吧。
  「莫古索!快點給牠壓力!快施壓!對牠施壓啊!」
  「呶呣||!」
  「受死吧!」
  藍德和莫古索順利地佔了上風||才剛這麼想,泥哥布撿起枯枝「嘎咿!」地丟向藍德。明明只是一根枯枝,藍德卻誇張地「唔喔!?」一聲往後退開。他是白癡嗎?包圍網會出現破洞。雖然不會讓牠得逞就是了。我用短棍敲打泥哥布的肩頭。泥哥布可能是因此抓狂,「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地朝我發出淒厲的叫聲。牠會攻來嗎?我擺出應戰姿勢,但牠沒有發動攻勢。是在逞強嗎?牠或許是畏懼我們,想想也是,畢竟牠勢單力薄。
  「你、你們!」藍德舔了好幾下嘴唇。「現在不是害怕的時候啊!現在不殺了牠,我們就會被牠殺掉啊!本、本大爺要幹掉這傢伙,累積惡德(Vice)……!」
  在害怕的人是藍德你這傢伙吧。「小心點……!」我邊說邊往前一個箭步,用短棍狠敲泥哥布的頭部。泥哥布鮮血直流,卻發出「呼嗚!」的聲音瞪著我,揮動雙手。看來這傢伙也是在拼命,不過會有這種反應很正常。
  「小小泥哥布好頑強喔……」夢兒的聲音在顫抖。
  「呼哼!呼哼!」莫古索往前推進,揮出巨劍後,泥哥布便往後退了。牠一退後,自然就是往哈爾希洛與夢兒靠近。
  「上、上吧!哈爾!」
  「||唔、唔喔喔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嗚……」哈爾希洛好像被泥哥布嚇到了,胡亂揮舞著手上的匕首。揮著揮著,居然刺中了泥哥布的右臂,還刺得滿深的。看起來匕首明明可以繼續用力刺得更深,哈爾希洛卻「嗚啊」喊了一聲拔起匕首。他到底在幹嘛啊?
  「嗚嘎嘎!」泥哥布噴著血,在原地四處轉著身子。牠這樣已經是在垂死掙扎了。「嘎!嗚嘎嘎!」
  正因為牠已受傷,所以我們更不能掉以輕心,但接下來只要冷靜攻擊就能獲勝。
  但沒人敢出手,大家都喘著氣。其實我自己有點氣喘吁吁,是因為現在的情況不太尋常嗎。
  「……這是怎麼回事?」哈爾希洛低聲嘀咕,露出隨時都會崩潰的表情。
  「現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出聲吶喊。大家若不振作奮戰都會完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們和對方||泥巴哥布林,都是玩真的!這是一場攸關性命的勝負!當然不可能簡單應付!無論是誰,不管是哪種生物,都不會想死吧!」
  「瑪莉克.愛姆.帕魯酷……!」最先採取行動的是席赫露,實在出乎意料之外。魔法光彈直接打上泥哥布的臉。「||嗚嘔……!?」
  「趁現在!」我發號施令的同時也給了泥哥布一擊,藍德「嗚啊!」地吶喊,劈下手中的長劍砍進了泥哥布的右肩。「||好、好硬!難道是骨頭!?」
  「嗚喝啊……!」莫古索以大型武器發動攻擊,如今藍德的長劍也還插著,泥哥布是插翅也難飛了。莫古索的巨劍徹底粉碎了泥哥布的頭顱,泥哥布癱軟倒地後,藍德高舉拳頭呼喊;「||太好了!」
  砍成這樣應該死了吧。當下應該沒人料想到,已變成那副德性的泥哥布還能迅速爬起身。
  「……騙人的吧。」夢兒楞楞地說。
  這不是騙人的。「什……!?」我一面發出奇特的聲音,一面用短棍絆倒泥哥布,因為泥哥布衝了過來。而且令人驚訝的是,泥哥布居然跳起來躲過了我的短棍。我一陣驚愕。「……豈能讓你逃了!」要不是哈爾希洛用腳絆住泥巴哥布林的右腿,讓牠仆倒在地,牠也許就能成功脫逃。不對,應該還是逃不掉,以牠那身傷勢來看,逃不了多遠應該就會筋疲力盡了。
  「呼喔喔!」莫古索正準備使勁將巨劍劈向泥哥布,這時藍德卻跑來插手。「||莫古索,閃開!最後一擊讓本大爺來……!」
  與其說他是用砍的,更像是不停敲打、敲打再敲打。藍德「哇哈哈哈哈!」地大笑了起來。「史卡勒海爾大神啊!您剛才看見了嗎!?為了累積惡德,暗黑騎士必須親手奪走生者的性命,之後再把部分肉體供奉到公會的祭壇中!牠的耳朵挺大的,爪子也不錯||啥?哦哦!?」
  嗯嗯||看樣子……沒錯。還沒(、、)
  泥哥布還在呼吸,沒有死。
  牠明明就快不行了,但還在地上爬行。
  「……嗚!」席赫露好像快要哭出來了。
  「牠真的很不想死呀……」夢兒雙手合十。「南無阿彌陀佛……」
  「不……」哈爾希洛小聲吐槽了夢兒。「牠又還沒死……」
  原來如此,我雖不清楚對方是不是敵人,但卻殺了牠。原來就是這麼回事嗎。
  「必須……」我舉起短棍。「送牠歸西。||不然只是徒增牠的痛苦而已。」
  我將短棍刺進泥哥布的腦髓後,牠便一動也不動了,呼吸也隨即終止。接著我依照神官公會的教導,閉上雙眼,比劃象徵六芒星的動作。親手殺生的感覺真是沉重。
  但是,還沒有沉重到讓我內心崩潰。
  如果只是這樣,我還能承受,覺得這種生活應該過得下去。老實說,原本心裡還是不安,本以為這會是種更令人厭惡的感受,如今看來並沒有那麼沉重。
  對方若是人類,我可能就沒辦法看得這麼開了。不過,若不是人類的話,就算下手後心情沉重,也立刻就能習慣。
  我是可以過這種日子。
  但我們(、、)有辦法一起過嗎?








3.慢步前進吧

  擊倒一隻泥哥布後連續三天沒有收入,隊上的氣氛持續惡化低落。儘管我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但也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明明大家應該都清楚目前的困境,卻沒有任何人採取打破現狀的行動。看來只能由我來做了。我在夜晚的宿舍房間內,靜靜地爬起身子。
  「……馬納多?」有人叫住我,是哈爾希洛。他還沒睡著嗎?
  「嗯。」
  「你起來了?現在還是晚上耶?應該說,夜晚才剛要開始而已。你要去廁所嗎?」
  「不。」我下了床。「我出去一下。雖然應該沒必要刻意這樣講,不過我一定會回來的,不要擔心。」
  「咦?你要出去?……在這個時間?」
  「夜晚不是才剛要開始嗎?」我露出平時的笑容。「我去一下就回來了。你應該累了吧?先睡吧!」
  「啊,嗯。」
  我沒開口邀約,哈爾希洛是不會跟過來的。他那樣雖然有點煩人,但一切還是照著計劃走。儘管如此,懷抱著危機意識的哈爾希洛還算是比較像樣的那一邊了。
  我離開宿舍,走向花園大道。聽說位在大道上的雪莉酒館是義勇兵們的聚集場所。途中雖然被拉客的女子纏住,但應付一下後便進到了目的地雪莉酒館。自己不知為何非常懷念這種人聲鼎沸的酒館的悶熱感,我之前很常來這種地方嗎?忘記過去的事情真是麻煩。我慢步走著,環視店內後,目光最後停留在一個認識的人身上。一名銀髮男獨自坐在吧檯位置,是蓮崎。
  我坐到了蓮崎身旁。「你好。」
  蓮崎只是瞥了我一眼,沒有說半句話。我則是向靠過來的酒館小姐詢問了酒的種類和價錢。正當我要點些什麼時,蓮崎搖了搖自己的杯子說「再給我一樣的」。
  接著蓮崎把銀幣推給一臉困惑的女子。「我要兩杯。」
  女子可能是被他的氣勢嚇到了,緊握著銀幣,快速離去。
  我露出平日的笑容說「真是不好意思」。
  「你真覺得不好意思嗎?」蓮崎也微笑回應。
  我摸摸脖子。「我其實沒有那麼覺得。」
  「我想也是。」
  「你們最近很活躍耶。」
  「我們和你們那群廢渣不一樣。」
  「當著我的面你還真敢說。」
  「因為是事實啊。」
  「你是為了消遣我才請我喝酒的嗎?」
  「老子是在可憐你。」蓮崎一飲而盡。「老子真的不懂你,和那群廢渣組隊,你到底是有什麼打算啊。」
  「那群廢渣啊。」
  我覺得火大,但還沒到理智斷線的程度。不如說,更讓我在意的是,蓮崎為什麼講出這麼酸溜溜的話。
  以現況來說,還有閒錢請我喝酒的蓮崎,應該過得遠比我好。或者該說,我一跟他比較就會感到空虛,畢竟我的狀況很慘,近乎悽慘無比。明是如此,我卻沒有那麼悲觀,他對此格外煩燥。或許是事情演變沒有順他的意吧。
  「完美主義者真是辛苦。」
  「你少講得好像很了解老子一樣。」
  「蓮崎,我一點都不了解你這傢伙好不好。」
  「我想也是。」
  「你也不了解我吧。」
  「老子了解。」蓮崎看都不看我一眼,這麼說。「你那張笑臉只是皮笑肉不笑,你這傢伙其實是個不在乎別人死活的混帳。你不相信任何人,也不對任何人、任何事抱有期待。所以你才能像那樣嘻皮笑臉吧?」
  「被你這麼一說,我也開始那麼認為了。」
  「我能百分之百確定,你就是那樣的傢伙。」
  「簡單來說就是豬狗不如?」
  「是啊,沒錯。」
  「蓮崎,就算我是你說的那種人好了,但你這樣亂遷怒很難看喔。」
  蓮崎看似本要咂嘴,但最後放棄了。在這之後,剛點的酒送來了,我們在喝完那杯酒之前,完全沒再說過半句話。
  「你好好加油吧,大廢渣。」蓮崎丟下這句話後,從座位站了起來。
  我不知哪根筋不對,居然笑了出來。笑著笑著,蓮崎剛剛說的那些話,就像一記打在胸口的重拳,威力(、、)慢慢浮現。
  我||不相信任何人?不對任何事抱有期待?我能斷言沒有這麼一回事嗎?話說回來,我一定得相信誰嗎?不對其他人抱有期待,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皮笑肉不笑有罪嗎?
  一想到蓮崎這個人遠比從旁觀察要好上太多時,我又想笑了。在這種地方,一個人為了這種事不停竊笑,看來我的個性可能真的不好。然後,我跟蓮崎合不來(、、、)。他如果遲鈍些,我就能得逞。講明了就是,我就能欺騙、操控蓮崎。但是,我失敗了,他看穿了我。如果要一起行動,就必須以對等的立場演一齣勢均力敵的戲碼。
  如果我和蓮崎組隊,或許能提升整體戰力,但在各方面都會格格不入吧。無論是我,還是蓮崎,大概都沒有餘裕應付。蓮崎靠直覺就領悟到了這一點,至於我嘛,也是一樣。所以我們才沒有組隊。
  「但是,蓮崎,之後會怎樣,誰知道呢?」我輕聲嘀咕後,將烈酒一飲而盡。
  我是真的不了解我自己。不過為什麼呢?我開始覺得這事情有趣了。說我是廢渣?大廢渣?你愛怎麼說隨便你。雖然目前我還沒想到什麼方法,但現在開始我會往上爬。我要追上,然後超越蓮崎隊。如果真能辦到,想必會無比開心吧。真想看到蓮崎萬分不甘的神情。說我豬狗不如?或許真是這樣。我雖然還不太了解自己,但接下來應該能像這樣慢慢認識自己吧。
  當務之急是賺錢。現在必須從零開始,不對,一想到乾癟到不能再乾癟的錢包,是得從負數開始才對。不過,這段時間我也不是在虛度光陰,至少已對哈爾希洛他們的事情稍有掌握,差不多是該認真努力的時候了。
  我在雪莉酒館裡收集了情報。討好義勇兵前輩這種事,實在是小事一樁。在森林裡四處尋找泥哥布的效率非常差,想找找有沒有好的狩獵場(、、、)。一問之下馬上有了好地點,而且只要由我提議,隊上應該沒人會反對,所以基本上已經等同是既定事項了。結果,事情就和我想的一模一樣。
  我們開始固定前往達姆羅舊城區,鎖定的獵物是棲息在那裡的哥布林。
  提到人類的代表性敵人,最先會想到的是半獸人和不死族,然後是灰色妖精、地精、哥布林等。哥布林的體型較人類嬌小,也沒有特別聰明。講明了就是,牠們在敵人(、、)之中,也是支遭輕視、瞧不起的種族。
  或許正因如此,哥布林才會不得已把這個位在遼闊邊境偏僻處,又最靠近人類領土的達姆羅當作根據地。
  而且,哥布林的根據地基本上只在達姆羅的新城區,東南部的舊城區則是閒置不理,任由其荒廢。生活在舊城區的哥布林,講明了就是非主流階層,是群在新城區沒有容身之處的低端哥布林。
  這種哥布林不就是最適合我們的獵物了嗎?我不是語帶諷刺,而是真心這麼認為。主要目的雖是賺錢,但還有一件我認為很重要的事。
  體驗成功的滋味。
  我們如果無法持續拿出具體的成果,就沒辦法擁有「辦得到、會成功」的自信。一決高下,然後獲勝,我想讓大家擁有勝利的渴望。
  因此我們要打倒弱小的敵人。話雖如此,假如對手太弱也沒有意義,必須找有點強度,弱得恰到好處的敵手。在打聽到的各種消息內,我覺得達姆羅舊城區的低端哥布林最適合我們。
  偵察工作就由哈爾希洛負責。他行事謹慎,情緒起伏不大,能不厭其煩地確實做好各種小細節。雖然相當依賴我,但這也只是因為被丟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感到不安所致。他本質上應該屬於單獨行動也不會覺得苦的類型。看起來眼神愛睏,性格好像有些乖僻,其實意外地直腸子。我總覺得他就算狡獪一些也無妨。
  莫古索有一副天生的好體格,所以我通常都把他配置在最前列。我先前已經看出他的缺點,他只要一慌身體便會抬高,這時與其說他在揮舞巨劍,更像是被巨劍的重量拉著跑。再怎麼想都覺得他的力氣應當足夠,總之得先壓低重心,以全身的力量使用武器||我私底下這麼建議他後,他的動作就有顯著的改善。莫古索乍看之下十分溫吞,但絕不是這麼一回事。他只要心理層面穩定,以現在的狀態就已是十足的戰力,而且應該還會變得更強吧。
  夢兒就像她本人也承認的,箭法並不怎麼高超。我覺得與其說是不諳技巧,她的問題應該在於專注力。講好聽點就是她天性悠哉,講難聽點就是不夠認真。看來目前的課題是,要如何讓夢兒提起幹勁認真戰鬥。
  席赫露的缺點則是個性,不過那種膽小怕事的性格也不是說改就改得過來的吧。她永遠都在注意周遭的眼光,不停擔心別人怎麼看待自己,有沒有人討厭自己,自己有沒有造成別人的困擾。不過,反過來想,她就是這麼頻繁地在觀察其他人。因為她是站得離敵人最遠的魔法師,照理說視野應該最廣,如今只能要她在戰鬥時活用這類優勢。
  藍德那種不受拘束的作風,完全是把兩面刃。但是,也只能在做好一定程度的預防措施後,在一定限度內放任他為所欲為。如果太過壓抑他的行動,反而會失去他本來可以發揮的優勢。再過一陣子,我如果能掌握到他的調性、預測他的行動的話,應該就能好好加以運用。
  在達姆羅舊城區的第一天,我們獵殺四隻哥布林,賺了十錫巴和四十五卡帕。
  第二天賺了一錫巴。
  第三天則是邊繪製簡易地圖邊探索舊城區,獵殺了三隻哥布林,賺了四錫巴和三十二卡帕。由於存了一點錢,這天就到市場採買用品。大家感覺非常開心,回到宿舍後還繼續熱鬧了一陣子。
  房內的燈熄了。藍德已經進入夢鄉,莫古索則打起鼾來,我也有點想睡了。
  這支隊伍終於站上了起跑線,接下來才是真正的開始。我現在樂在其中,不知道之後會不會更開心。蓮崎開心嗎?看起來不像就是了。
  望著雀躍地翻搜哥布林屍體的藍德時,我不禁心生羨慕,畢竟自己根本無法興奮到那種地步。我並不是沒有喜怒哀樂,然而我無法想像自己||會因某件事情大哭,或感到歡天喜地的樣子。雖然只是猜測,但我覺得蓮崎應該也是同類人。
  就是有種隔了一道牆的感覺。
  我和現實之間隔了一道牆。
  ||不過,現實……啊。
  這一切是現實嗎……?
  「馬納多。」有人叫了我。
  是哈爾希洛的聲音,他果然還沒睡著。
  「嗯。」
  「謝謝你啦。」
  「你幹嘛突然講這個?」我忍不住笑了。「我才應該要感謝你們。」
  「咦?你要感謝我們……?為什麼?」
  「很感激各位,願意當我的夥伴。」
  我在說什麼啊,這是我的真心話嗎?如果是脫口而出,那我就是天生的騙子了。
  「我真的很感激喔。雖然到現在才忽然這樣講,聽起來有點像是在扯謊,不過我真的是這麼想的。」
  「不,我不覺得你在說謊,不過||」哈爾希洛頓時語塞。「怎麼說呢,一直都是你在照顧我們嘛。如果沒有你的話,我們真的就慘了。搞不好我們早就都沒命了。」
  「彼此彼此啦。要是沒有哈爾希洛跟大家的話,我也不知道自己會變得怎樣啊。不管怎麼想,一個人肯定是活不下去的。」
  我沒有說謊,至少我剛剛說的都是實話。
  如果沒有我在,哈爾希洛他們就慘了,這件事應該也是事實。
  畢竟世上沒有人可以一個人活下去。
  不過,我應該是能找到能讓自己活下去的地方。
  但哈爾希洛他們未必找得到,畢竟蓮崎都喊他們是廢渣,與他們劃清界線。
  看在蓮崎眼裡,感覺他們沒有奮力求生的意志,毫無利用價值。對蓮崎那種強者,至少是看起來很強的人來說,哈爾希洛這些人都只是廢渣。
  而我又如何?我內心是怎麼看待哈爾希洛他們的?
  「……這個,你等等不要往奇怪的地方想喔。」哈爾希洛怯怯懦懦、吞吞吐吐地說。「只是我覺得啊,你應該隨隨便便就能找到夥伴才對吧?比如說開口向誰拜託一下,你就一定能進入他們的隊伍之中。」
  「你是說義勇兵的隊伍嗎……?」
  這確實是個可行性高的選項,如果說有沒有這種可能,應該是有。但我之所以沒這麼做,其實是有我的顧慮。
  為了成為神官而加入神官公會的我,絕對稱不上是資優生,但也不是後段班。我相當厭惡被迫反覆練習明明做一次就能懂的事,所以偷了懶。然而公會的修師(Master)也不是笨蛋,查覺到這種情況後,把我罵得狗血淋頭。不過被罵之後,我又會透過別的方法,想要更有效地混水摸魚。縱使身為修師的法然師再怎麼嚴厲斥責、訓誡我,我都只是淺淺一笑,毫無改正態度的意思。我頑固到連自己都感到費解。
  法然師諄諄教誨我說要謙虛,還說若能謙虛,我就有機會擁有出類拔萃的才能。耿直的修師打算用這種直率的話語教導我。
  但我即使受到嚴聲斥責、大肆稱讚、嚴格管教、大力誇獎,都未曾改變。總是儘快吸收必要的事,剩下的都敷衍了事。對法然師而言,我肯定是非常惹人厭的學生。我明顯就是叛逆,而且我自己這麼說雖然奇怪,但我不是明著叛逆,所以更加棘手。
  「說真的,我從來沒想過這種事。我的個性大概不喜歡向人低頭吧,也不太擅長處理上下關係。雖然已經記不得來這裡之前自己是個怎樣的人了。」
  「啊……這部分,我可能和你一樣。」
  「總覺得||」
  自己能來到格林姆迦爾,真是太好了(、、、)。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才會來到這個地方?而我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從前(、、)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應該不是那種能夠讓大家想要當成夥伴的人吧。」
  「你怎麼這樣說……」哈爾希洛有些語塞後繼續道:「以前的馬納多的為人究竟如何……根本就不重要啦!大家都不在意啊!現在的你就是我們的夥伴,而且就像是我們的隊長一樣。要是你不在的話,我們會很頭痛的喔。」
  「我也一樣。我不能沒有各位。」
  然而這是我真實的感受,抑或只是配合當下氛圍說出的場面話?
  我露出苦笑。連自己都不了解自己是什麼樣的人,真是不便啊。
  「可是,這真的很詭異耶。我們到底在幹什麼呀?一堆劍啊、魔法的,簡直就像在玩遊戲一樣。」
  「玩遊戲嗎?真的||」哈爾希洛好像想笑,但最後沒那麼做。「遊戲……是什麼……?」
  「咦?」我也無從回應。「……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剛才確實講了『簡直就像在玩遊戲一樣』。而且當下的確是那樣想的。」
  「嗯,我也是,在你說出那句話時,我也有相同的感受。可是……遊戲到底是指什麼遊戲呢?遊戲……」
  哈爾希洛沒多久就進入夢鄉了。
  我眼睛瞪得很大,沒有睡意,實在無法靜靜待在床上,所以溜出了宿舍。來到雪莉酒館後,看到蓮崎坐在吧檯喝酒。酒館裡雖然來客眾多,但蓮崎的兩側都沒有人坐。我坐到了蓮崎旁邊。
  「最近順利嗎?」蓮崎主動詢問。
  「還過得去。」
  「你們都去哪邊?」
  「達姆羅。」
  「打哥布林啊,確實很適合你們那群傢伙。」
  「你今晚心情好像很好耶。」
  「因為老子殺了半獸人。」
  「是喔。」
  「老子如果去打哥布林那種小怪,感覺就像在霸凌弱小,完全不暢快。」
  「要打鬥的話,你覺得跟強者打比較好?」
  蓮崎沒回答我的提問。我向女店員點了自己的酒後,蓮崎也續點了一杯。他沒有因為喝酒而臉紅,豈止如此,表情甚至和平時一模一樣,但我能肯定他現在心情極佳。
  「馬納多,老子之前其實也能讓你也加入。」
  「加入你的隊伍嗎?」
  「沒錯,但是啊,一支隊伍不需要兩個帶頭的。」
  「我也這麼認為。」
  「你如果能對老子言聽計從,我現在馬上就讓你加入。」
  「你在開玩笑吧。」
  「沒有,老子可沒在說笑。你就別再和那群廢渣混在一起浪費生命了。」
  「你性子還真是急耶。」
  「老子如果真的急,沒人能跟上老子的腳步。你跟得上嗎?」
  啊,原來如此||我錯了,蓮崎不是心情好,根本完全相反。他今天也很煩躁,而且是非常煩躁。大概是因為……
  對人類來說,半獸人好像是和不死族並列的最大強敵。聽說也有股風潮是,義勇兵要能殺死半獸人才算是獨當一面。蓮崎隊居然這麼快就挑戰了半獸人,還取得了勝利。不過,蓮崎並未就此滿足,豈止如此,還為同伴和自己之間的實力差距深感失望。老子明明這麼游刃有餘(、、、、、、、、、、)這些傢伙只有這點能耐啊(、、、、、、、、、、、)||揣測起來,蓮崎現在的心情大概就是這樣吧。
  「那個,蓮崎,我覺得啊……」我刻意把手放到蓮崎的肩上。「縱使腳程再快,應該也沒有人能一直全速奔跑吧。世上也有些傢伙雖然步履緩慢,但也沒什麼休息,不斷前進。以我來看,你現在的背影雖然遙遠,但不會永久都這麼遙不可及。」
  「把你那些沉重的包袱丟了吧。」蓮崎瞪了我。「這麼一來,你也能跑得飛快。」
  「比起不停趕路,我比較想好好欣賞沿路風景。」我露出笑容,輕輕按了按蓮崎的肩膀後鬆開手。「反正我無法想像和你並肩跑在一塊兒的畫面,畢竟你這傢伙的腿也太長了。」
  蓮崎瞥了我的腳一眼後,稍稍皺起眉頭。「你這傢伙還真鬧。」









4.直至閉起雙眼

  比起不停趕路,我比較想好好欣賞沿路風景啊。
  這是我的真心話嗎?我也不清楚。
  「唔……!」我和莫古索兩人引走了三隻哥布林,但其中一隻卻一溜煙地從我們倆之間穿過。慘了?不,倒也沒有。
  「||藍德,有一隻往你那邊去了!」剛才在哥布林背後等待出手時機的哈爾希洛出聲警告。「好唷!」藍德迅速做出回應,朝衝向後衛夢兒、席赫露的哥布林追了上去。「不用你講本大爺也知道啦……!」
  我們不分晝夜,終日都在達姆羅舊城區狩獵哥布林。大家終於習慣戰鬥,彷彿自然而然就懂了該如何應戰。不過,藍德還是老樣子就是了。
  「嗚喔啦||!憤慨擊(Anger)……!」藍德往前一步,不,是往前一大箭步,刺出了手上的長劍。但距離太遠,沒有刺中。「||什麼!?該不會……這傢伙其實不是普通的哥布林吧……!?」
  「不管怎麼看牠都只是普通的哥布林吧!」哈爾希洛不屑地這麼說,邊對我使了個眼色。我用短棍擋開哥布林的攻擊,同時輕輕點頭回應後,他便前去協助藍德了。
  席赫露的身邊還有夢兒在。如果藍德、哈爾希洛和夢兒三人同心協力,應該能打倒一隻哥布林。
  「呼!喝啊……!」莫古索沒被哥布林輕快的動作牽著鼻子走,確實擋下了攻勢。
  對付一隻的話,我也游刃有餘。就算是兩到三隻,也能勉強撐住。不過,若是要邊應戰邊留意整體戰況,就相當費力了。不過我是神官,倘若有人受傷,便必須立刻用光魔法治療。而且自己同時身兼隊長,還得下達適切的指示,根本不可能全心全意對付眼前的敵人就好。
  現在該不該要求莫古索,加大(、、)揮舞巨劍時的幅度呢?起初他僅靠蠻力不停大幅揮動,完全砍不中目標以外,還會劇烈消耗體力,經過反省後,現在的他用起劍來已相當收斂。這種揮劍方式雖然不錯,但這麼一來感覺會限縮攻擊範圍。畢竟他體型魁梧,又是戰士,特別是面對複數敵人時,還是希望他能放手大幅揮劍震懾敵人。這些等之後再找時間跟他說好了,不過莫古索相當敏感,說法上我得謹慎小心。
  「||受不了耶!你們在搞啥呀?」藍德和哈爾希洛久久無法擊敗敵人,夢兒應該是看不下去了,拔出獵刀跳向哥布林。「斜十字……!」
  「咿嘎!」哥布林快速地往後退開,不過牠肩膀到胸口的位置還是被劃出了淺淺的傷口。
  下一秒,哈爾希洛發動背面突刺(Back Stub)擊中了哥布林,兩人就像事先說好般合作無間。哈爾希洛邊抽出匕首邊向後跳開,哥布林吐血後當場倒下||這是怎麼回事?命中了牠的要害嗎?哈爾希洛是碰巧?還是本來就瞄準了……?
  「……咦?」哈爾希洛好像也相當訝異,看來是碰巧。「刺、刺中了?太……太好了?是嗎?還、還是該說對不起……?」
  「哦!?要趕快補上致命一擊!」藍德飛跳到哥布林身旁,用長劍猛力地砍向牠的頸部。「||很好!本大爺獲得惡德啦!」
  「夢兒每次都覺得暗黑騎士有夠野蠻的。」
  「才不野蠻咧!這叫做高尚、殘虐!暗黑騎士侍奉的可是暗黑神史卡勒海爾,我們是無血無淚、殘虐無道、冷酷無情的騎士!」
  不管是夢兒還是藍德,都太悠哉了吧。之後當然要提醒他們,這兩人和莫古索一樣,都要重新審視戰鬥方式,只是審視的面向不同罷了。而且與其說是別人再怎麼提醒都不願改變,這兩人更可能是因個性使然,怎麼樣都不願改變。他們倆應該不至於刻意擺爛,但就是不太受控。如果想控制他們,反而會適得其反。因此與其想好好調配兩人,還不如讓兩人充分自由發揮,我只要引導他們做出有利戰況的行動就好。感覺這麼打算才是上策||而且說到不受控的還有……
  「歐姆.雷爾.艾克特……」席赫露邊用法杖畫出元素文字,邊開始吟唱咒語,「瓦魯.達休……!」
  那是名為影鳴(Shadow Beat)的魔法。猶如黑色海藻塊的影元素,邊發出奇特的「嗚嗡」聲邊飛了出去。沒錯,往我這邊飛了過來,不過目標當然不是我。影元素命中了與我面對面的哥布林後頸部,哥布林「嘎嘎」地發出怪聲後全身顫抖。這是席赫露替大家創造出的絕佳進攻機會,我用短棍敲打哥布林的側臉後將之踹倒。雖然由我補上致命一擊也是可行,但最後還是交給了藍德。「唔哇||!憎惡斬……!你這混蛋!囂張什麼!是怎樣!是怎樣啦!想怎樣……!」
  我對席赫露露出笑容,她驚慌地低下頭,拉下帽子邊緣遮住臉,然後搖了搖頭,就像在說「沒什麼,我什麼事都沒做」似的。
  真是輸給她了。
  我是門外漢,無法斷言席赫露到底有沒有身為魔法師的資質。但是,我覺得她並非絕不適合。畢竟現在這個時候她已是戰力了,今後應該還會變得比現在更可靠吧。至於有沒有什麼方法能大幅提升席赫露的實力,其實有。
  要提升不是不可能,而且我應該能用那個方法,只是我不太想用。
  席赫露好像對我有意思,應該是說,十之八九是這樣沒有錯。從她的態度來看實在太過明顯,根本可說是表露無遺。
  她如果不是隊友,那還無關緊要,我可以無視她;若有意思,也可以跟她交往。
  我雖然不記得以前的事,但總覺得自己不是那種會因愛情而大驚小怪的類型。畢竟戀愛就像是種遊戲,可以拿來消磨時間,但認真投入就太過愚蠢了。
  例如,席赫露若對我有好感,就能藉此讓她發憤圖強。既然如此,我只要假裝當她男朋友,她肯定對我言聽計從。但是,席赫露現在是同伴。我不想欺騙她,也不想傷害她。再者,我也不能破壞隊裡的互信關係和人際關係。話雖如此,我假使採取婉拒的態度,她應該也會感到沮喪吧。事情若是變成這樣,那又會是另一種困擾。
  「哆嚇……!」在這期間,莫古索使出了憤怒一擊(Rageblow)。他在使用這招時總會發出「哆嚇」的吼聲,聽起來像極了「多謝」,所以成員們便稱這招為「多謝斬」。莫古索的巨劍威力十足,從哥布林的肩頭劈到胸口正中央,他接著「唔喔」地順勢繼續揮舞巨劍,把哥布林甩得老遠。
  「呀~~呼!」藍德飛奔至瀕死的哥布林身邊,用長劍對牠一陣亂砍。「嘎哈、哈、哈!連續得到三次惡德!這樣一來就累積十一次惡德啦!本大爺的惡靈要升級啦!以後它願意的時候,就能在敵人耳邊碎碎念阻撓對方啦!太棒啦……!」
  「居然還要它願意的時候……」哈爾希洛嘆了口氣。「暗黑騎士的惡靈真的是有夠沒用的。」
  「喂!哈爾希洛,本大爺有聽到喔!少瞧不起本大爺的黃道帶殺人魔寶貝!小心受到詛咒!」
  「再怎麼講,你也只有在夜晚才能呼喚它啊……」
  哈爾希洛太過在乎藍德的言行。無論藍德說什麼只要聽聽就好,不用多久他就會自討沒趣摸摸鼻子走開,明明不要理他就沒事。看來哈爾希洛跟我不同,人太好了。不過我並不討厭他這種地方。
  我們早上七點從歐魯達那出發,八點左右到達達姆羅舊市街,現在時間應該快過正午了,所以決定找地方休息吃午餐。
  「啊,夢兒差點忘了要祈禱說!」夢兒用小刀薄薄地削了幾塊肉乾放在地面後,雙手合十閉上眼睛。「親愛的白神艾爾利希呀,感謝祢唷!夢兒分一點食物給祢,祢以後也要多照顧夢兒唷!」
  「妳剛剛那個儀式……」哈爾希洛撕著麵包吃。「是獵人公會規定的儀式對不對?每次吃飯前,好像都要向神祈禱。」
  「對呀。親愛的白神艾爾利希呀,是一匹很大隻的狼唷!然後呀,還有一匹叫做黑神萊吉爾的大狼。親愛的艾爾利希和萊吉爾是死對頭唷!但因為有親愛的艾爾利希守護著獵人,所以獵人們才能每天安然無恙地狩獵唷!」
  「換句話說,白神艾爾利希就是獵人的信仰對象嘍?不過這樣的話,妳又稱呼祂為親愛的,又分食物給祂,不會怪怪的嗎?」
  「沒有關係呀!」夢兒用奇怪的笑法笑了。「親愛的艾爾利希胸襟很寬廣的唷!夢兒覺得祂不會因為這種小事生氣的說。事實上祂也沒對夢兒生氣過呀!」
  「……夢兒的……」席赫露小心翼翼地拿著一個看起來像是甜甜圈的東西。「夢兒的那份心意,我想一定有傳達給神明的。至、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
  我喝了皮革水筒中的水,心想席赫露人真好。明明喜歡上我,應該不會有什麼好事的。「||嗯。用字遣辭固然重要,不過我想有沒有那份心意才更重要。我們神官使用的光魔法雖然要念出正確的祭詞才能發動,不過獻給艾爾利希的祈禱應該就不用那麼嚴格吧。」
  「夢兒有滿滿的、滿~~滿的心意唷!」夢兒誇張地展開了雙臂。「夢兒晚上睡覺的時候呀,親愛的艾爾利希常常出現在夢兒的夢裡唷!人家問親愛的艾爾利希說:可不可以騎到祢的背上呀?然後親愛的艾爾利希就對夢兒說:可以呀!所以夢兒就請親愛的艾爾利希載人家唷!祂咻咻咻地跑著,速度很快唷!真的很厲害喔!」
  「……這個故事,」藍德出聲咀嚼著肉乾,表情不甚愉快。「最好是有個完美的結尾。本大爺忍著聽到現在,要是沒有個精彩的結局,那本大爺真的會發火喔!」
  「結局?沒有結局呀?哪有什麼結局。」
  「喂喂!妳白痴啊!不要講這種又臭又長又沒結局的故事好不好?要是本大爺溺死在這種期待結果卻又落空的惡性循環裡,妳有辦法負責嗎!」
  「你喜歡的話……」席赫露一臉厭惡地說。「就自己溺死在裡面不就好了嗎……」
  「啊!」藍德指著席赫露。「啊啊!啊啊啊!聽見了,本大爺聽見了!席赫露,妳這混蛋,剛剛是不是叫本大爺去死?是不是!?」
  「……我只有說『就自己溺死在裡面不就好了嗎』……」
  「妳居然還仔細幫本大爺想好了死因!妳爛透了!以人類的標準來看,這根本就是最爛的行為!妳這混蛋,根本就是史上最爛最惡質的腐爛惡女!」
  開始了,兩人慣例的吵嘴。
  老實說,我就是沒辦法融入這種一團和睦的氛圍,不是感覺不舒服,而是總覺得只有自己格格不入,心情大受影響。
  因此我再怎麼彆扭,都仍要自己別只是冷眼旁觀,想辦法加入話題。是因為覺得尷尬嗎?或只是因為要配合他們?我的確是打算配合他們,所以也不能說我完全沒有逼迫自己。
  但是,假設我有什麼未在別人面前顯露出的本性,我就一定要顯露出來才行嗎?不能隱藏起來嗎?
  藍德另當別論外,哈爾希洛、夢兒、席赫露還有莫古索,這幾個人大概都比一般人和善,是群好人。至於藍德,他縱使是個我行我素、愛搗蛋的人,但也沒有做壞事。
  講難聽點就是,我的同伴都太天真了。我實在不覺得能一直用這種態度過生活。大家應該都得改變,肯定需要改變,而且勢在必行。
  不過,偶爾像現在這樣也沒關係吧?
  偶爾像這樣,在輕鬆和睦的氛圍中打鬧一下。我覺得能有這樣的相處是好事,無論今後遭遇什麼事,都不該讓這種相處模式消失。
  因為,這種時光可能比大家想的還要貴重許多。
  我果然沒辦法和蓮崎那種人組隊。我和蓮崎或許在某些地方相似,但目標和想要的東西都大不相同。
  我開始相信事情就是如此。這樣就好,自己沒有錯。
  「我們的隊伍越來越好了。」我不禁喃喃自語。
  哈爾希洛看著我,眨了眨眼。「咦?」
  「我們現在已經能對付三隻哥布林了。」我笑了。看在別人眼裡可能無法分辨,但我現在露出的不是平時的那種虛假笑容。「隊伍中沒有人受傷,我想這表示我們已經有點餘裕了。比起射箭,夢兒反而比較擅長使用獵刀,而且力量也不小。如果仔細規劃戰術的話,說不定可以挑戰四隻。」
  「啊,這樣的話||」哈爾希洛露出沉思的表情。沒錯,他總會好好思考,是個能確實思考再下判斷的人。「……嗯,我們應該對付得了四隻。」
  「果然還是要靠莫古索了,畢竟你的體格高大,光站在那兒就能威嚇敵人,而且用劍的方法也很正確,決定勝負時也能確實收拾掉敵人。」
  「嗯,我也這麼覺得,莫古索真的滿精明的。」
  「……是、是嗎?是喔……」莫古索看似害羞地低下了頭。「我是不知道啦。不、不過,我好像還滿喜歡細膩的工作……」
  「一點都不適合你啦!」藍德怒斥。
  「嗯、嗯……我自己也這麼覺得……」
  「那明明就是好事!」哈爾希洛瞪了藍德一眼。「莫古索才不像某人做事那麼隨便咧!」
  「哦?什麼意思?你在說本大爺嗎?本大爺的另一個名字可是疾風般的精密機器喔?」
  「根本就沒人那樣叫你吧!」夢兒冷眼看著藍德。在如此集中的砲火之下,藍德也不禁畏縮了。
  「藍德你也挺厲害的。」我挑了不會顯得太反諷的恭維話語說。「尤其你總是能夠一直發動攻勢。因為你不害怕失敗,所以一定能比其他人更快熟習技能。除了藍德以外,包括我在內的其他成員個性都比較謹慎一點,要是沒有你的話,說不定大家在攻擊面反而會裹足不前。」
  「是、是嗎?」藍德看起來相當開心,眉開眼笑的。「沒辦法,本大爺的別名可是旋風般的前進機器喔?」
  「剛剛的『疾風般的精密機器』咧……?」哈爾希洛傻眼地吐槽。
  「至於席赫露……」我頓時感到困擾。
  我該說什麼?該怎麼說才好?目前還沒有找到最佳解答。
  但是,我覺得也不用急著說,反正我又不像蓮崎那樣想闖出名號。她的問題(、、、、)就暫時擱置好了。也許有一天就能找到好的解決方式了。
  「||席赫露呀,每次都很仔細地觀察四周情況。我記得影魔法中有不少能困惑敵人、阻止敵人前進的招式。情況危急時往往能夠幫助其他夥伴。我想,妳應該就是希望能夠幫助大家,所以才會選擇學習影魔法的吧?」
  席赫露愣愣地張著嘴聽我說,然後默默地點點頭,接著低下頭,拉低帽子遮住臉。我覺得她這樣很可愛,但是我的感受和我希望席赫露對待我的情感之間,應該有非常大的一道隔閡。話雖如此,誰都無法斷言我們永遠無法拉近那種距離,畢竟沒有人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我接著看向夢兒。
  「夢兒面對事情毫不膽怯,仔細想來,說不定隊伍中最有勇氣的人就是妳了。身為治療者,我雖然希望妳可以再小心一點,不過真有狀況時,我想夢兒一定能夠幫助大家的。」
  「你這是在說夢兒?」夢兒笑盈盈的。我能肯定就只有夢兒能露出那樣的神情。「真的嗎?夢兒真的很有勇氣嗎?沒有人這樣誇獎過夢兒耶!不過……夢兒好像真的不太會覺得害怕耶!只是身為獵人卻不太會射箭,這點還要請大家原諒。」
  「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擅長或辦不到的事嘛。如果單獨一個人,或許缺點就有可能會成為致命傷,不過我們擁有夥伴啊!只要大家互補,應該就沒問題了。」
  「對喔!說得對耶!雖然夢兒今後還是有可能會給大家添麻煩,不過夢兒一定會努咪加油的!大家請多多指教唷!」
  藍德像在嘲笑般用鼻子「哼」了一聲。「什麼努咪啊?是努力吧!努咪……聽起來好像某種特殊的奶子類型!讓本大爺聯想到了海咪咪!」
  「海咪咪……」夢兒用雙手抵住自己的胸口。「海咪咪究竟是什麼樣的胸部呢?和夢兒的飛機場不知道隔了幾等親。」
  「……它們是親戚喔?」哈爾希洛問道。
  夢兒一臉認真地回應。「哈爾,你覺得它們是親戚嗎?」
  「這、這個……不知道耶……」
  「到底是不是呢?海咪咪,聽起來好像有那麼點可愛耶!」
  「海||」包含我在內的所有人視線全都匯聚到了正想說什麼的莫古索身上。他大汗淋漓,不停搖著手和頭。「沒、沒、沒什麼啦。真、真、真的沒、沒事……」
  「……有鬼。」席赫露盯著莫古索直看,莫古索不禁低下了頭去,最後還用快哭出來的聲音道歉說「對、對不起……」,眾人也因此無法繼續深究。
  過了一會兒我才注意到,自己沒發表任何有關哈爾希洛的評論。這次就跳過好了,我再單獨找他說,這麼一來能更深入談論問題。
  身為盜賊的哈爾希洛,目前負責的是介於前衛與後衛之間,也就是中衛的工作。他必須觀察整體戰況,依當下的情形做出各種應對,同時還肩負偵察工作。在隊伍中擁有僅次於我的指揮權限,講明了就是隊上的第二指揮官。哈爾希洛相當適合這個位置。
  畢竟我也不是萬能的,必須由其他人來填補不足之處。目前除了哈爾希洛以外,應該沒有人能勝任了。
  不過,我希望他一步一步慢慢來,如果一下給他太大壓力,導致他崩潰也不行,反正也不急在這一時。
  我們現在還處於整地階段,要確實打好基礎,才能往上蓋起建築物。不能被走在前面的蓮崎背影牽著鼻子走。
  下午行動(、、、、)時,結束第一趟偵察回來的哈爾希洛,罕見地看起來有點激動。「……糟糕了,有兩隻哥布林,其中一隻非常巨大,體型說不定跟我們差不多。」「是巨大哥布林。」我稍微瞪大了雙眼。「那是哥布林的亞種,體格比一般哥布林好。牠們個性兇暴,但腦袋沒哥布林那麼靈光,所以聽說有些會成為哥布林的奴隸。你看到的,會不會就是巨大哥布林?」
  「哦~~」藍德舔了舔嘴唇。「會帶著奴隸,不就表示那隻混蛋哥布林的地位還挺高的嗎?如果這樣,那牠身上一定有帶些好東西吧?」
  哈爾希洛用指尖摩挲著下巴。「……確實,哥布林身上穿著板金製的盔甲,巨大哥布林身上也有鎖子甲,甚至還戴著頭盔。那頂頭盔,說不定我們人類也能戴。」
  「哦||……」莫古索沉吟了一聲。
  「兩隻啊。」我垂下視線思考。
  身穿板金盔甲的哥布林和鎖子甲的巨大哥布林,雖然我沒親眼確認過,無法保證什麼,但聽起來感覺是能一戰。
  「嗯~~」夢兒看向斜上方。「兩隻的話,應該可以吧!」
  「我……」席赫露緊握著手上的法杖。「會先鎖定一隻,如果魔法打中牠,之後的戰鬥應該會比較容易吧……」
  「夢兒也會試著用箭『咻』地射牠們的!就算沒射中,小哥布應該也會嚇一跳吧,這樣我們就可以趁機趕快攻擊了唷!」
  我快速掃視同伴們的表情,大家好像都鼓足了幹勁,除了哈爾希洛。
  哈爾希洛在結束偵察剛回來時相當興奮,但現在已退一步在思考了。哈爾希洛遇事時就是能這麼冷靜,我對於他這個部分的評價非常高。或許我的想法也跟他一樣。我心中有種預感,我和哈爾希洛在將來能夠互相坦誠以待。
  哈爾希洛問了句「要上嗎?」後,我就下定了決心。
  我點點頭。「好,就上吧。」
  大家擬定好作戰策略後,圍成圓圈交疊著手,鑒於身處敵陣不能發出太大的聲音,我小聲喊道「加油!」,接著大家便一起揚起手來,小聲地喊道:「||一擊!」
  結束這個開戰前的慣例儀式後,哈爾希洛歪過頭說:「……加油一擊,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不知道耶?」席赫露疑惑地歪著頭。「不過總覺得有種懷念的感覺……」
  「夢兒也有那種感覺耶。可是,實在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意思。好奇怪唷!」
  我們固定到達姆羅狩獵後,在對付感覺較強的敵人前都會圍成圓圈打氣。起初是覺得這種時候如果靜默不語很奇怪,所以我脫口喊了聲「加油」。結果我一喊完,大家就接著回答了「一擊」,之後便固定會這麼喊了。總覺得自己從前會這麼喊,但就是無法清楚回憶,想一想都會卡住。這種情況常有。
  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想起來呢?
  哈爾希洛帶著夢兒與席赫露,慢慢靠近哥布林和巨大哥布林所在的兩層樓建築物。我、莫古索及藍德則是隔著六、七公尺,緊跟在哈爾希洛等人後方。我們打算以不被發現為優先,盡量靠近目標。大概就是前面那一帶了。
  哈爾希洛他們藏身在距離兩層建築約十五公尺遠的牆壁後方,我們則是位在他們後方約三公尺處。
  看到了,在幾近崩塌、像是露天陽台的二樓上,有隻身穿板金鎧甲的哥布林。姑且稱為鎧甲哥布。巨大哥布林則是坐在一樓地板上。一隻鎧甲哥布和一隻巨大哥布,敵人總共是兩隻。
  席赫露用手抵住胸口深呼吸,夢兒則是架好了箭矢。
  鎧甲哥布和巨大哥布都還沒察覺到我們。
  席赫露和夢兒從牆壁後方探出上半身,席赫露開始詠唱咒文。「歐姆.雷爾.艾克特.瓦魯.達休……!」
  現場傳來嗡鳴聲,那是影鳴。席赫露的法杖前端射出了像是黑色球藻的影元素,幾乎與此同時,夢兒也射出了箭矢。瞄準鎧甲哥布的箭矢雖然完全射偏,但影元素倒是命中了巨大哥布的左臂。巨大哥布顫抖著身子,「咕嗚」地叫了一聲。鎧甲哥布轉身朝向了我們。哈爾希洛大叫:「牠發現我們了!」
  「上吧!」我一發號施令就飛衝過去。
  巨大哥布戴起原本放在腳邊的頭盔,拿著帶刺的大型棍棒站了起來,但步伐蹣跚不穩。鎧甲哥布手上也拿著東西,那好像是||十字弓。我們之前從未遇過拿著那種武器的哥布林。我想出聲示警,但為時已晚,鎧甲哥布早就迅速瞄準目標扣下扳機了。箭飛得好快,速度是弓箭的好幾倍。
  「噢……」哈爾希洛中箭後蹲下身子。席赫露「呀!」地短促慘叫一聲,夢兒伸手抱住哈爾希洛的背。「哈爾……?」
  「嗚……嗚……嗚……」哈爾希洛十分疼痛。糟了。
  「哈爾希洛!」我衝到哈爾希洛身旁,直接拔出插在右胸的箭矢。他在大出血,快點、快點、快點,但不能慌。我畫出象徵六芒星的動作,在心中想像光輝,全神貫注在那道光芒上,吟唱祭詞。「||光啊,在路密愛里斯的庇佑之下……治愈(Cure)!」
  從我掌心散發出的光芒填平了哈爾希洛的傷口。趕快癒合,快點。不行,我得冷靜,再著急,治癒傷口的速度也不會變快。快好了,再撐一下就好了||
  「馬、馬納多……!」藍德大叫。「快點!大爺我快撐、撐不住了……!」
  「沒事了吧!?」我在哈爾希洛點頭回應前便衝走了。莫古索和巨大哥布,而藍德則與夢兒攜手和鎧甲哥布砍成一團。比起莫古索,藍德那邊看起來較為危急。如今就只能要莫古索再撐一陣子,然後讓席赫露及哈爾希洛掩護他。仔細一看,就算我沒下達指令,那兩人也準備採取類似的行動。我要先和藍德換位(Switch)||本是這麼打算,但被鎧甲哥布識破了。鎧甲哥布拉近與藍德之間的距離,並且還大幅度地左右擺動。藍德只能不斷防守,而在這種情況下,我也難以介入他們之間。如今連夢兒也不停左右移動。
  「慘、慘了、慘了,可惡,這樣的話……!」藍德被壓制到快要抵擋不住,他可能是想賭一把,因而往後跳開打算遠離鎧甲哥布。他這個行動對我來說是出乎意料,但鎧甲哥布依舊緊跟著藍德。鎧甲哥布猛撲向前,揮出一劍。頓時鮮血噴濺,是脖子,鎧甲哥布的劍砍傷了藍德的脖子,好像砍到了靜脈。「夢兒!幫我撐一下……!」我邊大喊,邊勉強猛攻鎧甲哥布,硬是讓牠後退後,暫時只能由夢兒應戰。藍德蹲在地上。我必須治療他,但現在沒辦法啊。
  「嗯呀!呼呀……!」夢兒三兩下就快招架不住了。
  我在確認藍德傷勢的同時,出聲大喊:「哈爾希洛,這邊!藍德他……!」
  「啊!?脖、脖子……!?」由於事出突然,哈爾希洛應該是嚇了一跳,但他聽到了我的呼喊,真是太好了。「喂!看這裡呀!哥布林……!」
  「好痛……馬、馬納多,本、本、本大爺……」
  「藍德,沒事的!我馬上幫你治療!」我吐了口氣後,比劃象徵六芒星的動作。「光啊,在路密愛里斯的庇佑之下……治癒!」
  「嗯嗯……呼唔唔唔,啊啊啊啊,可……可、可惡,啊……很好……!」
  「斬除……!」夢兒砍向鎧甲哥布。等等,這個聲響……她的攻擊被彈開了嗎?「休想……!」哈爾希洛好像出手助攻了。「||好痛……!」
  「藍德!」我拍了拍藍德的背。藍德「喔!」地提起幹勁,朝鎧甲哥布衝了過去。「||憤慨擊……!」
  鎧甲哥布壓低身體躲過了藍德的憤慨擊,並且立刻展開反攻。轉為守勢的藍德,動作明顯變得遲鈍。剛才的傷勢雖然是治好了,但流掉的鮮血不可能再次回到體內,他現在應該很吃力。「||可惡!開什麼玩笑,你這隻不怎樣的混蛋哥布林……!」
  但是,只能請他撐一下了。「哈爾希洛!」我跑向哈爾希洛,他的右臂被深深砍傷了。如今他只能使用不靈活的非慣用手,不治好他就無法戰鬥。「光啊,在路密愛里斯的庇佑之下……治癒!」
  這股疲憊感是怎麼一回事?彷彿生命力不停被吸走。但是,我不能亂了陣腳,必須專心,要專心。這些都是錯覺,我一點都不累。
  「……好了。」我摸了摸哈爾希洛的右手,確定已經治好他了。
  我們可以的,莫古索目前勉強壓制了巨大哥布;藍德雖然在全力苦撐,但也勉強挺住了;席赫露則是連續發動太多魔法了吧,看起來精疲力盡。
  但是,我還有力氣。
  我還精神抖擻,完全可以應戰,也能確實看到整體戰況。我是真的把戰況看得一清二楚。夢兒的右上臂好像被砍傷了。「||夢兒,妳過來這裡!我幫妳治療!」
  「這點小傷,夢兒還撐得住!夢兒還可以戰鬥!」
  「別逞強,妳快過來!哈爾希洛,你快去和夢兒交換!」
  「……我知道了。」
  哈爾希洛過去後,換夢兒來到他原本的位置。感覺夢兒有些不安。不會有事的,妳不會有事的。我對夢兒笑了笑後展開治療。「光啊,在路密愛里斯的庇佑之下……治癒!」
  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自己會不會連續發動太多次魔法(、、、、、、、、、、、、、、)了?我想應該不至於。現在要治療夢兒,我得集中精神,好好治療她的傷。不會有事的,看吧,治好了||我有點頭暈。
  看來是錯覺,我甩甩頭,跟夢兒說:「走吧!」
  我能看到戰況,看得一清二楚。莫古索單獨抗敵太吃力,應該無法解決對方吧。藍德和哈爾希洛聯手,一樣難以擊敗鎧甲哥布。「||哈爾希洛,去幫莫古索!」
  哈爾希洛點點頭。沒錯,這樣就對了。鎧甲哥布就由我站到牠的正面,並讓藍德和夢兒發動攻擊。我必須出手,不過神官戰鬥時禁止使用尖銳武器,所以只能用短棍。可惡,就憑這種東西,如果能拿劍就好了。實在礙事,但是我還是得殺敵。
  「呶嘎啊啊啊啊!」「||唔嗚!」「呶嘎!呶嘎!呶嘎!」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是巨大哥布在猛攻莫古索。
  「呶嘎!呶嘎!呶嘎!呶嘎!呶嘎啊啊……!」
  「咕嗚……!」莫古索終於跪下單邊的膝蓋,頭上流出了鮮血。
  此時,哈爾希洛拼命地從後方揪住巨大哥布,巨大哥布想要甩開他,但哈爾希洛死命抓著。「嗚喔!喔喔!嗚喔喔喔啊啊……!?」
  「哈爾希洛,幹得好!就這樣繼續爭取時間……!」我到了莫古索身邊,沒錯,得用光魔法治療他。莫古索被帶刺的棍棒擊中,流了好多血。他勉強對我說了聲「抱歉,麻煩你了」。說這什麼話啊,我是神官啊。「光啊,在路密愛里斯的庇佑之下……治癒!」
  總覺得傷口癒合得好慢,光芒好微弱。我必須專心,要專心,要再更專心||正當我要這麼做時,我又看到了,不,是再度看到了戰況。
  哈爾希洛被巨大哥布肘擊側腹部後甩了開來。「||啊……」
  巨大哥布的攻勢不僅如此,還踹了哈爾希洛,把他踹倒在地。我聽到哈爾希洛在求救,但在這之前我已先展開行動了。
  莫古索,抱歉了,你的傷口還沒完全癒合。但哈爾希洛那邊比較緊急。
  「強擊(Smash)……!」
  出招時刻意說出招式名稱,根本就和藍德一個樣。我揮舞短棍,重重敲打巨大哥布的頭頂。牠雖然戴著頭盔,但我的攻擊好像還是起了作用。我為了運用離心力,所以盡量用短棍上距離手掌最遠的部分攻擊,可能是這個策略見效了。但是,戰鬥並未就此結束。
  「喝!哈!呀!」我不停揮舞短棍攻擊,沒有停歇。敲打、敲打、敲打,一直敲打。「哈爾希洛,快站起來……!」
  我現在終於知道該怎麼辦了,為什麼會到現在才懂?是因為失去冷靜?還是迫切求勝而沒有餘裕思考?但這些都是藉口,等打完再來狡辯。總之現在必須把該做的事情做好。
  「快逃!大家,快點逃啊……!」
  哈爾希洛跳起身來,一往前跑後馬上又停下腳步。「||馬、馬納多,你呢……!?」
  「我當然也會跟上!你快走!」我一面繼續攻擊巨大哥布,一面慢慢往後退。現在要找機會,不能著急,要看準時機。
  「哆嚇||……!」莫古索朝鎧甲哥布使出憤怒一擊,儘管沒有砍中,但也恫嚇住了對方。幹得好,莫古索,真有你的。莫古索趁這個機會轉身逃跑,藍德和夢兒依序跟在他後方,席赫露也拚命狂奔。鎧甲哥布「嘎呀呀呀呀……!」地叫著,往莫古索的背砍了一劍,不過砍得不深,沒能砍破鎖子甲。哈爾希洛將臉轉向後方,依然繼續奔跑。「||馬納多,夠了!大家都逃了!」
  「我知道!」
  我知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我向後跳開引誘巨大哥布前進,巨大哥布直接上勾,然後趁牠往前的時候,連續突刺了兩下。巨大哥布林「唔咕……」地向後仰。就是現在,我轉身逃跑。鎧甲哥布揮劍砍來,但我本就料到牠會攻來,所以三兩下就躲開了。接下來就是用力跑、一直跑,飛快地逃出生天。「||啊!」
  好像有什麼東西撞上我的背。
  腳也變得不聽使喚,但我沒有回頭查看。
  哈爾希洛發出驚叫。「馬納多……!?」
  「我沒事!」
  不論發生什麼事,我都要離開這裡,這是首要目標。沒錯吧?是的沒錯。我都懂,我知道必須逃跑才行。一直跑,跑就對了。不過還是得回頭確認一下,不知道鎧甲哥布和巨大哥布有沒有追來。情況如何?已經沒事了嗎?還要繼續跑嗎?不知能不能停下腳步了?其實查看一下就好,看了就會知道。但是我得前進,不斷前進,繼續前進吧。必須前進到不能前進為止。
  話說回來,大家的腳程都好快耶。
  這裡是哪裡?我跑到哪了?
  我搞不太清楚。怪了,好奇怪,我是怎麼了?啊啊||
  慢著。
  我仆倒到地上。得爬起來才行,這樣下去不妙。沒錯,得趕快爬起來,但身體使不上力。為什麼會這樣?「……痛、好痛……」
  好痛,怎麼會痛?是背,沒錯,是背出了問題。我費了好大一番勁側翻過身體。到底怎樣呢?情況好像很糟,應該很糟吧?我也不清楚。「……應、應該……沒問、題、了……吧……」
  「馬納多……!」哈爾希洛……就跪在……我身邊。「馬納多,你、你受傷了……魔、魔法!對了,可以用魔法治……」
  「……也對。」我準備比劃象徵六芒星的動作||奇怪?手使不上力,動不了。得集中精神,但是要怎麼集中?我這樣沒辦法用魔法吧。「……不、不行、不、行……我……用不……了……魔法……了……嗚……」
  「那你不要就再說話了!」傳來藍德的聲音。「不要再說話了啦!放、放輕鬆、放輕鬆……可、可是,到底要怎麼讓你放輕鬆啦!?」
  席赫露靠了過來。她朝我背後伸出手,然後碰了某種東西。好痛,應該說,我總覺得||好沉重,好不舒服。儘管如此那個沉重的存在沒有停留在原處,而是有種不斷抽離的感覺,讓我感到非常厭惡。
  我眨了好幾次眼。看到了莫古索,他好高大。也對,畢竟是莫古索,不會突然縮小。
  「要、要、要……」夢兒驚慌失措到了可悲的地步。「……現在要、要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哈爾希洛蹲著把臉靠了過來。「沒、沒事的!馬納多,相信我,沒事的,相信我?振作點、振作啊,馬納多……振作點,好不好?」
  我終於理解到事態的嚴重性,我根本出大事了。這樣啊,原來是這樣啊,原來我要不行了||騙人的吧?我不要,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我應該還有很多……沒錯,我覺得還會有明天,理所當然還有很多明天。因為我,還有我們,應該都還有未來,從來……沒有懷疑過。是怎樣?明是如此,事情為什麼會是這樣?我還有很多想做的事。是不是有什麼地方搞錯了?有哪裡不好嗎?太有勇無謀了嗎?本以為我能辦得到。那些傢伙很強,沒想到會那麼強。是我太弱了嗎?還是我自以為沒躁進,結果卻是躁進不已?我好想從頭來過喔,當這一切都沒發生過。所以拜託了,能不能讓我重來一次。拜託了,我不會再那麼做,不會再出錯了。我要和大家||……

  『結果你這傢伙從沒相信過任何人嘛。』被琉伊這麼說後,我露出平日的笑容。『||所以,那又怎樣?』
  『都這種時候了!為什麼你還能像那樣笑啊!?』米茲卡在哭泣,而我在笑。『||沒有什麼為什麼,因為我不在乎吧?』
  『別以為你是小孩就會有特殊待遇。』×××掐著我的脖子恐嚇我。然而我完全不覺得自己哪裡特殊了。
  『如果我沒生下你這種小孩就好了。』×××以呆滯的神情嘀咕。

  琉伊?米茲卡?×××?×××……?這些人是誰……?

  我不認識這些人,啊啊||……對了,我是想和某個人……
  我只是想和某個人走下去。我不要孤單一人,我要和某個人一起。
  我想要和大家一起走下去。
  想要建立更深厚的關係。
  然而這只能花費時間,一點一點慢慢地建立。誰叫我沒辦法一口氣拉近和其他人的距離。
  我認為我用這種方法能做得到,肯定做得到。我覺得這樣就能重新來過(、、、、)
  我快不行了,我要到盡頭了。實在無法相信,自己居然會以這種形式,在這種地方,如此輕易就走到生命盡頭。如果我是被騙了、如果是在作夢,真不知該有多好。但是,沒有這種事吧,畢竟這裡是現實世界。
  我馬上就要走了。
  「……哈爾、希洛。」
  「什、什麼事?怎麼了?馬納多,怎麼了?」
  抱歉啊,哈爾希洛,抱歉。我明明還有很多事情想告訴你;明明還有很多事情想跟你說,想跟你互相分享;明明肯定能跟你成為朋友的;明明已經打定主意,有一天要跟你坦白一切。
  「咦?什麼?抱、抱歉?為什麼?你幹嘛道歉?」
  可惡,啊啊,為什麼我會說不出話?為什麼聲音沒辦法好好發出來?我……沒錯,沒有錯,哈爾希洛,拜託你了。完了,我得快點,快沒時間了。我現在只能拜託你了。
  「拜託我?拜託我什麼?拜託我?但是……不行啊,馬納多,不行啊!」
  大家就拜託你了,我只能指望你了。你的話,我能放心把大家託付給你。因為我不行了,什麼都做不到了。我已經看不到了,什麼都看不到了。
  好暗,越變越暗了。可惡。
  各位,你們都在那裡嗎?在的話回應我一下好不好?
  我的眼睛幾乎看不見了。
  「在!大家都在!馬納多!我們都在啊!你別走啊!」
  是啊,我也不想走。
  我不想離開啊。
  我想待在這裡。
  和大家一起待在這裡。
  但是,我必須走了。
  啊啊……
  我……
  要死了。
  「你不准走啊!馬納多!你不可以走啊!別走!求求你,馬納多……!」
  拜託你們了。
  繼續這樣呼喚我。
  就像現在這樣。
  繼續呼喚我||
  直到我失去意識為止。
  只要,再一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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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30 11:07 | 显示全部楼层
  

ex.3 今天晚安了

1.不是那邊

  「唔奴!肯定就是這裡吧?獵人公會……」
  夢兒交叉雙手,皺起眉頭。
  「……應、應該是。」
  位在身旁的席赫露一直微幅扭擺著身體,說不定她就是喜歡這樣扭來扭去。
  「嗯,到這裡應該就可以了。」
  幫忙帶路到此處的馬納多都這麼說了,應該不會有錯。
  這裡位在歐魯達那北邊,北區的最邊緣地帶。北區有座城門,這棟木柵欄環繞的建築物就在北門附近。
  「那夢兒就進去嘍。」
  「……慢、慢走。」
  「加油。」
  馬納多笑了,那笑容怎麼那麼燦爛呀,然後席赫露的聲音好小唷||夢兒邊這麼想,邊準備攀上木柵欄。
  「夢、夢兒!」
  馬納多阻止了人家。
  「奴?怎麼了嗎?」
  「那個……也沒有怎麼了,只是妳也用不著爬柵欄,看起來從那邊就能進去了喔。」
  順著馬納多指的方向看過去,有一部分的柵欄看起來的確像大門一樣,而且現在還開著。感覺走那邊就能進去了。
  「哇,夢兒完全沒有注意到耶,而且用爬的感覺會很累,真是太好了。馬納多,謝謝你唷。」
  「……加油喔。」
  「嗯,夢兒呀,會加油的!席赫露和馬納多,你們也要加油唷。話說回來,人家是做什事情要加油啊?」
  「……那、那個……」
  席赫露為什麼一副快哭的樣子?
  「妳不進去看看,怎麼會知道……」
  「說的也是。席赫露,妳會寂寞喔?」
  「……咦?妳、妳為什麼會那麼問……?」
  「妳是不是在偷哭啊?」
  「我、我……沒在哭……我、我沒事。」
  「是唷,沒事就好。那麼兩位!再會啦!」
  夢兒從大門進去了。柵欄的另一端是個寬廣的庭園,而且能看到好幾個籠子。籠子裡關著狗,狗看到夢兒便汪汪叫。
  「……喔喔喔,嚇人家一跳,怎麼叫那麼大聲啦。夢兒呀,又沒做什麼壞事。」
  這麼說完,有的狗便不叫了,但有的狗還是叫個不停。人家雖然覺得有點恐怖,但還是靠了過去,「呿、呿」地彈舌發聲。
  「乖喔乖喔,沒事啦沒事啦。啊||如果身上有帶食物之類的就好了。夢兒什麼都沒帶,真是抱歉……」
  「喂。」
  上方傳來了聲音。
  抬頭一看,發現有個下半張臉滿是鬍鬚的男子,從建築物的窗戶探出頭。
  「妳在幹嘛?」
  「喔?」
  「……喔什麼喔,妳是誰啊?」
  「夢兒就是夢兒呀?」
  「原來妳叫夢兒啊。反正妳先把手收回去,狗會咬人的喔。」
  「嗯呀?牠在舔我耶,你看。小狗狗應該不會咬人家吧?」
  「……那個,那些傢伙不是普通的狗喔,是刻意讓狼和狗交配生出的狼犬,聽說比普通的狗要兇猛,但比狼還要溫馴……不過這不重要就是了。」
  「狼犬……?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妳、妳怎麼了啊?」
  「狼犬好可愛呀。夢兒,好想要跟狼犬變成朋友喔。」
  「……話說回來,妳這傢伙到底來幹嘛的啊?……難道,妳是想加入我們家嗎?」
  「家?那是指大叔你的家嗎?」
  「大、大叔……是啦,我算是大叔啦……畢竟從妳那種青春洋溢的小姑娘看來……我就只會是個大叔嘛……」
  「要不然夢兒叫你爸爸好了?好像不對耶。」
  「我們今天第一次見面喔,我可不是妳爸。不要討論我是不是妳爸這種話題好不好?我當然不是,實在是太廢話了。」
  「你當然不是呀……是喔……」
  「……妳也太沮喪了吧。」
  「好!夢兒不會沮喪!要加油!」
  「喔、喔,妳好好加油……話說,妳要加什麼油啊?」
  「奴唔?」
  夢兒咬著食指歪過了頭。
  「夢兒,是做什麼事情要加油呀?人家還不太清楚耶,畢竟剛到這裡而已。啊!」
  「又、又怎麼了……」
  「對了!我才剛到這裡呀!」
  「啊啊||妳是那個啊,見習義勇兵喔。」
  「見習……義勇兵……?」
  夢兒點頭後拍了手。
  「就是那個!」
  「……妳剛才分明講了南轅北轍的事情。總之,妳是見習義勇兵,來這裡是想加入我們獵人公會,我這樣理解對吧?」
  「嗯、嗯,就是那樣。」
  「那妳別跟狗玩了,趕快進來……喂、喂、喂!慢著,妳在幹嘛啊!?」
  「呼喔?什麼怎麼了?我要進去籠子裡面啊。」
  「我不是叫妳進籠子,是進這棟建築物啦,進來公會的建毒物裡||」
  「建毒物?」
  「我只是吃螺絲了啦!啊啊算了,我過去帶妳,妳乖乖在那等著。」
  「好!夢兒就在這裡等大叔你來。」
  「……不要再叫我大叔了。」
  「那人家要怎麼叫你才好?」
  「我叫伊茲庫希瑪。」
  男子嘆了口氣後,一個字一個字地重新念過一遍。
  「伊、茲、庫、希、瑪。妳別念錯喔……感覺妳隨便都會念錯。」
  「伊茲庫希瑪達?」
  「沒有達。」
  「伊茲庫希瑪!」
  「沒錯,妳聽好,在我到妳那邊之前,妳一步都不准動喔,聽到了嗎?」
  「好||!伊茲庫希瑪!」
  「……很好,但是沒加敬稱喔,實在不敢想像之後會是什麼情況。」
  伊茲庫希瑪再次嘆氣後,把頭縮回窗內。夢兒則決定,在伊茲庫希瑪抵達之前就繼續和狼犬玩耍。







2.醒來至今

  席赫露煩惱不已。
  或者該說,是傷透了腦筋。
  東町是個散發高級住宅區幽靜氣息的地方,是馬納多帶我來到位在此處的魔法師公會。和馬納多分開讓我感到既寂寞、不安又害怕。但馬納多必須前往聽說位在北區的路密愛里斯神殿才能成為神官,因此我不能硬留他下來。
  魔法師公會是棟白牆的雅緻樓房,我提起勇氣進到裡面後,待在玄關大廳的年輕女子無微不至地親切接待我,使得我稍微鬆了口氣。在這之後,我被帶領到等候室,和名為亞達契的黑框眼鏡男子待在一起,令我感到相當彆扭。亞達契好像已經在等候室裡等了好長一段時間,他看起來十分煩躁,感覺不要找他說話比較好。不過,就算氣氛感覺起來能找他說話,席赫露應該也無法主動攀談吧。
  不久後,出現一位身穿看似黑色衣服,戴著同樣看似黑色帽子的二十五歲左右的女子,帶著席赫露和亞達契到另一間房間。這個內有大窗戶的房間位在二樓,成排的簡樸桌椅前方,放著一張附有手把的大椅子。
  「魔導師(Wizard)就快到了,你們找個位子坐著等吧。」
  女子對席赫露和亞達契這麼說完,就離開了房間。
  「……還要等啊。」
  聽到亞達契這麼嘟囔,席赫露的胸口感到一陣苦悶。席赫露也不喜歡等,但得和更加煩躁的亞達契獨處則更是活受罪。
  亞達契挑了最靠近大椅子的位置坐下,席赫露則是坐到了前面數來第二列的靠窗位置。總覺得坐後面不太好,但又不想坐在亞達契旁邊。
  亞達契偶爾會自言自語,我雖然沒能聽到內容,但感覺是在抱怨某些事情。
  席赫露盡量不去在乎亞達契的存在,只是靜靜等待名為魔導師的到來。
  在翹首盼望地等待下,終於進到房內的是一個頭戴高帽的白鬍子老爺爺。他並非獨自入內,而是抓著方才那位看起來黑衣黑帽打扮的女子的手,不對,應該是在她攙扶下走進來。老爺爺的臉幾乎都被白鬍鬚與眉毛覆蓋到看不見,背也駝了,看來年事已經非常高。
  老爺爺坐上大椅子後,女子站到了他的身旁。
  「這位是魔導師薩萊伊。」
  女子這麼介紹後,老爺爺薩萊伊微微低下頭||我以為是這樣,但他看起來也像是在點頭打瞌睡。不對,應該不會是打瞌睡,畢竟他才剛坐上那張大椅子,再怎麼樣都不可能一坐下就睡著。
  時間就這樣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亞達契舉起手。
  女子用冷淡的聲音說:「有什麼事嗎?」
  「他是不是睡著了?」
  亞達契劈頭直問。
  「在我看來,那位老人家就是已經睡著了。」
  「……魔導師薩萊伊。」
  女子輕輕推了推薩萊伊的肩膀。
  「魔導師薩萊伊||魔導師薩萊伊……魔導師薩萊伊?」
  「……唔嗯。」
  薩萊伊嚇了一跳,抬起臉來。
  看樣子他是真的睡著了。
  「……喔喔……原來……已經天亮咧……」
  而且好像還睡迷糊了。
  「別鬧了好不好。」
  亞達契從座位起身,席赫露見狀「咦、咦、咦」地驚慌失措,但他看都沒看席赫露一眼,準備直接離開房間。
  「啊,那邊那位!請留步!」
  女子上前追趕亞達契。
  就這樣,房內只剩下席赫露和薩萊伊。
  只剩我一個了……
  席赫露再次陷入等待的煎熬。
  薩萊伊自講完「已經天亮咧」後,就再也沒有開過口。
  他該不會還在睡覺吧?
  應該不會有這種事吧。但是仔細一看,他的高帽子正緩緩搖動,根本就是典型的點頭打瞌睡。要叫醒他比較好嗎?不對,又還沒確定他是真的睡著了。如果他沒在睡,我又去叫他,完全就是失禮的行為。話雖如此,再這樣下去,我要等到什麼時候?我的忍耐,基本上也是有極限的。現在該如何是好?
  ||席赫露為此煩惱不已。
  或者該說,傷透了腦筋。
  現在除了煩惱之外做不了任何事,只有時間不斷流逝,窗外的太陽如今都已快要下山。席赫露終於忍不住快哭了。哭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話是這樣說沒錯,但打從醒來(、、)至今,淨是些搞不懂的事,實在讓人厭世。已經快要撐不下去了,不禁覺得根本沒必要死撐。不過,究竟要怎麼做才好?沒有半個目標。反正,自己這種人非常適合像現在這樣,靜靜地、毫無意義地坐著。自己沒有半點價值,活著也一無是處。都已經鑽牛角尖到這種地步了,自己還是無法離開座位,只能任由眼淚不停流下||我真蠢,真是蠢到了極點。
  「……嗯嗯……小姑娘,妳怎麼了咧……?」
  席赫露猛然回神看向薩萊伊,急忙用手拭淚。薩萊伊把臉轉向席赫露,從長長的純白眉毛之間用黑色雙瞳窺視她。
  「小姑娘,妳為什麼在哭?」
  「……沒、沒為什麼……那個……沒、沒什麼特別的原因……」
  「是唷。」
  薩萊伊動了動嘴巴,不發一語,但一會兒後便「呼」地嘆了口氣,開始緩緩拈起鬍鬚。
  「我們魔法師呀,是借助元素這種不是生物,也無從定位的存在的力量,發動名叫魔法的技能。也就是說,我們本身是弱小無力的唷。」
  「……弱小無力……嗎?」
  「是的,魔法啊,就是弱小者使用的東西。妳看,老夫呀,雖然已經超過一百歲,但就只是個能拿長壽來說嘴的老頭。腦袋遲鈍,眼睛也看不太到了,腳和腰也都不行了。即使如此,就只有魔法還能用得出來。」
  薩萊依已超過百歲確實讓席赫露感到訝異,但他的聲音雖小,卻意外地清晰,也令她嚇了一大跳。
  真是位不可思議的老爺爺。
  「呵呵呵……」
  薩萊伊像是看穿一切般沉沉地笑了。
  「小姑娘,妳剛剛在心裡想老夫是個怪老頭,對吧?」
  「……我、我才沒有。」
  「不過,其實連老夫都覺得自己是個怪老頭。老夫的人生,也是真的怪。當初在這個格林姆迦爾醒來(、、)的時候呀,壓根兒沒想過自己能活到百餘歲。」
  「薩、薩萊伊……魔導師薩萊伊,您也和我們一樣……?」
  「妳叫老夫老爺爺就可以了喔。」
  「我、我怎麼可以那樣稱呼您……」
  「是唷,那麼叫我爺大人之類的就好。」
  「……爺、爺大人。」
  「嗯,那樣叫就好。」
  薩萊伊點點頭後招了招手。
  「小姑娘,妳過來老夫旁邊。妳離那麼遠,老夫要用力講話才行,對一個老頭來說這是件很吃力的事情。」
  「是、是!對、對不起……」
  席赫露用最快速度換到亞達契剛才坐過的位置。薩萊伊的臉雖然都被眉毛和鬍鬚蓋住而看不見,但其實露出了滿意的表情。
  「已經離開的那個男孩子,性子真是有夠急的。不過,他那邊尤露嘉應該會想辦法處理。尤露嘉呢,妳回想一下,就是剛剛扶著老夫的手進來的那個女孩。」
  「……啊,原來那位小姐……名字叫尤、尤露嘉啊。」
  「那孩子呀,在不久之前還是個像妳一樣的小姑娘,她也長大了,如今已是個傑出的魔導師。比起老夫,她可聰明多了,也很會講話。老夫都是個老頭子了,那孩子應該也超過四十歲了吧。」
  「咦……她、她有四十歲了……?」
  「看起來不像對吧。」
  「我、我以為她只有二十五歲左右而已……」
  「喔喔,那孩子如果聽到妳這麼說,應該會很開心唷。話說,小姑娘。」
  「……是、是。」
  席赫露端正了坐姿。
  這位老爺爺大概不像他自己說的那樣腦袋遲鈍,豈止如此,感覺他可能只是裝成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樣。總而言之,能確定的是,他絕對不是泛泛之輩。
  爺大人的黑色雙眸在白眉底下,散發出格外耀眼的光輝。
  魔法師。
  這就是魔法師的眼睛||
  「小姑娘。」
  「……是。」
  「老夫,從剛剛就很想要去尿尿呀,只是我一個人沒辦法去。抱歉,老夫會跟妳講路怎麼走,妳能帶老夫去一趟嗎?」








3.大自然的真理

  獵人伊茲庫希瑪幫夢兒找來最低限度的裝備,讓她穿上後,立刻就把她帶到歐魯達那附近的森林。
  「我以前也是義勇兵,但是後來不幹了,妳知道為什麼嗎?」
  「嗯||因為你想去搶錢?之類的嗎?」
  「……我可不是強盜喔。」
  「抱歉耶,伊茲庫希瑪。夢兒呀,剛剛只是隨口說說而已!」
  「隨口也不要亂說話啦……算了,那個,我當見習義勇兵時,加入獵人公會後,就一直是個獵人,已經二十年了。我覺得獵人的生活跟我的個性很合,比起義勇兵,我更想當個獨立的獵人,所以我就離開義勇兵的工作,變成了專職的獵人。」
  「嗯、嗯,伊茲庫希瑪,你好酷喔。」
  「會、會嗎?」
  「夢兒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你這樣好酷。夢兒也能變成像你一樣的獵人嗎?」
  「妳認真學的話,或許可以吧……話說,妳對我的稱呼……」
  「人家都叫你伊茲庫希瑪,不是嗎?」
  「對,就是那種叫法……妳沒有輕視我吧?」
  「唔嗯?」
  夢兒雙手交叉歪過頭後,「啪」地一拍手。所謂的輕視應該是指這種意思吧。夢兒拉起伊茲庫希瑪的手,作勢要吻他的手背。
  「哇啊!?妳幹嘛!?喂、夢兒!?妳要幹嘛啊!?哇啊啊、哇啊啊啊啊!?」
  「是這樣吧?是吧?伊茲庫希瑪,所謂輕視是就是要這樣吧?」
  「不、不對,妳先停、停下來,我、我不習慣,別對我這樣,停……」
  「好唷||,人家停了。」
  「……呼……呼……呼……呼……,妳剛剛是想做什麼啊……」
  「夢兒只是想找地方親而已呀,人家做錯了什麼嗎?」
  「是輕,不是親!此輕非彼親!而且輕視是一組的!輕跟親聽起來很像,但是完全不一樣!」
  「唔喔||原來如此。抱歉,伊茲庫希瑪,看來是夢兒搞錯了。」
  「我就是在說妳那稱呼!為什麼妳叫我的時候都不加敬稱啊?」
  「人家確實沒加,但是伊茲庫希瑪就是伊茲庫希瑪啊。」
  「我是伊茲庫希瑪沒錯!我確實就是伊茲庫希瑪!但是問題不在這裡!」
  「那是哪裡有問題?」
  「那個,妳等一下。」
  「人家會等喔。」
  「……怪了,好奇怪喔。我明明……應該不是……這種人……」
  伊茲庫希瑪低下頭,不知在喃喃自語什麼。
  夢兒不知道要等到何時,因此索性蹲下用手撐著臉頰,悠哉地等待。
  然而越等越睏,所以就坐到了地上。眼皮好重……
  「喂喂喂喂喂!?妳這傢伙是在睡什麼睡!?現在是睡覺的時候嗎!?」
  「……呼呀?」
  夢兒抬起頭,揮了揮手。
  「這不是伊茲庫希瑪嗎?」
  「我是伊茲庫希瑪啊!如果變成別人那才奇怪吧!?」
  「你說的也對。可是呀,夢兒很慶幸眼前的人是伊茲庫希瑪耶。」
  「這、這話怎說?」
  「伊茲庫希瑪從一開始就跟夢兒聊了很多。然後感覺你會教人家有關獵人之類的很多事。夢兒呀,覺得能認識你真好。」
  「是、是喔……也、也是啦。我是有打算教妳啦,但是在那之前……在那之前,我們必須先釐清我和妳的關係。」
  「夢兒和伊茲庫希瑪是什麼關係啊?」
  「……妳、妳說話時,不要用那種大眼睛由下往上看……這樣感覺很難講事情耶||等等,妳也不必像現在這樣用兩手遮住眼睛,這樣什麼都看不到吧,很危險耶。跟平常一樣就好,跟平常一樣。」
  「跟平常一樣啊,沒問題。夢兒呀,就努力把自己弄得跟平常一樣!」
  「這種事情用不著努力吧……」
  「然後呀,夢兒努力不起來耶。」
  「雖然我還是不太能接受,但妳就那樣說話就好……這樣可以了吧?我都快沒自信了……」
  「是喔?不過,伊茲庫希瑪,你可以的,畢竟你是那麼酷的獵人啊。」
  「明明對獵人一無所知,由妳這種傢伙來鼓勵我未免也太……」
  「獵人的事情喔,你接下來教夢兒不就好了?」
  「也、也是啦。反正我本來就是負責教人的……等等!」
  「奴?」
  「妳如果是真心想加入獵人公會,我就會成為妳的師父(Father)。順帶一提,我如果是女的,妳就要稱我為師母(Mother)。」
  「咦咦咦!?伊茲庫希瑪,你是女生喔!?」
  「我看起來就是男的啊!我從來沒說過半次我是女的吧!」
  「是喔,你沒說過喔。嚇了夢兒一大跳耶。」
  「妳這傢伙,要冒失誤解我也不是這樣的吧。然後我話說在前頭,我平時該說是不像現在那麼多話呢,或算沉默寡言呢,畢竟我是獵人……反正就是這樣。對了,我們原本是在談什麼事情啊……」
  「好像是在談……你是夢兒的師母(Mother)?媽媽?唔嗯……?」
  「是師父(Father)||在野生動物當中,雖然並非每一種動物都是,但有的也具備緊密的親情關係,因此父親或母親會教導孩子各種生存技術。獵人公會為了反應這種大自然的真理,所以資深獵人會成為師父(Father)教導技術還不成熟的獵人。」
  「唔喔喔喔,你講的事情好難理解,夢兒好像被你搞得亂七八糟了。」
  「妳老是用錯一些習慣說法,而且還錯得不好修正耶,我好像也被妳搞得七上八下,不對,是七大八小,也不對,是七葷八素……」
  「抱歉耶,伊茲庫希瑪。夢兒,好像有點記錯用法了。」
  「沒、沒關係啦。這點小事,妳用不著道歉……不對不對,妳這樣很不好!」
  「那希望你能閃閃亮亮地告訴夢兒,人家是哪裡不夠好。」
  「我是要怎麼閃閃亮亮地告訴妳啊……」
  「嗯嗯||就『閃亮亮!』……這種感覺啊?」
  「……抱歉,我不太懂妳的點,不對,我大概是無法理解了。因為正事一直被耽擱沒講,現在這些事情我就先不談了喔,可以吧?」
  「可以呀||伊茲庫希瑪。」
  「就是這個!」
  「呼喔?就是哪個?」
  「這世上哪有直呼自己師父名諱的傢伙!」
  「不能這樣叫唷?師父(Father)不是爸爸的意思嗎?叫爸爸時也沒有加敬稱啊?啊,不過呀,無論是對爸爸還是媽媽,夢兒啊,都沒有半點記憶耶……為什麼會這樣啊,伊茲庫希瑪?」
  「……妳問我為什麼,我也不知道。仔細想想這件事還真是奇怪,不過就都是這樣子吧。」
  「都是這樣子嗎?」
  「好、好啦。叫師父(Father)這個音可能很容易搞混,那這樣好了,就叫簡單一點,我是妳的師父。」
  「喔喔喔,伊茲庫希瑪是夢兒的師父耶。」
  「沒錯喔,用師父這個詞就沒有加不加敬稱和發音的問題了吧。」
  「應該沒有了耶,大概吧。因為伊茲庫希瑪你呀,是人家第一個師父,夢兒也不清楚還有沒有問題。」
  「我、我是第一個啊。也對……我應該是妳第一個師父。」
  「師父啊。原來如此!那人家只要叫你師父就可以了,對吧?」
  「比起不加敬稱,那樣叫是好多了……」
  「那麼從今以後夢兒就這麼叫了。」
  夢兒低下頭。
  「師父,人家雖然不成氣候,還請多多關照。」
  「……喔、喔。」
  身為師父的伊茲庫希瑪,不知為何搔著脖子把臉側開。
  「請多關照啊……然後這種時候通常不說不成氣候,而是說不成材吧……」







4.操心事製造者

  席赫露扶著爺大人,也就是魔導師薩萊伊的手走過走廊,接著確實攙好爺大人,同時注意爺大人不會跌倒後,打開了門。
  爺大人的房間位在魔法師公會二樓相當裡側的地方,空間夠寬敞,擺設品雖不豪華,卻也十分大手筆,但除了長椅子和床舖之外的物品幾乎都沒在使用。席赫露協助爺大人坐下後,鋪整好寢具,再去把放在房外、裝有湯藥的茶壺拿了進來。替爺大人餵完湯藥,幫忙脫去高帽和上衣後,發現他裡面還穿著睡衣,所以睡前的準備工作就告一段落。席赫露把爺大人帶到床鋪邊,協助他躺平後,就待在爺大人身邊陪他說話,直到他睡著為止。
  「小姑娘。」
  「……是,爺大人。」
  「妳記好了,元素。對魔法師來說,無論是最重要的,還是第二重要的,都是元素。而所謂的元素就是……」
  「……魔法生物,對吧。」
  「沒錯。然而,我們魔法師也不清楚元素的真面目。在一般狀態下,我們的眼睛看不見元素,也聽不見牠們的聲音……」
  「……是。可是能……感受到牠們。」
  「最不可思議的部分就在於,不相信能感受到元素的人,元素就絕對不會讓這些人察覺到自己的動靜。但元素確實存在,所以我們才能使用魔法……」
  「元素……其藏身於微風……棲息在狂亂暴風……」
  「元素……其飄盪於蓄滿之水,隨著流動之水到處移動……」
  「元素……其舞動於搖曳火焰……與熊熊烈焰共舞……」
  「元素,其||」
  爺大人的聲音忽然中斷了。
  席赫露急忙把耳朵靠到爺大人的嘴邊||還在呼吸,只是呼著較緩慢的氣息,看來是睡著了而已。
  「……還好。」
  我拍拍胸口鬆了口氣,離開床鋪,熄滅燈光,離開房間後,疲憊感頓時湧現,好想蹲下休息。
  「感覺好像在……當看護……」
  基本上,爺大人從早到晚都在教導我,大多是鉅細靡遺地教我有關元素的事。進行第三天基礎鍊成訓練的今天,我變得能模模糊糊地感受到元素了。爺大人稱讚我有資質,真是開心。
  只是,爺大人到底是年事極高。他的思路可謂清晰,感覺起來也並不健忘,但身體果然還是日漸衰老虛弱。
  首先,他沒辦法獨自行走。
  用餐也要有人從旁協助。不對,如果沒有或許也沒關係,他應該勉強能自理,只是吃一頓飯可能會非常耗時。而且感覺食物會灑得到處都是,整理起來也非常辛苦,因此有人協助會較為妥當。
  爺大人也難以獨自穿脫衣服。魔導師尤露嘉好像每天早上都會幫他擦拭身體,同時讓他換掉包含內衣褲在內的所有衣物,所以席赫露晚上只要幫爺大人脫掉上衣即可。真是多虧了魔導師尤露嘉。
  總而言之,這些幾乎等同看護的工作。
  對席赫露來說,即使這些她都不在意,但一個需要別人照護的老人,從早到晚都在教導自己,她實在擔心不已。
  講明了就是,自己很擔心爺大人的健康狀況。剛加入法師公會者都有義務進行為期七天的基礎鍊成訓練,但比起自己,此事對爺大人來說應該是太過吃力了。畢竟爺大人是目前年紀最大的魔法師,好像也是活百科一般的存在。如果這樣的爺大人突然病倒,那該如何是好。說席赫露是擔心到焦躁不安也毫不誇張。
  席赫露被安排睡在一樓角落的一間窄小寢室,這間房間只有一張床舖,就真的只能用來睡覺。除了浴室和廁所之外,其他能自由進出的地方大概只剩書庫。
  書庫是魔法師公會會館中佔地最廣的地方,裡面擺有書桌和椅子,周圍環繞著眾多書架。
  席赫露決定到書庫殺時間,直到有睡意為止。書庫內有人稱「書卷人」的書庫管理員常駐,而且總會有人在裡頭看書,但規定是不能在此處發出聲音。即便席赫露坐到空著的位置,打開自己應該讀得懂的書,也不會有人任何人來跟她說話。根本沒有人要看席赫露一眼。
  書庫的藏書是用羊皮紙製成,文字全為手抄。席赫露第一次翻閱時,對手抄這點驚嘆了一番,但仔細一想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驚訝。
  坐在椅上,仰賴燈光,低頭看著某人一字一字仔細寫下的文字,就覺得心平氣和。
  席赫露很喜歡翻頁時發出的聲響。
  專注看著書本時,有人翻起書頁,羊皮紙的聲響略顯低沉。聽著紙張發出的輕快聲響,席赫露也越來越有睡意了。
  ……快撐不住了。
  其實,可能已經半是在睡覺了。
  席赫露闔起書本,從座位起身。當她把書放回書架離開書庫後,在走廊上碰到了魔導師尤露嘉。
  「啊……」
  席赫露連忙鞠躬。
  「您、您、您好……」
  「妳來看書啊,看到這麼晚,真是用功呢。」
  「沒、沒……沒有,完全不是那樣……」
  「妳就全力學習吧。」
  「……是、是……!」
  我抬起頭,仰望尤露嘉的臉。
  本來打算瞄一眼就好||結果卻盯著她看了。
  「怎麼了嗎?」
  「沒、沒事……」
  「妳如果有什麼想說的就說吧。」
  「……我、我……沒特、特別想說什麼。」
  「妳應該有話要說才是。剛才妳的眼神就是這麼表示的。妳想騙我嗎?好大的膽子啊。」
  「我……我、我、怎麼可能騙您……」
  頭好暈,臉,不對,是全身發熱,汗水狂流。
  尤露嘉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席赫露也跟著無法動彈。
  「……只、只是……那個,我只是……」
  「只是什麼?」
  「只、只……只是覺得您好、好漂亮……」
  「妳是眼睛瞎了嗎?還是完全沒有審美能力?」
  「咦……那個審、審美能、能力……?我是不知道……自、自己有沒有什麼審、審美能力……不過……我的眼睛……應該是……沒有瞎……」
  「那麼妳是在奉承我嗎?」
  「……奉、奉承……?沒、沒有,我沒有……」
  「那是在挖苦我嗎?」
  「您、您、您、您為什麼……會那樣覺得……?」
  「我的長相很大眾,稱不上漂亮,就是非常一般。」
  我認為絕非如此,尤露嘉實際上雖稱不上絕世美女,卻也是個十足的美人胚子,身高算高,由於身穿無法凸顯身體曲線的服裝,看不出身材如何,但完全不胖,應該是纖瘦類型,這樣的人說自己很大眾的話,那席赫露要如何是好啊。她這樣說才是在挖苦我吧||內心雖然有諸多這類想法,但直言不諱的話,就會變成是在批判魔導師了。我沒辦法這麼做,也不能這麼做。然而,就這樣什麼也不表達嗎?沉默不說好像也不怎麼好?找個藉口會比較好嗎?不過與其找藉口,還不如跟她好好解釋。
  「……那、那個……我、我真的、那個……不、不是要奉承您,也、也不是在說、說什麼……場面話,只是,那個……簡、簡單來說,就、就是,您、您、您完、完全看不不不不

  

  不不不出是我聽說的那個年紀||」
  說出口後,才發現自己失言了。
  雖說都是女生,但也不該把年齡當作話題。就算是席赫露,平常當然也不會談論這種事。都是太驚慌害的,但這無法當作理由,只能道歉了。
  「……對、對、對、對、對不起!對不起……!非常對不……」
  「我前陣子才剛滿二十七歲。」
  「……什麼?」
  連自己都能感受到,全身血氣猛烈地在倒流。席赫露現在的臉色肯定一片鐵青。
  「……二、二十……七……」
  「是魔導師薩萊伊說的吧?」
  「……是、是的……」
  「魔導師薩萊伊說我幾歲?」
  「……那、那個……」
  「妳老實說。」
  「……他……說您……已經……超……超過……四十了……」
  「那個臭老頭。」
  「咦……?臭老頭……?」
  「那我先走了。」
  尤露嘉抿嘴一笑,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露出笑容的尤露嘉,就算講得保守些,也比一般人美上十倍。
  不過,也同樣地||換言之,比平常要恐怖上十倍。
  「魔導師薩萊伊那邊,我會去好好告誡一番。妳就繼續專心學習鍊成吧。」
  「……是、是,謹、謹遵……教誨。」
  「那麼晚安。」
  尤露嘉離開了。
  席赫露嘆了一大口氣,踏著有氣無力,不,應該是搖搖晃晃的腳步走向寢室。看起來提供給基礎鍊成受訓者用的寢室共有四間,每間都是單人房,但裡面均只有床鋪加上出入口門扉開關空間的大小,天花板也非常低。正要打開自己分配到的房間門時,隔壁寢室的房門開了,裡頭走出一個黑框眼鏡男子。
  「啊……啊……你、你好……」
  席赫露迅速鞠躬行禮後,亞達契感覺十分困擾地皺起眉頭。
  「原來妳還沒睡啊。」
  「……啊……不、不過,我現在正準備要去睡了……」
  「那關我什麼事,妳要睡不睡都與我無關。」
  「……對、對不起……」
  席赫露急忙進到寢室,癱倒在床上,然後又再嘆了口氣。
  明明非常疲憊,卻仍毫無睡意。
  看來還要好一陣子才能睡得著。







5.他是嚴父

  師父稀鬆平常地把箭架到弓上,拉滿弓弦後倏然放手。
  箭矢就這樣「咻」地飛出,「咚……」地發出響亮的聲響,穿進設為標靶的樹木上。
  「哇啊……!」
  夢兒忍不住拍起手來。
  師父放下弓,側眼看了夢兒。
  「……我說妳啊,我都示範幾次給妳看了?妳可以不用再那樣了,現在不是開心的時候吧。」
  「是唷,可是呀,每次看到師父精湛的射箭技術,夢兒都會覺得好厲害唷、好俐落唷。」
  「妳在那邊讚嘆也沒用,要跟我射得一樣好才行啊。」
  「嗯,了解!夢兒這就來試試!」
  夢兒站在師父身旁,從箭筒中抽出一支箭後,架到了弓上。
  「夢兒,妳聽好了||其實弓術沒有定型。」
  「定型型?」
  「……不是,是固定型式的簡稱,定型。再說了,定型型是什麼東西啊……」
  「嗯呀!」
  「喂!妳幹嘛突然就射出去了!?我才正要解說而已耶!?用膝蓋想也知道,當然是要聽完解釋再射吧!」
  「喔,對不起呀。人家鬆手了。」
  「……總之先聽我說明。」
  「夢兒聽!」
  「妳這傢伙,就只有回答做得很確實……算了,反正就是弓術沒有固定的型式。當然會有一些某些動作怎麼做比較適當,或是注意要點之類的東西,不過了解那些基礎後,妳要怎麼射箭都可以,只要能命中目標就好。」
  「喔喔……」
  「然後,只要學會射中那個目標的方法,接著每次都用同樣的方式射擊就好。不管碰上什麼情況,只要不改變、不歪斜、不搖擺,那自然就會百發百中。」
  「什麼是八百八十啊?」
  「不是八百八十,是白發白中。嗯……?」
  「八發八中?」
  「不是……妳聽好了,重點不是這幾個字怎麼念,不要再討論這個了。」
  「夢兒不討論了。」
  「很好。」
  師父抿嘴一笑後,不知為何馬上就用手遮住下半張臉。
  「||總而言之,妳可以模仿我的射箭方式,也可以自行摸索一套屬於妳的射箭方式,首要之務就是命中目標。射中後,就一直重複練習那種方式,讓身體牢牢記住那種感覺。」
  「讓身體記住吼。」
  「妳試試。」
  「夢兒試試!」
  夢兒射出了箭矢。
  一直射、一直射、一直射,射到箭筒沒箭時就去撿回射出的箭,重新放入箭筒,然後繼續一直射、一直射、一直射。
  反正就是不斷射擊、射擊,再射擊。
  「……夢兒。」
  「嗯奴?」
  「妳先暫停一下。」
  「好,夢兒呀,暫停一下。」
  「……妳為什麼一支箭都沒射中……?」
  師父抱住頭。
  夢兒輕拍了師父的背。
  「師父,你沒事吧?你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當然是因為妳啊。妳這傢伙都射了幾百遍了,居然連一發也沒射中,根本是讓我見識到了另類的神乎其技……」
  「是喔,都是夢兒學藝不精。師父,對不起。」
  「……與其說妳學藝不精,我只是覺得不可思議。就算是射箭門外漢,應該也會矇中幾次吧。明明妳也不是因為力氣不夠導致箭飛得不夠遠,為什麼能全部射歪啊……」
  「為什麼咧?夢兒有好好瞄準那棵樹木啊,但箭就是會『咻』地飛到其他地方去。」
  「有什麼環節出錯了嗎?會是什麼?……她的射箭姿勢也沒什麼奇怪的地方,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夢兒是不是沒有射箭的才能啊?」
  「笨蛋!」
  由於突然遭到嚴厲斥責,夢兒嚇到把手縮了回去。
  師父一臉抱歉地眼神游移。
  「……抱歉。只是,那個……妳、妳不能那樣,輕易地就把問題推給才能。一定有什麼原因,只是我現在不知道而已……這麼說來,問題出在我身上嗎……」
  「師父沒有問題!」
  「喔、喔。是、是喔……?」
  「嗯,因為師父你啊,可是盡心盡力在教夢兒。師父沒有問題,箭是夢兒射出去的,沒射中是夢兒自己的問題呀。」
  「話是這麼說沒錯……」
  「師父,事情就是這樣,你打起精神好不好?」
  「喔、喔……不過話說回來,妳能不能再多沮喪一點啊……」
  「夢兒很沮喪的話,就能射中目標了嗎?」
  「應該不會因此射中吧……也是,再怎麼沮喪也無濟於事。」
  「無濟於事啊,這下麻煩了耶。」
  「真的……」
  師父清了清喉嚨,從夢兒身邊往後退了一步。
  「話說,我有些話要說在前頭,以免之後招來誤解。」
  「嗯,夢兒在聽。」
  「……我啊,至今負責指導了好幾個人的基礎實習,而這些人毫無例外,全都說我是個嚴格的師父。」
  「師父人很好啊?」
  「那是妳的錯覺。」
  「是夢兒的錯覺啊。」
  「沒錯……老實說,很多人甚至有點怕我。有人還在基礎實習中途就逃跑了,雖然只有一個人就是。」
  「夢兒不會逃跑唷。」
  「是、是喔。」
  「畢竟跟師父在一起很開心呀。」
  「……是……是喔?」
  「師父你呀,不喜歡跟夢兒在一起嗎?」
  「是、是不會不喜歡啦。」
  師父用手遮住了下半張臉,還把臉側了過去。
  「……我怎麼可能會不喜歡,笨蛋。」
  「太好了。假如被師父討厭的話,夢兒會超級傷心的說。」
  「我、我怎麼可能會討……」
  師父突然咳個不停。
  夢兒再度輕拍了師父的背。
  「師父,你沒事吧?是感冒了嗎?這樣的話,你要多保暖些呀。」
  「……我沒事,這、這不是感冒,我沒感冒,我身體好得很,沒在生病的,這是因為……沒事。」
  「不是感冒的話就好了,這樣會害夢兒擔心耶。」
  「抱、抱歉……不對不對不對!我幹嘛道歉啊……可惡,夢兒,妳給我聽好!」
  「好||!」
  「……很好。」
  「耶,被稱讚了。」
  「那不是重點……我在此鄭重告訴妳!其他的師父或師母,在基礎實習期間會跑回公會好幾次,而我跟他們不同!因為我很嚴格!」
  「是喔是喔。」
  「我讓妳進行的基礎實習是,不會回公會半次!會一直在野外進行!如何啊?不能洗澡,也會被蚊子瘋狂叮咬,對身為女生的妳來說很痛苦吧!但我就是這麼嚴格!」
  「唔喔喔喔喔喔……!」
  「……為、為什麼妳這傢伙會露出那種炯炯有神的目光啊?」
  「夢兒很期待耶!因為能和師父一直住在野外!人家雖然會想洗澡,但是不洗頂多也是變臭而已。不過,師父會討厭臭臭的夢兒嗎?」
  「……妳又沒有很臭,不如說,我本來就覺得自己有股滿濃的野獸臭味,雖然我自己聞不太出來就是了……」
  「野獸的臭味……?」
  夢兒把臉湊到師父胸前,用力聞了聞味道。
  「……奴?有味道耶。這就是野獸的味道?總覺得……沒有很討厭耶。雖然不是什麼好聞的味道,但會讓人家上癮耶。」
  「喂、喂,夢兒。」
  「唷?」
  「妳、妳走開,別……別那樣聞。」
  「為什麼?」
  「快、快走開就對了。」
  師父往後退了兩、三步後垂下頭。
  「……我是怎麼了,不應該會這樣啊。本人可是格外特立獨行的獵人,是嚴格的師父,現在居然怕了徒弟……」
  「啊。」
  「又、又怎麼了?」
  「夢兒呀,想再多練習一點射箭,可以嗎?」
  「……嗯、嗯。可以,當然可以……妳還真上進。」
  「因為呀……」
  夢兒拿好弓,並未架上箭矢,直接拉開弓弦。這樣子對嗎?還是改變一下身體方向比較好?看起來還有許多調整進步的空間。
  「夢兒的技術如果不變好,就太對不起師父了。」
  「……妳、妳這傢伙。」
  仔細一看,發現師父用雙手摀住臉。
  「……妳別再講那些了。」
  「講那些?是指哪些?」
  「好了,我的事情不重要。妳就為了妳自己好好加緊練習吧。」
  「是那樣沒錯,不過夢兒也想為了師父努力加油耶。不行嗎?」
  「也不是不行。」
  「那麼夢兒要為了師父和自己努力再努力。」
  「……是嗎,加油啊。」
  「人家會加油的!」
  「夢兒,加油……」








6.陷阱

  基礎鍊成訓練的第四天過午時分,爺大人突然說他身體不舒服。
  「……唔嗯。這樣下去……不、不行……」
  「爺大人!?您、您、您、您怎麼了,爺大人……!?」
  「唔、唔、唔……」
  爺大人坐在椅子上按著胸口,傾斜了身軀。再那樣下去,他有可能會從椅子上跌下來。
  席赫露離開座位衝向爺大人,先是撐住了他那快要倒下的身體。
  「……嗯嗯……嗯嗯……嗯嗯……這樣下去不行……」
  爺大人閉著眼睛低聲呻吟。
  席赫露不知所措地環視四周。
  「我、我該怎麼辦……是、是不是去叫人來幫忙比較好……?」
  「……沒、沒關係……老夫沒事……」
  「可、可是……」
  「……就讓老夫……原地……休息一下……唔嗯……」
  「是、是,那麼……」
  「喔喔喔……不行……老夫……身體……使不上力……嗯唔……」
  「我、我來扶您……!」
  席赫露抱著支撐隨時都可能倒下的爺大人。
  爺大人全身都在微幅顫抖,目前看不出來有發抖以外的異狀,但爺大人畢竟年事已高,身體肯定有個一、兩種老毛病吧。接下來出現任何狀況都不足為奇,看來我應該還是要去叫人來幫忙。但是,打從第一次見到爺大人以來,就沒有多少魔法師會靠近這間用來授課的教室(、、)。如果要叫人來,勢必得離開教室才行。然而這麼一來,就必須把爺大人獨自留在這裡,這樣我也無法放心。
  「……沒事……老夫沒事……就在原地……讓老夫留在原地……老夫在這裡休息一下就好……」
  「好、好的……我知道了。那個,您如果……覺得哪裡不舒服或哪裡痛,請您一定要告訴我。拜託……一定要跟我說……」
  「……唔嗯……就這麼辦吧……」
  然而,爺大人的臉現在緊靠在我的胸口上,雖說是因為情況緊急,會變成這種姿勢也無可厚非,只是不知道他會不會呼吸困難。
  「那、那個,爺大人。」
  「……唔嗯……怎麼了?」
  「您、您這個姿勢……會不會很難受?」
  「……唔嗯……老夫不會難受……反而還覺得很舒服……不是……」
  「咦……?」
  「……沒事……沒事……就……唔嗯……沒事……」
  不久後,爺大人開始把手伸向席赫露的背||還有屁股一帶,接著還開始使力。
  他是不是好多了啊?如果是的話就太好了。不過||
  「爺、爺大人……?」
  「唔嗯……」
  「那、那個……」
  「怎麼了……」
  「這事我有點難啟齒……但是……」
  「唔嗯……」
  「您、您這樣摸、摸我屁股,實在有點……」
  「……唔嗯嗯?」
  爺大人突然從席赫露胸口把臉移開。
  「喔喔喔,真是抱歉,失禮了,失禮了,老夫忍不住就……」
  「……沒、沒關係。您只要住手的話……我不會放在心上……不、不過您為什麼,還繼續在摸我的屁股啊……?」
  「唔唔唔。」
  爺大人這次真的把手抽離了席赫露的臀部,然後「嘿」地笑了。
  「抱歉、抱歉,我沒什麼特別的意思。」
  「特、特別的意思是……」
  「小姑娘啊,妳的屁股實在是有夠好摸,老夫捨不得放手,原因只有這個。」
  「……也、也就是說||」
  席赫露把爺大人推到椅背上。
  「這、這單純就是性、性騷擾而已……」
  「性騷擾……」
  爺大人歪過頭。
  「老夫可能是年紀大了,腦袋不清楚,所以不太懂那個字的意思,不過可以確定的是,老夫摸妳屁股是出自非常單純的念頭。」
  「……請您不要逃避問題。」
  「老夫沒有逃避!」
  爺大人在席赫露面前瞪大了雙眼,這是他第一次睜開眼睛。
  「老夫!喜歡女孩的屁股!喜歡女孩的胸部!老夫愛死了女孩!完全不會承接男孩的基礎鍊成訓練!老夫只想和女孩一起度過剩餘不多的人生!老夫錯了嗎!?沒錯!絕對沒有錯!老夫確信老夫這樣絕對是正確的……!」
  「……難、難道您是因為這樣,所以才刻意讓亞達契等到不耐煩離開……」
  「妳答對了!」
  「……您這個人怎麼會這樣……」
  「小姑娘,妳不必擔心老夫。」
  「……畢竟您活力十足嘛……」
  「老夫今年已百歲有七!縱使再怎麼喜歡女孩,光是和女孩同處一室、吸著一樣的空氣就會感到療癒,或是伺機稍微偷摸一下,除此之外老夫都力不從心……!最可悲的就是,除此之外老夫都力不從心啊……」
  「那些……關我什麼事啊……」
  「小姑娘,老夫的這種懊悔,妳能懂嗎……!」
  「我一點都不懂……!而且也不想懂……!」
  「妳居然……!居然不懂為師的心情……!妳真沒資格當老夫的弟子耶……!」
  「……沒關係!沒資格就沒資格……!我也要跟亞達契一樣,去跟魔導師尤露嘉學習……!」
  「愚昧啊!尤露嘉是老夫的弟子!老夫是尤露嘉的恩師!再怎麼樣,尤露嘉都無法違逆老夫的……!」
  「……你這個人也太爛了!?」
  「妳愛怎麼罵就罵吧!哇哈、哈、哈……!小姑娘!妳在完成基礎鍊成訓練之前,都逃不出老夫的手掌心……!」
  席赫露緊咬嘴唇。
  好不甘心。
  更甚於此的是覺得自己好悲哀。
  席赫露絲毫沒有懷疑過爺大人,本來只是打算一直照顧、協助他,沒想到爺大人利用了席赫露的心意。也可以說是爺大人緊抓「席赫露為人弟子,不得不照顧他」的這項弱點。
  「難受嗎?小姑娘……!」
  爺大人像惡魔般大笑。
  「感覺像是遭人背叛吧……!?但是啊……!比起世間男子的騙人手段,這只是小巫見大巫……!老夫只是在教導涉世未深的妳世間的險惡啊……!」
  「……男人這種生物真的是||」
  就像他這種樣子嗎?席赫露癱坐在地||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爺大人還像他本人說的年紀大、行動又不便,所以受到的侵害還算少。今天對方如果是健康的成年男子,真不知會做出什麼事,自己不知道會有多麼悽慘的遭遇。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姑娘……!妳就好好看看這個世界的黑暗面,快點長大吧……!」
  席赫露搖搖頭。好想哭。不如說淚水已經在眼眶打轉,都快掉下來了。幾乎在同一時間,教室的門被打開,魔導師尤露嘉走了進來。
  「呼喔……」
  爺大人看到尤露嘉後,明顯是慌了。
  但尤露嘉完全相反,她面無表情、毫不客氣地走到爺大人身邊,然後朝他額頭劈下一記手刀。
  「唔啊……」
  「你這個臭老頭。」
  「尤……尤露嘉……妳、妳這個不肖弟子,居、居然這麼對待為師的……」
  「閉嘴。」
  「唔……」
  「就算活了超過一百歲,還是一直重複犯同樣的錯,也太不知長進了。魔導師薩萊伊,我真的是對你傻眼到不知道要說什麼耶。」
  「老夫即、即使超過一百歲還是在追求男人的浪漫,這種沸騰的靈魂與熱血,反而應該受到大力讚揚才對……!應、應該是這樣吧……!?對吧?小姑娘……!?」
  「……咦……你、你在這種時候,把問題丟給我幹嘛……?」
  「妳是老夫的弟子吧!?那就好好盡到弟子的本分,快來幫幫老夫!救救老夫!」
  「……我、我不要。」
  「啊||」
  「妳聽好了,小姑娘。」
  不知為何連尤露嘉都叫我小姑娘,著實嚇了我一跳。
「這個老頭雖然是最高齡的魔法師,也因此受到眾人敬重,但風評真的很差,尤其是女性魔法師特別唾棄他,就是個女魔法師們敬而遠之的色老頭。不過,身為魔法師的知識和技術無可挑剔,在這個格林姆迦爾,他是少數幾個觸及真魔法境界的魔法師之一。對身為魔法師的妳而言,由這個老頭來教導,應該會成為無可取代的珍貴資產吧。妳現在可能還無法體會,但今後有一天應該就能察覺。不過,妳如果對這老頭的所作所為真的忍無可忍,我也可以承接妳剩下的基礎鍊成訓練,就看妳想怎麼做了。」







7.您的手

  師父將豎起的食指抵在嘴唇上,這暗號代表「別說話,保持安靜」。夢兒點點頭後,師父便壓低姿勢走上獸徑,夢兒也跟在他的後方。
  獸徑非常狹窄,寬度沒辦法讓人類像平時那樣行走,但泥土都已被踏實,路徑清晰可見。路上幾乎沒有長草,也幾乎不見掉落的枯枝,因此只要小心前進,要不發出腳步聲其實還滿簡單的。
  師父停下腳步,改採像要躲進樹蔭般的姿勢,夢兒也在師父身旁依樣畫葫蘆。
  師父在擺頭同時還轉動眼球,觀察著周遭的動靜。
  夢兒也加以效仿。
  耳裡傳來鳥叫蟲鳴。
  風不斷吹來,還能聽見樹葉發出的沙沙聲。
  (夢兒。)
  師父並未發出聲音,但夢兒知道師父在叫自己。
  仔細一看,師父已打出「跟我過來」的手勢。夢兒點了點頭。
  兩人接著又在獸徑上移動了一段距離。
  走在前頭的師父突然靜止不動,他肯定是有了什麼發現。有什麼東西?在什麼地方?||夢兒雖然想問,但拚命忍了下來。
  不久後,師父蹲到了就在一旁的樹叢裡,夢兒則靠到師父的身邊。
  (是有什麼東西嗎?)
  用眼神詢問後,師父用手指出了方向。
  夢兒悄悄地從樹叢探出頭,看往師父告訴她的方向。
  結果她不禁想出聲喊叫,因而趕緊摀住自己的嘴巴。
  (是狼耶……!)
  長得很像獵人公會裡飼養的狼犬。明明體格和皮毛的感覺十分相似,但兩者完全不同。
  首先,這匹狼的皮毛幾乎是純白的。
  而且,體型不只是大,還非常健壯,但行動相當靈活。
  (好可愛啊……)
  夢兒不曉得為什麼眼淚在眼眶打轉。
  可以的話,好想過去摸摸看、抱抱看。如果不行,至少想再靠近一點。
  不過這些願望應該無法實現。如果能靠近的話,師父應該早就那麼做了。
  看樣子是很難靠近那匹狼,畢竟那是人類無法親近的存在。
  或許是因為這樣,夢兒才會哭泣。
  ||這時白狼轉向了我們這邊。
  用黃色雙眼凝視夢兒。
  大概就凝視了那麼一瞬間。
  但不會有錯,夢兒和白狼確實凝視了對方。
  白狼忽然重新轉向前方,衝了出去。牠動作靈敏,也沒發出什麼腳步聲。轉眼間就已遠離,消失得無影無蹤。
  師父嘆了一口氣。
  「……哎,光是能親眼看到就已經是莫大的幸運了。那傢伙不是普通的狼。」
  「喔喔喔喔喔,是唷。」
  「我之前有跟妳說過白神艾爾利希吧。」
  「嗯、嗯,你說那是非非非非非非常巨大,又極極極極極度純白的狼神。」
  「艾爾利希司掌這整個大自然||也可以說,祂就像大自然的象徵。在格林姆迦爾這塊大地誕生之初,艾爾利希就已存在,祂要是死了,大地就會消失。總之就是,白神艾爾利希本身,應該是一股非常非常大、大到我們無法想像的巨大力量化身。」
  「去打逆量法森啊。唔嗯嗯……」
  「妳每個音都錯了一點耶,不過這不重要||反正,像剛剛那種白狼,一般認為就是艾爾利希的眷屬。」
  「麵屬?」
  「是眷屬……妳講的那個字有種喜歡某種麵的感覺,是什麼意思啊。所謂的眷屬就是指,繼承同一個血統的存在。雖然繼承神的血統也很神奇,不過這樣解釋確實能通。」
  「奴喔喔喔喔喔。那麼那隻白狼就是神的小孩嘍?」
  「不,我想牠不是小孩。」
  「那麼是孫字輩的?」
  「……我想血緣沒近到是孫字輩的,反正就是牠的子孫。」
  「子孫啊,大概是玄孫這一輩嗎?」
  「或許吧。」
  師父輕撫了夢兒的頭。夢兒心想,師父雖然不常撫摸自己的頭,但他一這麼做,反而覺得自己好像變成狼或狗了。想必師父撫摸狼犬的技術應該也非常高超。這樣感覺好舒服,希望師父能再輕撫久一些。
  「嗯唷嗯唷……」
  「……唔。」
  師父突然抽回了手。
  「抱、抱歉。」
  「呼喔?為什麼要道歉?」
  「……我忍不住就摸妳頭了。」
  「師父不能摸夢兒的頭嗎?」
  「這、這樣不太好吧。」
  「為什麼?」
  「妳這傢伙,說什麼為什麼……我好歹是妳的師父,必、必須要和妳保持恰當的距離……」
  「要保持距離唷。」
  「就、就是要不會太近又不會太遠的那種……?」
  「是唷,原來要這樣喔。」
  「就、就是要這樣啊。」
  「夢兒不想離開師父耶,一定要離開嗎?」
  「不、不是那樣……」
  師父不知怎麼了,開始很痛苦似地揪著自己的胸口。
  「沒、沒有什麼……一定要離開這種事。只是、只不過,我們之間的距離……沒錯,沒有錯,我們之間的距離……太近了。這樣會產生很多問題……」
  「會有問題呀。」
  「夢兒,妳的腮幫子未免也鼓得太大了吧……」
  「因為啊!夢兒完全聽不懂師父在說什麼。會有問題是會有什麼問題!?」
  「那、那就是,妳……」
  「夢兒和師父的關係很好吧。」
  「……我們的關係||是不錯。」
  「關係是很好吧?」
  「嗯、嗯,關係是……很好。」
  「夢兒呢,跟師父學了好多好多獵人的事情呀,過程中完全都沒有問題啊。對吧?」
  「是、是沒有……」
  「既然如此,這樣不就好了嗎?」
  「……妳說的也對。」
  「這樣的話,偶爾就好,以後也要摸摸夢兒的頭喔?」
  「好、好啦。」
  師父就這樣點了點頭。
  「……就偶爾而已喔。」
  「嗯!」
  「可惡惡惡惡……」
  「呼?怎麼了嗎?」
  「沒、沒事……我沒怎樣……可惡,我到底是怎麼了?之前明明從來沒有這樣過。我這個人真要說起來是不喜歡與人來往的,所以當初才連義勇兵都洗手不幹……」
  「師父,你想洗手喔?下次要不要夢兒幫你洗手啊?」
  「妳妳妳妳妳妳妳為什麼要洗我的手!?」
  「夢兒平常都受師父的照顧,所以呀……夢兒就想幫你洗個手。」
  「不用用用用用用!不用!自己的手我自己洗!而且我的手很髒啦啦啦啦!」
  「奴?既然髒了就是要洗啊,畢竟如果不髒,不洗也沒關係。夢兒懂了,如果都髒到要洗的地步,那就很有大洗一番的價值,師父的手果然還是由夢兒來洗好了。」
  「我就跟妳說不用了……!這樣我會害羞!真的不用妳來……!」







8.最後的

  「小姑娘。」
  「……您有什麼吩咐。」
  「妳覺得老夫是個只剩一張嘴的臭老頭,對吧?」
  「……我沒有那麼想……」
  「沒有,老夫就是知道妳是這麼想的,絕對這麼認為。因為從那之後(、、、、),妳對老夫的態度就變了,而且還是丕變。老實說,老夫還沒老糊塗到無法辨別的地步,這點事情還是看得出來。」
  「……您、您如果還沒老糊塗的話,請不要繼續在一天之內……一直跟我講這類的事情了。」
  「啊、啊,啊啊||」
  「……您、您怎麼了……?」
  「妳給我聽好了,面對魔導師,妳那是什麼講話態度?老夫認為妳根本就是無禮。老夫啊,也不是白白活到這把歲數的耶!老夫從妳的言語間感受不到任何敬意。妳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怎麼會這樣說話。老夫實在是太受傷了,不過小姑娘妳願意幫我按摩的話,這個傷應該也會痊癒喔||」
  席赫露在這間與爺大人獨處的教室裡垂下頭,不知嘆了幾百次氣。
  為什麼啊,為什麼我在那時候要婉拒魔導師尤露嘉提出的那個絕佳建議呢?
  聽說尤露嘉是名伶俐的理論家,實際上也是最年輕的魔導師。光是跟她稍微講一下話,就能知道她是個非常聰明的人。她雖然有些恐怖,但事情都變成這樣了,自己反而想要請她指導。席赫露應該算是嬌慣,所以有人嚴厲對待的話肯定很有效果。
  另一方面,爺大人完全就是個大色胚。他雖然非常了解魔法,但據本人所言,他都已經當了多達九十年的魔法師,這樣還不了解魔法的話,根本就是蠢貨。照爺大人說的,他雖然當了九十年的魔法師,但他更已經當了一百年以上的男人,所以男性本能當然會凌駕於身為魔法師的求知慾或上進心之上。這個理由聽起來感覺有些道理,又有些沒道理。不,其實能理解他想表達的意思,可就是覺得很噁心。看在席赫露眼裡,這種活過一百歲卻還色慾薰心的人,根本就只是個老妖怪。然而明是如此,為什麼自己還在這裡……?
  能想到的唯一一個還像是理由的理由就是,尤露嘉先前這麼說過。
  『由這個老頭來教導,應該會成為無可取代的珍貴財產吧。妳現在可能還無法體會,但今後有一天應該就能察覺。』
  真的到現在都還無法體會。
  不過,我認為魔導師尤露嘉,是個遠比起爺大人還值得信賴的存在。爺大人是個騙子,但尤露嘉應該不是。
  尤露嘉曾說,如果受不了爺大人的性騷擾或各種挖苦,她也能夠承接我剩餘的基礎鍊成訓練。不過她也建議我,如果能夠忍得住,還是接受爺大人的教導比較好。我在想她這也是在表達爺大人的基礎鍊成訓練很有價值,就算要忍受惹人厭的對待也值得。
  此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若改由尤露嘉教導,我必然要和亞達契一起出席,我內心當然想避免這種情況。像他那種自以為是天才還什麼,實際上的確也很有才幹,卻一副天生瞧不起人的人,我真的打從心底想敬而遠之。光是他在附近,我就覺得心裡難受。
  「……我、我不會……按摩……也不會幫您按摩。」
  「輕輕按一按就好喔。妳只要輕輕||地按按老夫說『就是那裡』的那個部位,效果可是立竿見影喔。」
  「……反正您要只會要我幫您按一些奇怪的部位吧……?」
  「老夫說啊,小姑娘,妳說的奇怪的部位是指哪些部位呀,老夫希望妳能講清楚唷。是哪裡?例如這裡?妳說是哪種部位呀~?」
  「……這、這種事情……我、我不知道……」
  「害羞啦,真是可愛。小姑娘,妳好可愛唷。唔嘻嘻嘻嘻。」
  「……我、我才不可愛。畢、畢竟……我、我很胖……」
  「唔呵呵呵,小姑娘妳的確算是比較肉感的唷。」
  「……這、這我很清楚。所以我不是跟您講了,我很胖……」
  「妳還年輕,用不著那麼在意。而且小姑娘妳的膚質很好,摸起來的感覺一定很……咿、嘻、嘻、嘻、嘻……」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一股寒意竄過身體。
  但是||
  席赫露低著頭,偷偷地揚起了嘴角。
  可以了。
  席赫露通過了這場試煉。
  「喀、呵、呵、呵、呵……唔、呵、呵、呵、呵、呵……呼||呼、呼、呼、呼、呼……呼啊啊啊啊啊啊啊||……」
  爺大人嘆了好大一口氣。
  「……這種日子就要結束了啊。」
  沒錯,就是要結束了。
  基礎鍊成訓練中,爺大人無時無刻都想要觸摸席赫露,想要她來觸碰自己;想說些下流的話,也想讓她說些下流的話,因此感覺起來特別漫長,但如今這個訓練終於要結束了。
  回顧訓練過程,我是在爺大人穿插露骨淫猥言論的課堂上,學習元素和魔法的知識;在根本是雜念化身的爺大人面前打坐冥想;在爺大人那種滿是邪念的指導下,演練最簡單的魔法,看來這樣的日子也能成為美好回憶||雖然撕爛我的嘴我也不會說、不願說出這種話,但經歷的一切感覺都能化為自己的助力。
  最重要的是,我有種突破難關的成就感。
  在之後的將來,也可能不太會有能令自己如此厭惡的回憶了。
  縱使這不是段美好的回憶,卻是個很好的經驗||或許吧。
  「……受爺大人您諸多照顧了。」
  「老夫倒是想再多照顧小姑娘一點耶……」
  「……您、您的好意我心領了。」
  「小姑娘啊,別去當那個什麼義勇兵比較好唷。當那個只會一直碰到危險,那個職業不適合妳。」
  「……謝謝您這麼擔心我……」
  「老夫當然擔心!老夫的小姑娘要是受傷了該怎麼辦,一想到妳那玲瓏有緻的年輕身軀受到損傷,老夫就……」
  「……我、我還有一起行動的同伴。」
  「老夫一想到小姑娘妳被半獸人啊、哥布林啊欺負的畫面……就有點,不對!是非常興奮!」
  「……這段時間真的多謝您的照顧了。」
  「老夫的小姑娘啊啊啊啊啊。唔喔喔喔喔喔喔喔,老、老夫會受不了……」
  「……我又不是屬於您的……」
  「算了!」
  爺大人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動作俐落又迅速,完全不像是個一百零七歲的人。活力充沛到令人不寒而慄。
  「小姑娘……!來打一場……!」
  「……什麼?」
  「妳朝老夫發動一發魔法光彈看看!」
  「咦……可、可是,怎麼突然……」
  「別覺得老夫是老人就小看老夫唷,小姑娘!老夫這就讓妳見識見識我們之間的實力落差有多大……!」
  「說、說什麼實力的落差……我才剛加入魔法師公會……會用的魔法也只有一種,根本沒資格談什麼實力不實力………」
  「廢話少說,快發動……!老夫就來教教妳什麼是真魔法……!」
  「……真魔法。」
  這三個字稍微勾起了我的興趣。
  魔導師尤露嘉也曾提過,在這個格林姆迦爾,爺大人是少數幾個觸及真魔法境界的魔法師之一。
  那個真魔法到底是什麼東西?席赫露毫無頭緒,不過爺大人說要來教教她。現在的席赫露大概無法理解,但是就如尤露嘉說的,這個體驗也許會成為她的珍貴資產,在未來的某一天派上用場。
  「……我、我……知道了!」
  席赫露拿起直立靠在桌邊的練習用法杖,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爺大人挺起胸膛,睥睨著席赫露。然而他年紀畢竟是大了,好像只要一鬆懈,腰就會自動彎下,但只要加把勁就又能挺直腰桿。而且,爺大人明明已經超過一百歲了,身高還是相當高,應該超過一百八十公分。他肯定多少有變矮,因此年輕時應該更人高馬大。由於純白鬍鬚和眉毛的影響,乍看之下可能看不出來,但他的皮膚還是紅潤有光澤。
  整個人散發出強烈的存在感。
  在爺大人魄力十足的氣場下,席赫露感覺喘不上氣,手也在顫抖。
  「難得有這個機會呀,小姑娘,老夫就來幫妳上最後一堂課。回答老夫元素的四形態。」
  「……炎熱的阿爾本(Alev)、結冰的卡農(Canon)、電磁的法爾茲(Pfaltz)和影的答修(Daesh)。」
  「答對了。阿爾本相似於熊熊燃燒的紅色火焰。」
  爺大人邊說邊舉起右手,令人訝異的是,炎熱元素阿爾本居然出現在他的手掌上。
  「||卡農相似於雪的結晶……」
  不可思議的事情接二連三。阿爾本消失後,換卡農登場||應該說,看在席赫露眼裡就像阿爾本化為(、、)卡農。
  「法爾茲是閃電……」
  然後,卡農變成渦漩狀的閃光。
  「答修則像是漆黑的海藻塊。」
  最後,閃光轉變成漆黑球體。
  「小姑娘,妳要記牢了,這就是元素的四形態。元素無所不在,會在吃食我們的精神力||也就是魔力後現身,大展威力。」
  「……這、這我知道……您之前就已經教過我了。」
  「小姑娘,妳真是用功呀,跟尤露嘉很像。但是妳不能效仿尤露嘉,她就是死腦筋,本人自己也知道,不過還是難以跳脫固定觀念的束縛。魔法師雖然得像鑽到地底般深入學習,但也必須高高跳上天空。這件事聽起來簡單,但可沒那麼容易就做得到。小姑娘,妳聽好了。」
  「……是、是。」
  「所有的魔法師學的第一個魔法之所以都是魔法光彈,是因為關鍵都在這個魔法裡。換句話說就是,一開始就把鑰匙都交到妳們手上了,剩下的就只是將那把鑰匙插進門的鑰匙孔,轉動、開鎖,把門打開就好。」
  「鑰匙……」
  「對。好了,妳快朝老夫發動魔法光彈看看。」
  「……瑪莉克||」
  席赫露像是被吸引過去似地,用法杖描繪元素文字,同時詠唱咒文。
  「愛姆.帕魯酷……!」
  元素現身於法杖前端,光芒匯聚成球體。
  這是什麼元素啊(、、、、、、、)
  心中閃過這個疑問的同時,魔法光彈朝著爺大人飛去。
  爺大人將右手朝向光彈,答修還停留在其掌上。
  光彈碰觸到答修了。不對||是相互混合了……嗎?
  兩者融為一體,又再變成其他的存在。
  那個存在的顏色接近綠色,外觀圓滾滾的,還長有小型手腳。
  那來路不明的東西,在爺大人手掌上搖搖晃晃了一陣子,但不久後便像燃燒殆盡般「咻嗯……」地消失無蹤(、、、、)
  「小姑娘。」
  爺大人坐到了椅子上。這時的爺大人看起來就像突然縮小了一、兩號,絕對不只是坐下後產生的視覺落差。
  「……席赫露啊,妳從現在開始就是魔法師了。老夫沒有東西可以教妳了。今後,妳如果來公會學習新魔法時,就去找魔導師尤露嘉吧……老夫年紀實在太大了,想把剩下不多的餘生用於魔法研究。所以妳就是魔導師薩萊伊最後的門徒了。」
  「……爺大人。」
  「不過妳如果願意讓老夫揉一下胸部,老夫是能教妳……」
  「……不了,我會找魔導師尤露嘉的……您不用麻煩了……」
  「唔唔嗯,是唷……真是可惜呀。」







9.甜蜜的家

  「||如何啊,夢兒。」
  「嗯、嗯,夢兒覺得超舒服的。」
  「是、是喔。」
  「呼唔唔哇啊啊啊啊……感覺快融化了……」
  「……這、這樣剛好嗎?」
  「夢兒覺得剛剛好……嗯嗯嗯嗯……感覺會欲罷不能耶。呼奴唔唔唔唔……」
  「……喔、喔。」
  「哈啊呼唔唔……」
  實在是太舒服了,舒服到快要不能思考了。
  這洗澡水的溫度真的太棒了。
  獵人公會設有浴室,是用大型岩槽裝滿水,再焚火燒水加熱。夢兒當然也有幫忙提水,但燒水就由師父來了。其實,師父如今就在浴室一出去的地方,控制著燒水用的火勢。
  「師父,抱歉耶,夢兒先洗了……老實說,夢兒總覺得應該要讓你先進來洗才對,畢竟你是師父呀。」
  「傻、傻瓜,無所謂啦……反正我本來就沒那麼喜歡泡澡之類的。我快速沖沖洗洗就可以了。不過,妳畢竟是……女孩子嘛。」
  「師父,你真體貼。」
  「才、才沒那回事,而且也沒人說過我體貼之類的……」
  「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師父,你明明這麼體貼耶。」
  「……我、我又不是對每個人都這樣。」
  「奴?師父,你剛剛有說什麼嗎?」
  「我沒說話!妳幻聽吧……」
  「是唷。」
  夢兒閉起了眼睛。
  放鬆了身體。
  「……師父。」
  「什、什麼事?」
  「夢兒呀。」
  「喔、喔喔。」
  「快睡著了。」
  「喂喂喂喂,欸,妳不准睡喔!?喂,妳會被淹死喔!?」
  「師父,夢兒如果快被淹死了,你會來救夢兒嗎?」
  「當、當然會去救!不對,妳這傢伙別搞到要我去救好不好!?」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因、因為要去救妳的話就得進浴室,妳又正在洗澡不是嗎?這不就代表妳是那個,該怎麼說,妳是那種狀態不是嗎?那樣不好吧,畢竟我是妳的師父,不對,問題不在這裡……喂、喂!?夢兒!?妳還醒著吧!?」
  「奴喔,還醒著唷。」
  「……是、是喔,太好了。洗澡水的溫度可以嗎?會不會不夠熱?」
  「好像有一點點太熱了耶。」
  「泡澡也不可以泡太久,妳是不是該起來了啊。」
  「夢兒不要。」
  「妳會泡昏頭喔。」
  「……因為呀。」
  「因為什麼?」
  「人家如果起來,不就代表全都結束了嗎。」
  「什、什麼東西結束了?」
  「我和師父的基礎實習。」
  「……那樣不是很好嗎?終於要結束了耶。」
  「師父啊,這次的訓練你開心嗎?」
  「要說這種事情……開不開心啊,我不開心,畢竟這不是拿來讓人開心的事情吧。而且我可是妳的師父。」
  「是唷,夢兒很開心耶。還有呀,夢兒雖然還沒搞得很清楚,但接下來夢兒會去當義勇兵,見習的那種。」
  「……我想也是。」
  「不過夢兒呀,雖然只是有點,有點擔心不知道自己之後會變怎樣。」
  「嗯,妳會感到不安也很正常。」
  「夢兒是還沒到不安的地步啦。」
  「……居然還不到不安喔。我當義勇兵雖然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記憶也有點模糊,但我記得當初我還滿不安的。」
  「嗯||該怎麼說咧?夢兒也許自己也搞不太清楚自己有沒有不安。」
  「這很像妳會有的反應啊。」
  「是唷,這樣很像夢兒會有的反應喔。」
  「那只是我的個人感受啦……不過我們都相處了七天,所以我多少能了解。」
  「師父現在能了解夢兒的想法了唷?」
  「多、多少吧?就一點喔,頂多就那一點點……」
  「夢兒呀,沒辦法表達得很精確,總之這樣子夢兒就覺得很高興了耶。畢竟以前的事情通通不記得了。可是呀,基礎實習時都是和師父待在一起,所以呀,該怎麼說才好……」
  夢兒嘟起了嘴巴,心想自己真的是不擅言詞,覺得心焦不已,如果腦中能夠不停浮現更適當的詞彙,不知道該有多好。
  「夢兒。」
  「喔哇?怎麼了,師父?」
  「妳隨時都可以回來。」
  「奴……?」
  「如果遇到什麼事情,妳隨時都可以回到這裡來……因為我是妳的師父。也就是說||像是妳父親一般的存在。而我就在這裡。」
  「啊啊||」
  「……有什麼問題嗎?」
  「我懂了,師父的意思就是那個吧?師父就是夢兒的家,對吧?」
  「家……」
  「不是嗎?」
  「……不,如果妳是那麼認為的,就那樣吧,我就像是妳的家一般的存在。所以,遇到什麼困難時,就回家吧。」
  「嗯,夢兒會的。」
  「再說了,只要有山有森林,獵人就能活下去。」
  「嗯、嗯,那裡有親愛的白神艾爾利希在呀,有動物在呀,還有好多好多花草樹木,然後師父也會在。」
  「……沒錯。」
  「師父。」
  「嗯。」
  「夢兒啊,會變成一個厲害的獵人唷。」
  「不過弓術有點悽慘就是了。」
  師父稍微笑了。
  「妳的話,一定可以成為一個好獵人的。」
  「呵呵呵。」
  夢兒也笑了。
「夢兒最喜歡師父了。」

  







10.兩個人

  結束基礎實習,和藍德、哈爾希洛、席赫露及馬納多會合後,夢兒就搞不清楚狀況了。本來應該去當戰士的藍德,不知為何變成暗黑騎士,夢兒對此也嚇了一大跳。不過,後來發現本以為鐵定已經加入其他隊伍的莫古索居然獨自行動,成功邀請他加入隊伍,也因此解決了藍德的問題。
  第一天只有遭到穴鼠襲擊,沒有任何像樣的戰果,但託馬納多的福找到了棲身之所,總之實在是太好了。
  「……這樣真的算得上好嗎?」
  夢兒在漆黑的房內,躺在床上輕聲嘀咕。
  「咦……?」
  睡在隔壁床的席赫露好像聽到了。
  「妳說了什麼嗎……?」
  「嗯||夢兒有說話嗎?」
  「……嗯,有說。」
  「嗯,確實有說。」
  「那……個……」
  然而席赫露這麼說後便不發一語。夢兒等著聽她想說什麼,但越來越睏。
  腦袋昏昏沉沉之際,席赫露開口了。
  「那、那個……夢兒?妳睡著了嗎……?」
  「還沒,夢兒還沒睡。」
  「……妳很睏了吧。」
  「是有點啦。」
  「……抱、抱歉。妳、妳快睡,我不會再吵妳了……」
  「剛剛聊了一下,夢兒現在不想睡了,妳想說什麼可以跟我說喔?」
  「……那個……不是什麼緊急的事,該怎麼說呢?……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是喔,不過席赫露畢竟是扭扭捏捏小姐呀?」
  「扭、扭扭捏捏……小姐?或……或許是吧……」
  「夢兒呀,如果想說什麼事情,基本上都會直接說出來。」
  「……很、很謝謝妳這麼說,但我那個……不、不太會說話就是了……」
  「這樣啊,既然如此呀,夢兒和席赫露今後就要好好相處,變成好朋友啊。」
  「……如果……夢兒不嫌棄……的話,我、我也想……跟妳變成好朋友。」
  「夢兒不會嫌棄呀。」
  「……太、太好了。我、我一直都很不安……想說假使馬納多不在的話,自己該如何是好……」
  「啊啊,馬納多啊,他就是行動遺落,為人晴朗啊。」
  「……是行動俐落,為人爽朗嗎?」
  「要那樣講才對吼?」
  「……他、他是個值得信賴的人呢。」
  「超級值得信賴。」
  「……人又非常好。」
  「那個||席赫露?」
  「怎、怎麼了……?」
  「就是呀,夢兒可以過去妳那邊,跟妳一起睡嗎?」
  「咦……」
  「如果妳不想的話,沒關係唷。夢兒呀,只是覺得有點寂寞。」
  「……我、我沒有不想……喔?」
  「耶。」
  夢兒立刻移到席赫露身旁躺了下來,而且一躺下去便碰到她的手,因此就順勢握住了。席赫露也緩緩地反握住夢兒的手。
  「席赫露,妳的基礎實習如何啊?」
  「……這在魔法師公會叫做基礎鍊成……嗯、呃……發生了不少事情……算是辛苦……吧。」
  「這樣呀。」
  「妳呢……?」
  「那個啊,夢兒呀,過得超超超超超超開心的。」
  「……是喔,真替妳高興……」
  「夢兒的師父啊,人非常好喔,教了夢兒很多很多事情,一直陪在夢兒身邊。然後,狼犬也好可愛唷。」
  「……我的師父……是個老爺爺。」
  「喔喔||席赫露,那是妳爺爺喔?」
  「不、不是我爺爺……是一個老人,他已經超過一百歲了……」
  「一百歲喔,超長壽的耶。」
  「……他明明年紀都一大把了,該怎麼說……還很變態。」
  「是變態喔。」
  「……是個怪人,相當難搞,不過是個偉大的人……他也教了我很多事情……但是我不太清楚他那個人能不能信任。」
  「席赫露呀,喜歡那個老爺爺嗎?」
  「……我想……我不討厭。他雖然有很多令人厭惡的地方,但真要說討厭……」
  「如果妳覺得是那樣,就那樣吧。」
  「……可以嗎?」
  「夢兒覺得啊,妳對老爺爺的感覺,應該不是想再見見老爺爺,就會去見他的那種吧。」
  「……我再想想看。」
  席赫露收緊了手。
  好溫暖。
  人家已經無法再抵抗睡魔了||正當夢兒這麼想時,她早已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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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30 11:08 | 显示全部楼层
  

appendix1 面具有情


1.獨

  那個男人沒有名字。
  因為他獨來獨往,不需要稱謂。
  那個男人沒有臉。
  他戴著木雕面具,沒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或許吧。
  「……肚子……好餓……」
  在一個靜謐的夜晚。
  面具男站在一處農家前。
  眼前有一棟稻稈屋頂的房舍,還有同為稻稈屋頂的倉庫,然後依舊是同為稻稈屋頂的家畜小屋。這是一處頗有規模的農家,房舍看起來可供兩、三個家庭起居,用柵欄圍起的田地也十分廣闊。
  「好……來幹一場了。」
  面具男往家畜小屋前進。不過要說小屋還是大屋啊?好像沒有人在說大屋的。總之,他來到那棟比房舍還大的家畜小屋,把手放到門上的瞬間,不禁「哇喔」地低聲嘀咕。門沒鎖耶,這應該打得開吧?附近一帶有很多類似的農家。會這樣該不會因為是農村型聚落,所以防盜措施特別鬆散?還是單純忘了上鎖而已?
  開門時盡量不發出聲響。
  進到裡面後,傳來濃烈的野獸臭味。男子的面具是手工打造,眼睛的位置自然不在話下,嘴巴和鼻孔的地方也都有挖洞。同時運用五感全力求生,是狂野面具男的最高行事原則。
  家畜小屋設有窗子,目前是開啟狀態,拜此所賜,屋內不是一片漆黑。面具男的視力十分敏銳,夜間視覺也算清晰,起碼是能在屋內供他隨意走動的程度。
  裡面有三隻外觀如牛的卡那羅,有兩匹健壯、體型較小的馬。卡那羅和馬都靜靜地待在隔間中,卡那羅是每隻一間,馬是兩隻關在一起。
  當中有的隔間裡不見家畜的身影,只鋪著蓬鬆隆起的稻稈。
  話說這個隔間是怎麼一回事?真是寬敞,關的是羊啊。大概有十幾二十頭羊擠在裡頭。
  有匹馬「噗呼呼」地震動嘴巴。面具男嚇了一跳,但絕不是膽怯害怕。絕對。這點小事本大爺怎麼可能會怕,蠢耶,太蠢了。
  馬兒豎起耳朵,轉身面向面具男,明顯是在警戒,但看來好像沒把他當成可疑人物。你們這些被人類豢養的家畜,真是些乖到不能再乖的好孩子。
  羊看起來也不錯,但有點太大隻了。面具男繼續往裡面前進。
  接著又看到另一個寬又低矮的隔間。裡頭關的是為數眾多的鳥。
  男子蹲下,把手搭上隔間,在面具底下竊笑。
  「原來是塔特后啊,長得真是圓滾滾的耶。」
  其羽毛為灰褐色,形似鴨子,是種不會飛的家禽。對了,之前聽說過半獸人會切掉塔特后的翅膀,讓牠們飛不走。有時甚至會順便破壞喉嚨,讓牠們不能鳴叫。
  這群塔特后格外安分,明明應該已經注意到面具男,但還是相互依偎著身體靜靜待在原地。這些肯定是不會叫的塔特后。
  「抓一隻來吃好了。」
  面具男伸出右手穿進隔間,準備抓起塔特后。
  卻在抓到前一刻,停下了手。
  他站起身子回過頭,用右手握住背在背上的刀柄,但最後並未拔刀。
  「……是錯覺嗎?不對……」
  面具男環視屋內。
  在那些應該只有稻稈堆的隔間裡||有東西探出頭來。
  那是?
  是人類嗎?不對。
  看樣子也不是半獸人。
  「原來是辜摩(、、)啊。」
  面具男一輕聲嘟囔,那個像是辜摩的東西就……
  「茲給背希……」
  說了這句話。
  當然,這句話是意義不明。話說||這棟家畜小屋裡為什麼會有辜摩在啊。難道牠住在這裡嗎?該不會和這些家畜和樂融融地住在家畜小屋裡吧?
  不過,也不無這種可能。
  所謂的辜摩是男半獸人和人類等其他種族女子生下的小孩及其子孫的總稱。牠們的社會地位很低,現實生活中大多會遭到歧視。
  男子右手依舊握著刀柄,然後豎起左手食指,抵在面具的嘴巴位置。
  「噓||……這你應該懂吧?要保持安靜,好嗎?」
  辜摩像是凍結般一動也不動,毫無反應。等等,牠該不會是嚇到魂飛魄散,無法做出反應吧。面具男嘖了一聲。
  「現在是怎樣……」
  到底是什麼狀況?應該||沒問題吧?嗯,應該吧。
  面具男再次蹲下。以防萬一,右手仍握著刀柄,改用左手伸向隔間的另一側。
  脖子被抓住的塔特后,發出「咕耶」的叫聲。其他的塔特后有的擺動身體,有的拍打翅膀,小小地騷動了起來。
  面具男不以為意,把抓住的塔特后拉到身邊抱住。
  「嘿嘿嘿,乖孩子。」
  男子的口中開始湧現唾液,他在面具底下舔著舌頭,離開了那個地方。面具男不慌不忙,因此沒用跑的。輕鬆、簡單,這點事情隨便就能得手。辜摩雖然從擺有稻稈堆的隔間提心吊膽地注視著他,但不成問題、不成問題。你用不著那麼害怕,本大爺不會對你怎麼樣啦||面具男正要悠哉地通過辜摩所在的那個隔間。
  就在這個時候。
  又有四個?還是五個?是五個。又有五個辜摩從同個隔間的另一邊,一起扭擺探出了頭。怪了怪了怪了。
  這些怎麼會探出頭來?話說,牠們剛剛就在這裡嗎?如果在的話,是不會通知一下喔。不講一下誰知道你們在這裡啊。
  結果,其中的一個辜摩……
  「哇嘎沙卡!」
  反常地發出尖叫聲,這下麻煩了。
  「唔啊、喔哇,可惡……!」
  瞬間本想出聲脅迫「閉嘴,你這混帳東西」,藉此讓牠安靜,但其他的辜摩也開始鬧了起來。面具男懷中的塔特后則在瘋狂掙扎。沒辦法了,面具男拔腿快跑,像風一樣「咻」地衝了出去。
  一衝出家畜小屋,恰巧碰到從房舍裡出來的壯碩半獸人。
  「嘎薩!?瓦嘎達!?」
  半獸人手上拿著看起來也能當作武器的長柄農具。情況危急啊,沒有比現在更危急的情況了。
  「看來得出手了嗎……!?」
  面具男猶豫後放棄,轉過身去。大爺我能幹掉牠,正因為能幹掉,一出手就會全都幹掉。這麼一來半獸人會滅絕耶。由於面具男心中充滿愛,因此跑走了。半獸人邊用半獸人語吼著不明的語句邊追了過來。回頭瞥看後發現,半獸人變多了,不只兩、三人。從房舍裡陸續湧出手拿農具的半獸人,而且家畜小屋裡也跑出一群辜摩。
  「全體總動員喔!」
  面具男躍過柵欄,在不知是麥子還什麼的田地中急速穿梭。
  他忍著飢餓。
  但這種程度的飢餓不算什麼。
  紅色的月亮高掛夜空。
  面具男不知要前往何處||






2.情

  那個男人沒有名字。
  因為他獨來獨往,不需要稱謂。

  

  太陽已經升起。
  男子把隱姓埋名用的面具放到腳邊,在篝火前坐了下來。
  徹底甩掉追兵,還翻過了一個山頭,應該安全了。但是,他並未鬆懈警戒,這就是獨行男的深謀遠慮。
  「……深謀遠慮啊。」
  男子扭了扭脖子。總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但是算了,就不拘泥於枝微末節了。這就是游刃有餘到極點的成熟男子的深謀遠慮。
  宰殺塔特后,以樹枝串起牠的肉和內臟,再用篝火烘烤後,飄散出讓人垂涎三尺的香氣。
  「應該快烤好了。不對……可能還要再一下。」
  這段時間實在難熬。
  但是,好事多磨,好事多磨?嗯?還是好事多切?反正越是這種時候,越常會遭遇阻礙。
  「||真是的,讓人很焦躁耶。」
  男子邊嘀咕,臉上邊泛起一抹微笑。所有事情都要從容以對最重要。他戴著面具、握起刀。根本用不著仔細搜索。距離面具男七、八公尺遠的草叢中,有某種東西,應該要說是某種人型生物看著他那邊。
  雖說是蹲著,那個生物的體型還是偏小,應該不是半獸人。看來是辜摩,而且還是個孩子。
  「出來吧。」
  試著搭話後,對方半聲不吭,身體還不斷顫抖。牠是在害怕嗎?辜摩孩童也察覺到面具男的實力和威脅了吧。不是這樣嗎?
  面具男把刀放到地上,高舉起雙手。
  「你看,大爺我不會殺你。聽好了,你要嘛出來,要嘛滾得遠遠的,自己挑一個。你快點決定喔,如果肉烤焦了,敦厚的本大爺真的也會抓狂喔。」
  不一會兒,辜摩孩童便爬出了草叢,但牠沒靠近面具男,而是在距離篝火三公尺左右的地方,感覺很不安似地瑟縮著身體。隨便你,要怎樣都不關大爺我的事。
  過了一段時間,塔特后已經烤好,可以吃了。男子撥開面具,大口吃起油脂豐厚的腿肉。
  「哇喔……」
  美味直衝腦門,頓時一陣暈眩。
  「在這個地方,什麼鳥啊鹿啊完全都抓不到,都被半獸人牠們獵了個精光。那些傢伙,根本不懂什麼叫做節制……話說回來,這真的有夠好吃耶。」
  辜摩孩童盯著男子直看。
  以那孩子的身高來看,應該還不到十歲吧。牠身上穿著質地粗糙、髒兮兮的破衣服,還打著赤腳。皮膚比起綠色更偏紫色,但實在很難準確說是什麼顏色。身形骨瘦如材,手腳根本就像棍子。
  辜摩孩童一直抱著肚子。難道牠盯著看的不是面具男,而是塔特后的腿肉?
  「醜話說在前頭,大爺我不會分你肉吃喔。」
  面具男吃光腿肉後,放下用來串肉的枝條。
  辜摩孩童用非常渴求的眼神,看著那根吸附了腿肉油脂的樹枝。
  「……你是怎樣啊,真拿你沒輒耶。」
  面具男把一根翅肉給了辜摩孩童。畢竟大爺我是個心中充滿愛的男人,這點程度的事還是會做的。
  「話說……」
  辜摩孩童皺起整張臉,正在狂啃翅肉,從牠身上感受不到一絲理智,根本就是野獸。其實,辜摩本就醜陋。看慣半獸人會覺得牠們雄壯威武,但倘流半獸人血統的辜摩大多枯瘦,有的顴骨異常突出,有的額頭凹陷,有的下巴短窄。
  「你們這些傢伙真的長得有夠醜……」
  面具男「嘿」地發笑後,繼續吃飯。腿肉還有一根,其他胸肉和翅肉也都還有一根,此外也有脖子肉和內臟。
  辜摩孩童一下子就把翅肉吃完,邊舔樹枝,邊用炙熱的眼神看著面具男。
  「笨蛋,本大爺不會再給你了,大爺我也快餓死,已經很久沒像現在這樣能好好吃一頓飯了。」
  辜摩孩童應該聽不懂面具男的話,但變得垂頭喪氣。面具男咬了口腿肉後,嘖了一聲。
  「……飯會變難吃耶。小鬼你啊,只能靠自己想辦法了喔。如果真沒辦法活下去,那就乖乖投入史卡勒海爾的懷抱吧,畢竟這個世界的定理就是這麼一回事……這是最後一塊了喔?大爺我真的不會再給你了喔?要挑哪塊咧……」
  面具男思來想去,最後挑了砂囊。一切都是因為愛,是愛啊。
  「喂,拿去吃吧。」
  辜摩孩童從面具男手上接過砂囊後,發出像是哀號的歡呼聲。
  「你們辜摩,好歹聲音可不可以聽起來可愛一點啊……」
  想當然耳,辜摩孩童根本沒在聽他說話。方才瞬間就把翅肉吃下肚,現在卻小心翼翼、像是一點一點磨掉般品嘗著砂囊。
  「呵……」
  面具男輕輕笑了。
  「剩下的都是本大爺的份……」
  雖然想專注用餐,但即使在享用塔特后時,也沒全心投入。畢竟自己已經養成習慣絕不鬆懈,好應對任何狀況,隨時觀察所有事物,耳聽八方。
  辜摩孩童就像老鼠般用門牙啃咬著已變得和小指頭前端差不多大的砂囊,看到牠的手腕、腳踝還有脖子上都有痕跡||那肯定是被繩子綁出來的吧。面具男察覺到辜摩孩童身上留有清晰的綁痕。
  「你是從哪裡來的?」
  辜摩孩童瞬間看了面具男,但僅此而已。牠沒回答,大概牠也無法回答吧。
  「……不過就算這麼問,你也聽不懂吧。看來你是人家說的農奴……不,奴隸吧。首先,你不可能是好心主人放走的,十之八九是逃出來的……當然,有人在追捕你吧。」
  面具男拿著刀站了起來。
  辜摩孩童縮起身軀。
  是狗。
  唔汪唔汪唔汪唔汪,狗兒狂吠。
  面具男看了篝火,覺得比起熄火,現在更重要的是離開此地。他抓住辜摩孩童的手臂一拉,辜摩孩童乖乖地起身。
  「走嘍。」
  眼前的枝條上還插著烤得恰到好處的塔特后脖子肉。面具男拔起肉串,交給辜摩孩童後,便離開了那個地方。
  辜摩孩童咬著脖子肉,跟著面具男。牠肯定是拚命跑了,速度雖不快,但也不算慢。說不定牠只是營養不良、發育不全,實際上並沒有外觀看起來這麼年幼。
  狗吠聲也追了上來。雖然很想甩開狗,但狗卻越靠越近。
  「跟小狗比賽跑,對我們太不利了……!」
  面具男緊急停下腳步後,用力推開辜摩孩童,緊接著拔出刀來。
  狗從樹木間猛撲而出,一身粗硬的黑毛,身上還夾雜灰色和褐色的花斑。這是半獸人常養來當看門狗或獵犬的狗,也就是半獸人犬。
  半獸人犬沒有主動攻來,只是不停狂吠。牠在告知主人獵物(、、)的所在位置。
  「自創招,迅雷||」
  面具男先是往右,再從該處跳往前方。
  接著再往左。
  他以コ字形高速移動後揮出一刀,砍飛了半獸人犬的頭顱。
  「疾手……天啊,本大爺未免也太帥了。」
  才自吹自擂完,就有箭矢飛了過來,不只一支,是兩支,三支才對。
  「……自創招,月蝕!」
  面具男邊將身體橫向側移邊揮刀,砍掉了兩支箭。
  就只有一支沒砍中。然而,那支箭瞄準的本就是不同目標。
  「嘎唔。」
  後方傳來聲音。
  辜摩孩童蹲到了地上。是箭,牠被射中了。只能說牠運氣太差,命中的是胸口。那支箭射中了辜摩孩童的心窩。
  面具男想要衝到辜摩孩童身邊。不行,過不去。來了。
  箭又射來了。這次也是三支。
  「自創招,醋……醋漬鯖魚!?」
  這是即席命名,因為他的刀剛好畫出〆的形狀。
  成功砍落三支箭後,看往箭剛剛飛來的方向。有三隻頭髮染成水藍色的半獸人,全都架著弓。
  「卡米茲密!」
  面具男用不死族語的「放馬過來」挑釁對方。他目前對半獸人語還是一竅不通,但已能通曉粗淺的不死族語了。而半獸人中,懂不死族語的也不少。
  眼看半獸人們準備把箭矢架到弓上,面具男全速衝了過去。
  「自創招,瞬天……!」
  面具男出現又消失,消失又出現。當然,實際上他既非消失,也不是突然出現。主要是刻意讓身體朝向與移動相反的方向,或是做出不自然的身體擺動,或是假裝成那樣,抑或利用樹木製造效果。這其實是種高超的技巧,能讓敵人產生自己是一下消失一下出現的錯覺。
  「旦斯達,恩波地!?」
  半獸人們慌了手腳,沒有放箭。
  「自創招||」
  面具男緊貼到半獸人面前。
  「殺戮戰場……!」
  砍斷第一隻半獸人的右臂後,用左手抽走牠的佩刀||半獸人時常隨身攜帶作為輔助武器的寬身短彎刀。
  接著用自己的刀和半獸人的短刀狠劈第二隻半獸人,下一秒立即將半獸人的短刀,擲向第三隻半獸人。
  半獸人的短刀「茲沙」地插進了第三隻的眉心。
  最後再回過頭處理已經失去右臂、呈現半呆滯狀態的第一隻半獸人。對面具男而言,杵在原地不動的半獸人就跟樹木沒兩樣。他放鬆肩膀,溫柔地用刀割下半獸人的頭顱。
  「哼,本領不怎麼高嘛。看來是農場主人雇來的小混混……」
  面具男擦拭刀上沾染的鮮血後,將刀收回鞘中,接著俐落翻看了半獸人們的隨身物品。獲得半獸人和不死族間流通的銅幣共九枚,除此之外全都是垃圾。
  他回到辜摩孩童身邊後,發現孩童正想拔出箭矢。
  「笨蛋,快住手……!」
  雖想阻止,但沒能趕上。辜摩孩童拔出了箭矢,大量鮮血如噴發般從傷口外溢。
  「啊唔,喔啊!?」
  辜摩孩童看起來與其說是疼痛或難受,根本是嚇得陷入了恐慌。
  「冷靜點!」
  面具男撕破身上穿的破爛大衣。如果能有乾淨的碎布當然最好,但現在只能將就用了。他以大衣碎布按住辜摩孩童的傷口,碎布轉眼間就被流出的血染成鮮紅。
  「聽我說,用力壓好。候達恩希爾,喔虧?」
  面具男見到辜摩孩童點頭後,從背在肩上的包包裡拿出了一只皮革袋。袋中裝有多種藥草,他用手拿了其中一種揉碎後,散發出讓人感到清爽、嘗起來可能帶點苦味的味道。
  「這個是藥,藥。梅德森。」
  「……薩拉扎?」
  「大爺我聽不懂你在說啥,但應該就是你講的那個東西。這能止血,斯達、布拉。喔虧?我幫你塗喔。」
  面具男毫不留情地將揉碎的藥草塗滿辜摩孩童的傷口。
  辜摩孩童不停呻吟、扭動身軀,但還是咬緊牙關撐住。
  「很痛吼,忍耐一下喔。斯他恩,佩伊恩。喔虧?」
  「……阿伊。」
  看來牠已經非常習慣忍耐。雖然可能不是所有辜摩都這樣,但生為辜摩,以辜摩之姿成長,就不得不學會忍耐。
  面具男又再撕裂大衣製成碎布,接著以碎布覆蓋塗滿草藥的傷口,再用其他碎布將其包覆,最後打好結以防鬆脫。
  「||完成,這樣傷口大概就處理好了。不過這個地方不能久留了,可能會有新的追兵追來……可惡,沒辦法了。」
  面具男將刀和包包從背上轉到胸前,接著在辜摩孩童前單膝跪地。
  「喂,快靠上來。來德,背可,米。」
  辜摩孩童明顯是在猶豫。
  「快一點。嘿,赫立!」
  扯開嗓門催促多次後,辜摩孩童終於爬上面具男的背。
  「……為什麼本大爺要幹這種事……」
  面具男碎念著邁出步伐。
  辜摩孩童的傷口應該非常疼痛,但牠仍緊緊抓住面具男。牠不重,真要說的話,算是輕||好,大爺我在說謊,牠其實還滿重的。
  「本大爺到底在幹嘛啊……」
  內心萌生笑意。
  好想大叫||
  煩耶、煩耶、煩耶,我到底在幹嘛啊!
  面具男當然沒有真的叫出聲,畢竟他不是笨蛋。
  「大爺我、大爺我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嗎……?」
  仔細思考了一番。
  馬上就找到了答案。面具男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那就沒啥問題了。」








3.名

  那個男人沒有名字。
  也沒有臉。
  他戴著木雕面具,沒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
  看起來應該是沒有。本大爺覺得應該是沒有啦||實際上又怎麼樣呢?
  面具男脫掉鞋子,佇立在河的正中央。
  這不是條大河,只是條溪流。可能是最近沒下雨,所以水深只到面具男的腰部左右,水勢也相對平緩。
  面具男就站在剛好卡在這個地方的流木類物體上。
  該怎麼形容他的狀態?
  自然無為?
  這就是真正的順乎自然?
  ||其實他壓根兒沒在思考這類事情。
  反而比較接近放空狀態。
  幾乎是萬念皆空。
  他突然動了。
  面具男稍微彎下身體,將右手插入水中。
  不費吹灰之力就徒手抓到魚。
  接著再用左手抓到另一隻。
  「自創招,神之手……本大爺真行。」
  面具男昂然自得地大笑著離開河川。直至方才都還萬念皆空的那個男人,如今已不復見,這個模樣應該也稱不上是自然無為、順乎自然了吧。看來確實是稱不上了。
  辜摩孩童坐在河岸邊。由於牠的膚色影響,看不出牠的臉色究竟是好是壞。不過,應該不太好吧。辜摩孩童大口喘著氣,全身不斷冒汗。
  面具男將兩條魚拋在一旁,開始準備生火。
  「這裡看來是個隱藏的好漁場。半獸人那些傢伙,不管是野獸還是魚全都濫抓濫捕,一點都不環保耶。根本是自私自利大過環保意識……大爺我好像講了什麼金句出來耶。本大爺真是厲害。不過,那些傢伙原本就受制於人類勢力,被驅趕到聶希沙漠、降灰台地、黴之原這種不毛之地。所以牠們的習慣就變成能抓能撈的時候就盡量抓盡量撈了。大爺我也不是不懂這種心理就是了。」
  辜摩孩童不發一語,身體的顫抖程度非比尋常,看來牠光是忍受痛楚就耗盡了所有精力。
  面具男生完火後,用力將木片插進魚身,再從包包裡拿出鹽。
  「你看,這東西是城裡才有辦法入手的珍稀品喔,可是本大爺珍藏的寶物。」
  他在魚上撒下大量的鹽,接著先把魚放在靠近火的地方炙烤表面,待外皮完全烤乾後再拿離火源,之後只要適時添加柴薪,耐心等候就好。當魚身不再滲透出水分,就代表烤好了。
  男子撥開面具,大啖烤得熟透的魚。
  「……唔喔……這……真好吃……」
  熱呼呼的魚肉實在美味,內臟的苦味剛好做為提味。然後重點在於鹽。在此想強烈主張鹽是世上最強的東西,在鹽的面前,全世界都得俯首稱臣。鹽根本是救世主,也就是說,用鹽調味才是王道。東西好吃與否完全取決於有沒有加鹽。
  面具男把另一隻烤魚遞給了辜摩孩童。
  「喂。」
  辜摩孩童盯著烤魚看了好一陣子,但只是虛弱地搖了搖頭。
  「沒關係,拿去吃吧。」
  面具男讓辜摩孩童握住插有烤魚的木片。
  辜摩孩童咬了一小口烤魚,布滿汗水的臉龐綻放了笑容。
  「……咕德||」
  「好吃吧?全部吃掉吧。那條本來就是抓給你吃的。」
  面具男大口吃著烤魚,不只是魚皮魚肉,連魚骨頭都咬碎吞進肚。辜摩孩童則是一口、一口細細品嘗慢慢咬。
  「我們這些生命,有一天終究都要投入史卡勒海爾的懷抱,或許今天就是那一天。然而就算如此,能吃就是要吃。我們要活到死為止。」
  結果,辜摩孩童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把整條烤魚吃得精光。
  面具男摸摸辜摩孩童的頭稱讚牠。辜摩孩童感覺很開心,也很驕傲。
  之後面具男背起牠繼續前進。
  往南前進。
  面具男要前往南方。
  此處不知是何處。但唯一能肯定的是這裡是半獸人和不死族的勢力範圍,不過面具男也不清楚正確的所在位置。
  總之半獸人特別多。此地的都市好像全都被半獸人占據了,不死族統治的城鎮應該極為稀少。
  農村也有半獸人居住,勞工則大多是辜摩奴隸。牠們會遭半獸人鞭打,日復一日地被迫勞動。辜摩之間若是生下小孩,那孩子也會成為奴隸。奴隸生下奴隸,奴隸自行增產奴隸,由此可見辜摩根本與家畜沒有兩樣。
  「人類……?」
  辜摩孩童在面具男耳邊輕語。
  面具男稍微想了一下。
  「拗喔。」
  加以否定。
  「本大爺既不是人類,也不是人類以外的生物……本大爺就是本大爺,也不會是本大爺以外的任何人。」
  「……聶姆?」
  「本大爺的名字啊?」
  面具男重新背好辜摩孩童。
  總覺得牠比想像中的重。
  「大爺我叫藍德。」
  「……藍德。」
  「嗯嗯,你咧?優,聶姆?」
  「……帕特。」
  「你叫帕特。」
  「……阿伊。」
  「加油喔,帕特。」
  感覺帕特似乎點了點頭。
  藍德繼續向前走。
  默默地行走。
  藍德至今一路上都是靠自己的雙腳行走。不管目的地為何都能走得到,自己能夠繼續走下去。
  爬上山坡,走的是沒有路的路。到處都很滑,但還背著帕特,所以無法用手抓著樹木或野草支撐。不過沒辦法抓又怎樣,不要抓就好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啦。繼續爬,繼續爬,大爺我就繼續爬。
  日暮時分,爬到了一座略高山丘的頂部。視野開闊,能看到非常遠的地方。
  河川蜿蜒流動,夕陽照得水面閃閃發光。山脈連綿不絕,森林靜謐廣布。有炊煙冉冉升起的那一帶應該是村落吧。
  「帕特,很棒吧,這景色滿壯觀的吧。」
  然而牠沒有回應。
  藍德放下帕特,讓牠橫躺在地面。
  但牠早已沒了呼吸。
  「……大爺我只是順從本大爺的本心吧?」
  藍德自問了無數次。
  但不知為什麼,他心裡完全沒有浮現答案。
  答案為「是」?
  還是「否」?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大爺我不知道答案?
  他在帕特身旁坐下,雙手抱膝,目睹太陽沉入地平線的瞬間。
  整個世界不斷變黑。
  風非常冰冷。
  雲遮掩了高掛空中的紅色月亮。
  雨滴「啪噠啪噠」地落下,轉眼間就下起大雨。
  「……大爺我……只不過是順從本大爺的本心啊?」
  藍德拿下面具,丟到一旁。他站起身放聲大吼,哪怕喊破喉嚨也無妨。
  「本大爺!就是要順從本大爺的本心!帕特……!」
  他看了看帕特。
  就算下個不停的雨勢打在帕特身上,帕特依舊是一動也不動。
  牠死了。
  「……暗黑神史卡勒海爾啊,請您一定要抱緊帕特。因為在您面前,所有存在都是平等的吧?」
  藍德開始徒手挖洞,期間從未停下休息。根本沒想過要停手,就是一直挖。
  不停地挖。
  就算下起雷雨,還是不以為意地持續挖洞。
  直到挖好對帕特而言剛剛好的洞穴為止,只是一心一意地不斷挖。
  藍德讓帕特沉眠於這個洞的底端。
  「這個給你當黃泉路上的盤纏……反正我也沒有其他東西了。」
  他把先前殺死半獸人後奪得的九枚銅幣,全都放到了帕特的胸口上。藍德自知這麼做實在愚蠢,什麼黃泉路的盤纏?世上哪來的黃泉,往生者根本無法帶著任何東西到某個地方去。
  在回填洞穴的期間,天亮了。
  雨不知什麼時候也停了。
  藍德撿起面具。
  自己獨來獨往,所以不需要稱謂。
  如果沒人得知本大爺的真面目,大爺我就能繼續獨行。
  藍德用小刀在面具上刻了條新的溝。得改變面具的樣式才行,但不必刻下帕特的名字。只要牢牢記在心裡就好。
藍德戴上面具,邁開步伐繼續前進。







4.酒

  明明才剛天黑,在安裝、懸吊在附近的油燈和火把照映下,每條街道都亮如白晝。
  此刻剛好是結束礦山工作的男人們,上街吃飯喝酒、尋芳問柳,開始大肆喧鬧的時候。不對,不只礦山,這座城裡還有製鐵廠。製鐵廠到現在都還在營業,濃煙滾滾而上,想必那邊的爐火應該沒有熄滅的時候吧。日班員工應該是在晚上下班,但夜班人員肯定也是從日出就已經開喝。
  這裡是座不夜城。
  半獸人、哥布林、地精、不死族和其他少數種族的男子來來往往,餐廳和酒館附近一帶格外摩肩擦踵。在那邊有人開心唱著歌,在這邊有群蠢蛋在打群架,然後也有一群人正哈哈大笑地圍觀這些景象。
  藍德沒有純真到會被這種混沌感震懾。話雖如此,看見身高可能高達三公尺、體毛茂盛的巨人半裸著身體囂張地走在路上時,還是會大吃一驚。
  「……原來那就是山精啊。之前是聽說牠們生活在遙遠北方的大冰原和冰葉樹林裡……」
  總而言之,非常慶幸的是,現階段還沒有任何人注意到戴著面具隱藏真面目的藍德。或者該說,是他自己覺得這座城應該很安全,所以就大搖大擺地走進來了。結果就如他所料。
  「可是……」
  有沒有誰能處理一下這股惡臭?宛若能沁入眼睛的體臭、醉漢們吐得到處都是的嘔吐物,還有排泄物的刺鼻臭味等混為一體,形成極其濃烈的燻天臭氣,瀰漫在整座城市中。
  「……但若定居在這裡,應該就會慢慢習慣了吧。」
  任何事情都能夠習慣。
  走在略為寬廣的道路上時,碰見被鎖鍊綁成一長排的裸體辜摩,被人勒令坐在路邊。
  牠們是商品。恐怕是要牠們負責這座城裡那些開再多薪水也請不到人來做、最為危險、沒人願意碰的重度勞動工作。
  例如,那個頭髮染成三種顏色、挺著圓滾大肚的半獸人渾蛋,就會去買這些辜摩。
  牠們是奴隸。
  被人用沾滿鮮血、汗水及淚水的鐵鍊綁住,接下來就是被拉到工作到死的地方。
  其中也能看到與帕特年紀相仿的辜摩。
  「這就是現實世界……啊。」
  藍德加快了腳步,超過奴隸長列,接近三色頭髮的半獸人。
  三色頭髮的半獸人想必十分富裕,身上戴滿各式首飾、耳飾、手環等金煌煌銀亮亮的裝飾品,以炫耀他的富豪地位。貼身腰包也裝飾得琳瑯滿目,看上去好像非常沉重。
  「||自創招,黑光。」
  藍德從旁穿過三色頭髮半獸人的身旁。
  然後在面具底下抿嘴一笑。
  藍德的右手握著爬蟲類外皮製成的錢包,但那不是他的。他以肉眼無法捕捉的矯捷身手,從三色頭髮半獸人的貼身腰包中抽出了錢包。
  「再會啦。」
  輕聲這麼告知後,便轉進小巷中。他在暗處確認了錢包內容物,裡面雖沒有金幣,但有銀幣五枚,銅幣十枚。
  「輕而易舉。不過,惹到本大爺,就會是這種下場。」
  這個錢包本身感覺也滿值錢的,但壓根兒不想拿來用,拿去賣又很麻煩,因此丟在巷子裡後,就去找酒館喝酒了。
  看上去能進去喝幾杯酒的店家多得不勝枚舉,路上也有許多賣酒的攤販,每一攤都生意興隆。
  藍德刻意挑了間看起來最大的酒館。外頭掛著色彩鮮艷的招牌,感覺就是半獸人會喜歡的樣式,上頭用猶如蛇群正在大量產卵的不死族文字不知寫了什麼。照理說應該是店名,但不知道念法為何。
  撥開在入口前大聲聊天聊到像在吵架般的半獸人們,進入店內。裡面相當寬敞,天花板也非常高。一樓有一半左右的空間採通頂設計,二樓、三樓也都設有座位。雖然還未客滿,但也大概坐了八、九分滿,人聲鼎沸。由於實在太過吵雜,幾乎聽不見一樓樓中樓舞台上,多種族混合樂團演奏出的樂聲。半獸人最愛的綠色氣泡酒資各、不死族深愛的色白混濁、帶有酸味的兜布羅酒、啤酒和蒸餾酒,正以驚人之勢不停流入酒客們的胃裡。
  藍德用拇指與食指夾著銅幣,像在炫耀似地邊玩弄邊在店內走動查看。刻意亮出銅幣是要證明自己不是窮光蛋,是真的有帶錢來這裡喝酒。若不這麼做,被酒館員工盯上,或是被粗暴的客人找碴時,就只能摸摸鼻子自認倒楣。
  有名灰色妖精在店內角落喝酒,他坐的雖是三人座位,但看樣子是獨自一人,沒人同席。
  他們的皮膚太過白皙,導致看起來帶有灰色,因此才被稱為灰色妖精。有一頭近似白髮的銀髮,雙眼猶若鮮血般鮮紅,嘴唇則像單純的裂縫。身穿像是皮草混搭鎖子甲的服飾,身旁堆著大件行李。他扣著高透明度玻璃杯的修長手指上戴著非常多戒指,如同鉤爪的指甲散發黑曜石般的光澤,實在有種不祥的感覺。
  藍德毫不猶豫地坐到了灰色妖精的對面座位,接著像用力按壓似地把銅幣放到了桌上。
  灰色妖精瞪了過來。話雖如此,他幾乎面無表情,而且看起來也只像是在注視藍德。光是如此便已讓人覺得可疑。
  不一會兒,嬌小的服務生過來了。
  「嘿嘿嘿!華阿優都引?」
  是克林岡人的服務生。他們生活在降灰台地,是支彷彿人類縮成一半大小的種族,不知為什麼全身上下塗滿了灰與紅鏽的混合物。就藍德所知,克林岡人若是集體行動就會得意忘形、為非作歹,不過也是支詼諧、吵鬧又活潑的種族。
  藍德指了指灰色妖精的杯子後,豎起兩根手指。
  「低斯,透。」
  「加阿!?」
  克林岡人服務生整個人跳起來,敲打了桌子好幾次。
  「達阿阿,間恩,糾喔||」
  難道他是在生氣嗎?
  藍德放了第二枚銅幣到桌上。即使如此,依舊不見克林岡人服務生息怒。
  「都喔,達阿,糾喔,基候啊!」
  他拔出小刀高舉揮舞,感覺隨時都會砍過來。真的假的啊。
  藍德不斷把銅幣擺到桌上,擺到第八枚時,克林岡人服務生終於收起了矛,不,是小刀才對。服務生拿走所有銅幣後,哼著歌踩著跳步離去。
  「……一杯要四枚銅幣啊,這酒還真貴啊。」
  下意識用人類的語言嘟囔了一番。
  灰色妖精微微瞇起眼睛。
  「優……你這傢伙,憂吾曼……是人類啊。」
  「是又怎樣?」
  「我要……通報。現在,在這裡,大聲……跟所有人講。你,會怎麼辦?」
  「你就試試啊。」
  藍德把兩手肘抵在桌上,然後左右手輕輕互握。
  「那麼一來,你就會知道大爺我會怎麼辦了吧。」
  「你這傢伙……會死……在這裡。會被殺死……」
  「或許吧。但是,到那個時候,灰色妖精啊,本大爺會帶你一起上路。」
  「嘶、嘶、嘶、嘶……」
  灰色妖精晃著肩膀,發出令人作噁的笑聲。
  「……人類,你找我,有事嗎?」
  「我想去南邊。」
  「……南邊?是歐魯達那嗎?」
  「嗯嗯。」
  「為什麼……會來找我?」
  「你是流浪巫醫(Shaman)吧,應該是雲遊四海到處去。別看本大爺這樣,灰色妖精的流浪巫醫,這點小事大爺我還是知道的。」
  「我……不便宜。」
  「我想也是。」
  「你不懂。我……非常貴……要價很高。」
  灰色妖精用黑指甲前端「叩、叩、叩」地輕敲杯子。
  藍德的目光雖然未曾離開灰色妖精,但仍慎重留意周遭的動靜。能感覺到……
  其他人的視線,而且不只一人。皮膚微微刺痛,這種感覺讓人格外覺得口乾舌燥。
  克林岡人服務生拿了兩個杯子過來後,放到了桌上。
  「三恩庫。」
  藍德邊跟服務生說話,邊快速環視了周遭。至少有二隻半獸人看著自己,牠們的打扮有別於這座城市的勞工,或是能使喚奴隸的小富豪。真要說的話,比較近似藍德或灰色妖精的旅行裝扮。
  藍德把杯子拿到手上,琥珀色的液體裝到杯子的一半左右。由於價位頗貴,因此看起來就是酒精濃度相當高的酒種。
  「你看來是有什麼隱情。」
  「任何人都有……到死之前,都會有隱情。」
  「那是當然的。」
  「我叫威傑爾雷特。」
  「我是藍德。威傑爾雷特||可以叫你威傑爾就好嗎?」
  「喔虧,藍德。我要從這裡……從店裡離開。」
  不意外他會這麼說。
  「然後你就會被襲擊。」
  藍德立刻接話後,威傑爾點了點頭。
  「在那之後,我再聽你說……可以嗎?」
  「沒問題。」
  藍德撥開面具大口喝酒。
  乾涸的喉嚨傳來灼燒般的痛楚,香氣像煙霧一樣從口裡竄向鼻子。
  食道還有胃都好燙。
  呼了一口氣。
  「威傑爾,你也喝啊。這說不定是最後一次喝酒耶,我們何不慢慢品嘗哩。」
  威傑爾淺淺一笑後拿起杯子,就口飲下。






5.仇

  藍德喝乾最後一滴蒸餾酒後,離開了酒館。
  他遠遠就看見先一步離開店裡的威傑爾的背影。威傑爾明明背著相當大的行李,卻踏著輕快的順暢步伐。剛才有兩隻半獸人追著他離開酒館,但現在已不見那兩隻的身影。
  夜晚的礦山城充滿喧囂,大街上依舊熙來攘往。
  藍德拉開一定距離跟著威傑爾。
  畢竟不只是威傑爾,藍德也有可能已被人盯上。他小心翼翼,不過以現在來說,應該是沒被人跟蹤。
  威傑爾在角落右轉。下一秒,行人群中有人加快了腳步。那隻頭髮染成深橘色的半獸人,行跡十分可疑。
  橘髮半獸人也跟著威傑爾在角落轉彎。
  藍德直行通過角落,刻意不轉彎,但在通過時趁機確認到了威傑爾和半獸人的身影。
  他接著在下一個角落右轉後,起腳奔跑。
  再一個右轉,衝進小路的瞬間,傳來了聲響。
  威傑爾倒臥在地上,行李散落在周圍,在其對向處則有兩隻半獸人。一隻是剛才的橘髮半獸人,另一隻是頭髮染成粉紅色的。粉紅頭髮半獸人早先也在酒館。
  「自創招||」
  藍德用手握住刀柄後,瞬間加速。
  躍過威傑爾。
  粉紅頭髮的半獸人,正要用類似摺疊棍棒般的武器狠打威傑爾。牠好像有注意到藍德,但注意到時已太晚了。
  「達薩……!?」
  「光陰如夢。」
  藍德輕輕鬆鬆就砍飛了粉紅頭髮半獸人的頭顱。好想大喊「大爺我實力堅強、超堅強||」,事實上他是覺得彼此力量相差懸殊,但攻其不備就是這麼有效。
  另一隻橘髮半獸人,從腰上抽出兩把類似手斧的利刃。
  「嘎咻!」
  「要打喔?」
  橘髮半獸人的身高大概是一百八十公分,身軀也沒有多寬。以半獸人來說,算是輕量級的存在。既然是手斧雙刀流,因此應該是依靠速度、出招數來一決勝負的類型。
  藍德試探性地使出三連斬,橘髮半獸人全用手斧擋了下來。他打從一開始就沒輕敵,本就料到面對的是頗有本領的敵手。那對手斧也是難對付,畢竟半獸人的臂力比外觀看起來還要強大,因此手斧的威力絕對不能小覷。
  藍德一下往左、一下往右移動,試著牽制敵人,但橘髮半獸人完全不為所動。雖然再次試著砍過去,仍被確實擋下。橘髮半獸人的應戰架式把重心壓得很低,屈膝下蹲,前傾上半身,持拿手斧的左右手完全沒用上多餘的力量。兩邊都在觀察對方,橘髮半獸人心思縝密,看來牠也有可能是在等待增援。
  來釣釣(、、)牠好了。
  藍德當機立斷,腳踹地面,用腳尖和腳踝將身體向後頂出。
  排出系(Exhaust)
  藍德一像噴出去般往後退,橘髮半獸人立刻猛攻過來。藍德如果是橘髮半獸人,也會選擇在這時發動攻勢。正因這種時候只能進攻,不,是就應該進攻,所以才會發動攻擊。橘髮半獸人的反應絕對不差,只不過就慢了那一個半拍。
  「暗黑啊,惡德之主啊。」
  不知是黑暗的本體,還是化為實體的惡意,匯聚成一股駭人的瘴氣。
  接著,瘴氣捲成漩渦狀。
  「暗黑病毒波動(Blood Venom Wave)。」
  瘴氣籠罩了橘髮半獸人。
  「噗喀……!?」
  橘髮半獸人揮舞著手斧向後退去。但是就算這麼做,也無法揮除史卡勒海爾的瘴氣。毒氣般的瘴氣從橘髮半獸人的頭髮毛孔,不,是從整個皮膚滲進體內。
  「||嗯嗯嗯嗯嗯嗯喀……!」
  橘髮半獸人全身微幅顫抖,開始口吐白沫。很痛苦吧,本大爺這就去拯救你。藍德再次躍過威傑爾,撲向橘頭髮半獸人。本想立刻給對方個痛快,沒想到對方還在掙扎啊。橘頭髮半獸人拼命擺弄兩把手斧,擋開藍德揮來的刀。
  暗黑病毒波動是藍德硬將暗黑病毒及暗黑波動加以混合重組的原創暗黑魔法。可以奪走目標的精氣,同時還會像發燒般導致目標衰弱。橘髮半獸人明明應該很痛苦了,卻還沒放棄掙扎。
  「大爺我打得很開心喔||但是啊!」
  藍德突然抬腳踢了橘髮半獸人的肚子。這一腳最後還踢到了胸口,橘髮半獸人再也撐不住,身體因此失去了重心。
  「暗黑啊,惡德之主啊。」
  藍德以左手緊握右手腕。
  「||暗黑鬥氣(Dread Aura)。」
  湧現的瘴氣,不知該說像無盡的怨念,還是毀滅的預兆。覆蓋全身後,心感激動,越來越激動。
  這是史卡勒海爾的意志,暗黑神命令本大爺大開殺戒。
  為祂帶來死亡。帶來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
  毫無疑問地,就是為祂帶來死。死亡,一直帶來死亡,只要死亡。
  勝過一切的殺人念頭,活化了體內的細胞,這其實沒有矛盾,畢竟生的盡頭就是死,無論生還是死都是不變的真理。
  「奧義||」
  我必須帶來死亡。
  藍德發動射出系(Leap Out)向前飛衝,刺出了手上的刀。
  橘髮半獸人看來還在掙扎,打算扭開身體閃躲。牠若沒遭受暗黑病毒波動的毒素侵害,或許還能躲開。
  但是,刀就這麼無情地刺穿了牠的喉嚨。
  生命的盡頭和死亡的感觸,毫無疑問地就濃縮在這個瞬間。
  「謊花一朵開。」
  藍德抽刀的同時,輕輕推了橘髮半獸人。牠已經死了,死人再怎麼樣都不會反抗,被推一下也只能癱倒在地。
  威傑爾盤腿坐在地上,手上還拿著小刀。乍看之下,很像女人小孩帶著護身用的隨身小刀,但那並非是把這麼一般的武器。散發詭異光輝的刀身,正吸噬著驚人的血量,那把小刀肯定擁有某種特殊力量。
  灰色妖精真是令人害怕。說不定,他根本不需要藍德出手相救,獨自就能化解這場危機。若是如此,他為何刻意要讓藍德出手殺人?看樣子應該有什麼意圖,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
  「你會什麼會被追殺?」
  「……你不需要知道為什麼。」
  「你不想說就算了。」
  藍德「嘿」地笑了後,把刀收回鞘中。
  人當然會有意圖,世上所有人都各有各的不同意圖。只是有時候會無法顧全,因而露餡。或者也有很多時候是遺落後,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威傑爾收起小刀,開始整理四散的行李。
  「我也有事情要去南邊一趟。」
  藍德也出手幫威傑爾整理。
  「咦?」
  「……我必須去一個地方。」
  「也就是說,本大爺能當你的旅伴嘍。」
  「如果你願意一起的話……」
  藍德停下手,捫心自問。
  ||大爺可有順從本大爺的本心嗎?
  答案是,有。
  「本大爺想不到拒絕的理由耶。」
  藍德對著威傑爾伸出了右手。
  「看來這會是趟有趣的旅程啊,威傑爾。」
  「嘶、嘶、嘶……」
  威傑爾只是晃著肩膀發出令人不舒服的笑聲,毫無要跟藍德握手的意思。







6.善

  紅月像在嘲笑般俯瞰大地。
  威傑爾不停、不停地往西邊前進。
  藍德跟在他後方,邊行走邊對周遭保持警戒。
  他們身處深夜裡的森林,連自己的腳都看不見。雖然稱不上是害怕,但有危險的地方就是危險。縱使是藍德,偶爾也因為會絆到或是踏到什麼奇怪的東西,而被嚇了一跳。不過,不恐怖就是了。大爺我明明是這種情況也不怕喔?
  但威傑爾就不同,他的步伐毫無猶豫,宛如能清楚看到所有事物。再怎麼想都太詭異了。
  「那個。」
  「……什麼事?」
  「有件事大爺我很想問問,灰色妖精的夜間視力是不是很好啊?」
  「……嘶、嘶、嘶、嘶……」
  威傑爾笑了一陣子後,停下腳步招了招手。雖然隱約有種太大意地靠過去的話就會被刺殺的感覺,但如果真會被刺,就到時候再應變。在他出手前,本大爺就先砍死他,大爺我可是三兩下就能把他大卸八塊。
  藍德走上前去後,威傑爾舉起、張開雙手,瞇起眼睛,做了深呼吸。
  一對紅眼詭異地閃閃發光。總覺得他的眼睛在發光,應該只是錯覺吧。不對,經過多次確認後發現,他的眼睛真的在發光。
  「魯烏因提姆洛帝……
  魯烏因古烏因波特伊戚耶威利斯……」
  這聲音十分低沉,與他的說話聲截然不同。
  他是在詠唱咒文嗎?
  「耶盧威非伊……
  伊瑪帖普伊姆加爾瓦德……
  戚威耶斯布率堤列瓦德……
  伊葛爾辛葛威魯迪諾松……」
  突然,耳裡傳來一個有別於威傑爾的詠唱、像是耳語的聲音。
  這是什麼聲音啊?
  宛若到處都有人在交頭接耳,根本聽不出是什麼語言||但是,真奇怪。
  藍德試著摀住耳朵。果然沒錯。
  還是能聽到,為什麼還聽得見這些聲音啊?
  「……這就是巫醫的……技能嗎?」
  威傑爾將雙手伸向藍德。
  「唔喔……」
  藍德下意識向後仰。
  不知道那東西是什麼。那東西或許連形狀、重量都沒有,因此只能說成「那東西」,總之那東西進逼而來了。
  豈止是進逼而至,那東西還進到了藍德的體內。
  流入後,在全身亂竄。
  「啊!?」
  眼前突然明亮了起來。
  「好刺眼||」
  完全就像陽光普照的感覺。藍德眨了眨眼,但沒有任何改變,眼前依舊明亮。
  「這東西……好厲害啊。」
  「這是月之法,而且還是很初階的。」
  「你如果會這麼方便的魔法,早該幫本大爺用一下了啊。」
  「這不是魔法。」
  「是類似的東西吧。」
  「不是,完全不同……一點都不相似。」
  威傑爾邁出步伐。他的眼睛剛才之所以發光,應該是巫醫技能的影響吧。這麼說來,大爺我的眼睛現在也一樣在發光嗎?
  在宛若白晝的暗夜森林中前進時,發覺眼前並非一直保持明亮的狀態。好像月亮被雲遮住時,四下就會變得昏暗。
  「原來如此,所以才叫做月之法啊。」
  話說回來,威傑爾的腳程還真是快。休息時也不躺下,都是坐著,而且一出發就幾乎不停下休息。
  藍德雖對自身體力也很有自信,但對威傑爾的強健程度還是大感吃不消。但是,他打死也不想開口說「那個,本大爺快要累死了,已經受不了了,就停下來休息一下吧」。
  「話說回來,我們不是要去南邊嗎……?」
  至少……不知該怎麼說才好,總之自己已經快沒辦法像現在這樣靜靜承受一切了,所以就嘀咕了一句,沒想到威傑爾罕見地回了話。
  「你……是從哪裡過來的?」
  「千峽谷(Southern Valley)喔。」
  「……從那邊往南……你有翻過納爾基亞高地嗎?」
  「沒耶,那附近的戒備森嚴到爆,真不是我在說,實在過不去。」
  「……我想也是。」
  「大爺我就一下去那邊,一下來這邊,到處晃了超過一年||甚至還開道進到山裡面。先前還看到聶希沙漠喔,不過再怎樣是都沒進去那邊就是了。」
  「聰明的選擇。」
  「結果……從那天(、、)到今天已經一千零十三天了,也就是過了三年多一點了。」
  「……從這裡往南的話||」
  威傑爾有一瞬間看向南邊。
  「是坎達湖……從前阿拉巴吉亞的都城……羅帝基亞就在那座湖的湖畔。」
  「我只聽說過那個名稱,不過現在不叫羅帝基亞了吧。」
  「現在叫克羅茲丹塔爾……是聯合軍的一大據點。」
  「聯合軍||你說的該不會是……諸王聯合吧?」
  「嘶、嘶、嘶……」
  威傑爾只是晃著肩膀笑而不答。
  「……諸王聯合不是已經瓦解了嗎?為什麼還會……」
  過去不死之王在半獸人、哥布林、地精、灰色妖精等種族中擁立王者,促使他們團結,之後再與他們聯手組成諸王聯合。
  諸王聯合陸續摧毀伊蘇瑪珥、納南卡、阿拉巴吉亞等人類王國後,在半獸人王等諸王的強烈請求下,不死之王登基為皇,建立不死帝國。
  但是,應為不死之身的不死之王駕崩後,情況丕變。
  由於繼任的皇帝遲遲未出現,不死帝國一下子便分崩離析。之後,據說是不死之王創造出的不死族和半獸人們,分別以舊伊蘇瑪珥王國及舊納南卡王國的土地為勢力中心,比他們弱小的哥布林以南方的達姆羅為根據地,地精則到賽林礦山建立據點,各諸侯就這麼分裂至今。
  ||然而,這是人類的認知。
  再者,藍德已經離開歐魯達那很長一段時間了,現在情勢或許已經改變。
  這時他在意起,不,應該說想起了一件事。
  索吾馬以世上出現不死之王的復活徵兆,因而要攻入舊伊蘇瑪珥王國領土,也就是不死之天領(Undead DC)為號召,成立了曉連隊(DAY BREAKERS)
  藍德基本上也算是曉連隊的一員,卻和索吾馬等人沒什麼來往。他們並未告知具體情報,甚至連是不是真的有出現徵兆都無法確定。但藍德不認為那個索吾馬是在故弄玄虛,總覺得他那個人不會做這類不入流的事。
  索吾馬肯定是掌握到了什麼情報。
  然後實際上,諸王聯合也在行動。
  「那個,威傑爾,現在不死之天領那邊有什麼啊?」
  「……伊希德瓦‧洛洛,不死族的王……伊希王的根據地。」
  「伊希德瓦?大爺我好像在哪聽過耶。」
  「……你有聽說過也不奇怪。」
  「他是名人嗎?」
  「伊希王是……阿拉巴吉亞的王子。」
  「啊……?」
  「不死之王把血分給他……把他變成了不死族。他就是個……忠心耿耿的臣子。是不死之王的心腹……人稱五公子的其中一人。」
  「慢著……先等一下。人類分到血?就會變成不死族……?」
  「據說……能把自己的血分給其他人,把其他人變成不死族的……就只有不死之王和五公子。」
  「叫五公子的話,意思是另外還有四個人吧。」
  「還有伊克爾大公,特雷斯‧派恩……達伯安露姆的先祖,龍獵人加比克。」
  「你說……達伯安露姆||」
  弗羅岡的不死族,那個有四條手臂的亞諾奴斗,也是達伯安露姆。
  說是先祖的話,那個名叫加比克的人就是世上第一個達伯安露姆啊。而且世人應該也不會無緣無故喊他龍獵人,想必他一定殺過龍。
  「……剩下的兩個人是?」
  「一個是使用原形魔法的亞紀德庫拉……最後一個就是艾蘭德‧萊斯里……萊斯里目前下落不明。」
  「艾蘭德‧萊斯里?……萊斯里營地的那個艾蘭德‧萊斯里嗎?」
  「在我們這邊(、、、、)也稱他是孩童誘拐犯‧萊斯里……綁架犯萊斯里。他的家會突然出現在森林裡或荒野上。絕對不能靠近他家,因為被招待入內者……都是有去無回。」
  「我先前也聽說過有點類似的傳聞耶,那個艾蘭德‧萊斯里居然是不死族的重量級人物。真的還假的啊……」
  藍德嘆了口氣。
  「大爺我們真是一無所知耶。」
  「……你們人類,是這個格林姆迦爾的……寄生蟲,是毒蟲……是害蟲。遭到驅逐後,被逼退到邊境(、、)……明是如此,如今又捲土重來了。」
  原來人類稱為邊境的這塊土地,才是格林姆迦爾的本土。
  阿拉巴吉亞王國的餘黨和百姓,被諸王聯合的軍隊不斷驅趕,最終逃進天龍山脈的南邊。那個地方因為天龍山脈和龍群阻隔,是塊未開發的土地,確實就是邊境地帶。
  人類不想承認自己已被逐出聞名的中心地,因此才會把本是邊境的南方蠻荒之地稱為本土。簡單來說,人類之所以會把這塊土地稱為邊境,就只是因為輸不起。
  威傑爾和藍德不發一語地繼續走路。
  天空開始泛白,月之法的效果也已消逝。
  兩人順路到了一座山村。有二十間左右的棚屋搭建在山溝之中,就是個微不足道的小村落。
  有隻半獸人擋住了兩人的去路。牠腰上掛著彎刀,蓬亂的頭髮沒有染色,非常高大,體格健壯,左腳是金屬和木頭組合成的義肢。而且,牠的雙眼處就像被挖掉般凹陷失明。
  「艾伊欸啊,威傑爾雷特。」
  半獸人未拔出彎刀,直接喊了威傑爾。牠看起來明明已經瞎了,卻讓人覺得視力無虞。
  威傑爾往半獸人走去。
  「姆苟‧斯葛特……隆泰伊,諾希伊。」
  兩人輕輕互碰前臂後打了招呼。半獸人名叫姆苟,兩人好像認識。
  村落中央有塊平坦的大岩石,一旁挖有水井。姆苟、威傑爾和藍德並排坐到了岩石上。
  姆苟和威傑爾雖認識對方,但幾乎沒有開口聊天,兩人看起來好像都只是在放鬆而已。或許他們不只認識,而是熟識到能輕鬆相處的關係。
  村民陸續匯聚而來,遠遠圍觀藍德他們。大多數是半獸人,但也有幾個不死族,辜摩也不少。所有人的打扮都很寒酸,令人驚訝的是,在這裡不管是半獸人、不死族還是辜摩,好像都同等貧窮(、、、、)。看情形,此處的辜摩應該沒被當作奴隸。
  「……這裡是個什麼樣的村子啊?」
  威傑爾過了一下才開口。
  「世上……也有人,徹底抗拒,戰爭。但是,其他人,咒罵他們……膽小。」
  「是不是像是隱世村那種感覺?」
  「嘶、嘶、嘶……」
  威傑爾晃著肩膀發笑。
  「無論是姆苟,還是牠的那些同伴,就只是……生活在這裡。」
  「也是,畢竟生活方式本就千百種。」
  「死亡方式……也一樣。」
  有名應該是孩童的半獸人,戰戰兢兢地靠了過來,並用半獸人語告訴威傑爾某些事情。
  威傑爾站了起來。他好像打算請半獸人孩童帶路去某個地方。藍德心想自己待在這裡也只是無所事事,所以也跟了過去。
  最後來到的是一間小棚屋。房柱立在地面,泥壁環繞,屋頂只用乾草鋪蓋,是間簡陋的房舍。話雖如此,結構十分穩固,地板還鋪滿草蓆。
  草蓆上有稻稈堆成的床鋪,床上橫躺著一隻半獸人。牠有別於領路的半獸人,不是孩童,而是成年人。這隻半獸人不停咳嗽,感覺相當痛苦的樣子,應該是病到身體衰弱,整個人顯得十分枯瘦。
  威傑爾在半獸人身旁跪了下來。
  半獸人一陣猛咳後,吐出了某種漆黑物體。與其說是吐血,那更像是血痰。半獸人孩童不斷輕拍床上半獸人的背,但牠一直咳個不停。半獸人想要撥開孩童半獸人,就像在說「好了,你走開」,然而牠撥人的手也是虛軟無力。
  威傑爾用半獸人語對孩童半獸人下達某種命令後,孩童半獸人就乖乖地離開臥床的半獸人,蹲到了小棚屋的角落去。
  威傑爾看到牠蹲下後,便在臥床半獸人耳旁問起事來。臥床半獸人雖然又開始狂咳,吐出血痰,但還是點了點頭。
  「對了,威傑爾,你是流浪巫醫嘛。路密愛里斯的光魔法對生病之類的情況好像沒什麼效……」
  「這件事,我也愛莫能助……何況絕症是誰都救不了的……就算是世人稱為神的存在,也無法治癒絕症。」
  「啊?那現在要……」
  威傑爾從繫在腰上的皮革包包中,取出了一個小紙包,裡頭裝的是種白色粉末。威傑爾把那種粉末倒入背在肩上的皮水壺,搖晃溶解後,轉向藍德。
  「幫我一下。」
  「……嗯嗯。」
  藍德扶起半獸人,威傑爾把皮水壺遞給了牠,但牠還是咳得厲害。看來已是極度衰弱,好像連拿起皮水壺的力氣都沒有了。
  「讓牠喝下去。」
  由於威傑爾這麼說,藍德便照做了。
  半獸人喝了一口皮水壺中的液體後,緊接著又咳到好像要吐出來。
  「繼續,讓牠喝下去……全部都要喝光,不能剩。」
  「本大爺知道啦,讓牠喝就對了吧,讓牠喝……」
  既然如此就要堅持到底了。藍德讓半獸人一點一點地喝下皮水壺中的液體。在牠喝完之際,咳嗽也幾乎都停了。
  讓半獸人躺下後,可能是因為症狀舒緩,呼吸已變得平順。牠眼睛半開,看來是半睡半醒了。
  半獸人孩童靠過來後,坐到了半獸人的身邊,盯著半獸人直看。
  威傑爾突然起身,才在想他幹嘛這樣時,人已經離開屋子了。
  「啊,喂!」
  藍德急忙追了上去。
  威傑爾散步似地步行前進。藍德追上後並肩同行,但他連看都不看藍德一眼。
  「威傑爾,你……剛剛讓那隻半獸人喝了什麼東西啊?」
  自己不期待能得到回應,總覺得他會無視問題。
  「藥性強烈的藥。」
  威傑爾乾脆地據實以答,藍德反倒大吃一驚。
  「那是……毒嗎?」
  「無論是什麼藥……全都端看用法,既可毒人,也可醫人。」
  「那你剛剛是用來做什麼?」
  「牠……不久後應該就會睡著,再也不會醒來……永遠沉眠。」
  「你殺了牠嗎?」
  「嘶、嘶、嘶……」
  威傑爾晃著肩膀發笑,停下了腳步。
  「沒錯。牠睡著後……不用多久,就會死。」
  「是那個孩子……拜託你這麼做的嗎?」
  「不是。」
  「那是怎樣?」
  「那孩子只是看到自己的父親病得痛苦萬分……所以來拜託我想想辦法。」
  「然後你就假裝餵牠喝藥,結果是要毒死牠喔。」
  「牠注定活不了了。」
  威傑爾說的應該是真話。
  那隻半獸人大概是得了肺癌還什麼的病,而且還是末期了,每次呼吸都要受到言語無法形容的痛楚折磨。對那隻半獸人而言,每一個瞬間都只是痛苦。當然,牠應該也不想留下孩子先走一步,但這一天終究還是會到來。
  不久的將來,那隻半獸人即將死亡。
  牠應該也已體悟到自己的壽命將盡。
  恐怕,連那個孩子也有心理準備。
  「我讓牠解脫了,就只是這樣。」
  「你至今像這樣……殺了多少人啊?」
  自己不期待能得到回應。
  威傑爾也沒有回答,僅是淺淺一笑。







7.雨

  眼前的景象完全符合傾盆大雨這四個字。
  原已被踏得緊實的過山道路,因為豪雨而變得宛如泥沼。
  看著四隻半獸人用四種姿勢倒臥在這泥沼之中,心中壓根兒不覺得明日的自己會變得跟現在的牠們一樣。
  「呼啊……呼啊……呼啊……呼……」
  藍德用力喘氣,緊握沾滿鮮血的刀,環視四周狀況。沒有任何動靜||他這麼覺得。雨實在下得太大,無法完全確定。不,看來確實沒有。追兵全都處理掉了,目前暫時不會有事了。
  「威傑爾!你還好吧!」
  「……嗯嗯。」
  混雜在雨聲中的說話聲,聽起來非常不清楚。
  仔細一看才發覺,威傑爾用右手壓著左手臂跪在地上。他在流血,血一直流出來耶,完全是血流如注。話雖如此,他若只是左臂被砍得較深,那應該不至於危及性命。
  「……混帳東西!」
  藍德一屁股坐到了已死的半獸人肚子上。
  「開什麼玩笑啊,這四個都是幹練的老手耶。開什麼玩笑,不對……沒人在開玩笑,他們都是來真的……不過本人游刃有餘就是了。畢竟今天是本大爺上場,若不是本大爺,那情況肯定是糟糕透頂。真的不是我在蓋……」
  威傑爾正在用巫醫的技能治療傷口,看起來是快結束了。
  「威傑爾,你是招惹了多少人啊。」
  「……會有人來拜託,我就是幫助他們脫離痛苦……好多次了……可能是之前某人的委託,我也不知道是誰。」
  「你騙誰啊。大爺我看你只是假裝不知道,心裡應該清楚得很吧。是不是哪裡哪個有權有勢的傢伙吩咐手下辦什麼事,那個手下就找上你了。你是不是殺了對那個有權有勢的傢伙來說礙事的人……就是政敵之類的。本大爺有說錯嗎?」
  「……我哪知道。」
  「被我說中了吧。被你殺了的那些傢伙的遺族還什麼的人,對你肯定懷恨在心。然後,那些身為幕後黑手、有權有勢的傢伙,應該也想殺你滅口吧。剛剛的追兵,十之八九就是這種的吧。」
  「你這個人……還真多話。」
  「我承認我多話。把想說的話憋住不說,這不符大爺我的個性啦。」
  藍德把刀插在附近地面,將面具拉高到額頭之上,露出臉來淋雨,盡情地用雙手搓揉臉部。
  「……喔。」
  他從半獸人屍體上起身。
  「抱歉啊,誰叫你剛好躺在一個好地方,別記恨本大爺啊。反正你是打輸大爺我了,所以你才沒辦法抱怨半個字。」
  在他說著這些話的期間,威傑爾已經不見人影。仔細一找才發現他早就走遠了。
  「喂||……」
  雖然覺得「如果要走是不會講一聲喔」,但這類的話已經跟他講過無數次了,根本是在對牛彈……彈什麼來著。藍德將面具戴回平時的位置,追在威傑爾之後。
  「威傑爾||威傑爾雷特!」
  「……怎樣?」
  「你好歹也跟我說說你的目的,你要去哪裡,然後打算做什麼?」
  「……你知道那些要幹嘛。」
  「本大爺沒要幹嘛啊,只是大爺我內心想知道。沒事啦,就只是問問。」
  「內心啊……」
  威傑爾搖了搖頭。他瞬間放慢了一點腳步,但僅此而已。打死都不說是吧。威傑爾繼續前進,往山下走去。
  傾盆大雨未見停歇。雨這種東西,是會下成這種模樣的嗎?下這麼多不會有事嗎?會不會下太多,把天上的水分都下得精光啊?天空如果變得乾癟該怎麼辦?
  「本大爺已經那個到開始在擔心這種無聊事了喔……」
  快走不動了。
  在泥濘不堪、連點道路痕跡都看不出來的山道旁,有個洞穴的入口。
  「威傑爾!」
  藍德抓住威傑爾的手臂,把他拉進了洞裡。
  「這雨也下得太大了,一時間應該不會停,我們在這躲躲吧?」
  威傑爾不發一語地放下行李。見他乖乖坐下,這個人應該也十分疲憊了吧。理當如此,怎麼可能不會累。
  藍德脫下大衣擰乾,但再怎麼擰,還是有水滴落。突然……
  「幻影森林。」
  威傑爾開口說話了。
  「……啊?幻影森林||你說的是那個吧,就妖精住的地方……」
  「森之都亞魯諾德……也是我們的故鄉。」
  「喔……這麼說來,你們灰色妖精是從位在幻影森林的亞魯諾德,移居到破谷的嗎?」
  「大概有半數的妖精,都離開森林……加入不死之王的陣營。」
  「那麼對影森的妖精來說,你們灰色妖精不就成了叛徒了?」
  「……我們沒有背叛過誰,只是持不同意見者離開森林而已。」
  「但是,你們後來不是分成敵我兩方打過仗?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這種事應該很難做到吧。」
  藍德把依舊濕透的大衣鋪在地上,坐到了上頭。
  現在他全身無力,畢竟在滂沱大雨中,殺了多達四隻習慣戰鬥的半獸人追兵。即使是天下無敵的藍德大爺也精疲力竭,所以現在才會這個樣子。他也打定主意,認定自己就只是因此才會累成這樣。
  「……即使有什麼原因,一旦打起來就回不去了吧。」
  「我是在破谷出生的。不是我選擇要離開森林的。」
  「是喔……也是,你跟本大爺不一樣。」
  藍德「嘿」地笑了,拿掉面具,像小狗一樣用力甩頭。他盡情甩掉水滴後,藉此多少轉換一點心情。
  「||然後呢?你去影森到底想做什麼?你在那邊有什麼遠房親戚嗎?」
  威傑爾垂下了頭。
  「……有認識的人在那邊。」
  「身為灰色妖精的你,在那裡應該是所謂的不速之客吧。那個人是你在幻影森林以外的地方認識的嗎?」
  「就像你說的。」
  「你認識對方後,和對方分開,然後對方回幻影森林去了。你現在專程要去找那個人,該不會只是想去看看他吧。」
  「……我有事情一定要告訴他。」
  「什麼事情?」
  「危險逼近了。」
  「……逼近幻影森林?」
  威傑爾先前說過,曾是阿拉巴吉亞王國都城的羅帝基亞,也就是現在的克羅茲丹塔爾,是聯合軍的一大據點。
  難道,聯合軍打算進攻幻影之森嗎?
  「……不死族啊半獸人之類的,又想挑起戰爭了喔……危險是指這檔事嗎?」
  「你別搞錯了……升起狼煙的是人類。」
  「逃到天龍山脈另一邊的那些阿拉巴吉亞王國的人,假如沒跑回這邊建立歐魯達那,就不會有這一連串的事||用你們的想法來解釋,應該會是這樣子吧。」
  「人類……虐待、壓榨半獸人和哥布林,你們終究會遭受報應的。不過……建立不死帝國的諸侯們,也還……無法和睦相處。甚至在同種族中,都還會相互反目、爭奪……我們灰色妖精也無法團結一致。畢竟,本來就並非一體……」

  

  「你真難得講這麼多話耶。」
  「因為你太無知……我這是在教你。」
  「謝謝你喔,威傑爾雷特,本大爺真的是太過無知了。」
  不僅是藍德,大多數的義勇兵,因為先被灌輸了「不戰鬥就活不下去」的觀念,所以都是在還搞不太清楚狀況的狀態下,就投身戰場了。過不久,習慣這種戰鬥生活後,也就不太會去思考其他事了。
  「你認識的那個人是女的吧?」
  威傑爾沒有回答。
  但肯定是女的。
  「總之現在得趕快去通知那個人吧?」
  「……越快越好。」
  本大爺這下終於懂了。
  一路上威傑爾幾乎沒有停下休息,藍德本以為他是不會累,所以才沒休息。原來不是這麼回事。
  藍德戴上面具,穿上了冰涼的濕大衣。
  「那就出發吧。」







8.森

  眼前是一大片漆黑的森林。
  因為是森林,所以仔細看其實還是翠綠,但枝繁葉茂的樹葉遮蔽了陽光,才讓人有了漆黑的印象。
  幻影森林的每一棵樹木,都又高大得令人有種進入幻想世界的感受。整座巨大的森林,就如同一隻超越人類理解範圍、巨大到無法想像的怪物,好像隨時都有可能動起來。
  「……就這樣進去沒問題嗎?」
  「嘶、嘶、嘶……」
  威傑爾晃著肩膀發笑。以這個憂鬱男來說,他現在看起來很開心。
  「沒問題的……幻影森林是個天然要塞。」
  「你沒去過亞魯諾德吧?」
  「是沒去過。」
  「那你知道路嗎?」
  威傑爾聳了聳肩,但沒說知道,還是不知道。
  「……那個,你到底知不知道?」
  威傑爾依舊沒有明說,直接走進了森林。他這個性到底是什麼鬼?
  時間還不到中午,但森林中相當昏暗。
  地面滿覆青苔,幾乎沒有露出土壤。生長在附近一帶的菇類和蕨類植物中,有些會發出朦朧的光芒,說美其實還滿美的。
  可看見長著翅膀四處飛翔的蜈蚣;輕柔地在空中飄移的水母類生物;灑下燐光、翩翩舞動的蝶類還蛾類;在枝頭間跳躍、手臂數量多如蜘蛛的小猿猴等奇特的動物。
  由於森林中到處都有根本無法躍過的大型裂口,碰到就只能繞路行走,因此威傑爾前進後又折返,再前進又再折返,不停來來去去。
  不過,四下非常昏暗。
  雖說打從進森林起就一直很暗,但昏暗程度實在令人咋舌。
  搞不清楚太陽位在何處。在林木遮蓋下看不到太陽,因而無法確認,但明顯已經接近日暮時分。我們走了那麼久嗎?看來應該是有。如果是朝著目的地前進,那麼要走多久都不是問題。
  「難道,你迷路了?」
  「嗯嗯。」
  「嗯你個頭啦。現在該怎麼辦?」
  「我有辦法……只不過需要準備一下。」
  「你有辦法不迷路的話,是不會一開始就用喔……」
  「準備需要兩天。」
  「是喔||你說什麼?兩天!?怎麼要那麼久!?」
  「我必須集中精神才行……你要保護好我。」
  「是沒問題啦……雖然我搞不太懂你要幹嘛。不過,現在也沒有其他的選擇了吧……」
  「沒錯。」
  威傑爾放下行李,展開他剛才提及的準備工作。話雖如此,但他只不過是在長滿青苔的地上鋪上一塊毛織墊,盤腿坐在上頭,喝了某種東西含在嘴裡,閉上眼睛後就一動也不動了。
  「喂喂,本來還想說你會拿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好辦法,結果只是打坐冥想喔?」
  威傑爾沒有回答。
  藍德嘆口氣後,靠在附近的樹上交叉雙臂。
  「在這麼大的森林裡,感覺就會有超可怕的野獸……」
  絕不能鬆懈。藍德也集中了精神。
  由於長時間遭到追殺,也曾遭遇身體無法動彈的狀況,當時只能祈禱自己是塊岩石,一整天連根手指都動不了。在那段期間當然未曾闔過眼,而是瞪大眼睛,豎直耳朵觀察四周。
  大爺我不是在自吹自擂||不,雖然也不是完全沒有這個意思,但大部分的事情本大爺都能忍下去。藍德有相關經驗,在這些經驗的支撐下,逐漸形成一股無法輕易動搖的自信。
  雖然會讓人覺得似是而非,但藍德忍耐法的精髓在於,不忍耐。
  忍一下,撐一下,忍過去就好了||人越是這麼想,就越是痛苦。所以他認為「本大爺沒在忍,沒在撐,誰要忍啊,大爺我沒在忍,啊哈哈哈,蠢蛋,這點小事而已,有什麼好忍的」,一直都是逆來順受。
  藍德不知打從什麼時候開始,便能感覺到某人的呼吸。嚴格來說,他不是聽到聲音,若以現有的詞彙解釋,應該就是感受到一種動靜。
  那傢伙(、、、)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多久之前便開始靠近,無法確定他是否就在附近。總之,就是有這麼一個傢伙。藍德所在位置的斜右後方有棵大樹,那傢伙就躲在那棵樹的樹蔭裡,觀察著這邊的動態。
  那傢伙藏得很完美,看不到他的外觀。
  威傑爾還在冥想。
  藍德刻意看向應該有那傢伙在的大樹。
  然而當他的手一握住刀柄,那傢伙的動靜就立刻消失殆盡。
  說不定是錯覺。不對,那傢伙真的存在。
  對方沒有消失,現在還是能稍微感覺得到。那傢伙的動靜只是變得不明顯。
  那傢伙還在這裡。
  很好。
  要比誰有耐心,本大爺不會輸,怎麼可能會輸。
  藍德的視線一刻都不曾移開那傢伙藏身的大樹,他凝視著那裡。
  應該是太陽升起了吧,森林中變得稍微明亮了起來。
  藍德一動也不動。那傢伙也毫無動作。
  威傑爾拿起水壺喝水。
  就在這個瞬間,傳來了聲響。那傢伙好像離開了。
  藍德鬆開握住刀柄的手,但繃緊的神經還未鬆懈,持續觀察四周的動靜,確保那傢伙任何時候出現都能加以反制。
  威傑爾正在冥想。他還真喜歡冥想耶,不過八成不是喜歡才這麼做的。
  四下又逐漸昏暗了。
  夜深時分,那傢伙再度出現,這次出現在藍德正後方一帶。他是想從背後偷襲嗎?肯定是他沒錯||藍德十分確定,對方是同一個傢伙。
  威傑爾的呼吸紊亂,顯得非常急促,偶爾還會感覺很痛苦地呻吟。他是怎麼了?情況好像不妙耶。
  引誘那傢伙現身吧?
  故意露出破綻,引誘他發動攻擊。
  不行,先耐不住性子的就是輸家。那傢伙不靠近我們就算了,本大爺就在這裡等他自己過來。
  威傑爾咕嚕咕嚕地大口喝起水壺的水,好像把水都喝光了。他拋開水壺,拔出了小刀,不知道用刀尖在地上畫著什麼。
  那傢伙好像移動了。如今他的動靜來自與先前截然不同的其他大樹樹蔭。
  不知是光畫地面還不夠滿意嗎,威傑爾居然開始用小刀割自己的身體。那是在自殘吧。不過,他那麼做應該有他的用意。威傑爾用小刀劃過左手手指、手掌、手背,接著再劃過右手手指、手掌、手背,然後捲起袖子劃過左臂、右臂,最後居然劃到臉上。要不是四下昏暗,他流下的鮮血和傷痕應該會形成一幅相當悽慘的畫面。藍德不禁定眼凝視,想看個清楚。
  突然那傢伙的動靜明顯了起來。他終於要過來了嗎?
  結果||還是沒過來。
  只要一天亮,那傢伙就會消失。
  這時肚子好像記起了什麼事情似地發出叫聲。這期間雖然偶爾會喝個水,但打從進入幻影森林後,就沒吃過任何東西了。
  威傑爾彎著背盤腿坐著,以雙手抱頭的姿勢,不停地前後搖晃身軀。他口中好像念念有詞。沒聽到聲音,不過嘴巴確實有在動,可能是在進行某種儀式之類的東西吧。
  藍德小心翼翼地在附近走動,尋找看起來可以食用的植物。雖然肚子餓時所有植物看起來都能吃,但實際上不是真的都能入口。把野草、菇類和果實都抵在舌頭上嚐了一下味道,但每一種不是有強烈的澀味,就是會有辣口的感覺。然而如果要去打獵,就必須離開威傑爾,現在不能這麼做。
  「……看來是沒辦法了。」
  藍德決定使出最後的手段。這東西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到手,任何地方都有,馬上就能找到。
  長滿青苔的地面,有一列螞蟻正在行進。
  藍德抓起一隻放到掌上後,用指頭戳了戳。這種綠色、約莫有一公分左右的大型螞蟻並未反擊。
  放進嘴裡,靈活使用舌頭斷絕螞蟻的逃生路徑後,咀嚼吞下。螞蟻特有的酸味嚐起來相當清爽,同時還帶有微微甜味,十分可口。
  藍德邊警戒周遭情況,邊抓螞蟻來吃,同時尋找著其他食物,在這期間,太陽又下山了。
  四下變暗後,他便蹲在威傑爾身旁,輕輕握住刀柄。
  威傑爾依然繼續進行儀式(、、)
  不久後那傢伙出現了。話雖如此,他當然沒有現身。那傢伙現在就在藍德和威傑爾的正後方。
  那傢伙應該不是野獸。畢竟再怎麼聰明的野獸,忍耐力都不會這麼強。應該是人類、妖精、半獸人這種高智商的生物。
  一如往常,不慌不亂,靜靜等待。
  不做多餘的事,其實意外困難。但僅有凡人如此,對藍德這種巨星級的豪傑,根本輕而易舉。
  天快亮了。
  「呼唔唔唔唔唔唔……」
  威傑爾吐了好大、好長一口氣。
  就在他吐完氣的瞬間……
  那傢伙也有動靜了。
  「自創招||」
  藍德以蹲姿往斜後方躍起。
  在空中翻了個筋斗,同時拔出刀,俯瞰那傢伙。
  那傢伙仰頭望著他,像是大吃一驚的模樣。
  那是||木人(洛可估)嗎?
  他那如同樹幹的上半身,長出腳和手臂般的樹枝,不知道是樹木化為人,還是人變成了樹木,讓藍德想起在達倫格迦爾遇見過的種族。但只是相似而已,那傢伙和洛可估不同。他更像人類,這種生物應該說是皮膚像是樹木的人類。
  「影之太刀……!」
  藍德在那傢伙後面著地後,立刻使用射出系跳出。既然從本大爺背後偷襲,大爺我也來依樣畫葫蘆,這就是本大爺的自創招影之太刀。
  藍德的刀逼近那傢伙。那傢伙雖已回過頭,但並未躲開。他幹嘛?為什麼不躲開?因為他不需要躲開(、、、、、、)
  那傢伙從體內伸展出像是樹枝也像觸手的物體,瞬間就包裹住那傢伙了。這是什麼鬼東西啊?也太犯規了吧?藍德的刀「砰」地被那種像是樹枝也像觸手的物體彈了回來。那東西不硬,但彈力十足。
  「這……!?」
  而且,令人意外的事情不僅於此。那物體不只有防禦功能,還像蛇一樣纏繞住藍德的刀。難道是囂張地要抓住本大爺嗎?
  「||混帳東西啊!」
  藍德立刻以排出系向後跳開。數十根樹枝觸手不停扭擺伸長,追了過來。
  藍德繼續往後退,同時揮刀砍劈樹枝觸手。不過,果然砍不斷,頂多只能撢開。這樣下去很不妙。撢得了一時,但撢不了一世。既然如此……
  「自創招,迅雷||」
  藍德先是往右跳,甩開樹枝觸手,再往前,接著往左,以コ字形高速移動,最後跳向那傢伙。
  「疾手!」
  「唔……!」
  那傢伙往側邊跳開,閃開了藍德的揮砍。反應很快嘛。那傢伙翻滾起身後,將樹枝觸手收束至雙臂,形成劍的形狀。他揮舞兩把樹枝觸手劍攻了過來。
  「大爺我求之不得!」
  刀和樹枝觸手劍激烈交鋒。那傢伙的樹枝觸手劍彈力極強,反彈力道非同小可。每當刀碰撞上樹枝觸手劍時,都會被大幅回壓,就像在四處活蹦亂跳。藍德雖然身經百戰,卻也覺得武器操控不易。
  「||這傢伙……有夠難對付耶!不過……!」
  藍德從劈斬切換成突刺,而且不單只是突刺。
  「自創招,惡螺旋突……!」
  是旋扭。他在動作裡加入旋扭後,再快速突刺。
  然而這番連續旋扭突刺,依舊無法貫穿那傢伙的樹枝觸手劍。但是,旋扭突刺的反彈幅度沒有劈斬那麼大,刀不會胡亂偏移,因而能接連出招攻擊。那傢伙一直採取守勢,在藍德的猛攻之下,顯得快要招架不住,差不多被逼得出手反制了。
  「喀……!」
  那傢伙發出像是拔掉塞子時的聲響,一口氣從全身上下生出了幾十條樹枝觸手。轉眼間,樹枝觸手裹住了那傢伙。他肯定覺得這樣的防禦滴水不漏,但藍德在面具底下暗自竊笑。
  「暗黑啊,惡德之主啊,惡靈召喚(Demon Call)……!」
  藍德面前出現一團漆黑帶紫色的雲朵狀物體。那朵雲捲成高速漩渦,逐漸化為某種形體。
  那個形體身穿毫無一絲縫隙、猶如暗紫色骨頭製成的盔甲。雙手持拿的長柄武器刃部,格外地長又彎曲,只能說看起來殺傷力極高。小孩子若是看見這個形體,肯定會哭爹喊娘腿軟倒地吧。無論是盔甲的設計還是武器的形狀都十分駭人,整體外觀讓人聯想到手拿大鐮刀取人性命的死神。
  「上啊,黃道帶!」
  藍德以主人之姿單方面發號施令,惡靈黃道帶便高高揮起大鐮刀。
  (縊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那傢伙應該也判定那把大鐮刀非常危險。從那傢伙身上解開的樹枝觸手大量竄往黃道帶所在之處,有幾條已觸及黃道帶,但還不及被束縛的地步。黃道帶揮下了大鐮刀。
  (死死……縊死死死死死死……縊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黃道帶的大鐮刀,連同樹枝觸手把那傢伙剖成了兩半。
  無論是被大鐮刀狠狠砍斷的樹枝觸手,還是毫髮無傷的樹枝觸手,頓時都失去了力量。
  那傢伙癱倒在地。
  他被黃道帶俐落地劈成兩半了。
  「你就投入史卡勒海爾大神的懷抱吧。」
  (……你這傢伙也是……縊死死死死死死……)
  「黃道帶,你給我閉嘴,快消失啦。」
  (……縊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我才不要……)
  「大爺我只再說一次,黃道帶,你馬上給本大爺消失。」
  (死……縊死死死……區區藍德……笨蛋……笨蛋……縊死死死死死……)
  黃道帶邊抱怨,邊化為暗紫色雲朵消失無蹤。
  天就要亮了。
  「魯烏因提姆洛帝……」
  威傑爾終於開始吟唱咒文。
  「魯烏因古烏因波特伊戚耶威利斯……
  耶盧威非伊……
  伊瑪帖普伊姆加爾瓦德……
  瑪耶克德威葛……
  業拉矣辛路矣沃德雷茲葛德威葛德……
  業恩塔恩葛斯米耶弗德……
  切威葛德威寡菲菲漢……」
  森林騷動了起來。
  明明並未起風,樹木和野草居然在搖動,相互摩擦發出聲響。
  威傑爾仰望天空,高舉雙臂。
  不知從何而來、像是鱗粉的物體,彷彿被召喚來似地從天而降。
  鱗粉閃閃發光。散發出的光芒不停、不斷地流入森林的深處。
  「這難道是……」
  藍德震驚不已。
  「這座森林在告訴你,通往亞魯諾德的路要怎麼走……?」
  「我用了森之秘法(、、、、)。」
  威傑爾看起來疲憊不堪,呼吸紊亂不已。雖想背起自己的行李,腳步卻踉踉蹌蹌,手部動作也搖晃不穩。
  「……這是幻影森林自古流傳的祕法……本來不是我這種人……能用的技能……所以我多少豁出去了……」
  「豁出去||你做了什麼?」
  「……我用祕藥增強了力量。」
  「像是吃禁藥那樣啊。你吃了那種祕藥會有副作用之類的後遺症嗎?」
  「只是……壽命會縮短一點。」
  「你真的是豁出去了耶。」
  「嘶、嘶、嘶……」
  威傑爾晃著肩膀發笑。現在不是笑的時候吧,又或者他現在的心境是「實在太難受了,也只能笑了」。威傑爾在行李旁蹲下,看了那傢伙的遺體。
  「……這是木人(特倫多)吧……什麼時候出現的?」
  「你沒注意到嗎?我剛剛才把他宰了。他一直在覬覦我們耶,感覺是想把我們抓去吃||原來是叫特倫多啊。」
  「聽說特倫多是種比妖精還要古老的種族,這隻特倫多……應該不年輕。他們年紀越大,力量就會越強。」
  「可是看這樣子他還是敵不過本大爺啊。要不要幫他埋葬一下?」
  「……埋或不埋,他應該……都會回歸大地,回歸這座森林吧。」
  「這樣啊。」
  藍德輕而易舉就扛起了威傑爾的行李。
  「這附近的風景大爺我已經看膩了,我們趕快去亞魯諾德好好觀光一下吧。」







9.血

  縱使森林會自動幫忙帶路,但路程並未因此縮短。
  兩人在那之後走了一整天,仍未抵達像是森之都的地方。
  再加上,威傑爾不知是要小便還幹嘛,進到樹叢後,就一直沒有回來。
  「……你在幹嘛啊,大爺我要先走了喔?不過啊,本大爺一個人過去好像也沒啥用處,畢竟又不是大爺我有事要去那邊……」
  看來得等他回來了。藍德坐到了威傑爾放在地上的行李上。
  實際上,至今幫忙帶路的鱗光在稍早前消失了。因此現在就算想獨自前去亞魯諾德,大概也走不到那裡。
  不過,總覺得有什麼不太對勁。
  其實,藍德已經具體地察覺到是什麼樣的異狀。
  「……果然被包圍了。又是特倫多嗎?好像不是……的確不是。」
  藍德嘆口氣,搔了搔頭。好啦,接下來該怎麼辦?大爺我是有很多應對方式,總之先試試這個好了。
  他自行李上起身,小跑步跑向方才威傑爾進入的樹叢。
  「本大爺也要小便、要小便……」
  一陣物體劃破空氣的響聲傳來,藍德在樹叢前停下了腳步。
  一支箭矢就這麼插進腳尖前方一點的地方。
  藍德嘖了一聲後,握住了刀柄。
  「本大爺就說要去小便了!」
  箭矢是從左邊射來。一轉到那個方向,又有箭矢飛至。第二支箭瞄準的是他的胸口。
  「唔……!」
  藍德抽出刀,砍落箭矢。這是什麼聲音?是腳步聲嗎?有幾個人?
  一回頭就看見一群尖耳男子拿劍刺向他。
  是妖精啊。
  「好近……」
  持劍妖精的劍尖,就這麼靜止在只差咫尺就會碰觸到藍德咽喉的地方。
  從沒想過敵人會這麼靠近,如果只有一個人就算了,沒想到是三個。通常應該都會發覺吧。大爺我自認沒有鬆懈警戒,可能是太過大意了。
  話雖如此,這群妖精實在老練。
  三人之一,也就是位在中央的中年妖精,身手(、、)相當不凡。
  「人類啊。」
  那名中年妖精開口。
  「你到我們的森林來做什麼?」
  藍德嗤之以鼻。
  「你們為什麼認定本大爺是人類?大爺我說不定是惡鬼或惡魔耶。」
  「如果你是那等邪惡的存在,那我們現在就立刻除掉你。」
  「停!慢著!」
  藍德左手往上推起面具,露出自己的臉。
  「你答對了,本大爺既不是惡鬼也不是惡魔,是人類……來幹嘛?算旅行吧?不對,是有事才來的……不過有事的人不是大爺我,是我朋友,本大爺只是陪他來……」
  「我看好像只有你一個人。」
  「他、他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你覺得我會相信你說的嗎?」
  「你仔細想想,這裡可是幻影森林耶。大爺我又不是在班門弄槍……不對,好像不是這樣說,反正特別跟你們妖精說這些也很奇怪,不過幻影森林不是一個小小人類隨便就能進得來的地方吧?……對吧?」
  「你說的沒錯。」
  「聽好了,本大爺是在森之祕法的引導下,才有辦法來到這裡。」
  「人類為什麼會懂我們森林妖精的祕法?」
  「所以說啊!本大爺當然不可能會懂那種東西啊。懂的人不是本大爺,而是大爺我的朋友……欸!?」
  某種物體纏住了腳踝。
  藍德仔細一看,地面長出一種類似藤蔓的東西,纏住了他的雙腳腳踝。
  「這這……這是什麼鬼東西!?」
  「我等等再聽你辯解。」
  「等等是什麼意思……」
  三名妖精的後方還有另一名妖精。
  那是個女妖精。妖精基本上都是纖瘦體型,但她那樣未免也太瘦了。而且自己好樣有種既定印象,總覺得妖精,特別是女妖精都是長頭髮。但是,眼前的女妖精是一頭切齊的銀色短髮。
  她單膝跪地,雙手輕撫了地面,不知這麼做到底有什麼用意。
  「巫醫嗎……!」
  數也數不清的藤蔓,轉瞬間就蓋滿藍德全身,甚至鑽進口鼻之中,搞得藍德快要喘不上氣了。喂、喂,喂喂喂喂,開什麼玩笑啊,會死人耶……真的會死人||他暈了過去。
  醒來後,他被迫坐在一個非常狹窄的空間。
  至少讓本大爺躺下啊,這點同理心理當要有才對吧。不過,以實際情況來看,

  

  這個願望應該無法實現。因為,天花板太低了,低到令人咋舌。寬度和深度也都十分狹窄,連一公尺都不到,看來這裡本來就不是能夠橫躺的空間。面具已被摘下,包含刀在內的所有隨身物品也被拿走了。
  左右及後方的牆壁都如岩石般堅硬,但實際上好像是木頭,前方則是一整面格子門扉。這門扉也不是鐵之類的金屬打造,好像是木製的。格子門上纏繞密布著滿是尖刺的植物,碰了一下確實會刺人。
  格子門的另一頭是通道,再過去一點的地方好像有光源,有些光照了過來。感覺起來通道上沒有半個人,毫無一絲動靜。
  「……剛剛那個妖精說等等再聽我辯解,看樣子不久後應該就會有人來。」
  但是左等右等,根本沒見到半個人影,不對,應該說沒見到半個妖精的影子,不過重點不在這裡,總而言之就是連個過來查看情形的人都沒有。
  「難道沒有……食物啊……水啊之類的喔?都沒有嗎?怎麼會沒有啊。欸,現在是怎樣,現在到底是怎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啦。把本大爺丟在這不管喔。大爺我是氣到很想……躺下去睡,但又躺不下去……」
  不由得越來越沮喪。
  這種時候人雖然會想逼自己拿出鬥志,但不可以這樣,絕對、絕對、絕對、絕對不可以這樣。
  人的情緒起起伏伏,縱使憑藉自我意志暫時勉強達到目的,但往往在之後都會引發反作用。無論是想太多導致意志更為消沉,還是勉強自己鼓舞振作,都是不好的做法。接受最真實的自己就好,情緒這種東西雖然起起伏伏,不過最終都還是會沉澱在中間點附近。
  至於不停掠過腦裡的面孔、面孔、每一張面孔||
  其實也不必一一捕捉,針對這些想東想西,逐一思考。任由它們自然浮現、淡化、漸漸消逝就好。
  然而不管是上臂。
  還是胸部。
  嗯……雖然很在意。
  雖然在意得不得了。
  那個大腿也是。
  還有那個屁股。
  連那個燦爛無比的笑容||
  「……喀!」
  藍德咬緊牙關。為什麼那抹天真無邪、打從內心發出的輕柔笑容就是不會消失啊。必須抹除這個笑容才行,忘了吧、忘了吧,快忘掉啊。
  但大爺我很清楚。
  根本忘不掉,也不可能忘得掉。如果忘得掉,自己應該就不會在這裡了。
  為什麼想要回歐魯達那?
  因為想念對方。
  對方或許不會再跟自己說話了,但這樣也沒關係,只是想看看對方而已。
  實在好蠢。看到之後又能幹嘛?又代表了什麼?
  事到如今,做這些都於事無補了。
  毫無意義。
  因為啊……
  那傢伙應該不會對本大爺露出笑容了吧?
  這時傳來腳步聲,不是幻聽,而且越來越近。
  藍德閉上眼,慢慢地深呼吸。
  「……終於有人來了啊。」
  他睜開眼。
  「唔喔。」
  不禁發出怪聲。
  格子門扉前站了一名小孩。這個小孩當然是妖精,雖然聽說妖精比人類長壽,成長速度較為緩慢,但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吧。若以人類來說,這孩子大概就七、八歲左右吧。一頭銀髮雖然剪得非常短,但從五官看來應該是個女孩,手上還拿著形似短杖的物品。
  乍看之下,總覺得她長得很像某人。
  自己認識的妖精不多。對了,是那個女的。就是用藤蔓類技能抓住、弄暈自己的那個銀髮女妖精。真的很像那個女巫醫。話雖如此,但說不定只是因為這孩子同樣是一頭銀短髮的女生,所以自己才會覺得像。
  妖精少女隔著滿是尖刺的格子狀門扉,目不轉睛地凝視藍德。
  她的雙眼有如鮮血般赤紅。
  藍德倒抽了一口氣。
  「妳||」
  「人類,你如果想離開這裡的話,我就放你出來。」
  「……啥?」
  「你想還是不想?」
  「這個嘛……如果說不想出去,那是騙人的。」
  「想還是不想?」
  「本大爺想出去。」
  「一開始老實說不就好了,噁心。」
  「居然說大爺我噁心,妳……」
  「我是萊雅。」
  說自己名叫萊雅的少女,用短杖「叩、叩、叩」地敲了三次格子狀門扉。哎呀,真是太神奇了,原本緊緊纏住格子狀門扉的多刺藤蔓,居然瞬間鬆開,然後「咻嚕咻嚕」地不停抽離。
  萊雅從衣服口袋中取出鑰匙,插進格子狀門扉的鑰匙孔旋轉後,「喀嚓」一聲,解開了門鎖。
  整件事很像狐狸在施展幻術魅惑人類,但藍德還是推開門扉走到了通道上。無論是腰、背還是膝蓋,全身上下都有地方在痛,所以應該不是中了幻術。藍德做了做伸展運動,轉了轉手臂,扭了扭手腕和腳踝。
  「大爺我本來都做好會被拷問之類的心理準備了。」
  「現在已經不是拷問你的時候了。」
  「……發生了什麼事嗎?」
  「森林被攻擊了。」
  萊雅淡淡地說。
  「喔||森林還真是可憐,等等,妳是說被攻擊……攻擊!?」
  「我是那樣說了。」
  「本大爺聽起來也是那樣就是。不過,說到攻擊……是聯合軍吧。只有這個可能了,牠們已經攻來了啊。」
  「所以,大家才沒有時間處理什麼行跡可疑的奇怪人類。」
  「森林妖精的人還真好。」
  「怎麼說?」
  「因為這種形跡可疑的奇怪人類(、、、、、、、、、),有可能是敵方的間諜啊。」
  「是這樣喔?」
  「那個,本大爺不是喔。」
  「我知道。」
  萊雅面無表情,看來相當沉著冷靜。藍德推想,這名少女應該不是出生在一個溫暖的家庭,成長時集所有愛於一身。而且,萊雅那對動也不動的老成眼睛,就如鮮血般赤紅。
  「萊雅,是妳老爸(、、)拜託妳來放本大爺出牢的嗎?」
  「是家母叫我來的。」
  「是個和妳一樣有銀頭髮的巫醫嗎?」
  「對,家母名叫雅蘿列,可是……」
  萊雅垂下視線,輕輕咬了下嘴唇。
  「拜託家母這麼做的是一個奇怪大叔(、、)。是個我從沒見過,第一次看到的陌生大叔。」
  「這樣啊。」
  藍德下意識將手放到萊雅的頭上,雖然覺得這樣很不像自己的作風,但也沒有半點後悔的感覺。順從自己的本心,走自己的路,這就是本大爺的原則。既然想要摸摸孩子的頭,就算不像自己平時的作風也還是會摸。
  「不管怎麼說,救了大爺我的人是妳,本大爺會牢記這份恩情的。這個人情大爺我絕對會還,只要是我能力所及的事,只要妳開口都沒問題。」
  「那你先拿開你的髒手。」
  「啊?」
  藍德縮回了手。
  然後三番兩次查看自己的手。
  這手確實很難說是乾淨。
  應該說,根本就髒透了。
  「……妳有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讓我擦擦手……?那個,很抱歉……」






10.己

  萊雅幫藍德拿來了先前被沒收的刀和面具,至於包含威傑爾的行李在內的其他物品,則因為太重,沒辦法從倉庫搬來。藍德戴上面具,斜背起刀後,在萊雅的帶路下,出到了外面。
  先前就隱約覺得牢房是打穿巨大無比的樹木,直接興建在裡面的,果不其然。
  「這就是人稱亞魯諾德的城市啊……」
  一言以蔽之就是座樹上都市。此地長有一顆又一棵樹幹直徑應該超過十公尺的巨大樹木,妖精就在這些樹木的樹枝上以圓木頭搭建底座,再鋪滿木板做成地板,或建起房舍等建築物。大型建築物看起來還會利用樹幹當作柱子。
  四處都設有像是升降機的設施,不對,其實應該就是升降機。居民就是靠這種設施上下來往地面與亞魯諾德。
  巨大樹木之間架有吊橋方便往來。大多數的吊橋不是筆直的,不知有什麼工學上的好處,還是因為這樣較為美觀,總之多是採用美麗的曲線造型。
  建築物和吊橋上到處都垂掛著塞滿發光菇類的籠子,起風時會隨風搖擺。籠子本身好像全都掛有鈴鐺,當籠子一晃動,就會響起清脆的鈴聲。鈴聲交疊,相互和鳴後,彷彿就像在演奏樂曲。
  此外,也裝飾了非常多五彩繽紛、形狀多樣的花朵。把臉湊過去就能聞到撲鼻香氣,但如今這座城市裡最明顯的味道是燒焦味。
  整座樹上都市均瀰漫著一股薄煙,可能是哪裡發生了火災,卻沒有看見像是起火地點的地方。
  這陣煙看來是從外面飄進亞魯諾德的。
  「敵人用火攻啊……是想把整座幻影森林燒成平地嗎?」
  全副武裝的妖精們慌慌張張地在吊橋上來來往往。
  十名左右的妖精乘坐升降機降到地面。
  亞魯諾德已進入迎戰態勢,不,看這情形根本已經是在交戰了。
  萊雅和藍德不久後來到一處無人的角落。眼前的吊橋十分老舊,走過吊橋後的巨大樹木上有道裂縫。此處的木地板已經全部傾斜,到處都已腐爛陷落,不管踩在哪裡都會發出巨大的「嘰嘎」聲,何時崩塌都不足為奇。
  然而威傑爾和萊雅的母親,也就是幻影森林巫醫雅蘿列,就在這個應該立即封鎖的危險區域等著兩人。
  藍德用鼻子「哼」了一聲。
  「威傑爾,你居然把本大爺拿去當誘餌。」
  「……我沒打算狡辯,畢竟打從一開始……我就打定主意要利用你。我不這麼做,根本進不了亞魯諾德。」
  「啊,算了算了,反正大爺我從牢裡出來了。」
  藍德忍不住伸手摸了萊雅的頭。
  但他的手馬上被萊雅撥開。
  「別碰我。」
  「喔唷||啊,抱歉抱歉,因為妳太可愛了啦。」
  「我不可愛,我是個孤僻愛鬧彆扭的小孩,大家都討厭我。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誰叫我的父親不是森林妖精。」
  威傑爾垂下視線。這樣很不像平時的他,但看起來就只是意志消沉。待在威傑爾身邊的雅蘿列也低下了頭,感覺像是無法直視女兒。
  「你們倆分手時,肚子裡已經有萊雅了嗎?」
  「……沒錯。」
  威傑爾用低吟般的聲音回答。
  「我當時……不知道。不知道雅蘿列……已經懷上女兒了。」
  「你如果知道,現在情況會不一樣嗎?」
  「我不知道……但我這個人沒辦法為人父,因為我是殺人兇手……貨真價實的殺人兇手。從我懂事開始,就已經在對人使用那些藥物了。」
  「你那種幫瀕死者安樂死的工作,是像家傳事業的東西啊?」
  「說是……也沒錯。是我家一路傳承下來的一支巫醫流派……我弟弟威爾多倫多拒絕繼承家業,離家出走了……雖然在那之後,我也離開了破谷,根本沒有資格說他什麼。」
  「威爾……」
  藍德歪過了頭。
  「威爾多倫多……總覺得……本大爺好像在哪聽過這個名字。我記得弗羅岡的巫醫就是這個名字。」
  「弗羅岡(、、、)。」
  威傑爾瞪大了眼睛。
  「……我弟在弗羅岡?」
  「你知道弗羅岡啊?」
  「一個偉大的男人(強波)率領的……黑鷲團(弗羅岡)。是有聽過傳聞……現在正在攻打幻影森林的聯合軍部隊中,他們就是核心隊伍。」
  「欸……||」
  大爺我腦袋頓時一片空白。
  「等等。」
  這兩個字脫口而出後,便不禁笑了出來。
  「……等等等等等等,怎麼可能啦,不可能有這種事啦。因為,你說的是那個弗羅岡喔?你可能不知道,弗羅岡中也有個……叫塔克薩基的人類大叔。那邊完全不講究出身、種族這種事,他們就是一群不受拘束的人,以強波為中心團結一致。弗羅岡就是這樣的一個組織。」
  「你那說法……簡直就像你直接認識裡面的人。」
  「本大爺才不認識咧。」
  不知不覺就加強了語調。
  「……雖然沒有認識的……但想不透弗羅岡為什麼要這樣……實在太奇怪了。」
  「我也不清楚細節是怎麼回事,不過傳聞說……半獸人王迪夫‧果庫恩,抓了他們的人當人質,把弗羅岡收編麾下。」
  「……強波應該是獨行俠才對啊……不過,弗羅岡裡確實有很多半獸人。」
  「這是那個王的慣用手法,我……之前也是那個王的工具。」
  「那又怎樣?」
  萊雅瞪了威傑爾。她繃緊單薄的肩膀,用力緊握小小的雙拳。
  「你在半獸人王的操控下殺了人,你是壞人,窮凶惡極的大壞蛋。然後家母在旅行途中,居然痴痴愛上這種壞人,也是大笨蛋。她如果沒遇見你就好了,只能說真的運氣太差了。而且,你薄情寡義,毫無責任感,又我行我素,所以就拋棄了我這個笨蛋家母。拜你所賜,家母落寞至極地回到亞魯諾德,因為她懷孕了,為了生下我。之前她明明察覺到自己懷有身孕,卻沒有告訴你,這都是因為你是個世上罕見、無可救藥的混帳東西。而家母是個無藥可醫的大笨蛋。而且她貴為六咒之一的藍多羅瓦勒家長女,卻因無法承受家業重擔,逃了出來,就是個膽小鬼。明是如此,她卻獨自回到亞魯諾德,還在眾人的白眼之下生下了我。身體裡流淌這種女人和灰色妖精血統的我,一直以來都是被人霸凌的小孩,身邊沒有半個朋友,也沒有願意替我說話的大人。誰都不願幫助我,我注定要過這種最爛、最差勁的人生。不論是先前還是從今往後,都是這樣!在我身上不會發生任何一件好事!我……!」
  「妳快走。」
  藍德很想摸摸萊雅的頭,但覺得不能再這麼做後,抓住了她的肩膀。
  「萊雅,妳有媽媽,然後也有爸爸,雖然他可能是個混蛋。你們三個要一起走。總之,大爺我想想喔,你們就先逃到一個安全的地方,要在那邊住下也行,或是等戰事告一段落,也可以繼續旅行。然後呢,妳真的非常可愛,所以朋友那種東西,妳接下來想交多少就會有多少。過不久也會交到男朋友喔。這座城市裡,就只有會欺負妳的混帳東西吧。既然如此,妳根本沒必要巴在這裡不走。妳只要活著,就代表妳是自由的。好了,別再拖拖拉拉了。要走了喔,出發!」
  藍德把萊雅推往升降機。
  「威傑爾!還有雅蘿列吧?妳也快過來!」
  四人一同乘上升降機。這好像是台現在已沒在使用的舊型升降機,用來升降的鎖鏈已經生鏽到變成紅褐色了。這東西真的會動嗎?雖然擔心不已,但一拉鎖鏈,姑且算是順利啟動了。藍德和威傑爾兩人合力讓升降機降下地面。
  比起亞魯諾德,地面上的煙霧較稀薄。抬頭仰望雖看不見天空,但能見到光線從枝葉縫隙照射進來。看來現在是白天。
  升降機上掛了好幾個放有發光菇類的籠子,到處也都有高架篝火。即使稱不上明亮,也不至於太過昏暗。聽得見說話聲和刀劍交鋒的響音,然而遠遠只看見星星點點的妖精身影。幾乎所有的升降機都在運作,不停從上方載運妖精下來。
  「威傑爾,做好接下來的打算了嗎?」
  「……算是有。」
  「是喔。」
  「那你之後呢?」
  「本大爺||」
  藍德話說到一半,輕輕舉起左手。
  接著用右手抓住刀柄。
  萊雅好像想說什麼。藍德見狀,用左手食指抵住面具的嘴巴一帶。萊雅因此閉口不語。接著雅蘿列把女兒抱了過去。
  在哪裡?
  這種感覺||應該是視線。
  有誰在看著我們。
  是從哪邊看過來的?
  可能妖精他們平時有在修整,亞魯諾德的正下方(、、、)沒有半處像是樹叢的地方,連犬隻大小的野獸也難以藏身。這麼一來……
  支撐樹上都市亞魯諾德的巨大樹木,全部總共有幾棵啊。十棵、二十棵應該無法支撐,概算下來大概也有一百棵左右。
  設有載運藍德他們下來的舊型升降機的這棵巨大樹木,距離最近的巨大樹木,足足有二十公尺以上。那棵巨大樹木也設有升降梯。
  藍德突然發動射出系跳出,瞬間就縮短了與目標巨大樹木的距離,就在這時,對方現身了。
  他終於從巨大樹木的樹蔭現身了。
  對方穿得一身黑,頭戴類似露眼頭套的頭巾,看不見長相。從體格來看,應該不是半獸人,而是人類或不死族。因為手臂莫名地長,所以肯定是不死族。牠的左右手分別持一把偏短的劍。
  「自創招||」
  藍德拔出了刀。
  但在不死族面前突然停止動作||不過這是假動作,對方應該已經產生他往左邊移動的錯覺了。實際上,不死族也跟著看向左邊,然而,眼前空無一人。那麼是反方向嗎?看往右邊也沒人,前面也沒人,到處都沒人。人難道是消失了嗎?不死族陷入混亂。然而,人怎麼可能會消失,沒錯,藍德並未消失。
  「蜃氣樓斬。」
  藍德就在不死族正前方,不過只要臉未朝下,就看不到他。藍德把身體壓低到左膝快要碰觸到地面,接著以這個姿勢使出渾身之力,斜向往上揮刀。
  一連串的動作無可挑剔。這個距離對方必死無疑,出招時間也絕妙無比,但不死族交叉雙手的短劍,「喀鏘」地擋下藍德的刀。這個不死族絕非泛泛之輩。很好,非常好,這讓本大爺熱血沸騰了啊。藍德立刻收回刀。
  「自創招,藍德……!」
  其實本來是打算說「亂打」,結果大舌頭說錯了。不過,招式名無關緊要。總之就是不停揮刀砍、砍、砍,從上面、從右邊、從左邊,從右上、接左下,再從上面、右邊、右邊、左邊、右邊、上面、右邊、左邊、左邊。對方好猛,居然用那種短劍就撐過這番連續攻擊。這個不死族外表很普通,也沒散發諸如氣場之類的東西,真要說的話其實像個小兵,沒想到真的好強。藍德現在確實在進攻,因為不進攻的話就糟了。總覺得若無法維持攻勢,瞬間就會被對手逆轉。既然如此,大爺我就只能一直、一直攻擊,攻個沒完了。
  「自創招,五月雨橫擊……!」
  藍德將攻擊模式轉為突刺。就像一個人打造出長槍陣,不斷突刺,說是如同驚濤駭浪的攻勢應該也不為過。但不死族只是用短劍輕輕彈開藍德的刀,或是靈活閃避突刺,僅靠最小限度的力氣就化解了他的攻擊。根本已達高手境界,這世上果然會有這種傢伙。不過,藍德的進攻也不是亂無章法,當中還包含了策略。就是先讓對方習慣突刺(、、、、),再從那邊作出變化。目前還在準備階段,我刺、我刺、我刺||
  「是怎……」
  不死族突然向後跳開,背部撞上巨大樹木。是怎樣?為什麼會這樣?現在是什麼情況?藍德在完全沒有頭緒的狀態下,往不死族靠了過去。雖有種自動上鉤的感覺,但身體已先採取了行動。牠動了。
  不死族往地面猛踹,混有青苔的泥土飛了過來。
  「||!?」
  藍德下意識想要閉上眼睛,但忍了下來。就只有一瞬間,注意力被分散到泥土之上。
  就在這一瞬間,不死族隱藏了行蹤。
  「你是忍者喔!」
  藍德憑藉直覺抬頭查看,結果猜對了。不死族把短劍插在巨大樹木上,整個人緊貼著樹木。
  「……嘿,哈啊。馬伊馬,忍者……!」
  不死族不停往上方交替刺插短劍,攀上巨大樹木。
  「喂喂……真的假的啊。就算是本大爺也沒辦法追。話說,入侵者||」
  剛才這個不死族不一定就是先鋒。敵人已經攻進亞魯諾德了,恐怕這麼想才是對的。
  「威傑爾!」
  事到如今,越快離開幻影森林越好。威傑爾他們全都杵在舊型升降梯的前方。藍德雖想大喊「快走」,卻被「凹嗚嗚嗚嗚嗯,凹嗯,凹嗯,凹嗚嗚嗚嗚嗚嗚嗯」的吼叫聲阻撓。一聽就知道,那不是狗兒,是狼的叫聲。
  威傑爾抱住了萊雅和雅蘿列。那個男的如果只有他一個人,不用警告他快逃,也肯定早就跑得老遠。他歷經過不知多少險境,理當熟知化險為夷的方法,所以應該能想到辦法活下去。但是,那名男子現在有兩個必須保護的人。其中一人還是孩子,而且是他的女兒。
  「身為一個灰色妖精,這樣真是丟臉,實在難看,但是超讚,我並不討厭。」
  藍德衝往威傑爾他們的所在位置。
  「暗黑啊,惡德之主啊,惡靈召喚……!」
  召喚出惡靈黃道帶後,萊雅就像遇上死神般瞪大了眼睛。
  「……那是什麼?」
  (縊死……是路過的……帥哥……縊死死死死……)
  「你別在那邊說廢話。敵人要攻來嘍,黃道帶。」
  彼此之間還有段距離,敵人看起來就像一群黑鴉鴉的老鼠,但那肯定是狼。
  一大群黑狼從森林深處衝了過來。
  「……亞魯諾德沒有黑狼。」
  雅蘿列目瞪口呆地低語。實在很難認為黑狼是主動闖進不屬於他們勢力範圍的幻影森林。不太可能發生這種情況。看來是有人刻意把黑狼帶到這裡。能發動這種驚人技能的人,在藍德心中就只有一個人選。
  「看來是溫薩。」
  他是弗羅岡的成員之一,一名哥布林野獸使。
  然而來的不僅有黑狼,在另一端也能看到人影般的存在。
  「……大家都來了啊?」
  藍德重新握好了刀,手微微在顫抖。
  (縊死……藍德……你也沒你說的那麼勇猛嘛……膽小鬼一個……縊死死死死……)
  「吵死了,本大爺最好是會怕啦。」
  遠處好像有火把還什麼的火焰在搖擺,數量相當可觀。
  黑狼群沒有攻來,只是「凹嗚、凹嗚」地吼叫,好像藉此恫嚇,同時逐漸形成包圍網。
  跟在黑狼後方靠近的那些是半獸人嗎?從體型來看,有可能是人類。
  藍德指了指左斜後方。
  「那邊還沒有敵人,本大爺一打暗號,你們就去吧。」
  「藍德……」
  「威傑爾,你要保護好家人。」
  嗯。
  本大爺下定決心了。
  藍德暗自感到開心時,萊雅突然用身體撞了過來,嚇得藍德「喔唷」了一聲。咦?怎樣?是怎樣?冷靜冷靜,不能慌。這時候大爺我要展現成熟男人的風範,必須擺出游刃有餘的模樣。
  「怎麼了?」
  「我……」
  萊雅把頭埋入藍德的胸口,雙手環抱住他的腰後,用力收緊。藍德雖然因此呼吸困難,卻裝得很有男子氣概,一副平靜的樣子。
  不一會兒,萊雅抬起了頭,眼眶濕潤,雙頰潮紅。
  「我真的很可愛嗎?」
  「喔嗯。」
  藍德試著露出成熟的笑容,雖然胸口不禁收緊了一下。拜此所賜,臉上的表情可能顯得有些扭曲,不過還好戴著面具。自己是大人,對方可是小孩子耶。男人真的是……
  「妳是真的真的真的很可愛。」
  「那我姑且相信你。」
  「再見啦,萊雅。」
  「我想我們不會再見了。」
  「說的也是。」
  「……應該不會了。」
  萊雅像是推開似地離開了藍德。
  黑狼群發出尖銳的嚎叫。
  「吵死了,閉嘴!」
  現場傳來||人類男子的怒罵聲,是個熟悉的聲音。
  打算從狼群間向前走出的男子獨眼獨臂。
  他看起來老了一些耶,不過精神感覺意外地好||塔克薩基大叔。
  藍德把手放到了刀柄上。
  「趁現在。」
  小聲說出暗號後,威傑爾便帶著雅蘿列和萊雅衝了出去。塔克薩基看來打算去追殺威傑爾他們,但大爺我不會讓你得逞。
  「黃道帶,把他們殺個精光!」
  如果不以這種程度的覺悟應戰,根本不是對方的對手。藍德發動射出系向前飛衝,塔克薩基瞪大了右眼。看來他注意到了,看到大爺我這把刀,應該就知道了。畢竟這是你送我的刀啊。
  「你這傢伙……!」
  塔克薩基拔出了刀。混帳大叔,本大爺要恥笑你。在這裡碰頭根本是命中注定啊。
  藍德也揮刀迎擊,兩把刀相互碰撞,發出尖銳的聲響,火花四散。塔克薩基把刀押了過來,進入短兵相接的狀態。塔克薩基是老手,馬上拉開距離絕對是上上策,但大爺我現在就是想拚力氣。藍德在面具底下也笑了。
  本大爺有順從本大爺的本心吧?
  當然有。
  直到史卡勒海爾大神擁我入懷的那一刻為止,本大爺絕不會背叛本大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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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人数 6轻币 +76 收起 理由
eric13245 + 16 工作辛苦
pigman317 + 13 工作辛苦
LadyKiller + 13 工作辛苦
626165936 + 12 精品文章
fmban + 12 工作辛苦
atsuki + 10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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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30 11:08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我以前曾公開說過,我討厭藍德。但是,藍德經歷過很多事後,應該也有所改變了吧。在〈面具有情〉中,具有眾多的「好藍德成分」,害我一不小心就要喜歡上這個角色了。下一集我準備帶給各位讀者的是夢兒的故事,目前內容雖然還在構思階段,不過我很期待撰寫夢兒在做什麼,近況又如何。
  話說,預定於二○一九年四月開播的原創動畫《Fairy gone》,將由本人負責劇本及劇本統籌。我從沒想過和別人一起合力創作會是這麼有趣的一件事,不過我也喜歡獨自思考、撰寫作品,所以今後只要有機會,不管是小說、劇本、原作劇本等等,我都樂於嘗試。
  最後我要由衷地感謝責任編輯原田先生、插畫家白井銳利老師、KOMEWORKS的設計人員、其他與本書製作、販售相關的所有人,以及現在把這本書拿在手上的各位。今天就讓我對各位懷抱著由衷的感謝與滿滿的愛,在這兒擱下手上的筆,期待能夠再次相會。

  十文字 青  

发表于 2020-4-30 12:53 | 显示全部楼层
离队的角色快要归队了吗
发表于 2020-4-30 14:06 | 显示全部楼层
题目是不是少了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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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word_world + 10 感谢提醒(掩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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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30 14:50 | 显示全部楼层
久等了,台版终于来了
发表于 2020-4-30 18:58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大大录入,辛苦了,等好久了
发表于 2020-4-30 19:05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这本虽然是短篇,但有很多剧情接主线呢。
发表于 2020-4-30 22:56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楼主录入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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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人数 1轻币 -60 收起 理由
wdr550 -60 刷版,请注意不要再犯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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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30 23:5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是越发害怕蓝德真的要去黑神的怀抱了。
发表于 2020-5-1 01:41 | 显示全部楼层
看了封面 這是在鞭屍嗎??
发表于 2020-5-1 02:04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大佬錄入~^^
发表于 2020-5-1 07:02 | 显示全部楼层
這算14集的延伸嗎 蟹蟹大大收錄
发表于 2020-5-1 16:39 | 显示全部楼层
开篇哥布林那段里出现巨古索(莫古索),哥布多(马纳多)泪目。
发表于 2020-5-1 18:53 | 显示全部楼层
为什么不是14.5,搞出来个14+
发表于 2020-5-1 20:03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大佬的录入
发表于 2020-5-1 20:09 | 显示全部楼层
有点害怕又是一个悲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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