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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击文库] [成田良悟]BACCANO!大骚动!18 1935-A Deep Marble[台/繁]插图待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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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25 10:3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6-12-25 10:45 编辑

  BACCANO!大騷動!18 1935-A Deep Marble
  ───────────────────────────
  輕之國度錄入組錄入
  作者:成田良悟
  插圖:エナミカツミ
  譯者:曹茹蘋
  圖源:裸奔男
  掃圖:Naztar(LKID:wdr550)
  錄入:Naztar(LKID:wdr550)
  修圖: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信息
  本文特別嚴禁轉載至SF輕小說頻道及輕小說文庫
  ───────────────────────────
  修伊‧拉弗雷特逃獄,紐約就此陷入混亂。以維克托為首的調査局一面搜尋修伊的下落,同時針對在紐約橫行的不死者集團展開調査。然而其背後正在發生的事件卻令人始料未及。
  事情的開端是拉德‧盧梭自監獄刑滿出獄。他帶領著前來迎接的葛拉罕、露雅和某個男人,一行人前往費洛的賭場問候。另一方面,賈格西等飛翔禁酒坊號及其他事件的關係人們也各自為了不同的理由前往同一間賭場。彷彿像受到某人的引導一般……
  而置身這場大騷動中心的男人究竟是誰──
  1930年代最後的大騷動揭幕──!

  插圖000

  作者:成田良悟
  因為我又無暇拍攝作者近照,就把幾張以前拍的照片拿出來加工,蒙混過去。我是明明將滿32歲,手邊的照片卻都是這副德性,內心儘管為此汗顏而不安,但今天仍繼緝努力寫作的專職輕小說作家。
  插畫:エナミカツミ
  生長於廣島,現居於東京。據說是個電影迷,特色是在創作角色之際,會參考個人記憶中的演員進行作畫。是一位畫風富於變化,相當受矚目的實力派插畫家。

  插圖001

  插圖002

  ──針對費洛‧普羅宣查的報告
  A:「費洛‧普羅宣查。
  關於他這個人,他在這次的調查對象之中算是十分『正常』。
  當然了,因為他也是『不死者』,就肉體上的特徵來說自然十分異常……但除此之外,他的特徵頂多就是有張娃娃臉吧。
  儘管是黑幫成員之一,他的思想卻偏向一般普通人。不過,這也只是和其他人相比較的結果罷了。
  就觀察結果,他不是特別值得警戒的對象,反倒在應付其他危險分子這方面,是顆挺好用的棋子。
  費洛十分仰慕老大莫爾沙‧馬爾汀喬和上級幹部麥沙‧阿法羅,而這一點同時也算是他的弱點。另外,他似乎也很迷戀名叫艾妮絲的同居女子,有不少弱點可以利用。」
  B:「對於觸碰那個什麼『可利用的弱點』這件事,我持反對意見。
  因為對他而言,那或許既是弱點,同時也是──以東洋諺語來比喻的話……那也是觸怒他的『逆鱗』。
  不管是基於何種特殊的理由,費洛‧普羅宣查終究是個曾經被關進惡魔島又出獄的人。說得更明白點,他的體內很可能也吸收了聖拉多‧奎茲的『知識』。
  費洛‧普羅宣查這個人絕對不是一個可以輕忽的對手。請務必對他嚴加戒備。」

  插圖003

  ──針對拉德‧盧梭的報告
  A:「說到從惡魔島回來的人,真正該提高警覺的應該是拉德‧盧梭吧。
  雖然他靠著各種交易出獄,但他其實是一個照理說早該被處以死刑的『殺人魔』。他的行為舉止非常危險,一旦他的凶刀指向我們,要阻止他恐怕非常困難。
  和費洛一樣,他身旁雖然也有女人,可是那位名叫露雅的女子據說曾經想要自殺,很難判斷能否作為要脅拉德的人質。
  我想,我們應該盡可能地防範這個人。」
  B:「我賛成對拉德提高警覺,不過請讓我補充幾句話。拉德‧盧梭確實是個可怕的殺人魔,可是他的殺人慾望只有在面對擁有特定思想的人時才會激發出來,因此我們能夠預測他的行動,事前避開危險。
  反觀拉德的義弟葛拉罕‧史貝特這名青年,才是真正讓人猜不透他想採取何種行動。
  他的言行舉止根本毫無脈絡可循。雖然不至於殺人,但是他的一舉一動都像是由腦中的輪盤來決定。
  那種精神不正常的男人,竟然有著更勝拉德‧盧梭的身體能力,這個世界真是太沒道理了。
  說得不客氣一點,那種男人會受到夏夫特、賈格西‧史普羅德那群不良少年以及其他許多人的擁戴,根本就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插圖004

  ──針對維克托‧泰波的報告
  A:「關於維克托‧泰波的情報,蒐集起來簡直容易到教人吃驚。看來他似乎相當欠缺隱匿自身存在的意識。
  但是,他所屬的組織卻擁有非常牢固的情報『障壁』與非常之長的諜報『觸手』。假使我方隨便出手,說不定會反被對方抓住弱點,令整個組織深陷危機。
  不過,維克托本人給人的印象倒是很脫線就是了。」
  B:「維克托這個男人脫線歸脫線,卻十分有才華。或許應該想成,他是利用自己的才幹來彌補他脫線的部分吧。」
  A:「你不否定他很脫線嗎?」
  B:「是啊,這一點我完全同意。」

  插圖005

  ──針對???的報告書
  A:「你說拉德‧盧梭身旁那個男人嗎……?不,我有看過他的資料,不過我並不認為他是值得Mr.巴爾托羅提防的人。」
  B:「這一點我賛成。他沒有什麼地方值得一提。就和胡一樣,他大概只是拉德的一名手下吧。」

  插圖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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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25 10:4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長大以後要當英雄!
  ──變成像維亞‧厄普和傑西‧詹姆斯(註:維亞‧厄普。Wyatt Berry Stapp Earp。美國西部聯邦警官,著名的槍手。傑西‧詹姆斯。Jesse Woodson James。美國的傳奇大盜)那樣!
  ──等著看吧,我一定會變得超強!
  ──到時候……要我保護妳也可以喔。

  ──好厲害!
  ──   ,你好棒,好帥氣喔!
  ──如果是   ,一定能夠變得超強!
  ──我們約好了喲,   !


  開場白

  「來吧,選擇(賭博)的時刻到了。
  賭博看似平等,實則並不然。
  因為到頭來,贏的都是有錢人和聰明人。
  說得更露骨一點,其實莊家才是最後的贏家。事情就是這麼回事。
  事到如今,你可別提什麼運氣好壞喔。
  真正幸運的人,就算不賭博也過得夠好了。
  明明過得很好,卻為了自尋毀滅或追求刺激而賭博的傢伙,根本腦袋有問題。
  不管怎樣,賭博的時刻已經來到運氣不好的你的面前了。

  所以呢,你打算賭什麼?
  金錢?性命?自尊?家人?夥伴?還是情人?
  小心地選擇吧。
  要比選擇輪盤的號碼時更加謹慎。
  選擇(賭博)的時間已經開始了。
  要拿什麼當籌碼,這又是另外一項賭注。
  我再說一次。
  選擇時要十分慎重。
  即使輪盤的珠子落在你投注的那一格裡──
  你曾為了自己,擅自讓那樣重要的東西陷入險境這一點,依然不變。
  一樣東西只要曾經被當成籌碼,你就會變得對它不在乎喔,而且程度遠比你以為得還要嚴重。
  第二次時,你會更輕易地拿它當賭注。
  到了第三次,你就會開始有「就算輸了被人拿走也無所謂」的念頭了。
  無論是多麼重要的信念,還是所有財產、家人,甚或是自己的性命都一樣。

  來吧,命運(賭博)的時刻到了。
  你究竟打算交出什麼呢?

  遭惡魔奪去正常人生,對賭博習以為常的不死者啊。」


  軼事 序章並不存在

  2003年 某月 某個角落

  ──是羅塞塔啊。
  ──我真不曉得該為了與你重逢而開心,還是向初次見面的你問候。
  ──但話說回來,問候這種行為本身或許並無意義。

  ──算了。

  ──無論這次的相遇是偶然,抑或是你所期望的必然結果,都無所謂。
  ──不過,既然你想閒聊,那我就陪你聊聊吧。

  §

  ──你說1935年的事件?
  ──嗯,我當然還記得。
  ──那起事件十分令人印象深刻,不過你似乎沒有直接涉入其中。
  ──不,或許該說是你迴避了。
  ──所以,你應該「只見到」那起事件的部分內容而已。

  ──瞧你一副後悔的模樣。
  ──現在回想起來,當初我們都做了選擇與取捨。
  ──為了「離開瓶子到外面去」,我們反而必須刻意變得不完美。
  ──我選擇了「世界」,而你選擇了「未來」。
  ──但是,正因為我們變得不完美,如今才能享受這個世界。你說是吧?
  ──算了。

  ──假使覺得無聊,你大可透過電視或報紙,欣賞自己力量不及之處所發生的事情呀。
  ──像我,現在就以欣賞無法預料之事……以別人的創作物為樂。
  ──因為即使揣測作者的心思,得到的結果也未必會和完成的作品一樣。

  ──關於1935年發生的「那起事件」,我至今仍記得一清二楚。
  ──看在羅塞塔你的眼裡,那個你不了解而已經過去的世界,大概就好比一則故事吧。
  ──什麼?
  ──你問那起事件的開端是什麼啊……這真是個有趣的問題。
  ──不過,那起事件並沒有明確的「開端」。
  ──因此,若將那起事件比做一則故事,那麼這則故事不存在序章這種東西。
  ──假使存在,那也是之前發生過的事情……
  ──例如,費洛等人獲得不死力量的不死酒騷動。
  ──或是飛翔禁酒坊號的事件和霧牆爆炸案。
  ──還有發生在惡魔島和芝加哥的事情也是。
  ──但是在更久以前……當麥沙等人在船上與我相遇時……
  ──不,應該說在你我誕生之時……
  ──說得極端一點,整個世界的開端或許正是這起事件的序章。
  ──我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事實上,1935年的事件,的確是一起在各種過去彼此糾纏下發生的事件。

  ──這起事件並沒有開端。這一點你明白了嗎?
  ──但如果真的要說……我想到了。
  ──假設我是一名八卦雜誌的新聞記者,想把這起事件寫成新聞專欄好了。
  ──我應該會從發生在費洛身上的災難開始說起。
  ──你問為什麼是費洛嗎?
  ──嗯……同一時期,確實也有其他人遭遇了災難或事件。
  ──因為這起事件牽扯了許多人。
  ──那些人既是某起事件的中心,也是他人事件的局外人。
  ──但是,我會選擇從費洛開始,純粹只是因為說起來比較容易。
  ──從前,一位剛成為新聞記者的小妞……啊,不過人家現在可是名留青史的名記者呢……
  ──那個名叫凱洛兒的小妞,聽說曾經對居斯塔夫那傢伙這麼說──
  ──說「費洛‧普羅宣查好像戲曲或電影的主角」。
  ──真是的,這句話聽起來根本就是在看好戲。
  ──我想,她的意思應該是費洛很有魅力吧。
  ──沒錯,費洛的確相當吸引人。
  ──那是一種不同於艾薩克和蜜莉亞的魅力。
  ──唔……羅塞塔你知道艾薩克他們嗎?如果不知道,我待會兒再跟你說明。
  ──哦,原來你也對費洛不太熟悉啊。這倒麻煩了。
  ──……。是啦,坦白說我個人對費洛確實有偏袒之心……
  ──我身為馬爾汀喬家族的「祕書」,十分欣賞費洛這個人。
  ──即使站在人稱「惡魔」的立場也是一樣。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啦。雖然我也能理解你為什麼感到懷疑。

  ──畢竟他是向我學習短刀術的徒弟嘛。
  ──這點偏心,你就別計較那麼多了。
 楼主| 发表于 2016-12-25 10: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么弟氣定神閒

  「吶吶,艾薩克!」
  「什麼事,蜜莉亞?」
  在從摩天樓的縫隙間可以窺見藍天的午後,紐約的街道上,響起一對情侶悠哉的談話聲。
  「聽我說,聽我說,我發現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喔!」
  「真的嗎?蜜莉亞真厲害!我完全都沒有注意到耶!」
  不認識他們的人,紛紛帶著「這兩個人是笨蛋嗎?」的狐疑眼神從旁經過,然而住在紐約市裡,經常見到他們的人們卻面露「啊,他們今天也一如往常呢」的溫暖微笑走過。
  其中也不乏有人低喃著:「好久不見他們了。」──這是當然,因為直到不久前,男方因為進了監獄而不在紐約。
  不過,如果說那座監獄是大名鼎鼎的「惡魔島監獄」,恐怕多數人,尤其是越熟悉他們的人都會用一句「少說蠢話了」一笑置之吧。
  說起惡魔島監獄,那可是美國專門關凶惡的重刑犯,不可能脫逃的監獄,而那個男人不是會被關進那種地方的人。
  更別說是僅僅被關幾個月就出獄,還如此輕鬆逍遙地聊天了。

  可是無論人們怎麼懷疑,也無法改變事實的真相。
  這對情侶中的男人,確實「從惡魔島回來了」。
  艾薩克‧迪安和蜜莉亞‧哈文德。
  他們是走遍全美,一再犯下奇特強盜和竊盜案件的不法之徒。
  竊取的物品從巧克力到大富翁的遺產都有,是一對令許多調查局探員搞不清楚他們的最終目標究竟是什麼的稀世麻煩製造者。
  如今,就連那樣的他們也金盆洗手,平凡度日。
  透過特殊司法交易洗去罪名的艾薩克,與順便也免於被追究刑責的蜜莉亞,兩人一同品嘗著自由的滋味。但是──
  「所以,妳說的不得了的事是什麼啊,蜜莉亞?」
  「嗯!你聽我說喔,艾薩克!我們沒錢了!」
  所謂的自由,就等於沒有工作。
  「哈哈哈,這樣啊這樣啊,那可真是不得了呢……什麼!」
  艾薩克瞪大雙眼,慌張地望向蜜莉亞。
  會慌張是理所當然,可是他焦急的理由卻和常人有些不同。
  「矢車老先生說過,沒錢就等於沒腦袋耶!我……我問妳,蜜莉亞!我們是不是要沒有腦袋了啊?」
  「斷頭谷!無頭騎士!」
  斷頭谷是從開墾時代起便流傳於紐約北部,關於無頭騎士的民間故事。
  因作者華盛頓‧歐文將其寫成短篇小說而一下子廣為流傳,如今已成為美國柬部最著名的「傳說」之一。
  「該……該不會一旦沒有錢,無頭騎士就會來把我們的腦袋砍掉吧?」
  「好可怕!怎……怎麼辦啊,艾薩克!」
  「對了,我曾經聽矢車老先生說……就連地獄的撒旦也是看錢辦事……意思是,如果沒有賄賂撒旦就會被砍頭嗎……?咦,我們以前是不是也說過同樣的話啊?」
  「可見這件事情嚴重到必須多說幾次啊,艾薩克!」
  事實上,他們每次只要花光財產就會重覆同樣的話題,而儘管他們曾經向黑手黨等搶奪財物──但是他們現在已經不當強盜了,因此完全沒想到要重操舊業。
  「嗯,只好工作了……不過,該做什麼工作好呢,蜜莉亞?」
  「這個嘛……只要能賺錢就好啦,艾薩克!」
  他們幾乎沒有工作經驗,頂多只有艾薩克在惡魔島裡工作過一陣子而已。幾年前,兩人曾經挖過礦,可是那完全只是為了「向地球竊取寶物」而挖,並未將其視為工作。
  不過話說回來,因為他們並非受人僱用,所以周遭人們都以為他們是「出於興趣才挖掘荒蕪的坑道」。
  「原來如此……做能賺錢的工作領取薪水……像是銀行行員嗎?」
  「金錢遊戲!大富翁!」
  「可是,銀行行員要做些什麼呢?我又不會算錢。」
  儘管一知半解,艾薩克似乎仍知道當銀行行員需要計算能力,於是他開始思考自己可以在銀行做什麼。
  「如果是擊敗銀行搶匪呢,艾薩克?」
  「原來如此!這個點子太好了,蜜莉亞!因為我們很了解強盜嘛!我記得東洋有句諺語……叫作……『知己知彼,昨日之為敵今日為之友』!」
  「No Side!友軍攻擊!」
  一邊自己說著亢奮的話語,兩人精神抖擻地前往附近的銀行──
  然後遭所有銀行在平均三十秒內趕出來的他們,來到附近的公園,坐在草地上交談。
  「唔……每家銀行都說『不缺人』耶。」
  「我們去的真不是時候。」
  「看來『時間就是金錢』這句話是真的。」
  「我們輸給時間小偷了……」
  聽了在低迷氣氛中嘆息的兩人喃喃地說「得找份工作才行」,認得他們的路人們也不禁疲憊地嘆口氣。
  ──心想:「連這兩個一年到頭都看似幸福的人都心情低落,現在這個時代果真很難熬。」

  全美廢止禁酒法至今已過了一段時間。
  1929年,始於華爾街的經濟大蕭條,在美國,甚至是全世界留下了深深的爪痕──然而新的利爪如今依然不斷剜挖著世界經濟與人們的生活。
  許多人失去工作,無處可去,有些人更因此踏入非法行業。
  黑道組織同樣也受到不景氣的影響,而從他們藉著攻擊政府的無能來吸收民眾加入來看,可以說整座城市的正反兩面都遭受不景氣的魔爪摧殘。
  可是,1933年時出現了一個轉機。
  三月就任的富蘭克林‧羅斯福總統從正面突破到背後攻擊,對那個揮舞著「利爪」的怪物使出了各種對抗手段。
  他就任後不久,政府便令所有銀行停業,進行徹底的內部調查。此舉堪稱是美利堅共和國對蕭條這個怪物所釋出的「宣戰公告」。
  於是,一段與無形怪物的長期抗爭就此揭幕。
  禁酒法的廢止。
  從金本位制改行管理通貨制。
  開啟田納西河流域的水壩建設公共事業。
  由名為CCC的平民保育團,針對失業群眾進行職業訓練。
  不僅如此,之後美國甚至使出包含有違憲之嫌的政策在內──俗稱「羅斯福新政」的武器,與進逼而來的不景氣魔爪交鋒。

  然後到了1935年的中期,美國政府設立了名為工作改進組織(WPA)的大規模公共事業促進機構,照理說,數百萬名的失業者應當會因此獲得工作,但是──
  現在才二月,之後應該獲得工作的數百萬人卻多數仍處於失業狀態。
  美國持續與不斷揮舞利爪的不景氣怪物對抗著。
  而這場戰役要一直持續到第二次世界大戰這個「世界的轉捩點」來臨為止。
  因此,這個時期或許可以稱為是戰役的最緊要關頭──兩股巨大力量互相角力,決定在黑暗中掙扎的民眾能否重見曙光的歷史關鍵時刻。
  1935年便是這樣的一個時代。

  然而──在那樣的時代洪流中,還是有些人絲毫未察覺自己身處不景氣的爪痕之上,依舊如浮萍一般隨風漂流擺盪。
  那對猶如浮萍的情侶,用一派不景氣與我何干的態度,展露開朗燦爛的笑容。
  「好,蜜莉亞,我決定了!我們去找工作吧!」
  「要展開找工作的旅程了!要開始冒險嘍!」
  「總之,我們就一個一個地拜訪認識的人,請他們給我們工作吧。朋友果然是不可或缺的呢,蜜莉亞!」
  「昨日的朋友不管今天或明天,永遠都會是朋友!」

  他們的積極正面將帶來何種結果。
  這一點尚無人知曉。
  至少,在這個當下是如此。

  §

  同一天 夜晚 紐約某處 地下賭場

  那是一個燦爛華麗的空間。
  拉斯維加斯化為綴滿霓虹燈的世外桃源,是好幾十年之後的事情。
  在美國國內掀起空前的不景氣風暴,部分民眾因先前提到的羅斯福新政,眼中開始有了希望的這個時代的美國,賭博在大部分的州都受到嚴格的管制。
  雖然即使進入二十一世紀,多數的州依然管制賭博──但是對那樣的未來毫不知情,踏入這個特殊空間的人們,個個都眼睛為之一亮。
  令他們眼睛一亮的,不是室內華美的裝飾。
  而是他們接下來即將涉足的領域──也就是「賭博」。
  因不合法而油然生起的悖德感,以及置身破滅與成功的狹縫間的刺激,令人們心中湧現炙熱的情感。
  這裡是賭場。
  單純為了賭博而存在的賭博場所。
  毋須其他言語。
  在這個空間裡,賭博是唯一共通的語言,是絕對的存在。
  是產生成功者和失敗者,有時將人生全部歸零的場所。
  是就連公平和不公平也全憑運氣而定,與外界隔絕的空間。
  然後,既然是賭場,規模大小並非重點。
  這裡是位於紐約一隅的小小地下賭場。
  當然,這裡是未經許可的非法賭場,從內部的客層來看,也感受不到高尚有格調的氛圍。
  可是,偶爾還是能看見貌似有錢人的客層。在不算寬敞的房間裡,瀰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混沌氣氛。

  在那樣的空間一角,有名眼神看似無趣煩悶的青年。
  青年有著一張稱之為少年也不為過的娃娃臉,但實際年齡已經超過二十歲。
  費洛‧普羅宣查。
  這名男子雖然年輕得讓人質疑他的可靠程度,卻是在非法組織「馬爾汀喬家族」之中占有一席之地的人物,同時也是這間地下賭場的實質負責人。
  然而他所擁有的某種複雜「特性」,卻讓年齡和外貌的落差益發擴大──還曾經有不認識他的人,將他誤認為是在賭場中亂跑裝流氓的少年。
  話說回來,如果他想利用別人對他的那種印象賺小費,那些人失去的可不會只有錢,更會落得損失各種東西的下場。
  但是就連那些熟識費洛的常客們也用些微不同於以往的眼神,望著靠在賭場一隅的他。
  理由很簡單。
  因為費洛已經有兩個半月沒有在這裡露臉。而他不在的期間,常客之間流傳著一則傳言。
  ──「費洛‧普羅宣查好像被FBI起訴了」。
  猜想身為賭場負責人的青年不在,賭場方面或許會陷入混亂的他們,為了趁此機會大賺一筆,於是連日上門光顧。
  對於因為負責人不在而創下歷來最高營收這個諷刺的結果,當事人費洛難掩不悅。
  常客們絲毫沒有察覺費洛板著一張臉,繼續對他放送「不是聽說他進監獄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的複雜目光。
  正當金碧輝煌的空間內開始產生些許緊張感時──一名男子不顧現場氣氛,一派泰然地對費洛搭話:
  「需要我為你說句祝賀的話嗎,費洛?」
  男人的實際年齡和費洛相差無幾,但是他全身散發出來的尖銳氣息,讓人感覺他是個比費洛資深的黑道分子。
  拉克‧甘德魯。
  他是掌管地盤位於附近的黑手黨,「甘德魯家族」三兄弟中的么弟。
  「拉克,你來啦……是要祝賀什麼啦?」
  「不管是你平安從惡魔島回來,還是馬爾汀喬家族沒有特別為了這次的事情對你究責,哪樣都好。」
  聽了既是其他組織的幹部,也是兒時友人的話,費洛嘆了口氣後回應。
  「你還是一樣消息靈通。」
  「像我們這種小組織,當然至少得消息靈通才生存得下去啊。」
  「好啦,不管怎樣,這種事都沒什麼好慶祝的。那樣只會讓我更顯悲慘而已。」
  費洛聳聳肩,再次放眼眺望地下賭場。
  在百家樂桌、二十一點牌桌,還有輪盤等傳統遊戲設備的四周,圍繞著表面上佯裝平靜卻雙眼發亮的人們;而在費洛二人所在之處另一頭的牆邊,有好幾個人在捲軸式的角子機前,輪流面露驚懼的神情。
  「哦,這不是自由鐘對吧?」
  注意到和當時逐漸盛行的角子機不同的機種,拉克興味盎然地盯著那台機器。
  結果費洛立刻換了個態度,一副對於自己能夠超越博學的友人感到很高興似的,開始有些自豪地談論起那台機器。
  「這可是還沒有上市的新機器喔。是羅尼先生帶來的,聽說還只是試作品。」
  「作為慶祝你出獄的賀禮嗎?」
  「你就別挖苦我了。」
  費洛再度嘆氣,同時向前踏出一步:
  「據說這裡面安裝了獨創的樂器,中獎時會響起氣派的音樂,聽起來很悅耳呢。如果開出大獎,放出來的音樂更是氣派到連店內其他人都會忍不住鼓掌叫好。」
  然後,費洛就這麼緩緩地穿越賭場。
  拉克也跟著費洛移動,一邊聽他說話──然而途中,拉克發覺一件事。
  費洛的注意力並沒有擺在自己身上,而是朝向另外一點。
  「不僅四周的人見狀,會因為也想獲得那樣的掌聲而把錢投進角子機,就連中獎者也會因為想再體驗一次那種快感,而把賺來的錢又投注進去。」
  「原來如此。」
  察覺費洛有何打算,拉克泰然自若地應和他。
  費洛配合拉克的舉動,轉身朝向他的方向──
  接著瞧也不瞧,就緊緊抓住一名坐在二十一點牌桌旁的男人的手。
  「嘎啊!」
  手被反扣在背後的男人,袖口中嘩啦嘩啦地掉出牌來。
  「真傷腦筋耶,這位客人,本社交會所禁止帶牌進來。」
  費洛的語氣儘管有禮,卻將體重壓在男子被扭轉的手上。
  「這位客人,你三年前也耍過相同的花招吧?我們應該已經將你列為拒絕往來戶了才對,難不成你以為只要過了三年,一切就一筆勾銷了嗎……?」
  手臂被折得嘎吱作響的老千忍著痛,眼眶泛淚地喊叫:
  「少囉唆!反……反正你們一定也有耍詐!黑手黨開的賭場,肯定是──唔……嗚喔……咳……嘎……」
  混雜著悲鳴的喊叫聲中途便消失,接著只見男子口吐白沫,緩緩失去意識。
  「不是黑手黨,是卡莫拉。」
  在拉克的視線前方,費洛的一隻手不知何時已繞到男子的喉頭上,用大拇指按住喉結,深深地往下壓。
  一想到那會有多痛,拉克便忍不住摩娑自己的喉結。
  人們見狀無不屏息,賭場內的時間頓時靜止。
  興致被澆熄或是好運被打斷的客人們,也許會就此從夢中清醒,離開這間店吧。,
  拉克是這麼想的──但是對費洛而言,這種程度的狀況似乎早已司空見慣。他一鬆開男人便拍拍手,用輕快的語調對大家說道:
  插圖007
  「抱歉驚擾各位了!為了致歉,我請各位喝特製的蜂蜜酒,請大家繼續慢慢玩。」
  賭場負責人帶著爽朗的笑容,讓部下將昏倒的男子抬走。
  「有被剛才那名老千騙錢的人,請在五分鐘以內出面。我會和那男人的荷包好好談談,保證盡可能地將錢歸還給你!」
  費洛半開玩笑地說。
  這個玩笑雖然沒有多高明,但或許仍一解方才的緊張感了,半數的客人都笑了出來。
  見到兒時友人用不同於平日的語氣大聲說話,拉克深感佩服。不過,費洛隨即就換上平常的口吻:
  「抱歉啊,拉克,驚擾到你了。」
  費洛確認店內恢復平靜之後,便朝後方的辦公室走去。
  拉克跟在他身後,壓低音量苦笑道:
  「……總覺得我每次來,都會看見相同的情景耶。」
  「因為有很多蠢貨看我們不是什麼大組織就瞧不起人啊。那些人就是看準我們就算篤定他詐賭,也沒法將他扭送警方,才會有『小組織應該好對付』的僥倖心態。」
  兩人來到另一個房間將門關上後,拉克打趣著問:
  「所以你們真的沒有詐賭嗎?」
  「我們根本沒必要那麼做啊。因為不管怎樣,贏的都會是莊家。」
  事實上,對地下賭場抱持「店方會詐賭」這種印象的人,在美國國內並不多。因為不可能有人會接近傳聞詐賭的地下賭場,大家都是出入感覺比較公正的賭場。
  而且,費洛的賭場除了使用水晶和玻璃製的骰子之外,輪盤還採取打珠之後仍可下注的玩法。
  可是──
  「……不過,如果有人贏得太多,我們還是會勸他去玩撲克牌遊戲啦。」
  費洛一副於心有愧,意有所指地說完,微微沉下臉繼續說:
  「話雖如此,之前我因為看艾薩克贏太多就勸他去玩牌,怎知荷官居然大失手,害我損失一大筆錢,真受不了。」
  費洛一臉疲憊地搖頭,繼續對朋友大發牢騷:
  「禁酒法廢止之後,原本是地下酒吧的『蜂巢』如今已成為正當經營的人氣店家,可是這裡卻還是聚集了一些麻煩人物。」
  儘管對那樣的現況並無不滿,費洛仍有些自嘲地說起賭場的話題。
  「紐澤西早在五年前就讓賭場合法化了,紐約卻到現在連個譜也沒有,什麼跟什麼嘛。」
  「這樣不是很好嗎?正因為不合法,你才能夠荷包滿滿啊,費洛。」
  拉克先是笑著敷衍友人的抱怨,接著一派輕鬆地勸戒他:
  「還是說,你有自信贏得了華爾街的猛將和百萬富翁區的資產家們正大光明打造的賭場?」
  「……不,我沒有那種自信。」
  思索片刻後,費洛再次確認自己雖然有能力在爭奪地盤上與人較勁,卻無法在公正的商業競爭中取得優勢。
  然後,他像是要掩飾自己的難為情似的,慢慢轉移話題:
  「總之,一想到賭博只要一天不合法,愛德華那傢伙就隨時有可能闖進來,我的心情就一刻都不得鬆懈。當然啦,是我自己自願留在這邊,所以也沒什麼好抱怨。」
  「愛德華啊……聽說他現在在調查局還挺出名的呢。」
  「探員會出名也是沒辦法的事吧。」
  把不在場的司法人員當成話題,費洛朝辦公室的架子伸手想拿酒喝。
  可是,拉克卻換上略為嚴肅的眼神,詢問那樣的他:
  「回歸正題……這兩個月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怎麼?你不是來慶祝我出獄的嗎?」
  「我本來打算什麼也不問,但你的樣子實在有點奇怪。」
  「有嗎?」
  拉克繼續對試圓裝傻的費洛說下去:
  「如果是平常的你,像剛才那種老千,你應該只會使眼色要部下去處理。可是你卻親自教訓對方,整個人感覺緊張兮兮,好像在提防什麼一樣。」
  「……」
  費洛沉默不語。
  然而,拉克仍自顧自地開了口:
  「假使是與你個人有關的私事,我這個外人或許不要插手干涉比較好。但我也是鄰近組織的頭頭,如果事情有可能對我們造成危害,就有必要撇開朋友和兄弟的情分,向你問個清楚。」
  「……你還是一樣好有組織首領的架式喔。」
  「我說過了,正因為我們是小組織,才非得把罩子放亮不可呀。」
  拉克儘管笑著回答,目光依舊銳利。
  費洛死心似的又嘆一口氣,然後開始緩緩道來:
  「我知道啦……不過,你聽了可別生氣,因為就連我也不太清楚會發生什麼事。但我可以確定……之後應該會有事情發生。」
  「怎麼說?」
  「在此之前,有必要先提一下這兩個月所發生的事情。」
  費洛雖然這麼說,但看在拉克眼裡,他的態度依然含糊。
  「啊……不過有些地方我也不太明白,而且我會跳過我個人丟臉的部分,這一點還請你見諒。反正應該不至於影響你理解狀況。」
  「好,沒關係。」
  「這個嘛……該從何說起好呢……對了,就從被愛德華抓走的我,在偵訊室裡遇見討厭的不死者開始好了。」
  不死者。
  一聽到這幾個字,拉克頓時繃緊神經。
  不再像之前一樣漫不經心地聽費洛說話。
  身為黑手黨組織的首領,他本來就打算認真聆聽,可是既然現在出現「不死者」這個詞,就其他方面來說也有必要提高警覺。
  畢竟,費洛‧普羅宣查和拉克‧甘德魯──
  他們也擁有「不死者」這個異於常人的特性。
  此外,還有一件事情令拉克掛心。
  既然事情與不死者有關,即使乍看之下並無關聯,但東部屈指可數的黑手黨組織魯諾拉達家族很有可能也牽扯其中。
  「原來如此。真不枉費我跑來別人地盤上的店。」
  拉克靠在辦公室的牆上,反射性地環顧四周。
  費洛也同樣舉目確認辦公室裡別無他人,接著又將目光轉往窗外,查看賭場內的情形。
  然後,就在他準備壓低語調,繼續說下去時──

  從辦公室的相反側,通往地面的樓梯附近──也就是賭場的入口處出現了一名男子。
  費洛瞬間停頓下來,從遠處確認男子的長相。

  ──是第一次來的客人。

  畢竟這裡是特殊場所,見到新面孔自然會起戒心。
  不過,因為這裡並非採完全會員制,當然會有許多新面孔出現。
  對所有新面孔姑且保持警覺,是費洛這名賭場負責人所作的最低限度的心理準備。
  只不過,因為男子碰巧在這個時間點現身,才讓費洛稍微加強警覺。
  可是,由於男子的舉動並無異狀,費洛決定一面從辦公室的窗戶提防男子,一面繼續對拉克說明。

  費洛並不知道。
  那名初次見面的男子,也是涉入圍繞自己和不死者的「事件」當中──正確來說,是從幾年前便涉入其中的拼圖之一。

  他的名字是──
 楼主| 发表于 2016-12-25 10: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探員沒有假期

  幾天前 紐約某處 維克托的搜查本部

  「不知道不知道,什麼叫作不知道!」

  曼哈頓郊外,剛蓋好的新倉庫群之一。
  倉庫一隅簡單地排放了桌子,桌上雜亂地堆滿通訊機和文件。
  在那極其簡陋的「搜查本部」中,一名戴眼鏡的男子煩躁地大吼。
  「自從年底,修伊那傢伙從監獄消失之後,到現在已經幾個星期了?你們是廢物嗎?是啦,沒錯,你們是廢物!說起來,其實我也是廢物,因為我到現在都沒能掌握任何有關那名恐怖分子的行動線索!」
  面對太陽穴不住抽搐,平等地斥責部下和自己的男子──維克托‧泰波,其中一名部下比爾搔著太陽穴,悠哉地回答:
  「呃……我明白你為修伊‧拉弗雷特的事情感到煩心,不過可以請你繼續說下去嗎,副室長大人?」
  「……唔,說得也是。抱歉。」
  出乎意料地坦然道歉後,在司法局調查部(DOI)內擔任特殊部門副室長的維克托,重新環顧倉庫內部。
  倉庫內,除了以前就跟隨他至今的老部下比爾和多納德,還有已經不能算是新人的愛德華‧諾亞。
  1993年,調查局(DOI)的組織名稱更名為調查部之後,維克托和部下們的立場並未改變。儘管聽說今年七月又將改名為聯邦調查局(FBI),但維克托等人的特殊性想必依舊不會有變化。
  長年共事的部下們的周圍有好幾張生面孔,正神色緊張地注視著維克托和一大疊資料。
  他們是這個部門的新人──也就是為了因應恐怖分子修伊‧拉弗雷特逃獄一事而增派的探員們。
  畢竟對手可是「不死者」這種打破既有觀念的人物,探員們的思想及人格自然會經過嚴格挑選。
  但是,問題不僅僅如此。
  「為了保險起見,我先問一聲。這些新人理解到什麼程度了?」
  「啊……你說理解的意思是……?」
  「好,我來問問題。那邊的新人,我們的敵人是誰?」
  突然被問話的其中一名新人,毫不遲疑地回答:
  「危害國家的人。」
  「嘖……答對了。」
  維克托不知何故咂了舌,但了解他個性的愛德華很清楚那聲咂舌的意思。
  ──他其實是希望聽到新人回答「修伊‧拉弗雷特」,然後大罵「大錯特錯,笨蛋」……好讓自己占優勢吧。
  對於老是喜歡在奇怪的地方表現得小家子氣的上司,愛德華暗自在心中嘆息。
  渾然不覺部下的心思,維克托繼續平靜地講課:
  「我們的敵人,並不是與不死之酒有關的一切。不管是不死者還是惡魔,能夠利用的東西都要將其拉攏成我們的人,讓他為國家效力。雖然期待擁有『不老不死』之力的人好好工作,根本就是白費心思。」
  常言道:人是為死而生。然而維克托早就預料到,獲得永恆生命的人一旦有了「以後再做就好」的怠惰心態,便會因為那個「以後」沒有期限而一直散漫下去。
  事實上,他所知道的不死者之中,就有好幾人因為失去死亡這個時限而墮落,變得有氣無力,最後消失蹤影。
  不過,他們並非自願失縱──而是全都遭到名叫聖拉多‧奎茲的男人「吞食」。

  不死者。
  一如字面的意思,那是一群逃離由生流向死亡的不可逆洪流,獲得永生權利的人們。
  他們喝下鍊金術師們所釀製的「不死之酒」之後,從此不再衰老,而且即使被剁碎,被焚燒,被磨碎,或是被強酸所溶解,身體也能從任何慘劇中完全復原。
  根據將不死之酒帶給維克托等人的「惡魔」所言,不死者只有一個方法能夠死去。
  那是當不死者厭倦生命,而永恆變成只是絕望時的措施。
  唯有不死者能夠殺死彼此。
  與其說是殺死,應該說是將對方吸入自己體內──也就是「吞食」對方。
  將右手放在對方頭上,強烈地想著要吞食對方。
  只要這麼一個簡單的「咒術」,即使遭熔岩掩埋或斬首也不會死去的不死者們,便會轉眼從這世上消失。
  而長時間累積下來的所有知識,則會由吞食自己的對手所接收。
  假設新人們理所當然都已具備這些關於不死者的預備知識,維克托又繼續說下去:
  「恐怖分子和黑手黨就算對永恆的生命沒興趣,卻很可能對『打不倒的手下』興致盎然。你們也必須嚴加監視那些反社會勢力和敵對國家的間諜,尤其對間諜更是不能掉以輕心。因為只要間諜讓握有重要機密的人喝下『不死之酒』再將其吞食……就能得到所有的機密。」
  「意思是在那種情況下,從事間諜工作的會是不死者本人嗎?」
  「正是。你們千萬不要以常識來揣測不死者,他們可是一群死不了又活了好幾百年的傢伙。就好比小說裡的吸血鬼一樣,要把他們的想法當作異於常人。特別是那種『不懶惰』的傢伙。」
  想起修伊的臉,維克托咬牙切齒地說。
  「你們應該已經牢記住聖拉多‧奎茲這個名字了吧?那位老爺子非常貪婪,無論金錢或權力都想擁有……就連對知識的慾望也比別人多出一倍。鍊金術師中,有很多人都對知識有著無限渴望,有人甚至只因為『想知道』就把同伴給吃了。」
  聽了這番話,新人們儘管老實地點頭,卻一副有所疑慮的模樣。
  多納德察覺新人們不敢將疑慮說出口,於是出聲:
  「看你們的表情,似乎很擔心維克托副室長是不是也有那種慾望?」
  結果比爾立刻接著說:
  「啊……不過我懂你們的心情啦,因為副室長乍看是個占有慾很強的人嘛。」
  「……」
  沉默的維克托,太陽穴不住抽動。
  新人們則是紛紛移開視線,避免和他目光相交。
  「……放心吧,你們這群毛頭小子。儘管口說無憑,但天生就是學者性格的我雖然確實有求知慾,卻不像聖拉多一樣強烈到要吃掉別人的腦漿。」
  維克托勉強按捺住煩躁的情緒,邊咂舌邊說:
  「我最討厭沾別人的光了。」
  語畢,維克托重新望向資料,繼續對新人們說道:
  「不老不死?吞食他人的力量?就算沒有那種東西,人也能夠找到真理。」
  雖然話題遠遠偏離應該對新人們講授的內容,新來到這個部門的探員們依舊認真聆聽。
  他們恐怕已經透過某種方式切身感受到了。
  感受到不死者並非童話故事、妄想或某種幌子,而是實際存在於這個世上。
  「你們身上穿的西裝是不死者製作的嗎?腳上的鞋子呢?有沒有聽說設計你們腰上手槍的柯特公司的設計師是不死之身?」
  「啊……不好意思,我和多納德用的是S&W公司的手槍。」
  「不要打斷我說話。」
  怒斥比爾之後,維克托從懷中取出手槍,放在桌上:
  「聽好了,用槍雖然無法殺死不死者,卻能令他們停止動作;若是打中頭部,在完全再生之前更能奪去他們的意識。但是,那些不是不死者的敵人……也就是黑手黨和恐怖分子,他們儘管腦袋中彈就會死,對於拔槍相向這種事情卻比我們習慣得多。」
  接著,他俯視著桌上的手槍,開始朗朗訴說:
  「我們最大的武器不是槍,是為了國家而戰的榮耀。你們的正義受到美國的肯定,如果好好工作,我也會給予你們肯定。屆時,你們不僅能獲得與其他探員同等的國家後援,就連手槍也會由國家配給,不需要再自掏腰包。」
  連多餘的話也附加上去,維克托繼續說道:
  「我想,這裡應該沒有收受黑手黨賄賂的腐敗之徒才對……但願你們今後也能繼續心存正義。」

  「假使你們心生慾望想成為『不死者』,我不會阻止你們……我只要你們牢記一點,就是不要成為國家的敵人。」

  §

  十分鐘後

  「講課」告一段落之後,維克托等人轉而彙整目前的現況。
  維克多用粉筆在釘於倉庫牆上的黑板上寫字。
  「接下來,我就簡單地針對你們要監視的垃圾堆進行解說。」

  最先寫下的文字是「馬爾汀喬家族」。
  「總而言之,千萬不要把視線從這些傢伙身上移開。黑手黨……不對,那些人雖然自稱卡莫拉,但說穿了就是一群犯罪組織的人渣。他們只是盤據紐約小義大利區和中國城一部分的小組織,不值得提防。」
  維克托嗤鼻一笑後,隨即神情嚴肅地說:
  「唯獨有『不死者』混入組織幹部中這一點除外。」
  同時,他將好幾張照片貼在掛於黑板旁的軟木板上。
  「這傢伙是老大莫爾沙‧馬爾汀喬。聽說是來自拿坡里的移民,以前在拿坡里時並未和不死者扯上關係,但是……」
  看著繼年邁首領之後貼上的戴眼鏡年輕人的照片,維克托伸手扶正自己的眼鏡。
  「因為同樣來自義大利……靠近拿坡里的洛特華倫提諾市,他與這名麥沙‧阿法羅意氣相投的可能性很高。」
  洛特華倫提諾市。
  麥沙‧阿法羅。
  聽見這兩個專有名詞,新人們之間頓時瀰漫緊張的氣氛。
  因為這兩個專有名詞,在事前拿到的資料中隨處可見。
  出現頻率之高,足以讓人牢記在心──而實際讀過資料之後,更可發現那個地名和人名,堪稱是與他們有關的一切的開端。
  洛特華倫提諾市如今只是單純的觀光勝地,然而從前卻是一座聚集了來自歐洲各地的鍊金術師們的「研究都市」。
  名叫麥沙的男人,過去是居住在那座城市的貴族長子,後來不知為何開始學習鍊金術,並且離開了家鄉。
  除了他之外,還有許多鍊金術師來到洛特華倫提諾市,和麥沙一同搭上前往美國的船隻──亞特威納‧奧伊斯號。
  後來成為恐怖分子的修伊‧拉弗雷特和成為調查局一員的維克托‧泰波也都是與麥沙同船的成員之一。
  就這層意義來看,麥沙這個男人可說是和維克托牽扯最深。
  「關於麥沙有沒有將不死的知識散布給其他人,這一點我沒能完全掌握。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他的確因為某種緣故,得到了聖拉多‧奎茲釀造的不死之酒。而釀酒的聖拉多‧奎茲……」
  這時,維克托又貼上另一張照片。
  那是一名身穿淺黃綠色套裝,看起來不到二十歲的娃娃臉青年。
  「則是已經被這個費洛‧普羅宣查……吞食了。」
  「為什麼要讓那種年輕小夥子成為不死?是麥沙要他喝下不死之酒嗎?」
  面對這理所當然的疑問,維克托聳著肩搖頭回答:
  「天曉得,詳細原委我也不清楚。說不定家族之中還有其他好幾個人也喝了。總之,重點不是他們為何成為不死者,而是他們接下來打算做什麼……雖然費洛曾一度成為我們的手下,但也不能因此就放鬆警戒。」
  下一張貼上的照片,是一名身穿男用套裝,褐色短髮的女人。
  「然後,這女人是費洛的僕人。她原本是聖拉多老爺子製造出來的人偶……也就是人造人,關於這一點資料上有附註,我就省略不說明了。重點是,她的腦袋裡裝了所有格鬥技的知識,千萬別以為她是女人就小看她,小心會被扭斷脖子。」
  像在開玩笑又像是認真地說完後,維克托一一貼上幹部們的照片,進行說明。從羅尼‧史奇亞特、寬七郎‧矢車這些重要幹部,到比較底層的貝喬和藍迪,包括偷拍的照片等在內,他不斷將情報張貼在軟木板上。
  簡直像在誇示沒有他們探員調查不到的事情一般。

  然而──
  一道輕易破壞現場氣氛的「說話聲」,卻冷不防響徹倉庫內。

  「原來如此,你們調查得可真仔細。」

  說話聲是從倉庫上方傳來,身在倉庫內的探員們全都望向天花板。
  可是放眼望去,只看得到平凡無奇的倉庫天花板,並無任何異狀。
  就在探員們滿腹狐疑,將視線拉回水平的瞬間,他們看見了。
  「雖然淨是些表面的情報,不過你們做事的確謹慎,值得稱讚。」
  看見一名男子在軟木板前目不轉睛地觀察上面張貼的資料並低語著。
  「嗚喔啊!」
  大呼小叫的人是離男子最近的維克托。
  畢竟方才明明空無一人,如今眼前卻突然出現一名陌生男子,會嚇得驚呼也很合理。
  「你……你是……!」
  「放心吧,我身上手無寸鐵。要是在這種場面下打起槍擊戰,害你們傷到自己人,我會於心不安的……算了。」
  見到好幾個人將手伸向腰際的武器,男子態度沉著地說。
  然後,探員們很快就發現一件事。
  他們幾分鐘前,才在軟木板的照片上見過這名突然現身的男子。
  「羅尼……史奇亞特。」
  面對呻吟般擠出聲音來的維克托,名叫羅尼的男子脫下帽子,淡淡地開口:
  「嗯……我原本打算放著不管,不過有件事我必須訂正。關於我們首領的經歷,你們看看第三張第十二行的部分,上面首領的名字寫的是馬爾沙‧馬爾汀喬喔。我勸你們最好注意一下拼字,否則若是真的有馬爾沙‧馬爾汀喬這個人,他不就成了冤大頭?」
  明明男子滿口調侃,見習生們卻不知何故全都乖乖地翻開資料,查看男子所說的地方。
  結果,那個名字的確是拼錯了。
  男子甫現身於此便指出這一點,代表這份資料早已外洩,倉庫內的緊張氣氛因此更升一級。
  話說回來,究竟該如何處置眼前的男子呢?
  探員們擺出隨時可拔槍射擊的姿勢,自然而然地將注意力轉向現場的指揮官。
  那位指揮官──維克托伸手制止心生戒備的新人們。
  「你們冷靜點,等這傢伙搞鬼再碰槍。」
  接著,他仔細端詳對方的臉後,表情突然垮了下來:
  「我想起來了……你這傢伙是去年威脅我的魔術師。」
  約莫兩個月前,維克托在將費洛‧普羅宣查當成手下送進惡魔島之後,隨即前往馬爾汀喬家族的地盤。
  他在那裡與人起了爭執,而就在寬七郎‧矢車絆倒他後,這名古怪的男子讓他看見了詭異的情景。
  儘管維克托判斷那只是一場魔術,然而縱使同為紐約市的居民,男子會在這個時間點出現在這裡,這一點也很難用魔術二字來解釋。
  眼見維克托制止部下,自身卻滿臉敵意地怒目以對,羅尼的表情一沉,嘆了口氣:
  「明明連照片都有了,卻到現在才發現是我……我的長相真有那麼不引人注意嗎?」
  羅尼說的是真心話,但聽在維克托耳裡,這番發言卻像是在挑釁。不過,維克托並未因此發怒,反而挖苦對方:
  「是啊,因為就只有你的資料少得可憐。關於你在馬爾汀喬家族的所作所為,要多少都調查得到,可是你的過去卻完全是個謎。不過算了,等我以非法入侵的罪名逮捕你之後,再慢慢地質問你吧。」
  「那可傷腦筋了。如果要我把我的過去全說出來,最少得花好幾年的時間。不過,如果你能彌補我不在時敝公司所蒙受的損失,我倒願意考慮看看。」
  維克托早就知道,羅尼會說「敝公司」,是因為馬爾汀喬家族現在表面上是一間經營餐廳的公司。他們能夠在這個極度蕭條的大環境下順利開闢新事業,想必是巧妙運用了地下酒吧時代所建立起來的門路。
  「你以為你有權拒絕嗎?」
  對於理所當然做此回應的維克托,羅尼沉吟一聲,用手抵著下顎──
  「我什麼時候非法入侵了?」
  「啊?你在說什麼蠢……」
  維克托語尾未落,四周驀地出現異狀。
  一陣風忽然吹進倉庫內,桌上大疊資料隨風飛舞。
  紙張如煙幕般覆蓋維克托等人的視線,然而那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下個瞬間,在恢復開闊的視野中,探員們看到的是──
  窗戶外,羅尼‧史奇亞特站在倉庫後門小路上的身影。
  「……啊?」
  維克托不由得一呼。
  比爾和多納德仍保持平靜,愛德華瞠目結舌,新人們則是連發生什麼事都搞不清楚。
  羅尼在不知不覺間移動到了窗外。
  單單如此,事情就夠教人匪夷所思了。但是──
  「呃……那……那裡『原本有窗戶』嗎……?」
  比爾的一句話,令新人們同時背脊發涼。
  然而面對這不可思議的狀況,維克托反而冷靜下來,用銳利的眼神向窗外質問:
  「你做了什麼?」
  「何不當成……魔術就好?」
  面對表情木然地如此提議的羅尼,維克托無言以對。
  不待維克托回答,這位馬爾汀喬家族的祕書,便逕自對倉庫內的新進探員們開口:
  「算了。各位新人,你們所踏進的就是這樣的一個世界。」
  奇怪的是,羅尼的聲音儘管隔著緊閉的窗戶玻璃,依舊清楚響徹整個倉庫內部。
  簡直像是直接對著耳朵說似的。

  「真不知該歡迎你們來到這一邊,還是應該現在就『處理掉』你們……算了。」

  §

  二分鐘後

  羅尼‧史奇亞特消失之後,搜查本部很快就從混亂中恢復平靜。
  他們以備用的軟木板覆蓋住窗戶,並將散落的文件全撿回來。
  目睹那般不尋常的現象,還能在短短一百二十秒內冷靜下來,原因之一是因為他們是優秀的探員。另一個原因,恐怕是他們早就建立起自己正在與「不死」這種異常存在打交道的自覺吧。
  維克托明明對此感到佩服,嘴上卻還是說些討人厭的話:
  「新人應該要在五秒內就恢復冷靜,你們這些傢伙還差得遠呢。不過,等你們到了我這種程度,就會打從一開始就不會為那點小魔術感到慌張了。」
  在伴隨那份逞強而重啟的會議上,接著出示的是一張小孩子的照片。
  「察斯沃夫‧梅耶魯,和我同船來到美國的不死者。我是不曉得什麼緣故,總之他現在也投靠馬爾汀喬家族……這小子也很可疑。」
  他將察斯的照片帶到黑板上,用透明膠帶貼住。透明膠帶發明至今不過五年,就以劃時代的發明之姿遍布全世界,讓人在大蕭條之中感受到一股好景氣。
  「對了對了,說到這個透明膠帶,這不是不死者,而是普通人製造出來的。所以大家沒必要害怕剛才那個魔術師,當然對察斯沃夫這個小孩子也是。」
  原本是鍊金術師的維克托,在見到透明膠帶後曾經心有不甘地想「為什麼我沒能發明這個?」不過他現在用得非常開心,似乎已經把那份懊惱抛諸九霄雲外。
  他那積極的一面,讓新進探員們因為方才那件事而冰凍的心逐漸融解──
  可是,在見到接下來貼上的兩張照片之後,新人們的心情又再度緊繃。
  「這個小鬼好像直到幾年前都一直有和這傢伙聯繫。不過他們不是直接接觸,而是透過受這傢伙庇護的人聯絡。」
  其中一張照片,是一名戴眼鏡的年老男性──巴爾托羅‧魯諾拉達。
  他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在東部屈指可數的組織「魯諾拉達家族」的首領。
  「然後,這個巴爾托羅則和這傢伙暗地裡有往來。只是不限於不死者這方面就是了。」
  另一張照片裡的人,是一名笑容和藹,年約五十歲的男性──卡爾‧麥布里奇。
  那人也是家喻戶曉的知名人士,是身兼芝加哥的複合企業體「尼布羅」的創立者及現任會長的傑出人物。
  「不僅如此,只要從不死者這方面深入調查巴爾托羅和尼布羅的關係,就會出現另一張面孔。」
  維克托帶著不祥語氣追加的照片上的男人,是曼弗雷德‧貝利亞姆。
  那名貴為上議院議員的男子的照片一出現,探員們之間的氣氛頓時顯得更加緊繃。
  感受到那樣的氛圍,維克托滿足地點點頭,然後用手指敲了敲貼在黑板上的察斯的照片。
  「如何?光是調查這個外表看似小鬼頭的不死者一人,就能牽扯出這麼多大人物。這下子,你們總該明白這個部門處於什麼樣的戰場之中了吧?」
  新人們的沉默等同肯定。
  維克托又對那樣的他們補上一句。
  「天曉得這個一臉天真無邪的小鬼,現在到底在打什麼壞主意。」

  §

  同時刻 紐約 小義大利區某處 「蜂巢(ALVEARE)」餐廳

  「察斯老弟,你這次又在打什麼壞主意啊?」
  「也讓我們參一腳吧。」
  兩名分別異常削瘦和異常肥胖的男人,詢問酒吧一隅的少年。
  結果,只見外表看似年僅十歲左右的少年──察斯沃夫‧梅耶魯不懷好意地笑著開口:
  「這個嘛……我接下來打算趁費洛哥哥沖澡時,把他要換穿的衣服藏起來,然後在他找衣服的時候,請艾妮絲姊姊把衣服送去給他。」
  聽了從察斯口中吐出的計謀內容,店內的男人們哈哈大笑。
  「這個點子好!那小子一定會紅著臉打開窗戶,從房間跳出去!」
  「不不不,他肯定會慌張到連窗戶也不開,就直接撞破玻璃往外衝。」
  計畫對純情的同伴執行無聊惡作劇的少年,以及跟著起鬨的黑道組織的幹部們。
  就在那般稱不上和平的狀況中,一名男子從餐廳的入口現身。
  「咦?羅尼先生,你去哪兒了啊?」
  對著轉眼就從淘氣鬼變身有禮少年的察斯,羅尼依舊面無表情地回答:
  「嗯……因為文件出了點問題,我去修正了一下。」
  「羅尼先生居然會弄錯,真難得耶。」
  「不,那不是我……算了,反正誰都會犯錯。」
  羅尼在察斯等人所在的吧檯席坐下,喁喁自語:
  「至少,我希望接下來暫時不要再出錯了。」
  「……?什麼意思?」
  羅尼用左手撫摸滿臉不解的察斯的頭,一邊露出淺淺微笑。
  然後,說出對察斯而言只是玩笑話的話:

  「畢竟就連我也無法讓時間倒轉。我只是希望誰也不要死去。」

  §

  同時刻 紐約某處 維克托的搜查本部

  環視噤聲不語的新人們一圈後,維克托重新進入主題。
  他在巴爾托羅的照片下方貼上一張照片。
  照片上的便條紙寫著「貝格‧加洛特」這個名字。
  「這傢伙是貝格,是巴爾托羅所豢養的不死者,不過現在只是個到處散布毒品的小惡棍罷了。他當然也是國家的敵人,但並非那種滿懷野心的角色。話雖如此,你們可別因此就對他掉以輕心啊。」
  愛德華邊聽邊想「可是維克托似乎才是最大意的人」,不過他並沒有說出口。把彌補上司的缺點也當成是自己這些部下的工作之一,愛德華注視著不斷填滿黑板和軟木板的情報。
  匯聚在板子上的,是可以分成好幾組的「現狀」。

  ①修伊‧拉弗雷特
  這個男人是這場會議的話題中心,也可以說是一切的元凶。
  「幽靈」,「妖怪」,「節奏」,「時間」,「夏姆」,「希爾頓」。
  他是將各種恐怖部隊當成棋子操縱,在各地策劃恐怖行動的「不死者」之一。
  直到前幾天,他一直都被監禁在惡魔島監獄的「不存在於圖面上的特別牢房」裡,可是他卻利用「希爾頓」的特殊力量和不死者獨有的特性成功逃獄,如今下落不明。他最後一次被人目擊到是在芝加哥,之後就完全銷聲匿跡。
  修伊擁有名為「夏姆」和「希爾頓」的特殊情報網,而根據被指派潛入惡魔島的費洛所提供的情報,不得不承認要截斷那個情報網絡相當困難。
  因此現在最重要的是,做好我方情報也已在某種程度上遭對手得知的心理準備,並且思考如何將計就計。

  ②馬爾汀喬家族
  他們的重要性剛才已經詳細說明過了。
  只不過和先前不同,現在羅尼‧史奇亞特的照片被用墨水大大地補上「監視對象」這幾個字。

  ③甘德魯家族
  與馬爾汀喬家族有往來,並且傳聞涉入好幾起不死者相關事件的紐約黑手黨組織。最重要的是,「甘德魯的老大是不死之身」這個地下社會的傳言,被視為是不可輕忽的重要情報。
  這個奇妙的組織是由奇士、貝爾格、拉克這三兄弟以最高幹部的身分加以掌管,勢力範圍雖然小卻沒有加入大組織麾下,始終保持著獨立型態。
  從成員內有手持日本刀的沙龍女孩、隨身攜帶剪刀的男人來看,該組織確實和一般黑手黨不同,瀰漫著一種奇特的氛圍。

  ④魯諾拉達家族
  除了察斯沃夫和貝格那件事情之外,過去也曾與甘德魯家族發生糾紛,因此目前正朝各方向進行調查。再加上宅邸內據說還飼養了巨大的熊,看來是個滿是禍根的組織。
  若著眼於「暴力」這一點,魯諾拉達家族的力量在與不死者有關的組織中算是數一數二,由此來看,恐怕有必要與其他部門合作收集情報。
  但是,假使方向性與其他部門相衝突,根據維克托的方針,本部門將以不死者的相關行動為優先。

  ⑤複合企業「尼布羅」
  卡爾‧麥布里奇所設立的企業,原本只是製造遊樂園的遊樂器材和執行活動企畫的小型企業。
  然而,現在已成長為進行多角化經營的世界級企業,營業範圍包括食品販售、化學工業、鐵工業、保險,最近甚至將觸角伸向出版和武器開發。
  1933年,紐約的「霧牆」發生與不死者有關的事件──雖然維克托等人一時無法相信這件事,但根據推測,共有超過千名員工陷入「傷口會再生,但無法停止老化的不完全不死」狀態。
  再者,該企業與1931年由「幽靈」引發的「飛翔禁酒坊號占領事件」並非毫無關係,因為成為該事件之舞台的列車正是尼布羅所有。
  不僅如此,據判尼布羅也對兩個月前發生在芝加哥的事件涉入極深,因此目前被列為重點調查對象。

  ⑥曼弗雷德‧貝利亞姆上議院議員
  在上議院議員之中影響力格外龐大,除了政治權力外也擁有經濟實力,手下還有私人士兵。據聞他僱用了修伊‧拉弗雷特的前部下,名叫史派克的男人,因此修伊與貝利亞姆之間的關係也備受關注。
  假使這則情報屬實,有鑒於他把「從前挾持自己妻女當作人質的恐怖分子一員拉攏成自己人」,貝利亞姆這個人可以說十分值得提防。
  只不過,由於對方的立場特殊,調查時必須慎重行事。
  他與尼布羅有交情,而且還動用政治立場將「飛翔禁酒坊號占領事件」掩蓋過去。

  ⑦紐約的不良集團
  由名叫賈格西‧史普羅德的少年所率領的不良少年少女們。
  乍看與不死者無關,但無論是在前述的芝加哥事件、「霧牆」事件,還是1931年發生的大陸橫貫列車「飛翔禁酒坊號占領事件」,都目擊到了他們的身影,因此被列為嚴加警戒的對象。另外,他們不知為何被委任管理傑諾亞德家位於百萬富翁區的別墅,目前是以該處作為活動據點。現正調查他們與資產家傑諾亞德家之間的關聯。

  ⑧盧梭家族
  疑似曾與尼布羅有往來的芝加哥的組織。
  目前處於連老大普拉契德‧盧梭也行蹤不明的狀態,整個組織可以說已經瓦解。
  普拉契德的兒子與媳婦已離開人世,孫子里卡多‧盧梭也下落不明,甚至底下那些年輕小混混們聽說也全都從芝加哥消失了。
  然後,姓盧梭的關係人還有一名。

  「拉德‧盧梭這傢伙有打算繼承組織嗎?」
  對於維克托的提問,比爾搔著太陽穴回答:
  「嗯……這很難說耶。不過,他確實是個相當危險的人物。」
  拉德‧盧梭是普拉契德的外甥,被稱為是盧梭家族私家僱用的殺手。儘管因為沒有證據而未能將他以殺人罪名起訴,他後來卻因在1931年襲擊大陸橫貫列車「飛翔禁酒坊號」而銀鐺入獄。
  不過,由於那起事件本身被暗中掩蓋過去,因此事實上是找了其他罪名設法將他關進監牢。
  因為未能掌握拉德本人殺人的證據,最後只判了他幾年刑期。
  然而,接下來才是維克托等人耿耿於懷的地方。
  拉德‧盧梭這個男人似乎對修伊‧拉弗雷特十分執著,甚至聽說他曾向周遭的囚犯們透露他打算殺了修伊。
  「啊……的確,我們在鐵路上逮到他時,他也很在意修伊‧拉弗雷特的事情。」
  「這名殺手和修伊之間有什麼牽扯嗎?他們應該沒有直接碰過面才對……是因為幽靈這組織妨礙他們劫持列車,才憎恨身為幽靈頭目的修伊嗎?而且他的同伴也死了。」
  說到這裡,維克托將寫著「必須監視」的便條紙貼在拉德的照片上。
  「不論如何,這傢伙明天就要出獄了。」
  這番驚人的發言,令探員們面面相覷。
  「他有可能試圖和修伊接觸,修伊也可能因為對想殺了自己的人感興趣而主動接觸他。總之,明天你們之中幾個人去給我監視拉德。」
  吁了口氣後,維克托忽然想到似的開口:
  「不過不管怎樣,這傢伙是個殺手。就算事情和不死者無關,也得好好看著他,免得他惹是生非。只不過,要記得盡可能隱藏我們的身分。」
  維克托原本打算將話題就此打住,多納德卻從旁插嘴。
  「抱歉,維克托副室長。有則情報,我想應該補充在資料上。」
  「什麼情報?」
  「明天『還有一個人』……有一名關係人會和那個男人從同一所監獄出獄。」
  「……?是誰?」
  毫無頭緒的維克托一副不滿地詢問。
  他大概是不高興竟然有他所不知道的情報吧。沒有埋怨那樣的上司氣度狹小,反而認為他對於收集情報十分熱中的多納德,心平氣和地回答。
  「那人會和拉德‧盧梭同天出獄,純粹是個偶然……」

  幾分鐘後。
  聽完情報的維克托沉思了一會兒。
  思索剛才那則情報中的「另一名出獄者」,究竟和修伊之後要進行的實驗有何關聯。
  不用說,當然有必要將所有可能列入考慮。
  但可惜的是,探員的人數有限。
  思索片刻後,維克托決定忽視那名男子。
  「……算了,我想修伊大概也不會再去糾纏那傢伙了。不過,頭三天還是要好好監視他。」

  「一方面也是為了『保護』那傢伙。」
 楼主| 发表于 2016-12-25 10: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小人物出獄無人迎接

  翌日 紐澤西州某市 警察局前

  「這話雖然老掉牙,而且跟你們說搞不好也是白搭……不過你們可別再回這種地方來了。」
  在淅瀝瀝地濡濕周遭空氣的毛毛雨中,聽了將自己從監獄移送至附近警察局的獄警的話,兩名囚犯各自回應。
  「……但願如此。」
  聳肩回話的人,是一名年輕男子。
  也許是將金髮染黑吧,那名髮根部分顔色比較亮的男子,渾身散發出陰沉的氣息。不過,由於男子一來到外頭就立刻戴上帽子,因此乍看只會以為他的髮色是一般的黑髮。
  至於另一名氣色極佳,面貌精悍的男人則是左手無力地垂著,吐出既諷刺又挑釁的話來:
  「以後搞不好沒機會再受你照顧了。因為下次我要是再惹事,應該就會直接被送去有絞刑台的監獄了吧。」
  道別完之後,兩名男子轉身離開警察局。
  服完刑期的兩人這下總算恢復自由之身,可以帶著服刑期間所賺的一小筆錢,展開新的人生旅程──
  然而從灰色天空滲出的毛毛雨,卻一點也不像在為兩人的前途獻上祝福。
  「喂,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發問的人,是垂著一眼便知是義肢的左手,看起來比較健康的男人。
  染髮男子瞥了一眼那隻義肢後,東張西望地回答:
  「呃……我沒什麼想法。」
  儘管覺得莫名在意身後的男子行為古怪,精悍男還是繼續跟他聊下去。
  「我好像沒在監獄裡見過你。」
  「……是你想太多了吧。我倒是從很久以前就經常見到你。」
  「是嗎?你可別騙我。假如你從以前就常見到我,那就表示你也待過『惡魔島』喔。」
  惡魔島。
  一聽到這個詞,染髮男子的表情倏地僵住。
  ──這傢伙……是從「島」上回來的。
  對一般受刑者而言,惡魔島是個可怕的地方。那是監獄之中,專門收容凶惡罪犯的孤島監獄。換言之,眼前男人是個罪大惡極到會被關進那種地方的囚犯。
  「……抱歉,我撒了謊,因為有一些苦衷……」
  「沒關係,我不介意。畢竟每個人背後都有段黑暗的過去,尤其待過那種地方的人更是如此。我看,我們會同一天出獄也算是一種緣分,在分道揚鑣之前就好好相處吧。」
  態度意外爽朗的精悍男緩緩舉起左手。
  看著為了要握手而伸出的那隻手,染髮男子驚訝得目瞪口呆。
  那隻手是鋼鐵製的粗糙義肢,而被毛毛雨淋濕的手隱約閃爍著光芒。

  「我叫拉德。拉德‧盧梭。請多指教。」

  §

  從警察局的窗戶目送兩人離去,獄警輕聲嘆了口氣。
  「真沒想到……那兩人居然會在同一天出獄。」
  雖然感受到某種命運的安排,但獄警並未將其掛在心上。
  他並不清楚拉德‧盧梭的過去,對於染髮男子的事情儘管曾經聽聞,卻沒太深入的了解。
  「不過他們倒是有相同的特徵就是了。」
  一副對兩人不再感興趣地說完,獄警將臉從窗外撇開,準備回去自己的工作崗位。
  所以,他並沒有目擊到那件事。

  沒有看見面對伸出左手的拉德‧盧梭──
  染髮男子神色驚恐地跌坐在濕漉漉的地上,一直後退到馬路邊。

  §

  「喂喂喂,你怎麼啦?我嚇到你了嗎?」
  「你……你說你姓盧梭……?」
  聽了男子的話,拉德了然於心地應了聲「是啊」,然後笑著俯視跌坐在地的他。
  眼前的男子八成知道盧梭家族的事情,說不定連關於自己的傳聞也聽說過。
  ──不過,他會不會有點驚嚇過度了?
  確實有人光聽到拉德是黑手黨組織的一員就面露懼色,不過受人畏懼到這種地步,還真是個難得的經驗。
  ──這傢伙真有趣。
  為此對男子起了濃厚興趣的拉德,雙手抱胸盯著對方,面帶淺笑地等待對方做出反應。
  「這……這樣啊,你……是來殺我的吧?」
  「什麼?」
  「我完全沒料到他們會以這種形式派殺手來……可惡!他們究竟給監獄和警方多少好處!」
  一邊喊著莫名其妙的話,染髮男子激動地踢著腿。
  「我知道了,我什麼都願意做!要多少錢我都給!所以拜託你別殺我!因為我有個非見不可的人!……不……不對!我才沒有什麼非見不可的人!剛才是我口誤!總……總之,事到如今就算殺了我也沒用!我願意把我所知道的情報都告訴你,求你放過我吧!」
  不停自掘墳墓的男子,終於退到了路旁酒吧的牆邊,戰戰兢兢地把手貼在牆上,渾身發抖著站起來。
  拉德原本打趣地看著男子那副可悲的模樣,但是──
  他忽然察覺。
  手忙腳亂的男子給人一種不對勁的感覺。
  然後,在發覺那股不對勁的感覺是什麼的同時,拉德掛在臉上的笑意更加扭曲了。

  「喂,冷靜一點啦。你要是不冷靜下來,會沒命喔。」
  拉德用右手揪住對方的前衿往上提。
  結果,染髮男子的身體就好比空紙箱一般,輕易地浮在半空中。
  龐大無比的力量。
  切身感受到那純粹的怪力,染髮男子僅僅一秒就懂了──
  ──我逃不了。
  ──我會死在這裡。
  絕望的確信使得男子雙腿抖個不停。
  「拜……拜託你,可以請你饒我一命嗎?只要是我辦得到的事情,我什麼都願意做!」
  「知道了……知道了!你別放在心上!」
  拉德拍拍男子的肩膀,完全無視男子的恐懼和乞求饒命,自顧自地發問:
  「沒有人來迎接你嗎?」
  「迎……迎接?當然是……沒有人會來啊。怎麼可能會有嘛。」
  「我想也是。如果你是黑手黨的大人物,應該一出警察局就有高級車在門口迎接了。」
  拉德呵呵一笑,態度親暱地把手搭上男子的肩膀:
  「我啊,其實在盧梭家族裡只是個小人物,是老大眼裡只會惹麻煩的飯桶。這樣吧,既然我們兩個都被盧梭家族嫌棄,不如就好好相處,你覺得如何?」
  「……」
  「對了,我問你……你叫什麼名字?」
  拉德的問題極其單純,但男子卻花了好一會兒思考答案,最後才緩緩說出專有名詞。

  「我叫……────」

  男子毫無隱瞞地報上本名。
  報假名或許也是個辦法。
  但是男子沒有那麼做。
  因為他了解到,在現身眼前的「力量」面前,不論謊言或真實都沒有多大差別。
  而且,面對那龐大無比的力量,男子沒有任何一絲反抗的勇氣。
  聽了男子的名字,拉德思索半晌才開口:
  「沒有印象耶。」
  「……?」
  「太好了。雖然我不知道你對盧梭家族幹了什麼好事,不過你放心,我不會殺掉你。」
  「……這樣啊…」
  好像保住小命了。
  有此感覺的男子放心地吁了口氣:
  「那麼,雖然很抱歉,但可以請你不要管我嗎……我是很感謝你願意放我一馬,可是和你在一起,說不定會被盧梭家族的人撞見。」
  男子的語氣中顯然帶著恐懼,就連說話時,視線也一直向四周張望。
  「真是不錯耶。你那種擔心自己不知何時會死的怯懦感,還有明白自己有多麼容易送命的眼神,讓我想起胡那傢伙了。」
  「你說的Who是誰?」
  「胡就是胡,是我的死黨。他是個和你不相上下的膽小鬼。」
  「是嗎……真羨慕你有朋友。」
  不是諷刺,染髮男子儘管害怕,仍低下頭打從心底感到羨慕。
  但或許是恐懼感總算減退了,他稍微恢復冷靜,向拉德問道:
  「那個人不來接你嗎?」
  「是啊,我連他現在是生是死都不曉得……搭上那班列車的夥伴們幾乎不是死了,就是被抓起來關進和我不同的監獄裡。」
  「列車?」
  「你知道飛翔禁酒坊號嗎?雖然那整起事件好像被掩飾過去了……你有聽說什麼傳聞嗎?」
  「飛翔……禁酒坊號?」
  儘管不若聽聞盧梭的名字時反應那麼大,不過男子的表情明顯起了變化。
  「你好像知道些什麼。」
  「……沒……沒有啊。」
  但是他隨即就把視線從拉德身上移開,喃喃自語似的低聲說道:
  「我什麼也……」
  「剛才你不是說『我願意把我所知道的情報都告訴你,求你放過我』?」
  「……」
  ──沒救了。
  放棄的念頭支配了他的腦袋。
  他並沒有吃到苦頭。
  也沒有遭受對方威脅。
  然而,過去曾「身陷生死狹縫中」的他,本能地理解到一件事。
  眼前的男人身上,散發著和當時相同的死亡氣息。
  男人不是我這種小人物可以違抗的對手。
  面對這個由自己的本能所引導出來的答案,男子猶如被馴養的狗一般垂下頭。
  「……我明白了,我說,我說就是了。可惡,你為什麼要一直纏著我嘛。」
  「因為我覺得有必要了解你這個人。」
  「?」
  拉德伸手搭著疑惑男子的肩膀,用好比多年好友般的態度對他笑。
  他一臉開懷地笑著,一面在男子耳邊低語:
  「有人在監視我們。」
  「……!」
  「哎呀,不要轉頭東張西望,知道嗎?」
  他們就這麼搭著肩繼續走,然後隨便找個轉角左轉,讓警察局離開視線之外。
  「車裡有兩個人,加上站在街角假裝聊天的三個人,最少有五個人。不過,說不定還有其他監視手法更高明的傢伙。」
  「為什麼……你會知道這些?」
  「因為我過去一直在我舅舅的請託下,替他幹些骯髒事,所以就算不願意,還是對這方面有了敏銳度。」
  ──他說的舅舅是誰?是普拉契德嗎?
  儘管疑惑,他仍不敢將問題說出口。
  染髮男子懷著對身旁的拉德和不明監視者們雙方的強烈恐懼,呼吸急促地繼續邁步。
  「所以呢,我只是想確認那些偷窺狂到底是在監視我,還是你。」
  兩人繼續走,朝著無人往來的道路深處不斷前進。
  然後,當他們在杳無人跡的地方停下腳步,拉德這才鬆開男子的肩膀。
  「不過啊,我剛才邊走邊想,深深覺得時間真的會改變一個人。沒想到人只要好長一段時間沒殺人,個性就會變得如此溫和。早知如此,當初就算費洛阻止我,我也應該硬是把那個小姑娘打死才對。」
  「……?」
  ──費洛?那是誰?
  ──他說要打死小姑娘……這恐怕不是在開玩笑。
  男子心想。
  我的本能真是遲鈍到極點了。
  方才居然絲毫沒能從拉德這個男人身上感應到的驚異之中,察覺到「瘋狂」這一項。
  「老實說,不管偷窺狂們的目標是我還是你,都無所謂。」
  「咦?」
  語畢,拉德拾起掉落在附近的磚頭碎片。
  他拿著大小恰好可一把握住的磚頭碎片,在手裡把玩起來。
  下個瞬間,黑色汽車自轉角緩緩出現。
  雖然看不見駕駛座,但即使是染髮男子,在見到那輛車的舉動後也確定了一件事。
  那不是偶然經過的正常車輛,對方確實正在監視我們。
  「糟糕,我看還是暫時躲進酒吧……甩掉他們吧。」
  ──從那種駕駛方式來看,八成還是個跟蹤的門外漢。
  ──既然如此,只要混進人群中,應該就有辦法甩掉對方。
  既能利用人群和拉德分開,又能讓監視者的注意力轉移到拉德身上,真是一石二鳥之計。
  染髮男子在腦中做此盤算。但是──
  「雖然是毛毛雨,不過或許可以撐傘蒙騙過去……喂……喂?」
  他發現自己的提議完全沒有傳到拉德耳裡。
  因為當男子望向拉德時,他已經有如棒球投手一般大大地將手臂高舉過頭。

  「總之先痛扁對方一頓,之後再決定是要直接問個清楚還是殺死他好了……喝!」

  被以不可置信的速度擲出去的碎磚頭,狠狠地打破車窗玻璃──
  那道破壞聲響,成了發生在這座小城市的大騷動的引信。

  §

  紐澤西州某市 警察局前

  「好悲傷……來講個悲傷的故事吧……」
  在毛毛雨下個不停的街道上,響起一道與灰色天空再搭襯不過的說話聲。
  「拉德大哥在剛才,幾乎就是前一刻!已經先一步離開這裡了!……我從沒聽說過如此悲傷的事情!他甚至沒有告訴大姊一聲……太愚蠢了……莫非這就是人類的極限?原來人生是這麼的痛苦!」
  「那個,要不要先去找找看啊?他說不定人在附近的酒吧,而且如果他正往車站走去,一定很快就能追上他。」
  聽似傻眼的說話聲傳來,可是吟誦著悲傷的吶喊並未停止。
  「啊啊……為何人與人會擦身而過?那是因為人終究是孤獨的……關在名為個人的殼中,而人與人之間又隔著空氣、水、雨水、牆壁這些重重阻礙!可惡,假如我是拉德大哥,我絕對不會錯過拉德大哥!世上怎麼會有如此悲傷的事情啊!」
  見到年輕男子不停喊著莫名奇妙的話,行人們紛紛用傘遮住臉以免和他視線相交,並且繞路離開現場。
  但是,人們並不是對演說的內容感到害怕。
  而是對於男子站在停在警察局前的車上大喊的情景感到毛骨悚然。
  那輛車子似乎為男子的夥伴所有,駕駛座上,一名戴帽子的男人疲憊不堪地趴在方向盤上。
  車子四周站了好幾名看起來凶形惡煞的同伴,連傘也沒撐就這麼靜靜聽著爬到車頂上的男人演說。
  正在演說的男人,年紀約莫二十歲出頭。
  男人所穿的工作服被染成非比尋常的鮮藍色,即使在被毛毛雨覆蓋的街道上,身影依舊清晰浮現。
  然後,男人全身最大的特徵,就是他手中擺弄的巨大扳手。
  身形不算魁梧的青年,手中所握的扳手大如女性的手臂,與其說是工具,更像是中世紀的戰士所使用的釘鎚。
  男子披散著一頭亮麗的金髮,帶著猶如死水般沉寂的眼神,繼續大喊:
  「榮榮說過,人類會透過下意識彼此連結……太愚蠢了……為什麼是下意識……不在有意識的時候連結,根本沒意義啊!據說在東洋,人可藉由坐禪達到無的境界……嗯,原來東洋人是這樣子融合的啊……那個千手觀音的模樣是由五百人融合出來的……五百人……五百人?東洋人真厲害!」
  說到這裡,男子開始甩動起扳手,那異常的手法,讓周圍的人有了他的手臂數量增加了的錯覺。
  就在他整個人呈現千手觀音般的狀態時,他原本慵懶的神情霎時亮了起來。
  只不過他的眼神依舊空洞失神。
  「真開心……來講個開心的故事吧!好厲害,實在太棒了,夏夫特!我領悟到東洋的玄妙祕密了!將五百人融合在一起,只讓手分裂開來……讓腳分裂沒什麼意義,但是手不管有幾隻都不嫌麻煩!榮榮提出的共通下意識果然非常合理!」
  聽到男子將透過極為獨特思考的迴路導出的答案,當成世界的真理一般高呼,駕駛座上名為夏夫特的青年從窗戶探頭說道:
  「那個,我真不曉得該從哪裡吐槽你才好了……首先,所謂共通下意識,應該單純只是『人與人透過心電感應相連』的意思……話說回來,你說的榮榮是心理學家榮格嗎?葛拉罕大哥,你應該沒見過他吧?用綽號稱呼沒見過的人,這樣不太好吧?」
  這番指摘完全合情合理,但是男子──拉罕‧史貝特卻從那番指摘中,找出另一個令他興奮的點。
  「綽號……就是這個!彼此要合而為一,首先得從名字開始!很好,從現在起,我的綽號就叫夏夫特,拉德大哥的綽號是葛拉罕!然後你的綽號是拉德大哥!真棒,這個系統太讚了。我搞不好已經終結舊世界,創造出新世界來了呢!」
  「喂~喂~快回來呀,葛拉罕大哥,葛拉罕大哥!」
  「我們乾杯吧,夏夫特!啊,不對,我才是夏夫特!乾杯吧,拉德大哥!好了,我們快點去找和我們擦身而過的葛拉罕大哥吧!等等,可是葛拉罕是我的本名耶!對喔,我人在這裡……也就是說,我並沒有和我擦身而過!我待在這裡好嗎?」
  「一點也不好!我們快去找拉德先生吧。」
  夏夫特儘管覺得傻眼,依舊耐著性子和葛拉罕說話。
  他們是原本以芝加哥為根據地的不良集團,首領是這位和拉德‧盧梭情同兄弟的葛拉罕‧史貝特。
  然而由於他的性格古怪,底下成員們老是被他耍得團團轉,而每一次都得由擔任副首領的夏夫特來收拾場面。
  但是,不管夏夫特怎麼努力想要一如其名地成為集團的軸心(註:夏夫特的英文是shaft,意指軸心),卻幾乎每每都因為身為引擎的葛拉罕的旋轉力道過猛而受挫。
  然後,葛拉罕的腦袋今天又是馬力全開,看起來絲毫沒把夏夫特的話聽進去。
  「我說出了『拉德大哥去找拉德大哥』的話來……原來如此!這是一段尋找自我的旅程!放心吧,夏夫特……不對,是拉德大哥!只要將我的第二個綽號取為拉德大哥,這趟尋找自我的旅程就會結束──」
  「啊啊啊啊,我不行了……雖然這個人從以前就沒救了,但是今天也一樣沒救……」
  一如往常地,夏夫特再次抱頭趴在方向盤上。

  然而──
  這一天情況有些不同。
  「葛拉罕。」
  一道清澈的說話聲響起。
  那是一道彷彿是周圍的毛毛雨發出聲來,既沉靜又溫柔,然而卻深深滲入人心的說話聲。
  「被雨淋濕……會感冒的……快進車裡來吧。」
  柔和的笑容。
  一名年輕女子坐在車子的後座。
  「……知道了。謝謝關心,露雅姊。」
  葛拉罕乖乖地點頭,接著就雀躍地下了車頂,打開副駕駛座的門坐進去。
  「……葛拉罕大哥,為什麼你這麼聽露雅小姐的話?」
  「這個嘛……每次看到露雅姊,我就會為了只有我一人這麼亢奮感到不好意思……啊啊,我好沒用……我真是個不識相的廢物……」
  好比斷了線的人偶,葛拉罕用雙手捂著臉,在副駕駛座上蜷縮成一團。
  這時後座傳來說話聲,安撫消沉的他:
  「沒關係啦,因為我……很羨慕葛拉罕你那朝氣蓬勃的個性。」
  「那個……不好意思,露雅小姐,請妳不要說那種落井下石的話。」
  「哎呀……真對不起……」
  女子說起話來溫柔婉約,彷彿即將消失的幽靈在說話似的,小聲到幾乎聽不見。
  可是,她的聲音卻深深撼動人心。
  或許是因為她的音量雖然小,說出口的一字一句卻都懷抱著十足的誠意吧。
  夏夫特如此作想,一邊透過後照鏡望著後座的女性。
  露雅‧克萊恩。
  她是今天出獄的拉德‧盧梭的未婚妻,也是殺人魔拉德宣稱「最後一個要殺死的對象」。
  她的確長得非常美麗,感覺宛如童話故事裡在湖中沉睡的公主。
  女子儘管看似柔弱無骨,但是夏夫特心裡很清楚。
  她其實有著堅強的一面。
  雖然那份堅強也與她的柔弱有直接關聯──
  ──這個人幾乎對所有事情都予以「接納」。
  即使目睹葛拉罕異樣的言行,她依舊氣定神間。
  由於她始終保持自己原有的步調,因此葛拉罕對這名女性相當沒轍。他常說「只要見到露雅姊,我就會發現自己很不識相」,夏夫特倒希望他在其他人面前也能有這樣的自覺。
  不過,夏夫特確實也發現這位名叫露雅的女性有些特殊。
  無論未婚夫是殺人魔,還是被關進惡魔島──她都一概平等地接納那些負面因素。
  聽說她曾經想要自殺,但實在讓人難以想像。到底是什麼樣的悲劇,會讓她這樣的人起了輕生的念頭。
  現在的她並不像在自暴自棄。
  因為她不僅接納一切,而且還能正面地去面對。
  以前,夏夫特曾不經意地這麼稱讚露雅本人,她卻緩緩地搖頭。
  ──「我也有……害怕的事情……是在那班列車上發現的……」
  ──「怪物……『鐵路繪影者』……」
  ──「我不是害怕怪物……而是害怕……拉德被那個怪物殺死……」
  當時夏夫特心想她還真熱情,同時也猜想讓她迷戀至此的拉德‧盧梭恐怕也是名異常之人。
  自殺志願者和殺人魔。這真像會成為喜劇題材的組合──但要是有人敢嘲笑那兩人的關係,大概下個瞬間就會後悔自己誕生在這世上吧。
  總之,因為葛拉罕心情低落的模樣也很反常,夏夫特打算盡快讓露雅和拉德‧盧梭見面,然後回去現在的根據地紐約。
  「不管怎樣,我看就先把車子開往車站的方向吧。拉德先生總不會說要走回紐約吧。」
  「……天真……你太天真了,夏夫特。拉德大哥或許不會真的走回去……但是,大哥可是個比我還不按牌理出牌的人,他說不定正以我們想像不到的方式回去……」
  葛拉罕用雙手覆住臉龐,嘀咕著說。
  「是是是,他現在搞不好正在天上飛呢。」
  夏夫特一面像在哄小孩似的安撫葛拉罕,同時發動車子的引擎。
  周圍的同伴們似乎是搭列車來到這裡,只見他們開始紛紛朝車站走去。
  夏夫特也從瞥察局往車站的方向,開始行駛在大馬路上──

  短短十幾秒後,他察覺到異狀。

  一輛車子從馬路盡頭的轉角現身,朝著這邊蛇行而來。
  「喂,也太危險了吧,難道是酒駕……嗯?」
  然後,夏夫特注意到。
  朝這邊駛來的車子的擋風玻璃嚴重破裂,而且車頂上正趴著某樣東西。
  察覺那個趴在車頂上的「某樣柬西」是自己面熟的人之後──夏夫特的臉整個垮下來。

  將左手義肢刺入車頂的男人──拉德‧盧梭,正用右手將削瘦男子的衣領揪住往上提。
  駕駛似乎被那隻刺到自己身旁的鐵手臂嚇得陷入恐慌,只見他和副駕駛座的男人一同發出怒吼,試圖拔出懷裡的手槍。然而──
  下個瞬間,手臂突然抽離了。
  就在他想要確認發生什麼事的下一刻,車子猛力撞上民宅的圍牆,車上乘客全都在強大撞擊下失去意識。

  夏夫特茫然地旁觀發生在自己身旁的事故──
  接著,他見到在撞上圍牆前一刻跳車的拉德,用右手拖著一名男子朝這邊走近。
  拉德探頭窺視駕駛座說道:
  「嗨,我想搭個便車,車上有空位──」
  這時,拉德將目光移向後座,不禁屏息:
  「……露雅?」
  ──啊,他發現了。
  見到拉德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夏夫特不發一語,暗自鬆了口氣。
  ──太好了。不過,原來他不記得我夏夫特的長相啊。
  「……拉德?」
  露雅似乎也為這場突如其來的重逢感到吃驚──不過對夏夫特來說,現在可沒有時間讓他們上演感人的重逢戲碼。
  剛才的事故究竟是怎麼回事?拉德拖著的男子又是誰?儘管想問的問題一籮筐,夏夫特仍判斷眼前的首要工作是讓拉德上車……逃離現場。
  「好了好了,拉德先生和露雅小姐,要寒暄請待會兒再說!我們得趁警察來之前趕快……開……溜?」
  話還沒說完,夏夫特的眼前就上演了一幅出人意表的情景。
  不知何時走下副駕駛座的葛拉罕,竟企圖朝拉德揮落巨大的扳手。
  ──這個人在做什麼啊!

  「拉德大哥────────────!」
  隨著吶喊揮落的巨大扳手。
  然而,拉德在千鈞一髮之際轉身,鬆開手裡拖著的男子,用右手牢牢接住那支扳手。
  插圖008
  在扳手嘎嘎作響地震動的同時,拉德看著手持扳手的青年臉龐,又驚又喜地笑道:
  「喔喔……喔喔喔喔!這不是葛拉罕老弟嗎!真是好久不見啦!」
  「真開心……來講個開心的故事吧……!真的是拉德大哥!能夠用單手輕鬆擋下我剛才那必殺的一擊,你果然是拉德大哥沒錯!」
  「喂喂喂,要是認錯人,可是會出人命的。」
  拉德一邊快活地笑著,一邊將右手猛地一抽,然後就在馬路正中央扭起身子。
  由於葛拉罕也沒有放開扳手,他便在開始轉圈的拉德的怪力之下,好像摔角招式Giant Swing似的被甩動。
  「哈哈哈!好厲害,太属害了!拉德大哥果真很強,你說對吧,夏夫特?」
  「夏夫特……?啊,我想起來了!夏夫特,是夏夫特!是那個開車的傢伙!」
  拉德笑著又轉了幾圈後,鬆手將葛拉罕甩出去。
  葛拉罕就這麼被甩到馬路旁的平房屋頂上,不過他身手靈巧地轉圈落地,然後高舉著扳手開始大聲歡呼。
  ──……這是馬戲表演嗎……
  夏夫特一方面打從心底感到錯愕,同時再次對拉德依舊不變的臂力心懷恐懼。
  面對這怪異非常的景象,大馬路上的行人們無不嚇得腿軟──唯獨緩緩從後座下來的露雅,一如往常地鎮定自若。
  始終深信拉德會平安歸來的她,照樣接納了一切。
  無論是眼前發生的異樣情景,還是拉德即使進了監獄仍毫無反省之意一事──露雅全都接納下來。
  她用彷彿兩人才一日不見似的態度,帶著虛弱的微笑開口:
  「歡迎回來,拉德。」
  「讓妳久等了,露雅。」
  拉德緊緊抱住露雅,確認那副身軀並非虛幻。
  倘若不考慮兩人的內在心理狀態,這的確是一幅美麗的重逢畫面,但夏夫特卻滿腦子都只想快點逃離現場。
  這時,藍色工作服又再度出現在夏夫特的視野中。
  不知何時已從屋頂下來的葛拉罕,用扳手戳了戳倒在地上的男子。
  「拉德大哥,這傢伙到底是誰?」
  「嗯?……啊!我都忘了!他是和我一起出獄的新死黨啦。我們意氣相投,很談得來。」
  「可是他卻翻白眼,昏過去了耶……」
  夏夫特決定不管怎樣先把男子塞進車內的空位,於是走下駕駛座,查看男子的臉。
  ──嗯?
  然後,夏夫特注意到。
  男子的臉上塗了膚色的粉妝,而他的妝容已經因為雨水和撞擊而花了。
  淺淺的燒傷痕跡從粉妝底下顯露出來,再加上其他傷疤,看來男子過去應該曾被捲入爆炸或某種事故中。
  不僅如此,這名男子的「右手似乎也是義肢」。
  雖然做工沒有拉德的左手那麼粗糙,不過只要仔細瞧,還是能明顯看出是義肢。
  夏夫特暫時停下動作,端詳長相似曾相識的男子──
  此時,在他的身後,葛拉罕直截了當地問:
  「拉德大哥,這傢伙叫什麼名字啊?」
  拉德爽快地回答了那個問題。
  他說出的名字,存在於夏夫特的「知識」之中。
  只不過,夏夫特在聽到那個名字後沒能立刻想起,等他完全想起來,已經是一陣子之後的事清了。
  「喔,他叫涅伊達。涅伊達‧夏茲庫魯。」

  「因為他好像是普拉契德舅舅的敵人,所以我決定把他藏匿起來。」
 楼主| 发表于 2016-12-25 10: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少年少女沒有明天

  時間再次回到「新人講習」的現場。

  涅伊達‧夏茲庫魯。
  他原本是修伊‧拉弗雷特旗下組織「幽靈」的一員,年紀輕輕就在組織內居於重要地位。
  然而,他卻在「飛翔禁酒坊號占領事件」事發前一刻,企圖背叛「幽靈」。他打算解決掉修伊遭逮捕後的領導者古斯‧帕金茲,和同伴一起加入盧梭家族麾下。
  可是,他的計畫最後因為有人告密而失敗。
  身為叛徒的他,不但右手被砍掉,還和不需要的「幽靈」據點一同被引爆,與共同遭到處刑的背叛者們消失在瓦礫之中──原本應該是如此。
  爆炸發生時,涅伊達靠著將幾名同伴的屍體當成盾牌,勉強得以苟活。
  雖然他本來就受了如果不醫治肯定會喪命的重傷,但是一名恰巧經過的醫生目睹了那場爆炸,讓他奇蹟似的獲救。
  之後,他與追查「幽靈」的維克托的部下們達成交易,免除了罪名。
  但是事情並未就此結束。
  說要回故鄉繼承父親的玉米田後便消失的涅伊達。
  幾天後,他又再次造訪調查局。

  表示自己正遭到某人追殺。
  即使進監獄也無所謂,希望調查局能夠保護他。

  「也就是說,秉著慈悲心『保護』那傢伙的結果,就是花我們的錢,在監獄裡照顧了他三年啊……說到這裡,我想起來的確有收到那樣的報告。這樣啊,原來那傢伙就是涅伊達。」
  維克托終於回想起情報,聳著肩繼續說。
  「姑且藏匿他三年,然後說服他,把他趕出去……是這麼回事嗎?原來如此。」
  「啊……他會和拉德同時出獄,聽說完全是偶然。」
  接過比爾遞上的報告書,維克托專心閱讀一陣之後-
  「算了,管他是涅伊達還是賽伊達,那種小角色先不管他。」
  一副已經不把他的事情放在眼裡似的重重吐一口氣,接著換個心情,將話題轉回到第七個組織上。
  「好了,關於這個紐約的不良集團……他們有一個很重要的特異之處。」
  「特異之處?」
  新人訝異地反問。
  他們確實涉入許多事件,然而卻不見背後有組織操控,感覺也不像是修伊‧拉弗雷特的「實驗體」。
  「雖然目前只有加以監視,並未採取行動……不過和他們一起行動的女人大有問題。」
  維克托語氣凝重地說完,將一張照片貼在黑板上。
  那張照片儘管已經在資料上見過了,但重新再看一次,那人的身影依舊令新人──尤其是年輕男性們屏息。
  即使透過從遠處拍攝的照片,依然看得出那是名黑髮金眼的美女。
  光澤亮麗的黑髮,和閃著看似金色的鮮黃色光彩的瞳眸。
  那些正好與所有事件的元凶──修伊‧拉弗雷特的特徵一致。
  夏涅‧拉弗雷特。
  身為修伊之女的她,長期以「幽靈」一員的身分,發揮不像是普通少女的行動力,從事著恐怖活勖。
  飛翔禁酒坊號的事件迄今已經四年。
  當年能夠面不改色地將人剁碎的少女,如今究竟長成何等恐怖的女人,這點一直令探員們掛心;但是聽到她現在是和不良少年們一起行動,他們的腦中頓時充滿疑惑。
  「可是事前所發的資料裡,並沒有提到關於她的事情……」
  「話說回來,這張照片是怎麼拍到的?」
  面對七嘴八舌地發問的新人們,維克托扶正眼鏡後回答:
  「當初是因為考慮到這女人有可能和修伊旗下的其他組織聯繫,才放任她自由行動。可是放任不管的結果,卻是讓修伊給逃了!什麼跟什麼嘛!真是愚蠢!」
  「嗯……坦白說,我認為會放任她三年之久,是活了三百年的你那悠哉的性格所致。順道一提,這張照片是用不良集團不知為何所拍的紀念照的底片加洗來的。」
  背對語帶諷刺的比爾,維克托仰望天花板,感慨地說:
  「加洗啊……現在這個時代真進步,如果是照片剛出現的那個時候,根本不可能辦到。不過,這一切還是得歸功於偉大的泰波……就是那位發明知名攝影術……紙基負片法的威廉‧亨利‧福克斯‧泰波,如今世人才能像這樣共享相同的照片。你們可要好好感謝泰波。」
  「啊……你們應該只是名字碰巧一樣,不是親戚什麼的吧?」
  維克托頑固地忽視比爾的吐槽,將話題轉回夏涅身上:
  「修伊‧拉弗雷特……這傢伙根本不把女兒當女兒看待,頂多只把她當成無可取代的實驗工具。如果夏涅對他接下來要做的實驗有用處,他就會來把她帶走;如果用不著,八成連見都不會來見她一面。」
  說到這裡,維克托用力敲打黑板。
  「但是他女兒可不是這麼想。對夏涅‧拉弗雷特而言,修伊是絕對的存在,也可以說是她信仰的對象。」
  關於夏涅這個人,事前收集到的情報並不多,但是從那份情報的分析結果來看,稱她為修伊的「瘋狂信徒」並不為過。也正因為如此,她沒有試圖救出修伊一事相當令人不解──不過針對這一點,經判斷後認為「恐怕是因為無法鎖定修伊被關在惡魔島的何處,才沒能展開行動」。
  「可是……他們明明握有夏姆和希爾頓這些情報來源,不可能不知道才對。莫非修伊的部下們也沒有多團結?」
  「另外還有一件事情讓人在意。」
  「什麼事?」
  維克托催促突然加入對話的多納德說下去。
  只見多納德指著夏涅照片的一部分。
  他所指的地方,是搭在夏涅肩上的男人的手。
  「這名在夏涅身旁把手搭在她肩上的男人……偶爾會和夏涅接觸,不過目前身分未明。」
  「……他和修伊有關係嗎?」
  「這一點也還不清楚。夏涅離開不良集團在城裡行動時,基本上這個男人都會同行。我們調,查過他的身分,卻沒有查出任何情報。不良少年們似乎稱他為『斐利克斯』,但是不知本名為何我曾派部下跟蹤他好幾次,卻經常被甩掉,連他住哪裡都不曉得。」
  「……我是很想大罵真是一群沒用的部下,不過多納德,我知道你的部下沒有那麼愚蠢。這麼說來,這傢伙肯定是『某種』專家了。」
  思考半晌,維克托喃喃自語地說:
  「說到紐約的斐利克斯……就會想到『萬事通』斐利克斯……」
  聽到這句突如其來的話,多納德有了反應:
  「你知道他是誰嗎?」
  「……不,應該不是那個人。我以前是和在紐約活動……傳說從殺人到幫忙夜逃什麼都做的『萬事通』接觸過──可是我見到的是個女人,斐利克斯是她的假名。」
  「原來如此……」
  「算了,大概只是名字碰巧一樣吧。抱歉啊,說了讓你困惑的話。」
  接著,維克托將視線轉向夏涅的照片,觀察在她身旁燦笑的男人容貌。
  「這人的長相沒什麼特徵,看起來也不像黑手黨……說不定是送貨員之類的。依我看,有必要將他和夏涅之間的關係調查清楚。」
  「啊……他們會不會是情侶?」
  比爾看了照片後,將最先想像到的可能性脫口說出。
  但是維克托卻對比爾的意見嗤之以鼻:
  「這怎麼可能!這女人可是除了老爸以外,把其他人都當成垃圾耶!他們會乍看像是情侶,八成是因為夏涅把這男人當成幌子利用啦。如果這個……呃,他的頭髮是什麼顏色?」
  因為是黑白照片,所以看不出髮色。
  曾經從遠處見過男人的多納德回答:
  「是非常醒目的紅髮。」
  「這樣啊。假如這個紅髮小子真的是夏涅的情人,我就從本部大樓跳下去,讓你們親眼見識『不死者』的再生能力。」
  見到維克托滔滔不絕地說出不必要的話來,比爾驚詫地嘆了一聲。
  「啊……我勸你還是別得意忘形,做出這種承諾比較好。嗯……畢竟讓外人看到也挺傷腦筋的,我看到時你就請在場所有人喝酒好了。」
  「好啊,我就請你們所有人喝羅曼尼,康帝酒莊最高級的La Tache。」
  維克托一臉嘲笑地說完,冷不防就恢復正色,補上一句警告:
  「你們可別因為想喝到最高級的葡萄酒,就給我捏造事實啊。」

  還有心情說笑,緩和現場緊張氣氛的維克托。
  然而到頭來,他卻沒能察覺一件事。
  雖然要他從畫質粗糙的黑白照片中看出來,是件強人所難的事──
  拍照時,被男人觸碰的夏涅其實雙頰微微泛紅。

  §

  翌日 紐約 百萬富翁區

  曼哈頓之中,唯有成功人士們聚集的高級住宅區。
  鄰近中央公園,在曼哈頓中環境格外優良的區域。
  在清爽的微風吹拂下,豪宅區內的一棟住宅,傳出了完全無視靜謐氛圍的虛弱哀號。
  「嗚……咿嗚……我……我就跟你們說不可以喝嘛!」
  哀號聲的主人是賈格西‧史普羅德。
  而回應他的啜泣聲的,同樣是與豪宅區不相稱,粗野的不良少年們的說話聲。
  「為什麼不行啦!」
  「就是說嘛!難得有人送東西給我們耶!」
  「那可是伊芙小姐送的禮物耶!」
  「呀哈!」「呀呼~」
  面對旁人一波波的責難,臉上有刺青的青年像是抱著嬰兒似的緊摟葡萄酒箱。
  約莫三年又兩個月前,大陸橫貫列車「飛翔禁酒坊號」上發生了一起離奇事件。青年是其中一名中心人物,他周旋於在列車上恣意妄為的黑衣恐怖分子集團和白衣殺人魔集團之間,成功地「劫持列車」。
  然而,他的眼淚並非演技,而是真的對周遭夥伴們的怒吼感到害怕。
  事情發生在十分鐘前。
  他們所租借的別墅主人:傑諾亞德家的當家伊芙‧傑諾亞德,說從祖父那一代便有往來的義大利富豪送了自己幾瓶高級葡萄酒,於是將收到的禮物送了三瓶到賈格西等人家中。
  就在優文拿出開瓶器,想要趕快開來喝時,賈格西突然大喊「等……等一下!」並奪走箱子,蜷縮在房間的角落。
  「先不要馬上喝掉啦,好不好?」
  對於口出此言的賈格西,滿心期待品嚐高級葡萄酒滋味的不良集團同聲予以譴責──然後短短幾秒之後,身為領導者的青年就開始流淚了。

  「我知道了,賈格西,總之你先冷靜下來。其他人也都先冷靜一點,知道嗎?」
  聽了原本是酒保的優文的話,不良少年們暫且停止責罵。
  確認大家都冷靜之後,優文朝賈格西走近一步,嘆息著問道:
  「所以呢?究竟是為什麼不能喝?你是想留到吃飯時再喝嗎?」
  「呃……不……不是……那個……」
  「不然你打算怎麼樣?」
  面對優文的逼問,賈格西戰戰兢兢地回答:

  「我……我想找找看有沒有人願意高價買下……」

  結果惹得比方才多出好幾倍的怒吼聲在屋內四起。
  「什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喂喂喂,我的耳朵好像終於出問題了!」
  「賈格西剛才那句話,聽起來像是在說要把那些酒給『賣』了耶!」
  「不會吧!」
  「不可能啦!」
  「他要把對我們照顧有加的人所送的禮物……賣掉……?」
  「喂喂喂,這一定是聽錯了啦。我們的賈格西,看起來像是那種不知感恩的守財奴嗎?」
  「要是他真說出那種話,我一定會覺得很沮喪!」
  「失望透頂~」
  「我們好像太高估賈格西了。」
  「怪了怪了?賈格西,你已經沉默四十三秒了耶。」
  「呀哈!」
  「呀呼~」
  面對同伴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責難,賈格西全身發抖了一會兒,然後──
  「那種事情!我……我……我當然明白!我這個人有多差勁,這一點我自己最清楚了!嗚嗚……咿嗚……」
  賈格西巧妙地邊哭邊對自己生氣,而那股氣魄,令不良少年們頓時默不作聲。
  因為他們知道,假使這個狀態繼續發展下去,就會演變成賈格西的「抓狂大哭」狀態。
  賈格西一旦被逼到走投無路,就會哭著幹出離譜的事情來。以前他們見識到賈格西的「抓狂大哭」,是在他哭喊著抓起湯普生衝鋒槍,攻擊盧梭家族的非法賭場時。
  那次的行動導致他們不得不逃離芝加哥,來到紐約展開新的人生。
  「……我知道了,賈格西,你冷靜一點。」
  「我們也說得有點過火了。賈格西一點都不差勁,頂多只是低劣而已。」
  「那樣有差嗎?」「給我閉嘴!」
  「咿哈!」「呀~」
  對儘管狂冒冷汗,態度卻基本上毫無改變的同伴們感到錯愕,優文再次嘆口氣,接著詢問賈格西:
  「好了,賈格西,你別哭了。從頭好好地把話說清楚。」
  優文會如此冷靜,是因為他很清楚賈格西不是一個會單單為了私慾,就把人家送的禮物賣掉的人。其實周圍的不良少年們應該也明白這一點才是,他們八成是被想品嚐葡萄酒的心情,和對賈格西的嗜虐心給沖昏頭了吧。
  正當優文作此分析時,只見賈格西混夾雜著嗚咽聲,緩緩吐出重要的話來:
  「其實……咿嗚……錢……我們……嗚嗚……已經沒錢了。」
  沒錢。
  這句話極其單純,但也正因為單純,一出口立刻就讓不良少年們心生動搖。
  優文露出悶悶不樂的表情,繼續詢問賈格西:
  「沒了?是花到哪裡去了嗎?」
  「不……不是的!是因為不景氣……咿嗚……使得市民們的工作量減少,我們所承接的零工自然也跟著少了許多……」
  賈格西的語調越說越低落,最後甚至帶著哭腔把臉從同伴們的方向別開,說出結論。


  「……要交給馬爾汀喬家族的保護費……這個月……繳不出來了……咿嗚……」

  §

  同一宅邸二樓 寢室

  在好幾間客房中,有一間是作為女性寢室的房間。
  房間主人的妮絲聽著樓下傳來的怒吼和哭泣聲,什麼也不做,就只是躺在床上休息。
  這時,房內響起敲門聲,不一會兒尼克便進來說道:
  「大姊,賈格西好像又在樓下被弄哭了。」
  「是啊,好像是這樣呢。」
  「他們好像是在吵有關錢的事情……」
  對著說到一半滿臉不解的尼克,妮絲面露一絲苦笑回答:
  「大概是在說繳不出保護費給馬爾汀喬家族這件事吧。」
  「什麼?等等,大姊,那樣不是很不妙嗎!」
  大抵來說,他們是一群在伊芙‧傑諾亞德家吃閒飯的不良集團。
  儘管優文和黃基本上有領管理宅邸的工資,然而光靠那些錢,當然不夠供這麼多不良少年們吃喝。
  於是,他們靠著做些非法勾當來賺點零錢花──但由於他們擅自在馬爾汀喬家族和甘德魯家族的地盤上工作,因此被這兩個組織給盯上。
  經過一番曲折,事情最後以固定繳交一筆保護費給馬爾汀喬家族的形式平息。但是──
  「這陣子由於不景氣的關係,我們的收入大幅減少。因為禁酒令廢止之後,地下酒吧紛紛浮出檯面,使得非法行業也直接受到不景氣的影響。」
  「瞧妳說得那麼輕鬆……大姊,這下該怎麼辦才好?要是繳不出保護費,天曉得那個可怕的魔術師會怎麼對付我們……」
  尼克口中的「可怕魔術師」,指的是馬爾汀喬家族的幹部羅尼‧史奇亞特,自1933年發生的某起事件以來,不良集團一直將他視為「會做出讓人完全無法理解的可怕事情來的魔術師」。所幸當時事情圓滿解決,但這回要是繳不出保護費,實在很難想像他會做出什麼事情。
  情況明明已是十萬火急,妮絲看起來卻老神在在。
  「不會有事啦。要是有個萬一,我會想辦法的。」
  「妳說要想辦法……是什麼辦法?」
  「……雖然很痛苦,不過我已經做好出賣自己身體的心理準備了。」
  聽到這番衝擊性的發言,尼克趕忙制止:
  「什麼?那可不行!唯獨這件事萬萬不可啊,大姊!如果妳是自願的也就算了,要是在黑幫的控制底下做那種工作,可是會被抓住弱點……脫不了身的……」
  「……?尼克,你在說什麼啊?」
  「咦?」
  妮絲偏著頭,詢問眉頭緊蹙的尼克。
  「我只是想把手上的炸彈賣掉而已……」
  「什麼?可……可是妳說要賣身……」
  「因為炸彈是我身體的一部分……不,就像我的孩子一樣!」
  「請不要讓妳的孩子爆炸!」
  一時衝動頂嘴之後,尼克忽然察覺到有些不對勁。
  「呃……大姊,那個足以解決缺錢問題的炸彈在哪裡啊?」
  他早就知道妮絲隨時都會攜帶炸藥之類的東西在身上,但就算賣了那種東西,恐怕也值不了幾個錢。
  一股不祥的預感竄過背脊,尼克提心吊膽地詢問妮絲這個問題。
  ──喂喂喂,說起來,整間房子好像就屬這個房間的衣櫥特別大……可是妮絲大姐又不是那種有很多衣服的人…
  ──該……該不會……應該不會吧?
  無視瞪著衣櫥直冒冷汗的尼克,妮絲眼神發亮地從床上站起來──
  猛然將鋪在床上的床單,連同薄毯子一起掀開。

  「呀啊啊!」

  尼克不禁放聲慘叫,退到牆邊。
  因為在他的視線前方,也就是床底下,塞滿了各式各樣的炸彈。
  「妳……妳……妳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情來啊,大姊!」
  結果只見妮絲一臉悲傷地移開視線,面帶些許反省之意地回答:
  「……對不起,尼克……這種保存方式確實是會傷害火藥……可是我……我實在抵擋不了想睡在炸彈上的誘惑!」
  「不對吧,問題不在於保存方式!有問題的應該是保存場所吧!」
  儘管內心混亂無比,尼克依舊勉強維持理智,對妮絲發出抗議:
  「拜……拜託妳不要隨便超越別人的想像好嗎,大姊!我還以為妳是放在衣櫥裡……!」
  「那裡因為也擺了恰妮、美樂蒂、夏涅和瑞爾的衣服,所以放不下啦。再說,衣櫥是用來擺衣服,又不是擺炸彈的。」
  「妳也知道啊!」
  尼克抱著頭,繼續指責缺乏常識的妮絲:
  「再說,一旦發生火災,大姊妳不就會頭一個被瞬間炸得粉碎嗎?」
  「我會……被這群孩子親手粉碎……?」
  想像著「那個瞬間」的自己會如何死去,妮絲低下頭,雙頰微微泛紅。
  「為什麼臉紅啦!大姊,妳這樣太奇怪了!」
  妮絲‧荷莉史東基本上是個有常識的人。
  雖然她的有常識是和不良少年少女集團的其他人相比,不過平時她總是擔任勸阻失控的夥伴們和陷入混亂的賈格西的角色。
  然而,她其實也有著在不良集團之中,最違反常識的一面。
  人類製造出來,擁有絕對性破壞威力的道具。
  妮絲是個會為爆炸的衝擊、閃光、破壞聲響,火藥燒焦味所著迷的道地炸彈客。只要事情和炸彈有關,她腦袋的螺絲就會鬆掉,變得不太正常。
  儘管不如她的兒時玩伴賈格西那麼了解,長年陪伴在她身旁的尼克也早就摸透了妮絲的那種癖好──然而親眼目睹堆積如山的炸彈,心情還是難以保持平靜。
  「真沒想到妳還有那麼多炸彈……賈格西知道這件事嗎?」
  「我要是說了,賈格西肯定會奪門而出。」
  「坦白說我也很想衝出去。」
  妮絲一邊重新鋪好毯子,一邊詢問好不容易恢復冷靜的尼克:
  「對了,尼克,你來找我有什麼事?我想你來,應該不只是為了告訴我賈格西在哭吧。」
  「咦?啊……啊啊!對了對了!大姊!請妳阻止傑克那傢伙!」
  「傑克?他怎麼了嗎?」
  傑克。
  和尼克一樣,他也與妮絲相識許久,是不良集團的老成員之一。
  他究竟打算做什麼?不待妮絲開口詢問,尼克便搶先喊出了答案:

  「那傢伙想要尋死啦!」

  §

  幾分鐘後 傑諾亞德邸 另一個房間

  「你們別想阻止我。我是認真的。」
  懸掛在天花板上,裡面塞了碎布的拳擊袋。
  在多以沙子取代碎布填充的日本,拳擊袋則是被稱為拳擊沙包。
  不良少年之一的傑克一面有節奏地捶打拳擊袋,一面回答站在身後的同伴們。
  「傑克,你無論如何都要那麼做嗎?」
  傑克頭也不回地回覆語氣嚴肅的妮絲。
  「是啊。要是不親手打倒拉德‧盧梭那傢伙,實在難消我心頭之恨。」
  拉德‧盧梭和不良少年們之間,曾經有過一段糾葛。
  當然,賈格西等人原本就與盧梭家族敵對,因此糾葛可以說從一開始便存在。但是──
  在飛翔禁酒坊號的事件當中,雙方又起了其他糾紛。
  拉德‧盧梭一時興起,狠狠毆打了遭黑衣人們挾為人質的傑克,讓他身負瀕死的重傷。
  幸好當時列車上恰巧有醫生在,他才得以獲救,否則要是繼續被棄之不顧,他搞不好早就沒命了。
  賈格西也曾對拉德撂話說要他「付出代價」,將他視為敵人──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包括拉德在內的白衣人們,竟然全都從列車上消失。
  原以為他們可能是遭到列車上的「鐵路繪影者」殺害,不料後來事情卻演變得更為複雜。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難得葛拉罕願意替我們居中斡旋……」
  拉德的義弟葛拉罕‧史貝特因為某起事件的關係,對賈格西等人十分欣賞,之後便處處關照他們。
  據他所言,拉德‧盧梭是遭到了警方逮捕。
  而正好今天是拉德刑滿出獄的日子,葛拉罕會和拉德的未婚妻一同前去迎接。算算時間,他們現在應該已經在紐澤西州會合了吧。
  葛拉罕因為知曉盧梭家族和賈格西一夥人之間的過節,於是表示「好,我知道了。我會將你們以同伴的身分介紹給拉德大哥。你們放心,拉德大哥不會殺死一度認同為同伴的人……大概吧。至少過去是這樣!」如此自告奮勇地說要當雙方的調停者。
  可是,傑克似乎對這件事情無法接受。
  「管他是不是葛拉罕的義兄,這分明是兩碼子事!我啊,沒有一天忘記自己在那班列車上差點被殺死的事情!」
  聽了傑克憤慨的怒吼,妮絲繼續說道:
  「你說得對,我能夠理解你的心情。說實話,雖然葛拉罕願意居中斡旋,但是想到要和拉德那種人扯上關係,我也覺得意興闌珊。」
  「那妳為什麼要阻止我?」
  「我是說我不想和他『扯上關係』,不管是朋友關係或是敵對關係。」
  面對這番完全讓人無法反駁的言論,傑克一拳打在拳擊袋上說:
  「……既然如此,我不會給妮絲和賈格西添麻煩,只有我和尼克動手就好。」
  「為何把我扯進去啊!」
  「嘖……你當時明明也在場,為什麼就只有你毫髮無傷……」
  「居然嫉妒我!」
  傑克露出開朗的笑容,回答大呼小叫的尼克:
  「開玩笑啦。我會自己一個人動手。」
  「什麼嘛,原來是開玩笑……等等,不行不行,傑克啊,既然你要開玩笑,乾脆也把向拉德報仇的事情當成玩笑話吧!再說,你怎麼可能打得贏那種可怕的傢伙?你說對吧?」
  實際上,當時傑克只有一開始讓拉德吃了一拳,之後就毫無抵抗之力。
  老實說,外行人就算持續訓練個好幾年也不可能獲勝。
  更別提傑克是從聽說「拉德即將出獄」的短短幾天前才開始打拳擊袋了。
  「問題不在於打不打得贏。那傢伙粉碎了我的自尊!我現在要是不往前走,就再也握不起拳頭了!」
  「你要像拳擊手一樣說那種帥氣的話是無所謂啦。可是這話從還沒開始劫持列車,就被路過的殺人魔狂毆一頓,然後現在喊著要復仇的你口中說出來……實在是……」
  「少……少囉唆!」
  傑克這個人從以前就個性衝動,他會企圖採取復仇行動確實很像是他的作風,然而眼前事態可不能任由他那麼做。
  「尼克,你去叫賈格西、東尼、優文和黃過來。」
  「咦?是!」
  尼克應了一聲便離開房間。
  目送著尼克的背影,傑克皺眉問道:
  「喂,怎……怎麼?妳不會是想用蠻力把我綁起來吧?」
  「我如果想把你綁起來,就不會叫幫不上忙的賈格西來了。」
  從容地說出惡毒的話之後,妮絲嘆了口氣,緩緩開口:
  「我叫來的是一起搭過那班列車的同伴。我雖然也想把夏涅叫來,不過考慮到她和拉德的關係,還是別讓事情複雜化比較好。」
  此時浮現在妮絲腦海裡的,是在車頂上和拉德‧盧梭拚死搏鬥的夏涅的身影。
  他們兩人之間究竟有何糾葛,妮絲並未特意詢問。
  可是妮絲注意到,自從前幾天眾人提起拉德‧盧梭的名字之後,夏涅便開始有了異狀。
  ──看來除了傑克之外,之後也有必要和夏涅好好談一談。
  ──……在葛拉罕等人將拉德‧盧梭帶回來之前。
  一面暗自下定決心,妮絲繼續對傑克說:
  「你聽好了。當初在劫持那班列車時,我們這群人可說是生死與共,而這一點在下車之後也沒有任何改變。」
  「……」
  「所以,假使你無論如何都要報仇,我們也會幫助你。我想,到時恐怕所有人都會反遭擊倒,和葛拉罕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友誼也會破裂吧。」
  「呃,所……所以我才叫你們別……」
  妮絲打斷移開視線,吞吞吐吐的傑克,語氣堅定地表示:
  「我們怎麼可能棄你於不顧?不管是我還是其他人……更別說是賈格西了。」
  「唔……」
  想起賈格西的臉,傑克一臉羞愧地低下頭。
  「即使一開始再怎麼反對,賈格西最後還是會陪你一起報仇吧。就算這麼做會對不起葛拉罕,甚至危及自己的性命,他也在所不惜。」
  「……妳到底想怎樣啦!」
  「我們大家好好地談談吧。和當時搭乘列車的成員們,一起思考今後該怎麼做。」
  「……大姊,妳太卑鄙了啦。被妳這麼一說,我還能不打消念頭嗎?」
  傑克一邊柔聲咒罵妮絲,一邊重重地捶打拳擊袋。
  妮絲用手指玩弄著不知何時握在單手裡的炸彈,對那樣的傑克泛起溫柔的微笑。
  「你放心啦,傑克。假如那個叫拉德的男人罔顧葛拉罕特地居中調停,還是執意與我們為敵……我會搶在你之前先出手的。」
  妮絲的笑容背後主要有兩個用意。
  一是為了同伴不惜弄髒自己雙手的決心,二是單純出於炸彈客「真高興有機會可以炸掉什麼了」的慾望。
  心知肚明的傑克苦笑著嘟噥:
  「那樣哪能放心啊……」
  感覺到傑克臉上的殺氣略為消退,妮絲放心地想:這下只要和賈格西等人談過就沒問題了。但是──
  回到房間來的尼克卻帶來其他問題。
  「大姊,賈格西和瑞爾出去了。」
  「出去了?去哪裡?」
  剛才還哭得唏哩嘩啦的賈格西究竟出門去了哪裡?
  「這個嘛……聽說是艾薩克他們來了。」
  尼克的表情交雜著混亂與不安:
  「他們好像說要去找一個叫莫爾沙的人,請對方提供工作……我好像在哪聽過莫爾沙這個名字,他是誰啊?」
  聽了尼克的話,妮絲霎時全身僵硬,手中的炸彈因而滑落。
  「嗚喔喔!」
  「那個人……」
  傑克接住險些掉落地面的炸彈的同時,妮絲冒著冷汗回答尼克的疑問:

  「應該是……馬爾汀喬家族的……老大。」

  §

  幾分鐘前傑諾亞德邸玄關「嗨!賈格西!你好嗎?你怎麼哭喪著一張臉啊?」
  「麻雀的眼淚(註:原文是「雀の涙」,比喻數量很少)!魔鬼也會掉淚(註:原文是「鬼の目にも涙」,比喻鐵石心腸的人也會掉淚)!」
  打開玄關門現身的,是賈格西等人的恩人二人組。
  「對了,蜜莉亞,為什麼麻雀和魔鬼會哭泣啊?」
  「大概是因為親子重逢了吧。」
  「原來如此!麻雀和魔鬼是親子關係啊!對了,我曾聽說在東洋的祕境,鳶會生出老鷹……既然如此,麻雀和魔鬼是親子也沒什麼好奇怪了。他們能重逢真是太好了!」
  一個人了然地點著頭,艾薩克對神色憔悴的賈格西問道:
  「所以,賈格西和誰重逢了嗎?」
  「咦?現……現在是還沒有啦……不過,我預定明天要和某個人再次相見……」
  對賈格西來說,拉德‧盧梭這名男人也是個忌諱。
  假使見面之後,哪一天傑克說要復仇,屆時賈格西也必須助傑克一臂之力。
  因此,能夠不和拉德見面是再好不過。
  ──嗚嗚……而且,我還曾對那個人撂下「遲早一定要你付出代價」這種狠話……
  ──要……要是他還記得怎麼辦……
  內心層層累積的不安,令賈格西又再次泫然欲泣。
  艾薩克二人見到他那愁苦的表情,又大大地點了點頭。
  插圖009
  「能夠和讓你喜極而泣的人重逢,真是太好了~」
  「大家一起慶祝吧!」
  「喔喔,來大肆慶祝一番吧!」
  「錢會在全天下四處流轉(註:原文是「金は天下の回り物」,用以比喻貧富無常)!Money rolling!」
  艾薩克二人開朗地說著不識相的話。
  「真要說起來,應該是Money laundering才對……總……總之,艾薩克先生……蜜莉亞小姐,對不起!我們已經沒有錢了……」
  賈格西暗忖再這樣下去恐怕真的得準備開派對,便坦白說出他們目前的財務狀況。
  「什麼,沒錢?那正好!我們也沒有耶!」
  「一樣耶!」
  「這樣一點也不好……」
  忍不住羨慕起兩人的天生傻勁,賈格西重重嘆了一聲。
  「不過該怎麼辦呢……再這樣下去,真的會沒錢付給馬爾汀喬家族……」
  聽見賈格西六神無主地喃喃自語,艾薩克問道:
  「馬爾汀喬?什麼嘛,賈格西,你向馬爾汀喬先生他們借錢啊?」
  「咦?啊,不……不是……呃,就是這麼回事。」
  賈格西心想不能將兩人捲入保護費這件事情中,於是婉轉地敷衍過去,但艾薩克卻笑著說:
  「這樣啊,我們原本是想來問問你有沒有工作可以讓我們做,沒想到賈格西你們也和我們一樣啊……」
  「就業難民!羅斯福新政!」
  「羅斯福先生也真是辛苦啊!」
  也不知他們究竟懂不懂羅斯福新政的意思,只見蜜莉亞和艾薩克露出肅穆神情之後,忽然又換上開朗的表情,抓住賈格西的手。
  「那我們走吧!」
  「咦?要……要去哪裡?」
  艾薩克拉著錯愕的賈格西,自信滿滿地對他說:
  「我認識一位名叫莫爾沙的餐廳老闆!那位大叔好像也是馬爾汀喬的人,我們去拜託他寬延還錢的時間吧!」
  「說不定他還會給你們工作喔!」
  「喔喔,那樣的話,我們是不是也會有工作啊?」
  「哇啊,我們要變成有錢人了!」
  被自顧自說著的艾薩克二人拖著,賈格西心想。
  ──什麼?馬爾汀喬的人!
  ──說……說到這裡,我記得艾薩克他們好像也認識那個叫羅尼的人……
  「可……可是艾薩克先生,這麼做不是會給你們添麻煩嗎?雖然說你們是朋友,但是帶我去商量有關錢的事情,對方肯定會生氣……」
  賈格西將心中理所當然的不安說出口,然而艾薩克和蜜莉亞卻看了對方一眼,一副難以置信地歪著頭說:
  「為什麼要生氣?賈格西你們有了工作就有能力還錢,這樣莫爾沙大叔也會很開心呀。」
  「Happy money!Money end!」
  艾薩克似乎真的一點都不覺得不安,蜜莉亞的話則是教人完全摸不著頭緒。
  「可……可是……」
  就在賈格西舉棋不定時──
  「有什麼關係?難得有機會可以見面談話,你就去嘛,賈格西。」
  一道小孩子的高亢說話聲響起。
  轉頭望去,出聲的是一名年紀大概只有十歲左右的孩子。
  孩子從臉到腳趾,全身上下布滿無數軌道般的縫合痕跡,初次見到的人或許會誤以為孩子將身體當成畫布,在上面作畫吧。
  有著如此特殊外表,乍看是名少年──其實是名少女的她,繼續用天真無邪的語氣對賈格西說話。
  可能是眼神不帶感情的關係,少女的嘴角好似在縫合痕跡的牽扯下上揚微笑。
  「瑞爾?這……這個嘛……妳說得或許沒錯……」
  「不過,我不放心讓賈格西一個人去……我也跟去好了。」
  始終沒有將內心本意表露出來的少女──瑞爾小步地匆匆跟在賈格西身後。
  「喂,既然瑞爾要去,乾脆也把妮絲大姊叫來,大家一起……」
  其中一名不良少年如此說道,但瑞爾卻搖頭回答:

  「大家一起去會讓對方產生戒心。由我這樣的小孩子陪同前往,對方的態度說不定會軟化一些。如果對方不嫌棄我如此傷痕累累的話啦……哈哈!」

  §

  二十分鐘後 餐廳酒吧「蜂巢」 包廂

  「初……初初……初初初初初初初……初……初次見面面面面……咿……啊……」
  在就快要過度換氣的賈格西面前,那個男人從容不迫地問道。
  「……你沒事吧,小夥子?」
  「沒……沒沒……沒事!」
  對比於渾身發顫的賈格西,隔著圓桌坐在房間深處的男人舉止實在落落大方。
  那泰然自若的態度,如實地表現出他是這個房間的主人,同時也是這棟建築之「王」。
  年齡看起來約莫五十至六十歲。
  那名將摻雜些許白髮的頭髮梳得光亮的男人,「哦」一聲地點頭之後,轉而詢問坐在繼續發抖的賈格西身旁的艾薩克和蜜莉亞:
  「艾薩克,你們看起來像有正事要說,不過這個小夥子是誰?」
  「喔,他是我們的朋友,名叫賈格西。事情是這樣的,賈格西好像跟馬爾汀喬的某人借了錢,可是現在還不出來了。」
  「缺錢!Gold vanish!」
  「所以,我想請你介紹工作給他!然後順便也介紹給我們!」
  單純至極的回答。
  這番回答雖然一如剛才自己所說明,但這與事實有些出入的內容,令賈格西有著刺青的臉變得前所未有地慘白。
  「哦……沒錢啊……」
  壯年男性將十指交握的雙手擱在圓桌上,語氣顯得相當嚴肅。
  「總之,我先自我介紹好了。我是莫爾沙‧馬爾汀喬。」
  聽了男人的名字,賈格西再次嚇得背脊一顫。
  ──對……對了。想起來……我想起來了!
  ──莫……莫爾沙……這不正是馬爾汀喬家族的老大的名字嗎!
  ──為……為什麼艾薩克先生他們會認識這種大人物?
  ──話說回來,這……這下我不就死定了?
  ──而……而且瑞爾說要在包廂外面等……
  ──救……救命!誰來救救我啊!
  他用「僅存」的一絲力氣壓抑隨時都要昏倒的感覺,聲細如蚊地回答。
  「我……我叫賈格西……史普羅德。」
  「這樣啊。請多指教,賈格西。既然你是我的家人……對費洛有恩的艾薩克他們的朋友,也就等於是馬爾汀喬家族的朋友。」
  「是……是……」
  ──恩人?……艾薩克先生他們大概做過些什麼吧。
  正當賈格西覺得奇怪時,莫爾沙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可是,跟人借多到還不起的錢,這種行為我無法苟同。你到底是和家族裡的誰借錢呢?」
  莫爾沙的語氣沉穩,卻讓人感受到壓迫整個房間的沉重感。
  結果──站在莫爾沙身後的男人出聲了。
  是造成賈格西如此緊張的另一半原因──羅尼‧史奇亞特。
  「首領,真要說起來,那個人是我。」
  「羅尼,是你?」
  「他是在我們地盤上活動的不良分子的領導者。前年我跟他們談好,要他們固定繳交一筆保護費……不過現在經濟不景氣,他們大概是工作減少的關係,所以繳不出來了。」
  聽到羅尼淡淡地道破事情真相,賈格西一臉歉疚地低下頭。
  已經掌握情況的莫爾沙對那樣的他開口:
  「原來如此,所以你才在找工作是嗎?」
  莫爾沙才語畢,就見羅尼垂下視線賠罪:
  「非常抱歉,這事原本應該由我處理,如今卻汙染了首領的耳朵。」
  ──啊啊啊啊啊,他在道歉!那個可怕的羅尼居然在道歉!
  ──這……這這……這個叫莫爾沙的人,果然是個超級恐怖的人物!
  「羅尼,你別這麼說,骯髒的是我們的工作才對。今天能夠見到城裡的年輕人,也算是一個寶貴的體驗。」
  「既然首領您這麼說……」
  將退後一步的羅尼擱在一旁,莫爾沙再次對賈格西開口:
  「小夥子……雖然情有可原,不過保護費這種東西,可不是隨便就能這麼算了的……這點你明白吧,賈格西‧史普羅德?」
  「噫!明……明白!」
  「所以,你打算怎麼做?這件事要由你們之中的誰來解……」
  「『我』來。」
  斬釘截鐵地──
  原本還淚眼汪汪的男人打斷莫爾沙的話,毫不拖泥帶水地回答。
  「所有責任都在我。所以,我會負責償還一切,請……請你……別對我的同伴……出手……
  但……但是可以的話……我也不想死……」
  儘管說到後半段又再度語帶哽咽,但是有那麼一瞬間,莫爾沙從賈格西的眼中感受到堅定的決心。
  「哦……」
  莫爾沙稍微變了表情,興致勃勃地望著賈格西的臉。
  看著他和賈格西交談對答,艾薩克和蜜莉亞在一旁竊竊私語。
  「蜜莉亞,他們好像在談很艱深的話題耶。」
  「一定是政治的話題啦!」
  莫爾沙聽到兩人的對話,笑容滿面地說:
  「是啊,是政治的話題。賈格西將來或許會成為政治家喔。」
  「咦咦!」
  眼見話題朝出乎意料的方向發展,賈格西不由得驚呼。
  艾薩克和蜜莉亞對驚愕不已的他大力讚揚。
  「喔喔,那真是太厲害了!而且賈格西的朋友很多,搞不好會當上總統喔。」
  「亞伯拉罕‧林肯!詹姆斯‧加菲爾德!威廉‧麥金萊(註:分別為美國的第十六、二十、二十五任總統)!」
  「我……我這種人怎麼可能……哈哈……」
  可能是緊張情緒獲得舒緩,再加上聽了令人心情愉悅的褒美之詞,賈格西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但是──
  「……那些全是遭人暗殺的總統。」
  羅尼的一句話瞬間又讓他臉色發白,全身發抖。
  然而莫爾沙卻對那樣的賈格西和顏悅色。
  「好吧,既然我收了保護費,就有義務庇護你們;即使在不景氣之下也是一樣。」
  「咦?這……這麼說的話……」
  「我要給你們工作。順利的話,賺到半年份的保護費不是問題。」
  「真……真的嗎?實在太感謝了!」
  連忙道謝之後,賈格西突然不安起來。
  ──奇……奇怪……可是,是什麼樣的黑幫工作這麼賺錢啊?
  ──該……該不會是……刺客……處理屍體……暗殺?
  他越是想像,思緒就越往駭人的方向而去。
  大概是感應到他內心的不安了,莫爾沙笑著繼續說:
  「小夥子,你別那麼擔心。就算再怎麼腐敗,我好歹也是卡莫拉,我不會逼家族以外的人胡作非為……雖然就別層意義來說,這份工作也挺胡閙的。」
  「首領,您打算讓他們做什麼呢?」
  對於羅尼的提問,莫爾沙看似意味深長地一笑。
  「下星期不是有『那個』嗎?」
  「……原來如此。您要把那份工作交給他們?」
  只聞「那個」二字,羅尼便一副了然於胸似的點頭。
  「????????」
  搞不清楚狀況的賈格西,眼神不安地在室內游移。
  羅尼語氣平和地詢問那樣的他:
  「賈格西‧史普羅德,你知道撲克牌的規則嗎?」
  「咦?呃,這個……因為我偶爾會和大家一起玩……」
  「有玩過轉盤嗎?雙骰子呢?二十一點呢?還有吃角子老虎呢?」
  「咦?呃……幾乎沒玩過……因為我覺得賭場很可怕……」
  「哦……算了。你的運氣如何?」
  「我的運氣很差。啊,不過……我想……我做壞事時的運氣很好。」
  「你有燕尾服或禮服嗎?可以的話,不良集團的每個人都要有。」
  「要……要是有那種東西,我早就拿去賣錢了……」
  「哦……既然如此,那就由我來『準備』吧。」
  面對連珠炮似的提問,賈格西一一照實回答。
  這番問答持續一段時間之後──
  羅尼躊躇片刻,然後對莫爾沙點頭:
  「我想應該沒問題吧。畢竟,他們不是我們家族成員這一點非常理想。」
  「但是,這份工作只能交給可以信賴的人去完成。」
  「首領,您不是已經對他們很放心了嗎?」
  「這個嘛,雖然我只對這個小夥子放心,不過只要見過領導者,就能知道其他同伴的素質如何。」
  一頭霧水的賈格西原本一直默默聆聽兩人的對話,但是後來他終於忍不住,提心吊膽地開口詢問:
  「請……請問……我們到底要做什麼啊?」
  「你們的工作很簡單。」
  對此,莫爾沙的回答極為簡潔:

  「……就是賭博。」

  §

  幾分鐘前 「蜂巢(ALVEARE)」 吧檯席

  「蜂巢」原本是製造蜂蜜私釀酒的地下酒吧。
  即使是隨著禁酒令廢止,光明正大地掛上招牌的今日,這個概念依舊不變。
  這是一個蜂蜜的香甜氣味,滲入木桌和地板中的獨特空間。
  白熾燈泡的微弱燈光,讓料理中所使用的蜂蜜閃耀著金黃色光澤,進而將寬敞室內點綴得有如海盜船的寶庫一般。
  雖然偶爾也會有客人因為那股香甜氣味過於濃郁而感到不適,但是多數人都將其當成料理的一部分,用鼻腔細細品味。

  在氣味如此甜膩的空間之中,有一名給人英挺印象的女子。
  在餐廳後面幫忙搬運完材料之後,艾妮絲坐在餐廳的吧檯席上休息。
  她一身當時在美國還很少見的黑色男性套裝打扮,充滿中性美的外表,一點也不會讓看到的人感到排斥。
  也許是對「吧檯周圍是馬爾汀喬家族相關人士的專用席」這一點心照不宣吧,艾妮絲的四周幾乎不見一般客人。
  但是,艾妮絲此刻卻察覺到一名陌生孩童的視線,並為此感到有些困惑。
  那孩子獨自端坐在她身旁,年紀和察斯沃夫‧梅耶魯相仿。
  特徵是臉和手上布滿傷痕,不過整體來說長相十分協調。
  ──男孩子……不,是女孩嗎……
  艾妮絲起先是對這一點感到好奇,但由於那孩子一直盯著自己,讓她不禁在意起那孩子。
  她一開始原本以為是自己的裝扮過於罕見,可是看了一眼,卻發現那孩子的目光與其說放在衣服上,更像是正在觀察自己。
  放眼望去,吧檯席上沒有保護者的身影。
  那孩子也不像是馬爾汀喬家族的相關人士。
  艾妮絲不曉得該如何應對那緊盯的螫人視線,只好不知所措地繼續喝著香草茶。然而──
  「大姊姊,妳的名字該不會叫作艾妮絲吧?」
  孩子卻冷不防向她搭話。
  「呃……是啊……妳怎麼知道……?」
  艾妮絲困惑地轉過頭,與孩子四目相交。
  孩子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在目不轉睛地觀察她的臉之後,一副挑釁地笑道:
  「哦……跟我想像得不一樣耶。」
  「?」
  「我還以為會是個像聖拉多老爺爺一樣難纏的女人喔!啊哈哈!」
  「……!」
  聖拉多。
  這個名字一出現,艾妮絲的背脊瞬間凍結。
  眼前的孩子令她渾身緊繃。
  假使這孩子和聖拉多‧奎茲有關係,那麼她出現在這裡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甚至想像最糟的情況是自己會被「吞食」,艾妮絲繃緊四肢的肌肉,做好隨時都能跳離椅子的準備。
  可是,孩子卻笑著對陷入緊張狀態的艾妮絲低聲地說:
  「討厭啦,不要露出那麼可怕的表情嘛……我們同樣都是人造人耶。」
  孩子的音量小到只有艾妮絲勉強能聽見,卻再次給了她的心重重一擊。
  「……!」
  「只不過我……我們和大姊姊妳不同,是個沒出息的廢物……哈哈!」
  「妳……」
  「我早就聽說妳加入了馬爾汀喬家族,不過我萬萬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見到妳。對了,我叫瑞爾,請多指教。」
  兩人之間瀰漫著緊張的氣氛。
  周圍的客人們絲毫沒有察覺那股緊繃的氛圍,店內氣氛依舊熱絡。
  事實上,即使有新客人進到店裡,也不曾望向艾妮絲和瑞爾的方向。
  只不過──
  「不好意思。」
  那位客人對吧檯內的女老闆雪娜說話的瞬間,這次卻換成瑞爾全身僵硬了。
  「我聽說在這間店可以和馬爾汀喬家族的人說到話……」
  對斂起表情的瑞爾感到不解,艾妮絲也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聲音的主人,是一名貌似比瑞爾年長一兩歲的孩子。
  正當艾妮絲打算更仔細觀察對方時──瑞爾一副已經不想理會艾妮絲似的,動作不流暢地將脖子轉向身後。
  「為什麼……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孩子聽見一旁有人對自己說話,於是將臉轉向瑞爾的方向。眨了幾次眼睛後,才語氣冷淡地開口:
  「……什麼啊,原來是瑞爾。」
  聽似錯愕的一句話。
  大概是對此感到不滿吧,只見瑞爾一陣咬牙切齒後,試圖表現出某種感情。可是──
  見到接下來進到店裡的男人,瑞爾霎時停頓一切動作。
  不只是瑞爾。因為進到店裡的男人,唐突地打斷了原本洋溢店內的熱鬧氣氛。
  「真不錯耶。很好很好!」
  嘹亮的讚美聲響徹店內。
  「這間店太棒了!真是太令人驚奇又感到幸運啦!」
  望著像在演戲般誇張高呼的男人,瑞爾渾身僵直。
  「說到是哪一點好,那就是這股蜂蜜的氣味了!這可是大自然所孕育出來,至高無上的甜美滋味啊!各位,你們有沒有好好地感謝蜜蜂呢?我啊,我要從現在開始對蜜蜂心存感謝!」
  那男人的牙齒全部都被移植成像海豚一樣的尖銳犬齒,原本應該是眼白的部分,則是染成了紅色。
  顯然異常的男人的出現,令除了名叫里卡多的孩子之外,店內所有人的表情同時凝結。
  艾妮絲也在憶起那男人的長相後──同樣全身僵硬。
  ──他是……前年的……!
  回想起「霧牆」事件,艾妮絲擔心他可能會加害店內的人們,於是火速從椅子上站起來。
  但是,就在艾妮絲拔腿衝上前的前一刻,身下傳來的聲音留住了她的腳步。
  「克里斯……」
  那是彷彿因為交織著各種情感,結果反而愣住了的語氣。
  「克里斯多福……」
  面對艾妮絲時老神在在的態度煙消雲散──自從見到男人的臉,自稱瑞爾的孩子便明顯起了變化。
  浮現瑞爾眼中的,無庸置疑是豆大的淚珠。
  見到那純粹的眼淚,艾妮絲滿心困惑。

  §

  同時刻 包廂

  「賭博……?請問那是……什麼意思……」
  賈格西不安地詢問,莫爾沙笑著回答:
  「這個嘛,詳細說明……嗯,該交給誰好呢……」
  思索片刻後,莫爾沙說出一個男性的名字:
  「有個男人叫費洛‧普羅宣查,他比你年長一些。」
  「是……是……」
  賈格西在「霧牆」事件發生之時,曾經在屋頂上的餐廳和費洛共處同一空間,但由於他們並未彼此告知姓名,也沒有興趣交談,因此他完全忘了費洛這個人。
  ──對了……艾薩克他們好像經常提起費洛這個名字……
  他好不容易想起這件事,卻還不及詢問一旁的艾薩克二人,莫爾沙就繼續開口說下去:
  「他這次將出席一場在某處舉辦的賭博聚會,負責管理部分會場……簡單來說,我希望你們幫他的忙。」
  「……幫忙?」
  意思是要我當荷官嗎?
  賈格西如此猜想,可是他實在不認為連洗牌都洗不好的自己,有辦法勝任那種工作。
  ──再……再說……要是賭輸的人誣指我「詐賭」,大吵大鬧起來的話……
  在腦中想像自己被和東尼差不多的大塊頭勒住脖子的情景,賈格西嚇得渾身血色盡失。
  「你不用那麼害怕。你……應該說你們,只要開開心心地賭博就好。只不過因為是非法賭博,所以還是有被警官闖進來逮捕的風險。」
  「……」
  ──真是越聽越糊塗了。
  ──開心地賭博也算是工作嗎?
  不管怎樣,在答應接下工作之前,還是先把事情問個清楚比較好。
  賈格西打算在見到費洛這個人之前,先向莫爾沙問得更仔細一些。但是──
  響徹包廂的敲門聲,打斷了賈格西的話。
  「打擾了。」
  「我們有點事情想向首領報告。」
  進到房間來的,是異常削瘦和異常肥胖的兩名男子。
  「怎麼了?」
  削瘦男子對語氣沉穩的老大答道:
  「那個……外頭來了幾位有點奇怪的客人,好像是被其他地方攒出來的黑手黨……對方說想要加入我們旗下……」
  「我們旗下?加入這麼小的組織?」
  莫爾沙蹙起眉頭。
  馬爾汀喬家族是這個時代十分罕見,不隸屬於任何大組織,只勉強守著地盤的小組織。
  倘若有人說想加入那樣的組織旗下,對方想必不是曾經受過馬爾汀喬家族很大的恩惠,要不然就是想潛入組織,從內部奪取地盤的野心家。
  「對方是從哪裡的哪個組織來的?有說為什麼來這座城市嗎?」
  而且,假使對方被其他地方攆出來的理由是和大組織為敵,那就不得不慎重行事了。畢竟納入旗下這件事,代表著也要一併接受對方身上的麻煩和怨恨等。
  「沒有……那幾個人感覺好詭異……居然自稱是盧梭家族的老大……」
  「盧……盧梭!」
  發出悲鳴的人是賈格西。
  說起盧梭家族的老大,那就是懸賞通緝賈格西等人的普拉契德‧盧梭。
  同時──也是殺害賈格西好幾名同伴的組織的老大。
  在想要逃跑的衝動,與自其背後湧現的「在這裡做個了斷」的衝動夾擊下,賈格西的心煎熬得幾乎就要崩潰。
  莫爾沙照理說應該不曉得賈格西一夥和盧梭之間的關係,然而可能是見到賈格西的悲鳴和他之後的表情,察覺兩者有所牽扯吧。只見他深深吁了口氣,對身為客人的少年說道:
  「你放心,我不會讓對方動你一根汗毛的。」
  然後,他朝羅尼的方向瞥了一眼。
  羅尼也只憑一個眼神便心領神會,恭恭敬敬地回答:
  「明白了,首領。」
  確認祕書的回答後,莫爾沙對身為卡莫利斯塔(幹部)的削瘦男子和肥胖男子下達指示:
  「將那位客人帶到房裡來。身邊只許帶一名護衛,武器則是保管在房間外頭。」
  「是!啊,不過人數方面不用擔心啦,首領。」
  「?」
  「因為打從一開始就只有老大和護衛兩個人。」

  之後,艾薩克二人留下一句「因為好像有別的客人來訪,我們先到外面等好了!」就離開房間,賈格西則是繼續留在原地。
  因為他認為,與其不小心在走廊上碰面,還不如在這裡迎接對方。
  可是──
  見到過了約莫一分鐘後,出現在房內的「盧梭家族的老大」的模樣,差點連送命的心理準備都作好的賈格西卻不禁目瞪口呆,就連莫爾沙也為老大出人意表的樣貌略顯驚訝。
  「咦……奇怪?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
  賈格西大概在兩個月前見過那孩子,但是因為受到在那前後發生,令人深受衝擊的事情干擾,而沒能立刻回憶起當時的詳情。
  孩子不理會那樣的賈格西,逕自對坐在房間深處的莫爾沙恭敬行禮:
  「感謝您願意接見貿然來訪的在下,Mr.馬爾汀喬。」
  站在房門前的,是一名不管怎麼看都只有十五歲不到的俊美少年。
  「……我是盧梭家族的首領,里卡多‧盧梭。」
  自稱里卡多的孩子說著與年齡不符的超齡話語,目光直率地注視著莫爾沙。

  「……原來如此。抱歉,雖然有點令人吃驚,不過從你的遣辭用句和眼神來看,這應該不是小孩子的惡作劇才對。」
  停頓一會兒,略為表達歉意之後,莫爾沙緩緩地問道:
  「盧梭家族……我想起來了。不過我記得,去年年底聽收音機的新聞提到……當時的老大是普拉契德‧盧梭吧?」
  普拉契德在去年底被以多項罪名遭到追緝後,便完全從芝加哥銷聲匿跡。
  他一失蹤,周圍的組織便有如鯊魚群一般,迫不及待似的湧上來瓜分利權,才短短幾星期的時間,盧梭家族的地盤便被分得丁點不剩。
  聽了莫爾沙提出的疑問,里卡多流暢地回答:
  「我的爺爺普拉契德將所有責任拋下後就消失了。他現在恐怕已不在人世,即使還活著,應該也不可能再以組織之長的身分活動。由於我的雙親也早在幾年前便過世,因此由我來接任直系的繼承人。」
  語氣平靜地表明自己的立場之後,里卡多微微垂下雙眼,語帶自嘲地說下去:
  「只不過,那個會正式認同我為繼承人的盧梭家族本身已經瓦解了。」
  「這樣啊……雖然不曾直接見面,不過我會為你一家祈禱冥福的。」
  「……謝謝您。雖然組織這個形式已經消失,但是為了僅存的同伴(家人),希望您能體諒我儘管感到羞恥,仍必須設法謀求生活費的處境。」
  「你真坦白。可是,為什麼會挑上我們組織?如果要找工作,去找魯諾拉達家族不是比較好嗎?」
  面對這可說是理所當然的疑問,里卡多侃侃說道:
  「如果加入大組織,我們大概真的會被當成垃圾,就此終其一生吧。但是,馬爾汀喬家族的組織規模雖然小,卻能夠在紐約這座城市裡保持獨立。我希望在這裡,能夠找到復興盧梭家族的端緒。」
  「……你這個人真是坦率啊。也就是說,你想賺取生活費並盜取訣竅,卻不打算成為『馬爾汀喬』的一員嗎?」
  「是的。所以,您可以用和對待這一帶的不良少年一樣的態度待我們。假使您認為沒有必要讓我們組織復興……那就到時候再說。」
  望著眼神彷彿已看透一切的里卡多,莫爾沙露出些許悲傷的神色對里卡多說:
  「像你這樣的年輕人居然會露出那種眼神,看來這真是個不幸的時代。既然要承包我們的工作,你可不能那麼輕易就接受死亡。」
  莫爾沙的話,有一半是對失去童心的里卡多的勸戒──另一半則是「願意提供工作」的意思。里卡多平靜地接受那番話之後,徐徐開口:
  「坦白說,我早就作好與您見面那瞬間會被嘲笑的心理準備,以為您會認為這是小孩子在惡作劇……打發我走,但是,馬爾汀喬先生卻願意平等地聽我說話。光是這樣,我就對這次的會面萬分感激了。」
  「你太高估我了。我只是到了這把年紀,就連小孩和大人也分不出來罷了。不過,你真的想來我們這裡嗎?和我們類似的組織還有甘德魯喔。奇士‧甘德魯是個聰明的男人,我敢保證他絕對不會看你是小孩就欺負你。」
  事實上,比起性質特殊的卡莫拉,在甘德魯家族這樣的黑手黨底下應該比較好做事。
  如此心想的莫爾沙再次向里卡多確認,但里卡多卻搖搖頭:
  「……其實,我會選擇這個組織還有另一個原因。」
  「哦?」
  「話雖如此,我也是前陣子才得知……我的護衛說他『有朋友在馬爾汀喬家族』。」
  里卡多邊說邊瞥向身後。
  莫爾沙和賈格西循著他的視線,望向門外的身影。
  「咦……?」
  出聲的人是賈格西。
  因為他清楚地記得,那個在走廊暗處發笑的男人身影。
  紅色瞳眸,以及虎鯨般的牙齒。
  再加上那身古老貴族風格的服裝,男人看起來宛如吸血鬼。
  紐約的霧牆最頂層,芝加哥一隅的餐廳,以及「尼布羅」大廈的屋頂。
  賈格西對這名曾在各種場所碰過面的男人,所抱持的印象就只有「危險」二字。
  「你好你好,我是里卡多的好朋友兼部下,名叫克里斯多福。」
  「不要擅自發言。」
  里卡多以冷淡目光斥責後,向莫爾沙賠罪:
  「對不起,這個男人就如同他的外表一樣,是個沒常識的人……不過我可以保證,他在武打這方面非常能派上用場。」
  「是嗎?剛才隱約在門外暗處看見他時,我還以為自己到了這個年紀終於見鬼了,還為此擔心了一下……既然是人,那我就放心了。」
  莫爾沙聳著肩,開玩笑似的說完後,看著模樣怪異的克里斯多福問了一句:
  「所以,你的朋友是誰?」
  結果,只見克里斯多福泛起可以說是天真爛漫的笑容,喜孜孜地說出那個名字:
  「費洛……費洛‧普羅宣查。他是教導我如何與大自然相處,以及作人常識的大恩人兼摯友呢!」
  ──咦,費洛?
  ──費洛……不就是我之後要見的人?
  甫聽聞的名字又再度出現,賈格西的腦袋這下子更加混亂了。
  內容是賭博的不明工作。
  盧梭家族的出現。
  其老大不知何時已變成名叫里卡多的孩子。
  克里斯多福的現身。
  回想在這短時間內發生的各種事情,賈格西不由得發顫。
  ──咦?好奇怪啊。
  難不成我一進入房間,就誤闖到夢境裡了嗎?
  雖然這若是夢境,那麼無庸置疑地是一場惡夢。
  ──我明明只是想請人幫忙解決錢的問題……
  賺錢這種行為,會如此充滿麻煩的預感嗎?
  他冒著冷汗,試圖整理眼前的資訊,卻沒能理出一絲頭緒。
  莫爾沙絲毫不察賈格西的心情,語氣平和地說下去:
  「哦……你是費洛的朋友啊。沒想到那小子人面挺廣的嘛。」
  馬爾汀喬家族的首領先是一副興味十足地摩娑下顎,之後面露朝氣洋溢的微笑,對里卡多二人說:
  「不過,這樣正好。既然如此,你們也去幫費洛的忙好了。」
  ──啊哇哇哇哇!
  ──等一下,我要和這個叫克里斯多福的人一起工作?
  ──可……可是,這個人在大樓屋頂上殺了人……
  ──啊,不過在芝加哥的餐廳時,他的脾氣又變得溫和起來……
  ──要是能和提姆先生商量……
  賈格西不停讓各種資訊在腦中空轉。
  然而,卻唯獨自己正逐漸被捲入大麻煩的這個「預感」益發濃烈。
  他甚至起了等離開這裡之後,就要不顧一切落跑的念頭。可是──
  「羅尼。」
  「是。」
  「等事情談完之後,你就帶賈格西和他們一起去費洛的賭場看看。」
  「明白了,首領。」
  確認點頭答是的羅尼笑著瞅了自己一眼,賈格西終於不得不認清現實。
  認清自己又再次投身麻煩之中。

  認清「賭博」──已經開始。
 楼主| 发表于 2016-12-25 10: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黑衣女子不後悔

  同時刻 紐約某處 公寓的一間房間

  ──我有辦法殺死他嗎?
  身穿黑色禮服的女人,腦中浮現與服裝不搭調的危險想法。
  但是,如果看到她手裡握著的粗獷匕首,或許就會覺得少女的思想不怎麼激進吧。
  少女讓自己的雙眸,映照在研磨到呈現鏡面狀態的匕首上。
  她──夏涅‧拉弗雷特,對著浮現在刀刃表面上的自己問道。

  ──我變了嗎?

  夏涅回憶起自己的過去。
  為了父親修伊‧拉弗雷特,自己奉獻了一切。
  不管是殺人還是什麼,全都遵照父親的期望完成任務。
  並且期望自己能如父親所願地「長大成人」──但這樣或許還是不夠。
  直到現在,也許仍無法滿足父親。
  不,希望滿足父親的想法太不自量力了。
  人類沒有太陽就活不下去,然而太陽卻不只是愛著人類。
  不可以奢求父親的愛,只要當父親的道具就好。
  只要父親在最後將自己利用完拋棄的那瞬間,願意呼喚自己的名字就好了。
  僅僅如此,自己的一生就會獲得救贖吧。
  假使父親不願呼喚自己的名字──
  雖然悲傷,也只能反省都是自己的能力不足。
  不可以怨恨父親。

  確認自己的那份決心沒有半點動搖後,夏涅再一次告訴自己。
  ──所以,我必須殺死他。
  ──殺死那個男人。
  ──殺死那個揚言要殺死父親的可恨男人。
  ──拉德‧盧梭。
  ──……
  ──我「有辦法殺死他」嗎?
  察覺自己的內心起了疑慮,夏涅赫然屏息──
  接著像是要刺進自己的心似的,猛地將匕首朝桌子刺去。
  匕首宛如柴刀一般刺進木桌,刀刃沒有產生任何缺損。
  從周圍有好幾道傷痕來看,恐怕是她每次對自己感到煩躁,就會拿刀刺桌子吧。
  感覺到頸子濕漉漉地冒汗,她緩緩將視線往上移。
  彷彿從自問自答的世界回到現實一般。

  「……」
  夏涅依舊保持沉默,開始在房內走動。
  夏涅平時是和賈格西等人一起住在傑諾亞德家的別墅裡,不過她經常會在想獨處時,瞞著他們來到這間廉價公寓。
  這房間原本是「幽靈」的藏身處,只是她沒想到在團隊瓦解的今日,還能夠繼續使用。
  雖然房東沒有做出任何通知這一點令夏涅感到詭異,她還是暫時把這裡當成隱密住處利用。
  這間公寓的屋齡大概還不是很長吧。
  石牆的顏色還很飽滿,天花板也沒有破損。
  更重要的是,自1920年左右開始普及,款式比較新穎的淋浴間證明了這一點。
  夏涅感覺到自己連手掌都在冒汗,於是神情木然地收起匕首,直接走向淋浴間。

  §

  「……」
  夏涅在沖澡時,基本上都不會燒熱水。
  任由二月的冰涼冷水淋在身上,她面不改色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在沒有熱氣蒸騰的浴室內,在水花中裸露美麗肢體的女子。
  經過適度鍛鍊的肌肉和保有柔軟度的四肢,其姿態比起挑動人的情慾,更讓人感受到古希臘雕像般純粹的美感。
  插圖010
  「……」
  在冷水緊縮全身肌膚的同時,她的內心湧現一個灼熱滾沸的念頭。
  殺意。
  她試圖從過去的自己身上,喚醒絕對的殺意。
  為此,她首先要站在過去自己的角度,回顧現在自己身上所起的變化。
  ──我變溫和了。
  ──我已經有幾年……沒有殺人了?
  夏涅在飛翔禁酒坊號上,解決了白衣服的小角色。
  現在想想,或許不應該那麼做的。
  ──那時……我……
  ──殺人不是為了父親……而是出於自己的情感。
  在列車上閒晃時遇見的男人,企圖殺害「黑衣人」想要擄為人質的少女──上議院議員的女兒。
  夏涅確實遵從「黑衣人」的使命,在少女遭殺害之前殺了白衣男子。
  可是,縱然只有一點點──即使僅有不到1%的量,但如果問她有沒有順從自己的慾望,對企圖殺死年幼少女的男人萌生個人的殺意,她無法完全否認。
  一旦在「為了使命而殺」的目的中,混入一絲「殺了這傢伙也不心痛」的感情,也許就是對父親的一種背叛。
  其實,夏涅並不認為那次的殺人會讓自己的心改變那麼多。
  但既然水壩的潰堤是從一滴漏水開始,那次恐怕正是一切的開端。
  後來,夏涅對拉德‧盧梭起了摻雜憤怒的殺意。
  再更之後,她對紅色怪物起了摻雜困惑的殺意。
  下了列車後,又對名叫葛拉罕的男人起了摻雜混亂的殺意。
  而接下來的這段日子,一方面也因為沒有接收到指令,結果就這麼過了好幾年沒有殺人的生活。
  可是,那個叫拉德的白衣男人,不是在這種狀態下能夠殺死的弱小敵人。
  況且,屆時仰慕拉德的葛拉罕可能也會幫助他。
  幫助。
  一想到這裡,她的腦海瞬間閃過一張男人的臉孔──
  一顆心也變得紛亂如麻。
  「……」
  她關掉蓮蓬頭的水,水花隨之停止飛濺。
  無數水滴滑落夏涅光滑如研磨過的大理石表面的肌膚。

  浮現在她臉上的,是哀戚的神情。
  以及從來不在人前表露的憂鬱眼神。
  她雖然不知道自己現在露出何種表情,卻很清楚湧現自己內心的複雜情感是什麼。
  正因為如此,她在心中說出了某個男人的名字。
  ──……珂雷亞。
  ──我果然墮落了。
  才想到葛拉罕有可能幫助拉德,夏涅隨即自然而然地回想起那名男子的話。

  ──「還是,我幫妳將想殺掉妳家人的傢伙──剛才的那個白衣人殺掉?」

  男人是在奔馳的列車上說出那句話。
  沒有被軌道傳來的行駛聲掩蓋,男人的一字一句,意外地確切撼動了夏涅的耳膜。
  ──「既然這樣,我有一個想法……只要我和妳結婚,我就成了那個叫修伊的傢伙的女婿了。那樣我就成了修伊的家人,然後問題就解決了。」
  多麼荒謬的提議。
  當時,夏涅絲毫無法理解男人究竟在說什麼。
  甚至猜想這是不是某種暗號。
  ──「我和妳的同伴不同,絕對不會背叛妳。」
  ──「因為我沒有必要背叛。強者……比任何人都還要強悍的強者,絕對不可能背叛同伴。因為那是沒有意義的行為。然後我是強者,了解嗎?」
  ──「我也不會做出妳所擔心的,去奪取修伊不死之身祕密的舉動。他要給我的話我會要,但是我不會做出硬去搶奪的舉動。因為沒有必要。」
  然而,夏涅後來察覺……不,是男人讓她了解的。
  男人所說的話,全是他所認為的真實。
  ──「我『就算沒有不死之力,還是不會死』,因為我就是這麼篤信著。所以妳什麼也不用多想,只管相信我就是了。」
  ──「相信我,我是絕對不會死的男人。」
  直到現在,夏涅依然能清楚回想起紅色怪物的話。
  她在紐約這座城市,好幾度見識到男人足以實行那句話的「強大」。

  珂雷亞‧史坦菲爾德。
  現在因為某些緣故而自稱「斐利克斯‧沃肯」,不過唯有夏涅會稱呼他珂雷亞。
  雖說是稱呼,不說話的她,其實也只有在心中這麼喚他而已。
  可是,珂雷亞卻光是看夏涅的眼神和表情,就能大致明白她想說什麼。夏涅對這一點感到不可思議,但從未覺得不自在。
  自己的心意能夠為某人所了解這件事,反而令她湧起與受父親稱讚時相同的感情。
  純粹的喜悅之情。
  夏涅並沒有無能到會硬是否定自我的情感。
  因為如果沒有自我分析的能力,就幫不上修伊的忙。
  ──我……
  ──對珂雷亞有好感。
  接納這個事實的她,內心感到無比哀傷。
  她不會說是珂雷亞這個男人,讓她變得性情溫和。
  但是就某方面而言,她的獠牙確實被拔掉了。
  ──我……真沒用……
  ──我一定會……忍不住「拜託」珂雷亞……
  ──因為我……很信賴他……
  夏涅對於殺死父親的敵人一事沒有遲疑。
  然而不可否認的,她的殺意已不如以往濃烈。
  即使我贏不了,珂雷亞應該也會願意幫我。
  她比誰都清楚有這種想法很不應該。
  可是,夏涅卻無法將那一絲「依賴」的念頭,完全自心中揮去。
  因為她早就知道,珂雷亞擁有絕對的強大力量,而且是她至今遇見的「外人」之中,最值得信賴的人。
  就連這次的事情,只要夏涅拜託他──
  『好啊。我會替妳殺了他,夏涅妳就好好休息吧。』
  他大概也會如此爽快答應。
  對夏涅來說,這樣的回答既令人安心也教人痛苦。
  ──我什麼事也沒辦法為珂雷亞做。
  ──一旦依賴珂雷亞,我就對父親毫無貢獻。
  ──幫不上父親忙的我,沒有任何價值。
  ──像我這種沒有價值的人,為什麼珂雷亞……總是對我笑容以待?
  夏涅垂下雙眼片刻,在淋浴間裡思考。
  拉德‧盧梭果然得靠我自己親手殺死不可。
  為了找回失去的獠牙。
  為了與珂雷亞處於對等的立場。
  最重要的是,為了讓自己繼續對父親有貢獻。
  ──我必須想起來……
  ──回想起不假思索就揮刃的過去……
  ──沒錯……就像那個時候一樣……
  夏涅回憶起襲擊列車的前一刻。
  那個背叛父親,企圖將「幽靈」據為己有的男人。
  以一個比夏涅稍長不過幾歲的年輕人來說,男人的行動力或許很強,可是他那半吊子的才氣和無謀之勇,卻替他招來慘死的下場。
  砍斷那男人的右手掌時,夏涅並沒有特別的感覺。
  甚至不為他背叛父親一事感到憤怒,真的就只覺得好像在揉紙屑一樣。
  現在回想起來,一股不同於憤怒的情感湧上心頭。
  「那名不自量力地奔向死亡的男人,真是個不走運又愚蠢的傢伙」──純粹的憐憫油然生起。
  可是,如今就連那份憐憫也不必要了。
  夏涅回顧過往,單純只為了找回當時的感覺。
  雖然對長相的印象模糊,不過她清楚記得男人的名字。
  涅伊達。
  涅伊達‧夏茲庫魯。
  那便是夏涅最後一個無情砍殺的男人的名字。
  儘管夏涅並未直接殺死他,不過既然古斯在那之後就將他連同據點一起炸了,想必他應該早已歸西。
  不管是被炸死還是失血過多而死,都是夏涅為他的死亡起了頭。
  猶如不帶感情地完成被交付的工作,裝了齒輪的機械一般。
  不為對方感到憤怒,就只是當成垃圾一樣地處理。
  夏涅必須回想起,自己不帶憐憫地將手砍斷當時的感覺。
  匕首陷進肉裡的感覺,涅伊達逐漸失去所有希望的表情。
  以及,遭到自背叛者身上溢出的鮮血噴濺,依然沒有一絲動搖的自己的心。
  她沉浸在那樣的記憶中,沉默數秒之後──
  靜靜地調整呼吸,抬起頭來。
  她的臉上變得沒有半點表情,甚至感覺不出任何方才神色中流露的「軟弱」。
  一如過去──身為為父親揮刃的機械時那般。

  夏涅依舊面無表情,用純白的毛巾擦拭身體。
  聽說快的話,拉德‧盧梭今晚就會回來。
  到時,夏涅將與那男人做個了斷。她打算先下手為強。
  由於給賈格西等人添麻煩並非夏涅所願,因此她決定單獨行動,不再回去傑諾亞家的別墅。而就在夏涅下此決定的瞬間──
  專心思考的她,敏銳地察覺到微弱的地板傾軋聲。
  ──!
  聲音是從淋浴間外傳來,恐怕是寢室的方向。
  那是小到若是平常,不會多加留意的細微聲響。
  雖然沒有聽見門的開關聲,不過夏涅很確定。
  ──有人在外面。
  知道她有在使用這個房間的人就只有珂雷亞‧史坦菲爾德一人。
  可是如果是他,不可能會無聲無息地開門,而且他要是聽見夏涅在沖澡,大概馬上就會問「可以偷看嗎?」吧。
  夏涅冷靜地瞇起雙眼,屏氣凝神地拿起擺在洗臉台上的匕首。
  比起規避生鏽的風險,選擇將匕首放在自己伸手可及之處的夏涅,一面心想這果然是正確的選擇,一面緩緩打開淋浴間的門。
  走廊的盡頭就是寢室。
  可能是站在從這邊望過去的門後死角吧,夏涅無法從走廊看見入侵者的身影。但是,寢室的地板上確實有影子在蠢動。
  一邊從窗戶和影子的位置揣測入侵者站立的地方,夏涅將感情從全身細胞中抹消。
  還是別把對方想成是偶然進到屋裡的竊賊比較好。
  假使對方知道這個房間的存在,那麼有可能是以前「幽靈」的成員。
  ──史派克。
  夏涅腦中浮現以前在組織共事的狙擊手的名字。
  但是,身為狙擊手的他,不太可能會來這種對自己不利的狹小場所。這麼一來,莫非是他的同伴「前斐利克斯」?
  無論如何,都不能掉以輕心和手下留情。
  因為沒有必要。
  假使人影是珂雷亞,我應該能夠即時煞住手中的匕首。
  夏涅做此判斷之後,有如貓一般無聲地朝地板一蹬。
  一躍就跳到門邊的她,在對方因為聽見落地聲而回頭查看之前,便搶先展開下一步行動。
  夏涅從低位使出低軌道的上勾拳。
  拳頭中握著的,是銳利匕首的柄。
  讓刀刃陷入對方的頸項。
  只要這樣就好。
  沒有憎恨,也沒有後悔。
  只要接受自己殺了對方這個事實就好。
  因為如此一來,我就能確實地回到過去。
  可是──
  在刀刃觸及對方的前一刻,她卻倏地靜止全身的動作。
  不只是身體。
  ──……?
  ──……
  ──……!
  「────────!」
  經歷好幾道轉折後,就連她的心也變得一片空白。
  順道一提,她眼前那男人的衣服也是白色,白色,白色──
  也因為如此,男人光亮的黑髮被襯托得更加顯目。
  「怎麼不把衣服穿上呢?」
  聽見男人說話聲的瞬間,夏涅還以為自己正在作夢。
  我是從何時開始作夢的呢?
  是我在沖澡時,想事情想到不小心睡著了嗎?
  還是說,我現在其實還在「飛翔禁酒坊號」上,而包括與珂雷亞的相遇在內,這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夢?
  就在夏涅起了這種摻雜著不安的荒唐妄想時,男人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小心被人當成野孩子喔,夏涅。」

  即使見到夏涅勻稱如模特兒的裸體,男人臉上依舊沒有半點緋紅,照樣掛著和她自幼所見相同的微笑。
  與其說是望著女兒的父親,那抹微笑更像是工匠在欣賞自己所設計的工藝品。
  然後,正因見到那抹莫名冷淡的微笑,夏涅十分確定。
  站在眼前的人,毫無疑問地是──父親。
  名叫修伊‧拉弗雷特的不死者,也是企圖改革世界的恐怖分子。
  包括他有一隻眼睛纏著繃帶在內,各種震驚如巨浪般襲捲夏涅的心。
  然而同時,無盡的喜悅也自她內心深處滿溢而出,令她將心中的疑問全都抛諸腦後。
  「……!……!」
  對著神情恍惚,眼中蘊藏著複雜情感的女兒,修伊淡淡地說出自己的要求。
  「為了進行新實驗,我需要一些人手。」
  男人以不像是對女兒說話的語氣,徐徐地說下去:
  「妳願意幫我嗎,夏涅?」
  夏涅不可能會拒絕。
  縱使要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假如修伊說「我想要妳的心臟」,現在的夏涅恐怕會立刻拿匕首刺向自己的心臟吧。
  見到夏涅眼中洋溢著前所未有的強大意志與喜悅,男人笑著搖頭:
  「不需要卯足勁啦,夏涅。」

  「因為這次的『實驗』,像是一場小賭博。」

  §

  同一天 大西洋上

  「修伊尊師好像已經平安進入實驗場(曼哈頓)了。」
  「比預定時間早呢。」
  颳起陣陣寒風的,二月的大西洋。
  站在大型運輸船上的男人們,用防毒面具和黑色防寒用品包裹全身,在看不清彼此容貌的狀態下交談。
  「是啊,他好像想先和他女兒說話。」
  「……真難得啊。如果是麗薩也就罷了,沒想到他居然會主動去見夏涅。」
  「他大概想把能用的棋子全用上吧。」
  男人感覺確實相當尊敬修伊。
  可是對於修伊的女兒夏涅,卻明白地斷言她是「棋子」,口氣中感受不出一絲敬意。
  男人們站在船緣,繼續語氣緊繃地對話。
  「……既然『幽靈』已經不存在,我早有預料修伊尊師會把『妖怪』和我們『節奏』找來。但是……」
  「不料居然連『時間』也全體出動了。」
  身為「節奏」一員的男人們視野中充斥的,是漂浮於黃昏時分的大海上的無數影子。

  那些是「多達數十架的水上飛機,以及約莫五架的飛行船」。

  自從萊特兄弟在1903年首次飛行成功至今,已經過了三十多年。
  從此有了驚人發展的航空器,因為第一次世界大戰而產生「軍用機」的需求,並且在各方面都有了長足的進步。
  其中,能夠從水面起降的「水上飛機」和「飛行船」也不斷進化,如今已經普及全世界。
  雖然之後市占率會被陸上飛機搶走,但由於這個時代的技術尚無法應對短距起飛,再加上「如果是大海或河川,就有很長的跑道可使用」這個理由,水上飛機在當時相當受到重用。
  有些優秀製造商的水上飛機時速甚至超過七百公里,因此這個時代堪稱是水上飛機的黃金時期。
  此刻,在兩名「節奏」成員眼前的,正是航空器界的「名角」們。說得更清楚一點,是以製造商既有的機型為基礎,大幅加以改造。不過,具體來說究竟是哪裡經過改造就不得而知了。
  這個時代的水上飛機並未配備機槍,即使在軍事方面也主要是用來巡邏、偵察,確認砲彈擊中與否等。
  不過,既然有這麼多架水上飛機,就算是從機上徒手扔擲炸藥,也足以當成「武器」使用了吧。事實上,能夠準備這麼多飛機的,大概不是航空公司就是軍方。
  當然,修伊兩者皆非。
  面對眼前懾人的「裝備」,「節奏」的兩人不禁背脊發寒。
  「……這次的實驗是戰爭嗎?」
  聽到同僚口氣正經地詢問,另一個男人搖搖頭:
  「不,聽修伊尊師說是一場小賭博。」
  「……他所做的事情,有哪一樣不是賭博?」
  「就是啊,所以這次也跟往常沒兩樣。修伊尊師的實驗永遠都像在賭博,他大概只是想知道最後的結果吧。」

  「只不過,這次多投入了一些賭金罷了。」
 楼主| 发表于 2016-12-25 10: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沒有其他生存之道

  街道 轎車內

  「哦~普拉契德舅舅終於躲起來,銷聲匿跡了啊。」
  「地盤好像已經全都被其他組織瓜分掉了……」
  聽了露雅的話,拉德哈哈大笑:
  「哈!舅舅果然跟我預測的一樣,已經沒戲唱了。應該說,真虧他居然還能撐上三年……不過,雖然說下落不明,但我想他八成死了吧。」
  爽快預測自己舅舅已死後,坐在後座的拉德對副駕駛座上的男人說道:
  「涅伊達,你的運氣真好,普拉契德舅舅已經不在了呢。不過老實說,早在他囚禁露雅時,我就已經確定要把整個家族毀了。」
  「啊……嗯……就是啊……」
  聽到這番駭人的發言,涅伊達‧夏茲庫魯在汽車的副駕駛座上沉思。
  ──我究竟是哪裡弄錯了?
  一面回顧自己的人生,他不斷思索自己的人生到底是哪裡出現了「分歧點」。

  涅伊達成為「幽靈」一員,是在他剛過十六歲生日的時候。
  在那之前還是個孩子的他,就已經靠著小小的詐騙手段過了好幾年。
  來自鄉下的他,憑著一副好口才不斷地討好強者,也幫助自己度過好幾道難關。
  從鎮上的孩子王到黑手黨的小幹部,他就好比寄居蟹一樣,一個換過一個地寄生在「強者」身上。
  過程中,涅伊達本身的態度也逐漸變得自大起來。
  好像連他自己也變成強者似的。
  有句諺語說「狐假虎威」,但是涅伊達對於尋找力量更強大的「老虎」這件事,可以說比別人還要貪心一倍。
  而實際上,他或許真的有那種才能。
  不斷假借許多老虎的威名,一旦那隻老虎快死了,就剝下牠的皮獻給下一隻老虎。
  說到底,他就是個反應機伶的小人物,唯有對「強大」的嗅覺堪稱是百發百中。
  那樣的他,有天終於犯下致命的失誤。
  他最後一次假借威名的老虎,名叫修伊‧拉弗雷特。
  潛入「幽靈」這個組織的他,原本打算確認統率該組織的領導者是個什麼樣的人──
  可是,他只看一眼就明白了。
  修伊這個男人不是什麼老虎,而是更為絕望的「某種東西」。
  這個男人的威勢是毒藥。一旦借了,最後搞不好會讓自己的皮潰爛剝落。
  涅伊達從修伊身上,隱約感應到這股恐怖的氣息。
  雖然在涅伊達看來,不死的傳聞只是誇大其辭,但至少他可以確定修伊不是個正常人。
  ──那傢伙……根本不把我們當成部下或同伴看待。
  ──工具……不,這麼說也不對……
  ──應該說,那是一種覺得就算壞了也無所謂……好比小孩眼睜睜看著螞蟻溺水的眼神……
  一陣寒意竄過背脊,涅伊達就此停止回想修伊這個人。
  ──……都是他害我的人生亂了套。
  涅伊達加入「幽靈」之後,犯下了嚴重的判斷失誤。
  對修伊莫名心懷恐懼的他,始終避免直接討好修伊,而是以古斯這個男人的小弟身分等待著機會。然後就在某一天,修伊遭調查局逮捕的這個契機來臨了。
  明明以往的「嗅覺」尚未發揮作用,涅伊達卻無視自己的直覺,企圖和下一隻老虎──普拉契德‧盧梭接觸,想將大半的「幽靈」成員挖角過去。
  然而,不相信直覺的代價實在太大了。他不僅失去右手,險些喪命,更落得遭盧梭家族追殺的下場。
  他之所以背叛,並不是為了追求新的強大,而是基於對修伊的恐懼。
  這或許正是與過去的「換殼」的決定性差異吧。
  ──我當初是不是應該乖乖聽古斯那傢伙的話呢?
  ──不……那樣也不對……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不過就算我沒有告密,那些人也已經瀕臨毀滅了。
  ──我是不曉得列車上發生了什麼事,但要是我在車上……
  想到自己沒能成為戰場中的倖存者,涅伊達不由得咬牙切齒。
  或許,在加入「幽靈」之前,抑或是與修伊這個男人扯上關係之前,涅伊達的命運齒輪就已經失控了。
  到底是從哪裡開始失控呢?
  涅伊達重新思考,卻找不出答案。
  他越是思考,時間點就越往過去回溯。
  但是,他並沒有負面到興起「我出生在這世上,本來就是個錯誤」這種想法。
  不久,他終於察覺最重要的──如果是一般人,應該馬上就會想到的分歧點。
  ──說起來,我是為什麼會成為騙子啊?
  假使自己走錯了路,這會不會就是根本原因呢?
  因為喜歡地下社會而自願踏進去這種事情,依常理來想怎麼樣都是錯的。
  可是,涅伊達不想那麼輕易就承認這一點。
  ──我只是想獲得力量而已。
  與正派道路或地下社會無關,他純粹只是想得到能夠讓凡事如己所願的力量罷了。
  他認為,只要繼續假他人之威,剝下對方的皮披在身上──有朝一日,自己就能得到真正的「力量」。
  事實上,他確實想過背叛「幽靈」一事如果成功了,最後要將盧梭家族也據為己有。
  ──但是,我失敗了。
  ──雖然成功向古斯那傢伙報了仇……但是到頭來,我依舊是個下場悲慘的叛徒。
  ──對了……我記得那一天,我在芝加哥車站前遇見一個怪人。
  ──名字叫什麼我忘了……總之是個弱小卻很胡來的傢伙。
  ──居然想要幫助我這種人渣。
  就在涅伊達沉浸於某段回憶的同時,他想起了一件事。
  ──啊啊,對了,確實有過那麼一回事呢。
  浮現在他腦海中的,是遙遠的記憶。
  ──我曾經……想要變強,成為一名英雄。
  那是他約莫十二歲時,與小他五歲的鄰居少女所許下的孩子氣約定。

  ──我長大以後要當英雄!
  ──變成像維亞‧厄普和傑西‧詹姆斯那樣!
  ──等著看吧,我一定會變得超強!
  ──到時候……要我保護妳也可以喔。

  自己兒時說過的話,在涅伊達腦中迴響著。
  那種約定想當然是騙人的,只不過是對情同妹妹的少女耍帥裝酷罷了。
  可是他卻清楚地記得「少女當時直視著他,開心地面露微笑。
  ──我真是個笨蛋。
  ──說什麼要成為英雄,結果卻變成這副德性。
  ──說到這裡,她現在不曉得怎麼樣了?
  回憶起年紀比自己小的兒時玩伴,涅伊達不經意地想。
  向古斯報仇之後,成為自由之身的他,心想乾脆回故鄉耕種父親的玉米田,於是回到了家鄉──但是,兒時玩伴的少女卻已經不住在鎮上了。
  涅伊達儘管感到落寞,卻也因為沒讓少女見到自己這副喪家犬模樣而鬆了口氣。
  想開了的他,決定去追求能夠勇於抛開過去的自己,展開新生活的「強悍」。
  好讓少女哪天回到鎮上時,自己能夠坦然地微笑以對。

  然而,他體認到一件事。
  原來自己還是太小看修伊‧拉弗雷特了。

  涅伊達回家後不久,父親留給他的玉米田就連同倉庫一起「燒成了灰燼」。
  他茫然地返回老家的房間,赫然發現床上有一張紙條。
  ──【背叛者就該像個背叛者一樣心懷恐懼。   希爾頓】
  一見到那用怨氣十足的筆跡書寫的文字,他頓時眼前一黑。
  涅伊達曾經聽過希爾頓這個名字。
  那是時常會與古斯接觸,負責聯絡的女人。
  每次見面,她的外表總是不一樣。也許是變裝,又或者是有好幾個女人共同使用希爾頓這個假名吧。
  發覺自己正遭到監視,甚至已成為制裁對象的涅伊達連忙衝出家門。
  涅伊達心想,必須到有人的地方去不可,於是來到鎮上的大馬路。
  他確認四周道路上往來的都是極其普通的居民之後,正打算安心地吁口氣時──
  「吶,大哥哥。」
  一名稚嫩少女從腳邊仰頭對著他微笑。
  看著貌似未滿十歲的少女,涅伊達莫名憶起了兒時玩伴,於是帶著淺淺笑容撫摸她的頭:
  「什麼事啊,小妹妹?」
  或許是心情放鬆的關係,他發出不符本性的溫柔語調。而下個瞬間──
  少女收起臉上的微笑,以包藏恨意的冷酷口吻,不留情地說:

  「……你以為你逃得了嗎,涅伊達‧夏茲庫魯?」

  之後的記憶一片模糊。
  甚至連自己是怎麼逃去哪裡,之後是否又遭遇更可怕的下場也不清楚。
  只不過,當他回過神時,他已經敲了調查局事務所的門,央求道:「有女人要我的命。拜託讓我進監獄。」

  然後,三年的歲月流逝──來到了今日。
  老實說,涅伊達非常害怕「盧梭家族」和「希爾頓」不知何時會來取自己的性命。
  因此,能夠坐上拉德這個男人的副駕駛座,這樣的現況對涅伊達而言可說是求之不得──
  但他也不禁覺得自己一腳踩進了爛泥沼中。
  拉德這個男人有多危險,他已經從剛才那件事情深刻體會到了。
  同時,他也了解到這個男人與其說是老虎,根本就是條瘋狗,不可能去假借他的威勢。
  ──再這樣下去,我可能會被捲進更麻煩的狀況中。
  ──我得設法和他分開才行……
  大概是發生太多事情,拉德目前尚未問起涅伊達和「飛翔禁酒坊號」的關係。其實涅伊達覺得就算說了也沒損失,倒是被拉德這個男人感興趣,這件事本身才是真正的不利。
  不管怎樣,涅伊達已經擲了骰子。
  而擲骰的結果,正將災難像這樣一個接一個地送到他面前。
  涅伊達死心地告訴自己「我已經沒有其他生存之道了」,藉此平靜自己的心。
  即使那不過是在「自欺欺人」。
  涅伊達輕嘆一聲,接著豎耳傾聽車內的對話,希望從中找出解決對策。

  「這麼說來,盧梭家族就只剩我一人還活著嗎?真是淒涼啊。」
  拉德說完,駕駛座的青年出聲回應:
  「還有里卡多少爺。」
  「啊~里卡多啊。里卡多……這名字真教人懷念耶。不過那小子也真是的,明明還是個小鬼,卻老是一副何時死去都無所謂……已經看開似的表情。我不太會解釋,總之他給人的感覺和露雅不太一樣。」
  對著一臉無趣地說著的拉德,坐在隔壁的女人問道:
  「里卡多會變成那樣……是從那起事件開始的嗎……?」
  「是啊,因為我堂哥和他太太被安裝在車上的炸彈給炸死了。」
  ──不行,怎麼聽都是些教人心驚膽戰的事情。
  涅伊達雖然深陷想要抱頭哀號的衝動,但還是勉強按捺著,安分地待在副駕駛座上。
  在如此煎熬的他身旁,名喚夏夫特的駕駛忽然想到似的開口:
  「對了,說到里卡多少爺,他現在好像在紐約喔。聽說他為了復興盧梭家族,打算到某個黑幫底下工作……不過這只是我從別人那兒聽來的傳聞,不曉得是不是真的。」
  「復興?那個小鬼嗎?」
  拉德對於這個出乎意料的情報,顯得有些訝異。
  「哦……那還真是令人期待啊。看來,我在紐約要做的事情又多一件了。」
  拉德一派愉悅地交抱雙臂,將背部靠在椅子上。這時,他的身旁傳來叩叩聲。
  望向該處,只見倒掛在窗外的葛拉罕正往車內窺視。
  他似乎是為了讓露雅和拉德兩人在後座獨處,才體貼地爬到車頂上。
  儘管爬上正以相當車速行駛的車頂,實在讓人難以苟同是「體貼」的行為,但是涅伊達並不想和他有所牽扯,所以沒有開口指摘。
  拉德一打開車窗,趴在車頂上的葛拉罕便探頭說道:
  「拉德大哥,我問你喔,後面來了一大排車子,你覺得是追兵嗎?」
  「嗯?」
  聽了義弟的話,拉德回頭望去,看見自後方逼近的高級車隊。
  「不……感覺不像是追兵呢……」
  由於巷子很寬,因此夏夫特看了一眼後照鏡,便將車子靠邊行駛。
  讓道之後,多達八輛的高級車從一旁通過,後方的一輛大卡車也隨之駛去。在車隊末端殿後的是兩輛機車,長相一模一樣的男人們分別跨坐在車上。
  那班陣仗簡直就像軍隊在行軍,以相同車距行駛的高級車群散發出強烈的壓迫感。
  其中騎機車的兩人與其說是殿後,看起來也像在監視大卡車,那異樣的組合令拉德的情緒澎湃不已。
  「喂喂喂,那是怎麼回事?是馬戲團嗎?不過這馬戲團感覺好高級……要是把有錢人聚集起來,讓他們在空中擺盪,然後和獅子戰鬥,我想一定很有趣!」
  「拜託不要說那種危言聳聽的話啦……那些應該是魯諾拉達家族的人。」
  夏夫特的話讓拉德雙眼頓時一亮。
  能夠與魯諾拉達家族這個連在東部也屈指可數的大組織近距離接觸,拉德似乎無法壓抑內心湧現的情感。
  「魯諾拉達家族啊……感覺好像很有趣耶。去找他們碴吧,就這麼辦!好了,夏夫特,你快踩油門撞他們的車。」
  「我才不要!我還不想死!」
  「喂,不想死雖然是件好事,可是碰到這種情形,要是不參一腳可是會吃虧的!雖然參一腳之後也可能會吃大虧啦。」
  「露雅小姐人就在旁邊,你居然還敢說那種話?」
  見到夏夫特做出合乎常識的回應,涅伊達不由得對他心生些許親近感。
  相反的,望著紅著臉喃喃地說:「我會死在……這裡……和拉德一起……」的露雅,以及認真討論要不要襲擊魯諾拉達家族的拉德和葛拉罕,涅伊達則是深切體認到,自己果真上了不該上的車了。
  ──不管怎樣,我現在想要的是情報。
  為了收集情報,涅伊達等到話題告一段落才開口發問:
  「剛才的車子……好像是和我們開往同個方向耶……魯諾拉達家族的根據地是在紐約嗎?」
  可是,他得到的卻是否定的答案。
  「不是喔,他們的主要活動範圍應該是紐澤西州……啊……說不定是和那件事有關。」
  「那件事?」
  涅伊達繼續對語帶含糊的夏夫特發問。
  大概是覺得沒什麼好隱瞞吧,夏夫特稀鬆平常地回答:
  「就是飯店啦。」
  「飯店?」
  「最近有間大飯店在紐約落成,聽說裡頭占了飯店所有地下樓層的餐廳即將開幕。」
  「是喔。」
  「而那間餐廳的老閲正是魯諾拉達家族的成員。」
  聽起來,這件事情並不特別稀奇。
  涅伊達心想此事應該與自己無關,於是放下心來──
  但是旋即就聽見嚇人的語詞。
  「畢竟他們硬闖進大組織爭相搶奪的地盤裡,還樹立了那麼多敵人,多準備些護衛也是應該的吧。」
  「……」
  「而且,那間餐廳的下一層樓,有一間號稱是備用客房的超大型賭場……聽說也有這樣的傳聞啦。」
  面對氣定神閒的夏夫特,涅伊達遲疑著不知該作何回應──
  這時,後座的拉德一副對涅伊達的回應興趣缺缺地插嘴:
  「賭場?真不錯耶!那不是一個聚集了一群自以為運氣好,甚至深信自己永遠不死的混蛋的地方嗎?感覺值得在那裡大開殺戒!」
  「我說啊……可以請你不要一直把殺這個字眼掛在嘴邊嗎?涅伊達先生都嚇到了。」
  「喔喔,這樣啊。抱歉啊,涅伊達!欠你的這份情,我遲早會還……如果我還記得的話。」
  ──沒關係,你就忘了吧,拜託讓我下車。
  涅伊達在心中露出哭喪的表情,然而拉德卻違背他所願,帶著好奇心繼續說下去:
  「對了,我記得費洛那傢伙說過,他也是賭場老闆。」
  「……老闆?」
  「等等,還是應該是管理人呢?算了,是哪個都沒差啦。好,我決定了……等到了紐約,我要先去找那間賭場,爽快地把我們所有財產全賭下去試試手氣!你說好不好啊,涅伊達?」
  ──什麼?連我也要賭?
  涅伊達眼看著就要吐出這理所當然至極的疑問──
  可是到頭來,他還是沒能否定拉德的話。

  就這樣,這名小人物朝著紐約而去。
  渾然不知自己擲出的骰子將帶來何種結果,以及有什麼樣的報應正等待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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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對手沒有破綻

  紐約某處 大馬路

  「嗚嗚……不曉得大家會不會擔心我…雖然我已經打過電話給他們了……」
  對著眼眶含淚,拖著沉重步伐走在路上的賈格西,瑞爾語帶嘲諷地說:
  「賈格西,你振作一點啦。做非法行業的一旦被人看輕,可就沒戲唱了。」
  「如果忍受這點小事就能讓大家平安過日子,再怎麼被人看輕我也願意!」
  「賈格西,你這人真是不乾脆耶……你難道沒有自尊嗎?」
  瑞爾原本還一直淚流滿面,但是當賈格西回來時,他就已經恢復成平時的他。
  然而,一聽到後方傳來的說話聲,瑞爾的表情還是立刻變得生硬。
  「有什麼關係嘛,瑞爾。能夠忍受被人看輕,也是一門學問喔。」
  「克里斯,你是因為不了解賈格西這個人才會那麼說啦。」
  此時,他們一群人正跟在走在不遠前的羅尼身後,一同前往費洛‧普羅宣查管理的賭場。
  順道一提,艾薩克和蜜莉亞還在店裡,他們現在應該正在請莫爾沙給自己工作吧。
  見到賈格西對羅尼極度恐懼,不明就裡的瑞爾,心想賈格西大概真的是個膽小的男人,而對他心存藐視。
  針對賈格西的遭遇,里卡多明確地表示「盧梭家族和你們已經不再是敵對關係。而且我們也只剩下如果追殺別人,反而會遭對方擊垮的力量」,還說「不過,假使你希望我對我爺爺所做的事情負責,那麼我們就擇日再聚,商討如何處理此事」。聞此,賈格西搖搖頭說「不……不用了……因為我們恨的是你爺爺……」雙方最後於是達成和解。
  ──可……可是,拉德‧盧梭的事情該怎麼辦……
  ──雖然沒機會商量,不過這件事非想辦法解決不可……
  若能透過里卡多好好談一談,事情或許可以和平解決。要是能夠拜託里卡多這樣的孩子,傑克想必也不會固執己見了。
  如此作想的賈格西,望向剩下唯一的不安要素。
  ──不過話說回來,這個紅眼男為何會在這裡……
  也不知究竟明不明白賈格西的心思,只見克里斯多福呵呵笑著,跟賈格西和瑞爾說起話:
  「哎呀呀,我跟你們說件不得了的事情喔。你們知道以前有一種拷問方式,是讓老鼠舔人的肚子嗎?」
  拷問二字令賈格西心生警戒,不過聽了話中內容之後,他頓時鬆一口氣。
  「如……如果是那樣的話,我想我應該有辦法忍受……雖然好像會很癢……」
  「首先呢,先在鐵鍋中放入許多老鼠,然後用人的肚子當蓋子蓋上去。肚子會事先塗上蜂蜜還是鹽水……還是什麼我忘了,總之就是老鼠喜歡的東西。」
  「請……請別說了……光聽我就覺得渾身發癢……」
  想像自己被幾十隻老鼠舔肚子,賈格西不禁臉色發青,但克里斯多福還是逕自說下去:
  「哎呀,你放心啦,因為很快就不會瘦了。」
  「?」
  「接下來,只要讓那個人仰躺,在倒置的鍋底放上烤過的石頭,不可思議的事情就發生了。企圖逃離熱度的老鼠們,會開始挖柔軟的膚色土壤……」
  「呀啊啊啊啊啊!」
  生動的情景浮現腦中,賈格西不自主地驚聲尖叫。
  「居然烤老鼠,真是殘忍。」
  「等等,瑞爾,重點不在那裡吧!」
  「我開玩笑的啦。賈格西,你真的很容易被騙耶。」
  瑞爾雖然看著淚眼汪汪的賈格西哈哈大笑,卻又不時瞥向克里斯多福,隨即把視線移開。
  里卡多對那樣的瑞爾嘆氣道:
  「不嫌棄的話,今天要不要來我們租的公寓住一晚?」
  結果瑞爾露出瞧不起里卡多的笑意回答:
  「哈哈!我才不需要別人噁心巴拉地替我操心!再說,是怎樣?妳真以為自己能夠復興盧梭家族嗎?就憑妳這種弱小女子!」
  包括「彼此都對世人隱瞞自己是女性」這一點在內,瑞爾對里卡多莫名懷有同類相斥的情感,而就在她等著看對方會作何反應時──
  里卡多突然面有難色,似乎並沒有把瑞爾的話聽進去。
  大概是覺得她的樣子不太對勁,克里斯多福從旁關切:
  「里卡多,妳怎麼了?」
  「……今天……最好還是別去那間賭場……」
  聽了里卡多好似自言自語的話,不只是克里斯多福,就連瑞爾和賈格西也摸不著頭緒,不明白原本還幹勁十足的她為何突然說出這番話來。里卡多對滿腹狐疑的他們,面無表情地微微垂下雙眼,嘆息著抛出一句話。
  「……算了,沒事。『早點解決』,說不定反而是明智之舉。」

  §

  有一道人影正不露痕跡地尾隨在賈格西等人身後。
  是剛剛才在「蜂巢」幫忙完的艾妮絲。
  她很在意自稱瑞爾的孩子所說的話,也對克里斯多福這個人十分掛心,於是一路悄悄地跟蹤他們。
  她聽說他們一行人要去費洛的賭場後,回想起在「霧牆」發生的事情,心裡很擔心那個叫克里斯多福的男人會鬧事。
  艾妮絲身為聖拉多的前部下,曾經執行過好幾次跟蹤和潛入行動。
  撇除一身套裝打扮相當顯目之外,她確實完美地融入人群之中──
  「艾妮絲姊姊,妳在做什麼啊?」
  但是忽然間,她的背後響起幼小少年的說話聲。
  一回頭,就看見從幾年前開始同居的「不死者」少年站在那裡。
  「……察斯。」
  「妳為什麼要跟蹤那些人?是為了工作嗎?」
  「不,不是那樣……」
  對著不知該如何說明的艾妮絲,察斯又接著說:
  「而且還『兩個人』一起。」
  ──咦?
  心想兩個人是什麼意思,艾妮絲環顧四周──
  結果見到一名少女從停在路旁,有車篷的卡車後面探出頭來。
  是從去年開始在「蜂巢」擔任女服務生的女孩亞妮。
  插圖011
  「嘿嘿,被發現了。」
  艾妮絲對毫無歉疚之意的亞妮問道:
  「為什麼亞妮會……?」
  「我是因為偶然看見艾妮絲,覺得妳的樣子怪怪的才跟蹤妳喔。如果艾妮絲也在跟蹤誰,那就是雙重跟蹤了!」
  「抱歉給妳添麻煩了……」
  一面用眼角餘光捕捉走遠了的賈格西等人,艾妮絲一面為害別人替自己擔心而道歉。
  亞妮故意似的詢問那樣的她:
  「費洛工作的地方就在前面吧?」
  「是……是啊……」
  不能把她捲進來。
  如此心想的艾妮絲移開視線,不發一語──
  然而亞妮卻對那樣的她,問了不同方向的問題:
  「對了,艾妮絲……妳把費洛當成妳的什麼人呢?」

  一旁的察斯聽見那個問題,在心中瞇起雙眼,暗叫一聲不妙。
  身為女服務生的她,最近這一個月來……說得明確一些,是自從費洛從監獄回來之後,態度就變得很奇怪。
  她不僅會不時偷瞄費洛,而且以前明明幾乎不會與他交談,現在卻變得很積極主動地跟費洛說話。儘管費洛總是一副隨便敷衍的態度,她卻依然心滿意足地繼續向他攀談。
  經常待在「蜂巢」裡的馬爾汀喬家族的成員們,大家都在猜測亞妮會不會是對費洛有意思,而聽了剛才的問題,察斯總算是確定了。
  ──費洛哥哥還真有兩下子耶。
  察斯悠哉地心想。
  他並不曉得。
  亞妮這名少女其實還有另外兩個名字。
  更不知道她擁有修伊直屬的聯絡人「希爾頓」,以及修伊的親生女兒「麗薩」這兩種特殊的面貌。

  另一方面,艾妮斯則是偏著頭回答:
  「……?是我的……家人……」
  為什麼她現在要問這種問題?
  渾然不察亞妮「真實身分」的艾妮絲,因為對感情方面很遲鈍,所以只覺得對方問了個奇怪的問題。
  「家人是嗎……有家人真的很棒呢。」
  不知她對艾妮絲的回答有何想法,只見亞妮淺淺一笑。
  看著那樣的她,和愣在那裡的艾妮絲。
  「看來事情越來越有趣了。」
  察斯用誰也聽不見的音量低喃。
  看在不知「希爾頓」和「麗薩」是誰的他眼裡,事情單純就是這名愛上費洛的女員工,單方面地將連自己心意也沒察覺到的艾妮絲視為情敵。

  不過,撇除情況稍微有些複雜這一點外,他的想法其實大致正確。

  §

  曼哈頓 小義大利區

  ──「……算了,沒事。『早點解決』,說不定反而是明智之舉。」

  ──開什麼玩笑!說什麼早點解決,這麼突然很不妙啊。
  聽見在腦中響起的里卡多的聲音,「夏姆」的肉體之一──夏夫特冒著冷汗在心中嘀咕。
  他是修伊所創造出來的「夏姆」這個系統的一部分,是透過一個意識任意支使多副肉體,等同於不死者的異常存在。
  由於人一旦喝下類似不死之酒的特殊藥水,意識就會遭到侵占,成為夏姆的一部分,因此也有人說那個藥水才是夏姆的本體──然而真相如何,就連夏姆自己也不清楚。
  基於各種原因,唯獨里卡多並未被「夏姆」的意識侵占,處於只有知識彼此共享,偶爾共同作戰的狀態。可是──
  ──這和之前在餐廳時不一樣啊,里卡多!
  後座的拉德‧盧梭的目的地,是費洛所管理的地下賭場。
  照這樣下去,不但水火不容的克里斯多福和葛拉罕會碰頭,賈格西和拉德也會見到面。
  馬爾汀喬家族這個組織的規模雖小,卻擁有相當的勢力。即使不從夏夫特這樣的小混混而從「夏姆」的觀點來看,也知道一旦在有麥沙、費洛這些人物的組織所經營的賭場大鬧,今後勢必會很難在道上混下去。
  ──在這個階段同歸於盡,一點好處也沒有!
  夏夫特曾為了改變現況,在芝加哥的餐廳和里卡多共謀,讓葛拉罕和克里斯多福碰面,但是現在並不是一個適合改變的好時機。
  ──在修伊先生和維克托等人也在這座城市的情況下,這麼做只會讓事情益發混亂而已!
  不動聲色地隱藏內心的糾葛,夏夫特默默地繼續開車。
  他也考慮過宣稱不曉得費洛的賭場在哪裡,想藉著調查地點來爭取時間,可是很不幸地,葛拉罕說他知道賭場的位置。
  「馬爾汀喬家族的賭場要從那邊往右轉喔,夏夫特。」
  聽見冷不防從車頂窺視駕駛座帶路的葛拉罕的聲音,夏夫特百思不解地瞇起雙眼。
  「話說回來,葛拉罕大哥為什麼會知道賭場的位置啊?」
  「喔,因為我想說哪天要是沒錢了,就去賭場大賺一筆。」
  「你很會賭博嗎?」
  對著納悶的夏夫特,葛拉罕回道:
  「不是啦,我是打算朝運送營收的送貨員頭上開一槍……」
  「這個人實在太惡劣了!啊啊~對喔,我都忘了葛拉罕大哥是這種人了!……等等,你難道已經忘了之前被甘德魯的尼古拉打倒的事情了嗎?多虧他的胸襟比大海還要寬闊,事情才能被當成不良少年的惡作劇輕易收場!要不然,我們現在早就沉入哈德遜河底,變成魚飼料了!」
  夏夫特這麼一喊,後座隨即有了反應。
  「……什麼?葛拉罕老弟打架打輸了嗎?」
  「啊……這個嘛……甘德魯家族那個叫尼古拉的傢伙,實力是挺堅強的啦,葛拉罕大哥好幾次找他報仇都鎩羽而歸……」
  雖然車頂上不斷傳來「是一勝六敗啦。夏夫特會忘記我有一勝的紀錄,搞不好是因為夏夫特其實是披著夏夫特人皮的火星人……」這番葛拉罕替自己辯解的長篇大論拉德不知道有沒有在聽,一臉喜不自勝地揚起嘴角說道:
  「哦~看來世界果然很大呢。要是之前我來紐約時,有認真多玩一點就好了。」
  見到拉德用拳頭擊掌,發出「啪」的清脆聲響,夏夫特再次下定決心,現在絕對不能讓他和賈格西、克里斯多福碰面。
  然而空有那番決心也是枉然,車子最後還是抵達費洛的賭場旁。
  賈格西和克里斯多福大概再過不久就會到達。
  夏夫特拚命苦思該如何讓拉德和葛拉罕遠離此處,最後終於從夏姆龐大的知識中想起某件事,趕忙說出口:
  「胡……對了,是胡啦!」
  「啊?」
  聽見夏夫特突然提起兒時友人的綽號,拉德蹙眉看著他。
  「是……是這樣的,因為見了費洛那傢伙之後,說不定會起一些糾紛爭執,所以我覺得是不是在那之前先去見胡比較好?」
  「可是……等一下,胡那小子人在紐約嗎?」
  「是的,我前陣子偶然在路上看見他就心想,那個人不正是拉德先生的兒時友人嗎!」
  語畢,拉德心情大好地開懷笑了:
  「喔喔!是嗎?是這樣啊……原來胡那小子沒有死在那班列車上啊!不過這也難怪了,因為他是個只擅長保身的人嘛。」
  假使他真的擅長保身,應該早就和拉德斷絕往來了。不只是夏夫特,就連涅伊達也同時如此暗想,不過他們當然都沒有說出口。
  「胡現在在這附近的診所當助手喔。開車的話很快就會到,要不要在進賭場前,先去和他打聲招呼呢?」
  「說得也是……就這麼辦吧。」
  拉德的話讓夏夫特總算放下心中一塊大石──
  「既然這樣,涅伊達,你就先進去替我暖暖轉盤吧。」
  然而緊接著,他卻從入獄期間交給露雅保管的自己的皮夾裡取出厚厚一束鈔票,扔給副駕駛座的涅伊達。
  「什麼……等等……!為什麼?」
  「因為,要你在旁邊看我和兒時友人重逢,這樣你不會很無聊嗎?」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就算是這樣,這麼多錢是怎麼回事!」
  見到涅伊達陷入混亂,夏夫特也露出「又找麻煩了!」的表情。
  「這些錢給你,你就用一擲千金的氣魄,全都拿去賭吧。不管是大贏還是輸個精光,總之就是要豪邁地賭。之後要是知道你的金主是我,費洛那傢伙不曉得會露出何種表情呢。哈!」
  「……你不怕我就這麼帶著錢逃走嗎?」
  「你會那麼做嗎?若是那樣也無所謂喔。反正到時就當我賭輸了就好。」
  聽了這句話,涅伊達確定了一件事。
  這個叫拉德的男人果然很異常。
  是一名只活在當下的快樂主義者。
  正因為如此,淫伊達才感到害怕。
  他擔心拉德那句「無所謂喔」的後面,是不是省略了「下次見面時再殺了你就好」這句話。說實在的,即使涅伊達捲款潛逃,拉德應該也不會在意。但在此同時,拉德恐怕一樣會「不以為意」地朝涅伊達開槍。
  「啊,不過如果你打算逃跑,我希望在那之前,先聽聽你和飛翔禁酒坊號之間的關係……不過算了,到時再說吧。要是你跑了,我就放棄。」
  拉德不會殺死一度認同為同伴的人。
  聽在不曉得那項規則的涅伊達耳裡,拉德簡直像在拐彎抹角地說「要是你逃了,我就放棄問你問題,之後一見到你就取你小命」,於是害怕地緊握那一束鈔票。
  「……贏的錢可以給我嗎?」
  一面為想要確保這小小利益的自己感到可悲,他這麼問道。

  §

  幾分鐘後

  於是,涅伊達獨自踏進了賭場。
  地下賭場這種地方,他在芝加哥出入過好幾次。
  問題是,這裡的作風有可能和芝加哥不一樣,而且每間賭場的細部規則都不盡相同,因此不能依賴過去的經驗恣意行動。
  涅伊達決定先觀察周圍的客人,觀望狀況。
  場內的客人男女老少都有,不過並沒有看見小孩的身影。
  年紀最輕的,大概就是從看似辦公室的窗戶瞬間瞥見,身穿綠色套裝的男子了。
  儘管對十多歲的少年為何身在此處感到疑惑,但既然他在辦公室裡,想必應該是賭場相關人士的家人吧。
  ──如果是這樣,只要和那個小鬼打好關係,我說不定就能加入那個馬爾汀喬家族。
  就在涅伊達揚起嘴角的瞬間,他霎時面色鐵青。
  ──不行不行不行,我在說什麼啊!我是白痴嗎?
  ──我就是因為那麼做,才會落得現在這種下場啊!
  涅伊達斥責自己,並且用力拍打臉頰。
  只限今天。
  痛快地將這筆錢花光之後,就此完全退出地下社會。
  就算是修伊那一夥人,應該也無法從這座大都市的人群之中找到我。
  從明天起,我一定要找份正當的工作。
  剛才他們提到什麼診所的助手……這種工作好像也不錯。
  涅伊達緊握著口袋裡的鈔票,腦海中浮現形形色色的「明天」。
  可是,踏足地下社會已久的他,其實早就心知肚明。
  決定「明天起要正經過活」的人,絕大多數隔天也會說同樣的話。
  後天也是,大後天也是,「明天」永遠都不會到來。
  因為如果是能夠認真迎向明天的人,一開始就不會走上這種邪門歪道了。

  §

  辦公室

  「費洛,你怎麼了?」
  見到身為賭場總管的青年在兩人聊天時不時瞥向店內,拉克疑惑地詢問。
  「抱歉,我只是覺得新客人的樣子怪怪的。居然打自己的臉,那人到底在幹嘛啊?」
  「大概是第一次來賭場,想替自己打打氣吧。」
  「啊,或許是吧……真糟糕,我果然變得神經質了。」
  費洛嘆著氣將目光轉向拉克,道出自己會變得神經質的理由:
  「你們應該也有接到那個『邀請』吧?」
  「是啊,我們沒能逃過一劫,畢竟我們和對方之間有些糾葛嘛。不過,既然他們連對馬爾汀喬這種無瓜無葛的組織都發出『邀請』了,自然也少不了我們這一份。」

  那是發生在幾天前的事情。
  好不容易回到工作崗位的費洛,才剛回歸就突然被莫爾沙‧馬爾汀喬叫去談事情。
  ──「你知道魯諾拉達家族在曼哈頓旁建了大賭場吧?」
  這件事費洛早已知情。
  在他入獄之前,就曾經聽說過這樣的傳聞。
  鄰近曼哈頓島的紐約沿岸,正在興建擁有飯店、商業設施、辦公室,餐廳等的多用途大樓──而其背後有魯諾拉達家族的影子。
  那一帶的土地所有人是眾所周知厭惡黑幫的曼弗雷德‧貝利亞姆,因此即使是大型黑手黨也很難將其納入勢力範圍。
  但是後來,曼弗雷德‧貝利亞姆以籌措選舉資金的名義出售部分土地──土地所有權在歷經數名資產家之後,輾轉落到受魯諾拉達掌控的企業手中,接著便傳出將興建該大樓。
  大樓的興建進度十分迅速,儘管高度並未打破紀錄,散發時尚氛圍的設計卻充滿存在感,讓人就算從曼哈頓島也能一眼認出。
  和尼布羅的霧牆形成對比,該大樓的外觀整體都很細窄,由於採取越往上方越尖的設計,因此被部分好嘲諷者戲稱為「Ra's lance(太陽神之矛)」。
  記得沒錯的話,大樓的揭幕儀式已經結束,接著就只剩地下餐廳的部分工程要延期完工。
  餐廳的樓下是飯店的備用客房,平時則是作為餐廳的VIP包廂使用──不過費洛也早已耳聞,那無數的VIP室將會全部變成賭場。
  莫爾沙對回憶至此的費洛繼續說明。
  ──「明明事情也已經傳到你耳裡了,卻沒聽說警方有採取行動。由此可見,魯諾拉達不是消滅了證據,就是有到處給人甜頭。」
  ──「今天早上,那個魯諾拉達家族派了人來。起先我也以為是誰耍的詭計……沒想到還真的是魯諾拉達的人。因為羅尼確認過對方的長相,應該不會有錯。」
  魯諾拉達家族派來的使者。
  究竟找我們這種小組織有何貴幹?
  難不成是要我們「把地盤交出來」?
  回想起幾年前家族也曾和甘德魯起過爭執,費洛全身緊繃,然而接下來莫爾沙對那樣的他說出口的,卻是完全令人意想不到的話。
  ──「他們說要邀請我們。」
  ──「不只我們,聽說他們邀了附近所有的組織。」
  ──「日期會視警方的動靜再行決定……不過賭場好像會在二月中旬開幕。到時,地下的無數包廂全都會變成賭場。」
  ──「邀請眾多大人物『慶祝開張』的日子……各組織將分別有一間專用包廂,請務必前來大賺一筆──對方是這麼說的。真是胡言亂語。」

  ──「雖然我也可以擅自拒絕……不過現在管理賭場的人是你。所以費洛啊,要不要接受邀請,這件事就由你來決定吧。」

  費洛猶豫了一整晚,最後告知莫爾沙他決定接受邀請。
  如果說他無心藉此挽回名譽,那是騙人的。
  但是,費洛最終還是以家族的利益為考量,接下這份工作。
  假使拒絕邀請,就等於是不給魯諾拉達家族面子。
  儘管莫爾沙一副就算開戰也無所謂的態度,但費洛實在無法忍受別人有「馬爾汀喬家族夾著尾巴逃跑了」這種想法。
  當然,是陷阱的可能性很大。
  當管理賭場的幹部們聚集在地底下的會場,魯諾拉達的殺手不是沒有可能隨即手持衝鋒槍現身。
  然而最糟糕的情況,是賭場正在營運時警察忽然闖進來,將各家族的人一網打盡,逮捕歸案。這比被用衝鋒槍殺得片甲不留還要糟糕。即使費洛沒有不死之身,答案依然不會改變。
  因為一旦遭警察正式逮捕,警方的勢力很可能會從此伸入各家族。魯諾拉達家族只要打從一開始就安排好作為犧牲者的人,然後裝聾作啞,堅稱不知情,就能將損害減至最低。
  ──事情假使演變至此,到時請主張我早在之前入獄時就已經被趕出家族了,而我也絕對不會洩漏半點消息。
  聽了在告知決定接受邀請時便已作好心理準備的費洛這麼說,莫爾沙回道:
  ──「我從一開始就打算什麼也不說。」

  ──「如果事情真的變成那樣,我只會默默地砍掉魯諾拉達的腦袋。」

  §

  「真是的,魯諾拉達家族居然仗著自己勢力龐大就為所欲為。」
  費洛這麼對著從小相識的青年發牢騷。
  拉克苦笑著聆聽,然後冷靜地開口:
  「擴張勢力的目的,本來就是為了為所欲為啊。」
  「真是一群貪得無厭的傢伙。」
  嘆口氣後,費洛斂起表情繼續說:
  「而且,那些人不僅把我們當成莊家,好像還想把我們當冤大頭利用耶。」
  魯諾拉達的使者說:「組織之間,若想拿利權或地盤當成籌碼開賭也請自便,我們魯諾拉達家族可以擔任最後的裁判。當然,如果想和我們對賭,只要提出要求,我們也會納入考慮。」
  「簡言之,他們根本就只想展現自己的力量有多龐大嘛。要是有空受那些人指使,我還寧可有技巧地輸給來會場的有錢人。」
  「你會輸嗎?」
  「只要讓對方贏,那個有錢人說不定就會來我這間賭場了,不是嗎?」
  對著聳肩說道的費洛,拉克面無表情地回應:
  「……要是真有那麼順利就好了。我總覺得其中應該有詐。」
  「是啊,他們八成打算一逮到機會就破壞我們的名聲吧。」
  「那是當然。而且會場本身就是個灰色地帶,看來有必要事先擬好對策。」
  「我想也是,因為就連羅尼先生也特地提醒我『到時不知會發生什麼事,千萬小心』。何止是灰色,我看根本就是黑漆漆一片。」
  羅尼的情報收集能力深獲家族全員的絕對信賴。不要說周圍的黑幫組織了,甚至連據點位於西海岸的黑手黨幹部的長相,他也掌握得一清二楚,而且情報從來不曾有誤。
  以組織來說,完全仰賴一人並非好現象,但就連莫爾沙也曾在酒席間不小心向費洛透露「如果羅尼背叛了,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大概只能怪遭背叛的我缺乏威信了」,而費洛也認為要是,羅尼背叛了組織,到時也只能死心地任由他去。
  說起來,像羅尼這樣實力堅強的男人,為何甘於當小組織的一名幹部,這一點看在家族成員眼裡實在不可思議;但即使問羅尼原因,他也只是簡短地回答「你們太高估我了」。因此費洛猜測「也許是因為莫爾沙的父親擁有極大的領袖魅力吧」。
  在費洛心目中,莫爾沙是個可敬的人,麥沙是如兄長般的存在;至於羅尼,則單純是個值得讚揚「這個人總之就是厲害」的男人。
  既然那樣的羅尼都提醒自己要小心了,自然沒有理由掉以輕心。
  話雖如此,費洛還是決定應邀參加。
  「可是啊,想不到我人好不容易才出獄,居然就碰上這種麻煩事……雖說是偶然,但這時間點未免也太差了吧。」
  費洛並不覺得後悔,只是對命運有所埋怨。
  拉克將視線從那樣的費洛身上移開,思索片刻後喁喁自語:

  「……只能祈禱真的是偶然了。」

  §

  涅伊達在賭場的角落假裝休息,一面繼續觀察人群。
  他雖然也想去玩玩撲克牌遊戲,但畢竟自己的右手是義肢,想想還是作罷。這隻尼布羅製的義肢構造十分特殊,經過訓練之後,涅伊達已經能夠自然地用手握住把手,將酒杯鈎過來拿著,但仍無法做出像玩牌這麼精細的動作。
  光用左手玩牌實在過於顯目,而他不想引人注意。
  因為他並沒有在別人的注目下,冷靜觀察旁人的技術和膽量。
  涅伊達決定再觀望個十分鐘,就隨便找張輪盤桌坐下來玩──

  「你今天手氣如何?」

  忽然間,一名不知何時站在旁邊的男人向他搭話,嚇得他全身寒毛直豎。
  「!」
  擔心對方是來殺自己的刺客,涅伊達火速用雙手護住喉嚨和心臟。
  「你驚訝的樣子真有趣耶。」
  「沒……沒有啦…抱歉。」
  儘管不由自主地道歉,眼前的男人仍極有可能是來追殺自己的追兵,因此他充滿戒心地確認對方的樣貌。
  乍看之下,男人的年齡比涅伊達小幾歲,搞不好才只有十多歲,大概和剛才從辦公室窗戶望見的少年不相上下。
  「別這麼說,害你受到驚嚇,我才應該向你道歉。不如這枚籌碼就送給你,當作賠罪吧。」
  語畢,少年將最低價的吃角子老虎用的代幣遞給涅伊達。
  「呃,不用了啦。」
  「沒關係沒關係,你就當作是幸運籌碼,隨便玩玩吧。」
  少年一邊說,一邊望向一旁的角子機。
  「……好吧,那我就收下你的好意了。不好意思啊。」
  這名少年說不定也是賭場的相關人士。
  若真如此,還是別冷淡地拒絕下去比較好。如此作想的涅伊達抱著試試手氣的心態,將代幣投入那台角子機中。

  於是,捲軸開始轉動。
  無數圖案產生殘影,看起來就像三條並排的七彩河流。
  涅伊達並不特別了解吃角子老虎的相關知識,因此在停止旋轉之前,他只是什麼也不想,靜靜地望著那道彩虹。
  不久,最初的捲筒伴隨著清脆聲響停止了。
  角子機彷彿變成一項樂器似的,在捲軸靜止的同時響起的悅耳鈴聲,震撼了涅伊達的心。

  「7」
  ──好厲害啊,原來現在的吃角子老虎已經變成這樣啦。
  「7」
  ──和我以前靠著詐騙賭場賺錢那時完全不一樣────────
  「7」
  ──不一樣……樣……樣……樣?
  然後,涅伊達的意識瞬間一片空白。
  Three seven。三個並排的「7」的圖案。
  在涅伊達回想起合計21的數字代表著什麼意思之前──
  從樂器進化成樂團的尼布羅製角子機,便讓意味著中大獎的獨創音樂高聲響徹店內。

  §

  「這……這個聲音是怎麼回事?」
  雖然曲調並不陰沉,但是一行人才剛開始下樓梯,下方忽然就傳來巨大樂聲,賈格西仍不由得縮了一下身子。
  對此,走在最前頭的羅尼表情漠然地回答:
  「哦……看來是有人玩吃角子老虎中大獎了。」
  「中大獎?好棒喔!」
  面對羨慕得雙眼發亮的賈格西,羅尼苦笑著走下階梯說:
  「但是站在經營者的角度,卻不是很想聽見這個聲音……算了。」

  §

  「那傢伙一定動了手腳!」
  聽見那個聲音的費洛,發現站在角子機前的竟然是那名新客人,忍不住站了起來。
  「費洛,你冷靜一點,世上本來就有這種巧合啊。況且你剛剛不是才說,那是就算有人中獎也沒問題的機種嗎?」
  「可是,那傢伙實在太怪異……而且,那可是頭獎Three seven的聲音。中獎機率低到所有機台加起來,十天都不曉得會不會開出一次,更別說昨天才剛出現過了!」
  「可是以機率來說,連續兩天都開出也不是沒有可能。要是你從一開始就對他抱持懷疑的目光,結果卻真的是巧合,到時丟臉的可不只是你費洛,而是整個馬爾汀喬家族喔。」
  「……好啦,知道了,我知道了啦。我不會突然就朝他揍過去的。」
  費洛聽了拉克的話後恢復幾分冷靜,他一面調整呼吸,一面走向通往大廳的門。
  「我只會向他道賀幾句,同時探探他的底細。」

  §

  「喂……喂……」
  這個捲軸機器似乎和一般的不同,是比較特殊的款式。
  在由多種鈴聲結合而成的氣派音樂聲中,角子機的出幣口吐出了無數個代幣,而且還不是涅伊達投入的最低價的代幣,是這間地下賭場裡價值最高的代幣。
  這個時代的角子機並非二十世紀後半出現的的電子控制型,而是連店家也無法調整中獎機率的機種。由於與後世出現的機種相比,中頭獎的機率相對高出許多,因此獎金並不會高到異常。
  儘管如此,吐出的籌碼還是勉強可供人一整年不愁吃喝,尤其在這個不景氣的時代,算得上是一筆多到離譜的大錢。
  「哎呀,真是恭喜了!」
  交給涅伊達代幣的少年,對著茫然無措的他出聲道賀。
  然後,受到頭一個開始拍手的少年吸引──賭場內,除了正在拚輸嬴的人之外,其餘賭客全都轉過身來,對涅伊達送上熱烈的掌聲。
  在人生從未有過的掌聲風暴包圍下,涅伊達冷汗直流。
  ──不對。
  他是個小人物。因此,他非常心知肚明。
  ──我不可能有這種運氣。
  不管再怎麼好運,他都不是會在這種地方「中獎」的人。
  ──這傢伙……這小子一定動了什麼手腳……!
  換句話說,這是涅伊達確實被捲進了什麼的信號──而且眼前微笑的少年,肯定害他抽中了極差的「壞籤」。
  像是要告訴他預感正確一般,另一名少年出現在恍惚的涅伊達面前。
  「這位客人,恭喜您中獎了!」
  ──咦,這個人……不就是我從辦公室窗戶窺見的小鬼嗎?
  ──他叫我客人……看來這傢伙果然和員工有關係。
  ──可是等一下,為什麼他只是個相關人士,卻特地來和我打招呼?
  身穿淺綠色系套裝的少年,朝腦筋一團混亂的涅伊達恭敬行禮。
  「我是本店的經理,費洛‧普羅宣查。非常感謝像您這麼幸運的客人蒞臨本店,真希望我們也能沾沾您的好運氣呢。」
  若是認識平時的他──認識費洛的人聽了這些話,大概會捧腹大笑地說:「這傢伙在裝模作樣什麼啊?」但是與他初次見面的涅伊達卻因此陷入新的混亂之中。
  ──什麼?
  ──這……這個小鬼是經理?他到底幾歲啊?
  儘管就快被接二連三湧現的疑問給淹沒,涅伊達還是勉強保持鎮靜,說出自己該說的話:
  「啊,不……不是的……」
  「不是?不是什麼?」
  「剛才那是他……」
  涅伊達說著說著,正想指向將代幣交給自己的少年時,一回頭卻發現少年已不在原地,混進了朝這邊送上掌聲的群眾之中。
  ──那……那傢伙……!果然沒錯!
  ──那小子果然……陷害了我!
  如果是一般人,或許會把他當成帶來幸運的天使。
  但看在涅伊達眼裡,那人除了是害自己當眾出糗的瘟神外,什麼也不是。他甚至認為,自己待會兒肯定會被捲入超出獎金價值的大麻煩之中。
  「您怎麼了?」
  「啊,沒有……沒事。」
  對著臉色不佳的涅伊達,費洛依舊掛著一臉爽朗的笑容問道:
  「對了,請問一下……是誰介紹您來這間賭場的呢?」
  插圖012
  雖說這裡並未採完全會員制,但畢竟是地下賭場,實在不太可能因為「剛好路過」這樣的理由就進來。因為賭場外沒有任何招脾,入口也乍看像是普通雜貨店的後門。
  涅伊達焦急地心想必須給個回應才行,而就在此時,他忽然發現自己聽過費洛這個名字。
  ──對……對了,我想起來了。拉德那傢伙說過,他和管理這間賭場的人是死黨。
  ──原來就是這個小鬼啊!
  「是……是拉德啦!拉德‧盧梭!他說他和你是朋友!」
  好比起死回生似的,涅伊達帶著最燦爛的笑容說出那個名字──
  但反觀費洛臉上的笑容卻瞬間凝結,嘴角還不住抽動。
  ──咦!
  ──這不是聽見朋友名字會有的反應耶!
  壓抑住好想向拉德吶喊「怎麼跟你說的不一樣!」的心情,涅伊達依舊面帶笑容,緊張得直冒汗。
  費洛對那樣的他詢問。
  「這位客人……也就是說,他現在『已經出來』了嗎……?」

  §

  賭場 入口前

  「怎麼了,艾妮絲姊姊,妳不進去嗎?」
  「可是……進去說不定會打擾費洛先生工作……」
  艾妮絲在賭場前的路上停下腳步,猶豫著該不該進去。
  見她不安地望著賭場入口,亞妮大力鼓吹她:
  「妳放心啦,艾妮絲!只要我們也把自己當成一般的賭場客人,就可以大方地進去啦。」
  「但是,如果到時發生什麼事就太危險了。我看,察斯和亞妮你們還是先回去……」
  亞妮一聽到這句話,隨即氣呼呼地鼓起臉,一把捏住艾妮絲的臉頰。
  「妳在做什麼啊?」
  「真是的!要是真有萬一,艾妮絲也一樣會有危險啊!」
  亞妮揉捏艾妮絲的臉頰一陣後鬆手,斬釘截鐵地說:
  「不管是艾妮絲還是我,我們同樣都是弱女子!所以,我們的條件是一樣的!」
  「條件?什麼的條件?」
  「……」
  剎那間,一陣風無聲地吹過兩人之間。
  艾妮絲一臉不解,亞妮則是臉泛紅暈,沉默不語。
  這時,一名男子快步跑過兩人之間,進到賭場裡。因為這樣,亞妮好不容易才又開口:
  「……啊~真受不了!費洛和艾妮絲怎麼都那麼漫不經心啦!」
  「真對不起……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事情,不過我好像給妳添麻煩了……但是,費洛先生一點也不漫不經心,他是個在各方面都很用心認真的人。」
  「……」
  對話不斷鬼打牆的艾妮絲和亞妮。
  讓人不禁覺得她們再這樣下去,說不定到了明天早上都進不了賭場──
  「我說妳們兩個,現在不是說那些話的時候吧?」
  然而察斯卻忽然口出驚人之語,徹底破壞了那樣的氣氛。

  「剛才進去賭場的人……手裡好像拿著好大一把槍。」

  §

  賭場內

  在角子機前交談的費洛與客人。
  走下入口階梯的羅尼,無言地站在原地眺望那幅景象。
  賈格西和克里斯多福配合周遭的氣氛,也跟著拍起手來,不過費洛並沒有注意到這邊。
  孩子們雖然一臉興致缺缺,但是里卡多仍形式上地送上掌聲。
  「不過,能夠中大獎真是厲害,好羨慕喔……」
  瑞爾對欣羨不已的賈格西說:
  「可是那個人的表情感覺不怎麼開心耶。對了,那個長得像小孩子的人就是費洛嗎?」
  才說完,只見羅尼將食指抵在唇上,小聲地勸告瑞爾等人:
  「他對自己的娃娃臉感到很自卑。你們如果不想受傷,最好別在他本人面前提起這件事……他的個性雖然不至於暴躁到會真的對小孩子動怒,但肯定會不高興。」
  「……是喔,我會盡量小心啦。」
  瑞爾語氣輕佻地回應,不過大概是懾於羅尼的氣勢吧,只見她斂起笑臉,移開視線。
  「咦……那個人該不會年紀比我大吧?」
  賈格西脫口說出要是被費洛本人聽見,他一定會來不及哭就被打昏的話來──
  然而他卻沒能聽見羅尼的回答。
  那是因為,在外面看守出入口的賭場員工,從他們方才走過的階梯上轟隆隆地滾了下來。

  §

  「那麼,拉德是怎麼跟您介紹這裡的呢?」
  面對太陽穴不斷抽動的費洛如此詢問,正當涅伊達猶豫該如何作答時,入口忽然傳來巨響,接著就聽見一名臉上有刺青的少年放聲尖叫。
  「什麼事?」
  費洛把臉轉向樓梯下方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
  一名咧嘴露出獠牙,用一臉凶惡笑容朝這邊揮手的紅眼怪人。
  ──……
  ──!
  「克……克里斯多福!」
  ──那傢伙為什麼會在這裡?
  大吃一驚之後,費洛隨即看見倒在其身後的部下身影。
  一瞬間,他還以為是克里斯多福幹的好事,不過看樣子,部下似乎是剛才從樓梯上滾下來。
  然後,他在那瞬間的最後看見的是──
  一臉凶神惡煞地衝下樓梯,手中緊握湯普生式輕型衝鋒槍(湯米槍)的男人。
  費洛記得男人的長相。
  那是不久前才因為出老千而被費洛打最,抬出店外的男人。
  費洛本來是指示手下將他帶到馬爾汀喬的事務所去,看來他應該是中途逃跑了。
  「嘎屋喔黑歐啊七西巴(可惡的黑手黨去死吧)!」
  被費洛用手捏爆喉嚨的老千,揮舞著不知從哪兒得手的湯米槍,朝天花板胡亂掃射。
  槍聲大作,賭場內充斥著尖叫和嘈雜聲。
  ──那傢伙……!居然抓狂了!
  從能夠輕易取得湯米槍這一點來看,那人或許是隸屬於某個黑手黨的成員。但儘管如此,應該不可能有組織願意保護因詐賭被發現而遭受制裁,然後惱羞成怒,採取這種報復手段的人。
  ──這傢伙難道不怕死?被我打倒,真有那麼不甘心嗎?
  ──還是說……他以為對方如果是馬爾汀喬家族,就算大鬧一場也逃得了?
  ──不論如何,我都會讓他後悔誕生在這世界上。

  「嗚啊啊哇哇哇哇!」
  出現在自己正後方的男人胡亂開槍掃射一事,讓賈格西完全陷入恐慌狀態。
  瑞爾和里卡多只有用雙手捂住耳朵,並沒有特別的反應;至於克里斯多福則是眼神發亮,靜觀費洛會對手持湯米槍的男人採取何種行動。
  羅尼同樣也不動聲色,可能是不想在這麼多客人面前使用自己的能力吧,他並沒有立即制伏暴徒。
  從樓梯上摔下來的男人看來並未受到槍傷,大概是在槍枝威脅下被踢了下來。
  望著只是昏過去的男人,羅尼暫時安心地吁了口氣。
  ──好了,接下來要怎麼辦呢?
  ──我看就先撲上去,用普通方式制伏這個男人好了。
  儘管當情況危急時,羅尼也能讓槍如幻象般從男人手中消失,但在這種客層面前,總不能像應付賈格西一夥時那樣,宣稱這是「魔術」。
  如此作想的羅尼,心想偶爾也該展現身為費洛的「短刀術師父」的風範,而把手伸向懷中的刀子──卻在忽然見到某樣東西後罷手。
  ──哎呀,沒有我出場的機會了。
  ──算了。
  出現在微笑嘆氣的他眼前的──
  是一名從樓梯上一躍而下,身穿黑色男性套裝的女人。
  「啊!」「嗄?」「啊啊!」「啊……」「……啊啊。」
  包括費洛、涅伊達、賈格西、瑞爾、里卡多這些人在內,除了掃射男以外,在場幾乎所有人都齊聲驚呼。
  掃射男瞬間遲疑,之後旋即察覺周遭人們的視線皆望向自己的上方──
  然而當他察覺時,已經太遲了。
  他還來不及抬頭往上看,一道猛烈的衝擊力便穿透他的身體。
  讓右腳落在男人鎖骨上的黑套裝女,一抓住男人指向天花板的槍,便使勁連同男人的右臂往上扯。
  男人的鎖骨「喀嘰」一聲斷裂的下一刻,右肩也發出「喀啦」的聲響,應聲脫臼。
  就在男人因劇痛而張口的那瞬間──
  女人將她奪走的湯米槍的槍托,狠狠敲進男人口中。
  結果,牙齒全被敲斷的男人,甚至沒能看見打倒自己的對手長相就昏倒在地。

  輕而易舉又乾淨俐落地壓制了暴徒。
  賭場內的群眾們原本驚聲尖叫,並霎時愕然──然而在下個瞬間,便為英勇的女性大方獻上如雷掌聲。
  在比涅伊達玩吃角子老虎中大獎時更加熱烈的喝采聲中,艾妮絲東張西望地環顧四周,直到發現費洛的身影,才安心地輕吐一口氣。
  至於費洛則是對艾妮絲為何身在此處感到疑惑,但同時也為她的平安無事和事情得以解決放下心來。
  「……咦?結束了?已經結束了嗎?虧我還以為有好戲可看!」
  決定之後再好好向唯一口吐不滿的克里斯多福問個清楚,費洛定睛環視樓梯附近,結果看見羅尼的身影,全身頓時僵硬定格。
  ──啊啊啊!慘了!
  ──竟然在羅尼先生面前出這麼大的洋相!
  儘管費洛本身應該並無過失,然而他身為賭場負責人卻讓這種事發生,實在是可恥至極。
  至少費洛是如此認為。
  可是,考慮到比起覺得慚愧,現在更應該以收拾殘局為優先,他於是在賭場內喊道:
  「抱歉驚擾各位了!由於剛才的槍聲有可能會引來警察,因此本賭場今日就營業至此,我們會立刻為各位將籌碼換成現金。」
  警察。
  一聽見這兩個字,賭客們臉色丕變。
  「手氣正好的客人和正打算翻身的客人,實在非常對不起,日後我們一定會盡力補償各位,還請各位見諒。」
  費洛做出承諾的同時,賭客們爭先恐後地湧向兌換現金的櫃台;至於那些賭輸了,或只是在旁當觀眾的人們則是互不相讓地衝向出口。
  即使心有不滿,也無暇向費洛等人抱怨。
  也有不少人一想到可能會和警察扯上關係,也不管手邊還剩下幾枚籌碼,依然不顧一切地離開現場。
  費洛一邊引導客人,一邊心想──
  ──……這下客人八成會流失吧。
  正因為地下賭場不合法,客人的信賴更顯得重要。
  倘若是掌控整座城市的大組織的賭場倒還好,但是在有好幾個組織都在此開設賭場的曼哈頓,只要稍有得罪,客人就有可能流向其他組織的地下賭場。
  ──我得設法挽回客人的信賴才行……
  正當費洛咬牙切齒地思考這些事情時,背後傳來艾妮絲的聲音:
  「費洛先生,你沒事吧?」
  費洛原本打算冷酷地回她一句「我正忙著引導客人離開,有話待會兒再說」,但轉頭一見到艾妮絲的臉,那句話旋即從腦中消失不見。
  「嗯……嗯……我沒事。倒是艾妮絲妳沒有受傷吧?」
  說完之後,費洛才發現自己問了對不死者來說毫無意義的問題。
  「我很好。只不過,我擔心有沒有人因為剛才的槍聲而受傷……」
  「沒事的,子彈只有打中天花板而已。而且這裡和『蜂巢』不一樣,就連一樓的地板也很堅固,子彈打不穿的。」
  語畢,費洛準備繼續引導人群──
  「哎呀,費洛,剛才真是一場災難呢。還是說,這種事情是家常便飯?」
  紅眼怪人卻突然從艾妮絲身後探出頭來。
  「……克里斯多福……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費洛露出打從心底厭惡的表情,一邊引導客人一邊隨便敷衍。見到他那種態度,克里斯多福誇張地聳肩說:
  「欸~你很過分耶。這是對待久違的好朋友該有的態度嗎?」
  「誰跟你是好朋友了。」
  「你不要那麼冷淡嘛,我們可是之後又要一起工作的夥伴耶。」
  「啊?」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費洛不由得停止引導客人,轉身面向克里斯多福。
  「這話是什麼意思?你該不會又想像霧牆那時候一樣亂搞了吧?」
  「哎呀,這可就要看你嘍。」
  克里斯多福拐彎抹角的措詞,害費洛的太陽穴不住抽動,而就在此時,一個從他身旁出現的人影插入兩人的對話。
  「費洛‧普羅宣查先生,幸會。」
  「……?」
  這個看起來比察斯年長幾歲的小孩為何會在這裡?
  面對滿腹狐疑的費洛,孩子語氣平和地開口:
  「我的名字是里卡多‧盧梭。受到莫爾沙‧馬爾汀喬先生的指示,我今後將與克里斯多福等人一起在你手下工作,請多指教。」
  「咦?」
  ──里卡多……盧梭?
  ──莫爾沙先生的指示?我的部下?
  ──克里斯多福也是?
  費洛聽了滿腦子疑惑,不過盧梭這個名字,倒是讓他想起剛才那名777男的話。
  「對了,那傢伙到哪裡去了……你……你先等我一下,我待會兒再聽你說。」
  急忙對里卡多說完後,費洛四處張望,結果看見剛才那名中大獎男,恰巧正打算把角子機吐出來的代幣換成現金。
  一面目送費洛快步朝中大獎男走去的背影,里卡多喃喃地說:
  「待會兒再說啊……」
  接著,里卡多凝視著遠方的某處,繼續喁喁自語:

  「要是之後有那種閒時間就好了。」

  §

  賭場外 入口前

  「不曉得艾妮絲姊姊有沒有怎麼樣……」
  「既然已經沒有槍聲,我想應該是沒事了。」
  賭場入口前,客人們慌張地從樓下衝上來,如鳥獸散般倉皇逃離。
  「可是剛才的槍聲好大……警察恐怕很快就會來了。」
  「那可不一定喔,警察也是很忙的。」
  「?」
  正當察斯和亞妮在交談時,一道輕快的說話聲從背後叫住兩人。
  「嗨,兩位少爺和小姐,剛才的巨大破壞聲響是從這裡面傳出來的嗎?」
  「咦?」
  察斯一回頭,身體頓時僵住。
  站在他們身後的,是幾個男人和一名女性。
  而其中一個男人是察斯見過的人。
  男人見到察斯僵硬的表情後,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於是蹙著眉對他笑道:
  「嗯……?小少爺,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啊?我覺得你有些面熟耶。」
  男人之後又沉思了幾秒鐘,不過他在完全想起察斯的長相之前,就已經走向賭場的入口。
  「不過算了,現在最重要的是趕快去參加派對。」
  然而這時,他不經意地斜眼瞥見旁邊的女人一臉凶惡地瞪著自己,於是瞬間停下腳步,訝異地詢問:
  「嗯?小姐……我們應該是初次見面吧?」
  對於那個問題,女人──亞妮默不作答。
  只是一直用彷彿見到弒親仇人似的眼神,對男人釋出敵意。
  「該不會是我在哪裡殺了小姐妳的男朋友吧?若是如此,那可真是抱歉──雖然我並不打算反省。」
  男人一副樂在其中地享受女人凶惡的目光,一面帶著同行的男女向前邁進。

  「妳看起來好像很恨我……不過抱歉啊,小姐,如果妳打算殺了我,那就請妳追到下面的派對會場來吧。」

  §

  賭場內

  「……這位客人,您以為能這麼輕易地走人嗎?」
  費洛帶著爽朗的笑容,擋在兌換完現金的涅伊達面前。
  當然,他微睜的雙眼並不帶一絲笑意。
  場內原本約二十人左右的客人已有大半逃出店外,賭場員工正謹慎地將老千綑綁起來。
  涅伊達將鈔票束抱在懷中,搖頭哀求道:
  「喂……喂……請等一下。你只要查了就知道,我真的沒有出老千。」
  「有沒有出老千這件事就先擱著吧。我真正在意的,是向您介紹這裡的拉德先生的事。」

  站在稍遠處眺望正在交談的費洛二人,克里斯多福滿臉無趣地搖頭:
  「總覺得好失望喔。我還以為既然是費洛的賭場,應該會用加格林機槍玩俄羅斯輪盤。」
  「……那個叫費洛的人看起來又沒那麼傻。」
  「等里卡多當上老大,我們就來開一間對大自然表達敬意的地下賭場吧。像是融入瀑布的超大角子機,還有加入龍捲風元素的輪盤等。」
  「我也不想當那種傻瓜。」
  里卡多板著臉回答後,頓了一會又對克里斯多福開口:
  「對了,克里斯多福。」
  「什麼事?」
  「我想你『差不多該往後看』了喔。」
  「?」
  雖然里卡多面向前方說出奇怪的話,克里斯多福還是聽話地望向背後──

  結果看見一只銀色圓盤以高速朝自己飛來。

  這幅景象與去年在芝加哥的餐廳內見到的情景如出一轍。
  克里斯多福的動態視力看穿了那其實不是銀盤,而是在高速旋轉下產生圓盤狀殘影的巨大扳手。
  同時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名在樓梯上面露瘋狂笑意,身穿藍色工作服的年輕人。
  「……哈!」
  面對忽地襲向自己的「死亡」團塊,克里斯多福自己也露出凶殘的笑容──猛地將那支巨大扳手往上一踢。
  低沉的撞擊聲響起,停止旋轉的巨大扳手飛入空中。

  「怎麼回事?」
  「啊啊……?」
  用眼角餘光捕捉到那幅景象的費洛和涅伊達一回頭,便目睹「樓梯上的藍衣男子和克里斯多福笑著互瞪對方,而一只大如人類手臂的扳手正從兩人之間自空中墜落」這般令人費解的情景。
  下一刻,巨大扳手掉落在被綑綁倒臥在兩人之間的老千背上。
  「嘎喔!」
  背脊遭受重擊的男人在意識不清的狀態下發出悲鳴,然後再度昏厥。
  從男人背上滾落地面的扳手發出匡啷聲響,引起僅剩幾名客人的注意。

  「真開心……來講個開心的故事吧。」
  絲毫不在意周遭的目光,藍色工作服男──葛拉罕跳上樓梯的扶手,身手靈巧地站在上面,接著用響徹店內的音量高聲歌頌。
  「今天,我為了賭博而踏進這間賭場……我曾聽說,賭博乃是人生的縮影,是拿彼此人生一部分出來競爭的鐵火場(註:日本的賭場)……結果,我居然抽中了大獎!我人生中無可避免的宿命敵手!沒想到我居然會在這種地方,與別名『莫名令人火大的紅眼男』的人重逢!」
  葛拉罕在發表長篇大論的同時,取出插在腰際的普通尺寸的扳手,開始啪啪啪地玩起拋接遊戲。
  「假使重逢是中大獎,那麼包含我和拉德大哥的重逢在內,就是二連勝了!……我感覺自己好像抽中了幸運7的牌一樣……這麼說來,要是我再和某人重逢……對了,如果哪天我和與我生離的姊姊重逢,我就能集滿三張幸運7,等於玩吃角子老虎中了大獎,玩二十一點也取得21點獲勝!世上有比這更開心的事情嗎?」
  葛拉罕配合節奏不斷喊著意味不明的話,而就在此時,他將扳手啪地收進兩手中──
  「也就是說,我想把你的牙齒全部拔掉當成籌碼,應該可以吧!」
  然後從樓梯上一躍,猛地撲向克里斯多福。
  輕而易舉就縮短好幾公尺距離的驚人跳躍力。
  葛拉罕一面旋轉身體,一面氣勢如虹地企圖用兩手的扳手毆打克里斯多福。
  可是,克里斯多福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開,並且在跳往一旁時回嘴:
  「哇喔,多麼任性到令人感動的意見啊!我該怎麼辦好呢~」
  語氣一副像在猶豫的他朝地板一蹬,讓身體斜向旋轉,然後使出一記迴旋踢。
  葛拉罕誇張地以下腰動作閃避那記攻擊,然後朝著以那個姿勢在半空中的克里斯多福扔擲扳手。
  克里斯多福輕易就抓住扳手,如體操選手般敏捷落地。
  「我想想還是覺得不太好耶。我勸你別賭博了,腳踏實地過活吧。如此一來,你姊姊說不定也會回來喔。」
  「什麼……姊姊會回來……?我明白了,我會腳踏實地過活!我以後再也不賭博了!」
  葛拉罕一本正經地回答克里斯多福挑釁的發言。
  葛拉罕從下腰姿勢猛然跳起後,順勢往前做出無意義的翻滾動作,移動到巨大扳手所在的位置。
  他撿起巨大扳手,擺出大小扳予的二刀流架式──接著以兩支扳手互擊的鏘鏘聲為信號,再次撲向克里斯多福。
  「對了,假如我和許久不見的姊姊,也就是我的初戀對象見了面,應該稱呼『姊姊』為『大姊頭』、『大姊』、『親愛的』,還是『鬼婆婆』……你覺得哪個比較好?這可是一項相當刺激的賭注喔。因為要是惹她不高興,她搞不好只憑腕力就能把我的頸骨拆了。」
  葛拉罕揮舞著兩支扳手,嘴巴同時動個不停。
  時而在間不容髮之際閃避,時而以右手裡的小扳手搪開攻勢,克里斯多福一面愉快地回答:
  「你真的很笨耶!不過算了!即使動用所有理性和智慧,依然逃離不了賭博,這就是人類的天性,也是人類這個種族的本能……話說回來,種族的本能聽起來好有大自然的感覺啊!換句話說,這間賭場對人類而言,和森林、草原、大海是一樣的!」
  克里斯多福同樣也滿口自己獨特的理論。
  雖然腦袋的崩壞程度差不多,兩人卻好比咬合不良的齒輪般互不對盤。
  齒輪運轉不順發出的扭曲撞擊聲令正常的旁人感到害怕,就連還沒兌換現金的客人也開始匆忙往外逃。
  以賭客們爭先恐後奔逃的悲鳴與喧嚷為背景音樂,兩人的打鬥越演越烈。

  在那樣的他們身旁,羅尼興味盎然地聆聽兩人的爭論,瑞爾說完「我得幫忙克里斯才行」就從懷中取出炸彈,賈格西哭著想要阻止那樣的孩子;搞不清楚狀況的艾妮絲一副不知所措;可以看見各種人物的反應。
  費洛一開始也糊里糊塗地愣在原地,但是見到客人哀號著奔向出口,他總算赫然回神。
  雖然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不過費洛判斷這樣下去,賭場的評價將一落千丈,於是扯開嗓子怒罵用扳手上演盛大武打戲碼的兩人。
  「夠了夠了夠了,你們給我等一下!不對,不是等一下……你們給我徹底住手!」
  也許是沒有聽見費洛的聲音吧,克里斯多福和藍色工作服男的打鬥不見停止的跡象。
  費洛心想這下只能來硬的了,於是把手伸向懷中的刀子──
  這時,站在一旁的里卡多悄悄按住他的手說:
  「不用管他們啦,待會兒他們打累了,自然就會停止。」
  「那……那怎麼行!要是等到他們打累,我的賭場早就變得面目全非了……」
  費洛冷靜地反駁眼前的孩子,然而里卡多卻依舊神情冷漠地望向樓梯上方:
  「再說,費洛先生該交談的對象是那個人才對吧?」
  「咦?」
  循著里卡多的視線,費洛將目光移向樓梯。
  結果就見到他的臉頰開始微微抽搐。
  因為更勝眼前大鬧的兩人的「禍根」,正在那裡既開心又快活地微笑著。

  「嗨,彼得潘。我們大概有兩個月沒見了吧?」

  「……拉德,原來你已經出獄了啊。」
  在惡魔島認識的男人,如今就在眼前。
  這是費洛第一次見到不是穿犯人服的拉德,不過他身上散發的危險氣息似乎比在監獄時更為濃烈。
  「是啊,今天才剛出來。不過,這裡就是你的夢幻島嗎?很好,真不錯耶。一想到不會長大的小鬼們會永遠賭下去,我就覺得有趣極了!妳也這麼覺得吧,露雅?」
  「真是好棒的世界呢。」
  拉德身後的女性聽了他的話,靜靜地微笑。
  ──啊……呃……
  ──原來那就是拉德的未婚妻啊,長得比想像中還要漂亮呢。
  見到在獄中經常耳聞,名叫露雅的女性,費洛暫時鬆了口氣。
  女性曾險些遭夏姆和希爾頓挾為人質,因此費洛對兩人如今能夠平安重逢感到慶幸。
  然而下個瞬間,他便猛然想起現在不是安心的時候。
  「話說回來,那個藍衣傢伙跟你是一夥的嗎?你快點阻止他啦!」
  「哈哈哈,這我可辦不到。他一旦變成那副德性,除非用酒潑他,否則他是不會罷手的。如果是互相殘殺就另當別論,但是在打架這方面,他比我還強。」
  聽了拉德直截了當的回答,費洛急得抱頭:
  「算了,那就我來阻止他們好了。」
  「哇嗚!你打算把腦袋伸進那場扳手龍捲風中嗎?負責人還真是不好當啊。」
  一邊對完全抱著看好戲心態的拉德感到煩躁,費洛輕聲嘆息著觀望戰況。
  拉德說得沒錯,他們兩人的身手確實都異於常人。能夠確實阻止他們的人,就費洛所知大約只有五人。不過說實在的,能夠多達五人,其實就足以代表費洛身邊淨是一些異類了。
  身為其中一人的羅尼,如今只是興致勃勃地旁觀克里斯多福二人的打鬥而已。
  又或者是因為,他認為這裡的負責人是費洛,既然客人已安全逃離,自己也就沒有出手的必要了。
  無論如何,費洛年輕的自尊心,老早就將在艾妮絲面前向羅尼求救的這個選項給刪除。

  在提高警戒,慢慢接近的費洛後方,涅伊達向拉德詢問:
  「你不是為了見以前的死黨,去了醫院嗎?」
  「今天休診。」
  簡單明快的回答,徹底清除掉涅伊達心中的疑問。雖然在葛拉罕身後,夏夫特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令人在意,不過他並沒有好奇到想去特地關切。
  然後下一刻,拉德注意到涅伊達懷裡抱著好幾束鈔票。
  「……喂喂喂,真的假的啊?這實在是太驚人了!我交給你的錢居然變成原來的十倍!什麼啊!也太有趣了吧!涅伊達你這小子真是太好玩了!你以前會被我舅舅追殺,是因為在賭場搗亂的關係嗎?」
  「……在賭場搗亂?」
  費洛聽到那句話瞬間有了反應,回過頭狠狠瞪著涅伊達。
  「不……不是的!我才沒有在賭場做出詐賭的事情來!而且,芝加哥那個赫赫有名,專門擾亂賭場的人是名叫潘蜜拉的女人!」
  涅伊達大喊的同時,葛拉罕揮舞的扳手擊中地板,發出響徹賭場的巨響。
  可是拉德絲毫不以為意,反而對潘蜜拉這個專有名詞起了興趣。
  「嗯?喔喔喔,我想起來了,沒錯沒錯,是潘蜜拉啦。我記得那女人也在我舅舅的懸賞通緝下逃得無影無蹤,不曉得她現在怎麼樣了?」
  在這番如果是不了解芝加哥狀況的人就插不上嘴的對話中,有一個人從旁加入話題,回答了拉德的疑問。
  「如果你問的是潘蜜拉,聽說她因為在某處搶劫美術館,現正遭到警方追緝。」
  「啊?」
  拉德凝視著聲音的主人,臉上表情頓時亮了起來。
  「哦?喔喔喔,里卡多,你是里卡多吧?什麼嘛,才一陣子不見,你就長這麼大了啊。聽說你繼承了盧梭家族?真是辛苦你啦。」
  「你想要盧梭家族嗎?」
  「我才不要,反正我和跟隨舅舅的庫里克那群人又合不來,而且我也沒道理要接下這個爛攤子。再說最重要的是,我要是當上老大,我就沒辦法繼續當殺手啦。」
  不是當成工作,完全是出於興趣才成為盧梭家族殺手的拉德,主動表明謝絕老大的寶座。
  「不過就我所聽到的,現在就只剩下你和那個紅眼變態對吧?如果你有需要僱用殺手,歡迎隨時開口。我會看在是親戚的情分上算你便宜的。」
  「……我不打算重蹈普拉契德爺爺的覆轍。」
  平靜搖頭的里卡多眼裡,雖然沒有嫌惡的情緒,卻帶著明確的拒絕之意。
  換句話說,他今後所要打造的盧梭家族裡,不需要像拉德這樣的人。里卡多在拉德本人面前清楚表達自己的這番想法。
  可是拉德並未感到不悅,依舊笑著回答:
  「哈!好一個正常健全的黑手黨。不過算了,這樣總比舅舅好多了。好吧,既然這樣,那我就當個自由殺手,在紐約找工作好了。」
  拉德邊說邊走下樓梯,同時張望樓梯下的情況──
  不經意地,他看見一名縮在賭場角落,全身發抖望著這邊的男子。
  那是一名臉上有刺青的少年,一見到那片刺青,拉德旋即清楚想起他是誰。
  「哎呀,這不是賈格西‧史普羅德嗎?」

  「噫!」
  ──他……他記得我!
  視線一對上名字就被喊出來,賈格西露出絕望的神情,背上也汗水直冒。
  他早知道有可能會和拉德碰到面,可是他萬萬沒料到,竟會在這種地方突然相見。
  「喂喂喂,我只是來看看死黨費洛,結果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這是為我舉辦的驚喜派對會場嗎?遭人懸賞追緝的賈格西,居然會和盧梭家族的老大一起在賭場找樂子?」
  拉德輕快地走下樓梯後,搖搖晃晃地朝賈格西緩緩走來。
  ──費……費洛這個人,怎麼淨認識一些危險人物……事情怎麼會這樣啦!
  一面在內心吶喊著對自己的事情置之不理的話,賈格西心驚膽戰地出聲:
  「你……你好,好久不見。」
  「我記得在列車上……啊,那句話是什麼來著?你對我說「我一定要你付出代價」吧?」
  「噫咿咿!」
  ──他居然連這種事也記得!
  「所以,你究竟想怎麼讓我付出代價?既然你有此打算,不如現場執行看看如何?」
  這番挑釁的話語,令賈格西渾身顫抖。
  ──道歉吧。
  他的心底響起這樣的聲音。
  那只是當初一時衝動脫口而出的話。只要跟他道歉,告訴他「要我下跪我也願意,拜託你忘了吧」,或許還能保住一條小命。
  賈格西的理智是這麼想的──
  可是,險些死去的傑克的臉驀地浮現眼前,將那個選項硬是推回內心深處。
  結果,淚眼汪汪的賈格西口中,吐出了下面這句話來:
  「要……要怎麼讓你付出代價……我……我還在考慮!敬請期待!」
  聽到如此囂張的回答,不要說拉德了,就連費洛和涅伊達也目瞪口呆地看著賈格西。
  然而下個瞬間,拉德卻愉悅地笑著對賈格西說:
  「你這傢伙果然很有趣,我真慶幸當時在列車上姑且放了你一條生路。你說是吧?」
  「……」
  不知該作何反應的賈格西沉默不語,倒是聽見這番對話的葛拉罕對拉德喊道:
  「啊,拉德大哥!我待會兒要跟你談談賈格西那小子的事情,你不可以殺了他喔!他是我的同伴!不過話說回來,為什麼賈格西會在這裡?我可以……把這看作是第三張重逢的牌嗎……?雖然我們這陣子經常見面……」
  葛拉罕暫時停止攻擊,對拉德大喊後隨即自言自語起來。
  對克里斯多福而言,這堪稱是進攻的大好機會──
  但是面對這個機會,克里斯多福所做的事情,卻不是攻擊葛拉罕。
  他咧嘴一笑,高舉起手中的扳手──朝「背對自己的拉德的腦袋」使勁扔過去。
  「啊啊,危險!」
  然而向拉德發出警告的人,卻是應該與拉德為敵的賈格西。
  聽見臉色變得比原本更加慘白的賈格西的喊叫聲,拉德舉起左手一邊回頭。
  剎那間,隔著套裝的袖子,一道獨特的撞擊聲響起。
  拉德的鐵製義肢,完美阻止了凌空飛來的扳手擊中頭部。
  「謝啦,我欠你一份人情。」
  拉德將脖子扭得喀嘰作響,一面向賈格西道謝。
  另一方面,被彈開的扳手則是騰空朝瑞爾的方向飛去。
  結果,艾妮絲忽然出現在試圖閃避的瑞爾面前,一腳將那支扳手踢落。
  「……」
  「沒事吧?」
  「……妳很多事耶。」
  瑞爾一副對艾妮絲很有意見似的,口氣十分彆扭。
  儘管如此,艾妮絲見到瑞爾能夠正常說話,依然面露安心的微笑。
  「太好了……看來你沒事。」
  「……!」

  「哇喔,瑞爾很不擅長應付那種場面對吧?」
  看到瑞爾一臉複雜的表情,克里斯多福連事情是自己捅出來的都忘得一乾二淨,不正經地訕笑著。
  對著那樣的克里斯多福,葛拉罕收起笑容,微偏著頭問:
  「……咦?你剛才為什麼要瞄準拉德大哥?」
  「因為我想看看,要是你尊敬的人受傷,你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只是因為這樣?」
  「沒錯」
  眼見克里斯多福淘氣地笑著,葛拉罕全身上下頓時湧現殺氣──
  然而感應到背後傳來足以將其吹散的強烈殺意,他不禁一震。
  「原來如此,真是個簡單明瞭的理由。我喜歡。」
  出聲的拉德帶著既開心又快活的笑意,詢問克里斯多福:
  「也就是說,我也可以加入你們嘍?」
  「請便♪」「拉德大哥,這傢伙是我的獵物……」
  克里斯多福和葛拉罕雖然同時出聲,但不論是誰,他們的聲音都已傳不進拉德耳裡。
  不由自主地──
  見到拉德的臉,賈格西、艾妮絲、瑞爾霎時一陣毛骨悚然。
  浮現在拉德臉上的,是洋溢著殺意的笑容。
  是一種以「為了能夠對某人釋放殺意這件事感到愉悅不已」這種扭曲快感自給自足的機制。
  「喂……喂……」
  費洛試圖制止的聲音成為信號,拉德猛地朝地板一蹬。
  One step。
  兩人之間相距五公尺。
  這段克里斯多福原本可用來準備應戰的緩衝距離,拉德僅以一步便將之消弭。
  「嗨,紅眼男。」
  才見壓低身子接近的拉德一派輕鬆地打了聲招呼,轉眼他就擊出一記往上的特殊右直拳。
  插圖013
  「!」
  那是一記不像是體格略顯魁梧的拉德會擊出的高速初擊。
  儘管受到拳擊手等級的拳速震撼,克里斯多福依然迅速往後退。
  然而,拉德卻直接伸長右手,又往前踏出一步。
  拉德瞬間從出拳切換成「抓」的右手,一把揪住克里斯多福的喉嚨。
  剎那間──克里斯多福腦中浮現的,是自己脖子被巨大扳手夾爛的景象。
  ──咦?
  ──我……這下……會死?
  即使脖子感受到異常的壓力,克里斯多福仍然抬腿想要反擊。
  然而就在此時,拉德又更往前踏了一步。
  拉德抓著克里斯多福的脖子,一鼓作氣地往前跳,然後將人類的身體如水桶般用力揮舞。
  在以若是常人,頸椎就算錯位也不奇怪的速度揮舞之後,拉德將克里斯多福的身體使勁摔向輪盤桌。
  輪盤桌應聲裂成兩半。
  「啊啊啊啊啊!那個笨蛋居然這樣亂搞!」
  想到輪盤桌的貨款和修繕期間內的損失,費洛不禁發出悲鳴。
  但是,他看起來並不特別擔心克里斯多福。
  因為他很清楚,那個男人不會因為剛才那點小事就喪命。
  事實上,在裂開的輪盤桌縫隙間,被掐住喉嚨的克里斯多福臉上笑容依舊。
  看到那張笑臉,拉德笑著向他確認:
  「我說你啊,你覺得自己接下來不會死嗎?」
  「哎呀,這我也不曉得耶。要是死了,不就表示我只是個普通人嗎?」
  「不,是比普通更低等的蠢蛋。」
  語落,拉德舉起左手的鋼鐵義肢。
  即使只是揮落義肢,無疑也會造成巨大傷害。
  「克里斯……!」
  瑞爾為了救克里斯,從口袋取出某樣東西,一旁的賈格西見狀,急忙大喊:「不……不可以啊,瑞爾!」
  另一方面,葛拉罕也一邊用力揮動扳手,一邊向自己的義兄抗議:
  「喂,拉德大哥,拜託你真的住手啦!獵物被大哥搶走這種事情太悲哀,會害我最後不得不把這間店的角子機全都砸爛耶!」
  ──這是什麼道理啊!
  在心中如此吶喊的同時,費洛已經為了制止拉德而衝出去。
  途中,他發現一件事。
  克里斯多福也並非只是一直挨打──無力地伸長手的他,早已從破裂的輪盤桌中拿起一塊銳利如樁子的木片。
  他可能打算趁拉德揮拳時還擊,將其刺向拉德吧。
  無論何者獲勝,下一刻都將發生慘劇。
  無法忍受儘管心態扭曲仍以朋友相稱的人們,在自己的賭場做出這種事情來,費洛做好闖進兩人之間承受雙方攻擊的最壞準備,衝了出去──

  然而一道聲響──

  響徹賭場的華麗鈴聲重奏,讓他們的時間同時靜止了。

  ──啊?
  費洛知道那是什麼聲音。
  不久前,他才剛「聽過」。
  毫無疑問的,那是店內設置的新型角子機開出大獎時的聲音。
  要連續開出大獎,機率簡直微乎其微。
  不過在思考中獎機率之前,究竟是誰在處於這種狀況的賭場裡玩吃角子老虎呢?
  不只是費洛。
  幾乎所有留在賭場內的人,都滿腦子問號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結果──只見七台並排的角子機的最右端,站了兩名男子。
  其中一人的長相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如果只看外表,年紀大概和費洛同個年齡層。
  費洛望著那男人的臉,不經意地心想──
  ──啊,我認得這張臉。
  他今天也在賭場裡偶然瞥見過那人,當時只把對方看成是來過的客人而未加留意。
  ──不對……等一下。
  ──我對這張臉確實有印象。
  ──可是……這個……咦……?他應該不是賭場的上賓……吧?
  當成眾多客人之一看待時並不覺得有何特異之處,可是現在仔細端詳下來,費洛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好似那張臉深藏在內心的最深處。
  ──是誰……?這傢伙……到底是誰?
  納悶的費洛接著將目光轉向另一名男子。
  那名男子戴著厚厚的眼鏡,看起來死氣沉沉;深戴的帽子使得陰影遮住了臉孔,再加上男人嘴邊蓄鬍,實在教人看不出他的年齡。
  ──這傢伙又是誰?我沒見過這個人。
  ──他是何時來到這間賭場的?
  如果是蓄了如此醒目鬍鬚的男人,應該至少會有點印象才對。
  面對一臉狐疑的費洛,大鬍子男始終保持沉默,動也不動。
  與默不作聲的鬍鬚眼鏡男相反,年輕男子則是環視費洛等一群人,露出淺淺笑容,然後在角子機的演奏結束的同時,緩緩地拍手鼓掌。
  「太棒了,真是一場有趣的表演啊。」
  青年將殺氣騰騰的互相殘殺,一口斷定是場「表演」。
  對著那名全身顯然瀰漫著異樣氣息的青年,拉德抽動著太陽穴,笑著問道:
  「你是誰?」
  結果青年如執事般恭敬地行了個禮,然後對包括拉德在內,賭場裡的所有人報上名號:
  「這可真是失禮了,我叫作梅爾維。」
  「你說你叫梅爾維?還真是個奇怪的名字。既然你欣賞過表演了,應該願意付相當的觀賞費吧?」
  「觀賞費?觀賞費啊……好吧,這樣你覺得如何?」
  說完,梅爾維把右手伸進角子機的出幣口,從那裡嘩啦嘩啦地捧起幾枚代幣。
  「只有那些不夠啦。我的怒氣才沒有廉價到只憑那點錢就能打發過去。」
  聽了這句話,葛拉罕「嚇」地低聲一呼,接著對已經來到樓梯下方的夏夫特和露雅說:
  「不妙……來講個不妙的故事吧。夏夫特、姊姊,那個叫梅爾維的男人……是拉德大哥最討厭的類型啊。」
  「……就是啊。」
  露雅輕聲回答,夏夫特則是「是啊……」地點頭附和,然後抱頭苦惱。
  拉德最討厭的類型,是那種「完全沒想到自己有可能會死,得意洋洋地以為自己的榮華將永遠持續下去」的人。
  在如此騷動不安的狀況下,絲毫不害怕,也不像是有了死亡的覺悟,照樣氣定神閒地對拉德開玩笑。
  那副態度,簡直就像在說自己才是這個空間裡的神。
  試著分析這名甚至不存在於「夏姆」知識中的男人是何方神聖之後,夏夫特判定他的一言一行,都是最會刺激拉德的殺人魔本能的類型。
  梅爾維困窘地笑了笑後,從口袋取出最低價的代幣,投入右邊數來第二台角子機,動作優雅地拉下拉桿。
  「?」
  在眉心緊蹙的費洛等人面前,角子機的捲軸猛地旋轉。
  但是,在捲軸停止旋轉之前,梅爾維就將第二枚代幣投入右邊數來第三台角子機,然後同樣拉下拉桿。
  接著又將代幣投入中央的角子機,拉下拉桿。
  就在此時,右邊數來第二台的第一個圖案停在「7」上。
  費洛見狀,頓時感到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感覺,竄上自己的背脊。
  ──喂,不會吧。
  當第五台角子機開始轉動的瞬間,第二台的第二個和第三台的第一個捲軸停了下來,分別彈出「7」的圖案。
  ──該不會……
  這時,其他人也注意到了。
  注意到這一排角子機接下來將發生什麼事。
  當第六台角子機停止旋轉時,梅爾維一副裝模作樣地往前踏一步,再度恭敬地行了個禮。只不過,這次他不是向著拉德,而是將身體朝向費洛。
  霎時──右邊數來第二台角子機的第三個捲軸停止,三個「7」完美地並列。
  角子機的機體傳出由機械所演奏的祝福歌曲。
  在幾秒鐘的間隔下,第三台、第四台陸續傳出相同旋律,使得賭場內響起角子機的大輪唱。
  隨著右邊數來第六台角子機也完美地出現Three seven圖案,梅爾維向眾人證明了一個奇蹟。
  那就是,包括一開始涅伊達中獎的左端機器,和令拉德等人停止動作的右端機器在內──七台並列的機器全部都在同一天,而且是在短短一個小時內接二連三地開出大獎。
  然而,費洛當然心知肚明。
  會說這是奇蹟的人,大概就只有不懂得懷疑別人的笨蛋、神的使者,或是動手搞鬼的老千本人。
  「你這傢伙……」
  不只是拉德,費洛也將眼前的男人視為「敵人」,態度凶狠地瞪著對方。
  可是,梅爾維卻用和藹可親的笑容應付那樣的視線──
  並且在角子機的重奏聲中大大展開雙臂,一副像在說,那些大量吐出的硬幣全是屬於我的一般。
  然後,當音樂停止的同時,他以禮貌的態度對費洛說:
  「我是很想再繼續觀賞各位的表演……可是這麼一來,我就沒有時間問候了……」

  「而且他們也差不多要來接我了。」

  §

  賭場外

  「裡面安靜下來了……現在應該可以進去了……」
  「亞妮姊姊,我想還是別進去比較好。裡面從剛才就一直傳出很大的聲音耶。」
  察斯委婉地阻止繼艾妮絲之後也想進去的亞妮。
  亞妮本人似乎也很猶豫該不該進去,不時喃喃地說「要是身體更強壯一些……」「我不能失去這副身體……」但這些話半句都沒有傳到察斯耳裡。
  因此察斯認為亞妮應該只是因為害怕而陷入混亂,一直設法讓她待在外面,不要進去。
  艾妮絲、自己還有費洛都是不死之身,所以不會有事,但是亞妮不是不死者──至少察斯是如此認為。
  所以,他希望亞妮不要和艾妮絲在這種危險場合,而是在別的地方爭風吃醋。
  畢竟以小孩子的樣貌成為不死者的察斯和男女情愛這種事情無緣,因此他很想看到費洛被女性們弄得暈頭轉向,將其當成自己為數不多的娛樂來欣賞。
  就是因為察斯心裡有這種壞念頭,他才不希望在這種地方失去亞妮這個寶貴的娛樂要素──
  然而常言道,害人終害己。
  一心想以桃花劫臨頭的鄰人的不幸為樂的察斯,自己也得到了相同的報應。
  也就是說,他自己也遇上了桃花劫。

  「吶,察斯……你是察斯對吧?」

  「咦?」
  聽見背後突然有人喚自己,察斯不由自主地回應。
  站在他身後的,是一名貌似比察斯年長一些的少女。
  「太好了……你果然是察斯!」
  也許是害怕要是認錯人該怎麼辦才好吧,語氣原本有些畏縮的少女頓時放下心來,對察斯投以微笑。
  「……梅莉?」
  察斯不自覺就說出少女的名字。
  梅莉‧貝利亞姆。
  貝利亞姆上議院議員的女兒,也是在飛翔禁酒坊號事件中,遭黑衣人集團挾為人質的少女。
  當時佯裝成普通小孩的察斯,曾經為了利用她作為幌子,和她一同在列車上遊戲──但是事情都已經過了三年以上,她卻還記得察斯,可見察斯這個人和那起事件都在她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就在察斯懊悔自己怎麼沒堅稱梅莉認錯人時,已經太遲了。梅莉握著察斯的手,俯視身高比自己矮的少年。
  「咦,察斯你……以前有比我矮嗎?」
  孩子氣的天真疑問。
  察斯冒著冷汗,隨便敷衍:
  「是……是因為我的成長期還沒到,之後就會長高啦。其實我很在意這件事,所以如果妳願意避而不提,我會很開心的。」
  「啊……對……對不起,察斯……我……一時興奮過頭了……」
  少女怯懦的個性確實和三年前一樣,然而時間讓梅莉成長,讓原本比察斯年幼的孩子長成了十來歲的少女。
  「不過……當時真的很謝謝你……!要不是有你給我勇氣,我……我說不定早就死在那班列車上了……」
  說完,梅莉緊緊地抱住察斯。
  如果是普通的少年,應該會當場羞得面紅耳赤,可是察斯卻反而臉色蒼白。
  ──完了。
  ──如果繼續和她要好下去,我是不死者的事情遲早會曝光。
  若是同為不死者的費洛等人也就罷了,如果被一般人得知,事情將變得十分棘手。察斯在過去的人生中,已經有過無數這樣的經歷。
  更別說對方還是上議院議員的女兒。萬一她將不死者的祕密告訴父親,而她父親又相信了,事情就不妙了。
  ──但是,為何會偏偏在這種時候……!
  被梅莉緊抱的察斯,暗自詛咒自己的命運──
  然而不用說,在這幅員廣大的美國之中,梅莉會恰巧來到這種地方並非偶然。
  雖然不是神,卻製造出令察斯憎恨之必然的存在,朝著梅莉的背後出聲。
  「這孩子就是在列車上幫助妳的人嗎,梅莉?」
  察斯將目光移向該處,見到一名少年站在那裡。
  年紀與梅莉相仿,看起來同樣也是十歲出頭。
  「那麼,我們去接梅爾維先生,梅莉妳就在這邊等吧。因為我要是帶妳進去賭場,妳父親肯定會大發雷霆。」
  之後,少年就和身後的幾個人影一起步下階梯,察斯望著那群人影,了解到少年是何種地位的人。
  察斯一面為自己所處的狀況感到困惑,同時腦中浮現同居人的臉孔。

  ──費洛……你究竟做了什麼?

  §

  賭場內

  「哎呀,話才剛說完,他們就正好來接我了。」
  梅爾維如此嘀咕完,望向樓梯的方向。
  滾落樓梯的男員工已經在其他員工的幫助下被抬到辦公室裡。
  留在賭場內的人們全都循著梅爾維的視線,望著應該空無一人的樓梯──聽見好幾道腳步聲從其上方逐漸接近。
  最先現身的,是一名穿著合身燕尾服的青年。從他額頭上戴著防風眼鏡,雙手戴著手套來看,他應該是名機車騎士。
  穿燕尾服騎機車雖然感覺很奇怪,不過彷彿在該名男子保護下走下樓梯的後面幾個人,也顯得和賭場有些格格不入。
  其中最醒目的,是一名看似比察斯和瑞爾年長幾歲──頂多和里卡多差不多年紀的孩子。
  在臉上洋溢著純真微笑的少年身後,幾名美女身穿黑白交織,設計時髦的禮服,面帶淺笑地站成一排。
  而圍繞在其四周保護的,是一群肌肉發達,身材高壯的黑套裝男人──
  接著,守在集團後方,最後走下樓梯的是和領頭的男人穿著相同服裝,貌似雙胞胎的男子。
  在燕尾服男一前一後的保護下,自己也身著黑衣的少年一看見梅爾維,便露出純真的笑容開始揮手。
  那張過於純真的笑容反而加強了黑衣的印象,而不知怎地,踏入地下社會已久的費洛,竟從少年身上感受到一股難以言喻的陰森感。
  並非感應到少年的笑容背後存有惡意。
  而是對那表裡如一的純真莫名感到不安。
  然後──和少年相反,帶著面具般笑意的梅爾維,朝著停在樓梯下方的那群人走去。
  「不得了不得了,卡爾崔里歐少爺居然親自大駕光臨。」
  「我明明說過,直接叫我卡爾崔里歐就好。」
  「那可不行,這是正式的問候場合,不能以暱稱相稱。」
  ──問候?
  聽了兩人的對話,費洛默默地皸起眉頭。
  ──對了,那人剛才也是這麼說的。
  費洛才剛這麼想,梅爾維便彷彿讀出費洛的心思般轉身面向他,舉止浮誇地開口:
  「那麼請容我重新自我介紹……幸會,費洛‧普羅宣查先生。我是這次在魯諾拉達家族所開設的賭場,於魯諾拉達負責的房間擔任荷官的梅爾維。」
  在恭敬行禮的梅爾維後方,名叫卡爾崔里歐的少年讓純真的雙眸閃爍著光芒,興奮地對費洛說:
  「你就是馬爾汀喬的費洛先生吧?我聽說過你的事情!這次非常感謝你願意參加我爺爺所主辦的活動!」
  「爺爺?」
  「啊……抱歉,我太晚自我介紹了!我叫作卡爾崔里歐‧魯諾拉達!」
  少年報上姓名的那瞬間,費洛的表情再度凝結。
  ──他果然和魯諾拉達有直系血緣關係。
  對著神情僵硬的費洛,卡爾崔里歐開心地微笑道:
  「雖然這次我是以『客人』的身分參加,不過我非常期待費洛先生等人在賭桌上的表現!」
  「……你客氣了,承蒙邀請是我的榮幸。」
  結束形式上的問候之後,費洛堆起假笑詢問梅爾維:
  「……換句話說,剛才的事情也是『問候』的一部分嗎?」
  梅爾維聳著肩笑答:
  「老千、不自然地開出大獎、持槍的暴徒,我一直很期待你會如何應對,而結果也確實讓人覺得挺爽快的。看來你似乎有許多有趣的朋友。至於最後的打鬥……那場意料之外的糾紛雖然相當精彩,不過因為會耽擱到我說話的時間,我只好讓它中斷了。」
  「……!」
  坦言自老千的階段開始,一切全都出自他「安排」的梅爾維。
  這番話聽似故弄玄虛,卻也教人不禁信以為真。
  但是,即使他所言不假,他恐怕也沒有告訴那名老千自己真正的意圖,而是以別的理由唆使他吧。
  光憑這一點,費洛便認定這男人是個無可救藥的卑鄙傢伙──
  ──可惡……我總覺得……他和某人很像……簡直一模一樣……
  ──究竟……究竟是像誰呢?
  ──好熟悉……好熟悉的感覺……
  受到自己內心湧現的紛亂思緒干擾,費洛一時無法向對方徹底釋出敵意。

  可是,有個人代替那樣的費洛,對梅爾維露出充斥完整敵意的微笑。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啊……我了解了,了解得比大海還要深呢。」
  拉德‧盧梭抿嘴發出愉悅的嘻笑聲,東搖西擺地將身體轉向梅爾維。
  「魯諾拉達家族啊……這個在東部也稱得上屈指可數的組織確實厲害。」
  「梅爾維先生,這個人是哪位啊?」
  梅爾維笑著回答提問的卡爾崔里歐。
  「他不過是個區區殺人魔,沒什麼好擔心的,卡爾崔里歐少爺。」
  「殺人魔!好厲害!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不同於和費洛說話時的態度,卡爾崔里歐的語氣就像個純真的孩子,但是他雙眼發亮說出口的話,卻足以讓周遭人們感受到危險的氛圍。
  然而拉德卻連少年那番瘋狂的發言也爽快接受,並以相同的「頻道」加入兩人的對話中:
  「哦~你是第一次見到殺人魔嗎?那真是太好啦,小少爺……待會你搞不好還能見到殺人魔宰人的瞬間喔。」
  拉德稍微轉動左肩後,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意詢問梅爾維:
  「也就是那個意思嗎?你是這樣認為的對吧?以為自己和魯諾拉達家族有關係,只要報上名號,就沒人敢動你是吧?」
  「是啊,敢動我的人,大概只有笨蛋吧。」
  梅爾維不客氣地笑答。
  縱使不是拉德本人,任誰都再清楚不過。
  即使處於籠罩在強烈殺意之中的現況下,梅爾維的心裡依然不存有半點「我也許會死在這裡」的念頭。
  「也就是那個意思嗎?你認為這裡沒有那種笨蛋,所以自己絕對不可能會死……你是這麼想的對吧?」
  「這是當然的呀。」
  梅爾維挑釁似的笑著斷言:
  「尤其你,絕對殺不了我。」
  「也就是那個意思嗎?            去死吧。」
  說話時短暫換氣的瞬間──拉德已然縱身跳躍。
  他在縮短兩人之間數公尺距離的同時完美地轉移重心,從斜上方以最大的威力,揮落左手的義肢。
  倘若那一擊擊中了,男人應該會連後悔的時間也沒有,上半身轉眼就變成像被棍子敲爛的番茄──

  然而梅爾維並未試圖閃避那一擊。

  在雙方接觸的前一刻,從旁現身的鬍鬚眼鏡男用單手抓住拉德的手──然後以最簡潔的動作「打亂」拉德的重心。
  「……啊?」
  當拉德還搞不清楚狀況時,鬍鬚眼鏡男已盜用他必殺一擊的力道,以摔技的形式如數奉還給他。
  拉德邊旋轉邊跳到梅爾維的斜後方,最後撞上賭場的牆壁。
  「嘎……!」
  「大哥!」
  葛拉罕見狀大吃一驚,但是拉德卻若無其事地站起來──笑著狠瞪礙事的鬍鬚眼鏡男。
  「喔,好痛好痛……喂,你這個鬍鬚眼鏡男幹嘛妨礙我啊?」
  眼見拉德對自己釋出和梅爾維相同的殺意,鬍鬚眼鏡男沒有答話,只是默默地擋在梅爾維前方保護他。

  另一方面,目睹方才那短暫交手的費洛,則是為了別的理由飽受衝擊。
  「……好厲害……」
  剛才的招式,大概和矢車教我的武術是同一類吧。
  可是平心而論,我有辦法「搪開」剛才拉德那一擊的速度和威力嗎?
  不管反覆修練多少次,要能夠實際運用在實戰當中,恐怕還是得達到矢車那樣的程度才行。
  ──這傢伙非同小可。
  ──是魯諾拉達的人嗎?他究竟是何方神聖……
  ──像他那種人,除非是羅尼先生……
  費洛才朝身往在賭場一隅的羅尼瞥去,隨即連忙揮去心中的雜念。
  ──不行,我不能依賴羅尼先生!
  正當費洛斥責自己時,拉德已笑著縮短與鬍鬚眼鏡男之間的距離。
  然後,這次他以比先前更快且細小的步伐,使出好幾發高速的直拳。
  可是鬍鬚眼鏡男卻如柳枝般滑溜地避開所有攻勢,並以掌根推了拉德的胸部一把。
  那一擊雖看似只是輕輕一碰,卻猛地將拉德的上半身往後推倒,甚至讓他整個人重重摔倒在地上。
  看著男人將拉德玩弄於股掌之間,費洛驚訝得瞠目結舌──
  這時,不知何時已走出辦公室的拉克喚了那樣的費洛:
  「費洛。」
  「哦?喔喔,拉克!你看,那傢伙好厲害啊!」
  相對於興奮的費洛,拉克的反應則是相當冷靜:
  「那傢伙說過他最近『很迷武術』,真不曉得他是從哪兒學會的。」
  「咦?」
  措詞一副好像認識那人似的拉克,讓費洛不由得發出疑問聲。
  拉克見到費洛那樣的態度,驚訝地說:「……你沒發現嗎?」接著稍微拉高音量,詢問鬍鬚眼鏡男:
  「你又『變裝』成那樣了。你真那麼喜歡那副打扮嗎?」
  結果只見鬍鬚眼鏡男瞄了拉克的方向一眼,回道:
  「明明鬍子的顏色和眼鏡都和之前不一樣……為什麼你還看得出來?你真厲害啊,拉克。」
  然後,在聽見那道說話聲的瞬間,費洛全身彷彿有電流竄過。
  「咦……什麼!」
  因為從濃密鬍鬚深處傳出的說話聲,是費洛十分熟悉的聲音。
  「因為從帽子底下露出來的髮色和鬍子的顏色根本就不合嘛。要變裝,至少也要把頭髮的顏色染得和鬍子一樣啊。」
  「原來如此,你說得有道理。不過,這一點我辦不到啦,拉克。」
  鬍鬚眼鏡男瞅了再次起身的拉德一眼,一面悲傷地回答。
  之後,「他」脫掉帽子,摘下假鬍鬚和眼鏡,開口說:

  「因為夏涅說過,我的髮色很漂亮。」

  「「「「「!」」」」」
  見到卸下變裝的那張臉──費洛、賈格西、克里斯多福、拉德和葛拉罕這五人同時愕然失語。
  現出真面目的紅髮男子,一改先前安靜沉默的形象,以好似城裡隨處可見的年輕人般的輕佻態度,舉手打了聲招呼:
  「嗨,費洛。」
  「斐……斐利克斯!」
  「喔,你終於願意叫我斐利克斯而不是珂雷亞了啊!很好很好!珂雷亞已經死了,現在只活在我女朋友的心中。」
  「等……等等,先等一下!拜託你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斐利克斯!」
  斐利克斯‧沃肯。舊名珂雷亞‧史坦菲爾德。
  他原本是一名綽號「葡萄酒」的殺手,後來決定讓自己死在「飛翔禁酒坊號」上,並且承接「萬事通」斐利克斯之名,展開嶄新的人生。
  這個男人因為擁有無與倫比的身體能力和精神力,而被眾人譽為「天才」、「怪物」、「最強殺手」,是就費洛所知能與羅尼並駕齊驅,讓人不想與其為敵的強者。
  他對費洛而言是兒時友人的朋友,更是甘德魯兄弟的盟友。然而──
  「解釋啊……這個嘛,其實只要一句話就結束了。」
  語畢,斐利克斯有些難為情地移開視線──笑著坦白地對費洛說:

  「抱歉啊,費洛。這次我是你們的敵人。」

  §

  紐約某處 夏涅的藏身處

  「對了,夏涅,妳好像有情人了呢。」
  在繼續上演對夏涅來說是場「感人重逢」的公寓內。
  已經穿上衣服的她聽到父親的話,身子不禁一震。
  ──父親果然什麼都知道。
  ──什麼事情都瞞不了他。
  如此確信的同時,一股不安籠罩了夏涅的心。
  那是從前的她不曾感受過的不安。
  無法將不安的原因順利轉換成言語的她,輕輕握拳,等待父親說下去。
  然而──從修伊口中吐出的,卻是完全出乎夏涅意料之外的話。
  「他這個人挺有趣的。」
  「……?」
  父親的口氣一副好像已經和對方見過面,不解的夏涅霎時愣住。
  像是要回答她心中的疑問一般,修伊淺笑著明白說道:

  「在來找妳之前,我已經先和他見面聊了天……『簽了小小的契約』。」

  §

  賭場內

  「哎呀~因為我和她老爸『簽了小小的契約』,所以我現在是那個叫梅爾維的討厭鬼的貼身保鑣啦。」
  聽到斐利克斯直言不諱地批評護衛對象是「討厭鬼」,梅爾維苦笑著聳聳肩。
  「哎呀~虧我因為要和你們作對,心裡覺得過意不去,還特地變裝以免被發現,結果還是被拉克一眼識破了。」
  「等等……先等一下……」
  「啊,不過我真的只是保鑣而已,你們大可放心。就算是女友老爸的請託,要我毀掉或殺掉馬爾汀喬和甘德魯,這種事情我也……你們懂吧?」
  「懂你個大頭啦!那個小小契約是什麼東西啊!」
  一頭霧水的費洛,氣急敗壞地逼問友人──

  「嗨……」

  感應到從其他方向傳來的聲音中,有如經過壓縮的岩漿般高漲的情感熱度,費洛渾身僵直。
  「你這傢伙……我記得你……那個說話聲……那頭紅髮……那戲謔的眼神……啊啊,我怎麼可能忘記呢。」
  聲音的主人是──拉德。
  看著斐利克斯的他,心中翻攪的情感是歡喜、憤怒、鄉愁──以及濃烈無比的殺意。
  「怎麼……?這間賭場真的是夢幻島嗎?要不然,我的老朋友和我想殺的人怎麼會一一出現在我眼前?(殺死你殺死你殺死你殺死你殺死你殺死你殺死你殺死你殺死你)」
  發光的雙眼,以及隨聲音吐露出來的氣息,所有細微的舉動全都滲透出沸騰的殺意,無論拉德說什麼,聽起來都像在說「殺死你」。
  插圖014
  面對陷入那般異常狀態的他,紅髮的「萬事通」態度親切地說:
  「嗨,原來你還活著啊。女朋友看起來也很好,真是太好了。」
  當事人露雅被斐利克斯一瞥,臉色瞬間發白。
  看樣子,剛才那句話也讓她察覺了。
  察覺到這名紅髮男子──正是從前她在列車車頂上遇見的紅色怪物。
  「當時拿妳當要脅,真是抱歉啊。不過呢,既然愛上了這種殺人魔,妳應該也早有不會遇到什麼好事的心理準備吧?」
  來回看了看如此笑道的斐利克斯和害怕的女性,拉克出聲勸告友人:
  「我是不清楚事情經過,不過我想你大概對那位女士做了很過分的事,勸你還是更誠心地道歉比較好。」
  「什麼?你很過分耶,拉克!也不想想我當時有多困擾……不過話說回來,真的是這樣嗎?我應該更有誠意地道歉嗎?」
  正當斐利克斯一派輕鬆地想找拉克商量時──

  拉德舉起方才裂成兩半的輪盤桌的其中一邊,「朝他扔去」。

  也許是突破極限的殺意激發出超乎想像的潛能了吧,拉德的右手肌肉甚至沒有發出悲鳴,就這麼將超過二十公斤的單邊輪盤桌如棒球般扔了出去。
  結果斐利克斯以腳後跟將其踢落,並利用反作用力高高躍入空中。
  此時,另一張臉出現在他眼前。
  是同樣和斐利克斯有過節的克里斯多福。
  他把身旁的百家樂桌當成踏板,企圖對躍入空中的斐利克斯使出迴旋踢──
  斐利克斯卻將克里斯多福踢出的腿當成踏板,跳向更高處。
  然後抓住懸掛在不是很高的天花板上的枝型吊燈,利用如鐘擺般晃動的力道,做出令人聯想到馬戲團空中飛人的擺盪動作。
  接著,他朝牆壁一蹬,以三角跳的方式接近拉德。
  眼見克里斯多福企圖從旁闖進其間迎擊,葛拉罕手持巨大扳手攻擊他。
  「那是拉德大哥的獵物!你要是敢礙事,我就讓你成為流傳後世的悲劇!」
  「啊啊,真是的,礙事的是你才對!」
  在又起衝突的兩人身旁,拉德舉起另一邊的輪盤桌,擲向斐利克斯──
  他的這項暴行也連帶波及了克里斯多福和葛拉罕,好比一場小型龍捲風般肆虐賭場內部。
  「哇啊,大家不可以打架啦!」
  見到卡爾崔里歐用像在責備調皮孩子般的口氣勸阻,賈格西等人確定這個人果然不太對勁。
  另一方面,臉色慘白的費洛則是拚命地在暴力中心吶喊。
  「喂,你們快點住手!給我適可而止一點!」
  「我想你最好讓員工逃到外面去喔。」
  聽從口吻冷靜的拉克的建議,費洛以視線示意員工們。
  「艾妮絲,妳也帶那些孩子到外面去……」
  費洛說著一面望向樓梯,結果看見那裡有一名男子正匆忙逃向外面。
  是在拉德的介紹下來到這裡,引起這場騷動的罪魁禍首。
  ──那傢伙竟然想逃!
  當他正打算怒罵制止男人時──
  「沒關係啦,那種像廢物的男人就隨他去吧。」
  不知不覺來到身旁的梅爾維小聲對他說。
  「……?你是什麼時候……!」
  梅爾維把臉貼近一臉敵意,說話咬牙切齒的費洛,在他耳邊低聲挑釁:
  「你的本性露出來了喔。這樣不行啦,荷官要永遠擺出一張撲克臉才可以。」
  「我是經理,不是荷官。」
  在一旁傳來輪盤桌逐漸支離破碎的破壞聲中,費洛瞇著雙眼反駁。
  「要不是你是魯諾拉達的人,我早就把你捆起來,扔進哈德遜河了。」
  「你說話好嚇人喔。我有做什麼嗎?」
  「沒什麼。今天的事情,就當作是我一時糊塗沒能看清好了。不過呢,這下子我總算可以確定,你這傢伙不僅是個窩囊廢,而且你肯定打算在這次的賭博聚會上搞鬼。」
  費洛毫不鬆懈地想要看透對方的真本事,卻還是覺得青年的臉似曾相識,不由得讓些許動搖擾亂思緒。
  ──可惡,到底是誰……?
  ──我究竟在哪裡……見過這傢伙……?
  和那樣的費洛相反,梅爾維依舊從容地泛起微笑:
  「難得我們變得這麼要好,當天你要不要也下場玩一小局呢?」
  「……看吧,我果真沒猜錯。你這麼說,是想從我們手中奪走什麼對吧?是地盤?還是金錢?」
  面對嗤之以鼻的費洛,梅爾維瞇起雙眼──
  又將臉朝費洛貼得更近,用只有他聽得見的音量低喃:

  「我想要的是……聖拉多‧奎茲的知識。僅此而已。」

  「!」
  同時,梅爾維笑著咬破自己的嘴唇。
  些許鮮血自嘴角滴落。
  然而幾秒鐘之後,那些血卻彷彿擁有自我意志般開始蠢動,逐漸被吸往嘴唇的傷口──不久,那道傷口便消失無蹤。
  「……!」
  費洛睜大雙眼,沉默不語。
  「如果我們有價值相當的籌碼就好了。」
  梅爾維帶著與方才相同,宛如面具的笑容,若無其事地說:

  「我很期待能有一場精彩的賭局喔,費洛‧普羅宣查先生。」

  §

  賭場外

  ──我得……我得趕快離開這裡。
  ──該死,那些怪物是怎麼搞的啊!
  ──而且連魯諾拉達家族也來湊一腳……?鬼才要陪你們玩下去!
  涅伊達脫掉套裝的外套,只穿著白襯衫,一邊把鈔票束包在外套裡,一邊爬上樓梯來到賭場外。
  ──但是……這樣好嗎?
  忽然間,他回憶起兒時許下的約定。
  ──這會不會是……某種帶來改變的機會呢?
  內心深處的「某樣東西」,試圖將涅伊達挽留下來。
  剛才那個賭場,的確不是普通人該待的地方。
  但是,那裡會不會也是讓我有機會脫離普通人行列的地方呢?
  涅伊達停在原地,內心舉棋不定。
  在他眼前的,是一片年幼孩子們正在交談的和平景象。
  見到那幅情景,兒時的約定又更加清晰地浮現心頭。
  ──成為英雄……
  ──等等,可是……我在那裡又能做什麼……
  至少把錢還回去,這樣就無所虧欠了。
  正當如此心想的涅伊達,儘管躊躇不決仍準備轉身時──他發現一名看似不滿二十歲的少女正狠狠地瞪著自己。
  「……?」
  少女的長相很陌生。
  雖然我脫了外套,這身裝扮應該也不至於太奇怪吧?
  少女靜靜地走近疑惑的涅伊達,用只有涅伊達聽得見的音量,說出充滿忿恨情緒的話語。

  「……涅伊達‧夏茲庫魯……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涅伊達渾身血色驀地盡失,取而代之的是全身皮膚同時冒出冷汗。
  他不曾聽過少女的聲音。但是──那種和少女外表不相稱的黏滞語氣,卻是如此熟悉。
  「該不會就連芝加哥的事件,也是你在背後搞鬼吧?」
  「……」
  涅伊達雖然對芝加哥的事情毫無所悉,卻無力反駁,更因為瞬間緊張起來,而聽見自己全身關節傳來磨擦聲。
  彷彿配合著那異樣怪聲的節奏似的,女子眼神銳利地報上自己的名字:
  「我們……希爾頓……絕對『不原諒叛徒』。」

  「嗚啊……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涅伊達發出與英雄形象相差甚遠的慘叫聲,一溜眼地逃開。
  甚至無暇再糾結躊躇,只是一味地順從本能,一逃再逃。
  現在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跑。

  看見男人以驚人之勢跑離賭場的方向,一名甫來到這裡的男人,皺著眉調整眼鏡的位置。
  「……剛才那是怎麼回事?看來賭場果然有了麻煩……」
  這名稍微加快腳步前往賭場入口的人是──
  馬爾汀喬家族的出納員,麥沙‧阿法羅。
  他從偶然開車路過的往來客戶那兒聽說「你們的賭場來了強盜!」於是趕來察看情況。
  麥沙在入口附近看見察斯和亞妮的身影,於是邊走邊詢問兩人:
  「你們兩個沒事吧?我聽說出了狀況。」
  「啊……麥沙……」
  察斯在陌生少女身旁驚呼。
  「從剛才開始,下面就不斷傳出巨響……」
  亞妮此時的表情已恢復如往常一般。麥沙聽亞妮這麼說後,只留下一句「你們馬上離開這裡,『到其他建築裡』避難」便快步走下樓梯。

  渾然不知即將在前方目睹何物。

  §

  幾分鐘前 賭場內

  「斐利克斯先生,我們差不多該走了,遊戲就到此為止吧。」
  背對費洛的梅爾維一說完,珂雷亞便用力朝地板一蹬,轉眼拉開與拉德等人之間的距離。
  好幾張賭桌被砸爛,枝型吊燈也有三盞掉落在地。
  儘管不過才和梅爾維交談一分鐘左右,災情便如此慘重,現在的費洛卻根本沒心情理會這樣的打擊,也無暇抱頭哀號。
  ──這傢伙……是不死者……
  ──而且還有斐利克斯(珂雷亞)那傢伙在身旁保護。
  換句話說,若要拿出黑幫作風在「場外戰」中對他不利,機會等同於零。
  「喂……等一下。事情還沒有結束喔。」
  拉德氣喘吁吁地把手放在完好的百家樂桌緣,緊握的力道使其嘎吱作響。
  感覺如果不制止他,他隨時都可能單手將桌子舉起。
  同樣的,葛拉罕和克里斯多福也注視著斐利克斯。互相猛烈行使暴力的他們,不僅呼吸紊亂,額上也冒出汗水。
  然而──身處暴力中心的斐利克斯‧沃肯卻是呼吸平順,衣袖連一滴汗水也沒有沾染上。
  「我說你們幾個啊,也該明白自己是打不贏我了吧?說什麼還沒結束?我看你是搞錯了吧?事情根本就還沒開始呢。」
  斐利克斯一副老神在在地出言挑釁。
  他無趣似的嘆了口氣,轉身背對拉德等人說道:
  「你們要是有什麼不滿,隨時歡迎來找我。好幾個人一起上也沒關係,拜託讓我稍微拿出點幹勁吧。」
  說到這裡,他忽然停下步伐,望向背後繼續說:
  「只不過,我今天單純是看在費洛的面子上,才沒讓血弄髒他的賭場。」
  他臉上浮現的,無疑是冷酷殺手──「葡萄酒」的眼神。
  不小心瞥見那副眼神,賈格西嚇得渾身癱軟、意識朦朧,瑞爾也狂冒冷汗、表情僵硬。
  面對若是普通人,光是看見那副眼神便動彈不得的巨大壓迫感,拉德心中的殺意反而更加膨脹──而且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隨時歡迎嗎……啊啊,真不錯耶!這句話說得真好!這就是自以為不會死的傢伙,會得意洋洋地說的台詞吧!啊啊……啊啊……啊啊!那我就不客氣地照辦啦!」
  語畢,他戛然止住笑聲,真的用單手舉起百家樂桌。
  「既然如此……現在就找你決鬥應該沒關係吧?『鐵路繪影者』……!」
  但是──
  看見視線前方的景象,拉德倏地停下動作。
  因為梅爾維不知何時從懷中取出手槍,瞄準了露雅。
  「……!」
  霎時,拉德朝斐利克斯釋放的殺意,瞬間有部分轉移到梅爾維身上。
  梅爾維將龐大殺意當成涼風拂過般無視,依舊笑咪咪地把槍收起來。
  「你應該明白這是警告的意思吧?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見到梅爾維偏頭微笑著這麼說,拉德忿忿地緊握拳頭。
  強大的握力,使得指甲掐破他自己的手掌,鮮血因此滴個不停。
  「我啊……曾發誓等我出獄,絕對要殺死兩個人。一個是那邊的紅髮傢伙,一個則是修伊‧拉弗雷特。」
  拉德的語氣中充滿了憤怒。一聽見修伊這個名字,在場好幾個人起了反應──尤其瑞爾的表情更是明顯大變。
  「你說你叫梅爾維是吧……你是第三個。」
  拉德低頭吐出這番話,周遭的人雖然看不見他的雙眼,但光是浮現在他嘴角的「凶惡笑意」,便足以令賭場內的空氣急速凍結。
  「……請便。如果你殺得了我的話。」
  梅爾維有一瞬間差點斂起表情,不過他旋即重新展露笑容,邊說邊朝樓梯走去。
  斐利克斯也跟著邁步,而原本欲隨兩人離開的少年,像是忽然察覺什麼似的張大雙眼,慌忙轉身面向費洛:
  「對不起,都是我家荷官的護衛打架,把你的店破壞成這樣。我保證,只要你提出修理費用和損失的請款單,魯諾拉達家族一定會盡力賠償。」
  卡爾崔里歐用真摯的眼神如此宣言。
  儘管他八成是出自真心,但是聽在費洛耳裡,感覺卻像是另一種挑釁。
  因此,他費了好大的勁才回答出下面這句話:
  「……那真是謝謝了。感謝你如此慷慨,小少爺。」

  梅爾維在經過羅尼身旁時放慢步調,淺笑著低聲說道:
  「我和費洛先生的事情,純粹是『不死者』之間的糾紛。我沒有打算和馬爾汀喬先生作對,你大可放心,羅尼先生。」
  面對口吻一副對羅尼的真實身分一清二楚的梅爾維,身為馬爾汀喬家族祕書的男人,態度平靜地回答:
  「是這樣嗎?可是如果你和費洛作對,也等於是與我們為敵……算了。」
  羅尼不再多言,默默地目送魯諾拉達的人們離去。
  然後,當梅爾維踏上通往地面的樓梯一步時,一名遲來的訪客現身了。
  那名戴眼鏡的高挑男子從樓梯上方探頭,迅速確認身在賭場中央的費洛和店內慘況之後,出聲關切。
  「費洛!你沒事吧?這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男人──麥沙邊說邊快步跑下樓梯。
  可是,就在他準備踏上最後一階的瞬間──
  他頓時靜止全身的動作,凝視著梅爾維的臉。
  「……抱歉。」
  梅爾維在經過那樣的麥沙身旁時,對他微微點頭示意,之後便帶著後面一群人走上階梯。
  麥沙試著以生硬的動作仰望梅爾維,但因為被其他人擋住,而沒能看清他的模樣。
  插圖015
  不過,麥沙卻在他們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後,以彷彿見到幽靈般的眼神,喃喃吐出一句話。

  「……『葛雷德』……?」

  聽見那個專有名詞的瞬間──
  費洛旋即有種自己身體某處,發出「喀嚓」一聲的錯覺。
  那道聲響類似鎖解開的聲音。
  而事實上,在他的內心最深處,確實有一道鎖被強制解開,平時沒有浮上檯面的「記憶」開始在腦中亂竄。
  葛雷德。
  葛雷德、阿法羅。
  這名新手鍊金術師是麥沙的弟弟,也是遭到聖拉多‧奎茲吞食的男人。
  也就是說,包含在聖拉多記憶中的葛雷德的記憶,也正在費洛體內沉睡著。
  ──原來如此……
  這下子,費洛總算明白了。
  明白他對梅爾維這名男子感到眼熟的理由。
  聖拉多‧奎茲不太記得那些自己遇見後,匆忙「吞食掉」的人們的長相。
  保有印象的,是葛雷德自身的記憶。
  換言之,梅爾維這個男人──

  與存在於葛雷德的記憶裡,「映在鏡中的葛雷德本身」,是長相一模一樣的兩個人。

  §

  賭場外

  「奇怪?察斯?他跑哪兒去了啊……」
  梅莉困惑地環顧四周,不過察斯早在斐利克斯從樓梯下方露臉的同時就急忙拔腿逃跑,連尖叫的時間都沒有。
  不僅如此,原本和察斯一道的女性也不知何時失去蹤影,讓梅莉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這時,卡爾崔里歐喚了那樣的梅莉:
  「梅莉,抱歉讓妳久等了。好了,我送妳回家吧。」
  「咦……啊…好,謝謝你!卡崔!」
  「不用客氣啦,反正我也得把爺爺託給我的信交給曼弗雷德先生。」
  卡爾崔里歐說完,便帶著梅莉走向座車。

  結果,只見一名站在那輛車旁的男人,像是和孩子們對調一般,徐徐接近梅爾維。
  「居然只為了在敵人面前露臉,就讓『部下做出那種事』……你究竟有何打算?」
  男人的光頭上纏著布,臉上戴了副眼鏡。
  從雙胞胎保鑣一動也不動來看,男人似乎是熟人。
  「不要露出那麼可怕的表情啦,提姆。」
  梅爾維笑著說完,被喚作提姆的青年,表情瞬間變得愁雲慘霧:
  「……你沒有一點身為『時間』首領的自覺嗎?你應該明白這次的實驗規模有多龐大吧?」
  「你不用擔心啦。反正上頭吩咐的事情,我全都會辦妥,也不會去做不該做的事。除此之外要做什麼是我的自由,不是嗎?不只是我,還有你們『妖怪』、『節奏』、『夏姆』和『希爾頓』也一樣。」
  見到梅爾維嘻皮笑臉地這麼說,大概是明白再多言也無用吧,青年收起表情,只回了一句:
  「我討厭你。這一點你給我弄清楚了。」
  「這你就不必掛心了,因為我也很討厭你。」
  語畢,梅爾維轉身走向座車,並且補上最後一句。

  「我只是遵從主人的意思。僅此而已。」


  間接章 警方動彈不得

  賭場內

  「好悲傷……來講個悲傷的故事吧……」
  在眾人沉默無語的賭場內,最先開口的是葛拉罕。
  「我剛才一直好猶豫……猶豫到底應該和拉德大哥合作,兩個人一起打倒那個斐利克斯!還是應該尊重拉德大哥的單挑,專心把企圖從中阻撓的紅眼男給五馬分屍!然後!猶豫!不決的!結果!就是這幅地獄景象!」
  葛拉罕節奏感十足地揮舞扳手一邊大喊,而映入他眼簾的,是嚴重斷裂的遊戲桌,以及掉下來被壓爛的吊燈燈架等。
  「這根本只是單純的破壞!不是解體!感覺一點都不痛快啊!怎麼辦,夏夫特?我該如何是好!該怎麼做我才能贖罪,壞掉的東西才能復原成可以解體的狀態,和平才能降臨地球?」
  「夠了,你安靜一點。」
  「……沒關係,你就讓他喊吧,夏夫特。」
  聽著葛拉罕一如既往的呼喊聲,拉德似乎恢復幾分平靜。
  拉德一臉無趣地將脖子扭得喀嘰作響後,對費洛說:
  「我會負起破壞你這間店的責任,這樣你就不必欠魯諾拉達人情了。」
  接著,他用左手的義肢「啪」地槌打右手手掌,半自言自語地嘟噥:
  「那個叫梅爾維的臭傢伙,就由與馬爾汀喬家族無關的我來宰了他。這樣總行了吧?」
  大概正在整理內心的各種疑問吧,費洛沒有回應拉德的話,依舊默默地佇立在賭場中央。
  艾妮絲只是遠遠地望著那樣的費洛,而羅尼似乎也沒打算給予建言。
  反觀克里斯多福則是有話正想對費洛說時,被里卡多從後面拉住手制止:
  「有話最好等他冷靜下來再說,克里斯多福。」
  「是嗎?可是我是個合理主義者耶,覺得應該趁現在把斐利克斯那傢伙的弱點什麼的問清楚才對……」
  「算了吧,克里斯,我想現在還是先別提那些比較好。」
  瑞爾也開口阻止,克里斯多福只好聳聳肩,從費洛身旁走開。
  被「葡萄酒」的氣勢嚇到險些暈厥的賈格西,始終恍惚地注視著其他人──然而他忽然察覺某件事,趕緊出聲提醒周遭的人們。
  「那……那種事情不重要啦,重點是應該趕快離開賭場……從一開始的槍響至今已經過了一段時間,而且剛才又發出那麼大的聲響,警察說不定就快來了……」
  賈格西剛說完,原本陷入沉思的麥沙突然抬頭,否定賈格西的不安:
  「喔,如果是警察,我想他們『不會來的』。」
  「咦……這是怎麼回事,麥沙先生?」
  也許是因為聽見麥沙的聲音,內心的緊張感頓時緩解,費洛開口詢問警察不會來的原因。
  「關於這件事……之前收音機裡也一直大肆報導……不過看來似乎沒有飛來這一帶呢。」
  「飛來……?什麼東西飛來?」
  對著益發不解的費洛,麥沙面有難色地回答:

  「聽說,現在曼哈頓各地都遭到可疑飛機襲擊,所以我想警方應該無暇顧及其他。」

  §

  紐約各地

  夕陽西下,暮色降臨的曼哈頓。
  在受霓虹燈的微光支配的夜空中,水上飛機交錯飛翔於大樓和建築物之間,或是公園和大馬路的上空,讓城市四處都響起轟隆隆的引擎聲。
  非但如此,設置在機首上方的機槍更灑出火花,將獨特的沉重槍響散布在城市之中。

  「咿啊啊啊啊啊啊!副……副社長!戰爭開打了!我不行了!雖然我是個永遠都拿不了滿分的沒用徒弟,但我真的很慶幸自己能成為副社長的弟子呀啊啊啊啊!」
  在街角遇到飛機的凱洛兒,驚慌失措地抱著上司的腿不放。
  可是,那名上司──DD報社的副社長居斯塔夫‧聖傑曼,卻在冷靜觀察那架水上飛機之後,輕撫凱洛兒的頭說:
  「冷靜點,凱洛兒……雖然有發射聲卻沒有破壞聲響,看來那八成是空包彈。」

  §

  紐約 甘德魯家族事務所內

  「……」
  「喂喂,奇哥,外面的狀況好像不太妙耶。」
  位於爵士音樂廳地下的甘德魯家族事務所。
  到外頭察看情況的奇克和瑪莉亞返回事務所,向正在與部下們玩撲克牌的奇士和貝爾格報告狀況。
  「就是~有飛機在空中飛~飛機好帥氣喔。」
  「真的很驚人耶,Amigo!飛機在大樓之間超低空飛行喔!飛得那麼低,如果是從三樓左右跳上去,一定可以斬得到!吶吶,我可以去斬掉嗎,Amigo?」
  聽了兩人不得要領的報告,貝爾格皺起一張臉,奇士則是依舊面無表情地抽牌。
  然後,他在看見牌上的數字後,臉色略為一沉。
  「……」
  「啊?奇哥,你居然在有九成是鬼牌的撲克牌中抽到那種牌,這樣的機會也太難得了吧。」
  看著擺在桌上的牌「7」,奇士莫名感到心緒不寧──於是起身離席,親自步向室外。

  沉浸在自己一群人已於不知不覺間被捲入某股洪流的預感中──
  他一面堅定要將那股洪流盡數粉碎的決心。

  §

  紐約某處 維克托的搜查本部

  「真有你的……你終於要開始大幹特幹了是吧,修伊!」
  聽著自搜查本部上空通過的引擎聲,維克托「砰」地敲響桌子。
  「畜生!那個飛機……應該說水上飛機擊出的是空包彈!不過是幌子而已!叫探員的眼睛給我注意地上!他肯定打算在利用那招牽制警方行動的期間,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來!」
  他的判斷只準了一半。
  水上飛機在現在這個當下,確實只是幌子。
  但是,維克托並未察覺。
  此事其實是梅爾維為了在向費洛「問候」的時候不受警方打擾,刻意做的安排,和修伊的實驗毫無瓜葛。
  還有,剛才鬧事的水上飛機──只是修伊停泊在大西洋上,「時間」的所有機體中的一小部分。

  §

  紐約某處

  「師父,外面傳來好大的聲響,這間房子沒問題吧?」
  聽見一臉稚氣未脫的少年如此問道,正在保養大量槍枝的男人回應:
  「別管他,徒弟一號。聽聲音就知道,那是空包彈。」
  專注望著無數槍枝零件所釋放的光芒,男人──史密斯冷冷地說下去。
  「比起那種事,現在更重要的是前去迎接拉德的葛拉罕差不多就快回到城裡了……拉德……拉德……拉德,那個臭殺人魔雖然和我一樣,都是為名為瘋狂的花朵而著迷的愚蠢小丑,可是他身上的瘋狂花朵只有毒蟲會靠近,因為他這個人毫無美感。反觀我在這一點上……」
  接下來的話,被通過建築物旁的飛機聲完全掩蓋。
  話被中途打斷的史密斯,咂舌一聲後低聲抱怨:

  「嘖……一群沒有美感的傢伙。」

  §

  夏涅的藏身處

  「哦……」
  修伊在聽取現身房內的部下的報告之後,對凝視著窗外的夏涅說道:
  「夏涅,聽說諜報員希爾頓發現了一個令人懷念的男人喔。」
  「?」
  ──令人懷念的男人?
  ──難道是史派克?
  ──那男人是叛徒。
  ──我從一開始就不信任他,要是他敢與父親作對,看我怎麼收拾他……
  然而,傳進心中如此作想的夏涅耳裡的,卻是她剛剛才回想起來,且萬萬沒料到會在這時聽見的名字。
  「涅伊達‧夏茲庫魯。」
  「!」
  「那名從前背叛『幽靈』,被妳砍斷右手的男人……仍活著身在這座城市裡。」
  修伊神情愉悅地說。
  他並不打算利用那番話控制女兒的行動。
  他的表情,單純只是在期待夏涅聽聞此事之後,會採取何種行動。
  夏涅在那樣的父親注視下,俯首思考。
  ──是這樣啊……
  ──我的齒輪自那時起,便失去了控制。
  ──都是因為我沒有好好處置涅伊達的關係。
  但事到如今,那些也已經與自己無關了。
  儘管如此心想,夏涅仍在心底下了一個決定。
  為了找回自己昔日的尖銳──我應該殺了涅伊達才對。

  ──倘若在這座城市裡遇見他,這次一定要確實將他抹去。
  ──好比丟棄垃圾一般,不抱一絲感慨。

  §

  紐約某處

  「什麼跟什麼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啦……!」

  一面仰望交錯翱翔於天際的飛機,涅伊達漫無目的地奔跑著。
  難道自己在離開監獄時,就誤闖進了另一個世界嗎?
  還是說,這是自失去右手,遭遇爆炸時便開始作的好長一段夢,而真正的自己其實至今仍埋在瓦礫堆下瀕臨死亡?
  雖然腦袋快被妄想占據,涅伊達內心卻反倒希望這一切真的只是妄想。
  ──啊啊,既然是更久以前的我所作的夢……能不能讓這一切重新來過呢?
  想起與兒時玩伴許下的約定,回過神時,涅伊達早已邊跑邊哭。
  ──我搞不懂啦!
  ──喂,誰來教教我啊?
  ──到底要怎樣才能成為英雄?
  ──像我這樣的人……要怎麼做才能當上英雄啦……

  渾然不知夏涅‧拉弗雷特正向著自己釋出機械化的殺意──
  沒能依約成為英雄的他,一味地在城市裡不停徘徊。
  用來取代包巾的外套裡的一大筆錢,是他僅有的些許力量。
  然而他卻連如何使用那份力量也不知道。

  只能不斷地四處徘徊。

  §

  紐約某處

  「蜜莉亞妳看!是飛機!」
  「查爾斯!奧古斯都!林白(註:查爾斯‧奧古斯都‧林白,著名美國飛行員、作家、發明家、探險家與社會活動家)!」

  在赴任莫爾沙所介紹的某項「工作」的途中──
  艾薩克和蜜莉亞,恰巧遇到正準備離開紐約的水上飛機。
  飛機以超低空飛行的方式飛過大樓之間後,逐漸消失在星空的彼端。
  覆蓋白晝的薄雲已然消散,簡直就像在為飛入天際的飛機獻上祝福一般。
  目睹這般浪漫的情景,艾薩克二人興奮地交談。
  「說到這裡,我們雖然當過列車強盜,卻從來沒當過飛機強盜耶。不過因為已經金盆洗手,我也沒打算要當就是了。」
  「吶吶,艾薩克。飛機強盜要做什麼啊?」
  「應該是那個吧?就是搶奪對飛機來說很寶貴的東西。」
  「是什麼寶貴的東西?」
  對於這根本性的疑問,艾薩克苦思片刻──
  「……天空?」
  然後做出極其直接的回答。
  「哇啊,真的耶!要是沒有天空,那可就不得了了!」
  「沒錯……換句話說,飛機強盜就是要讓天空從這世界上消失……!」
  「規模好宏大喔!可是艾薩克,從哪裡到哪裡算是天空啊?」
  面對蜜莉亞再次拋出的根本性問題,這次艾薩克不假思索地就回答:
  「應該是飛機的飛行範圍吧。」
  「可是,剛才的飛機飛得很低耶。」
  「……怎麼會這樣……這麼說來,這裡也算是天空嘍?那麼,飛機飛得那麼低的紐約,不就可以稱為天空都市了嗎?」
  「馬丘比丘!巴爾尼巴比的拉普達(註:格列佛遊記中的天空之城)!龍宮城!」
  蜜莉亞雖然說得很興奮,但就連艾薩克也沒發現她的舉例有一半是錯的。
  「原來是這樣啊……是因為有飛機,我們才能確切感受到天空的存在……萊特家的兄弟實在是太厲害了……決定了!蜜莉亞,我們要好好感謝飛機!不可以當強盜……!真慶幸我們已經金盆洗手了!感覺超棒的!」
  「欣喜若狂呢!」
  說著不知算是幼稚還是成熟的話語,兩人奔跑在覆蓋紐約的烏雲之中。
  他們並未察覺自己已被捲入混沌的漩渦內。
  之後大概也不會察覺吧。
  因為對他們而言,人生的一切都是新發現,可以說是黑暗與光明同時滿溢的一團混沌。

  然後,無關乎他們是否察覺──
  在飛機引發的大騷動平息的同時,深沉的夜幕已準備籠罩整座紐約市。

  §

  深夜 黑暗之中

  魯諾拉達家族所管理的別墅。
  梅爾維進入面對中庭的個人房間,熄掉所有燈光後,躺在床上。
  護衛斐利克斯只有在他離開這間別墅時才會同行,現在則是由聚集了幾十名黑手黨成員的這幢宅邸來保護他。
  可是──

  『哎呀,你今天的排場搞得可真大呢,梅爾維。』

  漆黑無光的房間一隅,傳出呼喚梅爾維的聲音。
  從窗簾發出晃動聲來看,顯然有人瞞過守衛的眼睛,人侵這座宅邸。
  但是,梅爾維卻一派沉著地回應「黑暗」。
  「沒什麼大不了的啦,『我的主人』。」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不過,你白天的護衛還真厲害,讓人完全沒機會接近你呢。』
  「是啊,我也對他的能力感到很驚訝。」
  聽了他那樣的回答,「黑暗」發出一陣含糊的笑聲,之後向梅爾維傳達某件事情。
  『我這邊的計畫也差不多要執行了……不過就結果而言,也許會和你的行動相衝突。若真演變成那樣,到時還請你不要怨恨我。』
  「那是當然。主人是您,我只是聽命行事而已。假如您要我去死,我就會乖乖地把頭伸到不死者的右手前。」
  梅爾維依舊躺在床上,只有口頭上表現恭維。
  『……不是「樂意」而是「乖乖的」啊……很好,真像是你會說的話。不過,我倒希望你能利用你的立場做你想做的事情,將事態搞得天翻地覆。』
  「……」
  『還有,我說過很多次了,主人這個稱呼太拘謹了,我不喜歡。』
  「黑暗」咯咯發笑,接著語調愉悅地說下去。

  『你已經知道我的名字。看是要替我取綽號還是乾脆省略,隨便你怎麼叫我都可以。我不是一直這麼跟你說的嗎?』

  「……那麼,請讓我稱呼您為主人。」
  『哈哈!真是個乖僻的傢伙!』
  然後,沉默降臨。
  在一陣寧靜的高笑聲之後,黑暗不再發出隻字片語。
  從窗簾的晃動聲也消失了來看,黑暗想必已經從房間消失了。

  梅爾維確認房內別無他人之後,將貼在臉上一整天的笑容完全撤去──墜入深沉的睡眠。

  像是為了明天能讓假笑貼在臉上,而讓整顆心休息一般。

  §

  紐約 佛瑞德的診所

  由於艾薩克和蜜莉亞邊揮手邊追逐飛機,結果迷失了方向。
  兩人抵達莫爾沙所介紹的「工作地點」時,時間已過深夜。
  「吶吶,艾薩克,上面寫著休診耶。」
  「呃……可是莫爾沙大叔說可以直接進去耶。」
  儘管已是半夜,診所內依舊亮著燈光。
  正當兩人不知所措地在入口前徘徊時,一名年輕男子從門後探出頭來。
  「喔……你們就是『蜂巢』的老闆說要來幫忙做事的人嗎?我是有接到通知,不過你們來得可真晚啊……怪了,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們……算了,當我沒說。」
  注視兩人一陣之後,男子輕吐著氣繼續說:
  「我叫胡。雖說是工作,不過並不會叫你們做醫生的事情,你們大可放心……」
  這時,胡止住話,朝出現在艾薩克二人後方的人影喚聲:
  「啊,大哥,你來得正好。你要去哪裡?我來替你介紹一下,這兩位聽說要來幫忙做那件工作。」
  聽了胡的話,艾薩克二人轉身向站在那裡的男人打招呼。
  「我是艾薩克!請多指教!」
  「我是蜜莉亞!請多指教!」
  對著以開朗語調自我介紹的兩人,男人露出親切的笑容回答:
  「兩位多禮了。我目前在這裡受佛瑞德先生關照……名叫拉……拉……」
  男人說到這裡,忽然變得吞吞吐吐,停下動作。
  簡直像是嘴巴違背了自己的意志,擅自動起來似的。
  略為收起表情後,男人在「遮住雙眼的厚重瀏海下泛起微笑」,重新報上名字:
  「啊,不是,我的名字叫勒布羅‧菲爾梅特‧維拉雷斯克。請多指教。」
  「……咦?你本來就是叫那個名字嗎?」
  面對滿腹疑惑的胡,男人用自信滿滿的口吻回答:
  「是啊,我之前也是這麼說的。」
  在黑暗之上,貼上虛假的笑容──
  男人開始將突然現身的兩名「不死者」納入自己的盤算內。
  渾然不知這個決定無論好壞,都將大大顛覆今後的命運。

  §

  就這樣,自這天起,各式各樣的人們都將被捲入混亂的漩渦中。
  就身處同一片天空底下這一點而言,他們確實早已站在相同的舞台上。

  人員一一聚集。
  命運也隨之逐漸明朗。

  隨著結論明朗而產生的純粹碎片(某物),最後將其奪下的人會是誰?
  而在無數聚集的手牌中,誰又會成為誰的鬼牌?
  這些問題的答案,無論是紐約這座城市,抑或是「惡魔」,至今都仍無從得知。

  於是,每個人各自緊握著手中的籌碼──
  所有慾望彼此糾纏的賭博時刻,早已靜靜地準備揭幕。
 楼主| 发表于 2016-12-25 10:43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好久不見,我是成田。
  至此,這個《BACCANO!大騷動!》系列也即將迎向十周年,接下來要描寫的篇章,就只剩下這次的「1935」,以及作為整體尾聲的「2003」了。
  各位已經讀過的讀者們應該看得出來,這次的內容是以費洛和「他」為故事的中心。與拉德、克里斯多福這些人物相比,徹頭徹尾是個小人物的他,今後會有何發展?
  然後,隨著這次實力和羅尼不相上下,身為本作中最強角色的那人投效敵方,費洛和拉德等人會有勝算嗎?
  另外,照理說是這次才出現的新角色,為何會與那個角色的長相相似呢?
  之前描寫過的集團「克羅奇一族」真的會出現嗎?
  奇和愛迪爾會在哪個時間點涉入其中?
  達拉斯和伊芙會有出場的機會嗎?
  這個「1935」系列始於重重的巨大謎團,而就過去的人物有一半以上出現在本集當中來看,故事或許還要一段時間才會結束。
  在我寫這篇後記的當下,我還沒有確定最後的結局會是如何。倘若各位能夠繼續殷切關注1935年大騷動的走向,那將是我的無比榮幸……!
  其次,關於出現在那個「他」的回憶中,與「他」為兒時玩伴的女孩,其實這個角色已經在《BACCANO!大騷動!》的動畫DVD的特典小說中出現過了。至於會不會像「1932-Summer」一樣,把那部分的特典小說出版成文庫本──這一點目前也還是未知的狀態;無論如何,希望還不認識這個角色的讀者能夠拭目以待!

  關於往後的工作安排,坦白說,因為有太多工作軋在一起……就連我自己也無法掌握接下來要寫什麼。不過,我打算先讓《BACCANO!大騷動!》和《無頭騎士異聞錄DuRaRaRa!!》告一段落,之後再著手進行《ヴぁんぷ!》、《5656貳》、《世界的中心,針山先生》,甚至是其他新作品。
  最近,我有幸獲邀撰寫《BLEACH》的小說、《超級槍彈辯駁2》的附贈小說《槍彈辯駁IF》,還有以遊戲玩家的身分獲邀參與《紅龍》,也多了許多與其他公司合作的工作機會,但是對我來說,電擊文庫的《BACCANO!大騷動!》是我的原點,因此剩下的幾集,我會繼續努力寫作到最後,決不辜負各位的期待!
  所以,還請大家陪伴我到最後……!

  雖然重新下此決心之後,我最近都在玩《超級槍彈辯駁2》、《勇者鬥惡龍Ⅹ》等電動,但其實都是因為冷氣壞掉,才害我熱到沒辦法工作。
  一方面為了省電,我原本都是靠著電風扇和葦簾設法忍過來,但由於又加上電腦散出的熱氣,讓我實在快要撐不下去……結果最後是電腦比我先因為過熱而當機。
  基於這個緣故,我開始整理房間好找修冷氣的工人來,結果挖出了堆積如山的黑歷史。
  像是特地用印表機列印出來的「我想出來的最強角色」、「我想出來的EVA角色」、「我想出來的最強海盜」等,我都不曉得自己在整理的過程中,險些昏死過幾次……!
  裡面甚至還附上了我拙劣的插圖。我都不知道我淚流滿面的原因是因為打掃的灰塵,還是出自對自己的殺意了。
  然而,一想到這些黑歷史累積造就了現在的我,我還是決定好好珍惜不僅是重要回憶,也是我作品群基礎的黑歷史。我會盡可能將它收在倉庫的最深處,裝進紙箱並用膠帶封起來。
  (小聲說)……老實說,出現在我一系列作品群中的「尼布羅」和好幾名吸血鬼,都是直接取自那時寫在黑歷史筆記本上的「我想出來的最強大企業」、「我想出來的最強吸血鬼」。咳咳咳。
  呃,我好像說了不該說的話。不過,儘管我因為這樣的壓力和夏季倦怠症而腸胃不適,我還是很有精神,至今從沒感覺這麼良好過!
  騙人的。
  但是,我一定會儘快收拾完畢。用電動消除壓力,戰勝夏季倦怠症,以最佳狀態將作品呈現給各位!
  所以,今後還請繼續多多指教!
  然後,關於《無頭騎士異聞錄DuRaRaRa!!》這部作品,最新一集的漫畫和本作居然將同時於9月10日發行(註:此為日版出版資訊)!茶鳥木和熊老師,非常感謝你們兩位!我會努力讓《無頭騎士異聞錄DuRaRaRa!!》和《BACCANO!大騷動!》一同問世的!

  ※依照慣例,以下是感謝時間。
  責任編輯和田先生和電擊文庫編輯部的各位,每次都因為我的進度拖延而深受其害的校閱同仁,以及ASCII MEDIA WORKS各部門的同仁。
  總是對我照顧有加的家人、朋友、作家和插畫家。
  以大森導演和吟遊詩人老師為首,在動畫、漫畫、電玩及各廣告媒體方面承蒙關照的各位。
  這次也承蒙在百忙之中,為1930年代的最終系列描繪出精美插畫的エナミカツミ老師。
  還有,閱讀本書到最後的各位讀者。
  我要向以上各位致上最深的謝意────謝謝大家!

  2012年8月 成田良悟
发表于 2016-12-26 01:21 | 显示全部楼层
太感谢了!!!最棒的圣诞礼物!有生之年的大骚动啊……而且今年D也出了,拭目以待1935能写多少本。
看了一下后记,菲尔梅特也有青梅竹马!?特典太久以前看的只勉强记得32的内容和似乎是跟Jaccuzi有关的两男一女三人组抢劫(?)记了。会是菲尔梅特的根源还是牺牲者呢……无从猜测啊。话说不会连这个大变态也有cp吧,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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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dr550 + 1 1935好像是下一本(23卷)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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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26 09:42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講的青梅竹馬,是指涅伊達的兒時玩伴,就是這集提到的他當初宣稱會為她當英雄的對象,
在1931Winter(第20集)出現,即是圖中後排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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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16 06:28 | 显示全部楼层
钦定2003完结了啊……不过这个完结能写几本还真是个好问题

梅尔维感觉应该是人造人吧……不过修依似乎还捣鼓不出来不死的人造人……看不明白看不明白
看最后菲尔梅特也逃不掉“不能报假名”的规则,突然放心了很多(
虽然费洛是钦点的1935中心但是存在感怎么还是这么弱啊23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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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kongkit + 10 认真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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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3-27 17:37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大佬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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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人数 1轻币 +10 收起 理由
呵呵呵.. + 10 感谢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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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5-30 19:29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大佬码字 感谢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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