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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文库] [Zの小屋][駒尾真子]BLAZBLUE-BLOODEDGE EXPERIENCE〈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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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0-2 19:1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VillaZ 于 2019-10-3 17:20 编辑

BLAZBLUE-BLOODEDGE EXPERIENCE〈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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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駒尾真子
插图:
修图:刀雨 @Zの小屋
翻译:仁心 @Zの小屋
轻之国度:https://obsolete.lightnovel.us/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翻译组不负担任何责任。
转载请征求翻译同意并请注明以上信息,尊重翻译者的辛勤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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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享受着安稳日常生活的高中生——黑铁直人。当他遇见吸血鬼少女——拉凯尔=阿尔卡特的时候,《苍》的胎动将编织出全新的故事。超人气格斗游戏「BLAZBLUE」的百分百官方独立外传小说,粉墨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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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ONTENTS


  序章──再生

  第一章────接触

  第二章────不死

  第三章────御剑

  第四章────秘密

  第五章────遇敌

  第六章────幕间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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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分

参与人数 227轻币 +7468 收起 理由
c8be6f + 10 工作辛苦
Hachiman_Yui + 10 工作辛苦
bnfdsk + 12 工作辛苦
天才cynosure + 10 工作辛苦
WZYWZYWZY + 12 我很赞同
qingzhiyouke + 11 工作辛苦
咸鱼的骄傲 + 10 工作辛苦
julyzerg + 13 我很赞同
dukemyy + 12 工作辛苦
xjl2008 + 15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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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2 19:1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VillaZ 于 2019-10-3 00:10 编辑

 序章──再生



 重重的、重重的眼睑终于睁开了。

 至于为什么要睁开眼,理由连他自己都不得而知。感觉好像是自己在思考着什么,似乎又和这种理性的层面毫无关系,不过是为了汲取氧气而呼吸一样的自然反应。

 压在身上的冰冷瓦砾让人喘不过气来,自己的身体仿佛快要被它压垮了。

「咕……」

 好想喘一口气,可那一口气却被自己的肺挤碎,与之相对的是一股粘稠的液体上涌。从嘴里溢出的液体把嘴唇、下颚染红,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吐出的血带来一阵温暖,可这血越暖却使自己的身体越冷。全身上下动弹不得,甚至没法发抖。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地,仿佛沉入水底般的变得越来越重。

(这下终于……结束了吗……)

 不住下沉的思考仿似最后的挣扎一般地化作细声呢喃。

 他明白——明白自己的死亡将近。

 浓厚的藏青视野最终被抹成一片漆黑。身处其中的他回想起的是一张少女的脸庞。一张总会在他身边,无微不至照顾他的青梅竹马的少女的笑脸。

(啊……这身衣服、被弄得这么脏……怕不是要惹她生气了吧)

 如果可以的话还真不想让她生气啊。

 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在逐渐黑暗的眼前,忽然吹过一阵风。

 这让逐渐涣散的意识稍稍集中了起来,抬起来头。

 眼前是一位——少女。

 但并不是方才念想的那位少女,而是一位身缠黑色斗篷,正用有些冰冷的视线俯视着他的少女。

 看到她这个样子,不由得松了口气。

 原来你没事吗。

 还想这么嘟囔一句,却没能发出声来,声音不过是掠过喉咙深处之后随即消失了。

 如明月一样白皙的脚趾朝着他,少女像是很无奈似地耸了耸斗篷之下的肩膀。她这样的动作让他心生些许的不满,濒死的眼睛露出了反感的神色。

 看到这样的反应,少女微微一笑。带着一幅像是戏弄人,又像是颇觉满足的表情,眯细了眼睛,动了动小巧的嘴唇,问:

「……想活下来吗?」

 心头的不满使又一次抬头——你以为我到底是为了谁才遭的这个罪。

 但是这样的想法很快又被另外的想法盖过。

 想要活下来吗?被这么问的话,那答案当然是yes。

(如果我不回去的话……她是会、担心的……)

 在茫然的头脑中的小角落里产生的想法,和自己这个迫在眉睫的状况相去甚远,实在是太无足轻重了。

 俯视着我的金色眼瞳大概连这样的想法也都看透了吧。少女又一次咧开薄薄的嘴唇笑了笑,在瓦砾的小山前俯下身来。

 洁白的膝盖从长长的斗篷中探了出来。近乎晃眼的通透肌肤让他有了一瞬间的眩晕错觉。

 她伸出同样白皙的手,抚摸了被瓦砾掩埋的他的脸。少女接着像是要追逐他似地把脸贴近,一连串的举动在旁人看来好似是要亲吻他。

 当嘴唇已经拉近到了几乎能碰到一起的时候,她轻声说。

「那么,我来救活你。相对的……麻烦你去把『苍』弄到手吧。然后把我给──」

 虚弱的意识此时已经无法支撑他继续睁开眼睛,在眼睑闭合的瞬间,来自紧闭视线之外的尖锐疼痛窜过——就在他嘴里溢出的鲜血划过的脖子一带。

 体会到这股感觉之后,他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像是被黑暗吞没,像是被深不见底的沼泽拉了进去,又像是被无形野兽囫囵吞下。

 但这感觉却很不可思议地惬意,好比烂如醉泥的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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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2 19:5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VillaZ 于 2019-10-3 00:13 编辑

 第一章——接触
 






 1
 



 远远地,传来了喧闹的响声。
 
 这股令人心焦气躁,还煽动着危机感的噪音,尽管听起来仿佛是来自厚厚的膜的另一头,但是也相当的嘈杂刺耳。
 
 打个比方的话,就好比是妨碍并撕碎惬意睡眠的闹钟铃声。又有谁能义正辞严地否认这股厌恶之至的感受呢。
 
 总之,想要早点从这刺耳的噪音中解放出来。
 
 因此,他……黑铁直人从包裹着自己的厚厚那层膜——即被体温加热到恰到好处的被窝中伸出手,摁掉了在头上聒噪不已的闹钟。那是一个椭圆形的老式闹钟。
 
「……傻不傻哦」
 
 随着那股轻轻的摁压感,冷酷无情的声音停了下来。这让他有了一种扑灭了某种小罪恶的感觉。让他得以带着轻微的满足感,再一次钻到暖烘烘的被窝里。
 
 但是,还没给他立刻投身睡意的余裕,这一回轮到房间外头的门铃登台唱戏。而且还不是一次两次,而是无数次。
 
 吵死人了啊。直人甚至没有力气出声埋怨,只能拉被子蒙过头。这样一来就会让烦躁的声音多少远离自己。但是,仿佛是看透了直人这肤浅的抵抗,门铃声戛然而止,相对的是传来了一阵金属摩擦的声音。
 
 那是开锁的声音。
 
 随后是玄关的门被打开的声音。
 
(……又来了吗)
 
 有谁进到家里来了。
 
 用听觉体会这股气息的同时,直人没有丝毫的慌张,反倒是彻底死心似地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出来。身上穿着当作睡衣的T恤和运动裤,就这么从床上下来之后,在尽可能布置得简单的房间里用力伸懒腰。
 
 直人住的这个家,是户一室一厅一厨房的公寓套间。从玄关到睡房不过几步路的功夫。正当自己揉着惺忪睡眼的时候,房门被轻轻地,有些客气地打开了。
 
「哎呀,什么嘛,已经醒了么」
 
 从门缝中探出脸来,看到了直人之后立刻有些遗憾似地这样说的人,是个用白色发箍束起长发的少女。上身是白色打底,衬上宽大的蓝色衣领的清爽水手服,配上下身的百褶裙是为一整套校服,胸口还垂着一条红色丝巾。
 
 她名叫早见遥。是直人的青梅竹马,也是上同一所高中的同班同学……更是直人住的公寓的老板的女儿。
 
「把门铃摁得那么响。还说『什么嘛』。是个人都醒了好不?」
 
 不过吧,其实在门铃被摁响的那一刻起直人也还是没打算起床,这事就当没发生过吧。
 
 遥像是做了什么恶作剧似地耸肩一笑,迈着熟稔的脚步走进了直人房间。
 
「因为如果不闹出点动静的话,你绝对会一直不起来的啊。不过好可惜呢,我还想着要像直君最喜欢的游戏里的青梅竹马那样嘴上说着『直君快起床啦~』地推推你的被窝呢」
 
「你这是在说什么傻话哦,那只不过是一种模板好不!才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该干的事!话说,我其实也不喜欢哪样的!诶……诶,游戏?」
 
 正想要继续反驳的时候,直人这才反应过来遥刚刚说的话。不仅愣住了,还顺带把最后的睡意也轰飞了。
 
 遥为什么会突然提到游戏呢。
 
 作为这个疑问的回答,遥稍稍使坏似地看向他。
 
「啊。那么的话是更加喜欢『快起床嘛,欧尼酱』?」
 
「不……不是这样的,那都是……!」
 
「没关系没关系,毕竟直君也是个男孩子呢。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啦。有好多女孩子登场的那些游戏,其实玩的人还挺多的对吧?不过怎么说好呢。如果总是一门心思惦记着游戏的话会让我有点寂寞……」
 
「那那那、那可不是我买的!都是福田,是他非要让我玩硬塞给我的知道不!?」
 
 尽管直人用力摇头,矢口否认。尽管他说的明明是事实,可不管怎么听都像是很肤浅的借口。
 
「行了行了,我都了解的呢。来,我来给你找要换上的衣服,你先洗把脸去吧」
 
「你这个语气就是压根没了解对吧!还有,不要擅自打开我的衣柜!」
 
 直人连忙制止了把手伸向衣柜,态度俨然是自己母亲的遥。但声音中正体现出仍未抹去的动摇。
 
「衣、衣服我能自己找。麻烦你先出去吧」
 
「是吗?那我就去准备早饭了,可不准睡回笼觉哦」
 
「我知道的啦……」
 
 直人有些泄气地耷拉着肩膀,目送着留下盈盈一笑的遥离开了房间,这才按照她说的走向了盥洗室。走廊上的木地板和盥洗室旁边的地板还带着些许冰凉,那股直往身上窜的寒气让他绷直了后背。
 
 这就是直人的早晨。
 
 对于赖床的直人,基本上都会发展成遥打开门锁入侵,然后强制叫直人起床。这样的景象持续至今,已然变成了理所当然的风景。
 
(今天也没什么大变化……)
 
 用毛巾擦干滞留在脸上的水珠,抬起头,直人映在镜面上的面容也和以往的早晨别无二致。
 
 不管怎么仔细摁压抚摸都还是会往上翘的倔强头发,还有当下毫无紧张感可言的悠闲眼神。虽然不至于被人恭维说是强壮,不过身体倒也算有些肌肉。
 
 然后……是倒影在镜中的,浮现在头上的一串奇怪符号。
 
 那看起来是数字。但是那和直人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数字有所不同。直人只是将『它们』理解成了『数字』而已,或许这串符号代表着其他意义。
 
 总而言之,直人能看到出现在人头上的奇怪数字,可其他人却完全看不见——不过是这么一个事实而已。
 
「『狩人之眼』……吗」
 
 直人注视着自己头上那好似什么标价牌一样的数字串,不无苦涩地轻声道。
 
 他所见的数字是『9810』。
 
 尽管不知道这数字的正确解读方式,更不清楚答案,可最近的直人的数值一直是这个数。
 
 这些数字似乎意味着生命力或者体力之类的。
 
 比如说格斗家或者运动员之类的人数值就会相对较高,而身患疾病的人总体都偏低。再有就是会根据当天情况的不同而出现100左右的浮动,如果身体不适就会降低,反之则会提升。得看具体情况。
 
 直人明明不知道眼睛所读取的数字是否正确,却能断言和生命力相关也是有原因的。因为直人曾目击过这头上的数值归『0』的瞬间。
 
 那就是——她的母亲、亡故的那一瞬间。
 
 而他也深知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君,要吃饭了哦!」
 
「好,这就来!」
 
 遥的声音从客厅那边传来,直人把毛巾挂回到毛巾架上之后离开了盥洗室。
 
 回到房间之后把睡衣脱下来,急冲冲地换好一身衣服进到客厅里。立即闻到了飘荡在空气中的,刺激着刚醒来的胃的香气。
 
 站在附带有小料理台的厨房里的人自然是遥。她身穿着新川滨第一高校的校服,手里紧握着锅铲,把刚刚煎好的培根蛋盛到洁白的碟子上。而碟子边上早已摆好了烤成浅褐色的吐司面包,桌子上更是已经准备有了装着由莴苣、番茄以及西兰花组成的小碟沙拉。
 
 到底要怎么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行云流水地准备好这样一顿早饭?尽管每天早晨都是如此可直人还是不由得感觉难以解释。
 
「来,牛奶。要是不吃快点,可是要迟到的哦」
 
 遥麻利地把盛着培根煎蛋和吐司面包的碟子连带直人爱用的马克杯一同放到了餐桌上。
 
「今天你也是一大早的就好有精神呢……」
 
 直人这么嘟囔了一句之后,也赶紧坐到了餐桌边上。
 
 他像往常那样看了一眼自己的青梅竹马的头上。上面浮现出了那个只有直人才看得到的奇怪数字。
 
 他所看到的数字是『10500』。虽然这个数值比直人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不过今早还是比昨天要高了约50。看来是不用担心她的身体问题了。
 
「我不客气了」
 
「好的,请用吧」
 
 正因为自己在一个堪称绝妙的时间醒了过来,所以有足够多的时间享用早餐。直人好好双手合十稍稍行礼之后,心怀感激地把手伸向了还冒着热气的早饭。
 
 往吐司面包上抹足量的人造黄油,大咬一口。这就是每天早上必定有的滋味。
 
 和煎得酥脆的培根紧紧黏在一起的煎蛋上还保留有直人最爱的那微生的半熟部分,柔软的蛋黄和蛋白相当美味。点缀小碟沙拉中带有柠檬香气的调料也既清爽又好吃。
 
 但是他忽然想起。家里的冰箱里应该没有调味料这种高端的东西才对。
 
「我说啊,遥。难道说,这是你做的?」
 
 直人这么一问,估计是在自己家里吃过了早饭的遥便在他正对面的座位上点点头。
 
「那当然是啊。直君,你刚刚不才看到我煎蛋吗」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这沙拉上的调味料」
 
 直人用叉子指向了已然变成了沙拉碗的小碟子。
 
 于是遥再一次点头之后笑了。
 
「啊,说的这个么。嗯,因为直君的冰箱里,跟调味料沾点边的也就只有蛋黄酱了嘛」
 
「哈……那直接加蛋黄酱不就行了吗」
 
「这其实也不用费什么功夫的。啊,难道说,味道很一般?」
 
「不会,相当好吃。让我好感动」
 
「……呵嘻嘻,那太好了」
 
「你这个怪笑算是什么哦」
 
 到底是害羞了还是在自傲呢。直人一边为遥这叫人提不起干劲的笑声而苦笑,一边再次心怀感激地把叉子刺向番茄。
 
 尽管这也不是一两次的事了,不过直人还是为这位青梅竹马的烹饪技术脱帽致敬。不对,不仅仅是对于做饭,更是对她在所有家务活上的能力之高超而咋舌。
 
 正因为这样直人才会在遥面前抬不起头来。
 
 本来的话就已经接受了遥的母亲,也就是这公寓的所有者——早见雪本着什么姨妈和外甥的关系为理由,几乎是免费把这房间租给直人的好意。再加上遥不光每天早上都会来叫直人起床,更会连做晚饭和打扫房间之类的事情都悉数包揽下来。
 
 才离开自己家生活没几年,现在已经进入了没有早见母女就活不下去的状况。
 
(自己还真是被娇纵啊……)
 
 吃下了最后一口吐司后,直人在心里稍稍叹了口气。
 
 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已经变得毫无怀疑和抵抗地把遥给自己准备的早饭收进胃里。然后曾经还想要把这当成一个问题看待的心态,现也正逐渐变成遥远往昔的感情。
 
 到头来,就是因为这样过起来很舒服而已。遥和她母亲雪赋予自己的安稳日常生活实在舒服。
 
 当自己发自心底地为此感激不尽的同时,也稍稍觉得这样享人恩惠的自己不像样。
 
 可即便如此,如果错失了这样温暖的早餐片刻实在可惜,所以直人还是细细咀嚼起了第二片番茄,享受流淌在客厅中的安稳。
 
 
 
 
 
 
 
 
 
 
 从直人和遥两人所居住的公寓到新川滨第一高校,徒步的话大概需要花三十分钟。
 
 虽然如果坐公交车的话还可以悠哉悠哉地赖在家里久一些,不过讨厌人挤人的公交车,反倒喜欢人山人海的繁华街市的直人理所当然地选择了走路上学。
 
 遥也和他一起出门,一起走。
 
 明明直人跟她说过好几次,你没必要跟我一起走,大可坐公交车。不过遥每一次都会以这样对健康有好处而一笑置之。不过到放学之后那种没办法一起回去的时候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坐公交,所以她所谓的『健康』定义似乎相当自由随性。
 
 穿过了竖有许多群体楼房的住宅区之后,他们在最近的便利店门口前等交通灯变绿。
 
 时值十月。几天前的那种夏季余韵已经彻底稀薄,早晨凉爽的气温对于刚换季的校服来说来得正好。
 
 纤薄的白云挂在澄净得近乎透明的晴空上,仰望其中,隐隐给人一种闲适之感。而当直人拼命扼杀着被这股闲适勾起的呵欠的时候,从刚才开始就有些心神不宁的遥就窥探他似地仰视着他的脸。
 
「我说哦。虽然要把话题往回拉一下,不过直君果然是喜欢……那样的吗?」
 
「哈?那样的是哪样的?」
 
 直人不明就里地边用拇指搓着眼角边反问。
 
 忽然,遥的眼睛却有些狼狈地左右一阵彷徨。
 
「所以说就是,那啥。那个……游戏里的,粉色头发的女孩子给主人公做的那种事?就是在浴室里────」
 
 听到遥这段含糊其词的话,直人的脸上的血气几乎是瞬间被“嗞”地一声抽走了。
 
 这时,余光里的交通灯变成了绿色。
 
 但是脚却一时间没能迈出去。
 
「遥……遥、同学?」
 
「啊,直君脸都青了」
 
 丝毫察觉不到直人感受的遥只是满不在意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在她的催促下迈开了脚步,很是生硬地走过人行道之后。直人猛地转身过来直面向遥。
 
「为什么你连这么细节的事情都知道了!?」
 
「哇啊,吓我一跳!啊,不是的啦,就是、想着直君到底会怎样的感兴趣呢?而且游戏有好几部,想着拿一部来参考下应该也没什么……」
 
 才被吓得肩膀一缩的遥,开始在胸前扭扭捏捏地把指尖绕来绕去地辩解道。
 
 她似乎是感觉有些内疚了。但那也只是针对遥擅自拿走了直人的私人物品这一点而已,甚至不需要确认都能明白,她并没有用刚才的那些话惊吓直人小心脏的打算。
 
「毕竟,对我来说,也是有好好了解直君平日里的行动和对什么东西感兴趣的义务不是吗!」
 
「那是哪门子的义务啊!话说为什么突然跟我说敬语了!」
 
「啊、啊哈哈,那该说是我也有各种的立场吗。或者该说是少女的秘密吗……啊,对了对了。『恩爱学园天堂』的话那个蓝头发的女孩子好可爱,我很推荐哦!要说到『和姐姐一起☆』的话那还是那个女主……」
 
「你这何止玩了一部啊,这都已经成硬核玩家了好不好!再有就是不要转移话题!而且你这都不算转移话题!」
 
 打断了遥说的话,动不动就上来一通吐槽的直人的语气里已经饱含了求你别再往下说了的恳求。自己到底是有多悲凉啊,居然非得听几乎等于是自家人的青梅竹马推荐自己偷偷藏起来的游戏不可。
 
 所以也不知道遥到底了不了解直人的感受——大概还是不了解的吧,反正遥把肩膀一缩,开始用一副奇怪又有些正经的神情仰视着直人。
 
「那个、呢。我的话也不是、对那种东西很感兴趣。只是如果直人喜欢那种东西的话,那我也……」
 
「能不能求你别一口一个『那种东西』了遥同学……!再有啊,虽然我已经说过好多次了,不过那充其量只是游戏──」
 
 直人心里怀揣着怎么还要继续谈这个话题的欲哭无泪的心情嚷了一句,可话还没说完……他立刻把本应该接着说的话咽了下去。
 
 因为他很是狼狈的视线并没有看着有些腼腆地注视自己的遥的眼睛,而是落在了她的头上。
 
 数字有了变动,上升了12点。
 
 这些微的变化让直人感觉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尴尬。
 
 头顶上的数字表示的是生命力。但是在近一年里他弄明白了变动的理由不光是身体状况,还有感情起伏。
 
 让数字下降的都是悲伤、怨恨还有自暴自弃和煎熬。
 
 而有所上升的则是喜悦和幸福感,时而也会是愤怒和焦躁,再有……就是好感和羞赧。
 
 直人想要尽可能装作没有发现,装作视而不见。但他就是再不情愿也会见到这样的数字——数字会闯入他的视野。
 
 所以直人像是逃避似地把视线从遥身上移开。
 
 他绝不擅长查探别人的心意感受。毋宁说他其实相当的迟钝。
 
 但是的话却能通过数字的变动这样机械直观的手段目睹对方心理上的摇摆……这让他相当窘迫。不知如何是好。
 
 上学路上的景色在自己家和学校之间的靠近车站的繁华街上为之一变。
 
 越往前走,行人便越来越多,等终于来到人山人海的十字路口附近的时候,已经是一片不怎么能容两个人并肩走路的人潮了。
 
 直人将之前的对话强行在一个暧昧不清的节骨眼上打断,像以往那样站到了遥面前。而遥也自然退到了他身后,为了不至于走散而轻轻拉住了直人搭在肩上的书包。
 
 于是直人能感受到微微落在肩膀上的重量,这就是遥有好好跟在自己身后的信号。
 
「没事吧?」
 
「嗯,还行」
 
 像往常那样为了以防万一而回头确认了一下。然后遥就带着笑脸朝他点头。
 
 走上五分钟之后人潮疏落了些。刚才那段无聊对话也就能自然结束了。
 
 但是在即将穿过汽车来往穿梭的十字路口的时候,直人一直都能感受到的肩膀上的小小重量突然消失了。
 
「嗯?怎么了吗?」
 
 他还以为是遥松开了自己的书包。但是等直人讶异地回过头去的时候,却没看到遥的身影。
 
 不对,不光是见不到遥。
 
 他是见不到任何一个人。
 
 就刚才都还熙熙攘攘的人群,等信号转绿的汽车,甚至连停在电线上的乌鸦都渺无踪迹,失去了所有生命的空荡荡的繁华街道无比空虚地扩张开去。直人简直像是留在了电影的布景之中,孤身一人。
 
「……喂?遥?」
 
 白日梦,直人脑海中浮现出了这个词。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在人潮人海之中走着走着就睡着了这样傻兮兮的事情不可能会发生。可即便如此,等突然一个回头发现所有人都消失了这种更傻兮兮的事情应该更不可能发生才对。
 
 如果这里是电影的布景的话,那应该就是恐怖片了吧。这么一想,直人便感受着后背汗涔涔的紧张感同时慎重环视周围。边让景色旋转,边慢慢往身后看去。
 
 瞬间,他屏住了呼吸。
 
 因为空无一人的街市之中,有一位少女站在另一头。
 
 到底还是要来这样的镜头,他心里明白恐怖片玩的都是这一套。
 
 直人揣着完全没能理解事态如何的茫然,同时像是要把少女永远留在那里似地不愿挪开视线。
 
 他们之间有点距离。再加上少女那头还有光芒一样的东西映照过来,让他难以把她的身影看个清楚。
 
 但还是能看到一头长而美丽的金发被束在了左右两边,穿在身上的浓重黑色长裙。从身高来看估计在十二岁左右。却依旧能看出她身上纠缠着一股和外表不相符的独特气氛。
 
 皮肤白皙得将近通透,而看过来的眼睛则红似血。直人忽然感叹道,那双眼睛太美了。





 但是最为吸引直人目光的,是束拢长发的发带。那对黑而大的发带直直挺立,使得少女的剪影看起来犹如兔子。
 
 兔子一样的少女的表情十分悲伤。那眼神看起来……好像是在为某个人的未来而忧心忡忡,又或者是正思念某个人的面容。
 
 少女用那双流露出足以被称为揪心的悲伤的鲜红眼眸,直勾勾地凝视直人。
 
 是谁?
 
 直人想要开口问。但是却说不出话来。身体也动弹不得。
 
 只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位少女。
 
 那是一种相当遥远而淡薄,仿佛会随即消失般的感觉,是一种想要在记忆中搜寻在哪里见过她都显得太过虚无缥缈的既视感。但是自己却想道……我会不会……认识她。
 
 你是谁。他想要再问一次。
 
 而少女却像是要打断他似地微微动了动嘴唇。
 
 她似乎在喃喃说着什么。但直人却没能听见那近似叹息一样的简短话语,完全听不到她究竟说了什么。
 
 可直人却觉得那似乎是什么相当重要的预言,于是想要探过身去。想要对她说,我没听清,麻烦再说一次……
 
 有什么东西带着小小的“咚”的一声撞到了自己后背。
 
「哇噗」
 
 这声来自咫尺的声音,让他猛地清醒过来。
 
 一瞬间,嘈杂声又回到了直人周围。不对,或许应该说是直人的意识回到了这片嘈杂之中吧。
 
 等回过神来,周围又是一大片的行人,而直人则呆愣在其中。
 
 有好几个大人朝这个突然站住脚步的学生投来了诧异的视线,不过还是觉得无所谓地匆匆路过。
 
 紧跟在身后的遥一脸担心地皱着眉头望向半张着嘴呆愣住的直人。
 
「怎么了吗?突然站住不动了」
 
 估计是因为刚刚撞到了我的后背上吧。她轻轻摸了摸自己额头。
 
 看到她那双小动物一样的圆咕噜的眼睛,直人像是要确认自己确实在这里似地把手插进头发里去挠了挠头。
 
「没什么……」
 
 他放弃了问遥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孩子。因为那个女孩子自不必说,直人更感觉自己刚才体验的异常现象实在不是能靠话语言明的。
 
 估计是正走在他身后吧,一个西装革履的男性侧眼看着突然站住不动的直人,像是觉得他很碍事似地急匆匆超了过去。
 
 周围已经彻底是一片日常模样。没有一个人知晓刚才的异变。
 
「没什么了」
 
 没错,没什么了。到头来只是一个小女孩看向自己而已,并没有引发什么大不了骚乱。没必要这么在意。应该是、没必要的。
 
 直人反反复复这样告诫自己,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走吧,遥」
 
「嗯……不过真的没事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没事的。就是突然感觉犯困了,险些就这么睡着了」
 
 直人朝表情带着阴霾担心自己的遥,摆出了一幅似乎真的很困的样子。无论是有怎样的缘由,害遥担心都不是他的本意。
 
「走着路还觉得发困吗?我说啊直君,你这样完全不叫没问题啊,好危险的啊」
 
「我知道的啦。所以我不是醒过来了吗」
 
「问题不在这里啊。真是的,早上的直君真的让人好担心……」
 
 直人对眉头低垂,很是担心地看着自己的遥轻轻耸肩苦笑。
 
「我说哦……你是我妈吗」
 
 倒不如说,会把这种粗糙的敷衍都当真的你才叫人担心啊。不过这样的真心话也只会让遥更加担心而已,所以还是藏在心里吧。
 
「唔,虽然要说是妈妈的话,我还真是有点不太情愿的呢」
 
「那你情愿当啥啊。行了,赶紧走吧」
 
 直人面露些许不满之后等着遥重新抓好自己的书包,然后再一次拨开人群往前走。
 
 等踏出第一步之后,他忽然发现。
 
 才想着为什么总觉得那少女怪怪的……。
 
(她没有数字啊)
 
 在头上表示生命力的数字。
 
 至今为止他还从没有遇到过看不见数字的情况。非要说有的话……没错,也就只是在梦里了。
 
(这么说的话,我真的是睡着了?)
 
 自己早上确实无精打采,不过真没想到居然严重到了这个地步。他下意识又挠了挠头,用一声叹息代替了牢骚。
 
 如果是梦的话那也好。反正既然是做梦,那不管发生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都不算事。
 
 他分明一直都在将这件事解释为做梦用以搪塞自己,但刚才那位少女的面容却一直烙印在直人的脑海里久久不散。
 
 
 
 
 





 2
 
 
 
 
 随着太阳的升起,阳光开始动真格照射下来之后,虽说已经是秋天,不过新川滨高校的教室还是孕育出了令人联想到夏季的热气。
 
 现正是第二节课现代文课下课之后的课间休息,直人听着教室前方不知谁打开碳酸饮料的爽快声音,为了降低体表温度而脱掉了上衣。整个人随便往椅背上一靠,然后看到了一个步伐轻盈的男人走了过来。
 
「唔哼,我说黑铁君哦。有没有空?」
 
 故作姿态地清了清嗓子走到直人位置旁边去并开腔的人,是他的同班同学,也是从中学开始的朋友福田晋之助。
 
 那头剪得比较短的头发有人说感觉很清爽,也有人说看起来很傻,这就是班上女同学的评价。而直人的面相属于那种没法对别人指指点点,毫无紧张感那一类,而晋之助的话则更像是被发型强调了他那发自心底的与世无争的为人。
 
 身高和直人相当。成绩也相当,兴趣方面也算是趣味相投。最重要的是很合得来。
 
 直人回想着和他作为损友之间的关系,也顺带想起了今早上引发的那一起小风波。
 
「晋之助你这家伙。被你害得我倒大霉了……」
 
 为什么自己要凄凉到被和自己家人差不多的青梅竹马询问究竟喜欢galgame里出现的哪种情节啊。
 
「倒大霉?那是怎么回事」
 
 直人颇为怨恨地瞪了过去,可晋之助完全不当一回事,反而是回以相当贴心的笑脸。
 
 直人原先还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把所有事情都说明一番然后好好纠正他一下,不过这下是瞬间没这个念头了。
 
 说出来只会让他笑而已。最重要的是只会得出一个将自己的丢人样子表露无疑的结果。
 
「……没什么了,我不想解释了」
 
「是嘛?嘛,也好吧,先不说这个了哦,黑铁君。我借给你的『教材』能当作参考吗?」
 
 说是教材了嚯。这下让直人嘴里发出了一声干笑。
 
「哎呀,那可不」
 
 倒不如说,从这家伙硬塞过来似地借过来的游戏中学习到了什么的人没准不是自己而是遥吧。不过想归这么想,现在终究说不出口。
 
「我算是理解到,那种事情只不过是幻想罢了」
 
 直人一脸苦涩地把头拧到另一边之后,晋之助就深感意外似地瞪大了眼睛。
 
「你这家伙在说啥呢。你不就是那种过着那种幻想生活的家伙吗!」
 
「哈?你在瞎扯些什么呢?」
 
「喂,你认真的吗?直人你给我冷静点好不?独自住在姨妈给你准备的公寓房间里。而且每天还有既是妹妹又是青梅竹马的妹子早上叫你起床,给你做早饭,放学之后还能一起回去再一起吃晚饭……你说这里头怎么就不幻想了,你这个galgame男!」
 
「别这么叫我!万一被叫习惯了你怎么负责!」
 
 晋之助立刻探过身去,捏紧了拳头一通雄辩。而直人也像是要把他这气势给顶回去似地表示抗议。
 
 但是晋之助岂是会被这点程度的抵抗唬住的男人。他伸出双手抓牢了直人的头,强行让他看向了另一个方向……教室前头。
 
「咕额……」
 
「你看好了,直人」
 
 晋之助用实打实的认真语调说。而被他强行面对的方向前头,正是在最前排的位置上和朋友谈笑风生的遥。
 
 他死死定住直人的头,进一步压低嗓音,继续用强有力的语气说。
 
「温柔稳重的性格,被选为学生会一员的人望,又总不会忘记待人亲切的包容力。再加上特技是家务活无所不通,尤其做饭好吃到惊为天人。虽然不算是美女,不过脸蛋也算清纯可爱。胸围也在平均值之上……!」
 
「喂,你在看哪里啊」
 
「再加上母亲是位拥有整栋公寓的资产家,而且还是美女,甚至是巨乳!这里头还有什么可误会的!」
 
「你嗓门太大了!」
 
 直人伸手挥开在耳边大呼小叫的晋之助,连忙捂住了这个朋友毫无遮拦的嘴巴。
 
 不出所料,似乎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的遥微微朝这边歪了歪小脑袋。然后直人立刻摆手,表示没什么事,接着她就当作是这么回事地点了点头,然后回到了和朋友的对话中。
 
 看到安全之后直人这才允许晋之助喘气。
 
「噗哈……你这人……有点……」
 
 看来是真的妨碍到他的呼吸了。晋之助的脸色比往常都要深刻了那么一点点,于是直人老老实实给他道歉。
 
「啊,总而言之。我认为你该对自己的环境到底有多么得天独厚而多少有点自觉才行。否则的话,迟早会被和这种恩惠无缘的男生狠揍的」
 
「比如你?」
 
「是啊,求之不得呢」
 
 回过头来俯视着自己的晋之助的眼神意外的严肃,直人见状也收回本想要打马虎眼的笑。
 
 然后就这么撑着脸,有意无意地看向遥。
 
 看来那边正聊着什么开心话题,甚至能在座位上听到那种令男子高中生有些难以靠近的欢笑声。
 
 而笑得开心的遥,确实可以说是长得相当端庄。以前听晋之助说起过,据说她作为很可爱的女生的名气不仅仅是在班上,甚至还扩散到了学长和学弟之间。其中似乎还有人真的想要当她的恋人。
 
 但是直人却没能理解任何一个遥会这么受追捧的理由。
 
(那能算是可爱吗……)
 
 在直人看来,还没等自己觉得她可爱,她很爱管闲事,嘴上啰嗦,又或者是不能放着她不管之类的想法就已经堆满在了脑子。
 
 与其说她是同龄女生,毋宁说更接近自己的母亲。
 
 而面对这样的遥,晋之助所说的『搞错』完全不可能会发生。再者说了,直人甚至从来都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说起来,雪阿姨也经常这么说来着)
 
 想起这件事之后,直人眉间就被复杂的想法刻上了皱纹。
 
 说到遥的母亲——雪,直人在她面前比在遥面前更难抬起头来。因为她忙于工作所以很少回家,所以很少有机会碰上面,不过每一次见面她都会用颇有深意的笑脸对直人步步紧逼。
 
 说什么,到底什么时候你才会对遥出手呢。赶紧推倒她得了,你不是个男孩子吗。类似的话简直不胜枚举。
 
(这么些人也真心是够了啊。话说哦,雪阿姨你不是她妈妈吗。一般来说正常的母亲怎么会怂恿别人对自己女儿下手啊。到底是在想什么哦,真是的)
 
 正当直人在心里一阵嘀咕的时候,身边的晋之助短促地「哦」了一声。
 
 听到了这一声之后直人也注意到了。宣告课间休息结束的铃声响起。
 
 遥也确认了一下时间,中断了对话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去。这时,她还不忘朝直人投去一个相当有亲和力的笑,并轻轻挥手。
 
 确实感觉不坏。直人苦笑地予以回应之后,身边的晋之助就朝他投去了很是嫉妒的视线。
 
 但是还没能晋之助借题发挥,教室的门就被准点地打开了。进来的人是下一节课的地理老师,伊佐忠行。
 
 他身材不算高大,却体格坚实,一张圆脸上长着恰到好处的肉,时常露出一副难以捉摸的表情。年龄的话,记得是已经四十有五。鼻梁上架着一副设计复古的四角眼镜,穿着一如往常的那身衣服,看起来并不是太注意穿衣打扮的那类人。
 
 除开负责教地理之外还也负责生活指导,不过也是因为嘴上很啰嗦的性格而没少被批判,在学生之间也能说是招致了不少的负面评价。
 
 而晋之助也是不擅长和伊佐打交道的人之一。也不知道他到底看没看到伊佐的人,反正晋之助一个转身就回自己座位上去了。
 
 伊佐逐一确认似地瞪向连忙坐得端正的学生们,粗暴地把点名本和教科书都丢到了讲台上。
 
 这样的光景已经没什么稀奇可言了。一周两次的,叫人心生郁闷的课程开始了。
 
 但是直人……他却是今天第二次惊愕地瞠目结舌。
 
(这数字……是怎么回事?)
 
 尽管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眼了而连眨了好几次眼睛,不过就如同标签似粘在皱纹深深的中年男性头上的数字始终没有变。
 
『925』。这样的数字在日常生活中可不多见,明显太低了。
 
「黑铁!课本和笔记本都不拿出来是什么意思!现在已经上课了知道吗!」
 
「啊……知、知道!」
 
 被他用粗粗的手指指着并投来怒吼,这才让直人回过神来。连忙把课本从书包里抽出来在桌上摊开。
 
 看到直人这么做之后,伊佐讲了一通不做好完全的事前准备到底有多么愚蠢之后,这才用沉重而高压的语气开始讲课。
 
 他把课本使劲压折之后拿到了手上,另一只手开始用几乎能把粉笔前头压碎的力道写起了很难辨认的歪扭板书。大概是因为觉得热吧,他那时不时掏出手帕擦掉额头汗水的样子和以往的上课样子没什么两样。
 
 但是直人心里头却很不安。虽然这门课他本来就不感兴趣,可今天更是听不进伊佐的讲课。
 
(925?开玩笑的吧……哪怕是到大学医院住院的病人的数值都还要高得多啊)
 
 直人再一次以为是自己的眼睛有问题。但是环视教室里头,发现数值异常的人唯有伊佐而已。
 
 有没有无法正常看清楚特定某个人的数值的问题呢。
 
(到底是为什么啊……?)
 
 直人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但课堂上可不准做这样的动作。
 
「黑铁!!」
 
 再一次猛扑过来的怒吼声让教室里头顿时紧张了起来。
 
 直人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而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讲台前的伊佐一脸怒相地瞪着自己。
 
「我说你,居然敢在我的课上睡觉,胆子够肥的啊……」
 
「不是,我没有睡……」
 
「不准顶嘴!!」
 
 压力更上一层楼的伊佐的声音直扑面门。直人在心里已经明白是自己输了。当心情不好的时候,伊佐是相当讨厌不顺自己意思的学生的发言。干脆说是憎恨都不为过。
 
 看来今天伊佐的心情是相当的糟糕。他用厚厚的手掌捏紧了课本直接往讲台上敲,然后手指直人。
 
「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你要没睡的话,应该能答上来」
 
 这下直人立马说不出话来了。虽然自己确实没睡觉,不过伊佐的话也是一句都没听进去。所以连问题是什么他都不知道。
 
「对不起,对不起」
 
 老老实实承认自己没听似乎也有点不爽,所以直人只是尽可能压制住自己的感情,平静地回答。
 
 于是伊佐的嘴角立刻扭了扭,朝他投去同时带着气愤和优越感的眼神。
 
「你看看。所以说你就是不像话。换个人……早见。你来回答」
 
「好、好的」
 
 遥应答的声音有些吃惊,这让直人反射性地稍稍皱了皱眉头。他点名遥来替自己回答问题应该也不是有意为之,不过还是感觉像是把遥坑进来了似的,让直人有些内疚。
 
「原因是……火山活动引起的」
 
「没错。真不愧是早见,学得真是的到位。可以坐下了」
 
 伊佐莫名有些开心地这么说,深深点点头。
 
 而他的这个样子又让直人忍不住皱紧眉头了。
 
(他的数字……)
 
 增长了,而且还一口气飙升了70。要说是因为学生答上了自己的问题的话,这起伏未免太大了。
 
「跟人家一比,黑铁你可真是……」
 
 伊佐进一步强化了严厉的口吻,再一次看向直人。这让他头上的数字又增加了,这一次是上升了37点。
 
 这涨幅是不是有点太大了。这样的数值变动在日常生活中可不多见。
 
 伊佐手指眼瞪着直人,厚厚的嘴唇正忙着斥责他到底有多不成器。换做平时的话,被这样单方面训话会让他抱有不满和不快,但是如果反驳他的话也只会让他说得更久所以还是别插嘴了。
 
 不过这一回直人甚至完全没有在意伊佐说的话,他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这老师头上慢不迭地反复增减1或者2的数字。
 
 无法解释。完全找不到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的头绪,令人厌烦的违和感紧紧粘在心里,而这样的不快让直人不由得开口问道:
 
「伊佐老师。你有没有感觉身体不舒服?」
 
 教室瞬间鸦雀无声。本来都因伊佐的训话时间而缄口不语的学生们这下甚至大气都不敢出了。
 
 伊佐捏紧的拳头最终放到了讲台上,不住发抖,他的脸色也被不断凝聚的怒气而变得通红。
 
 搞砸了啊。直人被这股后知后觉的后悔弄得不由得想要抱住脑袋了。
 
 伊佐则把捏得紧到不能再紧的拳头在讲台上乱砸。
 
「这还不是因为你,黑铁!!」
 
 高声的愤怒大吼让周围的空气都像是带电似地让人感觉发麻,甚至心想他会不会直接揍过来。
 
 但是,正当直人想要缩起身体的时候,耳朵却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吱呀呀。
 
 尽管听起来像是在上发条。不过那确实更加令人不快的,生物学上的声音。
 
 出于本能感受到的厌恶感使直人一瞬间浑身起鸡皮。当他还在心想着教室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被那股讨厌的气息弄得绷紧了脸的时候……宣告下课的铃声响了起来。
 
 
 
 
 
 
 
 
 
 
「在下周之前,每个人至少要调查出两种火山活动所带来的影响。下堂课我会提问的」
 
 留下这句话之后,伊佐连忙走出了教室。
 
 直到伊佐喘着粗气消失在教室大门的那一头之前,直人最终看到的数值是『1007』。作为靠自己的双腿走路的人类而言,实在是太低了。
 
「哈……」
 
 教室里头那股明显的憋屈气氛也因伊佐的离开而宣告结束。然而尽管如此,直人却还是听着班同学一如既往的说话声,整个人伏在桌子上深深叹了口气。
 
 脑袋里头塞满了难以释怀的想法,无论如何都轻松不起来。
 
 然后他把手插进了乱翘的头发里,胡乱抓了抓。这是直人从以前开始,每当心情不畅快的时候都会做的小动作。
 
「你真是傻啊,居然在伊佐训话时间插嘴。那家伙,可是彻底盯上你了呢」
 
 赶过来的晋之助一脸的无语。估计他的这么些不满,都是出自被直人害得要做更多的作业了吧。关于这点的话,直人也只得老实道歉。
 
 直人就这么把手插进头发里抬起头来。然后看到一脸担忧表情的遥站在晋之助旁边。
 
「直君,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从今早开始就心不在焉的?是没睡饱觉吗?」
 
「不是,虽然不是这么回事的……嘛」
 
 直人不知该怎么回答。
 
 遥和晋之助都对直人的这双不可思议的眼睛——『狩人之眼』毫不知情。当然了,他也没打算跟他们坦白。所以实在没办法说是因为老师头上的数字云云。
 
 只是对这事实在是在意得不行,所以为了确认而问了眼前的两人。
 
「我说啊。今天的伊佐,是不是有点怪怪的?」
 
「有吗?不是和以前一样吗」
 
 晋之助漫不经心地这样回答。这让直人不由得面露苦笑。再者说,晋之助别说在意伊佐的样子了,他很可能连上课讲的内容都没好好记。毕竟他和自己还是非常像的。
 
 说真的,直人打一开始就没指望这个损友。所以转而看向一旁的遥。
 
 遥也面露难色,像是深思什么似地把手指顶在下颚上,低着头。
 
「……虽然还算不上是奇怪。不过刚才紧跟在直君之后,我被点名的时候,伊佐老师的视线好像有点摇摆不定」
 
「有……这回事吗?」
 
「嗯。因为我紧紧盯着老师看,所以感觉是突然挪开了视线……然后又立刻收了回来。而且看向我的时候,似乎眼睛都好像没对上焦点一样。感觉是有点怪怪的」
 
 直人听着遥这番说得不太有自信的话,转而用挠头的那只手撑住下巴。眼睛自然而然地望向窗外。
 
 看不见数字的遥也感觉到了伊佐的不对劲。可能是她看走眼了,又或是会错意了。感觉倒不如说会这样想才叫理所当然吧。
 
 但是这股违和感却像是一股不祥的什么似地引得心里乱糟糟的,让直人的神经敏感而烦躁。
 
 
 
 
 
 
 
 
 
 
 3
 
 
 
 
 放学后,直人独自走在新川滨第一高校到自家公寓的回家路上。
 
 往常一般都会跟自己一起回去的遥说了声有要紧事要做,就先回去了。而且,他之所以没和她同行,也确实是因为有些小事要处理。
 
 在回去的之前,直人先去了教室办公室。
 
 目标是伊佐。想要再一次确认他头上的数字。但是当直人过去的时候伊佐早都回家了,所以他并不在学校里。
 
 如果没有像样的理由的话,一介学生打听教师的住处或者回家的路径也不会有人告知。再有就是直人终究也不觉得这件事必须得做到这个份上才行,所以只能死心地比往常要晚了一些地走出校门。
 
 他慢悠悠地走在通往半道上的繁华街区的路上。
 
 太阳给西边的天空刷上了一片茜色。和第二学期刚开始那时候相比的话,感觉日照时间稍稍变短了。
 
 但是直人的意识并没有在意这些,而是被另一种东西吸引了。
 
『925』。
 
 平时的话,他都竭力避免去在意这些数字。但是今天却对此在意得不得了。
 
 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不可能存在有那样的一个数字。
 
 光是还能保持意识都已经难以置信了,却还能在这个状态下不当一回事地对学生怒吼,甚至还在讲台上站了45分钟。
 
「不管怎么想都太奇怪了……。可说是这么说,现在也无从确认了。啊,真够了,伊佐那家伙到底是因为什么要紧事这么快回家了啊!」
 
 他嘟嘟囔囔地发泄着不满,整个人闷闷不乐,嘴都拧了起来。
 
 直人把手插进了头发里,一通乱挠……正当他想这么做的时候,却突然停下了手,同时停下了双腿。
 
 伊佐的异常一瞬间完全从脑袋里消失了。
 
 因为直人在濒临日落的街道另一头看到了更加大的异常。
 
 有两道以凶猛的速度冲刺的人影。一个是男人,他深深佝偻着后背,姿势看起来很不自然。而另一个看起来……像是娇小的少女。
 
 但是瞬间吸引了直人意识的异常,却不是人影的存在也不是他们两人的身材。
 
 而是那个数字。
 
 尽管直人没法看清跑得飞快的两人的样子,但数字的异常却一目了然。
 
 因为他从少女头上看到的数值位数实在是太多了。寻常人类的话,无论是谁都不会超过五位数,但是那位少女头上却起码有八位数。
 
 相对的,被她追赶的那个弯腰驼背的男人头上所看到的数字──是『0』。
 
 先不说那位少女了,男人的数字直人是不可能看走眼的。因为他看得一清二楚。
 
『0』。那就意味着此人已死。
 
 不可能还能跑动……甚至不可能会动弹。
 
「……我、是不是累垮了啊」
 
 不管怎么说,今天都看到了太多不可能存在的数字。可能是眼睛出了问题吧。今天还是赶紧回家,赶紧躺下来休息的好吧。
 
 正当直人这么想着打算快步往家里赶的时候──。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慢着慢着慢着慢着!」
 
 却又连忙收住了脚步。
 
 值得留意的并不是数字,而是这个状况。
 
 刚才自己是不是看到了一个少女正被一个可疑的男人追赶。
 
 在认识到这一点的同时,直人便飞冲出去,开始追赶、寻找刚刚才看到的那两个人。
 
 想要知道他们往哪边跑意外的简单。
 
 因为直人冲过去的地方简直是一副犹如超局部的灾害途径的惨状。电线杆被弄断,柏油被整条翻开,被硬生生切断的护栏的一部分被直接丢弃在大路中央。
 
 原来如此啊。他对这情况莫名的了然于心。这就是头上挂着异常数值的两人组留下的足迹。
 
 路上行人全都瞠目结舌地用手机录下了刻印在地上的凄惨伤痕的摄像记录,不久之后肯定会有无数视频被上传到T.O.I去吧。(译注:T.O.I是该世界观中的一款应用,同样存在于《X苍翼》)
 
 直人没有顾及左右两边寻找着目标对象的摄影师,只是继续沿着留下了非比寻常的损害的道路飞奔。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心脏跳动得飞快。
 
 那并非是出于紧张或者害怕。而是凶猛的紧迫感正不断聚集过来。是在担心那位少女吗。感觉不是。但自己就是着急得不得了。
 
(她是……)
 
 是不是很像刚才那少女。
 
 今早上突如其来的那场白日梦。那个在无人的大街上现身并看着自己的金发少女。那双冰冷,却不知为什么像是泫然欲泣的,无比悲戚的鲜红眼眸。
 
 直人感觉自己必须得找到她不可。感觉万万不能跟丢她,所以即使早都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强制脚步加速。
 
 他的本能,又或者是在某种感觉在催促直人不断奔跑,一刻不停。时而翻过地上的瓦砾,继续奔跑……终于直人来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那是一个昏暗的地方。
 
 无人街区。
 
 尽管这里曾一度作为卫星城而进行过开发,不过因为几年前发生的某一起事件而导致计划中断,整一块区域就此闲置下来。
 
 好几栋虽然已经完工,却没有通上电便荒废掉的四方形建筑就这么整整齐齐地列开。四处都有不会点亮的路灯各自孑然而立,在无人的街角投下一道道形似瘦削人影的剪影。
 
 没什么谁会专程到这边来。无论是自诩法外狂徒的好事者还是寻求玩乐去处的不良少年都不会选这里作为据点。
 
 为人而建却不曾接受过一个人便沦为废墟的无人街区,散发出一股黏糊糊的压迫感。与其说那是瘆人,毋宁说是令人不悦。相较于恐怖,更近似叫人不快。
 
 而本打算长驱直入的直人的双腿,也不由得在无人区的领域前打住。
 
「……偏偏是这里吗」
 
 直人看着高挂着禁止入内的围栏,很是苦涩地说了这么一句。
 
 只需要看上一眼就明白刚才那对男女已经闯进了那里面。因为弱不禁风的围栏被大幅扭曲,而那块禁止入内的牌子都很不自然地朝内侧翻翘。
 
 看起来简直像是有车强行撞了进去。但是却不见有轮胎痕,相对的却在地面上留下了疑似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划过的不可思议痕迹。
 
 往下走会很危险。这里头飘荡这一股看一眼就明白很不妙的气氛。
 
 此时,前方阴影浓重的无人街区深处传来了仿佛是建筑物被推倒的声音,直人不由得立刻摒住呼吸。
 
 映入眼帘的夕照的茜色和阴影的黑色泾渭分明地切割开来,再裹缠到一起,如此寂寥光景中没生命体在活动,如果不是因为刚才的轰隆声,甚至都不会想要从这里头探寻活物的气息吧。
 
 但是又来了,这一次直人听到了比刚才还要大的倒塌声,于是反射性地猛踩地面。穿过扭曲的围栏缝隙,踏入了渺无人烟的昏暗领域之中。
 
 如果那少女和男人到了这里头来的话,那刚才的声音应该就是其中一方引发的吧。无论如何,这都肯定是在表示少女会有危机。
 
 声音从眼前笔直的深处角落里传来。直人便朝着那里,沿着铺上了水泥的路直线飞奔。
 
 周遭的时间像是停止了一般。明明排列着这么些几乎是立刻就能使用的建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人生活过的气息。有的只是这片空地和被遗忘的树木们。以及从未被排出过的浑浊空气,还有仿佛紧贴在上头的阴影。
 
 这里会诞生出数不清的怪谈也算是情理之中。毕竟那些掠过余光的景色,无不让直人觉得心里一阵恶寒。
 
 那个少女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是不是因为她正被人追赶?如果是的话,那往人更加多的地方逃不是更安全吗……)
 
 要么的话,直接冲进警察局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在繁华的街道上尖叫一声也足够引人注目。
 
 如果少女是与自己的意志无关地被赶到了这里头来的话那着实是刻不容缓的紧急事态了。必须地赶紧找到她,然后联系警察不可。
 
 毕竟都是在无人街区内建成之后立刻闲置下来的建筑,同样的景色在不断延续,立刻就让直人丧失了方向感。
 
 没有可以当作地标的独特建筑。而这里分明是一片规划区域却连一块地图公告牌都找不到。
 
「可恶……到底往哪边跑了……?」
 
 直往前冲的路上撞到了干枯的树木,让直人连忙停下了脚步。
 
 现在路上呈现出了丁字分叉,往左右各伸出一条岔路。尽管直人迅速确认了两边的路,却没法从任何一条上听到什么动静。
 
 周围一片寂静。让他感觉很不舒服。西边那深沉的橙色像是要把无人街区就此烧毁似地融入其中。被烙印下来的影子给他一种一旦进入其中就会被黑暗囚禁的错觉。
 
 赖以判断方向的倒塌声已经荡然无存。周围的沉寂让自己粗重的喘气声听起来格外吵。
 
「……她是、逃脱了?」
 
 直人像是要找某个人来确认似地喃喃自语。
 
 好好想想的话,他们两个可是能一路追赶一路把电线杆都给掰断的人物。哪怕直人拼了命去追也不见得能追得上,很有可能在直人追过来之前少女就已经彻底逃脱了。
 
(我这是……在干什么啊)
 
 毫无计划也不带这么盲目的啊。再者说了,联系警察难道不该是第一要务吗。
 
 直人隔着眼皮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深深叹出一口气。
 
 或许那个少女已经不在这里了。既然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那还是折回去的好吧。还是说,再稍微在这附近找找看呢。
 
 正当直人犹豫着打算转过身去的时候。
 
 ──吱呀呀呀。
 
「……!?」
 
 直人在很近的地方听到了这声音,于是猛然朝那边扭头看去。顿时发现,T字岔路的左侧路上,那个男人就站在那片浓厚的阴影中。
 
(到底是什么时候……!)
 
 没有脚步声也没有气息。直人连忙摆好了架势。反射性地确认了他头上。是『0』,没错了,就是刚才发现的那个男人。
 
 男人身穿皱巴巴的还歪歪扭扭的藏青色衬衫。脖子上的条纹领带已经被划得破破烂烂,他的着装看起来相等的草率。身形本来还算是高挑而瘦削,不过却垂下了两条粗壮得近乎不自然的手臂,正隔着剪得乱糟糟的刘海观察着直人。
 
 才看到男人的那双眼睛,直人就大气不敢喘了。全身寒毛慢慢直竖。
 
 男人的眼睛明显不属于人类。
 
 因为眼球已经胀大到了拳头大小,导致眼睛已经从眼窝中高高凸起。而瞳仁部分更是大大地扩散开去,打在上头的湿润水光就是隔开几米都清晰可见。
 
 那双黑眼珠子像是在确认周围似地胡乱上下左右转动。并不是在按顺序看着什么东西。而是右眼往右,左眼往左,同时朝两侧看去。他的眼球可以有如变色龙那样各自转动,接下来那只右眼注视着直人。
 
「唔……」
 
 直人不由得发出了抽筋似的叫声。因为他首先感觉到的不是可怕,而是恶心。
 
 毕竟这家伙不管怎么看都不是个人类。最重要的是……他头上的数字是『0』。早就难以说是还活着了,可那男人却为什么还能活动,还能看着自己。
 
「吱呀吱呀吱呀」
 
 又听到了这股奇怪的声音。但是这一次他很清晰地发现了是从哪里听到了的,以及从什么东西上听到了这声音。
 
 声音的来源是眼前的这男人。他很邋遢地半张着嘴,在口水流个不停的同时,嘴里还发出了如同甲虫蠢动那样的声音。
 
 这是无比瘆人的光景。纯粹的厌恶感让直人往后退了一步。
 
 大概是被直人这小动作吸引了吧。这下他那只硕大的左眼也对准了直人,男人像是拖着那件皱巴巴的衬衫似地朝他逼近。
 
(糟糕……!)
 
 还是逃走的好。直人紧咬牙关,顶过了恐惧,同时抽身离开。
 
 然后身边传来了一道嗓音。
 
「……你好碍事」
 
「诶──?」
 
 不对,从身边掠过的是一阵风。漆黑的,金色的——风。
 
 等那阵风以少女的身影冲到直人面前后,顺势轻轻蹬地朝空中跃起。
 
 这极具速度感的跳跃着实和疾风一般。而那疾风一脚踢飞了朝直人靠近的男人,直接把他踢到了身后的那堵墙上。
 
 被轻盈踹飞的男人的身体带着地震一样的声音击碎了混凝土高墙,直接倒在了建筑物里头。
 
 从长年累月的紧张之中得以解放的沙尘瞬时飞舞,形成了一道厚厚的灰色幕帘。
 
 这都是一瞬间的事,而直人还没能理解发生的是什么事。
 
 犹如疾风一样冲过来的少女扭过头来看向了被吓得魂不附体并哑然失声的直人。
 
 靓丽的金色在这被烙上夕照的茜色和黑影的无人街区内翻飞。
 
 那是一位美丽的少女。璀璨的金色秀发被绑在了稍高的位置上,发束根部装饰着直挺挺的黑色发带。肌肤白皙通透,承接着照耀下来的茜色,化作一股仿佛正在燃烧的色调。
 
 金黄色的眼眸注视着直人。远比发色更为奢华的这一瞥都能他感受到了一股难以估量的高贵。
 
 正如他所想,确实非常像。像极了今早做白日梦的时候遭遇了那么一瞬间的,绑着双马尾的金发赤瞳的那小兔子一样的少女。
 
 但是现在正和直人对峙的这位只绑了单马尾的金瞳少女看起来似乎年长几岁。估计和直人同年吧。
 
 薄薄的嘴唇,纤细的肩膀。身高比直人要矮上不少,她稍稍收颌,用一双大眼睛看了过来。身上缠着长及脚跟的黑斗篷,纤细的肢体毫不吝啬地展现出没有一道伤痕而嫩滑的洁白肌肤……。
 
 展现出──。
 
「……哈啊!?」
 
 直人难以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东西,发出失措的叫声同时探过头去注视起少女来。
 
 一度张开的嘴没有被堵住,却也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是衣服啊。遮盖着纤细身体的漆黑斗篷下理所应当穿在身上的衣服……全都没有啊。别说白日梦中的那个少女身穿的黑色长裙了,甚至连一件文胸、一条裙子,不对,她身上……甚至完全找不到任何一件内衣。
 
 她披在身上的就只有那斗篷而已。而少女甚至并没有以这样的身姿为耻而试图遮掩,反而是双手撑腰地轻轻哼了一声。
 
「你这是一脸傻相地盯着什么看呢。你……是变态不成?」
 
 这是一道还留有一丝稚气的甜美声线。但是和她的口吻相去甚远的是,她的音调明显在表示看不起直人。
 
 虽然直人想要回她一句,我可不想被你这个暴露狂这么说。可奈何话堵在了喉咙里头。
 
 直人看着眼前少女头上的数字。尽管少女的打扮已经足够叫他难以置信,而这串数字却让他更加惊愕。
 
 看来刚才一瞬间瞥见的『异常』确实是现实没错。
 
「八……八千万!?」
 
 这是一个破天荒的数字。无论数多少次都有八位数。从没想到在人头顶上看到的数字居然能有这么多位。
 
 但是她明显不是一般人。无论是从现在正目睹的数字来看,还是从她刚才只一脚就把男人踹飞的非比寻常的力量来看都不言自明。
 
「……你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看到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头顶看的直人,少女很是讶异地皱了皱眉头。
 
 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毕竟眼前就站着一个应该视线相对的人,但是那人却看向了另一个地方,而且不知怎么的还盯着一个什么都没有地方看。
 
 直人的视线像是被吸引过去似地回到了少女的眼睛上,然后搜肠刮肚可以用来糊弄过去的说辞来。因为他觉得哪怕这少女再怎么异常,也没办法听信关于头上的数字这么一种说法。
 
「不是,那啥,我就是觉得……你胸好小」
 
 太过惊愕而转不动的脑袋完全想不到什么好的借口,甚至还一不留神说出了直人的心里话。
 
 于是直人的视线也自然往下移了移。白皙通透的肌肤,那上头是描绘出女性风韵的曲线的柔软鼓起……还真不太能看得出来。
 
 一瞬间,他感觉似乎听到了简短的吸气声。然后还没等直人理解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吸气,少女的拳头就带着压倒性的速度直冲面门。
 
「唔噗!」
 
 直人发出了被直接击垮的叫声。这是眉间被打了,而且还是被打了一拳。
 
 这一记对于用作反驳来说显得太过强烈的拳头,让直人站都站不稳,并双手捂脸。视野都在一闪一灭。尽管想要吐槽一句,你明明都不穿衣服却很在意胸部大小吗。可难保不会像刚才那个西装男一样被直接轰到后头那片地方去,所以还是别了。
 
 少女一副揍你一拳完全不算个事的态度,那张有如精工雕凿的脸庞变回了人偶一样的毫无表情,看向直人。
 
「你在这种地方晃悠很碍我事。赶紧走吧」
 
「赶紧走,你是谁啊……」
 
「啊,不过嘛」
 
 少女打断了很是不满地打算回敬这么一句的直人的话,然后扭过头去。金色眼瞳看向刚才被轰倒的墙,眼睛眯得细而尖锐。
 
「现在已经晚了」
 
 满不在乎地这么说话的少女的尾音被覆盖了过去,此时可以听到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被嚼碎一样的声音。刚才的西装男推开了压在身上的混凝土碎块,直接钻了出来。
 
 他的那副样子令直人说不出话来。
 
 因为男人的脸庞已经变得不再是人类的样子。
 
 非要打个比方的话,那就是虫子了吧。肥大突出的眼球得以从憋屈的眼窝里解放出来,红黑色眼珠子变成好似是乘在脸上。鼻子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长有如蚂蚁那样用来啃碎东西的巨颚的嘴巴占据了下半张脸。
 
 当他威吓似地大大张开下颚之后,里头就有无数的尖牙像是在招手一样蠢动。
 
「骗人、的吧……这是、什么东西啊!」
 
 直人以为自己正在做噩梦。如果同样都是白日梦的话,那还是做在一个空荡荡的繁华街里和陌生少女互相注视那种没什么后续发展可言的梦更好些。
 
 身上只披着一件斗篷的金发少女站到了狼狈的直人面前,静静朝着已经变成了怪物的男人摆好了架势。
 
「如你所见,那就是怪物」
 
「你怎么还能这么冷静说话!那玩意很不妙呀,还是逃走的好……」
 
 直人的忠告被他自己突然的泄气打断了。
 
 因为下一个瞬间,有什么东西带着凶猛的速度和风压掠过直人眼前。然后,直人身后的墙就像是发生了爆炸一样粉碎。轰隆声向四周扩散,冲击波裹夹着沙尘一同席卷至直人侧面。
 
「不、是……哈?」
 
 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侧目用余光确认到炸得粉碎的墙之后,在一股预感的催促下朝反方向扭过头去。
 
 背靠着一楼部分已经被直接轰开的住宅区的西装虫男就站在那里。他的手已经伸长到了原先的两倍以上,每一个关节都在朝着不可能的方向扭曲。
 
 活动起来莫名显得僵硬的手臂看似瘦弱纤长,却能把堆积在他身后的崩塌墙块轻松举起。红黑色的眼睛瞪了过来,翕动着下颚发出吱呀的令人厌恶的声音的同时朝这边丢来混凝土块。
 
「不是吧,开、开玩笑也不带这样的啊!」
 
 少女拉过了很是狼狈的直人的手。半强制地让直人蹲下,随即便有砖瓦从他头上飞过,再一次砸碎了身后的墙。
 
 算上瓦砾的重量之后,还能用以那样的速度和威力甩出去,可见那手臂的力量非比寻常。如果少女没有拉过直人的手的话,现在他怕不是已经身首异处,或者直接被那堆瓦砾给压扁了。
 
「真是的,都是因为你,白给了那家伙一堆武器」
 
 抬起压低的身体,少女的长长金发一阵翻飞。
 
「诶,怪我咯!?」
 
 少女嘴里说的武器就是指堆积在那里的瓦砾了吧。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整出那一堆瓦砾的人不正是少女吗。
 
 但现在相比起这样的愤愤不平,还有更加需要优先处理的事情。
 
「啊,那个。不好意思。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看到过,直接老老实实回家立刻躺下来睡觉,所以今天能不能就这样放我一马……」
 
 直人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少女突然就朝直人的胸口踹了一脚,接着直人就被这股冲击力轰飞出去。
 
 直人就这么听着肺里的空气被击碎的声音,惨兮兮地倒在后方的地上。也不知道是他走运,还是少女巧妙地控制了力道,反正料想不到的是直人那被轻轻踢飞的身体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到了偏离主道的一堆泥土上。
 
 虽然在倒下的时候稍微吃了点土,不过当直人抬起头之后立刻明白这样的损伤实在是太温柔了。
 
 因为他方才身处的位置已经被尖锐的瓦砾刺穿。看起来简直像是公园里用意不明地竖起来的围栏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但绝不是什么能令人觉得安详,或者刺激艺术感性的那类东西,只不过是想要以狂乱粗暴的方法杀人后留下的产物罢了。
 
 现在直人的太阳穴都已经冷汗直流。这下让他恨起了随意参合这件事的自己的轻率。要命了啊,这可太要命了啊。虽然完全看不清这里头的事情缘由,不过真不该趟这一趟浑水。
 
 再一次朝传来钝重声音的方向看去,随即看到了少女在华丽地跳跃、闪躲着飞击过来的瓦砾,和直人一比简直云泥之别。而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感觉……少女也在看着他自己。
 
(这是……)
 
 这件事我来想办法摆平,你趁现在逃走吧。……或许,她是想对直人这样说的吧。不对,她肯定是想要这么说的。
 
 在这种百分百的自我解释之后,直人强行撑起了被冲击力弄得生疼的身体。
 
 尽管直人心想着绝对有某种比刚才那一脚要好得多的方法,不过在她看来的话或许也是在情急之下的挺身保护吧。少女心地可真是温柔,虽然现在浑身都疼就是了。
 
 那这时候自己就应该尊重少女的意志,选择逃走。她肯定也是这么希望的……应该是的。
 
「好、好的,我马上就去给你叫帮手……!」
 
 直人站起身来,正打算转身就跑。但是,等他临别一回头时,却猛然僵住了。
 
 因为沉重的风压再一次撕裂了直人的身旁,至于飞过来的是什么东西,事到如今也不需要再做确认。
 
 而面前不远处,大概也就是两米左右,一盏路灯已经被从中折断,被涂抹成白色的混凝土墙块直接嵌进了地面。
 
 这一回可没人拉自己一把踹自己一脚。直人要万一早走几秒钟的话,估计已经被直接命中了。
 
「啊、啊咧……?」
 
 直人扭头看向身后,想着趁机逃跑又能怎样。明明刚才他都还自顾自地做出了那样解释,却又一瞬间很认真地改变主意了。
 
 少女还在这里。但是与其说她是在保护直人,倒不如说是在寻找昆虫男的破绽。
 
「我没闲工夫照顾你,你自己管好自己去」
 
 昆虫脸男还在嘴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把细长的手臂朝后方甩去。无视了关节应有的扭向,抱起了身后的一大块瓦砾。
 
「等、等下,虽然我有想过这个,难道……」
 
 不好的预感自然而然地降临了。
 
 昆虫男红黑色的眼睛盯着直人。用长得异样的手臂高高举起白色瓦砾,然后毫不犹豫地用力挥下,瓦砾便带着低声咆哮瞬息飞来。
 
「呜哇啊啊啊啊啊!」
 
 直人边嘴上发出丢人的惨叫边拼了命往旁边跳。把自己的整个身体朝地面一扑之后顺势伏倒。
 
 不久之后身边不远处就被爆炸一样的声音撕开。这下他也算是立刻明白那都是什么动静了——那种建好的住宅楼房的墙被轰出个大洞的声音。
 
 一种类似第六感的东西让直人着急地抬起头来,寻找少女的所在。然后他很快就找到了,只见少女甩动着长长的金发,如风一样疾驰。但去向却并不是直人或者昆虫男,而是第一次把昆虫男轰进去的建筑里头。
 
 这道理他懂,含义也懂——她是想要绕到那怪物的后头去。
 
 但是,换句话来说。
 
「我果然就是个诱饵吗!」
 
 直人佯装不认识就在十多秒前都还打算脚底抹油的自己,声嘶力竭地咆哮。
 
 昆虫男又一次朝直人丢来瓦砾。
 
 值得庆幸的是这一回他丢过来的瓦砾很脆弱,在被甩出去的同时就粉碎了,所以没有什么大碎块朝自己飞来。不过真要是被什么东西砸到终归不是闹着玩的,于是直人就在地上滚着躲避。
 
「疼死了……」
 
 他手撑在质地坚硬的走道上起了身。
 
 这一瞬间,他听到了和猛地吸气一样的尖叫声。
 
 反射性地扭过头去,看到昆虫男的手臂已经伸长得像是鞭子一样,抓住了企图绕后的少女的脚。
 
 倒也是啊,直人不由得咂咂嘴。正因为那家伙的眼睛已经变得跟虫子一个样,所以能各自观看左右情况。看来即便一只眼睛看着直人这头,却还能用那只左眼确认另一边的情况。
 
 男人用力甩动手臂,高高举起。将少女的身体高高扬起,刹那间猛地挥下。
 
「住手啊!」
 
「咕……!」
 
 一阵强风贯通而过,抹掉了直人的惊叫和少女的呻吟。
 
 随后,少女的娇小身体就带着钝重的声响被砸到了地上。但是好歹还是落到了肆意生长的草皮上头。这要万一再偏开一点点的话,只怕是会直接和混凝土来个硬碰硬。
 
 可那股力道还是足以让她的身体在地上轻轻弹起。少女的动作似乎没有那么灵敏了,却总归没有直接昏迷,能直接起身。
 
 大概是给抓到的这个猎物而狂喜吧。昆虫男直接背过了直人,朝向还没能完全站起身来的少女。然后男人用力一拉手臂,就轻易让少女的身体在地面上滑动,猛地撞到了干枯的行道树上。
 
「呜啊……!」
 
 沉重的冲击声和身受的痛苦令少女发出了轻声悲鸣。
 
 那一瞬间,直人径直冲了过去。用力调转方向之后,背朝着少女冲了出去。
 
(只有现在了……只有现在了!)
 
 这几秒钟里,昆虫男的意识完全被少女吸引住了。再者说了,直人会闯入这里本来就是计算之外的事情,男人原本的目标就是那少女。
 
 放走一个直人这点程度的家伙应该无足轻重吧。
 
 直人跑着跳过了茂盛的草丛,好不容易才钻进了刚才被轰出一个大洞的楼房里。
 
 在这个被厚厚的墙壁和天花板包围起来遮挡阳光的地方里,一切都是那么阴暗。浓重的阴影立刻遮掩了直人的身影,笔直冲过来的直人的脚步声也终于消失在了影子的另一边。
 
 
 
 
 
 
 
 
 
 
 ……这一幕,少女都用余光看在眼里。
 
 看到直人彻底消失在了楼房里头之后,趴在地上的少女露出了淡淡的笑。那既是一抹自嘲,同时也是安心的表情。
 
 在不久前曾有个人对少女说,人类脆弱而胆小。现在少女回想起了这句话,并有了深刻的理解。
 
 抓住纤细脚踝的手开始发力,那是那头可憎怪物的手。明明已经彻底失去了身为人类的形态,但手上却依旧留有五根手指,还紧抓着少女不放。
 
 伸长的手臂再一次把少女的身体高举到空中。让她娇小的身体起飞似地浮起,划破高空。
 
 少女执拗地想要从这手腕上逃走而不断扭身挣扎,但是紧抓住脚踝的手指始终不放。
 
 这一次手臂挥动得比刚才都要高,而且男人这一次还仔细瞄准了。
 
 异形的眼睛望向的地方是最开始把自己的身体掩埋起来的崩塌楼墙。他的下颚吱呀作响,扭动全身,在紧抓住猎物不放的同时挥下手臂。
 
 正在这时……。
 
「唔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从瓦砾阴影中窜出的直人用某个沉重且坚硬的东西猛砸昆虫男的后脑勺。钝重的金属响声响彻四周。
 
 然后利用上反作用力再补上一记。这一回直接命中了昆虫男的侧头部,直人的手里随即传来了什么东西被打碎的不快感觉。
 
 变成异形的头部稍稍歪扭,昆虫男巨大的身体一个歪斜之后缓缓倒下。
 
 在倒下的身体的带动下,紧抓住少女脚踝的手指也松开了。
 
 被抛向了空中又得以解放的少女身体朝地面落下。长长的斗篷被风吹得哗哗响。
 
 追上去之后,直人用力伸出自己的手臂。
 
 然后和金色的眼瞳四目相对。
 
 接着,在直人用力站稳在已经有一部分墙壁粉碎的楼房前头的同时,少女的身体也落到了他伸出的手臂中。
 
「……哎、哎……」
 
 手上承受的重量并没有自己做好的思想准备中以为的那么沉,直人在心觉讶异的同时连忙朝手里接住的人看去。
 
 在用手一摸便知道质地高级的斗篷的那头,可以感受到纤细肢体的柔软。无论是肩膀还是手脚,全都没有什么不妥当的痕迹。尽管脸颊和斗篷被泥土弄的有些脏,不过完全找不到能让她流血的擦伤。
 
「看来,你没事对吧?」
 
 直人这样问抱在怀里的少女,打算确认一下。
 
 怎么可能会没事呢。尽管他心想着应该留有什么伤痕才对,不过这样的疑问姑且还是延后再谈吧。基本上来说,终究是人类的脸变成了虫子一样或者是娇小少女用力一踢能让一个男人撞碎水泥墙要更加不现实。
 
 少女默默不语又一动不动了一小会儿。她并没有失去意识。从被抛到空中去的那一刻起,少女那双大块宝石一样的眼睛就一直看着直人。
 
「喂?你没事吗?」
 
 因为她一直沉默让直人很是担心,于是又问了一次。
 
 然后终于,少女凌乱的刘海后头的眼睛终于眨了眨,薄薄的嘴唇动了动。
 
「……为什么?」
 
 而她的回答却是很小声的反问。
 
 这让直人愣了一拍之后皱紧了眉头。
 
「什么为什么?」
 
「你回来了。明明我都已经你逃走了」
 
「我说哦……」
 
 原来是问的这个么。直人很失望地耷拉着肩膀。
 
 而少女完全不理睬他的这个反应,朝一旁看去,看向了那个被丢在路边角落上的红色物体。直人就是抱着这个东西冲了过来,然后用力砸向昆虫男的头。
 
 那是个被一直弃置在楼房之中从没被使用过就一直沉眠的灭火器。
 
「再怎么说我也不能丢下一个女孩子自己逃命啊。姑且,你也算我的救命恩人」
 
 直人无语地这样回道。
 
 然后少女金色的视线回到他身上。眼皮用力眨了几下。这让直人心想,这眼睛还真是跟洋娃娃一样。明明又大又色泽鲜艳,却和温暖以及感情不怎么沾边。
 
「你说的话还真是很奇怪呢。我可没做什么值得你惦记恩情的事情」
 
 正如她的眼睛一样,少女嘴里说的话也稍稍缺乏感情,很是平淡。
 
 听起来甚至像是有些拒人千里之外。于是这让直人有些不爽了。
 
「倒是你不要说这么奇怪的话行不行。还是说你以为我没注意到?最开始的时候是这样,在那之后也是这样」
 
 少女最开始猛冲过来的那一记凶猛踢腿,彻底阻止了让想要攻击直人的那男人的动作。在那之后也伸手拉他蹲下躲过了瓦砾的投掷,最后还一脚踢开他,把他从直接攻击中保护了下来。
 
 离开了少女身边之后的那些瓦砾也不是靠直人水准的反应神经能躲避的玩意。但直人之所以一下都没被打中,全是多得有少女在给他偏移瓦砾的轨道。
 
 虽然直人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这种神乎其技的事情,不过除开这少女也没人能在这种超常现象中帮到他。
 
 少女无视了直人的指摘,又一次把头扭向另一边。
 
 这估计是害羞了吧。如果是的话,那直人倒也感叹她还有这样少女的一面。
 
 可话说回头,如果她真的要表现出自己的少女一面还是重新认识一下自己的衣服状况比较好。
 
 直人顺着少女的视线看去而仰起头,然后又一次皱紧了眉毛。这一次不是因为惊讶,而是因为不快。
 
 倒下的男人就躺在堆积起来的瓦砾一旁。头上浮现出的数字果然是『0』。
 
 然后像是终于回想起了这个事实似的,男人的身体发出了什么噪音。他的整个身体好比年久失修的电视机那样划过几条细线,像即将坏掉的灯泡猛地闪烁几下。
 
 接着变化就开始发生了。男人的身体从末端开始徐徐变黑,像是白纸不断浸入墨汁中那样。还伴随着隐隐可闻的堆积细沙一样的声音。
 
 终于,在几秒钟之内男人的身体就变成了一块黑色物件。
 
 彻底的死就这么摆在直人面前。
 
 这已经不再是某个人了。不再拥有诸如:这是个人类、住在哪里、姓什么名什么,在哪里出生,在怎样的一个家庭中长大的信息。只不过是一块黑漆漆的东西罢了。
 
 这才是直人所知的,数字为『0』的人类的样子。
 
 也唯有直人能看得到他的这个样子。挂在眼窝外头的眼球中,深处有一块闪闪发光的水晶体。在『狩人之眼』的作用下,所有尸体在直人眼中都是一块黑漆漆的东西。
 
 而这样的光景,这叫他作呕的光景……像是手牵着一根丝线似地从直人脑海深处扯出了一段不容忘却的记忆。
 
 
 
 
 
 
 
 
 
 
 4
 
 
 
 
 似远又近的那段回忆总是伴随着恐怖。
 
 那时候,直人孤身一人,呆愣愣地站着。
 
 才感觉到脚边被打湿了,然后发现周围充斥着另人作呕的臭味。拜此所赐,让他甚至没能想起那到时候到底是几点,周围是亮是暗。
 
 唯一清晰记得的是贯穿全身的恐惧。太吓人了,太可怕了。
 
 他甚至忘记了大哭和发抖,只得勉强维持心肺功能,在这样一个状态下他只能一个劲地注视的东西……是躺在身边不远处的黑色东西。
 
 那东西有着人的样子。不对,是看起来像是个人。
 
 至少的话,那里是脑袋。因为比其他地方要更加突出和显得有些圆。相反的另一边就是脚。然后比整体稍稍要高些的部分,估计就是手臂了吧。
 
 这东西直到刚才都还有着直人的母亲的样子。
 
 这股臭味让直人脑袋发晕,是铁的味道。那股铁锈味让他的胸口一阵发闷。
 
 不是的,不是这个。
 
 血腥味。
 
 躺在地上的黑色东西旁边就有一个即便被打湿之后依旧裹带着光泽的东西。一个被弄湿之后,依旧显得锋芒毕露的东西……那股诡异的光、那是——。
 
 
 
 
 
 
 
 
 
 
「……到了什么时候你才愿意放开我呢。差不多也该把我放下来了吧?变态先生」
 
 冰冷的,不近人情的声音把直人的意识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啊、啊啊,抱歉」
 
 直人这才把眯着眼责怪自己的少女的身体尽可能轻地放到地上。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
 
「你说谁是变态啊!」
 
「你啊。这里还有别人吗?」
 
「没有啊!问题不在这里,我是说我可不是变态啊!再有的话,天底下我唯独不想被你叫变态!」
 
 尽管他还想要补上一句,你这全裸斗篷女。不过这话还是留在心里吧。
 
 哪怕对方是个超规格的变态,而且还有着超越自己理解的着装嗜好,可她姑且也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和刚认识没多久的女孩子。虽然感觉为时已晚,不过还是试着用相应的态度去对待她吧。
 
 而那少女像是在表示直人的这些体贴全都无所谓似地,毫不在意地双手叉腰,展示着自己的身体。
 
 等回过神来,现在太阳都已经下山了。很遗憾的是,在高高的楼房整齐排开的无人街区内,观赏不了多少被最后一抹光芒粉刷上幻想色调的西方天空。
 
 而远远的另一头的路都已经亮了起来。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虽然现在还感觉周围只是有些昏暗而已,不过夜幕很快会正式落下吧。到时候,没有路灯的无人街区就只会沉没在暗影之中。
 
 少女似乎完全不觉得这清凉的空气有多冷,就这么光着脚踏上了凉冰冰的路上。她走向了躺在地上的那个玩意。俯视着前不久还是个怪物,更前不久都还是个人类的黑色玩意,停下了脚步。
 
「这是死了呢」
 
「……是啊。看来是了」
 
 不想太仔细盯着看的直人没好气地回答,视线从少女的脚边移到了她的金发上。
 
 那一头金发像是丝质缎带似地摇摆。少女越过肩膀扭头看向了直人。
 
「啊啦。很冷静呢。明明才杀了人」
 
 虽然感情上还是那么的平淡,不过她的语气中有着稍稍吃惊的感情。
 
 会为这种事感到意外那可真是够意外的了。直人像是要把什么很苦涩的东西咽下去似地扭了扭嘴角。
 
「你是在开玩笑的话,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也是相当动摇的啊」
 
「嗯哼。是嘛」
 
 这么一说之后,顿时连直人自己都觉得很故作姿态了。兴许少女也这么觉得,所以也只是回了他一句不算理解和疑问的单纯应和。
 
 直人像是要逃避注视着自己的少女似地,视线一阵游移,用手捂着头。明明没有被她说什么,却在心里头找着借口,对自己说变成这样也是无可奈何。
 
(这肯定是会动摇的啊。看到了那么一种东西,不可能还能保持平静)
 
 像是要用余光偷瞄似地,直人看了看那个东西。
 
 那个就这么躺在地上的黑色东西。无论看起来有多么像曾是人类的那些时候,见识过那个状态之后怎么都没办法认为他是个『人类』。变成了这样的话就只是个什么『东西』了。
 
 有这种感觉的自己算是无情吗。
 
「嘛,从刚才那个样子看来的话要当成是人类算是强人所难了吧」
 
「诶?」
 
 直人在为这句仿佛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似的话一个激灵的同时抬起了头。一瞬间,他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在少女看来尸体也是块黑漆漆的东西吗。
 
 但是他又很快想明白了。那个男人在死之前就已经没有了人类的样子。少女估计是在说这个吧。
 
 少女用洁白的手指缠住长长的金发发梢,像是梳理似地放下。
 
「不管怎么说,他已经被过度侵蚀,早就没救了。变成这样也是迟早的问题」
 
(这算是……在给我开脱吗?)
 
 从少女平淡的语气中完全无法判断是不是在自言自语。想要推敲少女的心情,直人对她的了解实在太少。
 
「那么呢?」
 
 少女缓步走来,在直人面前停下,然后有些妄自尊大似地轻抬下巴,诘问似地仰视着他。
 
 那是一双眼角稍高的大眼睛。面对在眼前闪耀的瞳色,直人不由得有些慌张。
 
 这双眼睛太漂亮了。金色的虹膜有着一道让人觉得自己正被非现实的东西窥探的幻想色彩,给人感觉如果被这样注视的话灵魂会被直接吸走似的。
 
「能不能容我问问呢。你、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人……我就是个碰巧路过的高中生啊」
 
 少女似乎有些烦躁,眼瞳中的光芒变得更强烈了。
 
「这座城里的一介高中生,会碰巧路过这么偏僻的地方吗」
 
「这个的话……」
 
 直人开始含糊其词。
 
 因为他能看到的浮现在少女头上的异常生命力数字。这一点他实在是没有老实坦白的打算。毕竟这少女都已经置身于这么异常的事态之中了,估计她还可以原封不动地接受直人的说辞吧。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感觉整件事还会变得更麻烦,这也是他不愿意见到的。
 
「先不说我了,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那家伙中途脸都变得彻底不像人类了啊,你知道些什么对吧?」
 
 稍稍清清嗓子之后,直人强行把话题替换成了自己想要问的问题。
 
 这样也没有让少女感到不快,只是对这个新的话题「对哦」地应和了一声。而正当她想要继续往下回答而吸一口气的时候,忽然有什么不安稳的声音参杂了进来。
 
「──!?」
 
 那阵声音让少女抿紧了嘴唇,让直人屏气凝息。
 
 因为那声音他们都听过。
 
 ──吱呀吱呀。
 
 他们隐隐听到了那阵像是甲虫在地上爬行蠢动的恶心声音。而那股声音则在不断挣扎,发出另一阵像是用力把什么东西剥下来的声音。
 
 等直人看到那个什么东西的时候,才终于有所理解。
 
「唔恶……」
 
 然后发出了很是厌恶的唾弃声。
 
 那个彻底死了之后动弹不得的漆黑物体。现在正有一个如人头大小的虫子在用尖利的爪子撕扯那东西的头部,不断蠢动。
 
 从里头……从死者的头部里,此刻有成虫破茧而出。
 
 那是一种深青色的,分成好几节的平坦身体上长有无数细长的腿的瘆人虫子。而隆起的红黑色眼球则在头部上滋溜溜地转。
 
 与其说那是虫,说是毒蛊可能还贴切点。而那东西正在啃破曾经是人类的那个东西钻到外面来,像是要亮出大而外凸的下颚似地张开獠牙——。
 
「让开!」
 
 身体突然就动了起来。直人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强行拉过少女的手臂。然后自己站到她前头去,把另一只手举到眼前当作盾牌。
 
 而下一瞬间,他用来当作盾牌的右臂仿佛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粗暴拉扯似地朝身后扬起。
 
 同时,一阵被什么猛扑过来的冲击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但是这两种感觉全都持续不到一秒钟。然后从所有的干涉中得到了解放……直人身体右侧失去了重量。
 
「……诶?」
 
 到底、发生了什么。
 
 似乎是不知道,又似乎是不愿意知道。
 
 失去了平衡而往后退了一步的直人像是被谁拧了过去似地转动脖子,看向自己右肩。
 
 原先还在那上头的东西,理应在那上头的东西——没有了。
 
 他的右臂……。
 
「啊、啊啊、啊咕……唔、啊、啊啊……!」
 
 直人全身都出现了异常大幅的颤抖。
 
 像是一度被冰冻起来东西缓缓溶解那样,粘糊糊的液体从刚刚失去的手臂断面中流出。那液体渐渐开始越发粗越发激烈地溢出、落下,眨眼间就在直人脚边上铺开了红黑色的血洼。





「是我大意了。居然早已经在身体里羽化了吗……」
 
 少女在直人身后一步远的位置上轻声呢喃,用指尖抹掉飞溅到自己洁白脸上的红色飞沫再送往嘴里。轻轻伸出舌头舔掉了沾湿指尖的那一抹鲜红,尽管那股味道让少女的嘴唇露出了妖艳的微笑,但她那恍惚的神情和话语都没能传达给直人。
 
 诸如恐惧或者疼痛,这些感情全都被送往思维的另一头。身体只是擅自采取了行动,用另一只手用力抓住失去了那部分重量的右肩。
 
 小指指尖碰到了湿乎乎的肌肉。那种些微的触感让他涌起了一股呕吐感。
 
 他稍稍用力摁压伤口。那里已经被咬断了,被那叫人恶心的虫子的强韧下巴咬断了。
 
 吱呀呀。
 
 厌恶感让直人往上看去
 
 虫子再一次回到了直人的正前方。细细的腿支撑着从人头部钻出来的漆黑身体,像是要展示自己的巨大下颚似地低吼。上面还沾着血。
 
 虫子又一次张开了下巴,带有青蓝色的坚硬表皮下的柔软肉体在全身掀起阵阵的颤抖。然后像是在呼应这样的动作似地,虫子的后背张开了透明的翅膀。
 
 虽然刚才没能仔细看清楚,不过它估计就是靠那翅膀飞过来的吧。然后把直人的手臂咬断了。
 
 在视野的一隅,很熟悉的裹着校服的手臂就躺在不远处。就这样被丢弃在地上感觉实在没有什么现实感,让他觉得好似是什么做工失败的产品。
 
「咕、唔……啊、啊……」
 
 痛苦的呻吟从咬紧了牙关深处泄出,直人死盯着虫子。
 
 他感觉身后传来了说话声,估计是身后的少女吧。不过他听不见,也听不不清。
 
 毫无意义。这里、毫无意义。
 
「啊……哈啊、哈……啊、呜……唔啊啊啊」
 
 有一股类似冲动的东西挤开了粗重的呼吸,不断往上涌。
 
 血液简直像是从被咬断的肩膀上倒流回来似地,把他眼前染成鲜红。
 
 直人明白虫子将会在不断被侵染得鲜红的视野中飞过来。与此同时,一股鲜红从直人体内迸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喉咙在咆哮,脚在飞奔。
 
 看到他直面冰冷的风疾驰过去,虫子像是在他鲜红的视野汪洋之中迎击似地跳起。
 
 在翅膀即将拍动飞舞的前一刻,被直人的左手抓了个正着。
 
 一把抓住之后,直人将虫子从被当做落点的男人尸体上扯了下来。再顺势高高举起,任凭蛮力朝地上猛地一砸。
 
 直人听到了什么东西被砸扁的声音。手里还留有虫子被撕碎的翅膀,等丢到一边之后他的记忆——到此戛然而止。
 
 
 
 
 
 
 
 
 
 
 5
 
 
 
 
 重重的、重重的眼睑终于睁开了。
 
 至于为什么要睁开眼,理由自己都不知道。感觉好像是自己在思考着什么,但是又感觉和这种理性的层面毫无关系,不过是为了汲取氧气而呼吸一样的自然反应。
 
 直人不过像是被上浮的意识拽起来似地睁开了眼,于是便看到了延伸开去的浓厚黛色夜空。
 
(是……晚上了)
 
 此时可以看到月亮远挂在天边。皎白而圆润的月亮如镜子一般俯视着直人。
 
 他想要起身,但是身体纹丝不动。使不上一丝一毫的力气。
 
 甚至感觉自己能睁开眼皮都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哪怕想要动一下手指的指尖都无法做到。感觉和意识全都模糊不清,身体好冷,好沉。
 
(啊,是嘛……)
 
 直人终于理解了身体会这么沉重的理由。因为身上正盖着好几块瓦砾。压在身上的冰冷瓦砾让人喘不过气来,自己的身体仿佛快要被它压垮了。
 
「咕……」
 
 想要找回正常的呼吸可肺却没办法顺利工作。别说深吸气了,现在只会让粘稠的液体往上涌,顷刻之间就从直人的嘴里溢出。
 
 打湿了嘴唇和下巴的东西,是血。似乎还掺杂了其他的什么体液的,黏糊糊的鲜血。带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血气像是带着声响似地迅速从身体流逝,让体内核心变得更加冰冷。直人体会到了一股,慢慢的、慢慢地沉入无底沼泽般感受不到自我的感觉。
 
(是嘛。这是……这么回事吗)
 
 这就是所谓的死亡吗。
 
 恍惚之中,他仿佛觉得事不关己似地这样想,在心里头嘟囔了一句。
 
(就是这样结束的吗……)
 
 如果那月亮真是镜子的话,那估计能看到自己刻印在自己头上的数字不断减少吧。现在数字大概还剩多少呢,或许已经比今天的伊佐还要低了吧。
 
 还有多久会归『0』呢。
 
 自己是不是也会变成那西装男一样的漆黑物件呢。自己看不到自己死去的样子,因而无从确认。
 
 有月光落下的视野渐渐失去光明变得昏暗。
 
 仿似听到了数字在骤减的声音。
 
 在这时候,直人回想起了现在估计正着手给自己做饭的青梅竹马的脸庞。
 
(啊……头疼了啊。衣服被弄得这么脏、怕不是要惹她生气了吧)
 
 明明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家。不对,应该说是明明身处一个不可能还回得去的状况下,直人居然还满脑子想着瞒住遥弄到一身新校服的方法,以及尽可能抚平她的担忧的借口。
 
 一阵冷风吹过,像是在朝直人宣告现实。
 
 那一瞬间,直人的视线里再一次找回了光芒。尽管心知肚明那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光芒,可他还是朝着新闯入视野中的光芒眯细了眼睛。
 
 那是璀璨的金色。是那少女的发色和瞳色。
 
 她纤细的裸体依旧是一丝不挂地空围着一件漆黑斗篷,像是要挡住落在直人脸上的月光似地站在他眼前。
 
(原来你没事吗……)
 
 看来她没有受什么伤。浮现在头顶上的数字也没有比他最后记得的那时候要低,依旧保持着一个高到像是在骗人的数值。这甚至让他松了口气。
 
 直人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地。尽管记不得到底是出于什么经过才变成了现在这样,不过似乎在直人被埋到了瓦砾下头之后,她也没有因那虫子袭击而受重伤。
 
 但是他却没能说出宣告自己安心了的话。甚至还没办法顺畅呼吸。
 
「你没必要担心我哦。倒不如说,需要担心的人应该是被压在下头的你吧?」
 
 少女这番冷静的话让直人有些想笑。
 
 右手被咬断了,身体被压在了瓦砾下头动弹不得,要不了多久就会死。确实如少女所说。
 
 而直人感到的疑问在于,为什么她会知道直人在担心自己……如果不用说话都能传达想法的话,那真是求之不得。尽管心里头想着这到底是什么黑科技,不过直人还是有件事想要问问对这个状况唯一知情的她。
 
(刚才的、那虫子怎样了?)
 
 他带着疑问,好不容易才左右转了转眼球。人被压在这里的话没法看清楚周围的情况。不过的话,之所以看不清楚也不光是因为他的姿势和地方的问题。
 
「那家伙的话已经逃走了。就在你被埋在这里之后」
 
 原来如此。看来直人之所以会被埋在瓦砾底下都是因为那虫子。
 
 理解这一点之后,直人呼出了一口像是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气。而少女正无比自傲地俯视着他,隔了几拍之后才呢喃似地问他。
 
「为什么要保护我?」
 
 直人立刻明白那是指虫子从男人头里飞出来的那一刻。于是发抖似地皱紧了眉头,以摇摇头替作语言上的回答。
 
 尽管与其说那是摇头,不如说只是他的身体微微扭了一下,不过少女好像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知道是什么理由。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理由。只是觉得很危险之后身体就立刻采取了行动。
 
 虽然这样做的结果的代价远比想象要惨重得多。
 
「……是嘛」
 
 少女淡淡地应和。
 
 她的表情比月亮还要毫无感情,完全没办法从她看过来的眼神读出她究竟在想什么。只能很勉强地从她低垂的肩膀和扬起的眉毛看出她为此感觉有些无语。
 
 犯不着甩来这种像是看着无头脑的狗一样的眼神吧。直人为她这无语背后的轻蔑而尽可能怀揣着不满地看了回去。
 
 而直人正仰望的金色眼瞳忽然眯了眯。像是若有所思……也像是在微笑。
 
(切……这家伙、我终究还是参不透啊)
 
 直人感觉自己像是被耍了。但无论是这种感觉,还是对她态度的不满,都突然被一股类似睡意的东西冲走。
 
 身体变得更加重了,像是会就此沉没在瓦砾之中。
 
 直人隐约能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估计很快就要到『0』了,很快就要结束了。
 
 像是要对再一次变得浑浊的直人的意识细语似地,少女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近。
 
「想活下来吗?」
 
 直人心想着,这真是个奇怪的问题,于是笑了笑。不过表情却没有任何的动静。
 
「那……当然是……」
 
 直人从被沉重的瓦砾压着而直不起来的胸膛里挤出了点声音。话声走调又毫无力气,以至于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说出了声音来。不过直人还是继续往下说。
 
 如果被问到想不想活下来的话,那答案早都有了。
 
「那肯定是……想、的啊……」
 
 直人拼命稳住虚晃而浑浊的视野,寻找那双金色的眼睛。
 
 少女就在他身边。直人像是瞪着她一般,仰望着注视自己的那双眼睛。
 
 这双眼睛太漂亮了。仿佛会被吸进去的金色水面倒映出了直人痛苦的脸。
 
 于是眯细了眼睛的少女露出了微笑。
 
「那我就救活你吧。你就当我『拉凯尔=阿尔卡特』的仆人吧」
 
 金发少女有些甜蜜地如此说道,同时摇曳着斗篷长摆地在直人面前弯下腰来。只不过是披着一层布的洁白肌肤裸露了出来,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白得发亮。
 
 陶制人偶一样的嫩滑小手犹如赋予人救赎的天使一般朝直人伸去。冰冷的指尖轻抚他的脸颊,少女像是要用双手好好裹住直人的脸似地,稍稍用力地让直人抬起头来。
 
「相对的……麻烦你去把『苍』弄到手吧。然后把我给──」
 
 细细的声音似乎还往下说了什么,不过长有长长睫毛的眼睑轻轻遮住了少女的金色眼瞳。接着,少女的脸轻轻凑上前去。微微张开的嘴唇看起来似乎很柔软,里头还有一根湿漉漉的鲜红舌头。
 
 少女吸了一口气之后,大大张开了嘴。在掠过视野中的那一瞬间,直人看到了尖利得发光的獠牙。但是还没等理解到这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少女的嘴唇就触到了他。
 
 贴到了直人的……脖子上。
 
 尖锐的疼痛立刻传来。一度变得迟钝的感觉像是在表示这是最后一次似地传来皮肤和肌肉被什么刺穿的触感。顿时全身都紧绷起来,反射性地想要抵抗。
 
 但是直人的身体动弹不得。少女用力压住了他那本来就动不了的身体,然后把嘴唇压在了直人的脖子上,用力吸走从那里溢出的炙热体液。
 
 咕咚。直人在近距离听到了什么东西被喝下去的声音。而每当这样的声音响起,直人的意识都会急剧模糊。
 
 那样的声音响了一次又一次,直人有什么东西被吸走了。
 
 而那声音听起来仿佛是心跳声一般……最终,直人的意识彻底被拉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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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2 23:3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VillaZ 于 2019-10-3 00:13 编辑

 第二章──不死







 1




 在阳光的味道的勾引下醒了过来。

 映在被沉沉睡意弄得模糊的视野中的景象,是早都司空见惯的自己房间。一间被白色墙纸环绕的西式房间,东边窗口挂着蓝色窗帘。

 直人朝着眼前这片感觉不出异样感的景色打了个呵欠之后,用脸蹭了蹭枕得凹下去的枕头,然后缩进了暖洋洋的被窝里。

 好想再睡一觉。现在还困。

 话说,现在几点了。

「……不对,现在几点了啊!?」

 连忙蹦起来的直人一把夺过枕头边上的闹钟。

 虽然只是隐约的感觉,不过这太阳高挂的位置是不是早已经过了闹钟响起来的时间。有可能遥因为有什么要紧事而先去了学校,没准的话现在都已经迟到大发了。

 一口气想了这么多之后直人立马起床了。而直人果然一口气发现了很多的事情。

「是嘛……今天、周末来着」

 手上闹钟的长短针表示现在已经九点过半,但是随着时间一同映入视野的还有日历上的被用红色标注出来的『SUN』。

 这种安心感来得真是空虚。而且比起时间来说,不得不面对的东西还有太多太多。

 首先是校服。平常时直人都会穿上T恤和运动裤之后再睡觉。只要没有很特别的理由,他是不会穿着便服睡的。那样静不下心,而且不太感觉自己像是在睡觉。

 但是的话,今天直人身上居然穿着校服。裤子自不用说了,甚至连上衣都没脱。而且这身校服还相当的脏,甚至四处留有破洞,实在不能穿去学校。

 尤其是右边衣袖相当凄惨。直接从肩膀连根截断,处于惨兮兮地没了半边袖子的状态。

 直人很严肃的绷紧了脸。再一次看向手上的闹钟——一直以来都用聒噪的声音把直人从梦中世界揪出来的爱用闹钟。

 而抓着这闹钟的,正是自己的右手。

「……能不能明白点告诉我,这到底是不是做梦啊」

 他在没有别人的房间里嘟囔了一个没法问别人的问题。

 记忆意外的清晰。昨天的事情历历在目。

 在学校回家的路上看到了逃跑的少女和追逐她的男人,然后自己也追了上去。接着在追过去的地方发生了把自己卷入其中的好比动作电影最高潮般的事情,虽然发生的那么些事全都难以置信而且不具现实色彩,但是怎么想都不觉得那会是一场梦。

 那时候呼吸到空气的味道,感觉到的讨厌气氛。后背感受到的紧迫感以及用脸感受到的瓦砾飞过的风压。全都能逐一回想起来。

 还包括从男人头里飞出来的虫子一瞬间把直人手臂连根咬断那时候,威胁到精神健康的凄厉疼痛以及恐惧。

 于是直人轻轻把闹钟放回到了床上,看着什么都没拿的自己的手。皮肤有着肤色,就是一条寻常的手臂。手指也是五根,一用力就能活动手指,还能紧捏成拳头。

「到底是……怎么了啊?」

 自己的右臂应该确实是断了,那么说的话昨天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吗。被奇异的怪物啃断一只手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那样的事实压根没发生过的话,那么还该开开心心接受这种说法才对。

 但是校服的惨状却予以否认。破破烂烂的校服无论怎么看都在陈述着自己曾经遭遇过大风大浪。毕竟上头的污渍不光有泥土尘埃,更留有飞溅的血痕。

 最重要的是,校服上袖子被抹去的地方正好对上了手臂被咬断的位置。

(可我为什么还长着手啊……。不对,话说回来,我是怎么回家的?为什么穿着校服就睡着了。遥呢?那个女孩子呢?)

 接连浮现出的疑问在脑袋里无处可去地来回打转。但是却没有人来回答他的任何一个问题。

「……总之的话,先去找点什么喝的吧」

 猛一泄气地垂下了手臂,直人深深叹了口气。明明才刚刚睡醒,却感觉立刻就筋疲力尽了。

 不管是不是梦,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去洗把脸,然后泡杯红茶喝吧。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感觉精神会从内部被切割零碎。

(说起来,之前还买过夏季采摘的第二茬的茶叶来着,买回来之后都还没有打开过。今天就开封了吧)

 至少去想些开心的事情吧。于是直人心里想着不枉自己那么珍惜的红茶茶叶,朝盥洗室走去。

 把脏兮兮的外套丢到洗衣机上头之后,拧开水龙头。一想到自己昨晚就是这么脏兮兮地睡了过去于是便仔仔细细地把手洗了个干净,然后朝脸上拍了很多水。

 冰凉的水对于还是有些迷糊的头脑而言来得正好。然后伸手摸了摸被顺带打湿的刘海,抬起头来。

「……嗯?」

 看着映在镜子中的自己的脸,直人愣住不动了。

 镜子里映出的是一如往常的自己的脸。拍上去的水从额头脸颊流下再从下颚滴落。沾有点灰尘的头发被睡得乱糟糟的。

 而头上。浮现出了『0』这个数字。

「──哈?」

 是『0』啊。连忙用撩拨着刘海的手揉了揉眼睛,再看一次。接着是让视线望向毫无关系的地方之后,又看一次。

 数字没有发生变化,浮现在直人头上的数字依旧是『0』。

 头上的数字表现的是人的生命力。数字越高就表示生命力越充沛,越低的话就表明那个人变得衰弱了。所以换言之『0』是属于死者的数字,而数字归『0』的人不可能还活着。

「诶、怎、怎么会!?为什么啊!?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直人像是要敲打洗漱台似地伸手用力撑了上去,使劲探出自己的身体。尽可能近地让脸靠近镜子,几乎都要让额头贴上去了。

 不管看几次都是一个结果。

「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

 直人发出了很是愕然的声音。这种事情不可能会发生。

 于是自然而然地,他便回想起了昨天遭遇过的那个人脸变成了虫脸的男人。出现在那家伙头上的数字也是『0』。

 顿时,直人感觉有一股恶寒游走全身。片刻之间,他就为自己会不会也沦为跟那个男人一样的生物而战栗不已。

 但是很快,他的这股战栗便被揪向了一个想都想不到的方向。

「你还真是吵啊。能不能稍微安静点」

 有人带着些许不耐烦和无语的音色这样说,然后附近的门就被带着轻声打开了。

 而那扇门,居然还是浴室的门。

 直人的思维瞬间被冻结了。所谓的理解原来是这么稀奇的一样东西吗,常识究竟又是什么。

 直人以像是上了发条似的力道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扭过头去,为眼前那不可能的光景瞠目结舌。

 说起来,在走进盥洗室的时候就好像听到有人在洗澡的声音。为什么那时候不觉得奇怪呢。反过来讲他当然不会觉得奇怪啊,因为他哪里会想到居然有人在自己睡觉的时候洗澡。

 而眼前……正站着那位少女。

 湿漉漉的头发沾在湿漉漉的身体上,指尖滴落着水滴还纠缠着一丝热气,她就这么毫不遮掩自己的肌肤地悠然从浴室走进了更衣室。过腰长发闪耀着金色,她把一缕沐浴着盥洗室照明的头发撩挂到耳朵上,视线左右环视地发问。

「你这里没有什么能擦身的东西吗?」

 少女用如同在高级餐厅里问服务生今天推荐菜品的语气,很是高傲地问直人。

 少女高贵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像是在展示着彼此生养的差距。非常适合出现在欧洲的古城之类的地方,毕竟她身上就散发出一股某个小国公主的气质。

 但是直人现在可顾不上这么多。

「你……」

 这好比是从指尖流逝的灵魂一口气全都收了回来。

 简而言之就是陷入混乱了。

 他的大脑里头像是左来右往的交通信号玩弄于鼓掌似的,同时还绷紧了每一块可以用来做出表情的肌肉……。

「呀啊啊啊啊───────!」

 直人发出了女孩子一样的尖叫,然后看都不多看一眼就逃回到了自己房间去。










 2



 朝温好的白陶茶壶里放入茶叶,把刚刚沸腾的热水猛地注入其中。然后立刻盖上盖子,再用绣有常春藤的茶壶专用羊毛毡裹起来,保温大概四分钟。

 在沙漏中的沙砾流光的同时摘掉外层的保温套取出茶壶,然后直人就能够往并排摆放的两个白瓷茶杯注入有着十足香气的红茶。

 这是在第一学期即将结束之前买下来的夏季采摘的第二茬大吉岭。但是说回来,直人买的也并不是相当著名的高级品牌茶叶,而是选择了更加便宜的能一次性买下很多的寻常货色。

 不过如果规规矩矩地按照方法来冲泡也会足够好喝。在茶杯中震动的涟漪扩散开去,红红的茶汤澄净得如同宝石,不带一丝杂质,从中升腾的香气飘荡出一股稍显内敛的华丽和气质。

 往放在茶碟上的茶杯里添上一根茶匙,直人把这一套东西都放到了客厅的矮桌上。身坐在灰色沙发上的少女正在一个可以将这杯茶俯视的位置上。

 刚才在那边看到的湿漉漉的金发已经被绑到了昨晚一样的高的位置上,还装饰有黑而大的发带。金色的眼睛外有一圈长长的睫毛作为点缀——那金色比发色还要稍深一些,这特别的色调让直人联想到了猫的眼睛。

「……一点粗茶而已」

 明明已经习惯冲泡红茶了但是却完全不习惯这样的做派。完全不明白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的直人随口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坐到了桌子的另一头。当然,那里可没有沙发,所以只能直接坐到地上去。

 在那之后——在盥洗室和全裸少女再会之后,逃回到房间去的直人几乎是精神错乱地换上了T恤和运动裤,然后战战兢兢地回到了盥洗室。

 但是少女已经不在那里了,才想着太好了,她可算回去了而进到客厅……然后看到了少女正坐在沙发上绑头发。

 少女用彻底放松下来的态度朝直人要东西喝,于是直人匆忙之间甚至顾不上吐槽就老老实实到厨房去给她准备红茶……然后到了现在。

 双腿高雅地并拢起来坐在沙发上的少女当然依旧全裸。准确来说,是还身披着那条异常长的黑斗篷。

 其实她当时还说过一句斗篷属于外套一类所以在室内没必要穿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于是直人连忙补上一句在这个国家,没穿衣服的人必须要着外套并坚持到底让她接受了。

 尽管结果是避免了她『一丝不挂』的最糟糕事态,不过几乎还是暴露在外的胸部和腹部,还有她完全不打算顾忌别人视线遮盖起来的腰部往下部分依旧处于无法直视的状态。

 看过一次之后,实在是太过尴尬的直人只能挪开视线,喝自己的那杯红茶。真好喝。那股贯通鼻腔的柔和香气拯救了直人几欲发狂的神志。

「啊啦。真好喝」

 直人听到了这样淡淡的一句话,于是反射性地抬起头来。只见少女坐在沙发上,手拿着茶杯,十分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看来算是讨得她的欢心了。

「那可真是多谢夸奖了」

 感觉还真不坏。直人把茶杯放回到茶碟上之后,像是要切换一下心境似地的口气。好了,实在是有太多的事情想要问这位少女了。

「那……么的话。总之,我首先想要问问这个。你是谁?」

「真没礼貌」

「哈啊!?」

 立刻就回敬过来的话让直人发出了像是要咬过去似的叫声。

 而金发少女则投来了蔑视他一样的视线。

「在问别人的名字之前,首先自己报上名来才符合礼节不是吗?你是连这种最低限度的礼貌都不懂的下贱狗吗」

 十分流畅的唾骂直扑而来。她那双冷冰冰的眼睛似乎还透露着淡淡的轻蔑。

 直人的太阳穴现在正一抽一抽的。如果自己是下贱的狗的话,那你喝这条狗泡的红茶还说好喝的那一刻又该如何自处如何呢。尽管十分想要这样反驳回去,不过这样的一来对话将永远没有进展,所以直人还是把这句话给咽了回去。

「……我叫黑铁直人。是新川滨第一高校的高二学生,也是这房间的住户」

 直人有些愤愤地回答,像是在质问这样是不是就合乎礼节似地看着少女。

 少女一脸淡然地,优雅地把茶杯放回到了茶碟上。

「我是拉凯尔=阿尔卡特。是吸血鬼」

 这漫不经心的回答让直人说不出话来。他盯着少女——拉凯尔,倒不如说他是不想要挪开视线,于是就这样追问下去。

「吸……血鬼?」

「就是吸血的鬼的意思啊。你可真无知」

「这我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你这个胡来的自我介绍算是怎么回事。你啊,是不是在耍我?」

 直人把手肘撑在矮桌上胡乱地挠着自己的头发,很不耐烦地厉声反问。

 Vampire,吸血鬼。原来如此,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的荒唐生命力和昨晚惊心动魄的动作大片桥段,顺带还能把她这破天荒的服装品味也都一并说明了。不过这事可不能拿来说笑。

「当然是。因为你、不就是被耍的傻瓜吗」

「你说啥!?」

「麻烦你不要吼得这么大声,会让傻气传染过来的」

 似乎发自心底感觉很受不了的拉凯尔很夸张地往回缩了缩身体,她那像是看着什么肮脏东西似的视线越发让直人心烦意燥。

「你丫的,区区一个擅自闯到别人家里头来的非法入侵者态度真是够嚣张的哈。你明白你现在可是被人叫警察过来拷走都说不出半句怨言的立场吗……」

「你不是看到了吗?」

 拉凯尔静静扼制住了火药味十足的直人的话。

 或许制止了直人的并非是她说的话,而是她的眼神吧。大而澄净的金色眼瞳似乎将直人内心都给毫无遮拦地看了个通透,这股奇异的威压感让他有些狼狈。

「看到了,你说的是……?」

「那种『异质』」

 听闻这话,直人很自然地就咕咚地一声把积攒在嘴里的唾液都咽了下去。

 然后拉凯尔注视着他继续往下说。

「你昨天看着我的时候非常吃惊。那应该是因为你看到了日常生活中看不到的东西,某种异常的什么东西才对。……不对,你现在应该也看得到。不是吗?」

 被这么一问,直人便瞻前顾后地噤口不言了。甚至不想被她察觉到自己正咬紧牙关。

 诚如她所说,直人那时候确实是看到了。不对,现在也还看得到。看得到不可能是寻常人类的异质、异常。看得到浮现在拉凯尔头上的那高达八位数的非同寻常的数字。

「你的这双『眼』,到底是怎么回事?」

 再一次被质问的直人感觉浑身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

 同时也算是能理解了。他明白了,这个奇怪的自称吸血鬼的少女其实从直人昨晚的行动和发言中已经推测出了什么东西。

「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是啊。大体上的我都知道了。或者应该说,我可以知道才算准确吧。毕竟我和你都已经连在一起了」

「这是什么意思?」

 直人的警戒转变成了诧异。

 而这一问,就让拉凯尔的金眼睛有些无语地看着他。

「刚刚不是才问过吗。就不能稍微用自己的脑袋思考一下?」

「少烦我,别废话了赶紧告诉我!」

 直人有些破罐破摔地这样对她说。尽管觉得这样是太显得自己不从容,不过毕竟他对于现状终究一无所知。所以也真没办法死要面子去慢条斯理地打听消息。

 于是拉凯尔的嘴唇间漏出了一声叹息。

「真是个欠管教的仆从呢。而且似乎记忆力也不怎么好。你是不是忘记了?昨晚,你和我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那到底是什么……」

 要说发生过什么的话就是险些被那虫脸男给杀了。正当直人想这样回答的时候,猛地注意到了一件事。

 险些被虫脸男杀掉,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意识很模糊,很难说鲜明地记住了什么。但是他也还记得自己在动弹不得的状况下醒了过来,然后拉凯尔在身边。正当他自觉要死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直人把原先插在头发里的手猛拍下去似地捂住了自己脖子。

「你、咬了我的脖子对吧。而且还长着獠牙一样的牙齿。好像还喝了什么……」

「我再跟你这条可怜的狗狗说一次,我是吸血鬼。喝下去的东西,自然是你的血」

 当吸血鬼吸食别人的血液的时候,到底会产生怎样的结果。直人也在什么作品上看到过。

「换句话来说……怎么回事?我昨天、被你吸了血……已经变成了吸血鬼吗?」

「现在的话还不算是。你还不算是彻头彻尾的吸血鬼。只不过是个死掉了却依旧还能活动的,半吊子一样的存在」

「死掉了……。我果然、已经、死了吗?」

「嘛,确实死了呢」

 拉凯尔毫不留情的肯定让直人感觉到一阵目眩。同时让一股类似愤怒的东西涌现出来。这太过分了,太不讲理了,难以释怀。

「稍、稍等一下。你那时候,不是说了要救活我吗!?」

 那是在被吸血之前的对话。尽管意识依旧朦胧,但唯有这一点他记得清楚。

 看着探出身来的直人,拉凯尔满不在乎地点头。

「嗯,是有说过」

「那我还是死了对吧!?」

「从刚才开始我不就是这么跟你说的吗」

「那我不是没被你救活吗!?」

「所以,让你就那样死掉会更好?」

「唔……」

 被这么一说的话,还真是无言以对。直人只得反仰上身似的把身体抽了回来。

 确实,如果没有拉凯尔的话,自己现在估计不会在这里喝红茶了吧。不过真要这么假设的话,如果没有拉凯尔那他也不至于会到无人街区去。

 拉凯尔又喝了一口红茶,然后把茶杯放到茶碟上。

「黑铁直人,你已经在昨晚死掉了。但是却还活着,要问为什么的话,那就是因为你现在正使用着我的生命」

「……你这话让我听着云里雾里的」

「说得简单点的话,就是你和我正共享着『我』的生命。所以我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掌握到关于你的情报,并且只要我还活着,那你就不会死。但是如果我的命走到了尽头,那你也将到此为止」

「也就是说……我在你死去的那一刻为止都一直会保持现在这个样吗?一直就这样不算活着也不算死掉吗」

「不是的」

「诶,不是的吗!?」

 这真是个出于意料的回答。这太过轻松的回应让直人一度怀揣的深刻问题全都眨眼间消散了。

 而拉凯尔在他眼前竖起了一根手指。

「你只能维持这种半吊子的状态一年。一年之后,你将会彻底变成吸血鬼」

 一年、吸血鬼。直人在脑袋里探寻这话究竟是什么含义地反复念叨。

「一年……彻底的吸血鬼,那到底是会变成什么样?」

「……会变得不再是人类。你大概会渴望得到人类的血,而且还不能保证你能像现在的我这样不去袭击别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不对,估计你会不加区分地袭击人类吧。到时候最有可能会成为牺牲者的人,就是和你最亲近的人类了吧」

 直人从拉凯尔的话里理解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如果自己彻底变成了吸血鬼的话,遥将会有危险。而且还是直人主动加害于她。

 拉凯尔嘴里所说的『和你最亲近的人类』,对直人而言便只能指代遥。

 没准的话自己还会亲手杀了她吧。

 遥会死。那种事情哪怕是一瞬间,直人也不愿去考虑。这让他回想到了昨晚见过的那块黑漆漆的东西,如果遥变成了那种黑漆漆的东西,落在冰冷的路上的话。如果正好就落在自己眼前的话。

 才这么一想,直人的双手便不知在什么时候紧紧地捏住,几乎要让指甲都刺进自己的手掌里。

「这算、什么事啊……。既然是这样的话,如果会变成那种莫名其妙的东西的话,那你救活我不是完全没有意义了!你开什么玩笑啊,你怎么能对我做这种事!」

 看来怒喝还是擅自从喉咙里窜了出来。哪怕没有,直人也完全不打算就此收住。几乎能让怒气拥有形体的愤慨让直人的表情扭曲得狰狞而险峻。

「麻烦你冷静点。再有的话麻烦叫我『拉凯尔大人』,你个仆从」

「烦死人了!我可是很认真地在跟你说话啊」

「我也很认真啊」

 本来还算好声好气的拉凯尔的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

「你仔细听好了。你在一年后将不再是人类。或者说会变得不再是『你』会更加恰当……总之的话,在那之前你都还有一年。所以麻烦你在那之前──把『苍』弄到手」

「……『苍』?」

 这头一次听说的字眼,让直人露出了最为莫名其妙的表情。

 拉凯尔像是要应和他似地稍稍收了收下巴,点点头。她的长发像是一身华服似地摇了摇。

「所谓的『苍』,就是根源之力」

 她开始用澄净的声线渗入空气似地讲述。这副模样让她裹带上了一股用“谜一般的少女”这样单纯的形容都嫌不到位的神秘气氛。

 直人只能一直注视着这位,尽管和自己年龄相当却犹如另一个世界的居民的少女。

「它虽然存在于任何一个地方,却又无处可寻。所有的生命体自不用说了,它甚至拥有影响从时间到沙砾的一切事物的力量。因而拥有将一切的『可能性』变为『可能』的力量」

「『可能性』?像这种情况不应该是说把『不可能』变为『可能』吗?」

 直人对这里头的描述感觉有些在意而这么一问,拉凯尔就左右摇头,让长发也跟着摇摆。

「所谓的『不可能』本来就是指代不具『可能性』的事物。而能被『苍』变为可能的就只有存在于世界中的所有次元中的众多『可能性』。但无论那是多么渺茫的可能性,也一定会变成现实。如果想的话,甚至能操纵时间」

 比方说的话,虽然今天是大晴天,但是却有黎明时分突然乌云密布并下一场大雨的可能性,还有直人在早上起床的时候从床上摔下来的可能性,以及为了去跟邻居家去借酱油而不会撞见拉凯尔洗澡的可能性。或许能将这一切都自由操控的东西就是『苍』了吧。

「意思是……只要有那个可能性的话,就能把世界变得如己所愿?」

「没错」

「那么的话,只要有了那个玩意,那我就不会变成吸血鬼……我不是说现在的这个半吊子状态,而是能变成原原本本的人类吗?」

「嗯」

 这声简短的肯定让直人不由得笑了出来。甚至还想凶她一下不要这样吓人。看来自己还不算是被打入了一个完全无力回天的状况啊。

 现在直人的心情已经明显好到了被人揶揄作单纯也无从反驳的地步,他就这么笑眯眯地看着拉凯尔。仔细一看的话,她的茶杯都已经空了呢。甚至还浮现出了一股想要继续给她泡壶茶的亲切感。

「真厉害啊,这就是所谓的全知全能的力量吗。感觉那岂不是都变成了神呢,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你早点跟我说啊。那么,那个『苍』在哪里呢?要不然,我们现在就去找吧」

「…………」

「……诶」

 到目前为止都还感觉良好地一问一答的对话,忽然就接不上了。

 强大到足以改变世界的力量──『苍』。知道了这股力量的存在,甚至知道这股力量有多完美,她明明在刚才都还不无得意地滔滔不绝。

 但现在的拉凯尔只是维持着那股像是游刃有余的气氛,却为了不让人识破地佯装一脸淡定地端起了茶杯。不过似乎在送到嘴边之后才想起茶已经喝光,金色的眼瞳闪过了一瞬间的动摇,然后连忙把茶杯放了回去。

 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到底表达了什么,即便是不擅长察言观色的直人都隐隐领悟出来了。

「……虽说我觉得不至于吧。难道你真不知道?」

 直人注视着拉凯尔,心想着这是在开玩笑吧。但是右边脸颊却被狠狠拉了过去。

「好疼啊!你干嘛啊!」

「还、还不闭嘴。区区一个仆从还真是嚣张。这哪里是对主人说话的语气」

「什么主人不主人的啊,你非要这么说的话那倒是给我下达什么具体的指示看看!『苍』怎么来着?请问您到底打算去哪里又怎么样弄到手呢,主人!」

「所以我从现在开始就要调查啊。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才到这里来的!」

 像是要把双手撑在桌子上并探出身去的直人挥开似地,拉凯尔猛地站了起来。斗篷下的双手叉在胸前。

 而直人则以不满的眼神仰视着她。

「要调查,为什么要到这座城来调查?」

「理由我也不清楚。但是……」

 觉得解释很无聊而闹起别扭来的拉凯尔的金色眼睛,看起来像是在无力地望向远方。叉在胸前的双手也松开了,重新滑进了斗篷里头。

「但是,我能从这座城里强烈地感受到『苍』」

 苍这种东西还是能被感受到的吗。直人终究没办法明白拉凯尔体会到的感觉,只是狐疑地环视客厅。这还是那间一如往常的客厅,只不过来了个奇异的客人。他感觉不出那种叫做苍的不明所以的力量的气息。

 但现在他也已经不能用一句我感受不到而加以否认,如今他已经无法对这种貌似荒唐的事情视而不见了,已经没办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地回到日常生活里了。

 一年。当拉凯尔声明的期限到来,自己身上到底会发生什么。到底会给自己周围带来怎样的影响。总不能为了验证拉凯尔所说的话的真伪而赌上遥的性命。唯有这点绝对不可。

「总之,你的意思我都懂了。简单来说,就是找到那个叫做『苍』的东西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确实是这样」

「那么首先的话,有一件事得放在『苍』之前优先解决……」

 直人说着这句话,毅然决然地用力抬起腰来。用强有力的意志看着拉凯尔。唯有这一件事不可让步。

「你差不多、能把衣服穿上了吧」

 一直让她这样裸体披斗篷地在面前晃来晃去的话,先不说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了,主要是精神上的消耗顶不住。而且这样一幕万一让遥看到的话,天知道会引发什么误会。

 听到直人这严肃认真的,同时冲满压力的声音之后,拉凯尔歪着头反问他。

「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啊!?倒不如说,你为啥还要反驳我哦!?再者说了我也是个男人,在男人面前全裸你就不会觉得害羞的吗!」

「真是傻。在猫狗宠物面前裸体有什么好害羞的?」

「哪怕是在猫狗面前也是要穿衣服的啊!啊,我真受不了你,不管怎么说反正赶紧把衣服给穿上!」

 声音粗暴的直人把从刚开始就一直放在一旁的干净衣服塞给了拉凯尔。

 然而不凑巧的是这个家里并没有女性的服饰。因此他在衣柜里好一通找,翻出了基本不穿了的T恤和勉强算新的五分裤。

 虽然在泡红茶之前就有劝拉凯尔穿过,不过那时候她只是瞥了一眼之后就彻底无视了。

「区区仆从居然敢对我下命令?你这条狗还真是欠调教呢」

 这时能听到内线电话传来的铃声。不过拉凯尔不光无视了,而且还很不愉快似地皱起细细的眉毛,哼的一下把头扭向另一边。

 但是直人却立刻绕到了她的前头,为了不让她逃走而一把抓住了她斗篷下头的纤细手臂。

「不要这么唧唧歪歪的了!我可是一直在忍着的啊。这回哪怕是要来硬的我也要让你穿上衣服!」

「谁准你碰我的!快放手!」

「哪里会让你逃走啊!你赶紧跟我死心……」

 铃声又一次响了,不过这一回的电子声还是被直人和拉凯尔的对话掩盖了。

「我说,你不要摸什么奇怪的地方!」

 拉凯尔想要挥开被直人强行抓住的手,她的这点小心思直人还是看得透的。只怕如果在这时候放手的话她就会立刻转身离开吧。为了阻止发生一个全裸女人大中午的从自家飞奔出去的骚乱事件,直人也是相当拼了。

「我可是认真的……老老实实死心照我说的做!」

「咕,你这男人怎么这么野蛮!死变态!」

「你想抱怨的话之后我会听。不过现在你就……」

「要以为我会找你说的做,那可真是想多了呢!」

「还能怎么想多……唔哦」

 拉凯尔想要抽身离开,而直人则想要封堵她的动作。在这种单调的你来我往之中,拉凯尔的脚一个没站稳就倒在了沙发上,而直人更是盖过去似地跟着倒下,不过万幸还是撑在了拉凯尔的肩膀上,自上而下俯视着她。

 这时候他确信——是我赢了。

「嗑嗑嗑,这下你无处可逃了哦,拉凯尔小姐」

「区区仆从居然敢把主人压在身下……就是再无礼也该有个度!现在立刻让开!」

「……我说」

「什么叫仆从啊。像这种话,麻烦你把自己打扮得有点威严再说好不好」

「真是屈辱……」

「哈哈哈,那就让你体会更进一步的屈辱吧!」

「我说啊,直君」

「什么啊,现在我正忙着呢,之后再说……遥……」

 下意识反应地这么回答之后。

 直人才被自己说出的名字冻得浑身僵硬。

 这下直人算是明白生锈的机械是怎么个感受了。此刻他正扭动锈蚀严重的脖子,看向一旁。

 青梅竹马就站在客厅入口处。

 而且还脸上带笑。

「你在做什么呢,直君?」

「啊,不是的,这是……」

 周日的中午,在男高中生独自一人居住的公寓里。正有一个男人把一个少女推倒在沙发上,而且还把身体压在了她纤细的娇躯上。

 要命的是少女身上还一丝不挂。

 究竟要用怎样的话语来形容这样的状况,究竟要怎样平衡常识上的盲点来准确传达呢。

 遥依旧笑容满面,只是忽然就转了个身走向厨房。然后手上很快就握着什么东西回来了。当看清她手上的东西的时候,直人顿时感觉全身都在狂冒令人生厌的冷汗。

「那、那个哦,遥同学……你手上拿着的东西到底是……?」

「方便戳刺的菜刀」

「菜……菜刀、不是用来切的吗……?」

「那也挺好的哦?」

 遥嫣然一笑,站在了一个相当准确的、不偏不倚的不近不远的距离上。然后从那里像是要客观审视客厅状况地紧盯着直人,像往常那样歪着小脑袋问。

「感觉刚才是我问得不太妥当吧。我说啊,直君。你——在——做——什——么——呢?」

 说完就伸手抚向那银闪闪的刀背,此刻青梅竹马的眼中,找不到一丝丝的笑意。










 3




 这个世界太不讲理了。

 当直人被罚跪坐在客厅上的时候,他在心中仔仔细细咀嚼着世界的无情。

 而拉凯尔则坐在了桌子的那头的沙发上。

 她还真是老实啊。遥已经给她做了最低限度的应急处理,——给她裹上了浴巾。所以她现在的衣着至少比刚才要好了些——但也聊胜于无,反正就是这么的一身打扮坐到了沙发上。

 而遥便位于她的跟前,也就是直人的正面。她正把腰背挺得平常难以一见的直,端端正正跪坐在地板上,双手重叠置于膝盖,用一张仿佛是贴上去似地笑脸看着直人。而她的太阳穴正在稍稍抽动,眼神也带着责难的寒气。

「好的。麻烦来说明一下吧」

 这股冷静如法官一般的声线让直人的胃袋猛地收缩上提。虽然这并不是在表示需要他抬头,不过直人却感觉自己非这么做不可,于是就查探神色般地抬起了头。

 遥那股责难自己的眼神让直人很是心疼。虽然很想要申辩事实并非如此,可自己把赤裸裸的少女推倒在了沙发上,而且还高声地「哈哈哈」连笑三声始终是无法掩饰的事实,所以即使他想要为自己辩护但也有心无力。

「诶……那个。她呢,叫做拉凯尔=阿尔卡特小姐……」

 无论如何说明的舌头都会打结,视线挪向别处。明明没做什么亏心事,但是他却感觉难受得如坐针毡。

 这时候,拉凯尔突然有了行动。明明至今为止都还像一尊雕像般沉默,现在却突然站了到了遥身边去。

「你是早见遥对吧」

「诶?」

「喂,拉凯尔,你现在别这……!」

 算我求你了,可别乱说什么啊。拉凯尔像是要制止打算这么说的直人一样,然后对把脸朝向她的遥下达了堪称厉声厉气的命令。

「看我的眼睛」

 如此宣告的瞬间,遥的身体就猛地一抖之后僵得死死的。

 遥的眼睛睁得很大,嘴巴也半张开着,简直像是被什么东西迷惑住了似地无法把视线从拉凯尔身上抽开。而拉凯尔则像是要用视线牢牢捉住遥一般笔直凝视着她,开始用沉稳的语气进行说明。

「我是拉凯尔=阿尔卡特。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我是黑铁直人的表妹」

「啥!?」

 直人心想着你突然是在胡扯什么地失措惊叫了一声。但是拉凯尔却完全无视了他,顾自继续往下说。

「我必须得来日本一趟,因为这事实在突然,住处之类的事宜都没能预先安排上。所以往后一阵子还得在直人家里叨扰。而且我在到这边来的途中还遇上了事故,导致我失去了所有的行李」

 直人只得无语地听着拉凯尔的这番口若悬河的『自我介绍』,但也完全不敢插话。真亏她能准备好一段“合情合理”的说辞。在感到佩服的同时,也无语得想要双手抱头了。

 拉凯尔自然不会是什么表妹。倒不如说,拉凯尔此刻说话的对象——遥才是货真价实的直人表妹,而且遥也知道直人没有拉凯尔这样一个表妹。再者说了,哪怕是行李真的在路上丢光了,那也不能成为原先身上还穿有衣服但现在一丝不挂的理由。

(你以为这样胡扯的缘由能说服人吗!哪怕是遥,这下也要被你惹毛了啊!)

 被拉凯尔这么一闹,没准会导致遥抄起刚才握在手里,现在放在桌子上的所谓『方便戳刺的菜刀』一通挥舞。

 直人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战战兢兢观望着接下来的发展。

 可他听到的,却是难以置信的一句话。

「是……这么回事啊。那可真是倒霉呢,拉凯尔酱!」

「……啥子!?」

 直人的喉咙和表情都绷死了,又一次发出让他自己都想不到的尖细跑调叫声。

 遥顿时站起身来,双手包住拉凯尔的手,眼睛还因同情心而湿润了。在不住点头的同时,还用哄小孩子一样的语气对拉凯尔说。

「不过既然是这样的话,那真希望你能先联系我一声呢。衣服的这么些事也是,明明可以早点告诉我的嘛。稍等下哦,我马上给你把干净的衣服拿过来」

 遥稍稍给自己鼓了把劲之后,快步离开了直人家。

 估计也没等多久吧。在直人还傻愣愣的时候,火急火燎的脚步声又回来了,带着跟在自己家里似的气势进入了客厅里。

「拉凯尔酱,到这边来。直君,借你的房间用用」

「诶,啊、喂!」

 话音刚落的遥一把拉过了拉凯尔的手,半拉着似地把她拽进了直人的房间。

 直人虽然忍不住开口制止,但是自己也知道抗议是白搭的,所以会被无视也是理所当然,他眨眼间就被孤零零地留在了客厅里。

 干嘛要专程把房间当作更衣室来用啊。到盥洗室那边去也行啊,而且还可以自己回自己房间去,把遥和拉凯尔留在客厅里完事。尽管如今他揣着一肚子的不满,不过终归没有那个胆量跑到自己房间去,隔着门对两位少女提建议。

 他刻意深深叹口气,把手伸向桌面,想着还是桌面上的东西都收好吧。正当他打算把那把『方便戳刺的菜刀』收起来的时候,手没能拿捏好。

「疼……」

 他一个不小心把手从刃口滑了过去,以至于小指的根部被切开了一道浅浅的口子。那股顺畅划过的刀刃触感令他直起鸡皮疙瘩。

 但是紧接而来的事情却让他浑身寒毛直竖。

 被割开之后本应浮现出血珠的伤口简直像是镜头倒放似地自行闭合,消失不见。

 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的直人把茶杯放下,试着摸了摸手上刚刚应该是被割开了的地方。那里果然没有伤口。唯有柔软的皮肤的触感,看来是连曾被割伤这个事实都消失了。

 而后他发现了,受伤的手是右手。

 昨晚发生在无人街区的那些还很难断言是梦境还是现实的事情闪过脑海。奇怪的虫子从西装男脑袋里钻了出来。然后一下子就把手臂整根夺走时的触感。

「骗人、的吧……?」

 他不经意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他为了确认那只手的形状和触感而仔仔细细地抚摸起来,无论怎么摸都感觉这就是自己的手。但是,当他灵光一闪似地用大拇指压住手腕的时候,身体却僵住了。

(没有……脉搏?)

 照理说,血流会应和着心跳在摁压下去的手指下传来阵阵脉动,可他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连忙用手捂住左胸。屏气探寻,于是掌心便感受到了微微的心跳。

 再尝试着找找左手的脉搏。脉搏是有的,而且十分清晰。

(只有右手没脉搏……)

 明明这只手看起来和寻常手臂一模一样,可唯独这里和自己的其他部位有着什么不同。

 虽然其中感觉尚不甚明了,但好似自己突然被装了义肢。这并不是自己的手。他无法摆脱这股感觉,一股漠然的不快感在胸口堆积。

 正在这时候。突然地——至少在直人听来实在是很突然地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明明没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却不由得一个激灵地仰起脸来。

 视线那头,是心情大好的遥和被她拉着手的拉凯尔。

「让你久等啦,直君!」

「哦、哦……」

 直人的视线从声音雀跃的遥身上挪向她身后,立刻有些狼狈了。

 因为那个被直人压着都顽固地不愿穿上衣服的拉凯尔,居然好好地穿着衣服站在眼前。

 那是一身白色罩衫配上黑色短裙的衣服。装点在胸前的红色领带成为了相当不错的点缀。到底是因为她白皙的肌肤呢,还是因为那头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金发呢。怎么说,她的这模样令他发自心底地……

「这不是很合身吗」

 这样想。

 忽然,感觉像是很不自在地低着头的拉凯尔轻收着下巴,死死瞪着直人。

 而直人则很诧异地歪头表示不解。分明是夸她居然被这样瞪着,真是莫名其妙。

「家里有适合拉凯尔酱的衣服真是太好了呢」

 看来遥还带来了好几套的候选衣服,那个装着其他衣服的纸袋被放到了沙发边上。

 她方才的怒气好像已经烟消云散了。真是求之不得,直人下定了决心不说什么多余的话以免她旧事重提。

「你还有这样的衣服啊」

 眼盯着拉凯尔的直人无不佩服地这样说。

 虽然罩衫和裙子的设计都很中规中矩,不过被拉凯尔穿在身上似乎就散发出了种礼裙般的高档感。不过也还是让他觉得两者都和遥平日里的便服不大沾边。

 遥这时候耸了耸肩,笑着说。

「其实嘛,这是妈妈的兴趣」

「雪阿姨的兴趣!?真的吗!?」

「很意外对吧」

 遥的这句话让直人直点头。

 非要形容的话,雪的性格属于不拘小节又十分豪爽。短裙的话暂且不讲,可穿白色罩衫的印象是真的一丁点儿都没有。看来,自己算是隐隐窥见了姨妈隐藏起来的一面。

「好了。那么的话,现在能出门了吗?」

 遥轻轻一拍掌,看了看直人和拉凯尔。

「出门是要去哪里啊?」

 直人暗想着没听说过有这回事啊。于是遥就一副为怎么连这些事都不懂而不解的表情看着还真就歪着头什么都不懂的直人。

「啊啦,没听说过吗?拉凯尔酱好像有很多文件要提交给市政府那边去呢。所以呢,直君你也要作为担保人跟着一块儿去哦」

「哦、哦……是这样的哦」

 头一次听说啊。再说了,担保人是什么鬼啊。虽然有太多想要吐槽的地方,不过好歹也明白了这是拉凯尔有意为之。估计是想要创造出一个能躲开遥的机会吧。

 虽然上她的贼船也让直人不是很爽,可眼下也没别的法子。毕竟在遥面前的话,那么些麻烦事一句都不能提。

「说起来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都忘了呢」

 尽管自觉这话说得有些生硬,不过万幸的是遥似乎并没有产生什么疑问。倒不如说是很体贴地指着自己说:

「需要我也跟着去吗?」

「不用啦,没事的啦。顺带我还能带她到周围认认路」

 既然在设定上是突然来日本的亲戚的话,那这个借口挺妥当了吧。

 尽管要对一无所知的遥接二连三地撒谎让直人于心不忍,不过确实也没什么真话是能向她坦白的。

 在出门之前收拾好了客厅桌上的东西之后,直人为了拿钱包而回了自己房间。确认到遥没有跟上来之后,把藏在床底下的那套又脏又破的校服拉了出来。

 虽然之前想着这东西就是再怎么万一也不能被遥发现而条件反射地藏了起来,不过现在还真是想好好夸夸那时候的自己。

 总之,等跟拉凯尔问出所有想问的事情之后,一回家就必须先处理掉这个东西不可。

 在为必须得买一身新校服而多少有些忧郁的同时,直人又一次把这一身破烂校服藏到了床下。










 4




 遥说麻烦顺带把晚饭食材给买回来之后塞过来了一张便签,然后直人和拉凯尔就在太阳高照时分出门了。

 天上虽然有云,不过今天也依旧是个耀眼的阳光从蓝天肆意倾注而下的好天气。空气里有着恰到好处的凉爽,虽然接下来气温估计还会有所上升,不过感觉这一天还是挺好过的。

 周日上午,四处都人声鼎沸。直人和拉凯尔看着无比热闹的行人,像是从繁华街区迂回过去似地朝目的地走去。

 领路的人是穿着从遥那里借来的黑色长靴的拉凯尔。想来她应该还不算了解新川滨,不过倒是毫不犹豫地一个劲往前走。

 直人看着那根在她后背左摇右摆的金色尾巴,朝她那娇小的背影搭话。

「喂,拉凯尔」

 没有回答。步调也依旧不乱。

 直人猛地皱了皱眉头,这种音量不可能还听不到。而且从刚才开始,自己已经出声叫了她好几次了。

「拉凯尔?喂,拉凯尔」

 于是他任凭自己地不耐烦一通连叫。等到喊了第十几次之后,金色的马尾才转了过去。

「是拉凯尔『大人』。说话的语气要和自己的身份相符,仆从」

「什么和身份相符啊……」

 直人走到了扭头回来下命令的拉凯尔身边。看她的表情很是不满,而且还真是相当不满。在为她居然为了这么一个理由无视了自己这么久而感到无语的同时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先不说这些了,有些事我想要问你」

「什么事呢」

 这一次她又好好应答了,看来是已经放弃让他改语气了。

「你对遥做了什么?」

 直人的质问似乎正中关键。

 这话指的是刚才的那件事。当遥在直人家客厅里把那一幕撞个正着的时候,遥原封不动地接受了拉凯尔的说辞。而且还简单到了不自然的地步。

 遥的本性确实算是胸无城府。她不擅长就怀疑谁,从性格上来说比较容易轻信别人。但是她直觉敏锐人也不笨。并不是会接受那么荒唐的解释,然后还挥手他们出门的那一类人。

 拉凯尔像是表示这并不成什么问题似地耸了耸肩。

「并没有做什么。只是让她相信我所说的话而已。……但就算我这么说,想必你也不会接受吧」

「当然不会」

「我想也是」

 她这种像是早都料到了态度,让直人感觉自己像是被耍了一样窜起了点火气。不过拉凯尔没有理睬不爽地绷紧的脸的直人,只是用毫无恶意的眼神仰视着他。

「这是一种叫做『真红之魔眼(slave red)』的强制认识魔法。可以操纵对方所认知的事实。不过对一个人只能使用一次,而且没有副作用和危害,你大可放心」

「你没骗我吧」

 魔法可是和吸血鬼一样属于相当可疑的字眼。面对出于猜忌而扬了扬声调的直人,拉凯尔露出了一股表示事到如今为什么还要怀疑这种事的神色。

「没骗你。你觉得撒这种无聊的谎有什么意义吗?」

「哪怕你这么说啊,这种事情哪里能这么轻易相信啊。……嗯?那么,那都是因为你的那个魔法的缘故吗?」

「你是指什么?」

 他对这少女的模样产生了不压于对刚才的遥那样的在意。

「你,自从遥来了之后就莫名的老实啊。都肯穿上衣服了」

 直人让她穿上的时候都还用相当倔强的态度抗拒到底来着,但是遥一来之后她似乎就立刻换了个态度。

 而拉凯尔这下也一瞬间没接上话。她很露骨地朝直人投来了难以启齿的实现,静不下来的手还摸了摸身上的裙子。

「那、那只是……因为发生了预料之外的事情」

「预料之外的什么事?」

「就是遥啊。……我不擅长应付同性」

 拉凯尔似乎为此感到相当难为情和困扰似地耷拉着眼角,嘴角也跟着垂了下去。

 和妄自尊大地睥睨直人并下达命令,直言他是仆从的高傲少女判若两人的腼腆模样就在他面前。这是欺诈,太不公平了。直人没法不这么想。

 但是与此同时,直人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这种表现与其说是害羞或者难为情,反而与害怕有几分相似,况且拉凯尔的小动作也不算是扭扭捏捏,而是战战兢兢。

「拉凯尔……难道说你有交流障碍吗?」

 而且还仅限于女性,可真是够叫人为难的了。直人那半捉弄她的话,被一记直冲腹部的钝重冲击制止了。

「哦咕……」

 带着凌冽速度直袭而来的回旋踢直接嵌进了直人的侧腹。

 等拉凯尔很心烦似地收回腿之后,直人这才捂住了结结实实地承受了冲击的侧腹,踉跄了几步。

「你做什么啊!」

「管教你」

 无比愤概地哼了一声之后,拉凯尔再一次大大甩了甩长发加速了步调。等拉开了一定距离之后又扭过头来,朝他投去赶紧跟上来的轻蔑视线。

「你这家伙……」

 那是彻底把直人颐指气使的态度。这让他怒火中烧,不过如果这时候一个人折返回去的话,还不知道会被遥说什么。况且,他自己也有很多事情要问拉凯尔。

 直人不情不愿地追上去,和她并肩而行,边捂着被踹了一脚的腹部边往前走。

 偷偷瞄两眼,可以看到大大的发带在伴随着拉凯尔的步调轻轻跳动。上头还有一个数字。

(个、十、百……万……又是超过了八千万吗)

 他所见到的数字是『86510752』。依旧是怪物一样的生命力,不对,既然她真的是吸血鬼,那或许可以说她确实是个怪物了吧。

 拉凯尔走向了通往拐角的小道。这时候,直人才终于确信了她要去哪里。

 这条路就是这昨天直人追着拉凯尔走过的那条路。再往下走的话,拉凯尔似乎会去的地方就只有那么一个了。

 是那片无人街区。

 但是……很奇怪。

(这条路……昨天要更加破烂才对吧)

 电线杆被折断了,护栏也被拧断,四处应该都被随意破坏过一番。但是才过了一晚,现在分明是走在和相同的路径上,可昨天都还有的破坏痕迹却全都消失了。

 如果说只是把四散的瓦砾搬走,或者回收被甩在路上的自行车的话,那都还能理解。不过要把被折断的电线杆和掀开来的水泥路恢复原样,这到底需要进行多么迅速的施工。

 哪怕这里是人来人往又靠近车站的一条路,可真能应付得这么迅速到位吗?

 尽管心中感到疑问,可直人还是和拉凯尔一起慢慢走向越发没有人烟的路上。

「你要来这里做什么?」

 再怎么说也不会进行什么现场调查吧。不过直人还是回忆着在连续剧里经常出现的警察的形象这样发问。

 拉凯尔没有回过头来,只是目视前方,长发在身后阵阵摇动。

「去确认苍的残渣」

「苍的残渣?」

 又冒出了一个没听说过的字眼,让直人右手捂住了脑袋。

「简单来说就是去找苍的线索。少废话跟上来就对了」

「行行。那么的话,关于那个可疑的虫男」

 到头来,直人都还没有听说过任何关于那家伙身份的信息。

 他还一心以为这件事会像苍的残渣那样被略过说明,不过拉凯尔的表情有些阴沉,反而是要让直人听仔细似地回答了。

「是斯比纳=斯佩里奥尔的使徒」

「斯比……那是啥?」

「这件事和你也有关系,所以我还是解释一下吧。斯比纳=斯佩里奥尔是个在魔导都市伊夏那都算高人一等的优秀魔术师。同时也是被传为比任何人都要接近苍的男人」

「……伊夏那?」

 直人把手举到与肩同高,像是向老师提问地问拉凯尔。

 既然说是都市的话,那应该是某个地名了吧,不过直人从没听说过这样一个地方。

 拉凯尔轻轻瞥了直人一眼。然后又轻轻摇了摇头。

「那里是这个世界的魔导核心地带。是个管理魔法的地方。不过现在这并不重要。重要的在于『比任何人都要接近苍』这一点上」

 苍。

 直人像是要把这个突然变得相当特别的音节咽下去似地沉默了。

「苍是根源之力。而斯比纳也想要得到它。可尽管魔术师之间都知晓苍的存在,不过实际上那是什么样的东西,位于哪里,是什么形状,这些详细内容却没人知道。情报可以说是少之又少。但是斯比纳即便是在这样的状况下也在确实地追求着苍,而且还在不断靠近。然后,现在为了进一步接近苍而盯上了我」

「盯上了拉凯尔?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我能比任何人都强烈地感受到苍的存在」

 这么一说,拉凯尔就把白皙的手捂在自己胸前。直人不知道她那副身体都是怎样感受着苍,但是从拉凯尔的侧脸依旧能隐隐看出那绝不是多么惬意的感觉。

 或许是下意识为之吧,拉凯尔谈起苍的时候总显得有些难受。像是心窝生疼一样。

「也就是说……要把你当做寻找苍的雷达吗」

 直人像是自言自语地这么一说,拉凯尔就轻轻点点头。

「就是这么回事。所以我昨天才会被斯比纳的使徒袭击。不过呢,那对我来说其实也来得正好。因为我也在找斯比纳」

「你在找那家伙?为什么啊,你不是正被追踪的那个吗?」

「不是说了吗。关于苍的情报少之又少」

 至今为止都相当有规律的脚步声忽然停住,拉凯尔转身看向直人。整条路都被茂密行道树投下的影子遮盖。在这片阴影之中,金灿灿的眼瞳正闪闪发光。

「关于这点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即使我能够感受到苍,但因为我对苍的了解也不多。所以我也想要接触斯比纳,得到他所知的情报」

「这意思是……」

 斯比纳和拉凯尔都在寻求着名为苍的真身不明的宝藏情报,正为了得到自己所不知情的情报而彼此寻找吗。在理解了状况的同时,直人也很严肃地绷紧了脸。

「哪怕是找到了那个叫斯比纳的男人,应该也不会和和气气地好好商量着交换情报吧?」

 正如昨天虫男袭击了拉凯尔那样,他算是理解到拉凯尔她们并非身处一个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情报云云的和平世界。然后既然对方没有采取和平手段的话,对拉凯尔而言想要用非暴力手段接近斯比纳也将十足困难。

「当然。如果是个问了就会回答的人,那就不用费这么多事了」

「既然这样,那你打算怎样把情报弄到手?」

「真是迟钝。当然是让你打败斯比纳,然后打听出来」

 拉凯尔眨了眨大眼睛,像是在说,你都在问什么不言之明的东西。

 一瞬间,不对,是几秒钟之内直人都还没能明白眼前少女在说什么。而且他也不想明白。

 于是直人带着干巴巴的笑声,抽了抽嘴角。

「哈……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来着……开什么玩笑啊!你是不是傻啊!?那人不是昨天那个怪物的首领吗?那怎么打得赢啊!我、只是个高中生啊。而且还是相当普通的人畜无害的高•中•生啊!!」

 直人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尽全力提出自己的意见。虽然能把对方的生命力看成数字的那一刻起到底算不算普通连自己也都打了个问号,不过现在可不是自己该拿这种事当加分项的时候。

「没事的。因为你已经死了」

「问题不在这里好不好!我是说,办不到的啊!再者说了,那个叫斯比纳很厉害的对吧?是个超级不得了的家伙对吧!?」

「不知道」

「啥!?」

「都说了啊,我不知道啊。我从没见过他,也几乎没有魔术师直接见过他。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会用什么魔法,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驯服昨天那只怪物」

 拉凯尔一边把粘在脸上的头发挂到耳朵上去一边说话的语气完全没有紧迫感可言,太过淡定了。倒也是,对拉凯尔而言不过如此吧。因为斯比纳老早就已经盯上了她,而且手上没有关于他的情报的状况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但是直人不一样啊。因为无论是关于斯比纳的存在还是让他与之交战的拉凯尔的方针,他全都是头一遭听说啊。

 于是直人自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手也被这种不讲理而气得直发抖。

「你……这么说,不管是关于斯比纳还是苍,你其实全都一无所知对吧!」

「吵死人了啊,不吼这么大声我也听得到」

 大吼的直人表情扭曲,而拉凯尔则很厌烦地用双手捂住了耳朵。

「而且,正是因为一无所知才需要过来调查啊」

 拉凯尔像是在斥责直人一样地这么说道。她抬起头,稍抬下巴似地仰望过去的地方,正是茂密如墙的行道树的另一头。

 正是那片即便在大中午也依旧裹缠着沉甸甸的阴暗气氛的无人街区。










 5




 即便头上是爽朗的大晴天,可一进到无人街区气氛还是陡然一变。那种充斥着灰尘颗粒的混浊空气,即便沐浴着阳光依旧显得稍凉的温度。加上那种类似尸臭一样的不安稳的东西更是时不时地煽动着厌恶感。

 拉凯尔进入了无人街区之后,直朝昨晚的现场走去。正是直人和拉凯尔和虫男对峙的那一片地方。

 建筑物和周围都还留有昨晚发生的事情的爪痕。无论是拉凯尔一脚踢开虫男轰出的大洞,还是被瓦砾丢出来的大洞都还留在这里。

 拉凯尔走到那段T字岔路正中央蹲下身去,把手放到了脚边步道上。像是要仔细聆听似地闭上了眼睛。

 虽然直人看不出拉凯尔在使用什么力量,不过按她的话来说,似乎是在追踪昨晚逃走的那只虫子的痕迹。而虫子逃走的去向应该就是斯比纳的位置。所以打算通过追虫子来找出斯比纳的所在地。

「还真是变得稀薄了呢。昨晚马上追过去就好了。不过……」

 一小会儿之后,拉凯尔低声这么说,然后环视四周。

 坐在石头上看着的直人见状也站了起来,拍拍沾在屁股上的沙尘之后回到了拉凯尔身边。

「那你昨晚直接追上去不就好了吗」

「……毕竟某个傻瓜就要死了,所以忙于处理那家伙了呢」

「啊……不好意思。真是受你关照了」

 被拉凯尔盯着暗示『傻瓜』究竟是谁后,直人不由得挪开了视线。

 说起来也是。正因为昨晚身上受了那么重的伤,现在却一条疤都没留下,所以曾亲身经历过的感觉才会像做了一场梦那样开始变淡。明明刚醒来的时候还在因为那股残留在身上的栩栩如生的感觉而发抖来着。人这种生物还真是够现实的了。

「那么,到底怎样了啊。不找了吗?」

「别小看我。只要让痕迹容易被感知到就行了」

 稍稍瞥了直人一眼之后,拉凯尔有些不开心地这样回答。

 她用贴在地上的手抚过地面,指尖像是在沙堆上画画似地滑动。然后,明明也没蘸什么墨水,地面上却浮现出了鲜红的文字。

 那文字看起来像是血一样,所以直人有些发怵。不过拉凯尔描绘出的文字还是吸引到了直人的兴趣。

「这是……」

 直人轻轻嘟囔了一句。

 拉凯尔描绘出的文字他曾见过。虽然不算一模一样,不过像极了直人相当熟悉的那些文字……能在人头上看到的数字。

「这是古代文字。我这是在构造让魔法提供帮助的魔法阵」

 看来是把直人的嘟囔当成了对未知文字的疑问。拉凯尔以淡定的声线教育着这个没用的仆从,同时继续用洁白的指尖以自己为中心将不可思议的文字组成的图案扩张开去。

 感觉踩上去的话似乎不太好,于是直人退到了拉凯尔手指画出的红色文字的范围之外。大概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吧,拉凯尔忽然停止描绘文字,转而抬头问他。

「……这里、没人住的吧」

 她轻声这样问。

 在她这话的带动下,直人也跟着环视起这片安静得过分的区域。

「以前这一带好像曾经发生过事故。听说出于那个原因没人住在这里,一直这么闲置下来」

「事故……?」

「那件事发生在我搬过来之前,所以我也不是很了解」

 在直人挠挠脸说着开场白的时候,拉凯尔的视线又落到了地面上,回到了描绘文字的作业中。

 虽然拉凯尔没有开声催他往下说,不过既然她都这样主动问起了那应该是想要听听的吧。擅自这样判断之后,直人眺望着这一块寂寥的地方,同时说起了以前曾听说过的关于此处的故事。

 之前的话,这片区域的正面的那座有些高的山丘上建有一座医院。虽然现在整栋建筑都已经被拆毁了,徒留下支撑着电线的铁塔,可在当时的话似乎是座有不少住院患者的颇具规模的医院。

 但在某一天,正是在这块区域即将要竣工的时候发生了事件。从医院外泄的未知病菌污染了这一整块区域,还把医院区域内的所有人都一个不留地融化掉了。

「人类融化了?」

 直人朝反问的拉凯尔点头。

「消失的人的衣服倒是全都残留了下来,好像是唯独衣服里头的身体不见了一样。只有人类消失不见了,而且还不留任何的痕迹。除开说是『融化了』了之外实在没法形容。……然后呢,似乎在进行过各种各样的调查之后公布了这么个情况。嘛,虽然我是感觉很荒唐啦。不过总之,这整一块区域都停止售卖,一直闲置至今。这就是大致的来龙去脉」

 这个结果叫人看不清真伪如何。时至今日也广泛流传有什么怪谈啦,政府阴谋论啦,乃至是外星人所为的说法,在好热闹的人之中时不时还会变成传闻。

「是……这样啊」

 不知为什么,拉凯尔像是有些悲伤似地低声说。

 这个不曾料到的反应让直人扭头看向了拉凯尔。但拉凯尔又变得和刚才看到的一样淡定和毫无表情,只有手在忙活着。

(是我……看走眼了?)

 尽管很是在意,不过总不能因为她的声音里带着伤感于是就随随便便深究下去。结果在直人开口问些什么之前,拉凯尔就画好了图案站了起来。然后走到了描绘完毕的魔法阵中央。

「从现在开始我要寻找斯比纳的虫子的痕迹了。这要花一点时间,在结束之前都不要说话好不好」

 说完之后拉凯尔就摊开双手闭上双眼,开始集中精神。

 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将拉凯尔的身体微微浮起。等到她小小的脚趾彻底离开地面之后,描绘在地上的文字像是等候多时似地纠缠起了淡淡的光芒。

(哦哦,真厉害,好像魔法……!不对哦,这就是魔法)

 哪怕知道了这是魔法——不对,正因为直人知道这是魔法所以才会感动得瞪大了眼睛。因为这可是和魔术或者舞台机关那一类东西不一样,是超越了常理的力量引发的现象啊。

 拉凯尔就这么漂浮在空中,像是在将感官都提升敏锐似地一动不动。束拢在背后的长长金发像是飘荡在水中似地缓缓摇曳。

 哪怕不吩咐别出声,眼下的气氛也令直人明白不能随意上去搭话。因为他从中感受到了一种像是被稍稍干涉就会立刻碎裂的纤细玻璃制品般的脆弱,所以极力压制着脚步声地往后退下。

 他心想着,暂时离开一下吧。于是就趁着这个机会走向了不远处的那栋楼。

 那栋楼上开有两个大洞。

 一个是虫男被踹飞之后轰开的地方。而另一个,就是当直人在失去了手臂的状态下取回意识的时候被掩埋起来的地方。

 尽管那时候的意识很模糊,不过等来到跟前之后,直人还是想起了自己曾经瘫在这上头,命悬一线。

 但是这上面传来了一股异样感。直到刚才都还只是隐约有些在意而已,不过到了现在,等到近距离俯视下去之后,直人这才了解到异样感的源头。

 直人的手被虫子啃断了,估计的话身上还四处都受了伤,处于濒死状态,整个人还被瓦砾埋了起来。而人类的身体受伤的话肯定会流血,更何况是在没了一条手臂之后,当时的出血量应该能让直人的生死天枰朝死的那一端大幅倾斜。

 可明明如此,这上面却一滴血渍都没有。

(梦……不可能的。如果是梦的话,这里不可能倒塌得这么厉害)

 直人脑海里回想起了导致这个无人街区诞生的那起事件。明明建筑物和衣物都没有消失,唯独人类不见踪影的事件。

 他感觉两者之间太相似了。因为这里明明留有乱斗之后的痕迹,唯独有人曾受过伤的痕迹消失了。

 消失的还不只是直人的血渍。直人扭头越过肩膀往后看去。

 同样不见的还有尸体。当时应该就倒在行道树附近才对,但是在直人的眼睛看来怎么看都不过是块黑色物件的虫男尸体却不见了。而且……被那虫子啃断的直人右手也不见踪影。

 是不是被谁回收了?如果是的话,那到底是被谁出于什么目的回收的呢。

 如果是附近的居民报警之后被警察回收的话,那这一块区域就会被作为杀人案件的现场而被重重封锁起来吧。直人和拉凯尔应该不能这么随意进入才对。

(是被那个叫斯比纳的人收走了吗?不,应该没这个必要吧)

 假设说有什么必须要回收尸体的理由,那么只要把尸体带走就行了。没必要连带直人的血渍和右手都不辞辛苦地抹掉。

 而且到这里来的路上的破坏全被修复了这件事也让他在意。

 直人试着直接用手触碰瓦砾小山。堆积在眼前的混凝土十分冰冷,感觉深处还有些微微的湿润。

(潮湿?)

 他触碰上去所感觉到的并非是血液的湿气。很是在意的他把脸凑上去,试着闻了闻。

 如果是血的话,那应该会留有相当的腥味才对。但是直人的鼻子所闻到的却像是洗涤剂一样的药品味。

「直人」

 忽然被叫了一声,直人不由得被惊了一个激灵。

 拉凯尔的追踪调查似乎不知不觉中已经结束了。她正脚踏着遥借给她的长靴,朝这边走来。

 她身后什么都没剩下。用鲜红文字描绘出来的魔法阵大概是和光芒一同消失了吧,现在已经连痕迹都找不到了。

「大体方位我已经掌握到了。我想要稍微在街上逛逛,来带个路」

「来带个路。你就不会跟人说麻烦带个路吗……喂?」

 直人对一如既往的态度嚣张的拉凯尔抱怨了一句,忽然朝她的脸上看去。

 虽然以为是看走眼,不过还是觉得她的表情有些阴暗。

「你脸色有点不太好吧?」

 虽然她的皮肤本来就白皙通透,不过现在却感觉她脸颊已经异样发青。

 不过既然她是吸血鬼的话,或许脸色发青才算是普通状态吧。

 拉凯尔仰视着直人,摇了摇头。

「我没事。少废话了,赶紧带路吧」

「嘛,你要说自己没事的话,那倒也还好吧」

 既然拉凯尔都已经迈开脚,那也就不得不追上去了。暗自在心里接受吸血鬼就是这么一回事,然后直人小跑着和她并肩而行。

 仰望一眼天空,发现太阳挂得相当高。估计气温也有所上升了吧。

 在离开之前直人又一次扭头望向无人街区。在他一直以来的认识中,这里都是一块因令人不舒服的事件而被迫抛弃的地方。

 但是刚才向拉凯尔描述之后又产生了疑问。仅限于这块区域内,完全没有外泄,而且还能眨眼间就把身处这里的人类融化消失的病菌,真的存在吗?

(不过也都是以前的事了)

 现在直人在这里百般思考也毫无作用。

 直人便像是要把这些琐碎问题当作碎线头挥开似地,和拉凯尔一起离开了这片井井有条的废墟。










 苍的残渣似乎一路延续到了市区中心的繁华街那边。

 被吩咐带路之后的直人所选择的,是直穿过无人街区前的那条路。虽然这条路直人在平时也不会走,不过相比起原路返回的话,应该能早几分钟去到繁华街那边。

 但也正因为必须得横穿过无人街区面前,所以几乎不会有人徒步经过。

 直人在没其他人同行的徐缓坡道上向下步行的同时,望着身边的拉凯尔。

 从刚才开始,拉凯尔就一直在拉着裙子或者罩衫,像是很为难似的皱紧了眉头。

「衣服尺寸不合适吗?」

 看起来的话感觉是正好合身啊。不过直人这么一问之后,拉凯尔就更加不满地瞪了过去。

「我这还是第一次穿上衣服,所以总静不下心来。感觉好憋屈。尤其是这个叫内衣的东西,缠在身上实在是痒……」

 拉凯尔说着说着就打算把裙摆提起来。

「呜哇哇哇,慢着慢着,住手!不准这么做!」

「我真的好想脱了」

「绝对不能脱!住手!算我求你了!」

 直人拼命制止了眼神十分认真地如此宣告的拉凯尔。

 尽管拉凯尔眼里写满了不满,还嘟起了嘴,不过都无所谓。现在这一瞬间确实是没有别人看着,但是不能断言不会有其他人路过。

 如果她真脱了衣服,而且又碰巧有某个人经过的话。那么该路人目击到的场面,就只能算是男高中生强迫女高中生脱下内衣。

 再说了,脱下来的内衣她打算怎么办啊。拎在手上四处走吗。那问题来了,由谁来拿呢。拉凯尔的裙子上只开有当作装饰的口袋,而且她又没有背包。而直人的小包又只能装钱包和手机,如此一来能推导出来的答案就只有这一个了。

 ──唯有这件事打死都不能办。

「话说了,还说什么第一次穿衣服,你至今为止过的都是什么生活啊?」

 在禁止她脱内衣的同时,直人问出了心底里的疑问。

 拉凯尔的金发如波浪似地摇了摇,一脸莫名其妙地回答他。

「真是个蠢问题。既然我都说了这是第一次穿衣服的话,那肯定是表示我从出生到现在都从来没有穿过衣服啊」

「这还肯定了哦!……从出生到现在,话说你多少岁了?」

 因为她的外表看起来年龄和自己差不多,所以一直都忘记确认这件事了,不过仔细一想的话,直人对于拉凯尔除开名字和身为吸血鬼的情报之外,关于她的履历可谓一无所知。

 既然是吸血鬼的话,那应该都有两百岁那样的超常年龄了吧。可如此想的直人的预料却被彻底颠覆了。

「『我』这个自我是在两年前产生的,离开棺材是在四天前。所以按照人类的说法来说,应该是两岁零四天吧」

 直人不由得站住了脚步。

「两……两年?」

 这比他预想的实在是短太多了。那么说的话,吸血鬼是能在两年里长成高中生模样的吗。

 走在前头几步远的拉凯尔朝他投来视线,意识直人赶紧跟上,同时还用眼神嗤笑他。

「放心吧,哪怕是这样,我的知识也是你的五亿倍左右」

「五亿倍算什么啊……」

 你小学生吗。直人在心里吐槽一句的同时迈出脚步,再一次和拉凯尔并肩。

 再一次从指向繁华街的坡上下来。拉凯尔依旧在拉着裙子,很是在意罩衫胸口一带地往前走。而用余光看着她这些小动作的直人一脸的严肃。

 虽然不能允许拉凯尔全裸,不过看来要让她适应穿衣服还真得花不少的时间。

 但正在这时,这一回轮到拉凯尔突然站住了。

「唔。怎么了……」

 因为她实在停得很突然所以直人还往前再走了几步,然后才扭回头去问她怎么了。而话还没说完,就立刻冲了过去伸出双手。

 拉凯尔像是把吸进去的气呼出似的,全身毫无征兆地没了力气,就这么倒了下去。

「喂!这次又是闹哪样啊,你怎么了啊!?」

 衣服给你造成的压力至于让你晕倒吗,这样的玩笑话已经来到了喉咙边上。不过又立刻收了回去。因为被他接住的拉凯尔的身体热得异常,简直像是正在发高烧的人类一样,光是一碰就知道这明显是异常状态。

「区区仆从、不要肆意碰我……」

 拉凯尔维系住了一度丧失的意识,用微微睁开的眼睛瞪着直人。但是她想要挥开直人的手上却没有一丝的力气。

 像是嫌阳光刺眼似地咪细了的金色眼睛被热气蒸得湿润,张开的嘴唇喘出了粗重的呼吸。直愣愣的眼神比体温还要热,还一直盯着直人的脖子。

 但她又很快摇了摇头,不过现在她已经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了吧,她猛地用力把自己从直人身上挪开。

「别碰我」

「我说啊,现在哪里是逞强的时候」

 直人有些不耐烦地对明显是要想掩盖身体不适的拉凯尔说。

 而拉凯尔则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

「稍微……休息一下」

 也不等直人说些什么,她就一脸煎熬地闭着眼朝直人那边走过去。

 而她的脚,直接没入了直人的影子里。

「诶、哈?」

 直人把脖子伸长了,凝视自己的脚边。他还以为是看到了幻觉,但事实确实如自己所见。拉凯尔的脚确实踏入了直人的影子里,像是踩在沼泽里一样沉了进去。

 然后一步、又一步地,拉凯尔每一次迈动脚步,身体都会像从下楼梯一样潜入直人的影子中,直到几秒之后彻底见不到她。

「拉……拉凯尔、小姐?」

 从昨天算起,这种感觉已经体验过了不知多少回。但直人依旧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影子看。

 他试着踩了踩自己的影子。脚没有沉进去,地面的坚硬触感理所当然地反馈了回来。但是……。

「什么事啊」

 随着一股从影子里蹿升的感觉,拉凯尔的声音直接在他脑袋里响起。虽然换了个模样,不过这傲气十足的语气倒是一如往常。

「不是,你刚才、对我的影子……」

「我只是太阳晒过头了,所以借来休息一下。并不是要对你的身体做什么,不要这样惊慌失措」

 哪怕被晒弱了一些,但是那勿忘自尊大的态度到依旧健在。对此感到安心的同时,也有另一件事吸引了直人的注意。

「太阳、晒……对哦,你是吸血鬼来着」

 曾听说过吸血鬼暴露在阳光下将会被晒成灰。

 直人这么一说,一股很不爽的感觉就从影子里传了过来。

「能不能不要把我跟其他下等吸血鬼相提并论。像我这种高等吸血鬼,阳光和圣水都不成什么问题」

「可是,你不是刚刚才倒下吗?」

「那是因为之前使用了一个大魔法而有所消耗。哪怕会给我带来多少的影响,区区阳光并不能把我怎么样」

 这下又说是区区阳光了吗,直人有些想苦笑了。不管用上什么字眼,到头来她也依旧是在强忍而已。虽然不至于立刻灰飞烟灭,不过终究是个在昏过去之前都一直想要死撑下去的倔强大小姐。

「嘛,不说你了。接下来要怎么办?」

 耸了耸肩的直人问脚边的影子。

 这感觉可真够奇怪的。对着紧贴在行人道上的伸得很长的淡黑色影子说话的样子,还真是不想被别人看到啊。

 拉凯尔在影子里深深叹气的同时回答他。

「总之的话先到市中心去」

「好好,明白了」

 至少在她变弱的时候,作为服从好好尽忠尽义似乎也挺好吧。这么想的直人就拖着这道影子,走在了孤零零的路上。










 6 




 从徐缓的长坡上下来,来到了正午时分人声鼎沸的繁华街区。

 如果沿着大路继续往下走的话就能去到新川滨站。不过直人没有往那边去,而是穿过了眼前的几条小巷子,来到游戏厅后面的停车场边上的小公园之后停了下来。

 虽然叫做公园不过这里并没有什么游玩设施,只是一个在水泥墙后背安放有两张长椅的地方而已。这一块治安不怎么好的区域的小角落也算不上是很有人气的地方,而今天运气也是不错,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这情况真是来得正好。直人坐在长椅上,确认到周围没人之后,朝延伸到脚边的影子搭话。

「拉凯尔。已经到繁华街这边了哦?」

 准确来说,这里并不是繁华街的中心而是一隅,不过现在到底是周日的正午。他可不打算在人山人海的繁华街中心扮演一个对自己影子说话的奇怪男人。

 但是这明明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让少女从影子里钻出来也不会引发骚动的地方,可拉凯尔本人去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了。

「喂,拉凯尔?你有在听吗?」

 直人稍微放开嗓子喊了一声,凝视自己的影子。然而很不凑巧的是他并不能看到影子里头的情况,可当他想要定睛细看似地集中精神之后,还是能感受到拉凯尔就在里头。

 但这也实在是太过老实了。一瞬间,情况不妙的想象掠过了他的脑海。但是直人很快又听到了别的声音。

 这是十分规律的呼吸声。这是……睡觉的呼吸声啊。

「居然睡着了哦!」

 直人忍不住大声吐槽,然后又连忙环视四周。太好了,这里没别人。

「真是的……接下来是要怎么办啊」

 直人把手插到头发里一通乱挠。

 哪怕直人满腹牢骚,可如果拉凯尔没醒过来的话那就不可能继续进行追踪调查。毕竟直人完全弄不懂苍之残渣是什么东西。

(暂且回家一趟……不对,不行哦。遥还在)

 万一被问到拉凯尔怎么了的话那就完蛋了,毕竟总不能回答说她人在影子里。

 如此一来的话,能做的事情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呆着了。直人站起身来,找旁边的自动售卖机买了一罐咖啡。

 罐装咖啡带着咚的一声沉重声音落下。直人将它捡起来之后,又回到了长椅上去。

 难得的这么一个好天气,万幸的是直人似乎晒到阳光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就暂时在这里悠哉悠哉地消磨时间,等拉凯尔睡醒吧。

(反正也没有其他的什么安排。……独自想想事情吧)

 现在已经连自己内心的独白都变得像是牢骚话了。直人掀开罐子,喝了一口冰冷的咖啡。甜甜的,带着微微的苦涩。独特的清凉感,让身体中心稍微冷却了一些。

「吸血鬼……吗」

 趁着这里没有其他人,他低声嘟囔道。

 事情会变成这样的契机,都源于昨天傍晚的那一瞬间。源于在放学回家路上看到的两个异常数值。就是那两个数值将直人从安稳的日常生活中抓走了。

 完全想象不到现在距离那一刻其实还不到二十四小时。昨天和今天发生的事情就是这么让人应接不暇。

 遭遇了虫脸男,遇见了拉凯尔。瓦砾四处轰击的异常战场,变成了黑色物体的男人尸体。一时间被夺走了的自己的右臂……以及变成了『0』的自己的数值。

(是嘛。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啊)

 昨晚,在那段无论怎么回想都是断断续续的记忆之间发生了什么事,然后直人死了。

 而一切应该在那一刻都宣告终结了才对。自己应该活不到今天了。但是,拉凯尔却救了自己。

 ──想活下来吗?

 他回想起了少女这么问自己的时候的声音。

(又一次让她出手相救了啊……)

 明明都已经让她从乱丢瓦砾的虫男手里保护了自己,居然还让她把自己从死亡线上拉回来。虽然拜此所赐,自己的生命力已经变成了『0』,而拉凯尔似乎也一门心思想要在直人家里住下,还要把苍弄到手,跟超级厉害的魔术师开战,简直是被她在超乎寻常地一通乱耍。

 可哪怕是这样,拉凯尔还是对直人伸出了援手,让直人能活到今天。最重要的是多亏拉凯尔,才不至于害遥哭出来。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直人一边喝着冰咖啡,一边俯视自己的影子。

 从诞生时算起才两岁零四天的吸血鬼,拉凯尔=阿尔卡特。

 以全裸披斗篷的给人留下强烈印象的姿态登场,踢一脚的力道足以让人的身体在水泥墙上轰出一个洞,在各种意义上都是个离谱的少女。

 但是在她刚才力竭倒下的时候,被自己扶着的肩膀非常纤细。对第一次穿在身上的衣服感觉很不耐烦的样子像个小孩,在遥面前会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又真是一反常态的老实。

(关于我和遥接触过的那么些东西,她肯定基本都一无所知吧)

 比如和朋友的谈笑风生,或者扰人清梦的闹钟带来的忧郁。直人手里的罐装咖啡的味道自不用说,或许她连怎么打开都不懂吧。

 虽然知识量似乎是直人的五亿倍。

「……说起来,我都忘了啊」

 直人的视线从影子挪到了罐装咖啡上,然后轻轻声嘟囔了一句。他忘记管拉凯尔打听自己的右手是什么情况了。

 无论是一度失去的手臂,在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恢复原样的理由。甚至来说自己真的丢掉了这只手吗,是的话伤口又是怎么治好的,关于这方面的事情还必须得让这年幼的吸血鬼少女指点指点。

(嘛,在她醒过来之前——)

 都一筹莫展。

 本来一直持续下去的思考突然被一片雪白摸消了。

 他才感觉视野的角落里有什么动了一下。然后——不对,与其说是然后,不如说是几乎同时才更加准确——直人的身体被一股像是要从身侧侵掠而过的压力狠狠地撞了上去。

「────!?」

 身体里头的空气被压碎破裂。感觉自己像是成了一个气球。体重在一瞬间完全消失,一秒钟之后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重上了好几倍。

 被刷成一片雪白的视野在点灭之中复苏了。

 自己身处停车场旁边的简朴公园,场景非常熟悉。其中直人……像是被一根粗粗的木桩打中了一样,整个后背嵌进了刚刚才过去买了罐咖啡的自动售卖机里头。

「嘎……咕」

 颤抖的下颚连忙想要吸进空气却失败了,狠狠地呛了自己一口。而自己甚至没办法好好咳出来,空气纠缠在喉咙里无处可去,相对的有什么块状的东西从喉咙深处涌起,然后从嘴里溢出。

 等到吐出来之后直人才知道那原来是液体。那些液体在模糊的视野中呈现出令人恶心的红黑色,从这股令人作呕的气味上得以明白,这其实是掺杂了许多体液的大滩血液。而且还带着股微甜的咖啡味。这让他感觉更加恶心了。

「唔……唔啊……」

 近似呻吟的喘息声颤抖着从嘴里冒出。

 直人嘴里还在不住滴血的同时,看着把自己击向自动售卖机的那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条手臂。粗如圆木的强壮的人类手臂。这条手臂将直人的肚子打穿了将近一半,名符其实地犹如木桩那样将自己的身体和自动售卖机串在一起。

 那只手臂带着一股黏糊糊的触感往回收,从直人的肚子抽了出去。但是另一只手臂又立刻抓住了直人胸口,把他从自动售卖机上剥了下来。

 衣领被揪了起来,直接压迫到了喉咙。但他即便想要挥开这只手臂,却连自己的手都抬不起来。唯有嘴里深处像是堵塞的下水管一样在不断冒出带泡沫的血。

 那是一种全身都支离破碎的感觉。

 拖着绵软无力的四肢,直人的身体大大张开。

 直人的视线落在了灰色的水泥墙上。这下他读懂了这只手臂的意图——毕竟厚厚的水泥墙可比什么自动售卖机要硬得多吧。

(这下……很不妙吧……)

 姗姗而来的危机感在直人思维的角落里轻声细语。

 但是这样的抗议不可能传递到手臂的主人身上去。直人的身体只得被人轻轻一甩,像是个人偶一样被掷向了墙壁。轻微的漂浮感让他的手脚一阵抖动。

 尔后。

 一阵类似斩击的锐利冲击猛击直人的身体,令他感觉刚才肚子挨的那一拳简直可爱又可笑。

 直人听到了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而他也只能听着这股声音猛地硬撞在灰色的墙上,还没等体会到混凝土的冰冷就失去了意识。

 什么都看不到,意识一片漆黑。感觉自己像是死了。明明难得拉凯尔把自己给救了回来,这么一想……他便在下意识中睁开了眼睛。

 视野和意识的恢复比第一次挨打的那时候要快。

 只眨了一眼视野就稳定了下来,不住上涌的粗重呼吸让直人的身体大幅摇摆。

 一度以为已经确实停搏的心脏正在咕咚咕咚地,近乎扰人地鼓动。

 直人整个身体像是靠在了墙上,双脚朝外地坐着。右边的视野一片鲜红。哪怕能够呼吸,可全身依旧沉重得没办法顺利动弹。

 但是理应存在的疼痛却像是被轰飞到了某个遥远的地方,现在已经遍体鳞伤才对,却只有食指关节生疼。

 忽然,视野被遮住了。

 他所看到的是鞋底。才想着要被踩扁的瞬间,直人便拼命把头扭向另一边。

 耳边不远处顿时传来了坚硬的东西粉碎的声音。

 他立刻感觉血液正在全身流淌。

 直人只是转动着眼球往旁边看去,看向那个一瞬间前自己的脑袋所处的位置。然后他看到了一条穿着伤痕累累的皮靴的腿嵌进了墙里。

 一股恶寒窜过直人脖子。如果反应再慢上那么一拍的话,那直人的脑袋毫无疑问会被那只皮鞋变成踩扁的番茄。

「你……你都……做了什么……」

 完全平息不下来的粗重呼吸让直人的肩膀上下窜动,同时顺着那条嵌进墙里的腿找到了它的主人。

 终于好好地捕捉到了视野里的袭击者,是一个颀长而壮硕的男人。

 年龄大概在二十岁前后吧。不是日本人。

 他到底是进行了怎样的锻炼呢,胸板将厚厚的肩臂肌肉往上撑起,要穿在身上的衬衫看起来都显得很憋屈。包裹着肌肉的粗壮手臂,加上一对像是粗粗长枪的腿。然后是粗粗的眉毛下配上锐利视线,轮廓颇深的脸庞挂着正亮出獠牙一般的严肃神情。

 大概是因为随便往脑后拨去,完全没有什么修整可言的杂乱发型的缘故吧。这个男人看起来仿佛是野生的食肉野兽。

 能在他头上看到的数字是『2394211』。这个男人虽然还不及拉凯尔,不过倒也显示出了超越寻常人类的数值。

「……躲开了吗」

 男人沉吟似地低沉地,颇觉厌恶地呢喃道。尽管声线本身听起来并不粗暴,但蕴含的压迫感却裹带有阴森骇人的敌意和杀意。

 直人甚至没办法用嘴巴掩住粗重的呼吸,只得仰望着这个野兽一样的男人。并不认识他啊。顺带一提,他也完全没有什么会被这个散发着危险气氛的男人袭击的头绪。

 于是他死不服输地带着敌意瞪了回去。

「怎么回事啊,你……打算杀了我吗!」

「我已经杀了你两次,但你为什么还没死」

 立刻回答的重重语调让直人猛地醒悟了。

 倒也理所当然啊。直人都已经被蛮横的力气打到了自动售卖机上,然后还被丢到了水泥墙上。吐了好多好多的血。全身的骨头已经粉碎到了分不清哪一块来自哪个部位。……本应是这样的。

 明明刚才都还没办法顺畅呼吸,现在却能发出怒吼了。

 直人扭动还没办法流畅活动的脖子俯视自己的身体。

(果然……)

 被男人手臂打穿的腹部的伤口已经消失了。

「果然是『不死者』吗」

「诶……?」

 话音刚落,强壮的男人就把踹碎了墙壁的腿抽了回来,然后再一次为了踏扁直人的脑袋挥下。

「唔啊……!」

 直人弯扭身体避免被直接踢中。但是右肩却成了脑袋的替罪羊,就这么被压在了男人皮鞋底下。足以粉碎混凝土的力量,这一次粉碎了直人的肩膀。

「唔咕、啊啊啊啊!」

 太疼了。嘶哑的惨叫在捂着肩膀倒在地上的直人喉咙里久久不散。

 男人在咂嘴的同时,紧跟着踢来了另一条腿。像鞭子一样柔韧的腿带着刚猛的力道锁定了直人的脑袋抽来。

 直人很勉强才能抬起头来,但也仅此而已。怎么都躲不开了。他率先想象到了他的脚趾粉碎头盖骨时的感觉。

 但是男人的腿所粉碎的却并不是直人的脑袋。

 还活着,眼睛嘴巴脑袋也都还在。完全没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直人眼前,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又是手臂。但这一回却不是强壮的男人手臂,而是看似有着白皙嫩滑的肌肤的女性的手臂那样的东西。之所以说是『那样的东西』,都是因为那明显不是人类的手臂。

 手臂从直人背后的水泥墙上伸了出来。有着手肘手腕的那东西长地诡异,形似人偶的手臂。这些手臂一共有六根,左右各三根,像是要保护直人似地交叉在一起,化作一面盾牌。即便其中的一对已经被粉碎,却也阻止了男人强烈的踢腿。

「……住手吧,梵克汉」

 从手臂的反方向可以听见另一道男人的声音。那是很有磁性,却十分冷静的年轻男人的声音。

 被称为梵克汉的强壮男人像是要把半边身子收回去似地朝声音扭过头去。

 等确认到他的这个动作之后,化作直人盾牌的手臂也无声无息地收回到了墙里。被三对手臂遮挡住的视野得到了解放,直人终于看到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游戏厅背后的停车场里也站着一个陌生男人。

 虽然那个被称为梵克汉的男人面相堪称凶恶,不过倒也穿着衬衫西裤,脚踏皮鞋,看起来顶多是个有着危险气氛的外国人。但第二个男人的外表却有着明显的吸引人目光的异样部分。

 金色的头发被仔仔细细地整理起来,体型算是平均水准。但是黑色的皮带完全将眼睛遮挡住,像是衬衫一样的衣服外头还披着一件紫色斗篷。

 从肤色来看能看出来估计是个白人,可大概是因为看不到他的眼睛吧,直人完全窥探不出此刻是看着这样的一个人物。

 但是和服装打扮得能融入周围却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上来杀人的梵克汉相比,感觉还是这个看是奇葩的男人要理性得多,似乎还能进行对话。

「为什么要妨碍我,雷利乌斯!」

 梵克汉管那个眼睛被遮起来的男人叫雷利乌斯,又一次带着低沉的,无懈可击的攻击性发话。





 被称为雷利乌斯的男人丝毫不理会梵克汉的那股步步紧逼的魄力,只是踏着慢条斯理的步伐朝直人走去。

「他是『人类』。不是『不死者』」

 雷利乌斯的步伐没有迷茫也不显踉跄,似乎眼睛即使被挡住视野依旧清晰可见。

 看到他走过来,直人便把手撑在墙上起身了。用后背倚靠在墙上,这才好歹算站了起来。

 虽然说他替直人当下了梵克汉的攻击,不过这个叫雷利乌斯的男人还不一定会站在直人这边。所以直人用尽可能保持警惕,擦两了双眼看着这两个人男人,并且摆好了架势。

 看着他的这个样子。梵克汉很严肃地吊起了眉头。

「这人怎么能算是『人类』。人类被杀可是会死的」

「那可说不准。……总之你先收手。再者说了,他本来就不是目标」

 相对于激愤的梵克汉,雷利乌斯的声线堪称毫无起伏,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当他保持着一成不变的步调走到梵克汉身边之后,便扭过头去看着他再一次催促他别出手。

「……切」

 他们两人互相瞪了瞪之后,梵克汉咂嘴之后突然高高抬腿,然后毫不犹豫地朝直人挥下。

「咕啊啊啊啊啊!」

 一声气球破裂的声音之后,直人的右脚掌被踩烂了。几乎要让视野整个颠倒的剧痛让直人站不住地弯下屈身,用力抓紧了自己的右脚脚踝。而那里已经只剩下看不出原型的肉和皮,以及粉碎的骨头的集合体。

「啊、啊咕、唔……」

 转身背过痛苦地呻吟的直人,梵克汉像是觉得很无聊似地走了。然后直接离开公园穿过停车场,不知道去了哪里。

 而雷利乌斯则留了下来,紧盯着额头蹭到地上的直人。这下直人也察觉到了自己正被莫名好奇地看着,于是顺着他的视线——毕竟眼睛被挡起来了所以只能是顺着大概的角度看去,于是视线落在了曾经是自己的脚的碎片上。

 还真是凄惨。毫无慈悲可言的行为所导致的结果就在眼前,这幕猎奇的光景甚至让他险些哭了出来。

 但是当四散的肉片像燃烧过后的灰一样消散,他的眼泪也都收了回去。因为稀烂的肉和骨头都已经变成了红色的雾气消弭,像是全都回到了直人脚上去似地瞬间恢复了本来的形状。

 这哪里算是人类了。直人惊愕地看着这一幕。

 而把直人的意识拉向现实的,是近在咫尺的雷利乌斯的声音。

「嚯……原来如此。这还真是有趣的……『再生能力(regeneration)』」

 直人被突然靠过来的嗓音吓了一跳,猛地把身体缩了回去。

 雷利乌斯弯着上半身相当好奇地看着直人的再生,等看到直人挪开身体之后就像是有些吃惊地直起了后背。突然到让人想要问一句发生了什么事。

「还真是闹得大啊……这下又要听『贵彩』抱怨了吗……」

 雷利乌斯稍稍环视周围,看上了被残忍地破坏掉的没办法再生的自动售卖机和水泥墙,淡淡地这样说。

 紧接着是扭头看向直人,伸出了戴着白手套的手。

「你没事吧?」

 他的言行让直人不知做何反应才好地皱紧了眉毛。

 就在刚才都还有个男人把自己的脚踩碎了,而疑似他同伴的这个男人则又朝自己伸过手来表示关心。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如果是敌人的话请好好当敌人,不是的话还麻烦保持一下行动的统一行不行。一边揣测真意一边采取行动真的会攒下很大的精神压力。

 直人边这么想着,边躲开了伸过来的手,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怎么可能没事。疼死了要」

「看来痛觉还是会起作用的啊」

「当然会啊!你啊,从刚才开始都把人当做什么了!」

 直人把一肚子装不下的怒气变成了怒吼,瞪着把伸出去的那只手放到了下巴上的雷利乌斯,仔细观察了起来。

 虽然脸因为被挡了起来所以看不清楚,不过从声线还有气氛上来看感觉和直人年龄相差也没多少岁。估计比刚才那个梵克汉要小些吧。

 直人看向雷利乌斯头上,然后为浮现出来的数字而吃惊。

『9152』。本料想这个男人也会有着超乎人类的异常数值,但看到的数值却和一般人差不多。倒不如说是比直人的平均值还要稍低一些。

 正是在这时候,忽然过了一股寒意。理由不得而知,或许是因为站在眼前被自己瞪着的雷利乌斯忽然露出了笑脸吧。

「我的同伴给你添麻烦了,作为道歉,我来告诉你几件事吧」

 雷利乌斯带着浅浅的笑意这样说,还真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但是这一回能从他身上嗅到和那笑意一样浅的乐在其中的喜悦之情。

「如果还碰到这种事的话,首先要保护头。如果头没了的话,哪怕是不死者也没办法立刻再生。而在那段时间里,我们却可以将不死者彻底杀死」

 在他这慢条斯理的语气的带动下,直人摸了摸自己的头。说起来,刚才梵克汉确实是执拗地想要击碎直人的头。这样一来,其中里算是能理解了。

 但是又冒出了一个疑问。梵克汉的第一记攻击,是腹部来着。

「……那么,为什么刚才不从一开始就瞄准我的头」

「因为所有不死者都会警戒针对头部的攻击。所以首先要一度封锁住行动,接下来再精确地破坏掉头部……这就是铁则」

 说完之后,雷利乌斯就往后退了几步。等雷利乌斯稍稍收回下巴望向自己的脚边的时候,直人这才明白他是在躲避自己的影子。

「我们的目标是吸血鬼。并不是收拾这个得到了再生能力之后,变得多少有些结实的少年。当然也不打算追赶一个才刚出生没多久的少女」

 直人顿时绷紧了全身,瞪着雷利乌斯的眼神也变得锐利了些许。

 直人立刻明白了他这是在说什么,这个男人认识拉凯尔。

 估计是看穿了直人警戒的理由吧。雷利乌斯偷偷看一眼直人表情似的抬了抬下巴,这一回就明显是对着他的影子说话了。

「虽然性能似乎不错,不过尚未成熟啊……。至少应该再把气息抹掉一点。否则的话又会被他误会的……」

 估计是被说到这个份上之后实在不能默不作声了吧。直人脚边的影子有涟漪在扩散,如水面一样摇曳,然后拉凯尔无声无息地从里头现身了。

 一如潜入影子里那时候,她就像是上楼梯那样渐渐现出真身,终于站到了直人面前。

 高高吊起的大大金色眼睛挑衅似地看着雷利乌斯。

「多谢你的忠告。雷利乌斯=克洛弗」

 听到这一句之后,雷利乌斯的笑意又深了一些。

「嚯……连我的情报都掌握有了吗。真是优秀」

 那是相当满足的嗓音。雷利乌斯就这么望着直人和拉凯尔地后退了几部,一只手抚在胸前稍稍低头致意。

「我必须得去追赶同伴了。估计我们还会再见吧」

 留下这句话之后,雷利乌斯一掀给人留下印象的紫色斗篷后就消失在了梵克汉离开的方向。










 7




 等到这对奇怪的二人组都不见之后,周围的紧张气氛一口气消失了。

 像是有重量不断压在自己的身上一样,直人把自己的所有体重全都靠到了身后的水泥墙上去。膝盖立刻使不上力,于是就这么一路滑着瘫坐到了地上。

 周围还有后背那道水泥墙的碎片四散一地,坐下去的感觉实在糟糕。可哪怕是这样,直人也没有换个地方的心思,因为各种各样的感情汹涌而至,让直人的身体已经被疲劳感支配了。

「哈……哈哈……我还以为要被杀掉了……」

 明明没有一丝一毫的愉快心情,可直人却干笑了两声。

 以为要被杀掉了,以为自己会死。而且还非常的疼,非常害怕。被人强加上了这么一段回忆,让他发自心底气愤得受不了。

 拉凯尔走到了事到如今才被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怖的感情肆意摆布的直人面前。

 直人扬起脸后,大大的金黄色眼睛正俯视着他。

「……真是凄惨。所谓的破抹布就是用来这样形容的吧」

「你好烦哦。话说,那两个家伙是怎么回事……你认识的吧?」

 直人对她那冷静的声音回以反感的视线,扭着嘴表示不满。心想着能不能稍微表现出一些担心,不过现在身上早都没有任何一处该被担心的伤了。

 拉凯尔抬起头,朝那二人一组的奇袭者离开的方向望去。用有些严肃的口吻说。

「最开始袭击你的那个男人叫梵克汉=赫尔辛。披着斗篷的男人叫雷利乌斯=克洛弗。他们是『不死者杀手(ImortalBreaker)』」

 不死者杀手。直人仰视着拉凯尔侧脸,表情凝重。这几个字眼的发音实在是不安稳。当那所谓的不死者,也就是吸血鬼少女这样靠近自己之后,这词组听起来顿时变得相当危险。

 这时听到了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忙不迭的警报声。而且还在慢慢靠近。

(有谁报警了吗……嘛,倒也是啊。换我我也报警)

 现在姑且还是周日的中午时分。哪怕经过这里的人再少,也终归和那片无人街区不一样。就在边上不远的游戏厅虽然也是一栋上了年头的屋子,不过倒也还在营业中。

 看到一个男子高中生被体格健壮的男人丢到自动售卖机和水泥墙上去的话,那肯定是会报警的啊。

(哈啊……我真是受够了。把我安稳的日子还回来……)

 直人不由得用双手抱住了头。然后就这么用疲惫的视线仰望着拉凯尔。

「我说啊,喂」

 如果还要继续寻找苍的残渣的话,那还是先离开这里比较好。正想这么说的直人立刻改主意了。

 因为扭过头来俯视着自己的拉凯尔的脸色很不好。感觉甚至比前不久说要在影子里休息那时候更糟了。况且她头上的数字……下降了。而且还不只是10或者20。虽然直人也没有记清楚她今早上的数字是多少,不过现在的数字是『86501107』。

 大概比他最后看到的数字下降了好几千。这样的骤减换做人类的话闹不好已经死了。

(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低的?)

 本该在影子里休息的她的数字为什么会下降了这么多,是拉凯尔那时候的消耗大到了这个份上吗。还是说原因出在刚才的那两个男人身上呢。

 无论怎么说,再继续拖着拉凯尔在大中午里走来走去总归不是好办法。

「拉凯尔。今天就暂且先回家吧」

 直人很认真地看着拉凯尔,他的语气也比建议要稍稍强硬一些。

「我和你的状态都不太好。在这样的状态下,哪怕是追踪到了斯比纳,我们也只是束手无策地一败涂地而已」

 直人并不知道斯比纳拥有怎样多可怕的力量。可再怎么说,也终归是活在直人的常识范围之外的魔术师。和跟路上的不良团体找茬干架是两码事。

「……但是再过上十个钟头的话,苍的残渣就会完全消失。到那时候就没办法继续追踪了」

 拉凯尔在为抉择而迷茫,视线在这一带不断梭巡。估计是还能在这一代感受到苍的残渣吧。

 但是直人还是摇了摇头。

「对方也是在找你的对吧。既然这样,那应该要不了多久又会专程发难了,机会要多少都有。要是找上门去却而被反杀的话,那就没意义了。毕竟他不是能通过对话解决问题的人吧?」

 刚才雷利乌斯也说过了。不死者,哪怕是吸血鬼也是可以被杀掉的。而直人则对这句话表示全面的肯定。因为拉凯尔也有表示生命力的数字,那个数字被削减殆尽的话,即便是她也是会死的。

「不管怎么说,以现在这个样子四处走的话实在是太扎眼了。要是被警察发现的话没准还会变成什么麻烦事,所以还是回家换一身衣服吧」

 直人像是要展示出自己到底有多惨似地张开双手,自己俯视着自己的身体。即便身上受的伤已经消失,但是留在T恤和牛仔裤上的伤痕却还是老样子。四处都穿了破洞,领口周围被撕开了一大片。胸前还吸饱了吐出来的血,整个人看起来要多惨有多惨。

 拉凯尔低着头,稍稍思考了一下。但是她估计也对自己的状态多少有些自觉吧,一小会儿之后叹了一口气并点点头。

「虽然要遵循你的意见,实在是火大,不过还是回家吧。不过……稍等下」

 说完之后拉凯尔就站在了离直人有些距离的水泥墙前。正是那个他躲开了梵克汉的攻击,而让墙被打出了裂痕的位置上。

 然后手指轻轻划过灰色的墙面。

 那是在无人街区也见到过的鲜红文字。但是这一次却没有组成魔法阵那样的圆形,而是像记述什么似的横着罗列的文字串。

 写上了好几行就结束了。

「行了,走吧」

 然后她一个转身就背对了那堵墙。

 直人像是要追赶那头缎带般摇摆的长发似地赶紧站了起来。警车的声音还在靠近。他心想着还是赶紧走比较好同时,也不经意间地回过头去,于是看到了书写在上头的红色文字像是消融到了灰色的墙里去的那一幕。










 刻意经过无人街区前头,在那之后也尽可能避免被人看到,时不时还躲藏在阴影之中等路人经过,直人得以没有被人发现T恤上的血渍地成功回到了自己公寓房门前。

 仔细确认周围情况之后,叫了影子里的拉凯尔一声。然后拉凯尔也十分注意周围气息地,慎之又慎地从直人的影子里出来了。

 看来事前威胁她说,如果被遥发现的话她会不断逼问发生了什么事闹不好还会哭的说辞相当管用。

 目前的话还不见遥的踪影。明白这一点之后,直人和拉凯尔都一同松了口气。

「好了……问题在于接下来」

 直人边从口袋里掏出自己家钥匙边压低了声音说。现在还不能大意。

 遥还很有可能在房间里。倒不如说,以她的性格来想的话会这样的可能性更高。估计是正在做午饭等着直人和拉凯尔回来吧。

 而在这么一个时候,穿着一身沾血的T恤回去的话,遥到底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至少的话,肯定会误会他受了重伤,然后担心得不得了吧。

「拉凯尔,你听好了。我们来确认一下流程。你首先进去,吸引住遥的注意力。然后我趁着这个机会溜到房间里,换好衣服之后再跟你汇合」

「……虽然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我真的不擅长应付同性」

 拉凯尔一脸不情愿地挪开了视线。从在回家路上制定作战会议的那一刻起,她就明显不太能接受这种做法。

 但是现在也只能让她勉强下自己了。

「算我求你了。这要是让她发现了,之后难保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我知道了的。……我知道了」

 拉凯尔先是对直人的哭诉感到厌烦,然后像是萎靡下去似地没了力气,然后重新面朝向了玄关大门。

 直人立刻就把钥匙插进去。在直人的催促下,很不安地看了看直人,然后动作僵硬地走了进去。

(……有这么不情愿吗)

 直人躲在门的阴影处,看着拉凯尔在门口犹豫不决的样子,在心底里无语了。

 那个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的拉凯尔,居然只不过是让她和遥两个人稍微闲聊一下就会展示出这么懦弱的一面。

(没事的……吧)

 分明是自己半强硬地让她先进去,这下却有些担心了。

 然后直人紧贴在门上,通过动静来判断她有没有顺利完成任务。

 听不太清楚。一般想来的话,注意到拉凯尔会来的遥应该会用一句「欢迎回来」上来迎接的,然后会对直人不在而感到疑惑。接着必须趁拉凯尔想办法糊弄的时候把作战完成到最后一步。

 但是……遥的那一声「欢迎回来」却一直都听不到。

 甚至还听不到任何的动静。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哪怕这里是栋好公寓,不过像这样把耳朵贴在门上的话还是可以隐隐听见里头的声音的。

 冒出了疑问的直人移动到了门和墙的缝隙之间,继续竖起耳朵听。可即便是这样,也还是什么都听不见。

 拉凯尔一直保持沉默倒是能理解。但是那个遥在拉凯尔回来之后却一声不吭实在是太奇怪了。可如果遥不在的话,那应该也能听到拉凯尔回来给自己开门的声音才对。

 这实在是安静过头,到了异常的地步了。

「拉凯尔!遥!?」

 发生了什么事。直觉如此的直人立刻打开了门,闯进里头去。

 随便把鞋子脱下来一丢就走到了走廊上。这时,他看到了拉凯尔就站在笔直的走廊前头。

 太好了,拉凯尔没事。但是样子好奇怪。她整个人像是僵住了一样纹丝不动。

「喂,拉凯尔,发生了什么!?」

 隐约察觉家里的气氛和平常时不太一样,这让他的胸口一震不安。直人连忙带着大大的脚步声冲进了客厅里,用力拍了拍愣在入口处的拉凯尔的肩膀。

 他想把她拉过来。可她的身体一动不动。

 简直像是被定在原地似地一动不动。

 而直人居住的公寓里。在客厅的沙发上,正有一个陌生人坐在上面。

 听到了直人的脚步声,来客像是扭动身体似地慢慢扭过头来。

「啊啊……我打搅了呢」

 那是甜美到令人发怵,像是能把耳朵都融化掉的嗓音。

 那是个一头黑发长得很不科学的男人。扭过来的那张脸上没什么血气,皮肤白得可怕。但其中的眼瞳却闪耀出鲜艳的血红。相貌之中透露出一股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美。

「你就是『黑铁直人』吗」

 被点到名的直人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停了。

 这一句话像是一根无比锋利的线,在错觉之中将直人给杀了。

 他身上的小举动,微微的呼吸,都变成了比纸还要薄的刀刃切割直人四肢。那种妄想在不断侵蚀他的感觉。

 一动就会死。他毫无根据地这样觉得。

 在这样的气氛之中,直人身边的空气抖了抖。他听到了拉凯尔的声音,听到了她在用挤出来似地,颤抖的声音轻声说。

「父……父亲大人……」

 直人为理解而这句话花了足足三秒。然后又花了五秒理解那是在说眼前的这个黑发男人。

(父亲大人……!?)

 直人甚至没办法把自己的疑问变成话语,只能用看着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那样的眼神看着沙发上的那个男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害怕。明明是个令人倒吸一口气的美男子,但是却和什么强壮或强韧之类的形容相去甚远。

 但他却带着一股会让人的比本能更为靠近根源的地方颤抖的寒气,以及不可触碰的魔性。

「初次见面。小女受你关照你了呢。我名叫……克拉维斯=阿尔卡特」

 他眯了眯赤红的眼睛,露出十分优雅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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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2 23:5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VillaZ 于 2019-10-3 00:15 编辑

 第三章──御剑







 1




 直人感受着自然而然从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不由得心想——这里真的是自己的家吗。

 熟悉的布局,熟悉的墙壁,熟悉的地板,熟悉的天花板,理所当然的家具配置。和今早上看到的一样,确实是我的家。但是这个地方已经被一位陌生的来访者反客为主了。

 本该是安稳的温度感觉格外的冰冷。本来舒心又有些懒散的气氛现在也感觉紧迫而胆战心惊。

 这一切的中心,坐在沙发上的举世无双的黑发美男子,克拉维斯=阿尔卡特正举起红茶杯仰头就喝。

「我不客气了。这茶叶算是蛮不错的呢」

 被他轻轻放下的茶杯在茶碟上发出微微的响声。而这样微弱的声音都让直人猛地倒吸一口气。

 那是红茶。茶杯并不是他平时用惯的马克杯,而是给客人用的和茶碟配套的那种茶杯。

 有谁从架子上找出了这一套杯子,还给克拉维斯泡了红茶。而会这样做的人只有遥了,但是遥却不在客厅里。

 大概是感受到了狼狈的直人眼里的不安了吧。克拉维斯稍稍咧了咧嘴角,把视线投向直人和拉凯尔身后。

「不用担心。我没有加害早见遥。在让她给我泡好红茶之后,就让她到那间房里睡过去了」

 那房间指的是那间和客厅用一幕挂帘连起来的小日式房间吧。扭头看去,遥确实在那里,得以确认她真的平安无事。

 但是直人还是动不了。因为克拉维斯的眼睛正像是在窥探他的反应似地看了过去。光是和他对上视线都感觉灵魂要被抽走。有一种,万一有那么一瞬间看向毫无关系的东西上去,自己就会立刻脑袋搬家的感觉。

(可恶啊……)

 这个男人到底怎么回事啊。明明也没被他做什么,但那股恐惧却深深渗透到了脑髓里去。这股毫不讲理的感受让直人心里倍感烦躁。

 为什么自己非得这么害怕不可,他并不是为此而烦躁。而是在为为什么非得跟这样的『怪物』对峙而烦躁。因为这个男人非比寻常,超乎常规,一塌糊涂。

 直人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克拉维斯头上的数字实在没法仔细读取。已经成了一串没有任何含义的乱码罗列。

 说明那个数值不是直人这点能耐可以精确掌握的。换句话来说,等于表明他是一个直人无法理解的存在。

 正在这时。忽然有什么东西碰到了拼命忍住不要发抖的捏得死死的直人的手。

 在那股柔软的触觉的帮助下,直人这才终于找回了原本的呼吸。条件反射地朝一旁一瞄,看到是拉凯尔的手轻轻裹住了直人的拳头。

「没事的。遥她没事」

 她说这话的语速有些快,尽管还带着似乎很紧张的僵硬,不过却也让直人悬着的心落了地。既然拉凯尔都这么说了,那应该确实如此了吧。

 交叠上来的掌心的冰冷温度让他的紧张得以缓解。直人把淤积在喉咙深处的一口气呼出来之后,再一次让视线回到了克拉维斯身上。

「不用这么紧张。我不会抓你来吃的,只是想跟你说点事」

 他挥洒出一股较之用来声明自己无害实在是太过带有威压感的气氛,克拉维斯把原先放在膝盖上的手抬起,催促他们坐下。

「都坐下吧。还是说,我应该站起来?」

「不、不会……」

 也不知道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克拉维斯突然恶作剧似地笑声让直人毛骨悚然,于是直人立刻这样接话。说出嘴的自己的声音实在是太孱弱,险些还发抖了,直人在心里自嘲了一番——这声音也太丢人了吧。

 即便如此直人还是没办法轻易迈出脚步,这时,拉凯尔抢在直人前有所行动了。她坐到了沙发的正面,也就是夹着矮桌坐到了他对面去。而那个地方没有沙发,只有地板,不过看来对拉凯尔来说在这样的状况下也没有余裕去抱怨什么了。

 于是直人也跟在坐到坐垫上的拉凯尔,在她身边坐下了。

 这样从正面与之对峙之后,那股脖子被勒紧的威压感的压强变得更加沉重了。明明只是被他看着而已,却有股被既不是杀意也不是歹意,更为纯粹且冷血的东西化作刀刃直抵喉咙的感觉。

「好了……」

 等着两人坐下之后,慢条斯理地作开场白的克拉维斯的声音让拉凯尔的肩膀猛地一抖。而这也让直人有了点反应。

(拉凯尔这是……害怕了吗?)

 刚才面对身为『不死者杀手的』雷利乌斯的时候她都还能毫不畏惧地贯彻高傲的态度。但是……面对这么一个家伙的话真是在所难免了吧,直人这样心想着硬生生咽了口唾沫。

 直人为了能尽量保护一下整个身体僵住的拉凯尔而稍稍靠前。但是却被拉凯尔拍了一下肩膀制止了,然后拉凯尔说。

「请问这次是有什么事呢?父亲大人」

 她抬起头来直问了过去。但是尾音还是稍微抖了抖。

 克拉维斯深吸一口气之后,表情柔和地苦笑道。

「有什么事……吗。这句话嘛,感觉实在不该用来问一位前来迎接擅自离家出走的女儿的父亲呢」

 克拉维斯以一副和父亲这个词也十分不相称的模样,带着果然是和父亲这个词十分不相称的语气这么一说,然后环视了一眼房间。

「……而且,我也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回到『这里』啊」

 尽管这句轻声说出的话像是他的自言自语,但直人的耳朵还是确实听清楚了。

 这是什么意思。

 无论是拉凯尔的离家出走,或是克拉维斯所嘟囔的『这里』的含义,正当直人想要开口让他说明一下的时候。克拉维斯的视线却捷足先登地回到了直人身上。

「看来女儿受你关照了,我替她向你道谢。……以及道歉。实在是给你造成了相当大的麻烦」

「不会,我可没觉得有什么麻烦的」

 要真说完全没有的话那就是彻头彻尾的谎言,不过感觉始终是得到的救助要大得多。

 更重要的是他不太愿意当着这个男人的面说拉凯尔的坏话,所以直人尽管紧张,却也还是摇了摇头。

 而这让克拉维斯呼地叹了一口气,并露出微笑。

「你可真是个温柔的孩子,实在是很像人类」

 不知为什么,直人从这一句话里听到了一股轻蔑。

 克拉维斯优雅地在膝盖上头把手指交缠在一起。

「关于拉凯尔,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想要把她带回去。你意下如何呢?」

「诶?可这……」

 犹豫的直人接不上话了。因为他完全解读不了克拉维斯这样问的意图,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这样一来的话,听起来简直像是在管直人要把拉凯尔带回去的准许。

 估计拉凯尔想到了一块儿去吧。她双手交握在膝盖上,稍稍探身。

「父亲大人,我还没打算回去」

 然后拉凯尔便强有力地如此断言。

 但是的话……她的这句话却把克拉维斯嘴角边的柔和笑意抹掉了。鲜红的眼睛一个打转盯向拉凯尔,气氛转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拉凯尔,我现在正在和直人说话」

 那不算是瞪着,也没有怒喝。只不过是轻轻劝诫小孩子一样的话语。

 但仅此却足以让拉凯尔闭嘴了。拉凯尔顿时像是被训斥的小孩子一样低着头,缩了缩身体。

「实在是……非常抱歉。父亲大人」

 直人并不为那个拉凯尔居然会有这样的反应而吃惊。因为身处拉凯尔身边,并没有被克拉维斯直接点名的直人都被他的沉静气氛的压迫下说不出话来。

(不妙啊……这个人、真心可怕……)

 更何况在那之后那双滑行般转动的眼睛又转而看向了直人。他顿时就大气不敢喘地绷紧的身体。

「直人」

「我、我在!」

 他不由自主地被吓了一跳。尔后往丹田用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会那么奇怪,然后心想着干脆硬碰硬地回望着克拉维斯。

「事情我都已经有所掌握了。把拉凯尔带回去想必会让你不安吧,不过你不需要担心这个,因为你的生命可以由我来代为承担」

「请、请稍等一下。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像是日常对话一样宣告的内容却完全超脱了日常,直人十分困惑地皱紧了眉毛稍稍探出身去。

 克拉维斯那苍白的手有着简直像是被雕刻出来似的完美美感,抚向了他自己的胸膛。

「今后你就使用我的生命吧。哪怕你死了好几百次,我也能立刻将你恢复原样。关于吸血方面的变质,我也会采取应对」

「采取、应对又是……」

「拉凯尔应该也说过有苍就可以实现对吧。那么苍也由我来收入囊中,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等下!」

 拉凯尔像是下定决心似地,开口打断了克拉维斯这番语气听似柔和却带着令人无法违抗的压力的话。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让直人都吃惊地扭过头去,而克拉维斯也稍慢了一拍之后,用最低限度的轻微动作扭头看着拉凯尔。

 拉凯尔双手撑在矮桌上头往前探身。

「父亲大人,我……」

「你就回家老老实实待着吧,我可不想浪费了你」

「不行!苍得由我们找出来。我们可不打算服从你……」

 还没能努力奋起的拉凯尔的话说完,整个场面就有了变化。

 也正是在这个瞬间。

「──请注意一下自己说的话」

 响起了克拉维斯甜美而锐利的话声。

 然后拉凯尔就没办法急着往下说了。

 冰冷的指尖滑过说出了反抗话语的嘴边,落到了她的脖子上。而那只手属于克拉维斯。

 他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站起了身来,还朝前弯下。到底是为了威胁她还是为了使用更加直接的手段呢,克拉维斯像是亮出獠牙似地伸出的手看起来仿佛是要抓住拉凯尔的喉咙。

 但是……。

「不过也还真是让我吃惊呢。……这反应相当不错」

 隔了一拍之后,克拉维斯面露笑容。那并不是至今为止的优雅而有些冰冷的微笑,而是一张隐含着非人者的魔性的妖艳,令人联想到残忍的笑脸。

 脸上带笑的克拉维斯的手并没有碰到拉凯尔,就这么在她面前停下。

 因为他的那只手被直人的右手抓住了。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但其中并非完全没有直人的想法。克拉维斯这一连串完全没有一丁点儿的谦逊可言的举动,在他看来十分的暴力而傲慢,对此感到反感之后,身体反射性地做出了动作。

 直人十分用力地,像是要把这只手给拧断似地抓紧了克拉维斯的手腕,同时抑制住颤抖不已的本能,回瞪着那双锐利严酷的鲜红眼睛。

「……不好意思。难得您的一片好意,不过我并不希望您把拉凯尔带回去,同时也不打算接受您的照顾。倒不如说,能不能别突然找上门来,然后做太多自作主张的事情呢」

 必须要往丹田倾注全身的力气,才能把这番话给说出来。

 直到确认看着自己的克拉维斯那双危险到极点的闪亮红眸被眼皮遮住,并轻轻把头扭向另一边,直人都一直体会着心脏几乎要破裂的滋味。

「是嘛、自作主张是吗……原来如此,确实在理。无法否定」

 克拉维斯语气带着平缓的起伏这样说。

 直人以为要被杀掉了。不管怎么说,谈话的对象实在是太强大了。

 但是克拉维斯甚至没有挥开被直人抓住的手,只是表情变得充满愧疚。

「我向你道歉吧。是我缺乏了适当的礼仪,然后的话……还有我拿捏不住力道」

「什──」

 直人身边的拉凯尔猛吸一口气打断了他的疑问。

 而直人也说不出话来了。因为他用来抓住克拉维斯的右手,从手肘往上的部分唐突地落到了地上。

 直人的手臂像是没办法好好嵌合的人偶手臂,毫无抵抗力地,轻而易举地被从身体上分离了下来。

 而在手臂掉到地上之前,克拉维斯被直人抓住的那只手轻轻抓住了直人落下的右臂,捡了起来。

 那确实是直人的右臂。但却不是毫无力气地垂下的人类手臂。不对,那甚至不能算是生物的一部分。

 被从上臂切断的手臂尽管有着形似人类肉体的弹力,却一滴血都没有流。圆形的断面色泽红黑且十分光滑,见不到肌肉骨头和神经之类的组织。只有一个鲜红的断面像是一面镜子似地贴在上头。

「这……是、什、什么的东西……?」

 直人在下意识中说出了这样的话。

 即便没了一只手,肩膀也不感觉疼。失去了手臂的上臂也没有鲜血流出。

 直人一脸愕然地看着自己所谓的右臂,身边的拉凯尔则给出了解释。

「但是用我的血做成的东西。想要复原你的手臂就必须这样做」

「这么说,这条手都是你的血块吗?」

「没错。……我是觉得作为手臂的功能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

 拉凯尔像是有些尴尬似的看着被截断的直人的肩膀。而直人则把视线挪回到了正前方。

 克拉维斯手捧着用血块做成的手臂深深地坐进了沙发里,仔细端详着手上的东西,同时优雅地开口道。

「虽然还不错,不过也不算做得有多好」

 尽管对直人来说,他何以做出这样的判断可谓是个谜,不过似乎拉凯尔也心中有数。看到克拉维斯坐下之后,她还像是要用后背护住直人似地往前迈了一步。

 而克拉维斯的视线依旧停在手臂上,就这么问拉凯尔。

「拉凯尔。你为什么要选择『他』?」

(选择?)

 唯有直人对此感到疑问。

 拉凯尔似乎知道克拉维斯的言下之意,但是却一声不吭,只是严肃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估计是明白女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打算了吧。克拉维斯像是轻声嘟囔似地笑了笑,轻轻朝直人招手。

「到这边来。把手伸出来」

「……是」

 被这个男人吩咐的话,到底要怎么抵抗才好。虽然没必要抵抗,不过直人还是对这柔和的压力心觉不服的同时,老实地把手臂朝克拉维斯……准确来说是把本来还挂有右臂的肩膀伸了过去。

 克拉维斯拉过从直人T恤上稍稍露出一小节的上臂,把从那断面上整齐切断的手臂严丝合缝地贴了回去。然后念叨了某种奇怪的语言。

 于是接触在一起的断面顿时毫无异样感地融和到了一起,变成了原本的那一根手臂。

「唔哦……真厉害」

「感觉如何呢?」

 为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而吃惊的直人在他的催促下试着弯曲手肘,反复伸出收回。捏紧拳头之后,再摊开手掌。动作全都十分顺畅。

 尽管之前也没感觉有什么问题,不过等克拉维斯给自己修补过之后确实觉得之前其实一直都有点笨重和僵硬。现在活动起来甚至感觉比自己的原生手臂还要舒服。

「不要多管闲事」

 拉凯尔很是不满地这么说。于是克拉维斯的血红眼睛就浮现出了淡淡的动人神色。

「别自满了。况且这也不是为你而做的,这是为了向他赔礼道歉」

「直人是我的眷属。不要擅自碰他」

「那你是我的什么?」

 克拉维斯冷笑着从沙发欠身站起。一想到他刚刚朝拉凯尔伸出的手,直人就连忙摆好了架势。

 但克拉维斯只是把这当作了小孩子的虚张声势,用戏弄和爱怜的眼神看了直人一眼之后,直接穿过他身边走向了客厅入口。

「如果你希望的话,那拉凯尔就暂时交给你吧。关于苍的处理也随便你们吧。我应该是不会加以妨碍的。女儿虽然任性,不过还请你多关照」

「这、这样好吗?」

 明明刚才都还说要带人回去,但是克拉维斯却和他的语气一样,徐缓地让步了。

 真是不可理解。他对自己女儿拉凯尔的态度,还有他对从吸血鬼的角度来说该是身为女儿下属的直人的态度很不恰当。一般来说,拉凯尔应该会得到更多的尊重,而直人则被百般刁难不是吗。

 克拉维斯没有回答直人的问题,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似地忽然把脸转向玄关。

「再有一件事我要道歉不可。这下,会稍微有点吵闹」

 像是找准了话音落下的时机那样——实际上尽管克拉维斯确实是在找衡量时机——不过玄关确实是发出了爆炸一样的声音。










 2




 之所以能知道那是玄关的门被打穿的声音,全因为克拉维斯不费吹灰之力地接住了像是炮弹一样从走廊那边猛烈轰过来的门。

 克拉维斯像接住了一个被抛过来的球一样把严重弯曲的门稳稳接住,然后瞬息之间又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飞过来的是个男人,他一脚蹬在走廊的墙上,带着破空的声音击出了自己的膝盖。

 男人瞄准的是克拉维斯的身体。直击命门的踢腿带着凶猛的速度甩出。

 而克拉维斯则把手上的门往旁边一挪,当做盾牌挡住了这一腿。

 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声音。而且掀起的猛烈冲击波的余波还把吊在客厅天花板上的灯都给震碎了。放在桌子上的茶杯被震得跳了起来。

 被当作盾牌使的玄关大门像是薄薄的木板似地脆弱断裂,落到了客厅地上。

「你是……!」

 直人出于危机感而为了挺身站到了能保护拉凯尔的位置上,等他看清闯入人的身影的时候立刻大叫一声。

 这男人他曾见过。其实,就在一个钟头前碰见过。

 杂乱并往后梳的头发加上狰狞如野兽的锐利视线,肌肉结实的身体,能把水泥墙踢碎的力道。他就是『不死者杀手ImortalBreaker』中的一人,梵克汉=赫尔辛。

「找到你了,克拉维斯=阿尔卡特!」

 梵克汉发出了足以摇撼整间房的咆哮,在一度落地之后把圆木一样粗壮的手臂打向了踢腿的反方向。微微震颤的空气告诉了直人这一记拳头的压力有多可怕。

 那已经是一种非现实的力量了。并不是人体能打出的威力。但是被当做目标的克拉维斯却只是轻轻一挪身体就轻易躲了过去,然后还不费力气地抓住了发动攻击的梵克汉的脖子。

「还得为红茶而道谢不可。我不准你损害作为她的圣域,也就是厨房」

 他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语气也依旧那么悠然。而被抓住的梵克汉的身体,那副身高估计比克拉维斯还要高一些的强壮身体,简直像是小动物似地被抛起。

 之后,克拉维斯以流畅的动作踢了浮在空中的梵克汉一脚。只不过是轻旋脚跟稍扭上身的小动作却带着无从想象的冲击力,直接把身材高大的梵克汉一口气轰飞到了玄关外头。

 没法抵抗也没法防御的梵克汉一条线地被打到了外面去,后背直接撞碎了公寓走廊那边的墙,倒向了另一边。然后是淡淡的粉尘升腾。

 直人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对直人而言梵克汉是个威胁。是个头上显示出异常生命力的怪物,是毫不留情地对直人出杀招的危险人物。他回想起了梵克汉试图踩碎自己的头的那个时候,耳边感受到的那股暴力杀意。

 但是现在,在他眼前却显得不值一提。

 突然,克拉维斯脚边传来了齿轮转动那样的声音。

 无数只手从地板上伸出,像是要把那双赤红的眼睛朝脚边看的视线都遮断似地,缠绕着包围着站在原地不动的克拉维斯。直人也见识过了这些苍白而长得异常的手臂。与此同时,也想到了那个操纵这些手臂的人——雷利乌斯。

 无数的手臂抓住了克拉维斯的腿、手、肩膀和身体还有脑袋脖子,试图直接将他摁倒在地。克拉维斯被这股朝下方拉去的蛮力稍稍乱了架势,紧接着就有一头巨大的狼从他的正面拨开了飞舞的粉尘直袭而来。

 那是一头有着深深茶色毛发,身躯比直人、比克拉维斯都要高大的狼。

 它亮出洁白而野蛮的獠牙,猛地一跃而起,盯准了动弹不得的克拉维斯的喉咙猛扑过去。

 而克拉维斯却不做多想地把自己的手臂送到了獠牙上。

 肌肉被嚼烂的声音。骨头被咬碎的声音。狼的巨颚会将这个优雅男人的纤细手臂咬成一节又一节。……在正常情况下。

 野兽的喉咙在低沉咆哮,牙齿深深嵌进了克拉维斯的手臂里,但是却没办法顺势咬碎。

 唯有低沉的野兽咆哮不安稳地在室内回响。

 克拉维斯举起自己的手,顺带把紧咬不放的狼也给举了起来。把野兽巨大的身体被悬吊在了半空中后,眯着眼睛看着它那张狰狞的脸笑了。

「人狼(Lycanthrope)吗。好久没有亲眼见到了呢,真是稀罕」

 拥有人与狼两个姿态的古老种族对克拉维斯而言也不怎么特别。

 克拉维斯就这么吊着皱起了毛发浓密的眉间瞪着自己的狼——变身之后的梵克汉,俯视着包围并拘束着自己的无数手臂。

「再有的话……是人偶师吗。真是一对奇特的组合呢」

 话音刚落,他把手……几秒钟之前都还被人偶的手臂紧抓着的手一挥,抓住克拉维斯的无数手臂就被接连斩断,落在地上。如镜面一般的断面在地上一滚,像是融化到了地板里般消失了。

 接着克拉维斯转身对准了窗。顺着这么转身,把还挂着一头狼的手臂用力挥了过去。

 被粗粗的牙齿咬穿的手臂承受不住这股力道,从手肘处断开。

 在挥洒四散的血滴的同时,梵克汉被以凶猛的力道丢了出去。撞碎了玻璃窗,还撞穿阳台的围栏,可即使是这样也还是没能收得住,顺势猛撞到了隔路相望的另一边的公寓上。

 发生了爆炸一样的震天响响彻四周,这股力道的反作用力也化作了狂风,将直人家里的东西悉数掀翻。

 直人双手在脸前交叉,试着保护自己和拉凯尔。等到卷起的狂风和烟尘稍稍平息之后,这才连忙抬起头来。

 克拉维斯脚踏着粉碎的玻璃,丝毫不在意窗框上还插有碎玻璃,直接一把抓了过去,打算就这么从阳台上出去。

 顺着面露苦笑的克拉维斯的视线,直人也跟着朝外面看去。

 只见对面那公寓墙上有一个矿坑似的痕迹,而边上则站着两个男人。

 其中之一就是刚刚被丢出去的梵克汉。他现在已经回到了青年的模样,顽强地把手臂跟木桩似地插进公寓外墙上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就这么“站”在了墙上头。

 而他下方,有一道淡然站在从墙上伸出的巨大人偶手臂上的身缠紫色斗篷的人影——正是雷利乌斯。

 尽管看不见两人的表情,不过肯定是在瞪着这头。

 克拉维斯一边眺望着他们一边轻轻甩甩手腕,像是确认情况地捏了捏。那只手刚才确实是被梵克汉扯断了才对。但现在已经一道伤口都没留下,甚至还连被撕破的衣服都恢复了原样。

「尽管有些匆忙,不过今天还是就此失礼了吧」

 克拉维斯边这么说边很稀松平常似地把手搭在了阳台上。

 他扭过头来,隔着肩膀,用深深的,深到了甚至看不出感情色彩的眼瞳看着在直人身后一步远的女儿。

「这身衣服品位不错。很适合你」

「……这是遥借给我的」

 拉凯尔轻轻抓住罩衫的前胸,有些炫耀似地抬起头来。

 他仔细地端详了一眼直看回去的她的身姿。

「那么,请好好珍惜吧」

 眼睛一眯,克拉维斯就轻盈地高高地越过了阳台的栏杆。

「等下……!」

 直人不由得连忙伸手制止。不过这完全是自己的杞人忧天。

 因为跳出去的克拉维斯轻轻落到了隔着一条路的对面公寓的楼顶上,确认到追踪自己的那两人跟着跳上来之后这才转身走人。

 之后的事情就像是在看电影了。克拉维斯一跳就落到了旁边的那户人家的楼顶上,而梵克汉和雷利乌斯也把楼顶当做了寻常道路似的,毫不犹豫地追赶在后。

 三道异样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还没等数到十,就已经分不清到底谁在朝着哪个方向,现在正位于哪里了。

 能明白的……只有这件不得了的事态,暂且算是告一段落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世界居然变成了让直人的常识无法理解的事情的盛装大游行呢。直人摇摇晃晃地回过头去,从阳台处看得到的室内情况让他哑然失声。

 一言概之,就是一片惨状。窗玻璃粉碎之后散落到了阳台和窗边,客厅里的所有东西全都被掀翻在地。木地板被削掉,墙被打穿,连天花板上都开有好几个洞。

 虽然时间很短,不过被那么超规格两个的怪物——算上雷利乌斯的话就是三个怪物曾在这里大打出手。而受损的地方仅限制在直人房间和周围一带,这只能用奇迹来形容了。

 但很不可思议的是,看起来是被无差别地席卷过的房间里头,只有直人和拉凯尔所处的地方还有厨房,加上放在桌子上被喝了一半的红茶毫发无损。

「这么……这是要、怎么办啊……」

 肩膀耷拉下来的直人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现场看起来简直像是发生过瓦斯爆炸一样。但是最具代表性的瓦斯源头,也就是厨房毫无损伤的话那爆炸的理由也就说不通了。

 直人完全不知道要怎么跟真正的户主,也就是遥和雪说明这样的一副状况。

「啊,对了啊,遥!」

 才一想起,直人就猛地抬起头来。直接跳过了玻璃碎边冲进了房间里。

 立刻挥开客厅一旁的挂帘,确认里面的情况。

 然后……他看到了身上盖着一张毛毯的遥正紧抱着坐垫,睡得香甜。

「Zzz~……呵嘻嘻、Zzz……」

 这到底是梦话还是呼吸声呢,遥嘴上念叨着奇怪的咒语把脸凑到了坐垫上,露出叫人无所适从的安稳睡脸。

 但是她周围,一旦离开会妨碍遥睡觉的影响的范围,就留下了明显的刚才战斗余波留下的清晰伤痕。

(是嘛……他是保护了我和拉凯尔还有遥,大概还有厨房)

 理解了这一点之后,直人又一次惊住了。

 在那样的灾害之中,想要精准地保护某一个点的周全可以说是不可能的。而且还不只是一处,现在是明显有好几处地方是被有意地免遭殃及。

 迎击梵克汉,被雷利乌斯妨碍,哪怕是这样克拉维斯也还是保护住了最低限度的东西。

 自己应该感谢他吧。但直人更强烈地感觉实在是不得了。

「哈啊。真够了,居然能在这样的状况下睡着……」

 直人身体乏力的渐渐瘫坐在地上,同时露出了难以抑制的苦笑。

 而从身边朝小日式房间看去的拉凯尔也轻轻松了口气。

「醒不过来是正常的。估计的话是被那个男人下了魔法。在效果失效之前,就是天塌下来都不会醒」

「喂。这样真能算没问题吗?」

「既然是在魔法的作用下睡过去的话那就不会有问题。……毕竟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拉凯尔喃喃自语似地补上了这么一句,让直人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从刚才开始,他就对拉凯尔的语气有些在意。

「……我说啊。你总是一口一个那个男人的。他不是你的父亲吗?」

 拉凯尔对克拉维斯的态度,以及反过来克拉维斯对拉凯尔的态度都让直人感觉不太对劲。

 仔细一看的话,拉凯尔在一瞬间露出了像是害怕的表情,然后一声不吭地把头扭向一边。她那张表情复杂地暗淡下来的侧脸像是在说不要深究。

 这时候便出现了一股不用问都知道两人之间曾发生过什么插曲的气氛。既然如此,直人也没办法把酿成这种气氛的话接着往下说了。

 姑且的话,还是把遥在醒来之前搬到房间去会比较好吧。

 正当他这么想着而站起身来的时候。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这是怎么了吗~」

 陌生而声调甜腻的女性嗓音从不远处的客厅入口传来。

 直人连忙抬头,转了过去。

 他看到了一个女性站在那里。

 那是位把金褐色头发高高绑起的高挑女性。带有白色外套的西服裹着上身,修长紧致的双腿从开有高叉的紧身裙里伸出来。

 鼻子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脚上穿着高跟鞋,洋溢出『女能人』的气氛。却又能同时从衣服下头窥见一副引人注目的丰满肉体,尤其胸口一带更是飘荡出一股压过了她的知性美的性魅力。

 直人不认识她。

 她用一双稀奇的紫红色眼睛找见了直人后,十分兴奋似地在面泛红潮的同时露出笑容。










 3




 室内一片惨状。除开特定的地方和特定的东西之外,其他的地方其他的东西全都坏得七七八八,实在没法让人生活。

 而这个人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进来了。

 今天到底是第几个人擅自闯进自己家里来了啊。直人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了这里其实不是自己家,压根就是别人家的逃避现实的想法。

「你是黑铁直人君……对吧?」

 站在客厅入口,刚见上面的西服女性用双手裹住被染成了朱红色的脸颊,莫名开心地看向直人,并这样问。

 他几乎能听到身边的拉凯尔 “嘎”的一声绷紧了身体。

(触发交流障碍症了吗……)

 她是有说过不怎么应付得来同性,也就是女性呢。直人用余光看着拉凯尔这张发青的脸的同时,回想起了她曾经说过的话。

 那么的话,这位客人拉凯尔也很应付不来吧。怎么说好呢,毕竟她在好坏两层意义上都散发出了实打实的『女人味』。

「是的,是我没错。不过你是……」

「啊~唔,果然是这样呢。虽然想着会不会就是你,不过看一眼之后我就看出来了呢~」

 正想要问“你是谁啊”的直人的话被硬生生劫走,她还顺带热情地抓过了直人的手。西服女性喜形于色地像是要靠过去似地拉近了和直人之间的距离。

 她这样的极速接近让直人有些窘迫。但是却也没办法抽身往后退。因为她紧紧抓过直人的手之后,还紧抱在了自己胸前。

「等……」

 手掌沉进了弹力十足的胸部里头,被一股陌生的柔软包裹。那股要把自己融化掉似的柔软触感让直人的脖子升起了动摇的热度。

 他下意识想要把手收回来,却被强有力地制止,女人从下头仰视着直人,像是在窥探他的表情。涂有桃红色口红的丰润嘴唇散发出稍稍刺激鼻腔的甜味。

「真是对不起呢~。吓了你一跳对吧?不过我也很为难的啊……毕竟那两个人都不知道什么叫手上掂量些。明明我都跟他们说过绝对不能给别人添麻烦了呢」

「他、他们?」

 听她说的话,直人能理解到她估计在说梵克汉还有雷利乌斯。没准的话,这里头可能还包含了克拉维斯,不过这个可能性应该比较低吧。毕竟克拉维斯所处的立场并不需要接受别人的指示。

「唔呼,不过也真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快就见到你呢。好开心耶……」

 女人好不沉醉地轻声这样说,然后抓起直人的手就往自己脸上蹭。看到简直像是发自心底爱恋不已似的样子,直人用力把手收了回来。在这时候,指尖正好碰到了她的眼镜边框。

「……所以说啊!你到底是谁啊!」

 直人瞪着这个西服女,厉声问道。

 他并不是对女人的身体不感兴趣。但哪怕是面对看起来如此动人的女性,他也没有豪爽到被一个陌生人拉手过去强行摸胸还不会吃惊。说真的,他感觉这样很瘆人。

 女人的嘴唇露出了魅惑的笑容。把身体扭成了一个S形,把手伸向直人的头一通摸,还不住地夸他真是个好孩子。

「这么害羞,真是可爱呢」

「别碰我」

 直人强行挥开了她执拗地伸过来的手。

「嗷」

 但是西装女却完全没有害怕的样子。倒不如说,反而是有些开心,还呵呵地笑了。

「那个……『初次见面』。我是从属『御剑机关』的绯镜贵彩。请多指教哦,直・人・君」

 自称鬼才的女性又朝直人靠近一步,用食指献媚似地戳了戳直人胸口。然后手指一滑……忽然指向了拉凯尔。

「然后……这位就是拉凯尔=阿尔卡特了吧」

 突然被点名的拉凯尔表情再一次绷死。

 她的这道声线又让直人背后窜过了和刚才截然不同的恶寒——因为太冰冷了。贵彩像是看着某种没有生命的东西一样叫了拉凯尔一声,然后像是扭动身体似地站到了拉凯尔眼前。

「哼……是这么回事啊」

 贵彩像是在估价似地绕着拉凯尔一阵打量,这种毫不客气的视线让拉凯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甚至不敢跟他对上视线,只得像个精致的人偶一样静静站着。她的站姿乍一看似乎怡然自得,不过直人还是隐隐感受到了她正处于被蛇瞪着的青蛙那样的状态。

 贵彩一边把长发挂到耳朵上去,一边轻轻把脸靠近拉凯尔。拉凯尔顿时都不敢眨眼了。贵彩完全没有理会她的变化,只是顾自对拉凯尔轻声说。

「……让你这样的家伙四处乱窜对我来说真是一大麻烦。虽然很想立刻把你抓回去『解剖』,不过现在正当着直人君的面,所以这一次就放过你吧」

 这话是故意打算让直人听到的吗,还是恰好相反呢。反正贵彩用能让直人隐隐听到的声音冷冰冰地对拉凯尔这么说之后,抬起头转过身来又朝直人投去了艳丽甜美的笑脸。

「直人君也感觉很困扰对吧~。毕竟家『也』被弄成了这样」

「不会……」

 直人只能把这么一句话硬挤出来,皱紧了眉头。

 尽管理由很多,不过最主要的是直人在直觉上对这个名叫贵彩的女人没有好感。甚至还感觉有点生厌。

(造成困扰的倒不是说是你才对……赶紧回去)

 尽管直人想要把话这么说明白,赶紧把她给赶出去,不过也想要下逐客令之前从这个似乎了解许多内幕的女人嘴里打听些事情。

 于是直人强忍着胸口被人戳的烦躁,开口问她。

「那么。来自御剑机关的绯镜小姐有何贵干?既然都不请自来了,那想必是有相当重要的事情吧?」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嘛,人家会兴奋的」

「我说你哦!」

「我之所以来这里,都是为了收拾被他们弄得乱七八糟的房间……还有过来打声招呼呢」

 在为直人这粗暴的一声感到开心的同时,贵彩把连指甲都修整成恰到好处的形状的手指挪到了嘴边,随性地笑了一声。

「打招呼?为了什么?」

「当然,是想要为了和你建立更加深~入的关・系呢」

「我都说了……」

 他现在无比焦躁了。直人把手插进自己头发使劲来回挠。

 而贵彩则有些沉醉地看着他,伸出鲜红的舌头舔了舔鲜艳的嘴唇。

「我可是认真的,直人君……这个拉凯尔=阿尔卡特对实现我们御剑机关的目的而言,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这种仿佛是在问你还想继续往下听吗的语气让直人太阳穴一阵抽搐。

「那你们目的又是什么。说话不要这样卖关子」

 尽管嘴上这么问,不过直人其实已经大概揣测出了所谓『御剑机关的目的』。

 贵彩的大眼睛眨了眨。紫红色,这种从未见过的颜色闪出了不逊的光芒。

「歼灭不死之王(No Life King)克拉维斯=阿尔卡特。这就是御剑机关的夙愿」

 自己父亲的名字让拉凯尔有了些反应。

 贵彩像是要捧住丰满胸部似地在胸前叉手,用指尖推了推纤细的眼镜。

「直人君刚才也看到了吧?光是存在有那样的怪物这个事实,对世界来说都已经足够有威胁了」

 克拉维斯确实是个怪物,对着点直人并没有异议。但也不会对贵彩的这番话表示认可。

 直人开始用渗透着既像是不满又像是气愤的眼神看着贵彩。

「也就是说,御剑机关就是个怪物清除专家」

「唔~,这个嘛……。工作上的话,基本就是把她那样的怪物抓起来解刨,做成标本、了吧」

 贵彩恶作剧似地笑了。从中感觉到厌恶感的直人这一次变成很露骨地瞪她。

「开玩笑的啦。呵呵,表情真可怕」

 贵彩用娇滴滴的谄媚声音笑着,又一次靠近了直人。然后像是要靠在他身上似地伸手搂过直人脖子,用手掌抚摸直人脸颊。

 这毫不客气地抚摸上来而且还毫无羞耻可言的女人体温,让直人眉头的皱纹越来越深了。

 但是贵彩似乎连他这样的表情都十分怜爱,用热情洋溢的视线凝视着他的同时,进一步把身体靠了上去。

「我们的目的是维护、管理人类世界的秩序。『为了世界的悠久安宁』。这才是『御剑机关』高举的信念」

 现在她整个人几乎就是抱了上去,把分量十足的柔软东西压到了直人胸前。

 直人想要把身体缩回来。但是贵彩缠住了直人脖子的手表示抗拒。

「够可疑的了」

 无论是贵彩说的话,还是贵彩这人本身。直人心里完全没有的想要相信她的想法。直人抓住了搂上来的贵彩的手,用力扯了下来。

 但是他们的距离还是很近,贵彩像是炫耀似地,把被直人扯下来的手放到了自己丰满的胸部上。

「我的职责是排除所有会对此造成不利的『威胁』。而现在,首要的目标就是克拉维斯=阿尔卡特」

 这即是为了世界的悠久安宁。

 直人板着一张脸,表情阴沉,把头扭向了被打得粉碎的窗那边。

「那么梵克汉和雷利乌斯又怎样?我觉得他们两个也是相当不得了的『威胁』吧?」

 虽然和克拉维斯相比的话或许逊色很多,不过他们身上确实有着人类无论怎么锻炼都绝对无法企及无法填补的级别差距。

 但贵彩只是耸了耸肩,还有些瞧不起人似地哼了一声。

「能被人管理的东西不能算是威胁。因为……想要杀掉的话就能杀得掉」

 流畅地从桃色嘴唇说出的话语,再一次让直人后背感觉到了厌恶。

 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了吧。这个女人,时不时表露出来的危险感觉让直人心里点燃了一盏感情幽暗的灯。

「意思是,人无法控制的东西就杀掉吗」

「如果那么做能对世界的秩序有贡献的话」

 直人讽刺地这么一说,贵彩就回了他一张美丽的,还有些天真无邪的笑脸。

 然后她的嗓音陡然变得阴沉。

「呐,直人君。你知道『集体消失事件』里一共有多少人消失吗?」

 尽管嘴上笑意盈盈,不过贵彩的话声中充满不祥。简直像是在听人讲鬼故事似地,直人有些慎重地往下接话。

「集体消失……你是说那片无人街区吗?」

「虽然那里也是,不过可不只有那个地方发生过哦。那块地方只是冰山一角。在世界各地的消失事件中消失的人类,总共是『十二万八千九百三十二人』」

 这句话让直人也大吃一惊。因为他尽管知道四处都有发生消失事件,却不知道有这么大规模的人类消失。

 尽管当时的事情记不太清楚,不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不应该是会被当作更加严重的事件而登上世界级的新闻头条吗。但直人不记得有哪一宗被大肆报道过。

 这时,贵彩用不安稳的眼神,嘴上依旧带笑地看着直认。简直像是在试探他。

「……如果这些全都是克拉维斯=阿尔卡特所为的话,你会怎么想?」

「什么……?」

「如果要说把这么多的人一次性消灭掉的话,那靠人做的兵器也能办得到。但是兵器没有自我意志。而且如果没有人使用的话,无论拥有怎样强大的力量发挥不出来。况且还可以被拆解」

 但是克拉维斯=阿尔卡特不一样。用这样一句话当作转折之后,贵彩接着说。

「他可以不被任何人管理地,凭自己的意志自由行动,只有使用力量。他可以靠自己的一己之见把大量的人类从这个世上抹去。这要不能称为威胁的话,到底该怎么形容」

「……你的这个说法是不是有点太自私了?哪怕兵器没有意志,可如果负责管理的人类有那个意思的话,不也会成为你所说的『威胁』吗」

「这也是无可奈何啊。因为这个世界是为了人类而存在的啊」

「为了人类……是嘛」

 果然是没法释怀。直人很不服气地咬紧了嘴唇。

 贵彩双手叉在胸前,诱惑人似地歪着头说。

「就是这么回事啦。在把克拉维斯=阿尔卡特歼灭之前,虽然很抱歉不过还请让我监视好直人君你们吧。如果把这个小姑娘关起来就能引蛇出洞的话,那事情倒是好办多了。不过我不认为那个克拉维斯会现身营救这个姑娘,倒不如说应该是会见死不救趁机消失」

 从贵彩和御剑机关的角度来看,拉凯尔和克拉维斯一同出现在新川滨可谓千载难逢的机会吧。这样的机会她们肯定不会白白放过。那么的话,看来自己也是逃不过她们的耳目了。

「不过敬请放心。虽然说是会监视起来,不过也只是盯紧了克拉维斯=阿尔卡特会不会接触你们而已,直人君平常时怎么过就怎么过吧。御剑机关不会对你的生活指手画脚,我也不会让他们这样做。万一发生什么事的话还能给你打掩护」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直人就猛然想通了。想通了那件一直都很在意的事。

「是嘛,把无人街区和血迹和尸体,还有那一整条路弄得干干净净的人,就是你们做的好事吗」

 处理、收拾好昨晚发生的超常现象的痕迹的手段明显是人力所为,而不是拉凯尔的魔法那样的不可思议的力量。

 能够在一晚上进行那种程度的修整和掩盖消息。看来御剑机关这个名号尽管并不为公众所知,但其实规模相当大。

 贵彩像是要把亲吻直人似地把脸凑近,她一下子就把距离拉近,并轻声细语。身上飘来一阵淡雅的香水味。

「那点小事不算什么呢。这房子也很快会被漂漂亮亮地恢复原样。在那之前,我事先准备好了酒店房间,直人君还请到那里住吧」

「……虽然我想着应该不至于,不过你该不会也住在那家酒店里吧?」

「不・告・诉・你」

 贵彩话中有话地,倒不如说是明显另有打算地把食指压在了嘴唇上。

「算了,没这个必要」

 直人不由得往后对了半步。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吧……不过贵彩这双带着热气的眼睛着实让他感受到了贞操的危机。

 如果换做那个爱下半身思考的损友晋之助的话,没准会心想着这等好事简直难以置信然后就主动凑上去,不过直人虽然从贵彩妖艳的举止中感受到了一种性感,但是却觉得万万碰不得。或许顺应她的渴求主动闭上眼睛不做多想的话是会很开心,不过他绝对不想要那样做。

「我说啊,直人君。撇下那边的小姑娘,到我这里来吧……。我能让你好好开心开心呢。而且——」

 直人往后拉开的距离很快又被她逼近,贵彩的手滑动着抚向了直人的腰间。像是在确认着他的体温和肉体触感似地慢慢往上,摸过腹部之后直逼胸膛。然后扭动着柔软的身体,用水汪汪的眼睛仰视着直人。

「还会保护你」

 贵彩相当真挚地这样说。

 直人板着脸,有些困惑。尽管也是因为贵彩这种太过亲密的态度使然,不过他始终感觉她的言行之中全都另有深意。

「……这我也不需要」

 把贴在自己后背的手扯下来之后,直人把贵彩推了回去。

 贵彩毫不抵抗地往后退下。但是表情中却有着挑衅的神色。

「真可惜。不过……要不了多久,你肯定会回心转意的」

 贵彩朝直人投去像是要把他牢牢抓住的热情视线的同时,还像是演戏一样有些夸张地抛了一个飞吻,然后打算转身离开客厅。

 但是等到她即将要踏出走廊上的时候,又停下了脚步隔着肩膀朝直人扭过头来。

「问一下哦……直人君你的『Drive』,是什么样的呢?」

 提问的笑脸有着不可大意的锐利。

 但是直人却完全不懂贵彩的疑问和表情是什么意思。

「啥?『Drive』?那是什么?」

 听到了直人的回答之后,贵彩的笑意更深了,然后轻轻回过头去。束起的头发在她的脸颊边上投下一道影子。

「没什么。那么就先拜拜了。再见啦,直人君」

 像是在强调那双丰满的胸部似地把手臂拢在旁边地挥挥手之后,贵彩这才真的离开了房间到了走廊上。

 在玄关外头走动的高跟鞋踏出十分有节奏的声音,终于再也听不到了。

 直人的房间终于恢复了安静。

 正在这时……直人身后的拉凯尔忽然倒在地上。

「唔哦,你、你怎么了!?」

「不行了……受不了了……那是我、最受不了的那类人……」

 拉凯尔的声音走掉发颤。眼神也已经彻底死了。

 尽管她一直保持沉默所以让直人也从中途忘记了她的存在,不过看来她父亲和贵彩的这一通组合拳还是给她造成了相当的打击。她那无力地放到地板上的指尖,仿佛随时都会留下一段死亡讯息。

「这、这是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吗!?发生了什么事啊!?拉凯尔酱没事吧!?」

 毫无征兆地大叫的嗓音来自遥。在这个绝佳的时机上醒来的青梅竹马双手抱着头发睡得乱糟糟的头,不断环视周围的情况。

 拉凯尔心力交瘁地倒在身边。睡醒的遥在日式房间里很是混乱。直人则倍感空虚地以手抚额。

 最难搞的事情,这才刚开始。










 哄了哄遥,让她总之先冷静下来,然后让头晕目眩的拉凯尔在遥刚刚睡觉的地方躺下。直人在这损毁了一大半的房间里,给遥说明了一通压根没发生过的事情。

 只是直人又不可能跟遥说实话。从结果而言,就是把含糊其辞的说明不断拖延下去,而遥也始终是一副听到的东西都难以接受的表情。

 正在这时候,自称是『御剑机关』的黑西服男人,带着一名像是律师一样的男人过来了,开始进行单方面的解释。

 此次发生的事情皆为御剑机关的纰漏,因此御剑机关将负责赔偿全部损害。关于这房间以及公寓的公共部分,都将按照最快的日程安排修缮,还请不必担心。……就是这样的内容。

 夹杂着复杂的字眼和听都没听说过的制度名词的解释十分难以理解,表示听不太懂的遥要求了好几次对零碎内容的解释。

 但是那个律师和御剑机关男人都只是反反复复强调,会将这里恢复原样和进行赔偿,出于规章他们必须要进行事先决定好的解释说明,没有回应遥的请求。到最后,他们依靠三寸不烂之舌堪称精彩地营造出了一个『这里头有很复杂的情况』的令人不好深究的状况。

 在他们过来之后大概又过了一个钟头……遥差不多要累垮的时候,御剑机关结束了『情况解释』,留下一句接下来『要跟所有者解释情况』之后就离开了直人的房间。

 尽管没有解决任何关键性的问题。但是,光论从遥身上夺走继续深究的想法这一点上,御剑机关堪称成果斐然。

「……同样的话,妈妈也还要听一次吗……」

 遥喝着直人作为慰劳和道歉而泡的红茶,用力叹了口气,而直人则在心里头反反复复地向她道歉。










 4




 挂在墙上的圆形挂钟即将指向晚上十一点。

 摆放着亮茶色家具的客厅十分安静,充满了熟悉的气氛。

 往借来的马克杯里倒入用伯爵红茶煮成的奶茶,坐在摆放在大大的电视机前的白色沙发上。直人独自呆呆看着什么都没有投影出来的液晶屏幕。

 这里不是直人家,而是遥家。

 本来的话直人打算只是让拉凯尔到遥家住下,自己的话则到相对没有收到什么损害的卧室里,在自己家里过半野营一样的生活……不过绝对不允许他这样做的遥极力抗议,最终让他也在她家里住下了。

 早见家把公寓的最高一层全都包了下来当作自己家,所以相当的宽敞,作为让遥和她母亲雪两母女一起生活的地方来说,空间和房间都有太多的空余。所以直人也借住在了其中的一间房里。

 现在,遥正带着拉凯尔亲密无间地洗澡。不过的话,感觉那叫亲密无间的就只有遥而已,拉凯尔尽管用那张紧绷的苍白的脸表示办不来,不过直人还是告诉她权当作是住宿费,让她好好忍忍了。

 如此一来,被独自留在客厅里的直人得以悠哉悠哉地享受一杯睡前奶茶。

 杯子里的奶茶依旧很暖,仰起头来喝一口,随后就有柔和的奶香和伯爵红茶自带的佛手柑的香气直通鼻腔。尽管茶叶稍微有些老了,不过还残留有相当的香味。估计是因为储存状态相当好吧。

 但是直人的心情却绝对算不上平静。

 在这样一段安静的夜晚时间里,他无论如何都会去回想——回想至今为止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仔细想想的话,还是在昨天才见到的拉凯尔……)

 深深叹气的同时,直人无力地靠坐在沙发上仰头望向天花板。

 尽管自己都难以置信,不过他见到了拉凯尔,死了一回之后复生。在无人街区了见识到了魔法,在街上险些被梵克汉杀掉,一回到家就看到克拉维斯在等着。再加上随后克拉维斯和梵克汉还有雷利乌斯把家里毁了一半,在此之上更有那个叫贵彩的女人擅自闯进家门。这么一连串的事情,全都发生在昨天和今天之内。

「啊……感觉脑袋要短路了……」

 呻吟了一声之后,直人把杯子放到桌上,在沙发上躺倒。

 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以至于完全没法在脑袋里整理出个所以然来。尽管接连遇上的事情让直人应接不暇,但也只不过是这样而已。

 要说能理解到什么的话,那就是自己被卷入了一场不得了的事端之中而已。

 直人又叹了一口气,举起自己的右手,细细端详。

 再卷起T恤的袖子。

(记得……应该就是在这一带吧)

 尽管隐约知道在哪个位置,不过像这样看的话却弄不清楚哪一节是自己的手哪一节不是了。试着摸摸也没感觉到有什么异样感。这是用拉凯尔的血做成的,还经过了克拉维斯调整的手臂。

「吸血鬼……不死者……威胁、吗」

 遥一不在,他就放松了警惕,说出了这几个字眼。

 即便现在,如果照镜子的话,直人头上的数字以后就是明晃晃的『0』。这正是直人已经发生了变异的证据。

 可他自己并没有自己是个『不正常的人类』的切身体会。或许是因为这双奇怪眼睛的缘故,让他从一开始就没觉得自己有多『正常』吧。这下只不过是又被新赋予了再生能力而已。

 黑铁直人对于自己本身,并不觉得有发生了多大的变化。

 但是,那也只不过是一年的功夫而已。

 等过了一年,直人就会发生变化。变得不再是人类,不再是黑铁直人。到时将会是什么模样,拥有怎样的怪物性质呢……眼下的直人还无从得知。

「苍……」

 无力地放下高举的手臂,遮住合起来的眼皮,直人下意识说出了声。

 如果拥有苍的话就能变回普通的人类。就能像一直以来的那样,在遥身边生活。可以免遭变化。

 但是,拥有了苍之后真能让所有问题迎刃而解吗。再说了……。

(苍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明明拉凯尔也说过,不知道它在哪里,形状是什么样的。情况少之又少。

 而且让他在意的,还有那个御剑机关的名叫绯镜贵彩的女人。

「绯镜……这总不会、是偶然吧」

 完全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了。而且已经身心俱疲,甚至连思考的力气也消失了……直人隔着眼睑体会着自己手臂的重量,像是被这股重量压下去似地,在不知不觉中落入了梦乡。










 ……听见了歌声。

 在把意识黏糊糊地融化掉的睡意之中犯着迷糊的时候,直人朦胧地这样想。

(啊,我……睡着了吗)

 他理解到自己正在梦境和现实的分界线上彷徨。听到的歌声是摇篮曲。虽然那其实不是摇篮曲,只是童谣而已,不过直人认识那个一直把这当成是摇篮曲的人。

 就是遥。

 本来的话她似乎是从母亲雪那里当作摇篮曲而记下来的。所以对遥来说,一提到摇篮曲就总会唱这首歌——唱出这首徐缓的旋律能慢慢招来睡意的温柔歌曲。

 像是被这歌声吸引住似地,直人抵抗住了就此睡过的想法,慢慢睁开眼。

「……唔哦。吓我一跳」

 不由得惊叫一声。

 因为他一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遥的粉色睡衣。薄薄的布料被柔软的身体撑成了山峰的形状,遥的胸部挡住了直人的半边视野。

 拜此所赐,他完全没法直视遥的脸。

 那道鼓胀的距离意外的近,如果遥稍稍弯腰的话,似乎就能直接落在仰躺着的直人脸上了。最重要的是……

(虽然平时不会怎么太在意地盯着看……不过她、胸前意外有料啊)

 隔着粉色布料可以窥见的剪影,看起来和被文胸那样的东西支撑起来的状态有所不同。大概,现在并没有穿吧。

 这么一想,他就对现在几乎要碰到鼻尖上的这鼓起物的存在在意得不得了。

「唔、啊。吵醒你了吗?」

 歌声戛然而止,遥从丰满的两团鼓胀之间俯视直人。

 直人不由得有些吃惊。……那里摇了摇。

「不是的。话说啊,你倒是叫醒我啊。我都还没洗澡呢」

 把视线从眼前的东西上挪开,直人像是要糊弄过去似地佯装淡定地说。

 这时候他才终于掌握到了自己的状况。估计是躺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就这么睡了过去吧。然后被洗完澡的遥发现,遥就把自己的膝盖借给睡着的直人当作枕头了吧。

 难怪感觉脑袋下面暖洋洋的。香喷喷的香皂和洗发水的味道让直人的指尖有些紧张。

 遥这时候没有扎头发。好久没有见过她的这个样子了。仔细一想的话,自己也有很久没有到她家过夜了。





「因为感觉你好像很累了。啊,不过我是有想着到十二点就叫醒你的哦?」

「是、是嘛……」

 尽管随便应和了一声,同时直人心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换言之,就是应该就这么起身呢,还是就这么躺着呢。如果强行起来的话像是拒绝了遥的一片好心,让他于心不忍,不过要是一直这么躺着感觉也说不过去。

 然后……遥的手轻抚直人的头发,像是在温柔地劝慰直人的斟酌。她的指尖如同安抚小孩子似地陷进了他的头发里,慢慢抚摸。

 直人不由自主地深深舒出了一口气。遥的手不可思议地令他安心下来。抛开害羞或者难为情这些感觉不说,抚摸在头上的手的柔软触感还是让他心情都放松了下来。

 直人听着自己头发被轻轻梳理的声音,偷看似地仰望着遥。

 御剑机关进行了一通说明之后,把直人房间里的惨剧解释为是无人机误闯了进去。尽管心想,这样的解释实在牵强而且胡闹,不过遥似乎接受了这样的说辞。

 或许的话,说是除了接受之外也别无他法会更加贴切吧。因为对方已经准备好了一套令人难以否定的逻辑。

 遥并不记得自己有见过克拉维斯。按照拉凯尔的话来说,魔法的作用似乎就是这样。

 目前为止,遥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异样。直人想着,毕竟是那个克拉维斯所做的事情,今后肯定也不会出现什么负面影响吧。

「直君在我家过夜,感觉真是令人怀念呢」

 一边抚摸头发,一边露出柔和微笑的遥像是自言自语似地这样说。

「……最后一次大概是在三年前吧」

 直人这么回答之后,遥便重重点头。

 今天并不会是最后一次在这里过夜。而且就在三年前直人都还住在这个家里,但是却硬是要搬到其他的房去。

「明明像以前那样一起住就好了啊。毕竟这里也还有房间」

 遥这是在撒娇一样的口吻中微微飘荡着一丝丝的认真。

 直人垂着眼睑,挠了挠脸。

「你啊。这样会很不妙的吧」

「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我和你姑且也算是正值青春期的男女。在各种方面……都比较不方便吧」

「没什么不方便的啊」

 遥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快,而且十分坦诚。

「诶……?」

 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吧。遥的嗓音听起来十分认真,以至于直人傻傻地叫了一声。

 直人仰视着的遥也在有些凝视着他。估计是因为刚洗完澡让她的体温有所上升吧,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看起来似乎比以往都要湿润。

 本来一直以同样的节奏抚摸直人头发的温柔的手,像是屏气凝息似地停了下来。

「我不会觉得不方便的。直君……有这种感觉吗?」

「遥……」

 正当直人想要念出她的名字的时候,喉咙顿时噎住了。

 因为他所仰望的遥的头上的数字有了变化。上升了20点。

 本来在直人头发上的遥的手,慢慢地,有些战战兢兢和拘谨地,又像是有些犹豫地触摸到了直人的脸颊。她的指尖很热。

「直君。我……呢……」

 估计她也没打算要说到最后吧。又或者说是被心里的感情催动了吧。

 她慢慢闭上了眼睛。刚才被抬起的长长睫毛,还有微张的嘴唇,都像是在拥抱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似地……靠近了直人。

 香皂的味道让直人脑袋有些发晕。脸的一旁就是柔软的胸部。隐藏在深处的心跳越发清晰地传达给了直人。那昂然的心跳声正是紧张的体现。

 耳朵里听到的心跳声究竟是来自于遥,还是自己呢。

(这下、不太妙啊……)

 直人抵抗不住这股被人牢牢控制的走向。也思考不来到底有没有抵抗的必要……正当他们两人的鼻息快要碰到一起的时候——。

「两位在做什么呢?」

 相当天真无邪地探头过来看并开口这么问的嗓音及嗓音主人,让直人感觉自己那颗紧张得像是要裂开的心脏真的裂开了。

「唔哦啊哇啊啊啊啊!?」

 直人连忙扭动身体从沙发上滑了下来,其实就是背后直接摔在了地上。腰间一带摔在地上的力道比预料的要强,他顿时就疼得缩紧了身体。

 在此期间,遥举止可疑地环视周围,连耳朵都红透了,并连忙站起身来。

「拉、拉拉拉拉……!」

 她的舌头都打结了,甚至没办法念出这个歪着头的入侵者——拉凯尔的名字。而拉凯尔很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么动摇的遥,然后把头往反方向扭了过去。

 摔在地上,距离沙发大概有有两步远的直人用力捂着自己的胸口,像是心脏就要从那里头跳出来似的,想尽办法要让这家伙冷静下来。

(吓死人了……吓死人了,话说啊,刚才是真的不妙啊……!)

 就在几秒前,就在那里。在那张自己曾经在坐过很多次并和遥一起靠着看电视的那张沙发上,到底险些发生了什么。一想起这个问题直人的脑袋就在释放危险信号。但是又没办法不去想。

 刚才。自己真的差点和遥……。

「话说啊,遥、直人。有些事想要问你们」

 估计是把举止明显很奇怪的遥和直人的这么些事情,当作是宠物做出的难以理解的行动而已吧。拉凯尔很随性地一下子就没了兴趣,然后优先打听了自己想问的事情。。

 还没有干透的稍带水汽的金发像是头纱一样被拢到了后背,在客厅里绽放出明亮光芒的拉凯尔扭头指向身后。

「那个女性是谁?」

「诶——」

 这是在说谁呢,直人和遥都同时这样问并朝拉凯尔所指的方向——客厅入口看去。

 那里蹲着一个像是要躲藏在走廊和门的阴影处似的女性。

 她那头看似橘色的明亮茶色头发剪得稍短,身穿一套裤装西服。

 等看清了那个绽放出好奇的视线往这边仔细观察这边情况的女性模样,直人说不出话来地险些晕倒在地,而遥的脸则更加红地大叫了一声。

「妈……妈妈!?」

 蹲在那里的人正是遥的母亲,早见雪。










 5




 早见雪是个仅凭自己的能力养大了遥,并且还很照顾直人的豪爽且宅心仁厚的女性。尽管直人并不知道她的准确年龄,不过她依旧保持着不曾褪色的亮眼美貌。让人不觉得她是生有一个高中女儿的母亲。

 尽管因为忙于工作很少在家,不过始终是个竭尽所能来展示对遥以及直人的爱意的女性。

 所以在直人看来她简直比自己的亲生母亲还要像自己母亲,而且一想到至今为止受了她这么多的关照,自然很难在她面前抬起头来。

 正因如此。

「呀,这是怎么回事,真是太厉害了,超级柔顺的啊!哎呀,这头金发为什么会这么漂亮,看起来真是跟洋娃娃一样呢!真是的~~~,太可爱了吧!lovely!」

 她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把拉凯尔抱到了膝盖上抚摸她的头发,还用脸去蹭了蹭,直盯着她并享受着用手捧起她脸颊的柔软触感。雪的这一连串动作,直人都完全没法出面制止。

「直……直、人……稍微帮……」

 拉凯尔用虚无浑浊的眼神看了过去,用仿佛要消失的细小声音向直人求助。

 遭遇了贵彩,然后是和遥一起洗澡,再加上现在的雪,一想到拉凯尔算是被女性阵容连番轰炸之后,倒也不免老实地感觉她很可怜。但直人还是牢牢坐在已经是固定位置的雪的斜对面的座位上,慢慢地……像是要逃避似的把视线从拉凯尔身上挪开。

(抱歉,拉凯尔……我真的帮不上你)

 没有任何人能制止这样心花怒放的雪。

 尽管遥现在姑且正说明着拉凯尔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无论怎么看,当事人雪的心思都彻底被拉凯尔的容貌占据了,丝毫顾不上自己女儿说了什么。

「然后的话,今天就要在我们家住下了……我说啊妈妈,你有在听吗?」

 遥很无语地双手叉腰,而雪却不厌其烦地摸着拉凯尔的头,同时扬起脸来。

「嗯嗯,我有在听的。而且刚才,那个叫御剑什么的也过来跟我说明过了呢。是什么来着,无人机?总之就是关于赔偿以及保密之类的……虽然记不太清,不过总之就是很啰嗦。话太多了」

 连连摆手,像是很厌烦似地雪很夸张地摆出了一副真心受不了的表情。她这个小孩子一样的举动让直人不由得笑喷了。

「啊……妈妈果然也听说了那个说明啊」

 遥也同情地苦笑了。看来是想起了长篇大论的说明结束之后猛地涌起来的那股疲劳感。

 但是相对于这点,雪却像是丝毫不在意。

「嘛,你们两个……不对,现在是三个了吧。大家没事就太好了。家的话不管毁了多少间都还能重建,但是你们可不行」

 这么一说之后,她就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笑了。

 对雪的话,拉凯尔都没必要使用『真红魔眼SlaverRed』来强行让她接受情况。

 雪对直人亲戚关系的了解应该远比遥要详细,是个可以冷静判断出此人并没有拉凯尔这样一个表妹的人。作为一个大人也可以想象得到,如果真的是无人机引发的事件的话,是不是真的能引发这样大的骚动。

 但是雪却不带一丝怀疑,也没有抛出疑问。只是原封不动地把直人和遥说的话当做事实去理解,很是随便地就接纳了这个金发来客。

 如果非要问为什么会这样的话,那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这样回答吧——既然遥和直人都这么说的话,那就没必要怀疑。

「关于这件事啊,妈妈。也就是拉凯尔酱,能不能让她在我们家过一夜?」

 哪怕得不到母亲的准许也铁了心打算让她在这里住下的遥,用不容拒绝的语气征求雪的意见。

 雪又一次紧紧抱住了拉凯尔,像是在为多了一个家人而无比开心地直点头

「当然可以啊。倒不如说我可是很欢迎她能留下来过夜的呢,要不干脆在这住下?」

「不、不是……这实在是有点……」

 从身后盯着自己的雪的脸实在是太近了,让拉凯尔全身都僵住了。看起来简直像是对太过突然的事态产生了过激反应而炸毛的小猫。

 雪再一次张开双臂,爱不释手似地把这样的拉凯尔再一次紧锁到了胸前。

「发愁的表情也好可爱~!」

 这一下,在一门心思用脸蹭人的雪的视野之外,拉凯尔的脖子无力地倒向后方。

 直人心想她是不是终于被整断气了,正当他感觉还是该赶紧把她救出来而起身的时候,遥抢在他前头轻柔地把拉凯尔从母亲的手里解放了出来。

「谢谢你了,妈妈。那么我们差不多该去睡觉了」

 后知后觉的直人看了一样挂钟,看到长短针早都已经过了正上方。再有二十分钟就要到一点了。

「直君也赶紧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哦」

 随便应和一声之后,直人目送遥离开客厅。

 在遥的催促下,拉凯尔用很为难的视线看着直人,尽管十分困惑却也还是跟在遥后头走了。

 自然散落的长长金发在遥借给她穿的橙色运动衫背后轻轻摇动。大概是因为她人长得娇小吧,导致她看起来像是弱不经风的小动物一样,令直人偷偷笑了一声。

(看到她这么普通的样子的话,倒也挺可爱的嘛)

 身穿运动衫的拉凯尔看起来比中午那时候还要年幼,实在不像是个会在路上走着走着就盘算脱掉衣服的人。如果能让她按照这个调调习惯穿衣的话就轻松了啊。

「那么的话,我也……」

 差不多该去睡了吧,直人也从椅子上起身了。

 但是却被雪制止了。

「呐,直人。能不能给我泡杯红茶?」

「红茶?行是行,不过雪阿姨你喝红茶倒是少见啊」

 明明平时的话肯定是选择喝咖啡的。

「偶尔的嘛。况且你泡的红茶还很好喝」

 被这么一说的话,感觉还真不坏。直人嘴上说着什么没办法,却也还是找出了茶壶,然后用电水壶煮热水。

 遥和雪跟直人不一样,并不会保存好几种的红茶茶叶。有的只是相当普通的大吉岭茶包,刚才直人泡的伯爵红茶,也都是遥的朋友送的桃子花茶而已。

 既然难得被她拜托一回,那么直人还是选择了伯爵红茶的茶叶,把香气浓郁的红茶倒进了雪爱用的马克杯里,放到她面前。

「好了。要不要来点牛奶?」

「不用,原味就行了」

 雪把手伸向放下的马克杯的同时,朝直人看去,用视线对他说。

 先坐下吧。

「……有什么事吗?」

 没有拒绝理由的直人老老实实拉过了雪证明的椅子。

 坐下之后,雪稍稍露出了捉弄人的笑脸。

「刚才真是抱歉了呢~。我要是回来得再晚一点就好了呢」

「什……!」

 如果直人还跟着给自己也泡了红茶,而且现在还送到了嘴边的话,那肯定百分百会用力喷出去,然后热热的茶给自己洗把脸吧。

 倒不如说,一上来就谈这个吗。明明直人都想象着会谈到很严肃的问题而在心里摆正了姿态,不过不曾想到的贼笑却让直人掩饰不住动摇,连椅子都跟着晃了晃。

 雪捧着杯子,另一只手举到和眼睛同高,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了几厘米的间隔。

「就差这么点了呢~。真是太可惜了……真的是、就差这么一丁点……」

「喂,够了哈」

 前不久的画面在直人脑海里复苏。连带着轻挠鼻腔的香皂的香味,还有遥那止不住的呼吸。

 雪像是要对打算挪开视线的直人穷追猛打似地,宛如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似地用喜不自禁的声音说。

「啊,要不然的话之后你潜入遥的房间去怎样?把她抢过来嘛~」

「我说你哦!这是当妈的该说的话吗!?」

「哈哈哈。就得趁着年轻多经历点东西嘛」

 这么捉弄了直人一通之后,雪心情大好地笑了,然后仰头喝了一口茶。“哈啊”地舒了一口气之后,感觉相当美味地看向深色茶汤的眼神十分温柔。

「……说点严肃的。因为遥没有爸爸,所以可以的话我想要让她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构建一个寻常的家庭」

 直人心里一直觉得这才是雪的心声。

 直人十分清楚雪到底是用多么温和的眼神看着遥。

 所以夹杂在乱开玩笑的话语之间淡淡地吐露出来的,充满了她浓厚爱意的这么一句话,让直人倍觉安心地松了口气。

「……是啊」

 直人也是这么想的。希望遥能获得幸福。一直以来是,从今往后也是。

「所以啊,到底怎样嘛」

 雪朝餐桌探出身来,把遗传给了女儿的柔软而丰满的胸部托在手臂上,像是要偷看直人表情似地把脸凑上前,那股直勾勾的好奇视线像是等着直人做反应似地直刺过去。

 这太过明显的意图让直人皱紧了眉头,露出一脸的苦涩。

 明明才露出了有些叫人感动的气氛,她这么立马又来这一套了。

「什么怎样啊」

「我家的遥。是个好孩子对吧?而且还世界第一可爱」

 雪以手支颐,露出了心情颇好的眯眯笑脸。

 直人叹了口气。哪怕不这么说,直人也明白在雪看来遥就是世上最可爱的女孩子。

「那么的话,还请你不要这样贱卖了啊……」

「我这是挑着人来卖呢」

 她随口就是这么一答,让直人没法立马回话。

 雪有些开心似地眯细了眼睛看着直人。然后美美地喝了口红茶。

「因为我觉得,如果是直人的话感觉会竭尽全力去让遥幸福起来呢」

 我才不会把遥交给办不到这一点的人。

 直人只得用一副什么都说不上来的复杂表情,看着语气温柔得像是在深深叹气的雪。

(雪阿姨,你太抬举我了……)

 他在心里嘟囔了这样一句说不出来的心声。

 直人期盼着遥能过得幸福。既希望她能比任何人都要幸福,也希望她能过得安宁。为此如果有什么是自己办的到的话,那将不吝出力。

 但这并不是那种,自己要让遥变得幸福的豪迈气概。非要说的话,他甚至觉得让遥远离这些才能幸福。

 自己并没有足以让遥在安稳的光芒之中享受幸福的能力。他对此深信不疑。

 而且现在并不是谈这种事的时候。对现在的直人来说,必须要考虑苍的问题,而不是遥的幸福,以及其他人怎样做。

 因为如果得不到那个应该弄到手的东西的话,自己在一年后别说要让遥幸福了,反而会变成一个令她不幸的存在。

 这下直人再一次切身到无论如何都要找到苍。

「……如果只是想说这些的话,那我该去睡了」

 直人姑且注意了一下让自己的语气不要变得太冲,同时装作很累似地站起身来。事实上他也确实累了,身体很累,精神更累。

「好的好的,晚安了~」

 正当直人像是想要逃避问题的时候,雪并没有强行挽留他,只是随性地这样问候一声,然后像是在表示感谢他的款待似的举起红茶杯。

 即便是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她也在以自己的方式体贴着直人吧。这种像是倾注在自己亲生儿子身上一样的稀松平常的爱意让直人回以一声苦笑,接着转身打算离开客厅。

 然后他的后背……

「直人」

 传来了雪和平常时的招呼有些不同的,语气稍稍强硬的嗓音。

 直人扭头隔着肩膀往回看去。

 而雪并没有扭头看向他,只是看着马克杯里头对他说。

「对御剑机关多留个心眼」

 那是一句了解内幕的人才会说的话。即便没有指代具体的什么事情,不过那确实是知晓了某件事情的只鳞片爪的人才说得出的话。

 直人没办法糊弄了事也没办法含糊其词,更别说追问雪知道什么。他只能就这样乖乖把头扭回来。

 之所以没有随口就反问雪,都是因为这么一问会把她牵扯到这边的事情里来。无论她知道什么,既然不是当事者,那就是无关人士。正如他对遥的坚定思念,他同样不想给雪添任何的麻烦。

「晚安」

 留下这句话之后,直人就顺手关上了客厅的门。










 ……真是个安静的夜晚。不过依旧是个很棒的夜晚。

 被淡淡的黑云遮盖的月亮显得朦胧绰约。在太阳下山的时候自天而降的雨水打湿了街道,把四处都淋得湿漉漉的。拜此所赐路灯显得很耀眼,而暗处很黑。如果想要踏足这片浓厚阴影的话,那么迈出那充满勇气的一步之后,那人将会被夜影眨眼间吞没隐藏。

 夜已深了。

 突如其来的雨水卷带的湿气加上始终无法下降的气温,让新川滨的车站前头被笼罩在令人不快的湿热之中。多亏了这样,才令路上的行人变得稀少,让偏离了中心大道的羊肠小径那头的古旧游戏厅后头的一带成了死角。

 所以。即便他在潮湿的深野里独自一人路过那片水泥墙,也不会有人目击到他的那股异样姿态和瘆人气场。

 从阴影到阴影,从幽暗到幽暗。男人踏着流畅的步调走进了停车场一旁的小公园里。

 那是个叫人不舒服的男人。穿着一身黑立领西服的身体又细又长,更加细长的是从中伸出的手脚。

 被仔细梳整过的灰色头发,乍一看像是个很适合出现在社交界中的绅士,不过那张有着尖尖下巴的脸的大部分都纹上了黑色刺青,表明他并不是那种见得光的世界中的一员。眼光尖细,和人类的暖意完全不符。要说适合怎样的形容的话,那就是冷酷的残忍了吧。

 但是他的眼睛里却寄宿着升腾的热情,他站在了那道没有一道伤痕的灰色水泥墙前。

 这上面什么都没有。就连些微的涂鸦都没有。

 可他倾注在上面的视线却像是感觉到那上面有什么东西似的,然后缓缓抬起长长的手臂抚摸那道冰冷的墙。

 慢慢地,用手掌抚摸墙面。

 然后,墙上简直像是渗血似地浮现出了鲜红的文字。

 他猛地把脸凑到了浮现出来的文字前。像是在逐个确认文字似地阅读、记忆。

「……这还真是、相当有意思的邀请函呢」

 细细的眉毛挑了挑,嘴角浮现出锐利的笑意。

 甚至还把鼻尖也凑近到了鲜红文字跟前。鼻子咝地一声使劲闻闻上头的气味,手掌反反复复地确认其存在似地抚摸文字串,接着毫不犹豫地伸出舌头。

 他的舌头莫名的长,而且上面也有和脸上相同的黑色刺青。而那根舌头黏嗒嗒地舔舐了墙面。

「啊啊……」

 这究竟是了然于心还是感慨呢。他深深舒了口气之后一边抚摸墙壁,一边站起身来。有什么东西从阴影深处迅速靠近了他的脚边。

 ──吱呀呀呀。

 带着甲虫蠢动一样的声音靠过来的,是一只人头大小的奇怪虫子。尽管像是消融在夜色之中似的看不太清,不过男人知道它身上是深深的青蓝色,还带着圆咕噜的红黑色眼球。分成好几节的平滑身体似乎受了好几道伤,让它的动作看起来不怎么灵活,甚至有些笨重。

 俯视着在这样一个状态下依旧渴望主人似地紧紧靠上来的异形,男人用抑扬顿挫明显的语气对虫子说。

「辛苦你把她引诱到这里来了。本想着有气味也行了……不过多亏了你,我连她的味道也给记住了。得感谢你」

 说话的嘴角露出笑意。男人缓缓抬起脚,一下子就往虫子后背踩下。

 坚硬而纤薄的东西破裂的声音,还有柔软的肉体被挤爆的声音被深夜的公园掩埋。肉体内侧满满当当的绿色体液四处飞散,然后立刻被外头的空气蒸发。之后只是留下了一道像是焦痕的痕迹。

 男人再一次面对水泥墙,就是那道浮现出现红文字的墙。估计文字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职责吧,现在已经开始逐渐变得模糊,终于在男人的见证下不着痕迹地消失了。

 但男人像是连这样的事实都无比爱惜似地,把手贴在墙上。然后发出了颤抖的喘息。

「真是太棒了……」

 他十分陶醉地扯着嗓子这样说。很懊恼似地朝着已经什么都不剩的平坦墙壁皱紧眉头。

 长长的手指收折回来,好事在确认刚才的触感似地捏紧拳头。他的呼吸之中已经带入了一丝的感叹和恍惚。

「曾经听到过的通透嗓音……还有与此相称的美妙气味和味道……。啊啊,好想、好想亲手触碰你。想要用这根舌头直接品尝你。如果能亲眼目睹你那高贵的身姿的话,想必我的身体将会因喜悦而颤抖不已吧……」

 他怀揣着满腔发自心底的对并不在这里的那个人的热情和欲望,遏制不住的期待让他的肩膀上下抖动。

 长久以来梦寐以求的瞬间已经不远了,已经相当接近了。渴望的东西就在身边不远处,正在呼吸,血液正在流动,正在铭刻下生命的印记。这是一件叫人多么开心的事啊。

 他大大摊开双手仰望天空。仰望着在昏暗朦胧的云的那头微微显出身影的月亮。

 他隔着月亮倾诉道。直指那令他无比深爱的灵魂。

「我斯比纳=斯佩里奥尔,将会为你准备好最棒的虫子。……拉凯尔=阿尔卡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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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3 00: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秘密







 1




 或许在起床的时候,自己就应该注意到的。

 在这个舒畅明媚的周一早晨。虽然气温上依然有着夏季余韵,不过时不时吹来的风还是令人相当的惬意。

 在一成不变的教室里,用一成不变的心情融入其中——每天早上都会有这样扼杀着睡意等待打铃和班主任过来的微妙空闲时间。

 哪怕想要用手机看看T.O.I推送过来的无聊新闻,可是因为校内禁止使用手机,所以新川滨第一高校的每一个地方都没有信号。结果还是无事可做,正当他想要稍微打个盹的时候,班主任过来了。

 在这么一个一成不变的早晨。直人没有把站在讲台上的老师的话听进耳朵,只是很愕然地怀疑自己的眼睛所见。

 ──再说一次。或许在起床的时候,自己就应该注意到的。

 很久违地在遥家醒来。被人催着去吃早饭,在餐桌旁坐下的时候遥的心情莫名的好。

 直人醒来的时候雪早都已经出门了,不过她还把拉凯尔也带走就有点蹊跷了。

 在开始上课前的早晨班会上。走进门来的班主任身边还站着一位转校生。

 她是个穿着和直人他们一样的新川滨第一高校的女生校服的娇小少女,头发是令人瞠目般的完美金黄。眼角高吊的大眼睛也闪耀着金色,通透的洁白皮肤酝酿出一股神秘的气氛。

 教室前头的黑板上写着的名字是『拉凯尔=阿尔卡特』。

 这并不是自己看走眼,那个拉凯尔真的变成了自己的新同班同学。









 在图书馆深处的深处,在罗列着宗教学和心理学之类的书本的角落更角落处,藏身其中的直人背对着书架,双手抱头。

 现在正是午后的第一节课。尽管上的是地理课,不过因为地理老师伊佐请假了,所以直人班上的所有人都根据安排到了图书馆自习。

 说是这么说,不过很认真地打开和地理相关的书本开始学习的人可谓寥寥无几。

 基本所有人都在桌上摊开了和地理没有任何关系的漫画或是颇为有趣的书本,然后看也不看几眼,只是一门心思和朋友聊得天花乱坠。

 姑且还是身处在图书馆里,所以也不太敢大声叫唤吧。直人听得到的嗓音基本都被压得很低,那是一种什么都混杂在一起的无穷无尽的声音。

 隔着书架听着班同学们的这种喧哗声,直人无力地叹了口气。

 真是忧郁。好累啊,主要是精神上。

 原因在于不远处的那个金发转校生,拉凯尔。

 按照她自己的话来说,从诞生起才不过两年零四天……不对,现在应该是零五天了吧。正因为她十分缺乏人生经历,所以常识匮乏到了连衣服都不愿意穿。

 但是突然让她转校到高中来,那就不可能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在上课的时候抛出没有任何人听说过的理论,还朝老师抛去从魔术的观点看来如何如何的质问,要么是兴趣索然地直接解说。甚至让直人在教室里给她泡红茶,最后还一听说上体育课要换衣服就立马开始在教室里脱衣服。

 每当那种时候,大喊一声“你开啥玩笑”便上去制止拉凯尔的职责自然落到了直人头上。

 于是周围便渐渐便有人开口问他们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结果拉凯尔回答说『他是仆从』……。

 于是今天一整天,直人都被贴上了金发美少女的仆从这么一条标签。





「从刚才开始就一个劲地叹气。能不能别这么窝囊」

「……你以为该怪谁啊」

 但是当事者本人拉凯尔却是这么一副调调。怎能叫直人不叹气。

 直人再一次叹气,不过这一次是为了切换心情,然后抬起头看向颇感兴趣地看着正面书架的拉凯尔。

「那么?有什么要跟我说」

 才一进到图书馆,拉凯尔就说想要独自谈谈。要是当着班同学的面突然提什么吸血鬼之类的话可真够头疼,所以直人为了避人耳目而选择了这个地方。

 拉凯尔回过头来,留意着周边情况。相比其她是在确认是否隔墙有耳,这动作更像是在查探些微的声响。

「我感受到了苍的残渣」

 这句轻声嘟囔一般的话,让直人至今为止一直挥之不去的倦怠感全都烟消云散。

「怎么回事?」

 直人直起了缩成一团的身体,表情严肃。

「你是说这学校里有人和斯比纳有所牵扯吗?」

「不敢保证有。不过」

 拉凯尔金色的眼睛用强有力的眼神注视着直人。

「这学校里绝对有至少八个左右的Drive能力者」

 拉凯尔的回答让直人的眉毛间拧出了更加深的皱纹。

「Drive能力者?」

 心想着又冒出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名词,直人挠了挠头。

 但是这字眼倒确实听说过。记得,是贵彩说的。

 ──直人君你的『Drive』,是什么样的呢?

 他曾被她这样问过。

「你说的那个『Drive』到底是什么东西?」

 拉凯尔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些吃惊,然后把手伸向嘴角,稍稍思考起来。从这个举动可以看出,这个词对她而言是相当普通的常识。这下直人不由得感叹他们所处的世界还真是压根不一样。

「所谓的Drive……是『灵魂之力的具现化』」

 说着话的拉凯尔轻轻摊开白皙的手掌,好似里头握有什么东西。

「那是每个人都潜藏有的,某种能力经过特化之后的特殊能力。这样的能力蕴含在每一个人的灵魂中,所有人都有可能使用出来」

 拉凯尔像是要捏住放在掌心中的架空灵魂似地优雅收回手指。

「那就是……类似超能力吗?」

「是啊,大概也可以被这样形容吧」

 对这样发问的直人点头之后,拉凯尔松开拳头,垂下手去。

「Drive会在灵魂有那么一点接近苍的时候发动。契机的话主要分两种,一种是比寻常人要强大的灵魂在受到苍的吸引时会发动。……这个世界时不时会出现拥有特别强大的灵魂的人。而那种灵魂拥有比寻常灵魂更加容易受到苍的吸引的性质」

 因此拥有强大灵魂的人拥有容易发动Drive的倾向。当然,也有尽管拥有强大灵魂却没办法发动的案例,反过来说平凡的灵魂也有可能因什么突如其来的事情而觉醒。

「那个『不死者杀手ImortalBreaker』两人组……梵克汉=赫尔辛和雷利乌斯=克洛弗就对上了这一种情况,他们的灵魂十分强大」

「那么,另一种呢?」

「就是自行靠近苍。比如斯比纳=斯佩里奥尔。他在追求魔导的过程中导致自己的灵魂靠近了苍,从而发动了Drive能力」

「还能做得到这种事的吗……?苍不是不知道会在哪里的吗?」

 要让肉眼看不见的灵魂靠近本来存在就很暧昧的苍。那可是一个直人完全想象不来的世界。

 像是对这样的直人表示理解,拉凯尔又点了点头。

「一般来说是办不到的。而且斯比纳之前所从属的魔导协会,还将靠近苍列为禁忌。……说明他已经不寻常到了可以办到这种事的地步」

 不寻常。异常。这究竟是他的技术使然,还是他那罪孽深重的欲望的一种彰显呢。不认识斯比纳的直人自不必说,就连拉凯尔对此都不了解。

「Drive会在灵魂越发接近苍的时候变得越强大。不过的话,梵克汉和雷利乌斯甚至都不算是靠近到了苍的冰山一角。如果能靠近到哪怕冰山一角,拥有的力量不可能只有那点程度」

 直人从拉凯尔的语气中感受到苍就是那么一种巨大而遥不可及的东西。

 同时也体会到了一丝的绝望。斯比纳对苍的认识已经到了可以主动将灵魂靠近的地步,却依然没有得到它,而梵克汉和雷利乌斯距离苍的存在更加遥远。

(真感觉未来无望啊……)

 尽管如果找不到的话将会非常头疼,但越是理解越为这情况的糟糕而感到一阵目眩。

「那么的话,你还有你父亲也是那什么Drive能力者吗?就是,让灵魂靠近苍的那种」

 直人出于兴趣这样一问,拉凯尔的表情就稍稍变得阴沉起来,并摇了摇头。

「父亲有些不一样。他是极为特殊的存在……是特别中的特别,是特例中的特例」

 拉凯尔试图通过这样的叠词来表达出克拉维斯究竟是怎样的异类,和他身上的事态的非同小可。她自己的手在下意识中抱过了另一边手,这样的举动令她看起来似乎有些害怕。

「虽然不知道那人是谁,不过很久以前的世界里有唯一一个人接触到了苍的冰山一角。而那个人用苍的力量创造出来的,就是父亲」

「这个……我听着感觉相当的不得了啊?」

 尽管很难说彻底理解了她至今为止所说的话,不过哪怕是出于这种半吊子的知识状态直人也还是如此作想。

 看到直人表情有些抽筋地举手这么说,拉凯尔用严峻的眼神看了过去。

 这样的眼神中蕴含的并不是愤怒,而是畏惧。正是对自己父亲的畏惧。

「那是相当的不得了。他和其他生物在根本上等级差太远了。在苍的作用下,他成了以人的愿望和怨念以及畏惧而生的『苍的幻想』。……父亲那样的存在被称为『幻想生物』」

 比任何生物都要接近苍,生来就比任何生物都要优越的存在。

 如果Drive是灵魂之力的具现化,那么克拉维斯就可以说是众多的灵魂中产生的各种敬畏的具现化。他的存在本身就是Drive。

 但是克拉维斯如果是这么天荒夜谭的存在,那么直人心里又冒出了一个疑问。

「那么拉凯尔不也是『幻想生物』吗?」

 拉凯尔和克拉维斯一样都是吸血鬼。但是拉凯尔却弱弱地垂下视线。

「不是的。我是身为『幻想生物』的父亲创造出的存在。非要归类的话,其实更加接近人类用魔术催生出的种族,也就是梵克汉那样的存在」

 梵克汉是狼人。但那并不是在自然的规则之中诞生出的种族,按拉凯尔的话来说是被拥有力量的人有意创造出来的存在。

「所以我和梵克汉还有雷利乌斯一样都是Drive能力者。我的能力名叫『唤风(Tempest)』。我的灵魂之力擅长操纵风」

 拉凯尔背靠在书架上,朝前方伸出手。然后伸出的指尖处就有轻轻的风在上面绞缠。裹带上积攒在书本上的尘埃味道,风就这么从直人面前吹过,消失在另一端。

「我说,有件事想问你」

 直人用余光看那阵风吹过,喃喃自语似的问拉凯尔。

「我的眼睛……是Drive吗?」

 当将人的生命作为数值读取的『狩人之眼』。拉凯尔早已经了解到了这双眼睛的存在。

 他一直对此抱有疑问,为什么会看得到这样的数字,以及其中的理由。

 直人看着拉凯尔。今天她头上也显示出了高达八位数的非比寻常的数值。

「……我不知道」

 像是稍稍迷茫似的顿了顿,拉凯尔的声音沙哑地皱紧了眉毛。等离开书架之后才走了一步,就在直人面前蹲下了。然后顺势把手撑在地上,像是要把脸凑过去似地探出身。

「喂、喂……?」

 两人的距离一口气拉近,拉凯尔那双大大的眼睛和形状较好的鼻子就在直人眼前。

 直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但还是有一缕没能遏制掉的呼吸外泄掠过了拉凯尔的刘海。那头璀璨的头发有着超脱于直人日常生活中的美丽颜色,从深处直直看过来的眼睛更是莫名让他心跳不已。

 在这个稍微再靠近一些就会让嘴唇碰在一起的距离上……拉凯尔又一次面露难色。

「如果不靠得这么近的话,我都感受不到力量。虽然只是我的想法,不过这力量应该不是你的灵魂本身具有的,而是从别的地方移植过来的吧」

 拉凯尔像是感觉无可救药似地轻轻叹口气,轻快地站了起来。然后拍了拍手,估计是沾上了灰尘吧。

 感觉一下子就泄气了。于是直人有意咚地把头靠在了身后的书架上,升起的苦笑让肩膀都跟着颤抖。真希望别这样吓人啊。

 感觉拉凯尔的气息丝线似乎还粘在鼻尖。

「移植……是吗」

 苦笑的直人眼睛望向了天花版。拉凯尔说的“移植”这个词让他涌出了复杂的思绪。

 不过……那都和现在的状况毫无关系。

 直人扭头看向拉凯尔,把话题拉了回来。

「那么。Drive能力者有八个人对吧?这有……什么不好的吗?」

 追赶着直人他们的人是斯比纳。而斯比纳似乎也是Drive能力者,不过很难认为他现在就在学校里。

 拉凯尔露出了真的很无语的表情。那道像是在说你怎么连这种事都想不通的眼神,带着一股很有她风范的高傲。

「使用Drive的话需要使用到苍的力量,虽然只会用一点点。不过那种像是燃烧过后的灰烬一样的东西就是苍的残渣。……而我刚才说了,从学校里头感受到了苍的残渣对吧?」

 像是在催直人回答似的,拉凯尔在句尾用上了反问。

 大概是因为直人都没听进去吧。可明明连Drive的存在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想得到这么多。尽管直人在心内里一通抱怨,不过还是把手肘顶在膝盖上,撑着脸回答。

「也就是说有谁使用了Drive是吗」

「又或者说是和使用过了Drive的人发生了紧密接触……」

 换言之,就是有可能来自斯比纳或者和斯比纳的使徒有关的人。

 拉凯尔没有一丝大意地擦亮了双眼。对这场在高中图书馆深处临时开的作战会议来说,显得有些严肃过头了。

「不管怎么说我都想要调查一下这八个人。因为既然拥有Drive的话,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变成障碍」

「障碍?」

「可以发动Drive的人会自然而然的开始能够感知苍的力量,然后逐渐开始寻求苍。那么一来,有可能会和我们成为敌对关系」

 拉凯尔和直人也在追寻着苍,斯比纳也一样。而且现在还有其他人可能会参与进来。

(万一真成那样的话,可真是乱成一锅粥了……)

 如果可以的话还想要尽量避免这样的事态。如果是为此而做的事前准备的话,拉凯尔所说的调查对直人而言就是个相当值得欢迎的建议了。

「知道了。那么的话,就来进行这个调查吧。需要我做什么?」

 直人给自己鼓劲地站了起来。顺带看向了书架边上的班同学们。

 这里头可能就有Drive能力者。这么一想之后,至今为止都觉得稀松平常的景色似乎都陡然一变,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拉凯尔在胸前叉手。用深思熟虑的金色眼睛看着直人。

「来带个路吧。必须要找到一个位于这所学校中心处而且还没什么人的地方」

「好的」

 那就只有那里了吧。有了头绪的直人把手插进头发里,然后带着拉凯尔回到了明亮的地方去。

 姑且的话还得在放学之前都安分守己地上课才行。

 恳求着拉凯尔不要做出什么惹眼举动的直人在心中干着急的同时,随手抽出了一本并不感兴趣的书。

 这个高度正好用来当作在下课之前的午睡枕头。











 2




 新川滨第一高校以汇集了各个班级教室的总教学楼为中心,左右两边各建有体育馆和特别教学楼,总体格局大致呈现出一个『H』字。

 教学楼正面设有配花圃和长椅之类的开放性过道,再前方则阔出了一大片操场。体育馆和特别教学楼的入口都在操场的侧面,所以学生们主要是通过教学楼的正面一侧来享受校园生活。

 而相反的,教学楼背侧因为采光不好一整天几乎都是阴沉沉的所以绝对不算是个很有人气的地方。尽管有爱好安静的学生偏好去那边,不过人数屈指可数。

 靠近学校中心,而且还能避人耳目的地方。拉凯尔提出这样的要求,直人便首先想到了这里。

 从特别教学楼侧方绕过去,走进伸出楼梯来的那一带的背阴之中。

 尽管不算是彻底躲开了其他人,不过总之现在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的话也足够了吧。

 环视周围一圈之后,让跟上来的拉凯尔走到里头去,直人为了不妨碍她而拉开了一步远的距离。

 拉凯尔立刻蹲了下去,开始像以前在无人街区那时候一样描绘起了魔法阵。

 当指尖划过地面的时候,便有鲜红的血文字一样的东西在她脚边展开。

 眺望着这一幕……直人深深体会到,原来自己已经可以毫无抗拒感地看着这种换做以前肯定会愣住的光景。

(人类……还真是适应性极强的生物啊……)

 他留心看着周围有没有人来的同时隐隐这样想。

 就这几天前,对直人而言魔法都是不过是童话或者游戏里才存在的字眼。但是现在却对拉凯尔能够使用魔法完全不抱有什么疑问了。

 拉凯尔很快就绘制完了魔法阵,然后站在中央摊开双手闭上双眼。魔法阵之所以比无人街区那时候的要小,估计是因为这次只要探索校内就行了吧。

 风聚集在拉凯尔身边。一开始的时候还很微弱,不过最后变得有力而温柔地包围了拉凯尔,从下方往上吹的风让她的娇小身体微微浮起。

 绑起来的过腰长发在风中舞动,和大大的发带一起摇摆。在风的吹拂下百褶裙轻轻翻飞。

 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

 那是一瞬间。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是直人的眼睛还是看到了。

 看到了那个形状姣好的紧致而又白皙圆润的小屁股。

 ……看到了她那什么都没穿的,裸露下半身。

「等、等下好不拉凯尔小姐!?」

 直人强行把不由自主地往嗓子冒的高亢尖叫咽回到了肚子去,朝拉凯尔冲过去一把摁在她的肩膀上让她重新落到地上。

 那些风立刻就像是被剪短的线似地停止了。

「干什么啊,我正集中精神呢。不要妨碍我」

 心情很是不爽的拉凯尔一脸不满地瞪着直人。

 但对直人来说,现在可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为……什么,你没穿啊……!」

 他险些就大声喊出来了,不过还是连忙把嗓门压了下来对她吼了一声。紧紧抓住她肩膀的双手也十分用力。

 可拉凯尔只是很不可思议似地皱着眉头。

「穿?穿什么?」

「都说了啊!都说了……裙子里头……内衣、就是、内裤啊……」

「是啊。因为那个穿起来很不舒服啊」

「不不不!你这是在说是什么啊,这样很糟糕的啊,要是这样的话,倒不如说全裸都还好……!」

 直人视线落到了拉凯尔的裙子上。

 拉凯尔的手伸向了裙子,反倒用像是面对爱挑剔的小孩子那样的语气说。

「只要不被人看到就行了吧?」

「不行的啊!呜哇,不要提起来!」

「人类社会真是麻烦啊」

「麻烦的人是你好不!」

 直人一掌就把她像是要确认里头情况似地打算把裙子提起来的手打了下来,发自心底地这样吐槽她。

 拉凯尔把直人当作了什么奇怪的生物似地瞥了一眼,然后再一次走向魔法阵。

「总之你好碍事。我要开始了」

 拉凯尔又一次摊开双臂开始集中意识,一度消逝的风像是被呼唤过来似的重新集结。

 直人连忙转身背对凯尔转。

 幸好刚才只是一瞬间把她的屁股看光了……虽然这并不怎么好,不过还算挺好的了。毕竟如果正的目击到彻底裸露出来的那个部位的话,感觉是会被杀掉的。与其说是被谁杀掉,倒不如说是被道德这个概念给抹杀了。

 直人从身后听到了拉凯尔念出的听不太清的咒语。

 然后听到了风吹拂过的低沉声音,接着是不好说是红还是粉红色的深色光芒从直人脚边窜过。

 那道眨眼间光扩散至整所学校,如振风似地转瞬而逝。等到身后的风平息之后直人才回过头去,正好看到拉凯尔脚边的魔法神像是被风吹散的花瓣一样消失。

 呆站在那飞舞着消失的光芒的花瓣中轻轻舒一口气的拉凯尔美得不可方物。

 一瞬间看得入迷的直人心想现在不是这个时候地摇了摇头。

「情况怎样?」

 他有些着急地问离开了魔法阵的拉凯尔。

 而拉凯尔在用指尖整理稍稍被吹乱的刘海的同时来到了直人身边。

「找出了好几个人。不过感受到的Drive全都尚未成熟,还很微弱,所以感觉不会成为威胁」

「是嘛。那太好了」

 拉凯尔这像是有些失望的语气让直人抚胸舒了口气。因为他想要避免在遥和晋之助就读的这所学校里引发什么Drive能力者之间大打出手的事态。

「但是……有一个人,我比较在意」

 拉凯尔叉起了纤细的双手,声音因不安而显得阴沉。直人也跟着皱起了眉头。

「在意的人?是谁」

「不知道。那人的力量也很弱小,怎么都不像是能进行战斗的Drive能力者。但却有什么东西……让我在意。如果能靠近点的话,应该能掌握到更多的信息」

 一次性探知整一所学校中的Drive能力者的魔法,并不能调查出每一个人各自的详细情报。

 直人看着刚才拉凯尔的魔法疾驰穿过的教学楼。

「总之,就去找那家伙吧。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在放学之前找出来……」

「喂───,直人───!」

 一道开朗阳光的声音打断了直人的话声。

 那是晋之助的声音。直人转过头去之后,就看到了正从连接总教学楼到特别教学楼的走廊之中,高挥着手朝这边跑过来的晋之助。

「哦,这不是转校生拉凯尔酱吗。什么啊,先是早见紧跟着还对拉凯尔酱下手了吗,你这个galgame男!」

「都说了不要这样叫我……」

 晋之助一脸笑眯眯地用手肘戳直人的侧腹,而直人则拧着一张苦涩的脸瞪着他。

 但是早都已经习惯了直人这种表情的晋之助自然不会在意,只是一把搂过他的肩膀把脸凑了过去。

「在学校里太过秀恩爱不太过分了哦~。哦,对了,我也有跟同父异母的一百零八个妹妹恩恩爱爱的游戏哦,下次给你带过来吧」

「那是哪门子的水浒传啊!话说,主人公的老爹可真是猛哦!」

「gal……恩恩爱爱?」

「没什么的,拉凯尔小姐请不要在意!」

 拉凯尔歪着头,重复念了一次这个听不懂的字眼,于是直人立刻就恳求她不要继续提这茬,然后叹了一口充满了疲惫感的气。

 晋之助一露脸都会变成这样,让严肃的气氛消失无踪,变得好不滑稽。虽然这也是他的优点就是了。

 正被他这么一闹腾之后让紧张的气氛得以缓解,又有另一个人踩着冷静的步调走了过来。

 那是个一头黑长直被傍晚的风轻轻拂动,身材纤细修长的女学生。她的站姿明明很随性自然,却有着一股凛然的气质,散发出一种稍一举手投足都能把别人带入自己的节奏之中。

 估计新川滨高校里没有人不认识她吧。

 雾岛神奈。

 她是比直人和晋之助高一届的学姐,也是学生会副会长。同时还是某家大企业的社长千金,她那富裕的家世还有美丽工整的容貌,加上文武双全的同时甚至还精于艺术的完美,从而被人起了个『女王(Queen)』的外号。

「在你和人聊着的时候真不好意思。福田君,能稍微过来一下吗」

 女王——神奈有些客气地看了一眼和晋之助在一起的直人和拉凯尔之后,用细长的眼睛注视着他。

 这就应该说是威压感了吧。这样的一个眼神里蕴含着相当的压迫力。

 没想到居然会被女王点名的晋之助肩膀都抖了抖。

「好、好的!请问有什么事呢!?」

 神奈看到晋之助这个简直像是军人一样的回应而稍稍松了口气似地微笑,然后递给了他一卷纸。

「这是关于委员会的事宜……」

 别看晋之助为人这样,其实他从属于美化委员会。到了秋意渐浓的时候便是文化祭将近的时候,拜此所赐,各种各样的委员会也开始率先忙碌了起来。

「啊,是嘛。不好意思,我立刻吩咐下去!」

 大概是发生了什么问题吧,晋之助一边看着递过来的纸一般点头。

「抱歉了,直人。我得去办点事!」

「行,辛苦你咯」

 似乎是突然有了什么急事,晋之助挥了挥紧抓着那卷纸的手,小跑着回到了教学楼那边。原来那家伙也有这么认真的表情啊,目送他离开的直人在心里有些佩服。

 看到晋之助完全不见人之后,还以为会跟着走开的神奈理了理长发转身看向直人。

「你好。你是、黑铁直人君?」

「是的,是我没错……」

 神奈那双黑色的眼睛淡定自若地注视着直人。

 直人一边回看着她的眼睛一边稍稍歪头表示不解。雾岛神奈可是校内的名人,哪怕是直人也知道她的名字。但是直人绝对不算是多么惹眼的学生,况且还和神奈没有什么交流。可她为什么会知道直人的名字。

(最近,我是不是被太多刚见面的人知道名字了?)

 似乎直人已经将自己心里的问题都写到了脸上去,所以神奈轻轻舒了口气之后微笑道。

「遥没少跟我提起你」

 这么一说的话就都对上号了。直人在心里拍了拍手。

(啊,对哦,遥也是学生会成员来着……)

 因为她们两人的气氛相差甚远,所以很难想象她们在同一个学生会里工作的画面。

 神奈一边把日式人偶那样的笔直长发用指尖梳到后背去,一边稍稍歪着头像是查探直人神色的看着他。

「遥是你的女朋友对吧!?」

「啥?」

 这是个太过突然的问题。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被这样问的直人连忙摇头。

「不是的,我想不是的」

「呼唔,这样的吗」

 神奈尽管有些意外但似乎并不怀疑,有些平淡地应答之后,朝直人投来了端详一样的视线。

 感觉简直像是被人仔细观察似的。那双眼睛让直人无来由地静不下心。尽管还曾经被贵彩这样观察过,不过感觉和神奈是两码事。

 尽管很不情愿这样打比方……不过贵彩的视线属于是会煽动人攻击性的抖M形态,而神奈的视线这是会引起人做出防御反应的抖S形态。有着一股挫败了人的抵抗心理之后使人主动跪下臣服的沉静威压感。

「你是怎么看待遥的呢?」

 神奈扬起嘴角露出淡淡微笑。

 直人之所以感觉自己像是被盘问一样,是因为这个美女副会长下意识为之呢,还是因为她深邃眼睛中绽放出的敏锐呢。反正是叫人不容反抗……眼神中的笑意甚至还像是在说『你该不会想要顶嘴吧』。

「也没什么……她就是我的青梅竹马」

「只是青梅竹马吗?」

「嘛,要说只是这样的话也不太对吧。我是把她当自己家人的」

 直人不太上心地这么回答。对这个有问必答的自己还真是有点讨厌。

「是嘛。家人……是吗」

 这句话里头到底有着怎样的深意呢。神奈在轻舒一口气的同时如此呢喃,然后像是要把长发挂到耳朵上似地拨了起来。

「突然叫住你真不好意思。因为我想稍微跟你谈谈,那么多有失礼了」

 留下嫣然一笑和秋波荡漾的眼神以代躬身致意,神奈扬起长长的乌发,踏着飒爽的步伐从直人面前走开。

 就连走去教学楼的这么一小段路上的背影都飘荡着一股十多岁的少女所能拥有的一切品格。如果天天都是这样的话,那名声肯定会传开的啊。

 但是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那个女王大人会朝直人搭话。她说想要聊聊尽管不至于是谎言,不过真的只是如此吗。

(还真是个揣测不出在想什么的人啊)

 说得好听点的话,那她就是个和外表相称的神秘女性。可要说得不怎么好听的话,那就是感觉城府深不见底而难以相信。

「嗯?拉凯尔?」

 说起来哦,刚才神奈是有跟直人搭话,不过却丝毫没有搭理拉凯尔。正当直人想着到底是怎么回事而环视周围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已经紧紧贴到了直人身后,把整个身体缩得小小的躲了起来。

「……喂,交流障碍人士。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没、没做什么。绝对不是不想被刚才那个女人搭话而一心躲起来的」

(果然是这么回事吗……)

 她双手紧紧拽着直人的校服,尽管一脸煞白地瞪大了眼睛浑身僵硬,但是还能这样逞强的精神倒是可嘉。从某种意义上,不妨说她也算是心灵强大了吧。

「先不说这个了,直人。刚才的……刚才的那人」

「刚才的?你说雾岛学姐吗?」

「对。那个女人……」

 拉凯尔用尽全力进行警戒的同时,从直人背后偷偷探出脸去看过去。现在神奈已经被教学楼的挡住了身影,明白到了这一点之后,拉凯尔这才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从直人的背影里出来。

 然后转过身去,好似刚才曾躲藏起来的事实从没有过一样,抬着下巴用强势的眼神仰视直人。

 但尽管经过了这么一段胡闹的小插曲,可拉凯尔说出的话还是给直人相当的冲击。

「我从她身上感受到了和斯比纳=斯佩里奥尔一样的苍的残渣」

「你说……什么?」

 直人像是被震开似地抬起了头。

 这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近似火烧眉毛的猜疑心让他的太阳穴一带都流汗了。

 换句话来说,这意味着神奈和斯比纳曾发生过某种形式上的接触。

 神奈已经彻底走远。那个没有半点破绽地完美地描绘出一股优秀气质的学姐,到底是在哪里又是为什么会接触斯比纳。直人根本无从想象。

 但是如此一来的话,她刚才找到了晋之助并叫住了他,然后刻意跟直人搭话。这一连串的举动让人很怀疑是否真是单纯的偶然了。










 3




 亮茶色的餐桌上铺有绣着蔬菜的餐具垫,上面摆好了色彩丰富的晚饭。

 今晚的菜单主食是汉堡肉饼。给煎得微焦的肉饼浇上手工做的酱汁,在旁边配上土豆和胡萝卜等蔬菜。

 再加上盛在汤杯里的玉米奶油浓汤,还有装在小碗里的腌蘑菇,以及镇守在餐桌正中的凯撒沙拉,西式晚饭的主题就此定格。

 这是遥为了刚来日本没几天的拉凯尔精心准备的一顿饭。

 虽然遥平时做的多是日式饭菜,但能把偶尔才做一回的西式饭菜做得好吃到无可挑剔着实不得了。

 这是遥赐予自己的安稳、温暖、安逸的时光。

「对了。遥你是学生会成员对吧?」

 直人一边把筷子插在汉堡肉饼上,切成一口的大小,像是忽然想起似地问她。

 揉进了翻炒过的洋葱的肉饼十分柔软,可以轻而易举地切开。从中流出的肉汁还和碟子上的酱汁交织在一起。

 被这样问的遥在端起的汤杯的那边点头。

「嗯。这怎么了吗?」

「雾岛学姐是个怎样的人?」

「诶!?」

 才这么一问,遥不知怎么的被惊地跳了起来。汤汁也险些跟着溅出来,于是遥连忙捂住嘴角,把杯子放回到了餐桌上。

「是、是、是个怎样的人,这是什么意思呢?」

「你为什么会这么动摇啊。难道说我问了什么不该问的?」

「不、不是的,完全不是!就是那个,有点吃惊。因为嘛,那个,直、直君会对女孩子感兴趣、还是挺少见的呢~……」

「为什么说话的声音还走调了」

 而且眼神还在四处游移。很是不解的直人边把肉饼送到嘴里边挠了挠头。

「今天偶然见上面了呢。她是,副会长来着?不过我压根不了解啊。所以就想问问你她是个怎样的人」

「是、是嘛……嗯……」

 不再慌张之后,遥望着上方稍稍思考。

「虽然严格,不过是个好人哦。还很会照顾人,感觉是被大家所仰慕吧」

 遥估计也在这个『大家』之中吧。说这番话的时候,她的语气相当柔和,而且还带着一丝的自豪。

「嗯。颇有人望的副会长是吗。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优秀的人啊」

「不、不过我觉得她应该对比自己小的男生没兴趣哦?嗯,我觉得是没有的。肯定没有的!」

「不是啦……那种事,我也没什么兴趣」

 直人心想着,其实人品好坏和喜欢年长还是年下的嗜好完全没关系。

 于是遥就像是在掩饰什么似的「啊哈哈」地生硬笑了几声,把肉饼放到了碗里的米饭上。

 直人一边有样学样一边又开口问她。

「还知道点别的吗?」

「是个家世相当显赫的大小姐,成绩优秀……我知道的大家基本都知道,除此之外的就不知道了呢。我们平时也只有在学生会里的时候才会说上话,学姐也不是那种会主动谈起自己私生活的人」

「这么回事啊」

 直人应和着她,把大米和肉饼一起送到嘴里。

 不跟人透露自己的私生活这一点直人觉得可谓相当有神奈作风。尽管不知道她实际上性格如何,不过倒确实和她外表给人的印象如出一辙。

 这时候一直在默默听着直人他们的对话,安安静静吃着晚饭的拉凯尔忽然放下了刀叉。

「没有什么魔术上的倾向吗?」

「魔术?」

 对于这个语气尖锐的质问,遥愣住了,直人惊住了。

(你……!)

 这到底是问得多耿直啊,直人很想要全力这么吐槽一句,不过还是悬崖勒马地把话收了回去。毕竟拉凯尔这个提问就是这样富有深意。

 万幸的是遥给出了一个挽救的贴入点。

「魔术,是说塔罗牌之类的吗?就是所谓的黑魔术那种吗?」

「没、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塔罗牌的话还算安全的寻常字眼。于是直人立刻就着遥的这句话顺水推舟。

 然后是用一个眼神和简短的手势让想要解释说并不是这个意思的拉凯尔闭嘴。

 遥一脸欣慰地看着他们这样的一来一往,也不知道是误会成了什么,而且还开心地笑了。

「不知道呢。虽然没有听说过,不过雾岛学姐身上有点捉摸不透的气氛,所以似乎还挺适合塔罗牌的」

「确实感觉好像是会给人占卜的呢」

 直人试着想象了一下,因为实在是太过合适所以还有点起鸡皮了。

 哪怕她并不会占卜,但是被她的那一副容貌和通透的眼神看着的话,感觉随口胡扯点未来都会让人相信。

(……可要说到这一方面的话,那拉凯尔还真是不遑多让)

 拉凯尔与其说捉摸不透,气氛上更类似于神秘。那双别说是看透别人,简直是让人感觉自己的一切都暴露无遗的眼睛,会给人带来一股她所提及的未来不是占卜而是预言的分量吧。

 这么想着,直人就小口小口吃着沙拉朝拉凯尔看去。只见拉凯尔正双手捧起汤杯,一丝不苟地往里头吹气,估计是觉得太烫了地吹得凉些吧。

(不对,没这回事吧)

 至少一起坐在餐桌上的话,感觉她不过是个不太灵巧的小猫而已。

「啊,对了,关于雾岛学姐,我听说过一件事呢」

 遥猛然想起似地抬起头来,像是在上课那样把手举到和脸同高。

 于是直人转过头去,用眼神催促他往下说。

「车站前的大道边上不是有条小巷子吗。好像有人看到她朝那条小巷子里头走呢,而且最近还相当的频繁」

「小巷子……是往下走有座很老的游戏厅的那一条吗?」

「不好意思,游戏厅的位置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总之就是个有些昏暗的,等到太阳下山之后,似乎会有很可怕的人聚集的地方。好像还要更靠里头呢。那里的治安不太好,说起来不像是雾岛学姐会去的地方呢」

 直人轻轻点头。

 从遥的描述来看,应该毫无疑问就是直人被梵克汉袭击的那条小巷子一带了。

「谢谢你了,这很值得参考」

「不客气」

 遥缩着肩膀有些苦涩地回答,看来是不觉得自己提供的情报多有帮助吧。

 但是在直人看来的话,这可比什么生日或者兴趣之类的消息要有用得多。于是朝拉凯尔使了个眼色。拉凯尔似乎也同样听到了遥所说的消息,金色的眼睛里浮现出认真的神色,并微微点头。

 看来有必要早点去调查一番了。

「……怎么了,遥?头发上粘到酱汁了吗?」

 当直人再一次集中精神大快朵颐的时候,发现遥就这么摆着筷子,像是很在意自己的头发。

 被直人这么一说之后才回过神来,遥松开了抓在手里的自己的头发。

「不是,那个……就是想着,直君是不是喜欢那种留着一头黑长直的女孩子」

「啥?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也不算突然吧……算了,没什么了,别在意!」

 笑着糊弄过去之后,遥重新抓起筷子把腌蘑菇送到嘴里。蘑菇口感爽脆而且被橄榄油腌得很入味,是道出于意料的下饭好配菜。

 直人也一边吃着腌蘑菇一边看着遥的头发。

 明明也不是染上去的茶色头发看起来十分有光泽,那种有些爱乱翘的柔软发质和雪十分相似。在这种地方上还真是能感受到她们之间的血浓于水。

(黑长直吗。她是想要做成雾岛学姐那样的发型吗……?)

 女孩子似乎都相当向往那样的发质来着。不过即便试着想象了一下,遥留着那个学姐那样的发型似乎叫人感觉怪怪的。

「这样子不也挺好的吗。我就喜欢遥现在的这种气氛呢,能让人静下心来」

「真、真的吗!?」

「哦?嗯」

 看着双手猛地撑在餐桌上往这边探过身来的遥,直人有些失措地点点头。

 这件事至于这么吃惊吗。包含自己在内的遥身边的人,应该都不觉得她应该换个发型吧。

「呵嘻嘻……来,吃饭吧吃饭吧。趁热吃吧!汤还可以继续添!」

 遥的脸蛋彻底放松下来,露出喜形于色的笑脸。一个劲地劝直人和拉凯尔赶紧吃饭。

 她这个太过开心的样子尽管让直人有些困惑,不过也还是心想着机会难得地让她给自己添了一些汤。

 而她那比平时要高了一个调的「给你」更是让直人莫名所以。

 到底是怎么了啊。

 遥头上的数字上升了8点。










 ——她警戒着周围有没有人看着,缩着身体穿过了昏暗的小巷。

 时间已经将近该吃晚饭的时候了,周围……古旧的公寓和住宅林立的这一带虽然很接近住宅区,不过却早已经没入了夜幕之中。本应照亮夜路的路灯有好几盏都点不了亮了,只是呆呆杵着,和本该有的亮度相去甚远。

 她抱着一个装着自己懊悔不已的东西的大手提包,行走在这样一片地方,最后来到了一栋公寓前。

 那是一栋仿佛要融入周围的昏暗之中的外观破旧且瘆人的公寓。如果在灿烂的阳光下看起来或许还好一些,不过在夜里仰视的时候,粘着在外墙上的像是影子一样的污垢给人肮脏的印象,其中的阴沉似乎还扑面直压过来。

 没有一个房间点亮灯光,简直像是废墟一样。但是这里依然有人居住,而住在那里的人正是她到这里来的理由。

 她抿紧了嘴唇走进了公寓里。

『她』依旧是个少女。虽然身上早早就披上了红色外套,还用兜帽深深遮住了眼睛所以让人判断不出体型和面相,不过依旧是个高中生而已。

 从外套下摆伸出的腿洁白纤长,隐约可见的膝盖上的紧致肌肤使人联想到工整的容貌。齐眼深的兜帽处可以窥见富有光泽的黑发。

 黑色的平底鞋拾级而上。尽管公寓里安装有电梯,不过她知道早都已经坏得不能用了。

 她缓慢慎重地,尽可能不发出脚步声地往上走,来到了公寓的最上层——第五层。然后站在了其中的一户门前,紧紧抱住了胸前的手提包。

 唯有这个房间从门缝隙中泄出微微的亮光。

 唯一的居民就住在这里头。

 少女用颤抖的手按下门铃。断断续续而又跑调的声音相当扭曲,让耳朵一阵不适,和这栋叫人不舒服的公寓再适合不过了。

 细细的声音停了下来,一小会儿之后传来了轻轻的开锁声,然后门被吱呀作响的推开。

 迎接少女的是一个男人。不高也不矮的身上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和同样皱巴巴的休闲裤,眼睑下垂的脸上还戴着一副黑色四角眼镜。

 他的面相看起来绝没有讨人喜欢的柔和可言。硬要说的话,属于是爱刁难纠正别人的乖僻面相,不过当看见过来的少女之后,还是歪扭地笑了。

「来得好晚啊……神奈同学」

「……伊佐老师。不好意思,学生会的事情拖得有些晚了」

 上来迎接的男人正是新川滨第一高校的地理老师,伊佐忠行。而到他这里来的女高中生则是雾岛神奈。

 把脸从打开了一半的门里探出去,确认外面的样子之后,伊佐缩回身体催促神奈进门。

「进来吧」

 没有抵抗的神奈就这么走进了伊佐的房间。

 室内杂乱无章,怎么看都不像是负责教书的男人的房间。而且还充满着呛人的生活臭味,站在这里头等着门被关上,小心翼翼地摘下外套兜帽的神奈的身影有着一股背德的突兀感。

「突然接到联系……真是吓了我一跳」

 神奈一抱着胸前的手提袋,察言观色似地看着伊佐。她的这道眼神里完全没有了在学校里看着晋之助那时候的锐利和威严。

「说是任何时候都没问题的人可是神奈同学吧?」

 伊佐一边扭过挂着淫邪脸颊肉的脸一边关上了门,上锁的咔嚓声沉重异常。

 伊佐的话让神奈低下头去。他伸手搭在神奈披着红色外套的肩膀上,将她引导到了房间深处。整个过程伊佐毫不迷茫,神奈毫不犹豫。这里头透着一股倦怠的习以为常的气息。

「那么,都做好准备了吗?」

 伊佐用好色的声调这样问。神奈便紧紧抓住了手提包,几乎都要让指尖掐进去了。她的视线从伊佐身上收了回来,精致的下巴往回收了收。

「要是被人看到我去买这种东西……会很不好办的」

 她有气无力地回答,像是在请求原谅。而她这懦弱的样子更是加剧了伊佐声音里的情色调调。

「我也可以帮你准备啊……不过那么一来的话『尺度』就要交给我来拿捏了,这样也无所谓吗?」

 那是一种早都知道这么说之后对方会露出什么表情的语调。一股叫人心里发痒的羞耻感在焦灼着她。

 神奈深深低着头。四四方方的手指抚摸着她的肩膀,像是在上头爬行。

「而且很快就让这些变得『不好使』的的人,难道不是神奈同学吗」

 这种像是哄小孩子一样的装模作样的声音像是要紧紧缠在身上,让没办法堵住耳朵的神奈只得紧闭双眼。

 伊佐的嘴唇靠到了她的耳边。

「那么的话关于早见同学她……」

「现、现在还请不要提遥!」

 至今为止的乖巧模样仿佛是骗人的一样,神奈气势汹汹地挥开了在肩上抚摸的手,像是斥责地抗议道。然后,她的眼神又陡然变得怯懦起来。

「啊……对、对不起,老师。但是我……」

「不,是我不好。现在是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呢」

 伊佐重新把手搭上了神奈肩上,而且这一回是两只手一起。像是要将她囚禁在双手之中。

「再有的话不该叫『老师』的吧。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应该怎么称呼……你都懂的吧?」

「……是的」

 伏着脸点头的神奈的表情因为难以忍受的羞耻而蒙上了一丝妖艳。她这张和平时截然不同的脸庞相当吸引男人。

 伊佐的手从神奈肩上滑下,逐一解开了外套的口子。等全都解开之后,神奈主动脱了下来。

 然后仔仔细细叠好,放到了房间的角落去。伊佐一边看着重新直面着自己的神奈,一边伸手摸向自己的衣服。

「那么……我们开始吧」

 被色欲沾湿的嘴唇发出了污浊的嗓音,而伊佐喉咙深处……还传出了像是甲虫蠢动似的奇怪声响。










 4




 今天是个大阴天。

 在淡灰色的云层遮蔽天空的放学后,直人坐在特别教学楼旁边的长椅上,喝着从小卖部买来的廉价咖啡牛奶。

 今天,直人和拉凯尔花上了一整天在学校里头四处收集关于『雾岛神奈』这个人的情报。

 虽然说是情报,不过也只是找和他有某种程度上的交流的人随便打听一番,结果就是弄明白了以下的事情。

『为人严格』『不过很温柔』『地地道道的大小姐』『有钱人』『美女』『脱下衣服的话会发现其实是比穿衣更显大的巨乳』──除开最后一项,全都是和她说一次话的直人都已经掌握到的东西,至于最后一项的话,哪怕是穿着衣服也能看出她的胸围比平均值要大。要说其实比穿衣更大的话虽然也让直人相当感兴趣,不过毫无疑问是和眼下的事情没有一丁点儿关系。

 也就是说……。

「没有收获啊……」

 打听以彻底的白费力气收场。

「遥虽然有说过她在学校里不会怎么透露私生活的样子。不过大家都是这样的吗?」

 坐在直人旁边,喝着同样是小卖部买来的果汁系列草莓欧蕾的拉凯尔不太失望地这样问。估计是因为她早都已经习惯面对这种无从下手的事情了吧。再有的话,也是因为她的意识有一半都已经被手里的纸袋装的饮料吸引了。

「不算吧。虽然不至于全都公之于众,不过严防死守到那个份上不被人看透的人也算是相当稀奇了吧」

 哪怕本人有意隐藏,不过稍微的一点小事情也还是会透露出性格和生活的只鳞片爪。但是雾岛神奈却不在此列。直人心想,这是不是因为本就完美的她有意完美地隐藏自己。

 直人背靠椅背,仰望天空。真是一个叫人不畅快的天气。虽然应该不至于下雨,不过到了晚上是不是会放晴一些呢。

 正当他这样想的时候,看了一眼身边的拉凯尔就猛地想起了一件事。

「喂。……你今天有穿的吧?」

「穿什么?」

 她回以直人并非是有所隐瞒的,而是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声音和表情。

 直人光靠这一点就心领神会了。

(没穿啊……)

 视线落到了拉凯尔露出白皙膝盖的腿上。然后顺势想象了一下裙子里头的状况,又立刻斥责了自己你丫到底在想象什么,同时用力摇摇头。

 这时候,黑色平底鞋的角尖闯入了他的视线。

「你好啊,黑铁直人君」

 被叫到名字之后抬起头来。眼前的人是雾岛神奈。

「你……你好」

 直人一瞬间心想搞砸了。是不是被神奈知道了自己之前就四处打听她。

 但神奈只是用依旧美丽而力道十足的眼睛看着他,同时露出完全不像是心情欠佳的柔和微笑。

「昨天也是在这一带见面的呢。你经常到这里来吗?」

「不是的,虽然不算是常来吧,只是偶尔……。学姐呢?」

「我是刚刚到这边聊了一些事」

 说话的同时,神奈望向了直人他们身后的特别教学楼。有很多社团活动都会把特别教学楼当作活动室来用。

 看着神奈那张望向远方的脸,直人一瞬间皱起了眉头。

『9006』……这是神奈头上的数字。太低了,虽然还不及前几天的伊佐,不过她是很疲劳吗。说起来,虽然记不太清楚,不过他还是想起了昨天稍微撇了一眼的数字也比平均值要低得多。

「有什么事吗?」

「啊,没什么」

 她发现自己被一直盯着看了。直人连忙把视线从数字挪到了神奈脸上。他可不想给人留下一个总是凝视别人头顶的男生的印象。

「就是感觉学姐真是个美女」

 直人随口说句话糊弄之后,神奈淡定自如地笑了。

「要总是对女生说这种话的话,遥可是会吃醋的哦?」

「我和她的话,也不是那么回事」

 在搪塞的同时,直人感觉喉咙里有什么苦涩的东西。又是遥吗。神奈莫名在在意遥,如果她本来就是很关心别人的人,那么在今天的情报搜集之中应该会得到不太一样的印象才对吧。

 正当直人这样琢磨的时候。一直都身缠着一股不要随便跟我搭话的氛围,不停地观察着神奈的拉凯尔忽然站了起来。

「雾岛神奈。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斯比纳=斯佩里奥尔的男人?」

 她一如既往地直白且毫不犹豫地就发问了。

 有着神秘容貌的金发美少女,和飘荡着难以捉摸的气氛的黑发美少女。这样的两个人对峙虽然相当引人入胜,不过现在并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

(干嘛突然跟人杠上去了啊!)

 和十分动摇,不知道该怎么制止才好而感到两眼发昏的直人呈鲜明对照的,是神奈只是很单纯地感到困惑似地歪了歪头。这时候能听到她的秀发从肩膀上滑落的声音。

「斯比……什么?」

 她露出了头一次听说的表情。

 估计是有些顶不住被她这样看回来吧。拉凯尔明显绷紧了身体,像是要躲开似地挪开了视线,不过也还是再问了一次。

「是斯比纳=斯佩里奥尔」

 她的声音中完全失去了气势,甚至让听见的人都觉得她很可怜。

 她好不容易才练就得可以承受住和遥身处同一个空间。不过面对才第二次打照面,而且还是神奈这样的人,想必精神打击相当大吧。

 大概是把拉凯尔低着头的反应误以为是她害羞了吧,神奈用看着十足可爱的东西的眼神看着拉凯尔。然后寻找着身体娇小的拉凯尔的视线,稍稍弯下身去。

 估计是对上了视线吧,拉凯尔的肩膀猛地一抖。

「真不好意思,我并不认识。那是外国的演员吗?」

「是、是嘛……你不知道的话、那挺好的……」

 相较于能令人感受到一股悠然的游刃有余的神奈,拉凯尔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当面反驳她的强势。

「她是拉凯尔=阿尔卡特同学对吧。听说正寄住在遥家里呢」

 神奈直起身来问直人。她那张毫无破绽的微笑简直像是在说,再继续欺负她的话未免有些可怜了。

(拉凯尔小姐……你真是一败涂地啊)

 看来拉凯尔不擅长应付同性的毛病堪称病入膏肓。只能在心中苦笑的同时看向神奈。

「你知道她吗?」

「我好歹也是学生会副会长啊?而且她已经成为了学校里的名人呢。说是有一位非常漂亮的外国转校生过来了,我们班上的男生们好不闹腾呢」

「原来是这样啊,我都不知道」

 不过的话,到也感觉算是情理之中。如果直人是无关人员的话,肯定会为拉凯尔的转校相当吃惊吧,在走廊行擦肩而过的时候还会回头吧。如果不了解她那明明趾高气昂却没什么常识的废柴内在的话,肯定会幻想她有着高贵而清纯的性格吧。

 铃声像是要把对话拦腰截断似的响了起来。直人记得之前班主任有说过,这是催促游手好闲的学生赶紧回家去的铃声。

「不好,都这个点了吗……」

 听到铃声之后猛地看了一眼手上的表,神奈表情稍稍阴沉了一些。刚才的游刃有余也消失不见,表情变得有些焦急。

「有要紧事吗?」

「嗯……这么匆忙真是不好意思。我先失礼了,黑铁君,阿尔卡特同学」

 她似乎真的很赶时间。神奈的表情算不上开朗地只是咧了咧嘴角笑笑,似乎对那件要紧事并不怎么上心,然后一个转身就小跑着回到了总教学楼。

 一边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直人深深谈了口无奈的气然后耷拉着肩膀。

「我说啊,拉凯尔小姐……哪怕你是想要打听情况那也得讲究一下打听的方法吧。如果雾岛学姐真的和斯比纳有什么关系的话……」

 嘴上好一通抱怨的直人发现拉凯尔整个人一动不动的,低着头收着下巴眼睛瞪大,已经完全凝固住了。

(啊。这下不好办了)

 瞬间察觉到是什么情况的直人用力抓过僵住了的拉凯尔的肩膀,然后用力摇了摇她。

「喂,给我清醒下!呼吸啊,给我喘气!!」

「噗哈」

 拉凯尔的意识像是破裂的气球似地回来了。估计是紧张得连怎么呼吸都忘记了吧。她薄薄的胸板在随着粗重的呼吸一上一下,拉凯尔像是体验到了世上最为可怕的事情似地满脸发青。

「居……居然能给我这么大的压力……雾岛神奈,真不是一般人」

「原因在你身上好不」

 直人上去就是一句吐槽,同时心想着,原来吸血鬼也会呼吸困难啊。

「那么。从刚才那个感觉来看,她不像是认识斯比纳吧」

 直人喝着一口手上的咖啡牛奶这样问。

 如果神奈还拥有超群演技的话,那可真是没法子了,不过看她那一瞬间流露出的反应实在不像是听说过那个名字。

 拉凯尔对此也表示同意地点头。

「虽然程度还不算大,不过从她身上感受到的苍的残渣比昨天要强烈」

「斯比纳的……吗?」

「嗯」

 拉凯尔明确断言道。说明她的感觉就是这么清晰吧。

 拉凯尔仰视着直人,语气坚定地说。

「去跟踪她。可能她今天也会接触和斯比纳有关的什么东西」

 又或者是接触斯比纳本人吗。无论怎么说,神奈毫无疑问是他们接近斯比纳的重要线索。

 而且对直人而言,他也不想让神奈接近这么一个危险的家伙。尽管在私人层面和她不算很熟。但如果明知这样会有危险却还置之不理的话,那可真是连觉都睡不安稳。

 但是直人的却露出了苦涩的表情,一口气把剩下的咖啡牛奶吸走。没办法彻底吸干的水分和空气一起被吸进嘴里,纸袋里头发出了不太好听的声音。

「不过今天我约好了要跟遥去买东西啊……」

 直人一边把空荡荡的纸袋好好叠起来,同时叹了口气。虽然说已经有了先约,不过神奈的事情容不得拖延。心觉只能拒绝的他思考着借口的同时,站起身来走向了离得稍远的垃圾箱。

 正好看到了遥从教学楼那边跑了过来。直人立刻想要先不管丢垃圾地举手叫住她,不过又立刻转念了。

 因为遥被正好擦肩而过的神奈叫住了。

 神奈像是在向她道歉一样,对此遥则连忙表示无所谓地答应下来。尽管看得到这一幕,但直人所处的地方听不到两人之间的对话。

 对话似乎很快就结束了,神奈稍稍鞠躬之后就朝教学楼那边跑去。遥也连连低头目送她离开,然后重整旗鼓地朝直人和拉凯尔这边来了。

「让你久等了!对不起啊,直君!」

 才一过来,喘着气的遥就在脸前双手合十。

 直人紧紧把没能丢出去的纸袋捏在手里,傻傻地看着她。

「嗯?这么急是怎么了」

「今天本来约好了要去买东西,不过这下去不成了。很快就要到文化祭了不是吗,所以的话,有些事情必须得在今天弄好」

「啊,学生会那边吗」

「嗯。本来的话好像是雾岛学姐去帮忙的,不过刚才跟我说因为有怎么都推脱不了的要紧事……」

 遥隔着肩膀回过头去。所谓的刚才就是刚刚她们擦肩而过的那个时候吧。

 遥很抱歉的垂着眉毛。

「所以对不起了,直君,拉凯尔酱。今天你们就先回去吧。我感觉今天我会回得比较晚,要是饿得等不及吃晚饭的话,你们就先吃点什么吧」

「好,我知道了。你也别拖得太晚了」

「嗯。那么再见了!」

 遥很规矩地朝直人和拉凯尔两人都笑着招招手,然后才匆匆忙忙地小跑着回教学楼那边。

 在学校里为学生会的工作奔走,到了家里还会主动挑起家务活。这个青梅竹马真是个勤快人。

 心想着自己也得好好看齐的同时,直人把纸袋丢到了手边上的垃圾箱里。

「这下时间碰巧就腾出来了」

 转身看向拉凯尔。拉凯尔似乎也正好喝完了粉红色的饮料,然后把容器轻轻丢到了垃圾箱里。

 垃圾得丢到垃圾箱里。这是这几天也来直人给拉凯尔灌输的人类社会常识项目之一。

「那来得正好。赶紧出发吧。我可不想再费一轮功夫,不想跟丢了她」

「虽然我也是……不过我真不觉得这是刚才整个人都昏迷过去的家伙会说的台词呢」

 只要神奈和遥不在的话那就一切都尽在掌握中。找回了一直以来的那股强势而趾高气昂的态度的拉凯尔用指尖拨了拨刘海。

 直人跟在像是在说赶紧跟上来似的拉凯尔身后,把没有说出来的紧张感全都凝聚到了心里头。

 神奈或许接触过了斯比纳。换言之,跟在她后头的话很有可能会靠近斯比纳。

 虽说这都是为了得到苍,不过这也肯定是比直人自己所预料的更危险的事情吧。必须要做好心理准备才行。

 尽管不知道该做怎样的心理准备才好,不过还是必须得摆出煞有介事的表情才行。










 5




 傍晚时分的繁华街以从学校回来的学生为中心,洋溢着各种各样的人的身影和声音。

 大体上都是热闹而开心的声音。既有说着无聊事情而放声大笑的一群人,也有谈着偶像话题而发出细细尖叫的女生集团。

 直到太阳彻底下山并迎来晚餐时刻,这一带每天都是这个调调。

 但是直人和拉凯尔在放学之后走过的地方并不是这样热闹非凡的大道,而是一条周围都是卷闸门紧锁的寂寥羊肠小径。

 离开了学校之后想要跟踪雾岛神奈并不难。

 估计是为了遮盖身上的校服吧。在即将来到繁华街之前,神奈躲进了楼房的阴影处,从挂在肩上的手提包里找出一件鲜红的外套,一下子将自己包裹了起来。

 确实,这样一来的话,哪怕是和熟人擦肩而过,应该也不会谁觉得她就是雾岛神奈吧。因为不会有任何人认为神奈居然会走在这么一个地方,还打扮得这么惹眼。

 但是对离开了学校就尾随在后,并且将她穿上红色外套的始末都看个正着的直人和拉凯尔来说,她的这个样子是再好不过的标记了。

 从大路折上了两圈的小路尽管靠近车站,但却和喧嚣相隔很远,哪怕是在这个时间段,也没有什么人通过。其中的神奈正用着缓慢踌躇的步调往前走。

(这是要去哪里啊……?)

 来到这里之后才对自己有生以来的头一次跟踪感觉到了微微的罪恶感。直人潜藏在大楼入口和路上汽车的阴影里,集中意识观察神奈的一举一动。

 神奈来到一个小巷的入口处,步调立刻放缓了。估计是靠近目的地了吧。等来往不停的人潮一度中断之后,立刻轻盈地走进了巷子里。

 直人和拉凯尔也立刻跟着进去了。

 神奈走进去的小巷子是个死胡同。尽头处是很破旧的三层一栋的民居群,红外套的背影正在狭窄的楼梯上逐级而上。

「是二楼」

 躲进了神奈走进的楼房和旁边楼房之间的缝隙之中,窥视她动向的拉凯尔轻声说。

 那是一栋很狭窄的楼房。一层楼估计只能容下一间铺头或者一间房吧。现在如果追上去的话肯定会在半路上遭遇。

「到这种地方来还能有要紧事……?难道说,那个斯比纳就在这里?」

 在这个只能容一个人通过的躲藏处,直人身体紧贴在墙上这样问。

 拉凯尔仰望着楼层摇摇头。

「从这楼里我感受不到苍的残渣。但是……很可疑」

「同意」

 直人发自心底同意拉凯尔狐疑的话声。

 尽管这完全是成见也是偏见,不过无论如何都不觉得这会是一个学生会的副会长在放学之后该来的地方。和什么书店还有杂货店差太远了。至少的话,可以预想到那个二楼里有什么和在学校中为人知晓的神奈的印象相差很远的事情。

「正因为残渣比昨天要更加鲜明,所以哪怕离雾岛神奈远一点也还是可以进行跟踪。等她出来之后就率先去调查那栋楼」

 这并不是建议,而是命令。完全没去想过直人会唱反调。不过当然了,直人并不想在这事上跟拉凯尔对着干。

 时隔十分钟左右,神奈又一次出现在了楼梯上。她像是逃走似地从楼梯上下来,快步离开了巷子。

 等到红色外套的身影消失在了拐角,直人和拉凯尔才从细小的缝隙之间脱身,仰望着神奈刚刚出来的那栋楼。

 那里完全没有有人居住的生活感。虽然楼梯边上设有三个邮箱,不过每一个都没有贴上门牌,取而代之的是贴上了标出了很可疑的店的电话号码的传单。

 直人不由得绷紧了脸,这栋楼越发不像会和神奈有关了。

(喂喂……放过我吧。我可不想目击到什么不妙的交易啊)

 直人有些认真地这样期盼,然后走上了楼梯。

 前往的地方是二楼。倒不如说,看来这里只有二楼还有人使用。

 目光所及之处,周围都没有别人。安静得令人心烦,于是转而听自己踏在楼梯上的脚步声。

 走上了二楼之后,站到了唯一的一扇门前。眼前是一扇相当普通的门,就是那种比较老的公寓还有旧时代的住宅区都有安装的那种沉重金属门。

 但是当直人的眼睛落到替代门牌而钉在上头的小招牌的时候,瞬间陷入了一种分不清左右的混乱之中。

 思考顿时停止。

 长方形的木板上用稍稍圆润的字体标记出来的估计就是这家店的名字了吧。

『性欲超市』

 这几个字近在眼前。

(……诶?稍等一下,我弄不懂了,真弄不懂了)

 直人的脑袋在拒绝理解。

 莫名其妙的汗从后背渗了出来。一种类似危机感的东西窜过后背。自己大概是目击到了相当不得了的事情,如果看在眼里的一切都没有错的话,那么十分钟前那个雾岛神奈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你在做什么。赶紧让开」

 拉凯尔从冷汗直流的直人身边穿过,一下子就打开门进去了。

「呜哇,等下……!」

 试图制止的直人的声音也没能赶上。

 迎接了拉凯尔的门被关上了,心觉这样实在糟糕的直人抓过门把,也飞奔似地进到了店里头。

 然后哑然失声了。

 里面是大概十五平米左右的店铺。

 细长的荧光灯白色的灯光很规则地吊在天花板上,里面意外的敞亮。但是被这些灯光照亮的每一样商品……

「直人。这是什么?」

 先行到了店里头的拉凯尔很不可思议地望着货架,甚至还把其中的一样抓在手里端详起来。

 这让直人嘴巴一张一张的,但是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

 为了能一目了然直接确认内容物而装在了透明包装中的,是一条以比拉凯尔的手臂还要粗的压迫力为傲的东西。并且通体发黑,前端还有着肉感十足的箭头一样的形状。

「这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拉凯尔把那东西翻过来翻过去地,隔着薄薄的透明塑料盒子目不转睛地观察起来。

 真是看不下去。正当直人想要迈出一步制止她的时候,一个男店员从店铺深处悄悄现身了。

「欢迎光临啊。小哥你们在找什么?」

 现身的男人的模样让直人愣住了。

 他是个有着高大结实的身体,头皮能反光的男人。鼻子下头蓄着胡子,戴着让人看不到眼睛的深色太阳镜,身披黑色皮夹克。不管怎么样看都不像是从事正当营生的人。

 但是那件相当社会的皮夹克外面还围着一件写着这家店店名的粉色围裙,以一种奇异的方式缓和了他那张不怒自威的脸所酝酿出的异样气氛。

 可以说是有所缓和,也可以说是毁于一旦。

「这是什么?」

 拉凯尔立刻转身面向男店员,丝毫不害怕他长相地递出了手上的商品。

 看到这一幕的男店原先是打量了一番拉凯尔,然后窃笑不已。

「『极粗』吗……她应该还受不了这个吧?」

 店员像是征求同意似地隔着太阳镜看向直人。

「不、这是……」

 走到支支吾吾地寻找解释话语的直人身边后,店员从架子上拿下了好几样商品塞到了直人手里。

「你们还只是菜鸟来的吧?那么一开始的话还是用这样的比较好」

 既然东西都被塞了过来,那自然会看过去。于是直人只是转动着眼球,看向被塞到手里的东西。

 那些比刚才那个明显要小上很多的,但是形状依旧差不多的商品,果然还是端坐在塑料制的包装里头。而标示出商品名字的标签上还很体贴地打上了『入门用』这几个字。

「大小也各有千秋呢」

 看了看直人手里的商品,并和自己手里的那个玩意比较了一下之后,拉凯尔把那个又黑又大的『极粗』放回到了架子上。

 然后兴趣转移到了其他的架子,见一个就拿下来看。

 热衷接待客人的店员很快就为了给新主顾介绍商品而站到了那娇小的校服身影旁。

「哦。有眼光嘛,这家伙可是最新款呢」

「这是怎么用的?」

「这就得看你男朋友咯」

 店员紧接着就朝直人投来了颇有深意的视线。尽管他的眼睛被太阳镜挡住,不过还是实打实地感受到了那种气氛。

(呜哇,这都是在说什么啊。虽然很在意不过我不想知道啊……。话说我不是她男朋友啊!再有是你也不要看过来啊!)

 现在,直人得以用全身体会到了如坐针毡这个词是什么含义。

「不对啊,不是这么回事啊!」

 猛地回过神来的直人抬起头。太过凶猛的冲击,让他都忘记到这里来的目的了。于是他把递过来的『入门用』随手放回到了架子上,来到那店员身边。

「我说,刚才是不是有一个披着红外套的女人到这里来了?希望你能跟我说一下,她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抱歉啊,小哥。我可不能跟你谈客人的隐私」

 混杂着捉弄人似的笑声,他压低了嗓门劝戒似地回答。

 说起来倒也是这么个道理。尤其是这种店,如果泄露人家的秘密那可是做不成生意的。

(这店员比我想象的要尽职啊……)

 本以为会更加随便来着。

 拉凯尔推开了很是佩服的直人,眼睛直视店员。她的眼睛,一瞬间闪耀出了鲜红的光芒。

「请回答问题」

 十分简洁的命令。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视线像是被牵引过去的店员的身体抖了抖,最后放松了下来。

「……穿红外套的女人刚刚来过」

 刚才都还理所当然地守口如瓶的秘密,现在被男店员不当一回事地外泄了。

 从他这个莫名有些呆滞的样子上直人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真红之魔眼(SlaveRed)』吗……)

 对一个人只能用一次,可以强制令其接受自己说的话的魔法……好像是这么回事来着。对遥使用的那时候是为了令她接受当时的胡来解释,不过这下直人明白了原来还可以这样用。

 拉凯尔又一次对变得顺从的魔眼俘虏发问。

「她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来拿订的货……看,就是这些」

 店员脚上有些踉跄地走向了柜台,然后摊开了放在那里的商品目录。

 让人不由地缩回身体的主打商品每一样都配有好几张照片。

 而店员用那根戴着沉甸甸的银戒指的手指指向了其中被标记为最新的几样商品。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店员的手指每指一次,直人眉间的皱纹就深一点。

 麻绳、手铐、胶衣套装……还有其他的好几样东西。尽管对这个世界并非有多么特别深厚的知识,但直人还是从店员指出的商品中明白了那是怎样的一种特殊性癖。

「这是用来实行什么魔术的吗?」

「魔术?不对,这是用来玩『play』的」

「祈祷(pray)?意思是仪式道具?」

「仪式吗。还真是相当有深度的说法呢。所谓的play……」

「哇ー、哇ー哇ー!!打住!够了!求别再进一步解释了!!」

 感觉到了自己精神的极限,直人闯进了店员和拉凯尔之间大声打断他们的对话。

 然后一把拉过拉凯尔的手,半拖着似的催她到出口去。

「谢谢了,伙计!我学到了很多!」

「我说啊,直人,你在做什么,快放开我!」

 还心想着自己正在收集情报的拉凯尔气愤地吊起了眼角。但是现在直人没法对这件事情的细节进行逐一解释,而且也不想解释。

 某种不妙的预感在胸口躁动。他想要赶紧回去追踪神奈。

「之后我会跟你说明的,总之现在快走!要是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的话,那会追不上学姐的!」

 实在是急于逃出来,直人最后甚至像是抱着拉凯尔似地从『性欲超市』里逃了出来。

 当沉重的铁门关上的时候,还从里头听到了一句低沉的「下次再来」,不过完全没有回答的闲工夫地直接一脚跨三阶地从楼梯飞奔下来。

 等下到了一楼,从狭窄的入口冲到巷子去之后,直人这才放开了被夹抱着的拉凯尔。拉凯尔依旧是那么轻,轻到了能让他抱着从楼梯上冲下来。这样的轻盈十分异常,也像是体现着拉凯尔并非是人类。

「真是个冷静不下来的服从呢。不用担心那么多,追踪雾岛神奈的话立刻都能开始」

 脚踏在地上,仔细整理凌乱的刘海的同时,拉凯尔还很无语似地叹了口气。朝直人投去了蔑视的视线。

「我说的、不是这个……」

 直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恨得牙痒痒地呻吟道。

(真是的,虽然不知道所谓的创造出她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既然为人父亲的话,那还麻烦你教她点东西行不行啊,混账大叔!)

 正因为眼下应该被追责的人并不在这里,所以直人才会把整件事态的愤慨全都发泄在拉凯尔的父亲上。不过嘛,如果他本人就在眼前的话他自信绝对没那个胆子说。

 在直人调整呼吸,咒骂着并不在这里的那个人的时候,拉凯尔已经麻利地在脚边画好了魔法阵。

「这次又小了很多啊」

 比在教学楼背后看到了那个要更加简略了。

「因为这一次已经知道目标是谁了。所以这样子就已经足够了」

 说完之后,拉凯尔仿佛是要拥抱魔法阵中央的什么东西似地伸出手去。然后有风聚集过来,闭着眼的她浮了起来。魔法阵中央凝聚起了玫瑰色的光芒。

 那是司空见惯的那个魔法。

 光芒立刻就收拢了回来,拉凯尔的脚尖也落到了地上。在她睁开眼睛后,风随之散去,拉凯尔像是要撩拨头发似地摇了摇头。

「找到了」

「好快!」

「我就是这么说的,不是吗?马上就能办得到」

 颇为自豪地这么一说,拉凯尔就像是要搂紧直人手臂似地抱到了胸前。

「喂、喂?」

「直接飞到那附近去。不要乱动。不然会掉下去的」

「诶,你是说什……」

 直人的话被打断了。

 一阵比刚才要强烈得多的风突然包裹在了直人和拉凯尔周围,并激烈旋转。等回过神来,势头强劲的风已经将两人的身体吹上了空中。

 直人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跟在直人之后,站在空中的拉凯尔用指尖在空中轻抚滑动。

 遵循指引的强风拂过,以狂风之势将主仆两人一口气送向远方。










 6




「到了,就在那里」

 拉凯尔在搅旋的风声中厉声说出的这句话,宣告了直人空中畅游之旅的结束。

 至今为止都是粗暴而顺从地运载着拉凯尔和直人的风找准了落点之后,势头立刻放缓,像是将他们两人捧起似地放到了地上。

 但是等一路上被风支撑的体重一口气回来之后,直人还是一时间没能站稳,膝盖一软摔了下去。

「唔哦」

「真丢人」

 俯视着双手撑在地上的直人,拉凯尔把刚才都还抱在胸前的手一甩,有些瞧不起他地这样说。

「你这人……」

 事实上自己这一跤摔的确实丢人,所以直人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瞪着拉凯尔。

 不过虽然声音里带着气愤,但是直人内心还是有些兴奋。

 尽管一分钟都不到。但是被风之翼送上高空,飞过住宅区屋顶的体验还是震撼了直人的内心。

 该说这样相当刺激少年之心吗。实际的体验比小时候幻想的在天上飞的梦想要爽快得多,也可怕得多。

 撑在地面上的手甚至有些发抖。

「直人,别发呆了。要跟丢了」

「哦、哦哦,对哦……」

 轻轻拍拍脸把依旧处于飞行状态的意识拉回来,直人站起身。

「在这边」

 顺着残渣的气息掌握到了神奈位置的拉凯尔在前头带路,直人则跟着,两人继续进行跟踪。

 直人立刻对周围的风景产生了警戒意识。

 这里是并不位于他们从车站算起的徒步圈内的老旧住宅区。这里的古旧感远不是周围的街道能比的,日积月累的岁月似乎化作了阴森气息,盘踞在这一带。

 如果无人街区的计划能顺利进行的话,那紧接着被开发的地方应该就是这里。所以有很多人早已经搬去了别的地方,现在只有很少人还住在这里。

 还住在这里的人都是在开发计划落实之前对搬家态度模棱两可的人,以及错失了时机的人。又或者是因为这里的古旧和阴暗被人厌烦,所以租金也相当低廉,于是觉得这里头的廉租房相当有魅力的人了吧。

 神奈不可能住在这样的地方。而这一块住宅区的某个地方就是神奈的目的地。看清了这一点的直人绷紧了神经。

 神奈就在拐角前头。

 那件鲜红的外套在这灰色的世界里仿佛是抖落在地的唯一色彩,在鲜艳的同时也令人感觉危险。

 路过一间间像是会随时倒塌的废弃房屋,越过最近已经完全见不到的构造落后的公寓。最终神奈走进了某一间公寓里。

 仰望那间公寓的直人不由得「呕」地呻吟了一声。

 到了傍晚,太阳应该已经开始沉入云的另一边了吧。阴沉的天空有些昏暗。夜色开始要慢慢侵蚀这一带似地悄然而至,气温猛地往下掉。

 神奈走进的公寓是五楼一栋的长方形结构。估计原本是一栋贴有洁白瓷砖的令人炫目的建筑吧,不过现在每一处都已经变得脏兮兮,瓷砖基本也都剥落干净了。

 这里可能已经有好几年,闹不好的话甚至有十多年没有被清扫过了。积攒起来的灰尘明确区分开了哪里有人经过哪里没有,安放在入口处的厚厚玻璃门已经完全是一片灰霾,没办法看清对面。

「是……这里吗?」

 直人站在入口前,用跑调的声音嘟囔。

 耳朵听到了顺着楼梯往上走的神奈的脚步声。尽管从正面看到的像是电梯一样的东西,不过应该是已经没人用而坏掉了吧。结合这里的总体情况还是相当有可能的。

「不会有错了。我可以从这栋楼的各个地方感觉到些微的苍的残渣」

 拉凯尔仰望着公寓,严肃地擦亮了目光。紧张感的丝线开始在四处缠绕。

 直人轻轻倒吸一口气,扭向身边的拉凯尔的侧脸。

「那么,斯比纳在这里吗?」

「不……对斯比纳的苍的残渣来说太过微弱了。而且像他那种水准的魔术师,不可能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要我说,在这里的人是斯比纳的使徒」

「使徒……」

 苦涩地念出这个词的同时,直人顺着拉凯尔的视线仰望公寓。浮现在他脑海里的,是在那个无人街区里遭遇过的虫男。那只从脑袋里钻出来的飞虫即便是在暧昧的记忆中依旧叫人毛骨悚然。

「雾岛学姐是因为和那个使徒有接触,所以才从她身上感受到了苍的残渣吗……。总不能把学姐卷进这件事来。姑且还是先观望……」

 如果要发动进攻的话那还是得先确保好神奈的安全。直人描述着基于这种考虑的作战的同时,扭头往旁边看。但是拉凯尔却不在这里。

「……嗯?」

 去哪里了啊。直人连忙打量周围,然后看到了难以置信的光景。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去的拉凯尔居然追着神奈上了楼梯。

「慢着……那家伙在想什么啊……!」

 这万一要被神奈发现的话你打算找什么借口啊。不对,如果往更坏处想的话,万一斯比纳的使徒发现了拉凯尔并发动攻击的话那可怎么办。不是要殃及神奈吗。

 更重要的,她就没有想过这是一个用神奈当诱饵的陷阱吗。

「啊,受不了!」

 直人骂了一句之后冲了出去,打开了公寓入口处那扇重重的玻璃门。

 要是跑得太猴急,让自己被神奈发现的话就本末倒置了。所以在尽可能快的同时还尽可能减轻脚步声的直人安静而迅速地冲上了楼梯。

 过了二楼、三楼,又经过了五楼。她人正在半路上。

「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听到了拉凯尔突然语气强硬地这样说。

「那个傻瓜……」

 轻轻咋舌的直人一口气冲上了剩下的几段楼梯。

 拉凯尔优雅地站在五楼的走廊上。那毫不动摇的金色视线前头,正是身披红色外套,兜帽被拉过眼睛的雾岛神奈。在那块三角形的红色布料深处,可以把她震惊得直发抖的表情看个一清二楚。

 神奈站在五楼最靠里头的房间门面前。现在正是她将要摁下门铃的时候,而白皙的指尖正在小小的按钮前发抖。

「阿尔、卡德同学……黑铁君……为、为什、么……」

 神奈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发出了从未听过的孱弱嗓音。恰是在这个时候,她挂在肩上的大手提包从肩膀上滑落。

「啊……」

 一阵沉重的声音,手提包在走廊上翻了一圈之后无力地张开了嘴。

 看来是强行塞进去的东西勾住了半开的拉链,然后在刚才的冲击下直接顶开了。里头的东西紧跟着就咕噜噜地洒了出来。

 散落在走廊上的东西让直人绷紧了脸。

 麻绳、手铐,不知道怎么用的皮带道具,甚至还有蜡烛。全都是从刚才那家店的目录上罗列出来的商品。

「啊……啊、啊……不、不行……!」

 看来她像是理解到拉凯尔和直人严肃的视线前头到底散落着什么东西。神奈看着滚到自己脚边的『道具』,眼睛看着看着就涌起了大颗泪珠……然后不住落下的同时,整个人瘫在了走廊上。

「不行……不行、不要看!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整个人像是在描述着何为优秀的完美大小姐——新川滨第一高校的『女王(Queen)』。

 被这么称呼的凛然美丽的学生会副会长到底去了哪里。只见神奈毫不顾忌会被脏兮兮的走廊弄脏衣服地跪在地上,拼命把散乱在地的东西收回来。

 她的脸颊像是被训斥的孩子那样湿漉漉的。像是要用自己的身体把一边抽泣一边把捡回来的东西藏起来似地,弓着背蜷缩着身体。一阵凉风吹来让她的黑发沾在了挂着泪痕的脸上,拉向了落满了灰尘的走廊。

「你在这里做什么?请回答我」

 拉凯尔站在神奈面前,厉声厉色的再一次发问。

 她的这个样子让直人难受地拧着嘴角挠了挠头。

(呜哇,这家伙一旦确立了自己的优势地位之后就回到了原来的性格上去啊……)

 明明在几个钟头前,在学校里碰到神奈的时候她大气都不敢喘。

 在拉凯尔这咄咄逼人的眼神下神奈更加懦弱了,更加凄惨了。

 叹了口气之后,直人把手搭在了拉凯尔肩上。

「我来问」

 说完之后,就半闯进去似地在神奈面前蹲下。

「学姐……」

「求、求你了……」

 神奈抬起了被泪水打湿的脸,紧拉着眼前的直人的腿。同时依旧不忘把手里的各种道具藏起来似地往自己裙子里塞。

「求你了,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什么都愿意做,所以求你了,这件事不要跟别人说……!」

「什么都愿意……」

 这话让直人的眉头皱得深到不能再深,还很厌恶地重复了一遍。

 什么都愿意做,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况且说这话的人还是神奈。直人实在不觉得她会随随便便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么一想,不快的感觉就重重压在了他心头。

「雾岛学姐。这件事我不会跟任何人说哪怕半个字。所以,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或许自己应该把话说得更温柔些。尽管脑子再这么想,但直人的声音严厉得听起来还像是在诘问。

 可尽管如此,神奈虽然还在哭,还在气喘吁吁地忙不迭地抽泣,但也还是用不是很能听得清的哭腔开始讲述。

「一、一开始、我是在网上看到的。真是出于好奇心。想着店里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不过,在离开的时候,被老师发现了。说如果不想被其他人知道……你到这种店里买了什么的话、就跟我约定这么一次、我……就跟着到这里来了……。不过老师、还把那一次做过的事情录了下来……!」

 往下就是约定俗成的模式了。

 以录像为资本,威胁着如果不想被公之于众的话就再来一次,然后又来一次地重复这种没法跟别人说的关系。但是越是这样,被掌握的弱点就越多,最后变得无法反抗他的强加的命令。

(恶心死了……)

 直人在心里唾骂了一声。

 再者说,那个过来借题发挥的所谓教师不也到那种店去了吗。否则的话,怎么可能把那种从外头看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的店说成『这种店』。

「但是老师他,最近好像对我厌烦了……动不动就念叨遥、遥……」

 神奈一边吸鼻子一边往下说的话让直人感觉自己像是泡在冰水里。

「遥……?你说的遥,等下啊,这是怎么回事!?」

 直人双手抓住垂着头的神奈双肩,强行让她抬起头来。

 有股不祥的预感,胸口阵阵不安。刚才离开巷子里那家店时感觉到的恶寒感觉,此刻正从直人的后背窜上脖子。

 神奈用颤抖的手抓住直人的衣袖,可哪怕是这样也还是难以忍受似地垂下视线,回答直人。

「最近老师的样子有些怪。今天还命令我把遥带过来。但是我不能给她添麻烦,不能让她做我这样的事……所以,我想要自己尽量满足老师才行,所以去买了新的道具……」

 往下的声音就不能算是说话了,神奈深深低下头去。

 直人松开了放在神奈肩上的手。否则的话,他感觉自己可能任凭一时愤怒直接捏碎掉。

 他抬起头来,仰视着神奈刚刚正想要按下的门铃。然后视线进一步往上,寻找门牌。

 而写在门牌上头名字是……『伊佐』。

(居然是伊佐……?)

 直人怀疑自己的眼睛。但是愤怒又立刻冲掉了他的疑虑。

「……开什么玩笑」

 直人喉咙颤抖地站起身来。

 直人对神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对伊佐也没有什么尊敬或者信赖一类的感情。所以对神奈和伊佐,他都涌现不出那种自己遭到了背叛的感觉。

 但是,不管怎么说都不带这样的。

 再加上甚至还想要把魔爪伸向遥,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可原谅。

「开什么玩笑啊,伊佐!!」

 直人情绪化地大吼一声,抓住了眼前的门把。试着拉了拉。门上了锁,倒也正常。

 但是直人没管那么多,这一次是尽了全力,倾注浑身的力气拉动门把。

 于是门就带着嘎吱的扭曲声音被拉开了——锁头已经被拉坏了。敌不过这股力量而崩裂的锁头碎片落在玄关上发出了很轻的声音。然后直人一脚就踏在上头,进了房间。

 一进去就是厨房,深处是两间连在一起的日式房间。更深处还有一间长方形的房间。而最靠里的房间里铺着一组被褥。旁边有支得高高的三脚架,但照相机不在上头。

「……真脏」

 跟在后头进来的拉凯尔看着室内的样子皱紧了眉头,还用手捂住嘴。

 真是个一看就知道是不擅长清扫的单身男性独自居住的脏兮兮的屋子。啤酒的空罐子杂乱地躺在厨房地板上,正中央的房间里放着一张矮桌,吃完的便当容器就这么堆在上面。

 四处都是脱下来就随手一丢的衣服,其中还有内衣。

「这里没人啊」

 睁大了眼睛环视房间,从直人身边走过的拉凯尔冷静地这样说。她径直走向最深处的房间,轻轻用指尖触碰铺在地上的薄薄被褥。

 咏唱一句简短的咒语之后,有光芒自她触碰的指尖而生,然后经过被褥扩散到整间屋子。

「果然没错,这房间的主人就是斯比纳的使徒」

「切……这么说的话……」

 糟糕透了。直人的表情都走了样。

 如果伊佐是斯比纳的使徒的话,那换句话来说,就等于是斯比纳的使徒盯上了遥。

「拉凯尔,你能找到伊佐在哪里吗!?」

「不要命令我,我才是你主人」

 尽管训了直人一句,不过拉凯尔还是迅速在脚边描绘出了魔法阵。

 尽管一脸的不爽,但拉凯尔也还是回应了直人期待,直人在一瞬间稍稍松了口气。他从眨眼间就画好的魔法阵和画出这个阵的洁白指尖上感受到了一股可靠。

 简短的咒语之后有风卷过,有光闪过。

 当拉凯尔睁开眼的之后,很不可思议地眨了眨金色的眼睛。

「啊啦……?在学校?」

 瞬间,有一根冻彻骨的针扎进了直人心里。

 他回想起了离开小巷子里的那家店的时候感觉到的心中令人不快的躁动。那种讨厌的预感。它们全都意味着这一点吧。

 ──感觉会晚一步……。

 直人脑海里想起了遥说过要留在学校里忙活。

 不在这里的伊佐。应该还在学校的遥。

「该死!」

 直人立刻冲了出去,飞奔着离开了伊佐家。从还在掩面哭泣的神奈身边穿过,从楼梯上疾驰而下。

(啊啊,受够了,麻烦死了!)

 顾不上这么多了。直人用手往楼梯平台上边上的墙一撑,顺势就往外头跳。

 他觉得自己是什么都没想。唯有一个劲地,想要尽早哪怕一秒去到学校的念头堆满了大脑。

(遥……!)

 直人从平时看来不可能的高度跳下,他的腿在落地的时候没有让他身体受到任何伤害,还立刻如风一样冲了出去。

 似乎听到了拉凯尔叫他的声音,不过现在没工夫回头看。

 掏出手机拨打遥的号码。他听到的却不是铃声而是机械的答复,告知对方的手机正在无信号的地方——新川滨第一高校最麻烦的地方就是所有教室都收不到信号。

「该死……该死、该死啊啊啊!」

 回过神来,太阳已经下山,周围一片昏暗,路灯也投下了白色的亮光。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进入了这个时间段呢。开始入夜了,风也吹了过来,白天还遮盖着整片天空的云也渐渐散开,彼此之间有了空隙。

 挥开从正面吹来的风。肚子里塞着沸腾似的怒火和焦躁。身体被激愤烤得灼热。

 直人怀揣着这股滚烫,径直朝学校全力冲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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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3 00: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遇敌







 1




 窗外的颜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只剩下了黑色,夜幕已经完全落下。

 等发现钟表指针走动的速度比自己所想的要快的时候,正是开始看到工作有完成的眉目的时候。因为一直在集中精神默默动手做事,所以肩膀和后背有些疼,于是她靠在椅背上朝前伸出双手,借此拉伸一下身体。

 正在这个时候,她看了一眼挂在教室前头的黑板边上的圆形时钟,立刻吃了一惊。

「诶,都这个时候了吗!?真是头疼了……」

 因为自己一直埋头苦干,所以都没有发现时间飞逝啊。遥撑起身体,在椅子上轻轻扭了扭,再一次确认到的时间让她眼睛都瞪圆了。

 差不多该暂告一段落回家才行了,不然做晚饭的时间会被拖得很晚。

 虽然是这么说,不过剩下的事情其实也就差那么一口气的功夫。虽然也有点想留到明天早上早点过来收个尾……。

「如果只是这些的话,再有一个钟头应该就能做完了。那还是做完再说吧!」

 毕竟信奉今日之事今日毕的主义。所以遥喝了一口放在旁边的保温瓶里的绿茶,重整心态之后把下一份文件拉到面前。

 就是在这个时候。

「诶?」

 学生会室的们被拉开了。

 吃惊的遥扭过头去,看到了一位熟悉的老师独自走了进来。

「啊,伊佐老师。不好意思,我留得有些晚了」

 现在距离正常的放学时间已经过了足足半个钟。但是遥之所以还能不慌不忙地留下工作,也是因为伊佐替人管理了钥匙,并说尽管一直做到完工也无所谓。

「不会,这没关系。话说回来,你都做好了吗?」

 伊佐一边用比平时上课的时候要温柔得多的语气对遥说,一边环视学生会室。

 他手上提着一个很大的包。估计是为了等遥完成工作之后立刻就能拎包回家吧。

「不好意思,我这里还有一小会儿」

 这下实在是拖太晚了吧,遥一边这样想,一边为了尽可能多做一些事地继续伏案工作。

「早见真了不起。居然一个人努力到这么晚」

「不会,太过奖了」

 被伊佐夸奖有种怪怪的感觉。于是遥暧昧地笑笑之后,继续动笔。

 遥从文件中抽出必须的项目,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说起来啊老师,昨天您请假了来着,是身体不舒服吗?」

「啊,不是的」

 伊佐半笑着回答她,像是在说你不讲我都忘了。

「要说身体的话,最近倒不如说是相当的好啊」

 那种像是扯着喉咙发出的笑声,让遥不知怎么的感受到了令人发抖的恶寒。

 然后很快。她就听到了学生会室的门被反锁的声音。

 遥的停下了手中的作业,扭头看去。

「……老师?」

 伊佐就站在学生会室正中央。背朝反锁的门,像是在眺望着遥那样,一步步朝她走去。

「你知道吗……?这所学校里,现在就只有老师和『遥同学』两个人哦」

 一直都板着一张乖僻的脸的伊佐,现在脸上却在微微笑。下垂的眼睑深处的无神眼睛亮着前所未有过的光芒。

 遥嘎地一声拉走椅子站起身来。伊佐的样子很怪,遥的本能感受到了危机,立刻冲向了教室后方的门。

 她拉了拉门,但是上了锁的门完全拉不开。

「骗人的吧,为什么……」

 明明教室里头都没有上锁。她着急地又拉了门好几次,然后发现了。钥匙其实就插在外头的锁孔上。

 一声钝重的声音,让遥猛地回头。

 一看,伊佐在桌子上安放好了一部像是相机一样的东西。

 伊佐的视线在这一瞬间从遥身上转向了相机。下定决心只能趁现在的遥朝着眼前的门冲去,但是很快就发现的伊佐张开双臂拦住了她。

「你要去哪里呢,遥同学……?」

「请让开,老师!」

 遥用严肃的眼神看着用一股令人生厌的顿挫说话的伊佐,带着哭腔地大喊。

 但是伊佐的笑意反而越来越深了。他又紧逼过去似地迈出了一步。而遥则跟着往后退一步。

 伊佐喘着粗气把手放到了自己的衣服上。像是嫌皱巴巴的衬衫很碍事似地粗暴脱了起来。

 那真是不堪入目的东西。遥发出了扯着嗓子一样的尖叫声,蜷缩身体的同时背过脸去。

 她听到了解开皮带的声音。然后是拉开拉链的声音,接着是裤子被丢到一边去的声音。

「老师……求你住手……」

 遥浑身颤抖。遍布全身的恐惧让她的脚不住发颤。逃不掉,也不知道该怎么逃。

「遥同学。你看看我」

 伊佐像是威胁她似地有力地这样说。

 遥颤抖着,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

「呀!」

 接着立刻发出了一声尖叫,遥像是要挡住嘴巴似地用力捂住。

 脱下了衣服之后的伊佐那异样的样子就在眼前。粗粗的手臂和肌肉下垂的腿,尽管不算胖,但肚子也像中年男人那样有些发福。露出了一节肚皮的他,身上穿着像是用黑色皮革制成的拘束用具那样的衣服。

 手上还拿着估计是从那个包里翻出来的,黑色的手把上垂下好几根皮带的鞭子。然后伊佐……直直递给了遥。

「来吧……来吧,遥同学,用这个抽我吧!」

「……什么?」

「求你了,遥同学!不对,是遥大人!请您用这个来打我吧,然后痛骂我吧!我是猪啊!请您骂我是头猪,是头下贱的猪!啊啊,如果是您的话,无论对我做什么我无所谓!!」

 太过突然的事情让遥心中的恐惧一度消失。取而代之,席卷而来的是困惑与混乱。

 她的思考停滞了。──这人到底在说什么呢。

「猪……?」

「没错!就是这样!再多骂几句!啊,不对,在那之前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他在哑然失声的遥面前,好不忙碌地又是恳求又是心花怒放,然后是很焦急的伊佐从放在脚边的包里找出了一样黑色的东西。

 他双手捧着,摊开给遥看。

 那是有着泳衣一样的形状,但却有着以更为复杂地裸露出肌肤为目的淫靡设计。那是一身比伊佐穿在身上的东西更加凸显出性方面的嗜好的,专为女性而设的胶衣。

 察觉到这东西究竟是什么的那一刻,遥的表情中没有了困惑。也预料到了伊佐想要做的事情。

 然后伊佐做出了如她所料的恳求。

「来吧,还请遥大人也穿上这个。这可是专门为了遥大人而准备的……来吧!」

「不、不要!死都不要!」

 遥使劲摇头,用浑身力气表示抗拒。

 但是伊佐还是不管不顾地朝遥步步紧逼。

 那是相当惹人生厌的光景。令人作呕。

 遥奋起毫无血色的身体再一次跑了起来。至少,她想要离伊佐远一点。

 但是她的手臂却被应该还没靠这么近的伊佐抓住了。

「不要……」

「穿上……给我穿!」

「不要!」

 伊佐用力拉住了遥的手,让她没办法挥开。那是十分吓人的力气。轻而易举地就把遥的身体拉到了伊佐身边。

 伊佐把遥压到了桌子上。一把抓过双手的手腕再压到冷冰冰的桌面上,接着一口气从上衣胸口用蛮力撕开。

「不要啊啊啊……!」

 布料撕裂的巨大声音让遥发出了更大的尖叫。

 伊佐把手上的白色碎布随手一丢。

 遥淡粉色的文胸和洁白的肌肤从校服上斜着延伸的大大裂口裸露出来。伊佐手掌抚过她柔软的腹部,露出了猥琐的笑。

「来吧……遥大人,来换衣服吧」

 伊佐的手滑过遥的肌肤,伸向裙子。

 遥拼命地在桌子上挣扎。厌恶感让她的肌肤直起鸡皮疙瘩。

「不要啊……直君……直君……」

 遥拼命扭动颤抖的纤细身体,想要踢开伊佐。但是伊佐的身体夹在桌子之间纹丝不动,手指已经够到了裙子的倒钩上。

「不要啊,直君救我!」

「收到!!」

 在遥紧闭双眼,用力叫喊的下一瞬间,学生会室的门被轰飞了。而一脚踹飞了门的人正是直人。他一脚踏在倒下的门上,顺势就往眼里的伊佐脸上来了一拳。

 在挥动的时候,他的拳头染上了一片鲜红。红彤彤的,被简直像是从内侧渗透出来的鲜红浸染的拳头径直陷进了伊佐的鼻梁。

 摁着遥的伊佐的身体被轻而易举地打飞,转了一圈之后倒在地上。

 在此期间,直人把遥的身体从桌子上放了下来。

「直……直君……?真的是……?」

 遥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她呆愣愣地看着直人,当场摊坐下去。

 直人轻轻把手放到了遥头上。

「刚才那个时机,是不是好得不行?」

 他露出了一如往常的笑脸。他的表情,还有抚摸着头的手掌的触感,让遥溢出了断线珍珠一样的大颗泪珠。

「直君……直君……呜、呜啊啊啊啊……」

 她像小孩子一样放声大叫,用轻轻捏在手里的手一次次蹭过自己眼角,用力哽咽的遥嚎啕大哭。

「没事了。别哭了」

 当想要安慰她的直人弯下身后,遥就靠在他的脖子上哭得更凶了。

 直人撑住靠过来的体重,再一次轻轻把手放到了遥的头上。直人已经有很久没有看到遥这样子哭出来了。

 遥平时不怎么会哭。是个在悲伤的时候会说自己很难受,在孤单的时候也会说自己很寂寞的少女。所以相对的,她也经常在人面前笑口常开。因为她想着,相比起哀叹悲伤的模样,还是尽可能增加心平气和的笑脸的时间更能让自己和其他人幸福。

 直人根本算不清她的笑脸给自己带来了多少安宁的回忆。所以现在遥哭了,溺在语言无法描述的感情之中放声大哭。

 冰冷的泪水的气息浸透了直人的胸膛。

「……抱歉。你稍微,睡一会儿吧」

 直人在紧靠在自己身上的遥耳边轻声这么一说,然后把原先搭在青梅竹马头上的那只手滑向她的脖子。然后指尖稍稍带着诀窍一发劲。遥的身体就立刻变得绵软无力,就这么把身体交给了直人。

 直人抱起遥,抱到了学生会室的角落去,让她在地上躺好。

 遥现在已经没了意识,仿佛是哭累得睡过去了。直人脱下校服上衣,轻轻盖在遥被撕破的校服身上。

「你……」

 愤怒从丹田深处溢出,直人扭头看向了在教室另一边捂着脸挣扎的伊佐。

 真是一段叫人反胃的回忆。直人俯视着这个流着鼻血发出不似话声的呻吟的身穿胶衣的男人,带着熊熊燃烧的激烈情绪咆哮道。

「你打算趴多久啊,给我站起来。我会如你所愿把你揍个鼻青脸肿的,放马过来啊,你这个抖M混账!!」










 2




 直扑面门的直人的吼声让伊佐的身体猛地颤抖。

 他那倒下的身体以十分别扭的动作撑了起来。被鼻血弄脏的手无力下垂,伊佐就是以这样一副极端弯腰驼背的姿势,用虚无浑浊的眼睛看向直人。

 ──吱呀呀。

 直人听到了那个声音,顿时屏住了呼吸。

 这声音毫无疑问是从伊佐身上发出的。他从沾满了流出的鼻血的半张的嘴里发出了坚硬而轻盈的,类似甲虫蠢动的声音。

「说起来,他是斯比纳的使徒来着……」

 直人厌恶地咒骂了一声。因为之前满脑子想的都是遥所以都把这件事给忘了,但既然如此的话,那一开始就毫不客气地揍他一拳可真是太对了。

 直人盯着伊佐……不对,是盯着这个已经彻底沦为了斯比纳使徒的男人,收回半边身子似地摆出了架势。

 那引人生厌的声音,还有扭曲的姿势,加上虚无的双眼。与这玩意儿对峙的直人,想起了前不久发生在无人街区时候的事情。那时候他的右臂被啃断,人被埋在了瓦砾下头。但这一次他可不能露出那样的丑态了。

(我得把她安安全全带回家才行……)

 否则的话是会被雪杀掉的。

 为了给自己打气的直人隔着肩膀往后看——看向了遥无力躺在地上的身影。但是不知什么时候,拉凯尔已经来到了她身边。

「拉凯尔!?」

「居然抛下主人自己一个人瞎冲,真是傻瓜呢。不懂思考的单细胞生物。真叫人无语」

 跪在遥身边弯下伸去查看她情况的拉凯尔探起头来,用趾高气昂的,但又有点闹别扭似地语气这样说。

「遥由我来照看。所以你就尽管用尽全力战斗吧」

「你出场的时机也真是好极了啊……可算帮我忙了。就交给你了」

 半讽刺地这么回了她一句之后,直人再一次面向伊佐。

 有拉凯尔陪着那就能安心了。有什么万一的话拉凯尔应该会直接抛弃直人,带上遥逃走吧。哪怕在最糟糕的情况下,光是能确认到遥能平安无事就够了。

「咔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佐喉咙发出了撕破空气一样的威吓声。产生出这种风压的声音带着黏糊糊的叫人不舒服的臭味。

 那是非人类的怪物才能发出的声音。自觉自己已经越过了分界线,站到了非日常的舞台上之后,直人心中的危机感和紧张感这两根弦顿时绷死。

「来吧!」

 面对着不服输地回以一声吼的直人,伊佐从后背伸出了什么细长的东西发动了进攻。

「唔哦……!」

 直人在千钧一发直径往旁边一跳,躲开了从斜上方挥下,径直将地板打穿的那东西。

 挥下的那东西打穿了教室的地板,还穿了过去。看清楚了那样东西的直人,脸上变得十分严峻。

 那是一对虫腿。十分类似独角仙或者螳螂那类虫子会长有的腿,但是却被更加坚硬的皮肤包裹着,也更加粗壮,能看出这仅是为了杀死猎物而造就的。

 那两条黑色的虫腿,从伊佐的左右肩胛骨穿破肌肉和皮肤伸了出来。

「可恶……」

 尽管心里已经明白,但像这样清清楚楚地展示出来的异形还是让他脊背发凉。虽然自己可能是半吸血鬼或者不死之身,不过因为终究没有变化得能看到这种玩意儿所以精神上还没当一回事。恶心的东西就是恶心,可怕东西依旧可怕。

「你畏缩了。刚才的气势都到哪里去了」

 直人听着从身后传来的拉凯尔那瞧不人的声音,咋舌之后回了她一句。

「吵死了,无关人员请闭嘴!」

 但是这就像是挑衅的话,却让直人恢复了少许的冷静。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直人调整了不顺畅的呼吸,深吸一口气往丹田用力。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佐发出人的喉咙绝对发不出的咆哮声,举起插在地上的两根异形腿。再一次,为了能在这一次贯穿直人而高高挥舞,同时自己也从地板上一跃而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咕……」

 脚尖锐利的虫腿这一回是从两边包夹着刺穿他而挥了过来。

 这样躲不开。直人用左右两边手当作盾牌挡住了两头的进攻。

 右臂没问题,倒不如说是正如自己想象的那样,十分理想地完美的挡住了虫腿。依靠那股像是金属护臂一样的强韧,得以和寻常的人类无法招架的凶器分庭抗礼。

 但是另一边的左手……就没这么乐观了。

「噫……唔、咕……」

 那里传来了简直像是被金属球棒用力殴打的冲击。响起了叫人讨厌的声音,用来当做盾牌的直人小臂从正中开始朝诡异的方向扭曲。

 直人立刻挥开了被右臂招架的伊佐的腿,打向粉碎了左臂的另一条腿。手上传来了坚硬的触感,那种里头塞满了什么东西的坚硬触感。

 钻过被高高弹开的双腿,直人逃走了。在这时候,他的眼睛看到了。

 眼睛睁得很大的伊佐头上的数字减少了。从『674』变成了『672』。

(减少了!这么说的话……)

 给他造成伤害了。尽管只是2这样一个微乎其微的数值,但是通过单纯的计算可以得出只要揍上三四百回就能让它变成『0』。

 伊佐并非绝对打不倒。直人并非渺无希望

 直人绕到了伊佐右侧,像是要保护折断的手臂那样靠了过去。

「……哦?」

 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直人俯视自己的左手。刚才那里确实是已经断掉了,但现在却完全没这么回事,可以很正常地活动。也不痛。

「啊,对哦,这是痊愈了啊……!」

 在转身的同时躲过了伊佐想要抓过来的人类手臂,立刻对着他的小腿就是一脚。尽管还想要再打上一拳,但像是要把直人挖穿而挥下的异形虫腿将他的肩膀撕开,令他身体踉跄了一大步。

「……」

 红色斑点飞溅在地上。但是捂住肩膀的直人手掌底下,那道伤口果然也在迅速愈合,消失。

「哈……这是不是,还挺方便好使的?」

 直人一边把粘在手上的血抹到裤子上,一边扬了扬嘴角。

 但问题在于每一次都会疼得厉害。

(既然是再生能力的话,那顺带把这种不需要的东西也略过该多好……)

 不过看来真不至于还有这样的好事。

 伊佐背后的异形虫腿在肆虐,接连往地上戳的同时追赶逃窜的直人。其中有一次直人没能完全躲开,以至于皮肤和衬衫都被撕裂。炙热和痛处在脸颊闪过,延伸至大腿,然后掠过侧腹。

 尽管直人的动作已经相当灵敏,但在教室这样有限的范围内始终难以施展。而且课桌实在是太碍事了。

「你这家伙……!」

 直人抬起了堵住自己去路的课桌,朝伊佐丢了过去。

 但却被高高举起的异形虫腿挡开,朝另一个地方飞去,以砸碎了窗玻璃告终。

 紧接着又丢了一张椅子和一张桌子。尽管期盼着能有一样能打中,不过也顶多是把天花板上的灯打碎,让玻璃碎片落在他身上而已。

「你就只会逃吗?真是无聊」

 大概是想要激励一下直人的干劲,拉凯尔又甩了这么一句。

「烦死了你!」

 尽管吼了她一句,不过直人自己也心知肚明。一味逃走的话只怕没完没了,自已也不太愿意让拉凯尔过来帮这个忙。

 追赶着直人的攻击把天花板撕裂,将墙壁粉碎,把桌椅都破坏得七零八落。而拉凯尔似乎张开了什么看不见的防御,让遥得以免受余波伤害。

 哪怕是撕破嘴也不能说让她停下。

 大概是对追逐战感到腻烦的伊佐忽然换了个角度。他那双让人怀疑不知道还对不对得上焦点的浑浊眼睛看向的,是拉凯尔和遥。

 拉凯尔轻轻吸了口气,像是要保护遥似地挺身迈出一步。

 即便如此伊佐也还是不管不顾地,高高举起两条异形虫腿,在尖厉长啸的同时直冲过去。

「开什么玩笑!」

 慢了一拍的直人踏地猛跳过去。

 伊佐的虫腿像是要把拉凯尔和遥一网打尽似地挥舞过去。

 直人勉强闯到了他面前。

「咕唔……」

 当做盾牌挡在胸前的双臂被贯穿,那对黑而锐利的虫腿甚至还在直人肚子上穿了一个洞。但脚尖只是稍稍穿过后背而已,遥自不用说,甚至都还够不到拉凯尔。

「直人!」

「我……没、事……」

 直人一边应一声拉凯尔这高了一个调的惊叫,一边在心里暗喜。还真是听到的不太常有的声音啊。刚才拉凯尔那一喊好像是在纯粹地担心直人的身体。

「你这家伙……不要、小看我了!」

 直人绷紧腹部挤出吼声,用两边拳头紧紧捏住了刺穿手臂的两条虫腿。然后使劲浑身力气,将戳过来的黑色凶器推了回去。

 顿时感受到了坚硬的东西从腹部抽出的触感。紧接着直人高高举起右臂,用由拉凯尔的血制成的那一只手承受伊佐的重量,同时解放自己的左臂。

 伤口传来了被烧灼一样的疼痛。甚至让他想哭了。

 但由不得他哭的冷酷现实,让直人顾不上伤口会被撕得更大而用力挥开剩下的右手。以凶猛的力道将虫腿甩开。

 这一瞬间,拉凯尔朝着彻底门户大开的伊佐腹部释放出了风的冲击波。

「呼咕唔唔唔!」

 伊佐发出了夹杂空气颤动的呻吟声,身体被击退到了窗边。

 直人确认了一下他头上的数字。并没有削减多少,还远不算是致命打击。

 但是却争取到时间了。在伊佐重整态势的时候,承受了身体被贯穿的重伤的直人的身体已经不再流血,恢复了原状。

 然后伊佐就嘎吱一扭脖子站了起来。

 直人一边专心调整粗重的呼吸,一边想要扼杀掉自己心中的焦躁。

 敌我相差太远了。

 直人的身体尽管因为被拉凯尔进行了半吸血鬼化而得到了大幅上升。但体力不是无限的,而且也还会感觉到疼,也会害怕。

 不能这么一味逃来逃去了。

(不过不能逃的话,又要怎么做。真的要揍他三百多拳?)

 那真是鲁莽之极,真心会力竭而死。

 能够好好承受伊佐攻击的就只有右手。右手可以承受的攻击,换做直人其他身体部位肯定扛不住。

 在此之上,哪怕还有拉凯尔,那也不能让她一边保护遥一边战斗。

(保护……是吗)

 他想起了克拉维斯。那个非比寻常的男人可以一边保护着直人、拉凯尔还有遥,一边和梵克汉还有雷利乌斯较量。

 明明要对付伊佐的四只手都已经让直人苦不堪言,而克拉维斯却能在一瞬间切断控制自己身体的无数只手。

 那可谓美丽的锋利断面闪过了直人脑海。说起来,直人的手臂也被克拉维斯切断过,露出堪称精彩的断面。

「……」

 直人的表情忽然苦闷扭曲。

 可谓美丽的整齐断面。创造出那种断面的东西……想必相当锋利吧。

 这样的思考,把放逐到直人记忆深处的什么东西拉了出来。

 那是连气味都十足鲜明的血淋淋的记忆──。




 ──打湿脚边的东西。

 落在视线前头的东西。

 已经彻底没了呼吸的那个东西尽管已经变成了黑色的团块,但在变成这样之前那可是直人的母亲。

 而夺走了母亲性命的东西……将她变成黑色物件的东西。

 是染着鲜红的血,美丽得叫人寒毛直竖的……

『刀刃』──。




 ──锐利的声音破空而至。

 直人的反应变得迟钝,伊佐趁机一口气拉近距离,异形虫腿却的杀意高高挥起。

 直戳下来的动作相当快。估计是打算把皮肤肌肉一同连带骨头也刺穿吧。

 猎物已经被抓住了。闪出黑光的锐利虫腿一击几乎就让人对此坚信不疑……但是和虫腿所有者的想法和拉凯尔的焦躁都相反的,是直人的肉体和骨头并没有被贯穿。

 发出的并不是鲜血飞溅的声音,而是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伊佐的异形虫腿被什么东西弹了回去。

 这下就连拉凯尔都猛地倒吸一口凉气。金色的眼睛惊讶地睁大,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呢,或许就是一瞬间,又或者是在上一次眨眼的时候。

 站在眼前的人的模样,让拉凯尔说不出话来。

 站在眼前的人是直人。但他却很不寻常,整个人变了个样子。

 翘起的头发变成了白色,眼梢上扬的眼睛红彤彤。手上握着鲜红、赤红的刀刃。

 那个用鲜血凝固出来的不透明的鲜红物体,化作锐利、诡谲的刀刃,给直人手上赋予了一把利刃。

 一柄血刃──。

「咕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伊佐发出焦躁的声音,再一次挥动异形黑色虫腿。

 直人……那个白发赤瞳,身姿为之一变的直人用满腔的敌意看着他的身影,握在手中的刀刃一闪而过。

 血红色的斩击既沉重又轻盈地描绘出美丽的弧线。划破空间,带着清脆的声音将触碰到的两根异形虫腿一并斩断。

 鲜红血沫在空中飞舞。

「啊……」





 这一幕让拉凯尔不由得叹了一声——正是惊叹声。

 睁得很大的眼睛里,不知为什么涌出了眼泪。一股陌生的感情填满了胸腔,那是一种让她觉得自己要被淹没的……煎熬。

 尽管拉凯尔泪流满面,却也还是注视着直人的身影。不愿错过眼前画面的任何一刻,入迷得连眼睛都忘了眨。

「咕、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和斩击的干净利索成对照的是伊佐发出了钝重丑陋的啸叫。从中段被斩断的虫腿在挥洒像是血液的墨绿色液体的同时,使劲乱抖。

 势头受挫的伊佐的身体朝后反仰。正在这时。

「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咆哮的直人用力踏前。

 他手上已经没握有血刃。发色瞳色也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往脚上、腹部、肩膀再到手臂发力,直人挥出了像是竭尽浑身气魄的一拳。

 挥出的是右臂。在灯光被破坏了一部分而变得昏暗的教室里,带着低吼声裂风猛击的拳头染上了鲜红。

 直人将这一拳直直地重重地,落在了伊佐胸口。

「咕唔……」

 陷进胸板的拳头卷带的冲击估计已经穿透肌肉直达内脏了吧。

 伊佐在直人拳头上一抖一抖地痉挛数次……然后直接双膝跪地,倒在地上。










 3




 当狂暴的伊佐沉默下来之后,教室里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保持着冲拳姿势一动不动的直人所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躁动的心跳声。

 事情发生得突然,所以理解没能跟上。但是他在肩膀一上一下地呼吸的同时往下看去,也就看到了伊佐像是濒死的鱼那样痉挛着倒在地上的样子,这时候他才终于深深舒了口气。

「赢……了……」

 直人像是没了力气一样,朝前击出的手臂放了下来。然后往后退了几步,脚上踉踉跄跄地让他一屁股摔在地上。疲劳感十分强烈。这时候该说是倦怠感了吧,不对,无论怎么形容都无所谓了。总之现在已经结束了,已经打赢了。

 仔细一看,伊佐都上还留有数字。『217』。他还活着,直人在用力喘气之余……同时也安心了。

(太好了,还活着……虽然这数字很不妙……不过应该还不会死吧)

 伊佐这人让直人火大,怎么都喜欢不来。再加上遥和神奈的那些事,虽然可能是因为使徒化的影响,不过哪怕是这样也难以饶恕。

 可哪怕是这样,也总不能将他杀了。毕竟直人可不是本着想要杀了他泄愤的心态到这里来的。

 但是。

「……不杀了他吗?」

 声音从后方传来,直人还没能调整好呼吸,张着嘴大口喘气,于是直接扯着脖子朝后看了过去。

 发问的人是拉凯尔。虽然语气强硬,不过直人也隐约理解到她并不是在表示责怪。

 轻轻一笑之后,他耸着肩回答。

「为什么啊。不是还有事要问这家伙吗?」

 必须要打听一下苍和斯比纳的消息。伊佐可是个相当重要的线索。

 但拉凯尔只是一脸的难以释然,从直人身边走了过去。

「难道说,你觉得他还有救?」

「诶?这个,救不回来了吗?」

 这可真是没想到啊。直人的笑脸立刻走样了。

「因为,和之前那家伙不一样,这都还长着伊佐的脸啊,好像也没有那个会从脑袋里钻出来的家伙……」

 说完这句话直人才猛然回过神。无人街区的那个虫男也是,当以为被放倒了之后,突然就有虫子啃破脑袋飞出来。

 或许拉凯尔也想到了同一件事。于是他们两人紧张得绷着脸互相看了看,然后同时朝伊佐转过头去。

 恰是在这时候,伊佐的身体像是等着这一刻似地剧烈颤抖。然后像个上了发条的人偶似地突然跳了起来。

「危险!」

 还一屁股坐在地上的直人强制自己站起身来,用力推了一把拉凯尔的后背。

 但也正是这时候,出现了预想不到的闯入者。

 带着无数的干巴巴的破裂声──。

 与此同时,才从直人眼前站起来的伊佐身体痉挛似地了颤抖好几次。他四肢上的肌肉和体液都在爆炸。

「什……!」

 伊佐的身体这一回甚至都没发出啸叫就再一次伏倒在地上。令人作呕的虫子体液污染了教室地板。

 然后,全身用黑色装备武装到牙齿的大批人马从刚才直人轰出来的入口蜂拥而来。简直像是警察中的机动队啊。人数大概有十个。各自手上都扛着实打实的枪械,几人一组地迅速占据了教室的4个角落,并一同将枪口抬起。

 刚才的破裂声其实是枪声。

 红色的镭射光瞄准了下一个目标,红色的小点点集中到了拉凯尔身上。

 倒吸一口气的直人再一次把拉凯尔护在身后。于是那几颗红点就为寻找目标而迷茫了。

 其中,响起了一道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的嗓音。

「啊啦~,真讨厌,教室这不是被弄得一塌糊涂了~嘛」

 听到这个声音,直人一下就愣住了。但是仔细一想的话就没什么不自然的,虽然已经彻底忘了那人的存在,不过她倒也说过会监视自己。

 穿着开有高叉的紧身裙和高跟鞋走进玻璃碎片和桌子碎片散乱一地的学生会室,嘴上嘟囔着不合时宜的悠闲埋怨的人……。

「唔呼,直人君。我来了哦」

 把轻轻握在一起的手贴在脸上,高高耸起肩膀,用一脸纯真的表情看着直人的,正是御剑机关的绯镜贵彩。

 直人身后的拉凯尔一下子就绷紧了身体。

「啊,这里已经没事了,能不能赶紧开始收拾现场?」

 贵彩朝身边蓄势待发的黑衣人们摆了摆手,用和跟直人说话的时候截然不同的平淡语气下达指示。

 假机动队成员们立刻用训练有素的动作将红色瞄点从拉凯尔身上挪开,放下了枪口,再麻利地给走廊那头的什么人进行诱导。

 稍后出现的人并不是一身黑了,而是一身白——身着白衣白橡胶手套,白帽子白口罩的三个男人。还有感觉像是医院里会用到的担架也被一同推了进来,白衣人们把伊佐的身体抬到了那上头。

「喂,等下啊,这家伙……!」

 他们默默进行的作业让直人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焦躁,于是上前阻止。

 但是在那之前,贵彩像是要挡住他去路似地站了出来。

「喂,让开……」

「刚才的那个,真是好厉害啊……」

 贵彩陶醉地用热情洋溢的眼睛和嗓音打断了语气很冲的直人。

 她的眼角微微发红,像是被刷了一层粉色,微张的嘴唇像是……像是在发出情色的邀请。

 然后还按耐不住似地颤抖着呼了口气,贵彩伸出的手指划上了直人的手臂。像是要和他十指交缠似地抓过右手手指,然后用力抱到胸前。让直人的手陷进她丰满的胸部,用柔软的乳房一夹,随后紧逼上来似地把身体靠向直人。

「来,摸摸看吧。我的心跳得好快呢,能感受得到吗?」

 感觉已经被一股男人身上不会有的弹力包围的直人立刻想要把手抽回来。但是贵彩却紧拉着直人的手不放。

 正如贵彩所说,被压上去的手可以感受到胸膛下传来快得异常的心跳,很难说有多正常。而那兴奋的高昂心跳还因直人手掌触感跳得更快了。

「啊啊……我已经、因为直人君的缘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呢……」

 像是在催促似地媚声媚气地引诱别人的贵彩,把抱在胸前的直人的手慢慢往下拉。离开了乳房,来到胸口和肋骨之间的毫无防备的腹部,接着在那里把直人的手翻转过来,让他的手指继续往下。然后身体猛地一颤。

「哈啊……来吧……用直人君的『BloodEdge』把我切开吧……」

「『BloodEdge』?」

 陌生的字眼让直人一脸复杂。

「嗯,对啊……」

 贵彩半张开丰润的嘴唇,喘着有些凌乱的呼吸,把直人的手引导到下腹部。

 直人见状就用力把手抽了回来,挥开贵彩的手。

「啊唔,不行」

 但是又被她立刻抓了回去。发出像是玩具被人抢走的闹别扭的叫声,紧紧抱紧在胸口。看来是不打算像上次那样轻易松手了。

「……放开」

 直人用恶狠狠地瞪着贵彩。

 贵彩则嘟着嘴似地笑了。

「不喜欢被人看着吗?我是无所谓的呢……你可真是害羞」

「你在胡扯什么啊,赶紧放开」

 讨厌的感觉。这股相当讨厌的感觉让直人感觉鼻子都好像皱成一团了。

 就连他这样的严肃表情都能让贵彩脸颊绯红,眨了眨眼后用带着娇媚的尖利视线看向直人。

「我说……那个叫伊佐的男人,要不要救活他呢?」

 贵彩要诱惑他似轻声呢喃,舔了舔涂着口红的嘴唇,直人立刻用困惑和诧异的视线看了过去。而直人身后,回到了遥那边去的拉凯尔也一脸难以置信地注视着贵彩的动向。

 两者的视线都落在了贵彩身上,然后她把厚实的嘴唇贴到了直人耳边。

「你想救活他对吧?如果是直人君这么吩咐的话,那么可以特别破例哦。反正现在侵蚀度也还在可以应对的水准,治疗我也可以安排一下。……只要是直人君想做的事情,无论什么我都会照办哦」

「真……真的吗?还能救活他?」

「呵呵,很厉害对吧。这就是『组织的力量』。……和某个无能小姑娘简直天差地别。能为你做的事情的规格截然不同。和吸血鬼在一起的话,也是很烦的吧」

 估计是故意说给拉凯尔听的吧。尽管贵彩是在对直人轻声细语,却专门选择了能让拉凯尔也听清楚的音量。

 拉凯尔看了一眼直人,像是要遮住表情似地低下头去。尽管直人看不见,不过她正很不甘心地咬紧了薄薄的嘴唇。

 颇有深意地轻笑一声,贵彩轻快地举起手。以此为号,等待着指示的白衣人们就用担架把伊佐迅速搬到了学生会室外头。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将他带走。直人不觉得只是为了治疗变成了斯比纳使徒的他。

「啊,对了对了。还有这个,也让直人君看看吧」

 至今为止的淫靡的热情稍微收敛了些,贵彩露出了少女一样的表情后给一个一身黑的士兵下命令,让他拿来了一个小平板。

 以熟练的手法稍稍对着屏幕一通操作之后,上头显示出了一个视频文件,接着紧紧贴到直人身边,让他观看那个视频。

 上头映出了一间熟悉的房间。然后那间房里还有两个熟悉的人,被机器录下来的有些嘶哑的声音正在叫唤。

『来啊怎么啦,说说你想我怎么做啊!你这头猪!』

『是的!还、还请多打我几下,神奈大人!』

『下贱的猪不要说人话!猪就该像猪那样叫!』

『噗噫ー!噗噫、噗噫───!』

『像你这样肮脏的猪,必须要更加严格地管教。来,多给我叫几声!』

『噗、噗噫!』

 在眼前展开的可谓是教科书级的SM场景。那个高挥鞭子发出高亢笑声的黑发女王大人到底是谁,而那个被激烈鞭打还开心得浑身颤抖的趴在地上的男人又是谁。直人完全不愿意去想。

 但唯独能这么说。

(她可……真是个『女王』大人啊……)

 她挥动鞭子的身影是那么的威风八面,而且要说是被人强迫的话,看起来又似乎有些乐在其中。

「还有很多其他的哦~。要看哪个呢?」

 从下往上看着直人的贵彩用甜腻的声音这样问。

 直人立刻往后退一步,然后扭过脸去。

「算了」

「是嘛?可惜了,明明还有更~加过激的东西呢」

「……你全都看过了吗」

 虽然不知道一共有多少,不过从贵彩这还挺觉得有趣的口吻来看,可以肯定不会只剩下一部两部了。

 然后是深深为伊佐的兴趣感到无语至极。

 把屏幕对准了直人之后,贵彩在平板的那头恶作剧似地眨了眨眼。

「那么,这些录像就由御剑机关保存啦」

「保存?不是销毁吗」

 直人一下子就皱紧了眉毛。他理所当然地以为这种东西是会被销毁的。

 但是贵彩却摇了摇头,让绑起来的头发也跟着左右摇摆。

「这是万一时候的保险呢。虽然雾岛神奈应该不至于主动交代出来,不过万一要是让她父母闹起来的话那可真是麻烦呢」

 她说这话的语气听起来简直像是为了直人好。

 换言之,就是把这些视频当作把柄,如果不想被公开的话就不要节外生枝的威胁材料。

 毕竟是贵彩,别说对雾岛神奈了,估计连她的亲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有着什么样的倾向都调查清楚了吧。这么一想的话,御剑机关和这个叫贵彩的女人真是可怕极了。

「……说起来,雾岛学姐怎么了?」

 直人像是死心般地问贵彩。

 他把哭个没完的她一个人留在了伊佐公寓门前就走了。但是他确信贵彩肯定不会疏忽这样的『挽救』。

「当然是由御剑机关保护起来了。啊,这间教室到了明天当然也会恢复原样的所以放心吧」

 微微一笑的贵彩把平板还给了身边的黑衣士兵。

 用余光看到了这一幕之后,直人环视这一带。他还有一件挂心的事。

「他们没来啊」

「他们是谁?」

「梵克汉和雷利乌斯」

 如果是拥有非比寻常的战斗能力的他们两个的话,估计几秒钟就能把伊佐这样的货色打趴在地吧。如此一想,直人就痛感自己的弱小。

 看着悄悄在拳头里捏碎了自身的无力感的直人,贵彩有些逗趣似地耸耸肩说。

「如果克拉维斯=阿尔卡特现身的话那我当然会光速叫他们过来,不过对付这么个小角色的话叫他们出手只是浪费经费而已。毕竟他们身价可不低」

(……很费钱的吗)

 不曾想居然还会冒出不合时宜的金钱问题,直人不由得苦笑两声。他可不知道『不死者杀手』居然还是一种买卖,估计跟佣兵差不多吧。而一想象那个怪物二人组计较起什么年收入和奖金云云的,还真是挺搞笑。

 但是直人的苦笑又变成了叹气,接着肩膀深深垂下。因为他感觉真的是一切都在贵彩的掌握之中。

 有种被玩弄于鼓掌的感觉。不过这也奈何不得,毕竟他也没别的势力可以依靠了。

「多谢你的各种帮助。……那么,条件是什么?」

「条件?」

 看到一头雾水地瞪圆了眼睛的贵彩,直人有些生气地看着她说。

「在这种时候,不是差不多要提出什么『交易条件』了吗」

 对伊佐进行治疗,收掉神奈的视频,不光保护了神奈本人,还连被破坏的教室都帮忙修好。很难想象这一切都仅仅是出自善意。

 但是贵彩却像是听到了想都没想过的事情似地笑喷了。在用手捂着嘴角笑了一阵之后,又把那只手贴到了直人脸颊上。

「真是的,直人君你真搞笑。我不说过了吗?为了直人君的话,我什么都愿意做。如假包换的,什么都愿意哦。哪怕是马上在这里将我的一切都献给你也无所谓」

 跟直人说话的贵彩的话语又一次慢慢蒙上热气。

 贵彩轻轻伸手挂在直人脖子上,像是要从脚跟把整个人贴上去似地抱住直人。她微笑着,甜美地在直人耳边说。

「不过,如果这样能符合直人君的喜好的话,那这次的事情就当作是『欠个人情』吧。如果想要还的话,我想想看……那就变得更加更加强,强到能让我浑身都发抖吧」

 变强到底意味着什么呢。贵彩没有说明白,只是一下就离开了直人身边,好似至今为止的粘上去就不放的做派都是骗人的一样。

 贵彩像是在彰显自己身段似地扭过身体,向直人露出天真少女的笑脸。

 这一张笑让直人不知怎么的感受到了恶寒。那是一张对直人坚信不疑的表情。而直人无法理解她这样的表情由何而来。

(我和她才见了两次面啊……?)

 哪怕直人阅历比她要浅,但也不免心想这不是对才见两次面的人的表情。

「那么的话,这个男人就交给我了。如果弄明白了什么我会联系你的。……虽然哪怕没弄明白什么,我可能也会联系你」

 喜形于色的贵彩朝他轻轻挥手。然后带着还留在教室里的黑衣士兵们离开了教室——正在这时。

「直人!」

 才听到拉凯尔发出了让人警戒的叫声,走廊上的玻璃就接连传来了碎裂的声音。碎掉的都是灯,整条走廊眨眼间就被关在了一片漆黑之中。

「怎么了!?」

 此时可以从走廊前头听到黑衣人们的叫嚷声。如果这不是御剑机关干的好事……。

 直人连忙冲到了走廊上。

 淡淡的月光从走廊上的小窗里照进来。在这片不太可靠的微亮之中,好几个士兵都在查找敌人而挪动枪口,时左时右。而他们的背后……沉甸甸的黑暗膨胀了起来。

「喂,危险啊!」

 直人的大声喊叫并没有任何意义。膨胀的黑暗带着一股像是拖动沉重沙袋的声音,眨眼间就把御剑机关的士兵们吞了进去。

 随着含糊不清的尖叫和徒劳的一声枪响,而那片黑暗甚至连尖叫声都吞了进去。膨胀到天花板上,堵塞了整条走廊的那团黑暗深处,可以听见嘎吱作响的咀嚼声。

(这是……在吃人……?)

 忽然这么想的直人立刻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最后,黑暗像是被吸干似地变小,消失。

 刚才的男人们一个都找不到了。

 相对的,是站着另一个男人。

 之所以没办法把他看清楚,是因为月光的亮度不够。站在那里的男人屏息看着追在直人身后来到走廊上的拉凯尔。

 看到拉凯尔之后,男人笑了。大大咧开嘴角,像是要唱歌剧似的用夸张的动作大大摊开细长的双臂。

「啊……正如我所想,真是太美了。果然还是月光才适合您。本来的话我想要在更加神圣的满月之下和您见面……您能感受到我为您的体香,还有炫目的身姿而感动到颤抖吗?啊啊,我究竟期盼的这一天多久了。能进入您的眼帘真是光荣备至……『拉凯尔=阿尔卡特』」

 男人的声音带着丰富的抑扬顿挫,说起话来简直像是在唱歌,即便看不见位于夜影之中的表情,但还是能感受到他正为一股抑制不住的兴奋而颤抖。

 男人往纤长的身体往胸口里吸了饱饱的一口气。像是要把充盈在这里的拉凯尔的气息一点不剩地受到肺里。然后。

「遵照您的邀请,此番前来觐见。鄙人正是『斯比纳=斯佩里奥尔』」

 将摊开的双手捂在胸前,斯比纳=斯佩里奥尔向拉凯尔深深行礼。










 4




 一个瘆人的男人。

 尽管昏暗但亮光始终是亮光。在皎白月光的映照下,新川滨第一高校的走廊上四处都落有影子。但是比这些阴影更幽暗的东西,正在他身边。

 身材颀长而体干瘦削。细细的手脚看起来像是伸长的影子,甚至让人怀疑他真身是不是真在那里。灰色的头发被仔细往脑后梳去,哪怕在昏暗的走廊上都能看出穿在身上的黑色衣服有着高档品的质感。

「那就是……斯比纳=斯佩里奥尔……」

 直人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在他身边的拉凯尔慎重地吸了口气。像是为了让自己奋起似地把小小的手捏成拳头,像是在展示没什么好怕的态度似地,毅然决然地看向斯比纳。

 身处这道视线下的斯比纳用缓慢的动作缓释周围,然后扭头问。

「那么……请问黑铁直人在哪里?」

 斯比纳用太过毕恭毕敬的,像是在询问公主一样的语气提问。尖细的视线看着拉凯尔。苍白的脸上纹着几乎占据了半边脸的奇怪图案的刺青。

 拉凯尔轻轻动动下巴指了指身边的直人。

「就是他」

「……什么?」

 顿了顿之后的斯比纳很困惑似地又问了一次。

 用呈锐角的下颚毫不迷茫地,还用眯着细细的眼睛,十分困惑地又问了一次。

「拉凯尔=阿尔卡特。十分抱歉,但是黑铁直人在哪里?」

 他连连点着直人的名字,却一眼都没有往直人身上看。别说是把『黑铁直人』排除在外了,他这样子看起来甚至是压根都没注意到。

(为什么会提到我啊……?)

 直人应该和斯比纳没有直接关系才对。斯比纳在追踪拉凯尔,而拉凯尔也在找斯比纳。两者的关系图应该是这么回事。在直人为不曾预想到的拉凯尔和斯比纳的对话感到困惑的时候,拉凯尔一把拉过了直人的手。

「他就是黑铁直人」

 才这么宣告的下一瞬间。

 直人的身体就被什么沉重的东西撞飞,直接被打到了走廊的墙上。

「唔嘎……」

 完全理解不来这是个什么状况。太过突然的冲击让直人没能用妥当的姿势落地,后脑勺直接摔在了窗框上。一下子就用后背感受到了墙和骨头都裂开了。

 视野余光处有火花闪烁。一瞬间险些彻底变得一片漆黑的视野尽管模糊但也好歹被拉了回来,直人在视线前头所见的斯比纳的表情惊得大气不敢喘。

「……还请不好随意触碰我的拉凯尔=阿尔卡特……贱种」

 死死遏制下来的嗓音里蕴含着非比寻常的愤怒。瞪着直人的眼睛睁得很大,完全不觉得还有理性可言的杀气毫不留情地扑面而来。

「啊啊,真是可憎……。像你这样的蝼蚁胆敢触碰拉凯尔=阿尔卡特真是罪该万死。不过是收拾掉了一个使徒而已,不要得意忘形了,蝼蚁……!」

 像是拖着影子似的斯比纳往前大大踏出一步。

「难以忍受。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的拉凯尔=阿尔卡特居然被你这样的蝼蚁的呼吸玷污。在那之前,必须要尽快把你捏碎……」

 在斯比纳一通咒骂的同时,走廊上还响起了响亮的声音。他叫人不安地高举没有平衡可言的细长手臂。与之呼应的,是一片黑暗从斯比纳身后隆起。

 就是刚才吃掉了士兵们的那个黑暗。

 糟糕。直人踩在地板上想要起身,但是身体没办法如意活动。说真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想要撑起身来的手在地板上无力地颤抖。

「直人,你快逃吧!」

 拉凯尔尖细的声音传了过来。她这句话似乎更加招惹了斯比纳的愤怒,黑暗膨胀的势头进一步加速,正滑过走廊朝直人袭来。

 但是那黑暗却随着一阵破空声,被飞过去的什么东西切碎而如雾消散。

 只见贵彩慢悠悠地,挡在了直人和斯比纳之间。

「还真是肆意妄为呢。倒是你这个『魔术师』不要太自以为是了。信不信我把你给『解刨』了?」

 然后露出了桀骜不驯的笑。

 尽管直人的眼睛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切碎了那片黑暗。不过明显不是刚才把伊佐无力化的枪械。而是更加不可思议的东西……是Drive。

 或许是因为被人搅了兴致吧,斯比纳把激愤收回到了眼睛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新出现的碍事者。然后像是觉得很无聊似地,用细长的手指挠了挠脸上的刺青。

「这Drive……御剑机关的贵彩吗」

 淡淡的这么一说,斯比纳就闭着眼笑了。听起来像是嘲笑。

「……区区『Mosaic』有什么好嚣张的」

 这像是自言自语的一句话让贵彩脸色大变。瞬间掩盖住表情的是杀意。

 膨胀得几近爆炸的杀意变成了无数的破空声直逼斯比纳。

 但斯比纳只是轻轻用皮鞋踢了一脚地板,就从脚边召唤出了黑暗。然后像是在上演着水气球破裂特写的倒放一样,黑暗现出球形,将斯比纳包裹在内。在那片黑暗的阻挡下,贵彩释放的什么东西消失不见了。

 接着黑暗像是转身似地又在走廊上留下了斯比纳。脸上纹有刺青的瘆人男人以和被黑暗包裹之前一模一样的姿势站在那里。

 但是看来攻击并没有被彻底防下,他的右肩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定睛看那道伤口的话,可以看到正有无数的蛆一样的虫子正发出吃肉一样的声音修复他被割伤的身体。

 贵彩露出前所未有的带有攻击性的犀利目光摆出严肃的表情,摆架势似地张开双臂。

「现在就立刻『歼灭』你……」

「哎呀呀……看来你误会了什么呢……。不知自己斤两几何的傀儡真是可悲」

 或许是压根就没想要认认真真和她较量吧,斯比纳用悠然地动作抚平了一缕乱掉的头发。

 但是他脚边上还匍匐有那一片黑暗。尽管这个对手不足为惧,但也没有放过的理由。影子像是服从主人的意志似地,在斯比纳脚边颤动。

 这时──。

「等一下」

 毫不动摇的拉凯尔的声凛然回响。里头有着令人无法忽视,也不容忽视的力量。那不是魔法也不是Drive,更不是拉凯尔拥有的『真红之魔眼SlaveRed』,那是她身为拉凯尔=阿尔卡特的嗓音。

「现在还请退下,斯比纳=斯佩里奥尔。你我交战的时候……还不是现在」

 有力地,带有预言一般的分量,拉凯尔对斯比纳这样说。

 正因为她强硬地又带着令人无法违抗的压力闯去其中,贵彩才会尖声说。

「不要妨碍我……小姑娘」

 这句话里没有往常那种蛊惑别人的余裕。唯有另人联想到金属的如冰冷刃口一样的嗓音和眼神,直人做梦都想象不出贵彩还有这样一面。

 但相对于敌意已经提炼到了像是会随时发动攻击的贵彩,斯比纳像是听了拉凯尔的这么一句话就立刻忘记了她的存在。

 那片黑暗一下子就从他脚边退去,本人估计是想要微微一笑的吧,但却露出了让人寒毛直竖的不祥笑脸。

「明白了,拉凯尔=阿尔卡特。本来我今晚就只是打算前来问候一声而已」

 这么一说,便又一次恭敬行礼。尽管弯腰低头,但斯比纳的脸还是半仰着看着拉凯尔。

 他的视线简直像是蜘蛛丝。带有粘性的丝线尽管在把猎物当做猎物去审视的同时,却也像是在对那双美丽的翅膀致敬似地不至于捆绑地过于痛苦。

 他的眼睛笑了笑。

「在下次见面的时候,还请把真正的『黑铁直人』带过来。想必这次是在试探我吧……不过如果真是那么一个蝼蚁的话,即便是我也是觉得失望的」

 用像是在念舞台剧的台词似地这么宣告之后,斯比纳保持着那个行礼的姿势再一次发出拖动沙包似的声音沉到了自己的影子里。然后连气息也跟着消失了。

 学校再一次,重新回到了安静之中。

 走廊上被粉碎的棒状照明灯管的碎片,一直朝里头延伸。

 白天几乎遮蔽整片天空的云,似乎也被风吹走了相当一部分。比刚才要明亮的月光照了进来。

 沐浴在洁白月光下,贵彩低着头,看都不看直人地开口说。

「……对不起了,直人君。我先回去了……」

 那是很微弱的嗓音。贵彩双手捏紧拳头,像是在强忍眼泪似地轻轻发抖,好似要逃避什么东西似地快步从直人面前离开。

 直人愣愣地目送这样的她离开。

 或许是看走眼了吧。尽管那可能只是把玻璃碎片或者月光给错看了……不过稍稍窥见的贵彩的脸颊,似乎真的被泪水打湿了。

 御剑机关的人也都跟着贵彩离开。尽管周围被破坏得一片狼藉,不过估计真的会在明天上课之前给恢复原样吧。好比前几天拉凯尔和虫男肆虐过的住宅街只过了一夜就被修复一样。

 身边传来了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

 直人抬起头,眼前就是拉凯尔。

「丢人」

 拉凯尔边无语地这样说,边向直人伸出手去。那只和月光相似的白皙小手,手的那边确实是拥有月光色皮肤的拉凯尔的脸蛋,一直以来她都只是一副高傲的表情,而这时候她的嘴角却流露出了些微的笑意。

(啊……原来、她也是会笑的啊)

 说起来,还从没见过她笑来着。直人在这样想的同时,像是被吸引过去似地把自己的手叠上了拉凯尔的手。

 斯比纳说过,月光才更适合拉凯尔。尽管和那个家伙抱有同样的意见真是一万个不愿意,不过对于这点也只能赞成。

 沐浴在月光下,伸出手来的拉凯尔太美了。金色的头发在月光的照映下闪耀出幻想般的光芒。比秀发还要深的金色眼睛宛如世上最美的宝石。

「……你在做什么?」

 看到拉着手而不起身的直人,拉凯尔收回了笑意,觉得怪异似地皱了皱眉。直人也猛地回过神来,刚才可真是彻底看入迷了。

「抱、抱歉。在别人来之前赶紧带遥回去吧」

 连忙给自己打圆场的直人拉着拉凯尔的手站起身来,然后回到学生会室把遥和盖在她身上的校服上衣都带走了。

 伊佐和斯比纳,被这两个怪物袭击之后,校服已经彻底稀烂了。衬衫和裤子也不能穿了,明明都是刚买回来不久的啊。

(校服……意外的贵啊)

 如果衣服也能跟身体一样回复原样的话,那该多方便。直人一边想着这种异想天开的事情,一边背过还没有醒来的遥。那件幸免于难的校服上衣还是让遥先穿着。

「走吧」

「好」

 时间已经彻底过了吃晚饭的时候。

 离开了学校,小心翼翼地尽可能不被人看见,直人和拉凯尔走上了回家的路。

 ……回想起来,真是好漫长的一天啊。

 白天在学校里针对神奈一通打听的时候,真是万万没想到夜里居然有这么大一件事在等着自己。

 尽管天上还残留有一些云朵,不过也算是被明亮的月光填满了。

 不算新月,也不算半月的半吊子形状的月亮优雅地俯视地面。

「说起来哦……」

 走在平时不太会走的,没什么人经过的迂回小道上,直人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看向走在身边的拉凯尔。

 长长的金发摇了摇,拉凯尔也扭头看了过去。

「什么事?」

「也没什么,为什么斯比纳刚才会知道我的名字?是听伊佐说的吗?」

 再怎么说也是使徒,所以有这种情报上的来往倒也没什么好奇怪,不过伊佐似乎没有专程向斯比纳禀报直人姓名的必要性。最关键的是拉凯尔和直人住在一起这个事实在学校里传开的那天,伊佐正好请假了。

 拉凯尔轻轻“啊”地应了一声。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说,原来是这点小事吗。

「你记得之前在跟梵克汉=赫尔辛战斗之后,我在墙上留了一些信息吗?」

「啊,记得。虽然我看不懂」

 就在那个游戏厅后背的自动售卖机旁边。虽然事情发生在自动售卖机被梵克汉破坏得很是凄惨之后。

 拉凯尔手指在空中轻轻跃动,看起来像是书写文字。

「『如果想要得到我的话,还请打倒我的仆从黑铁直人。如果办得到的话,那我将属于你。拉凯尔=阿尔卡特留』……我当时写的就是这样一段话」

「……什么?」

 是耳朵不好使了吗。刚才拉凯尔是不是说了『请打倒黑铁直人』。

 直人还没能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地看向拉凯尔的脸,于是拉凯尔一瞬间露出了带有些许优越感的笑。

「不过还真是头疼了。感觉是让他产生了很大的误会。……斯比纳好像已经彻底以为会有父亲大人那个水平的人在等着自己」

 稍稍流露的笑意很快被收了回去,拉凯尔像是深思似地把手贴在嘴角。配合着她有节奏的步调,背后长长的马尾辫真像尾巴似地一摇一摆。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了。尽管磨练自己吧,仆从」

 用仿佛没有丝毫责任的调调这么一说,拉凯尔就买着轻盈的步伐走在了夜路上。

 不由得站定的直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地看着她的这个样子……一会儿之后。

「你……」

 朝着那个埋下了相当吓人的伏笔还自称主人的吸血鬼少女,直人用几乎能传遍四周的嗓门大喊。

「你、是不是傻啊!!!!!」

 吼声传得很远,尔后被月光柔和的秋夜不留痕迹地吸走。

 至此,一幕告终。

 然后,另一幕即将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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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3 00:1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VillaZ 于 2019-10-3 01:29 编辑

 第六章──幕间







 0





 日常是会突然失去的,也是会突然回归的。

 正如贵彩约定的那样,半毁的学生会室和走廊到了第二天真的恢复原样,前一晚上的事情仿佛从未发生过,学校以一如往常的面貌执行一如往常的教学计划。

 铃声总会在以往在同一刻响起,班里的同学和老师也都理所当然地存在于此。课程也依旧伴随着一定程度的倦怠,放学之后学校里的各种面孔散落在各种地方,重新眺望这样的场景,让人甚至会有些吃惊。

 在班会上,听说了负责教地理的伊佐因为突发疾病而暂时停职。

 虽然学生会副会长雾岛神奈因为身体不适而休息了几天,不过到了周五,虽然人稍稍消瘦了些,不过倒也回来上学了。



 自那一夜之后眨眼间过了好几天……其中无论是苍还是Drive或是斯比纳=斯佩里奥尔以及御剑机关都没有出现过。

 直人转瞬即逝的日常,等回过神来已经安安稳稳地迎来了周日。










 1




 一个晴朗的周日,时是午后。惬意地拂过的秋风凉爽地晃动行道树的小枝头。

 直人房间的修复工程在三天前便已结束,而从两天前,直人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家里生活。

 本来的话直人打算自己回来,让拉凯尔继续到遥家里叨扰,不过在拉凯尔的强烈要求下还是和他一起在这房子里住了。

 而拉凯尔的房间就是克拉维斯造访的时候,让遥睡下的客厅旁边的小日式房间。

 遥尽管直到最后都反对拉凯尔和直人两个人住在这里,不过等他们真开始在这里生活之后,又不甚在意地像以前那样过来各种帮忙。

 今天也给这顿稍稍有些晚的午饭做了蛋包饭和清炖肉汤,直人家里一直都是三个人一起吃饭。顺带一提,现在晚饭都是去遥家里打搅一番。

(虽然不算是抱怨吧,不过都到这个份上的话,还各自分开住也是有点傻了吧……)

 不过这也是直人在以自己的方式划了一条界限——这很有必要。

 直人走到阳台上,呆呆眺望外面的景色。

 隔着一条路的对面公寓搭好了脚手架,正在进行外层装修工程。按附近的人的说法,是有很小一片的宇宙垃圾从大气层外头掉了下来正好撞到了这面墙上,所以留下了一个凹坑。

 而充当了宇宙垃圾这一角色的梵克汉用身体撞出来的大裂痕几乎被抹平了。

 痕迹被抹消了。

 无人街区那边,直人被虫男袭击过的痕迹也一丝一毫都没有留下。被连根咬断的手臂也不知消失去了哪里。

 那间被克拉维斯肆虐过的房间,这几天里也能供直人毫无问题地生活了,发生过骚动的伤痕已然无处可寻。

 学校更不用说了。

 直人身上也没留下伤口。

 所以,提示这一周里发生过的诸多事情全都是现实的……就只有此刻正做在客厅沙发上,十分认真地看着书的拉凯尔的存在了。

(……不对,倒也不算吧)

 直人把手叠在阳台的护栏上,然后把下巴压在手上,就这么看着今天没人在上头施工的脚手架,并在内心嘟囔。

 自己身边现在正处于一个怎样的状况,就在几个钟头前才让人给认认真真复习了一遍。

 今天,御剑机关的绯镜贵彩把直人叫了出去。

 地方是车站前那家会有人去办婚礼的气派酒店。而且还是最高那层,被带进了仅限会员入内的沙龙一样的让直人心想自己格格不入的地方后,又被带进了被厚厚的门帘隔开的包间里,两人并肩坐在大大的沙发上,讲了大概有三十分钟。

 话题……主要是关于伊佐和神奈还有遥。成为了斯比纳试图的伊佐,和不幸跟他扯上了关系的两个少女,这三个人今后要何去何从。

 伊佐人没事,埋进身体里的虫子似乎被成功去除了。关于神奈的话似乎早都已经进行过必要的应对了,而遥似乎也能按照直人希望的方式来处理。

 尽管对话不可能就这样结束,不过能让直人觉得今天被她叫出来还算好事一桩的消息,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了。

 剩下的话题,说真的,不会让人觉得有多舒服。

 可哪怕是这样也还是能不把这股不快带回家,全是多亏了知道直人被叫了出来,然后过来迎接的拉凯尔……不过这样一来,也就没办法确认拉凯尔到底对事态有多深入的认识了。

(现在也是相当认真的看着书啊……。而且……)

 她正看的书还是管遥借的『决定版!这才是真正的血型占卜7』。

 堂堂吸血鬼居然无比热衷地看血型占卜,真是滑稽得不得了。而且她还时不时瞠目结舌地,好不佩服地感叹一句『真厉害……』。

(到底有什么这么厉害啊……)

 看着连泡好的红茶都彻底忘了喝,彻底沉迷其中的拉凯尔,直人心想着之后也稍微瞄两眼吧。

 这时候。

「挡路了,直君让开一下」

 遥往十元店买来的洗衣篮里堆起了高高的脏衣服,步调轻快地走了过来。

「真是的,居然攒了这么多的脏衣服不洗」

 装在里头的自然是这个家的脏衣服。尽管直人有在周日把攒了一周的脏衣服统统处理掉的习惯,不过很不凑巧的是上个周日正碰上克拉维斯和梵克汉大打出手,所以衣服没洗成。

 所以除开在遥家叨扰的那几天,现在直人家里的盥洗室已经攒下了大约有两周的脏衣服。

「抱、抱歉了。我来帮……」

 哪怕青梅竹马已经率先出手,可什么都不做全抛给她的话始终有些过意不去。直人想着至少来帮忙拧干地伸出手之后,立刻就被轻轻拍了回来。

「不~行!直君晾的衣服永远都是皱巴巴的。行了行了,要么到角落里要么到外头看着吧」

 一番好意也徒劳地被她半训斥地拒绝了,直人回不上话地退到了阳台的小角落里。

 一边无奈地眺望外头的同时,一边观察熟练地摊开洗好的衣服挂起来晾干的遥。

 准确来说,他观察的是遥头上的数字。

 那晚之后,遥的数字比以前要低得多。相比起肉体上的衰弱,精神上受到打击似乎更严重。尽管数值在渐渐恢复,不过今天和遥以往的平均值比还是低得多。

 但遥还是表现得一如往常。而直人也希望她能一如往常。一如往常地做一如往常会做的事,露出一如往常的笑脸。

(遥真是坚强啊……)

 稍稍让刘海沐浴在微风中,直人视线重新回到远处。

 虽然她性格本来就坚强,不过──。

(……不对,她是不会逞强的吧)

 直人在心里头的自言自语很快就被自己收了回去。

 后背传来了轻轻的触碰和熟稔于心的体温——是遥。她像是要从直人身后拉住他似地轻轻扯过后背上的衣服,额头跟着落在上面。

 等了几秒钟,直人听到了轻微的呜咽声。

「其、实啊、直君……我还、没有……跟你道谢」

「……嗯」

「那时候……你能赶过来,谢谢你」

「嗯」

 面对竭力遏制着颤抖,想尽办法挤出像是笑着说话的声调的遥,直人只能回以最低限度的附和。应了一声之后,无言催促她继续往下说。

 遥抓着衣服的手指捏得更紧了,细微的颤动传到了直人背上。隔着后背听到了遥的呼吸很费力,时不时还会哽咽。

「虽然、想着……跟你、说这种事、会让你担心。不过、不过……那时候……我真的好怕……」

「……嗯」

「真的好害怕。好可怕、想着要逃走……但是逃不掉,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

 直人听着遥的倾诉,为了不让她察觉到心中波澜,低着头紧咬嘴唇。

 ……不可能坚强。不可能没事。

 遥其实一直都默不作声地感受着那一天留下的伤痕。通过表现得一如既往来拼命地维系、保护自己。

 她像是为了不被卡在喉咙里的铅块真的噎得窒息似地,慢慢地一点点地将其徐徐咽下。终于到了今天,能用话语对直人倾诉之后,这铅块才终于被她吞了下去。

「不过啊,直君来了啊。那时候……我真的好开心」

 大概是悲伤稍微消散了些吧。现在遥应该也不是那张想要遮掩起来的哭相了吧。

 直人边这样想,边慢慢转向遥。把手放到像是要藏住湿润眼角的遥的头上,轻轻将她抱了过来。

 用臂弯将那轻盈的重量锁到胸口的同时,直人沉着地说。

「不过还是稍微晚了点。……对不起」

「不会的、不会的」

 遥在直人怀抱中轻轻摇头。通过她的呼吸声,听得出她的嘴角此时稍稍笑开了。

「光是你能赶过来,我都很开心了」

 喃喃自语似地这么一说,遥就在直人怀抱中轻扭身体。把双手贴在他胸前似地抚过,然后仰视直人。

 有着大大虹膜的眼眸中,映出的全都是直人的脸。一股和刚才的悲伤和恐惧截然不同的感情,令遥的眼睛湿润了。

(啊……不好了。又是这个套路……)

 直人脑海里突然闪过了这样的独白。

 缠绕着自己和遥的气氛的变化让他很是困惑。

 但是,整个身体靠上去的遥轻轻抓了抓直人的衣服,果然是稍稍踮起脚尖把脸凑了过去……而直人也一样,把绕到了遥后背的手轻轻贴到了她的脸颊和肩膀上。

 遥像是觉得耀眼似地眯细了眼睛。直人也跟着有样学样,可接下来就分不清该由谁先闭上眼了。

 正在这样僵持的时候,遥的嘴唇已经近在眼前。似乎相当柔软的淡桃色嘴唇,正渴望着一点点的温柔而稍稍泄出颤抖的喘息。

 直人闭上了眼睛。稍稍抬起了遥的下颚。

 ……叮咚……像是要打断这一口气似地,玄关的门铃不留情面地响个不停。

「怎……怎么了!?」

 一时惊慌失措,直人下意识推开了遥。

 而一直都挺直了后背的遥也让脚跟落到了地上,扭头朝聒噪的玄关看去。

 怎么回事啊。连忙确认一下房间里头,然后发现拉凯尔又吵又闹地瞪着玄关那边,而且人还藏进了沙发的阴影里。

 你是猫咪吗。

「吵死人啦!我家门铃可不是手柄按钮!!」

 真是个不礼貌至极的客人。尽管肚子里全是怒气,不过玄关的铃声还是带着要把直人的声音掐掉的势头继续吵闹。

 甚至感觉这是被人挑衅了。打算用更大的声音吼回去而正要回客厅的直人的手臂,却忽然被小小的力道拉住了。

「诶……」

 拉住了他的人是遥。在直人回头的时候,她用力挺直了后背瞄准了他的脸颊,微微掠过似地轻轻触碰上去。

 夹带着一股甜蜜的喘息先是停驻,旋即离开。

 直人立刻僵住不动了。遥像是在说就等你的这个破绽似地,露出了恶作剧得逞的笑容,轻轻把指尖压到了刚刚都吻过去的嘴唇上。

「我可是初吻哦」

 说完之后笑逐颜开的遥头上,数字有了变动。直人看到的,就是一直以来的,正常的遥的平均值。

 居然还有这种事,直人在心里头笑了笑。笑的同时也安心了。因为他感觉真的是时隔好久没有看到遥的这张充满了遥的风格的笑脸了。

「……我也是啊」

 所以他才会这么回答。因为他想着,如果能在这时候让遥发自内心地笑出来那就好。即便说出的话是『谎言』。

 呵嘻嘻,遥很害羞似地发出了奇怪的笑声,接着就是一个转身。

「好了好~了,这就来~了」

 带着轻盈的脚步声,从客厅走向了走廊。

 目送她过去之后,直人靠在了阳台的护栏上。

 嘴唇上依旧还留有些微的触感。那股不属于自己的柔软东西触碰上来的触感,以及夹带着的甜美呼吸中的余香。

 这么一来也就只能脸红了吧。忽然担心起来的直人,用手背擦了擦明明抹不掉那阵红晕的微热脸颊。

 这时,去玄关应门的遥慌慌张张地回来了。

 不光是脚步,她还吃惊得杏眼圆瞪,表情和声音全都很慌张,紧紧拉住了直人的手臂。

「不、不好了,直君,过来一下!」

「不好了……是什么啊。难道是推销?」

「别说了,赶紧来!」

 大概是一瞬间想要说明但是却卡壳了吧,遥立刻就放弃了说明转而用力把直人拉了过去。

 直人莫名其脉地被她拉过去了……然后,当他看到站在玄关前头的人物的时候,顿时说不上话。

 来客是位身穿和服,把长长的黑发束在身后的少女。身边还放有一个装着棍装物体的刀袋子。从形状来看,里头铁定是刀没跑了。

 少女一副这样的打扮,摆出了无可挑剔的完美正坐,甚至都不管脚底下是水泥地板。她像是坐禅似地静静闭着眼睛,双手叠在膝盖上,听着靠近的脚步声。

 终于,等到直人和遥都站住了之后,少女才睁开眼。

 直人和遥都认识这位少女。而这位少女也认识遥和直人——非常熟悉。

「久疏问候,遥小姐」

 正坐的少女把双手贴到眼前的地上,如教课书一般地叩头行礼。

 遥也跟着连忙端坐在玄关的坐垫上,学着她把双手贴在地上。

 但真是难以置信。她居然会到这里来。

「那、那个……你真的……?」

「是的」

 少女如武士一样抬起头,毅然肯定。剪得齐整的刘海后的红色眼睛注视着遥,朗朗回答。

「正是辉弥(TERUMI)沙耶」

 这就是她的名字。

 自称沙耶的少女接着又朝直人再一次深深叩头。

「许久不见了。别来无恙便是万幸」

「你……你真的、是沙耶吗?」

 直人用抖个不停的声音问。

 也不知道这话在她听来究竟有什么含义。只见她从规规矩矩的礼节之中抬起头来。

「是的,兄长大人」

 这么回答的沙耶用鲜红的嘴唇勾勒出了一丝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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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3 00:2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VillaZ 于 2019-10-3 01:32 编辑

 后记







 幸得您捧起本书,实在感谢。我是本书作者驹尾真子。

 初次见面的各位初次见面。今后还请多多关照。许久不见的各位许久不见。又能相见实在光荣。




 那么的话,本书是由股份有限公司ARC SYSTEM WORKS的森利道制作人担当原作,由驹尾真子执笔的形式献上的,完全崭新的故事小说。和同属一个组合的『BLAZBLUE(苍翼默示录)』系列不同,本作并非将游戏小说化,而是原创小说。

 尽管如此,不过想必诸位也都知道了,本作和格斗游戏『BLAZBLUE』拥有好几处关联。如果喜欢本作,并希望一窥其背后的复杂世界的话,敬请也去接触一下作为游戏的『BLAZBLUE』。啊,现在还有许多的小说化系列正在发售。如不嫌弃,还请一同多多关照~。




 言归正传。『BLOODEDGE EXPERIENCE』,上卷再次暂且落下帷幕,关于接下来的剧情展开,感觉如何呢。是否让您心有期待呢?能否让您喜欢上登场人物或者某些小段落吗。

 在我的印象中,主人公和女主人公实在是可爱得叫人难以自拔,令我本着一种如果能让他们幸福的话该多好的心态去面对故事的编写。顺带一提,在写下这篇后记的时候,驹尾并不知道早已成定局的结尾。……但愿他们能获得幸福吧。




 关于这本书,真的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受到了许多人士的关照。当然了,最为关照的人自然是担任原案同时也是原作的森P。真是感谢您了。关于您选择了我代为执笔著写一事,无论怎么感谢都还远觉不够。下卷我也会多多努力的!

 也要向各位责编献上发自心底的诚挚感谢。说真的,在我彻底没有了心理上的从容的时候,能听到来自各位的声音真的比什么都可靠。

 还有插画师 kyo桑,多谢您的充满跃动感的封面,还有妙不可言的插画。就结果而言,在与此书相关的人士之中唯有我还与您未曾谋面……真想有朝一日能和您见上一面呢。届时,还请多关照。

 最后是要感谢阅读了本书的您。此书若能在您心中留下些许的痕迹,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然后是为了让这一道痕迹能更深一些,我还想要继续献上下一卷。今后种种,还请多关照。

 那么,下一卷再会。多有失礼。

 驹尾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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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3 00:2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VillaZ 于 2019-10-3 19:34 编辑

下卷已经翻译完成并且更新完毕了,这里是传送门:
[駒尾真子]BLAZBLUE-BLOODEDGE EXPERIENCE〈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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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0-3 04:1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翻译!!终于可以看到直人和大兔子的故事了。很喜欢BB的剧情,可惜日语还在自学途中啃不动,还以为这个和xblaze都会成为有生之年的说
发表于 2019-10-3 07:14 | 显示全部楼层
工作辛苦            
发表于 2019-10-3 10:24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翻譯!!源君物語小說會不會有?
发表于 2019-10-3 10:39 | 显示全部楼层
养肥了在看。。
发表于 2019-10-3 10:48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翻譯
发表于 2019-10-3 13:11 | 显示全部楼层
翻译辛苦了
发表于 2019-10-4 04:41 | 显示全部楼层
算是BB系列新作预热吗?
发表于 2019-10-8 11:14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翻译,然而插图这个画风真心不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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