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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文库] [Zの小屋][駒尾真子]BLAZBLUE-BLOODEDGE EXPERIENCE〈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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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0-3 18:1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VillaZ 于 2019-10-3 19:38 编辑

BLAZBLUE-BLOODEDGE EXPERIENCE〈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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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駒尾真子
插图:
修图:刀雨 @Zの小屋
翻译:仁心 @Zの小屋
轻之国度:https://obsolete.lightnovel.us/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翻译组不负担任何责任。
转载请征求翻译同意并请注明以上信息,尊重翻译者的辛勤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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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妹妹沙耶的凶刃正逼近觉醒了“BloodEdge”的直人! 一众异能力者彼此交锋。而寻求着《苍》的拉凯尔的心愿尽头究竟渴望何物。新生的《苍》的心跳,在这一卷中直抵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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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ONTENTS


  第七章────兄妹

  第八章────企图

  第九章────干涉

  第十章────遇敌

  第十一章───融合

  尾声──心跳

  番外─────断章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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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分

参与人数 214轻币 +6138 收起 理由
c8be6f + 10 工作辛苦
Hachiman_Yui + 10 工作辛苦
kenwongf11 + 144 工作辛苦
超攻略之神 + 13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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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uxuwuheng + 18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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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rorae + 15 认真回复
W13579000 + 13 工作辛苦
qingzhiyouke + 11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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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3 18: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兄妹







 0




 意识自惺忪而生。

 那一瞬间既能说是『醒来』也能说是『察觉』。同时还是『感知』和『领悟』……估计还能成为些微的『摇摆』吧。

 但是在那一瞬间,她还完全不懂说话。

 她身处一个小小的箱中。而她也还不知道这个箱子叫做棺材。是供死者沉睡的地方,亦是她醒来的地方。

 柔软的抱枕和浓密的黑暗气息,将静静躺在里头的她抱紧。这时候,她心里唯有对自己这个存在的认识,闭着双眼在黑暗中漂浮。

 所有的感官都在震颤。那是将意识牵出的声音,那是一道嗓音。深沉而安稳的甜美呢喃,像是在催促她醒来似地指引着她。

 一开始,她还不知道那声音的含义为何。但是那声音变成了话声,而话声进一步变成言语。

「──拉凯尔」

 她感觉到,有谁正在呼喊自己。所以她睁开了眼睛。

 金色的眼睛注视着那双俯视着自己的鲜红眼瞳。那双湿润的眼睛带有举世无双的魔性所赋予的色彩——这便是她目睹到的第一样东西。

「拉凯尔。这就是你的名字。这就是指代着你的词语」

「指代……着、我」

 小小的嘴唇模仿起了那一个被柔和的声调倾吐出来的词语。名字,这个简短的词语赋予了她的意识以轮廓。不过如此的重量便足以让她的存在稳稳落地。

 那是一种魔法。那是不知由谁编织而成的,十分简短却分量十足的魔咒。与此同时,也是强硬束缚的象征。

 在这一瞬间,她成为了『拉凯尔』。

 那双凝视着拉凯尔的鲜红眼睛盈出笑意,但却和温柔与安稳绝缘。虽然这时候拉凯尔尚未知晓该如何形容那股在深沉色彩之中摇摆的感情……却也依旧看得出那既是焦躁和怜悯,亦是冰冷的决心。










 一开始的几个月,都是教育的时间。

 鲜红眼睛的主人教会了拉凯尔相当多的事情。

 天地之间散布的众多东西的名字。生与死,理性与本能。

 世界。天理。苍。深沉幽暗的地方和空白虚无的地方。

 鲜红眼睛的主人说自己是拉凯尔的父亲。而拉凯尔是自己女儿。

 这一段教导的时间漫长而从不间断,好似在做一场不会结束的梦。










 接下来的几个月,就是地狱一样的日子。

 通过繁重的学习让拉凯尔得到了足够能认识清楚自己的知识之后,鲜红眼睛的主人把她带到了栖息的古堡地底下的最深处的房间。

 这是为了开放她的认识。

 鲜红眼睛的主人把拉凯尔的精神连接上了『境界』。

所谓『境界』,那是一个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地方。其中漂浮着所有的瞬间,所有的事像,以及所有的可能性。

 为了让拉凯尔认识到其中的一切,于是将她连接了过去。

 拉凯尔有些迟疑。因为她理解到这个行为伴随着危险。

 但是鲜红眼睛的主人还是赋予了拉凯尔境界之中的情报。

 ……不对,他是把拉凯尔的意识丢进了境界的情报之中。

 瞬间,庞大的情报量冲击着拉凯尔的所有神经。将她的感知器官吞没,把试图保存自我的大脑从内部强行撕裂。然后渐次把知识刻印上去。

 那极其痛苦,也极其可怕。

 拉凯尔哭喊着寻求救助——向着那双自称是她父亲的鲜红眼睛。

 但是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她的惨叫。

 拉凯尔的心被无比零碎的名为情报的暴力撕扯得赤裸裸,束手无策地继续承受这样的煎熬。










 地狱的终结带来了光芒。

 拉凯尔已经不太记得清结束的那一瞬间。

 估计是因为当时的状态实在没办法去记住什么吧。

 无论之后找回了怎样的平静,拉凯尔依旧没能弄明白那一刻究竟是朦胧的意识所描绘出的妄想,还是在混沌的分界线中确实发生过的真切触碰。

 周围一片昏暗。

 拉凯尔维持自我的丝线似乎会随时断裂,已然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在即将要失去一切的时候。正在这时候……她看见了光。

 那是一道渺小而遥远的光芒。拉凯尔从中看到了一个人的模样。拉凯尔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是无论是谁都无所谓,只希望能得到那人的帮助。因为她太痛苦了,痛苦到难以自已。

 拉凯尔拼命伸出手去。

 那道光芒像是在回应着拉凯尔似地来到了她身边。

 光芒之中的人,是个男子。却不是拉凯尔在煎熬之中无数次叫唤的,唯一知道自己名字的父亲。

 那人有着一头白发,双眼赤红。

 一个陌生人。但为什么会感觉他如此熟悉……。像是很久之前就曾见过面,又像是在会在遥远的未来相识……交织着一股理还乱的细线纠缠般的既视感。

「……、……、……」

 拉凯尔的嘴唇在下意识中想要呼唤出某个人的名字。

 而光芒中的他像是在回应拉凯尔不似话语的呼唤一般,朝她伸出手来。大大的手掌抓住了拉凯尔的小手,用力地却相当温柔地握在手里。

 男子笑了。有些笨拙地笑了。眯细得像是有些走形的红色眼睛像是在注视着拉凯尔。

 拉凯尔张开嘴唇,想要再一次呼唤他。

 但是还没等她发声,男人的身影已经伴随着光芒一同消失。

 本来还紧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已经无迹可寻……但是拉凯尔的眼中此刻却印出了截然不同的东西。

 那是摇曳的苍。

 既是辉煌世界的深渊,也是根源。

 瞠目结舌的拉凯尔的的确确感受到了——苍的心跳。




 自那一瞬间起,拉凯尔便从一切的苦痛中得到了解放。










 1




 突然而来的事情让直人说不出话来。

 现在正是周末午后。在这个安稳的风拂过悠闲晴空的周日里,积攒得有点多的洗好的衣服正在采光良好的阳台上无比惬意地招展。

 这段稀松平常才更显难能可贵的安稳时间被拦腰截断——一位少女造访了。

 突然造访的来客丝毫不顾忌正身处玄关门口,膝盖跪在放有好几双鞋的冰冷瓷砖上,这个姿势端正的跪坐让人心想是不是她背后被钢丝串紧了。

 整整齐齐地被高高束起的长长黑发光可鉴人,没有丝毫的凌乱。嵌在洁白肌肤中的眼睛带着引人注目的鲜红,而那双眼睛正仰望着直人。

 穿在身上的淡桃色和淡紫色为底色的衣裳上还有金粉筛落而成的扇子花纹正翩跹起舞,洋溢出像是在古装剧里登场的公主一般的气氛。

 她用明明没有涂抹口红却有着鲜艳红色的嘴唇微微一笑道。

 少女名叫辉弥沙耶,是直人的亲妹妹。

「也犯不着这么吃惊吧,兄长大人。还是说您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妹妹?」

 把洁白的手叠在大腿上的沙耶像是在揶揄直人,却也相当娴雅地这样问。

「没、没有……」

 直人只能勉强挤出这么几个字,然后又一次抿紧嘴唇。这该算是紧张感了吗。汗水渗出的讨厌感觉已经扩散到了指尖。

 到底该说什么呢,到底该怎么应对呢,直人迷惑不已的脑袋得不出任何一个答案。只得因过大的震惊和困惑呆愣着。

 这时候有人一旁轻轻拉了拉直人的衣服。那人正是遥。早见遥,是直人的青梅竹马,也是爽快地把这公寓房子低价租给直人的公寓所有者的独生女。

「直君,总之先让人家进来吧? 我去泡茶」

 被她像是央求似地这么一说,那直人便只得点头。

 于是遥那双大大的茶色眼瞳像是要给他鼓劲似地露出了淡淡笑意。从被简约的发卡固定住的柔软发质都把她那股稳重的气质衬托得更为暖人心房。

 轻轻拍拍后背表示鼓励之后,遥率先到了厨房去。

 直人甚至都没有一句用余光目送她过去,只是把眉毛皱得紧又紧,看向玄关门口。视线落在依旧保持端坐的沙耶身上。

 着实没什么干劲。如果可以的话真想让她立刻离开这里,但是又不忍心怒喝一声就叫她吃闭门羹。再者说了,他也不想让遥看到太过剑拔弩张的场面。

 到最后也还是只能这样了啊,直人在心中自嘲似地喃喃之后,甩了甩下巴示意让她进来。

「进来吧。有要紧事的话倒是能听听」

 用平时不太会说出口的低沉声线这么说之后,直人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有些不合时宜地窗户大开的客厅中。










 把刚才都还把惬意的风引入室内的窗紧紧关上,甚至还把蕾丝窗帘都拉起来,将内外彻底隔绝。

 直人用后背感受着西斜的太阳,盘腿坐在客厅地板上。

 无视了沙发,选择把平坦坐垫铺在地上当垫脚,整个人坐得端正的沙耶隔着淡棕色矮桌坐到了直人正对面。

 沙耶有着端庄的面貌。那副绽放出相较起华丽更贴近静谧美感的面容,令她在十三岁这个年龄上看起来成熟不少。但是体格方面又稍逊于实际年龄的平均模样,使得她的这份娇小和一丝不苟的举手投足,都给人一种像是在面对着一个人偶的感觉。

 估计有不少人夸沙耶很漂亮或者可爱吧。但是直人怎么都没办法用带着好意的眼光看待这妹妹的一举一动。

「那个,红茶可以吗?」

 遥在厨房料理台那头很贴心地这样问。

 直人正想要回答随便喝什么都行。不过沙耶却十分精明地率先回过头去擅自提出了要求。

「我不太喜欢红茶。所以能否来点绿茶呢」

「好的,知道了」

 在遥看来的话沙耶还不过是个小孩子。只见她带着爽朗的微笑,打开了一个小小的茶叶罐。

 还有什么东西偷偷把身体缩到了麻利地泡茶的遥脚边,直人的视线像是被引诱了似地往那头注视。

 于是在料理台的阴影处窥见了金色缎带一样的秀发。不光是头发,那头长发的少女主人,拉凯尔=克拉维斯的金色眼睛正狐疑地往这边看。

(……那家伙在搞什么啊)

 直人不由得在心里头这样嘟囔。但与此同时,他又立刻理解了她是在做什么。

 拥有超越人类认知的生命力,可以操纵风的Drive的吸血鬼。尽管拉凯尔是身处常识之外的存在,但她一碰到女性精神就会变得很脆弱。

 在这么一种情况下,突然冒出了一个陌生的少女,而且还用明显认识直人和遥的态度上来对话。

 而且眼下的状况还没有跟她进行过什么说明,所以不可能还摆得出平时的那股傲慢的态度。

「好的,让你久等了」

 遥穿过了直人的视线,端来了放有两个茶杯的小托盘。

 沙耶把后背挺得直直的,精准地鞠了个45度的躬。

「非常感谢。我不客气了」

 她捧起放在眼前的直冒热气的茶杯,喝了一口。

「非常好喝,遥小姐」

「太好了。随时可以找我添茶哦」

 这样的一番对话,听起来感觉她简直像是爽快地迎接招待突然跑上门来的亲戚。

 虽然整个画面倒也真是这么回事。不过却只有直人一个人的神经被焦躁弄得颤动不已,心情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沙耶越是说话,越是微笑,直人心中那根和危机感与警戒挂钩的针就划过一次。因为沙耶她……。

「沙耶。……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直人在腿上把手指紧紧缠在一起,严厉得像是逼问似地这样说。

 品味着热茶的沙耶朝薄薄的白气那头扬起了视线,然后慢慢把茶杯放下,接着轻轻咧开小小的嘴唇。

「这有什么『怎么』可问的。这语气听起来简直像是我被软禁了似的」

「你那何止叫『像是』……」

 实则沙耶的状态应该和那句话的字面意思毫厘不差。

 但是直人却把本来还想接着往下说的话都咽了回去。因为遥就在身边,现在还不能把什么事情都摊出来讲。

 沙耶牢牢承受了直人那一脸苦涩地凝视着她的眼神,并歪歪头表示不解。

「您到底在为什么事情生气呢,兄长大人? 我们明明已经阔别许久,这样是不是有些太冷淡了呢?」

「就、就是啊直君,你也犯不着摆出这么可怕的表情吧……」

 吃惊于直人的态度,遥也疑惑不解地这样劝告。

 但是直人依旧没有看向遥,也没有把她说的话听进去。因为眼下的突发事态已经让他没有那份从容了。

「沙耶,有要紧事的话就直说吧」

「真是的。兄长大人可真性急」

 露出一声像是对这个不成器的哥哥感到丢人似的苦笑之后,沙耶把手伸进了淡紫色的衣裳的袖兜。

 她从中取出了一个白色信封。然后静静放到了桌上。

 直人顿时傻眼了。因为信封上没有邮票也没有署名,但中央却打有一个足以象征身份的铭印。

『天乃矛坂』之印赫然亮在眼前。

「这是冥大人亲自书写的信」

 沙耶再次把双手仔细重叠到膝盖上,轻轻咧了咧鲜红的嘴唇。

 她宣告了这个名字,让直人不由得扬起脸来直盯着沙耶。眼神中充满了困惑。

 刚才沙耶说出的那个名讳是名为天乃矛坂的古老家族的现任族长的名字。

 直人也曾跟这个名叫冥的女族长见过好几次面。但他们并没有熟络到会这样动笔写信交流。

 那个现任族长为什么会专门经由沙耶给直人写信呢。

 直人眉间的皱纹更深了。

「遥小姐。虽然很失礼,不过能否让我和兄长大人单独聊聊」

 沙耶忽然扭过头去,用令人不容反驳的语气这样说。

 估计是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个是节骨眼上被叫到吧。遥很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露出了疑虑的神色。

「我是可以……不过这样真的好吗?」

 她这样问直人。直人不由得一脸的苦涩,草草点头。

「没事。拉凯尔就拜托你了」

「嗯,交给我吧。有什么事的话要叫我哦,我会马上赶回来的」

 遥点点头后回到了厨房那边。然后在回去的路上还拉过了一直躲在料理台阴影里的拉凯尔,拉着她的手一起离开了直人家。

 在将要离开客厅的时候,拉凯尔一度朝直人扭过头来。于是直人正对上了她那双不服气的金色眼睛,但她很快又被遥推着后背而挪开了视线。

 余光目送她们两人离开的同时,直人感觉喉咙深处有什么苦涩的东西。

(事情变得麻烦起来了啊……混账)

 真没想到会让拉凯尔碰见沙耶。

 不对,其实归根究底他是压根就没想过居然会和沙耶再次碰面——至少是没想过会在天乃矛坂家之外的地方和她见面。

 只剩下自己和沙耶两人之后,立刻感觉周围的气氛沉重了些。沙耶肯定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吧,或许她完全料想不到自己就是这股沉重的成因。

 直人像是为了挥开这股叫人郁闷的抗拒感似地,粗暴地抓过了信封。

 那个庄严而郑重其事的印记让他的指尖有些紧张。天乃矛坂家亲自发来的信件,没什么信比这更叫人不好下手拆开了。

 可即便如此,等打开被细细叠成信封大小的信纸之后,看到了上头隽写的小而秀丽的字迹。

 信的正文只有寥寥数语。所以直人才会立刻就为其中的内容倒吸一口气。

「冥大人说了什么?  这封信上似乎施加有冥大人的法术,让兄长大人之外的人都看不到内容如何」

 沙耶用一种叫人琢磨不出她究竟感兴趣与否的语气,又显得有些开心地这样问。直人把信折回原来的样子,同时不得不慎之又慎地反问她。

「你不知道这封信上写了什么吗?」

「嗯。不过,毕竟是冥大人嘛。所以大体上也算察觉到了八九分」

 沙耶稍稍扬起嘴角微微一笑,又喝了一口茶。

 直人侧眼看着自己叠起来的信。

 天乃矛坂冥确实没有让沙耶知晓信中内容吧,即便她知道沙耶已经察觉了上面写有什么。

 然后她也不希望把这封信托付给沙耶之外的人转交吧。

 这封信,完全不是报喜的信。

「话说回来啊,兄长大人」

 听到沙耶叫了自己一声,很想把这封信揉烂的直人这才抬起头来。

「刚才那位从未见过面的人是哪位?  就是那个在阴影处不甚滑稽地往这边看的女性」

 估计这是在说拉凯尔吧。不过居然还被形容成滑稽了吗,这话让直人的嘴角不由得有些走形。这万一要让拉凯尔听到的话她会作何表情呢,幸亏是让遥把她带走了。

「跟你没关系。你的要紧事就这一件吗?」

 他不打算跟沙耶提拉凯尔。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们打上照面。

 直人连连用叠起来的信纸拍打桌面,不耐烦地接着往下说。

「没事了的话就赶紧回去。不要再出现在我面……」

「您可真会开玩笑」

 沙耶一脸淡然地,第一次露出了可以称为笑容满面的表情。像是觉得直人说的话实在可笑一样。

「想来,兄长大人已经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而造访兄长大人家了吧?  我……是过来收回那样东西的」

 带着笑意的鲜红嘴唇深处,是更为鲜红的舌头在蠢动。

 直人舒了一口又深又长的气。

 正如沙耶所说。他自然是从一开始就明白的,他很清楚沙耶到这里来的目的。

 她绝非只是为了过来送一封信,送信不过是顺带为之。知道沙耶一定会到此人这边来的冥也不过是顺水推舟地给她塞了这封信。

 那么沙耶的目的是什么呢。其实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没有变过。

「兄长大人」

 沙耶笑意盈盈地……不对,是欣喜欲狂地这么宣布之后,身影转瞬之间就模糊了。

 同时传来了桌子砰的一声被击打的声音。

 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踏前一步了。

 等直人的眼睛在一次目睹到沙耶的时候,她的身影已经在直人眼前。

 直人反射性地想要把身体大幅往后拉,但是这点速度的反射动作在沙耶的手看来和一动不动没什么两样。

「嘎……!」

 直人的喉咙不由自主地发出了被捏碎的声音。而这时候,直人的脚已经不沾地了。

 有一样洁白的东西抓住了直人的脖子——正是沙耶的手。

 明显有着人类肤色却白皙得叫人吃惊的手臂,带着和这股纤细不相称的力气把直人的身体举向空中。

 沙耶乌黑刘海深处的鲜红眼睛露出了堪称锐利的微笑。

「『狩人之眼』……兄长大人的双眼,由我收下了。──通过杀死兄长大人」

 鲜红的眼睛此刻绽放出璀璨的杀意光芒。










 2




 真叫人不爽。

 不明就里地被遥催促着离开,被带到了高几层的早见家的拉凯尔抱着抱枕,一目了然地消沉了起来。

 理由很单纯。就是因为那个突然出现的身穿和服的少女。

「……遥」

 拉凯尔在供两人坐的沙发上,朝正在厨房准备红茶的遥发问。

「那个少女是什么人?」

 带刺的语气明显渗透出了一股不满。

 说真的,和遥独处并且还没有其他人的状况对拉凯尔而言算是一种不小的压力。但是心里的不服气比这股压力还要大。……可虽是这样说,她也还是没能扬起头来看直直看向遥。

「唔……」

 遥一边把红茶茶叶放到茶壶里,一边为厨房料理台另一边传来的提问而轻轻沉吟了一下。等到把红茶茶罐封好的时候,她还轻轻撞了料理台的一角。

「她叫辉弥沙耶,是直人的亲妹妹。出于一些缘由并不住在这个家,而是在宗家『天乃矛坂家』里生活。不过我听说她还从没有离开过那边……」

 为什么今天她会找上直人家呢。

 说到这里,遥转过身去拿出了两个马克杯。

 用来泡红茶的热水还没有沸腾。遥耳听着热水即将沸腾的声音,眼看着台上正辛勤工作的电水壶,稍稍拉了拉色调明亮的刘海。

「直人家毕竟是相当有年份的古老家族了。好像的话……还有好几个分家。而天乃矛坂就是统领所有分家谱系的,相当大的一个家族」

 既然是直人的亲戚,那么遥不能说和天乃矛坂家毫无关系。但因为遥出生在一个比直人更为古老庞大也更疏远的大家族里,所以和直人没能构建起值得一提的亲戚关系。

 在直人母亲过世之后,他们的关系也就更疏远了。甚至连过年都不会问候一声。

「辉弥沙耶……天乃矛坂……」

 像是确认似地跟着念叨之后,拉凯尔像是沉思似地捏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抱枕。因为她有一件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可姓氏完全不一样啊。直人分明自称姓『黑铁』」

「啊,那是直人妈妈嫁人前的旧姓」

 至于直人为什么选用了黑铁作为自己的姓氏,遥也不知详情。但她知道直人和他的家族之间发生过什么错综复杂的事情。

 也正因如此,遥才没办法主动深入询问这些事。因为她知道往事对直人而言是一种叫他痛苦的东西。

 遥一脸苦笑地耸了耸肩之后,把沸腾的热水倒进了茶壶里。

「更深入的东西,我就没办法跟你说明了。因为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如果想要知道更加详细的内情就只能去问直人本人。但遥无力下垂的眉头正无声对她说——可我不希望你对他的过去太过刨根问底。

「对了,昨天哦。妈妈买了年轮蛋糕。我们一起吃吧」

 估计是想要换一个话题吧。遥用往常的明亮声线这样说之后,就转身面向了厨房深处的架子。

 于是遥那用发卡固定好头发的后脑勺消失到了柜台的那一边。

 正在这时候。

「……」

 一股像是被猛烈捏紧的疼痛让拉凯尔的胸口一阵钝痛。

 好不容易才强行扼杀了险些不由得叫出口来的呻吟,拉凯尔用力捂住了抱枕下头胸口。

 很快,拉凯尔就察觉到了……这股疼痛究竟是怎么回事。

(生命……正被吸走……)

 准确来说并不是拉凯尔的生命,而是直人的生命。不知为什么,拉凯尔分享给他并时常保持源源不断的供应的生命力正在急剧流失。

 理由不得而知。但拉凯尔立刻就想到了能最快确认的方法,于是一口气把淤积的呼吸都释放出来后,把紧抱着的抱枕丢到了沙发上。

「拉凯尔酱,你要吃多少……咦,人呢?」

 当遥把装着年轮蛋糕的白色箱子放到料理台上并稍稍探头出来的时候,放着套装沙发的客厅里已经空无一人。










 没过多久,直人的意识就蒙上了厚厚的一层雾霭。

「咕……」

 他一边钝重地呻吟,一般挣扎着想要拉开紧抓住自己的小手。但被举到空中的手也只是抓过了一片虚空而已。

 但是沙耶依然没有松手。简直像是举起了一个人偶似的稳定感轻而易举地继续将直人举向空中。

「啊咕……放、手……」

「兄长大人,真的是许久不见了。不过这样大意可不好呢。这种满是破绽会被我随意碰到的样子依旧不变,我好安心呢。还是说,您是希望被我杀掉吗」

「那怎么……可能、的啊……」

 直人模糊的眼睛瞪着沙耶,用几乎算不上说话声的浑浊声线反驳。一边说还一边胡乱扯沙耶的手掌和手腕,但指尖却完全使不上力。

 紧咬住喉咙的沙耶的手指简直像是逮住了猎物的兽爪。她指尖上的那股像是会随时撕破皮肉的正吸走什么的感觉让直人的身体一阵颤抖。

 被夺走的并不是呼吸。而是更加根源上的东西,是生命本身。

 这并不是什么夸张的比喻。而是沙耶的手正带着明确的意图吮吸着直人的生命力。

 作为证据,便是直人的眼睛所见。

『狩人之眼』。直人这双被沙耶这样称呼的眼睛,能把人们的生命力以数字的形式直接看在眼里。

 而映入眼帘的浮现在沙耶头上的表示生命力的数字正在一点点递增。

「嘎……哈……」

 直人喉咙发出了跑掉的嘶哑叫声。脑袋已经晕乎乎,四肢也正渐渐丧失知觉。

 而沙耶正带着嫣然的锐利笑容,从下头仰视如此痛苦的哥哥的表情。

「『黑铁直人』是吗。哈哈,兄长大人以黑铁自称还真是可笑呢。这是打算背负起母亲的墓碑不成?」

「要、你管……跟你、没……关系」

「啊,还是说是想表示自己有那个资格吗。作为致使母亲死去的证据而得到了这样一个名字……。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能理解了呢」

 沙耶这相比起嘲笑更像是乐在其中的语气,让直人的表情被和痛苦不沾边的另一种感情扭曲。如果可以的话他非常想顺着怒气而大吼一声,但不凑巧的是在这个关键时刻却叫不出声。

「沙、耶……!」

 沙耶简短一笑之后就把直人这勉强硬挤出来的激昂叫声挥开,把自己哥哥的脖子拉了过来。

 直人没法违抗,双腿像是抽筋似地甩,脚尖在地上拖动。连忙用这个不自然的姿势撑起了自己的身体。

 紧抓住直人脖子的沙耶的手顺着他的脸颊往上,直抵太阳穴后紧抓住了头盖骨。





 等用双手从左右夹抓了他的脑袋之后,用力拨开那头奔放而乱翘的质感坚挺的头发,把直人的脸强行拉到了自己眼前。

 于是他们进入了一个像是要接吻的距离。

 直人轻轻吸了口气,拼命拉扯沙耶的手腕。可不知怎么的,沙耶的手纹丝不动。于是用尽浑身的力气抓住了她纤细的肩膀,想要尽可能地用力拉扯。但即便如此沙耶的平衡依旧不受任何影响。

 甚至还能用指尖蠢动着在直人头发中抚摸,再把抓在手里的哥哥进一步拉进。

「住手……」

 直人鼻尖已经掠过了沙耶的呼吸。不成话声的呼吸从紧闭的嘴唇之间融化、消失。

 沙耶微微张开了嘴唇。少女鲜红的嘴唇正渴望着哥哥的嘴唇,像是要啃食一般地轻抚上去。

 为了能比用手掌的触碰啃食掉更多的哥哥的生命。

 但在嘴唇真要碰过去之前,沙耶又突然停下了动作。

「这是……怎么回事?  并不是……兄长大人?」

「什……」

 直人才想要问是什么意思。但却突然有一阵暴风从脚边升起,遮过了他的话声。

 这一回轮到沙耶大气不敢喘了。

 暴风在沙耶和直人之间爆蹿,把两人的身体不由分说地弹开。于是沙耶撞到了放在电视机旁的矮架子,而直人则猛地撞上了餐桌,两人的后背都被撞得够呛。

「好、疼……」

 在为这钝重的冲击而叫苦的同时,直人扒着桌子的一角站了起来。这时,还有一道人影从他脚边以方才那道暴风一般的气势冒出来。

 那是一位身穿白色罩衫和黑色迷你裙,有着一头美丽金发的少女……拉凯尔。

「拉凯尔!?」

 拉凯尔只是扭过头来,越过肩膀撇了一眼叫得好不吃惊的直人。然后立刻又把视线扭回到了正面去。

 空气在震动。轻快起身的沙耶猛踏地板,直直朝拉凯尔逼近。

 不知什么时候她手上已经握住了那柄依旧尚未出鞘的长刀,横在腰间摆好了架势。瞬息之间拉近距离,锋芒一现。随着刀刃滑出寒凉的出鞘声,便以闪光一般的速度破空挥向拉凯尔。

「快躲开!」

 直人的警告还是太晚了,等叫出声的时候沙耶的刀已经砍了过去。

 但拉凯尔并不是没有警告就不会活动的人偶。只见升腾的风把沙耶的刀大幅挑起,自己再一抽身躲开了冰冷的刀刃。

 鲜红的血珠在空中飞舞。

 散落的是拉凯尔的血。而比沙耶更显白皙,宛如陶瓷一样细滑的脸颊上划过了一痕红线。

 被保护的直人也看到了。看到了掠过的刀尖划开的徐缓弧线所形成的刀伤,还有从中细细流出的红线。

「……不识抬举」

 退后一步的拉凯尔很厌恶地这样嘟囔了一声。而在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伤痕已经像是被肌肤的洁白给吸收进去了一样消失不见。

 看到这一幕,沙耶的动作尽管还不到一瞬间,但也确实顿了一下下。然后她一个轻盈的跳跃,易如反掌似地轻松把纳刀入鞘。

「伤口、消失了」

 自言自语似地这样呢喃,沙耶的眼神变得更锐利了。随着呼出一口比眼神更锐利的呼吸,再一次配合着自己的吐息冲了出去。

 动作流畅地踏上前去的双脚在地板上一个轻旋,压低身体的沙耶像是要使出扫堂腿似地挥刀一闪。

 拉凯尔又一次被盯上。

 在毫不犹豫的斩击将拉凯尔的膝盖连根切断前,被拉凯尔的防御魔法给弹开了。发出坚硬的金属硬碰硬的响声。

 接着沙耶从原先的低姿态一口气跳起,又是一击。在一个比拉凯尔的肩膀更高的位置上把瞬间纳入刀鞘的刀如鞭子一样往下挥。

「……咕!」

 拉凯尔苦闷地呻吟了一声。这一次不再是启动了防御魔法,而是用风直接格开刀刃,偏离了银色刃口的轨道。

 像是要为逼自己在危急关头做出危险防御报以回敬似地,拉凯尔掀动长发和短裙就是一记敏锐踢腿。气势不亚于刀砍的腿像是要把沙耶踢出一个洞似地嵌入了她的体干。

 于是听到了沙耶喉咙发出了轻轻的喘不上气的叫声。不过她也不是会老实善罢甘休的少女,立刻就挥出了左手的刀鞘,在自己和拉凯尔之间挥出了一道足够的间隔。

 然后马上调整姿态,再一次纳刀的沙耶压低腰身摆出了居合的架势。

「原来是你。是你在兄长大人体内埋入了异物」

 沙耶把手放在随时都能抽刀的位置上,抛开了至今为止的那股轻松自在的做派,用暴露无遗的恶意瞪着拉凯尔。

 但是拉凯尔却没有回话。转而拖着脚步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又是一步,还有一步。终于变得像小动物一样轻快后退之后,缩着肩膀整个人都躲到了直人身后。

「喂、喂……!?」

 被当做盾牌的直人连忙偷偷看看拉凯尔的情况。还以为她已经受到了必须后撤的伤。

 但当他看到拉凯尔那双中的很大的金色眼镜已经完全失去了焦点并愣住不动之后,顿时就失望地耷拉下肩膀。

(得得……交流障碍居然还能在这节骨眼上发作)

 这让直人在好几秒里一不小心忘记了眼下应该保持紧迫感。不过他还是揉了揉刚才被狠狠撞了一下的后背,直面摆出了杀气腾腾的架势的沙耶。

 看到妹妹的这个样子,直人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因为沙耶摆出的这个架势并不是用来发动牵制攻击的。而是一个为了一刀毙命,为了夺人性命的架势。

 这才是沙耶这个少女的做法。

 心里一阵厌恶。直人却还是为了把种种不快的感情压制下去似地深吸一口气,暗自放弃了好几种想法。本来的话他并不想让沙耶了解到自己的任何一丁点事情。不过现在的话已经很难如愿了。

 估计沙耶都已经感受到了吧。又或者,说是品味出来了会更加贴切吧。

 沙耶的手『触碰』到了直人。

 把直人内在的生命力给吃掉了。

 由于时常得到补给,所以怎么杀都不会死。她通过自己的手吸收掉了流往发生了变异的直人体内的拉凯尔的生命。

「沙耶。我已经死过一回了」

 直人的话让沙耶瞪大了眼睛。

「死了?  兄长大人吗?」

 这一句反问中有着正值她那个年龄的少女相符的恐惧,以至于让直人有不知所措。真希望她能别这样在不经意之中流露出那副小孩子一样的神情。

 直人像是觉得不耐烦似的微微点了好几次头。

「没错。……就在最近,我被卷入了一些麻烦事里去。所以就……」

「被这女人……殃及了吗?」

 沙耶的嗓音立刻变得像是刀尖一般毫无慈悲可言,而且锋芒毕露。

 直人板着脸马上摇头。

「不是的」

 沙耶看向拉凯尔。而直人为了挡住她的视线往右边挪了半步。

「拉凯尔在那时候救了我的命。但是作为代价,我要和她共享生命了……好像是就是这么回事」

 还不知道要怎么跟沙耶解释自己正管拉凯尔借生命而活的这个状况,却还是姑且算是开诚布公了。尽管这算理所当然,不过等真说出来之后还是会心想这真是一段莫名其妙的话。可眼下除开这些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说的。

(关于拉凯尔是吸血鬼这事还是别说的好吧)

 否则只会让事情变得更麻烦罢了。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后直人就把大致经过之外的情报都略掉了。

 沙耶沉默了几秒钟。

 顿了顿后,说。

「所以,使用的是他人的生命……」

 沙耶的说话声听起来像是从丹田深处硬拖出来似的。

 情绪不安稳的沙耶心里孕育着钝重的怒气。那双被长长的睫毛投下阴影的鲜红眼睛,正凝视着并不在这里的某个人似地望向虚空。

「从兄长大人身上吸走的生命之所以感觉截然不同了,原来是因为这个……。那么,这就意味着有人把兄长大人杀害了。把我的……」

 把我的兄长大人给杀了。

 尽管没有发出声,但沙耶的嘴唇确实在这样呢喃。

 直人暗自紧紧捏住了拳头,以图把升腾的感情捏碎。

(冷静点。这里是……遥她们家的公寓啊……)

 直人不断对自己这么说,好像是在念叨什么咒语。不能被多余的感情摆布,而且这里也不是能任由感情摆布的地方。

「只要拉凯尔还活着我就不会死。而我的命是管拉凯尔借的,所以我也不打算死。所以我不会把『狩人之眼』交给你」

 带着强硬意志的直人那双『狩人之眼』看向了浮现在沙耶头上的不可思议的符号罗列。如果要解读成数字的话那就是『7946』。

 明明已经从直人身上吸走了相当的生命力,但沙耶头上的数字还是相当低。

 沙耶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身体孱弱,动不动就会得感冒,而每一次患病就会骤减的生命力更是让直人担忧妹妹是不是会就此病逝。

 现在的一切都已经和那时候截然不同了。无论是沙耶,还是直人自己。

「你回去吧。沙耶」

 直人有力地,或者说是拒之千里之外地这样宣告。胃袋周边很难受,因为这终究不是说出来之后能让人开心的话。

 沙耶露出了一声冷笑。刚才为止的那阵不住摇曳的气愤已经眨眼间变得稀薄。

「很不近人情的一句话呢,兄长大人」

 直人在内心咒骂了一句,跟你太亲近能有什么好事。

 沙耶的手再一次伸向刀柄。

 忽然,直人的衣服被紧紧拽住,像是在催促他多加提防。而拽住他衣服的拉凯尔从直人身后探出半截身子,朝沙耶说。

「如果你要拔刀的话,无论你处于怎样状态我都不打算手下留情了。……再这样争斗下去,对你也没有半点好处不是吗?」

 虽说是害怕于沙耶对峙而落荒逃走的人所说的台词,不过拉凯尔的这句话作为牵制倒也有着足够的分量,一字一句都透露着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的胸有成竹。

 沙耶像是在责怪这句不识风趣的话似地看向拉凯尔。

 拉凯尔立刻就躲到了直人身后去,压根没打算正视沙耶的眼睛。在威压的比拼上明显是拉凯尔一败涂地。

 但等沙耶嘴角再一次漾出笑意之后,她的手还是慢慢松开了刀柄,解除了拔刀的架势。

「确实,这样的嬉戏是有些过火了。今天本就是打算过来打声招呼,以及替冥大人送信而已」

「净说谎……」

 沙耶这陡然一笔勾销的态度让直人下意识这样吐槽了一句。要说那是嬉戏的话,可残留在脖子上的手指的触感都还是充满了杀意。

 听到了直人的小声埋怨后,沙耶用上门的时候一样的端正礼仪绷直了后背,露出了婉约的微笑。

「兄长大人。日后再见吧」

 完全不像是刚才都还想要把别人眼睛挖出来的家伙的态度。对此完全消受不住的直人绷死了脸,像是强忍头疼似地用力捂住头。

「再也别来了」

「那可不成」

 简直像是在说这么些事情都是自己的德行不足似地,沙耶用放在地上的刀袋把锋利的长刀收起来。用细细的绳子仔细绑紧之后,朝着直人用力眨了眨眼睛。

「我的使命是复兴辉弥家。为此,必须要让兄长大人让出那一双『眼』不可。所以,我必定会收入囊中」

 这等同于是在宣布一定要杀了直人。

 清纯的脸蛋上露出的微笑和潜伏其中的杀意一同指向直人,令他脖子顿时起了鸡皮疙瘩。

(我就知道……)

「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了,先不打搅了」

 闭上了闪烁着危险光芒的眼睛后端端正正地鞠躬行礼,沙耶无比珍重地把刀袋抱在胸前,一步步地走了出去。










 3




 静静地目送沙耶从玄关大门离开,等到残留在客厅里的人的气息只剩下直人和拉凯尔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渗进了深深疲劳的气。

 这时拉凯尔的手才终于松开了直人的衣服。

 得到了解放的直人很疲倦地把手插进头发里使劲抓了抓,像是瘫倒下去似地坐进了沙发里。

 从时间上来说,沙耶不过在这里逗留了几十分钟。但却累得像是战斗了好几个钟头——主要是精神上的疲劳。

 洁白的脚趾出现在了有气无力地垂头看向地板的直人的视线。

  前不久都还在客厅入口附件的拉凯尔不知什么时候似乎已经来到了直人身边。

 没有脚步声,不动神色,着实有吸血鬼风范。他冷不丁地想到了这么一个玩笑。

「啊……刚才真是抱歉了,让你费事了」

 直人没有撑起身来,依旧是垂头看地板的这么一个姿势朝视野角落里的洁白脚趾这么说。

 又让拉凯尔救了一命啊。如果一直没法挥开沙耶的手,直人估计得死个两三次吧。

「她好像是你妹妹来着」

「是啊。你听遥说了吗」

 直人回应着听起来似乎有些心情欠佳的拉凯尔的问话,无意识地把手抚向自己的脖子。还在这里,怎么想都不像是能把一个男人举到半空的小手的触感还深深卡在上头。

「发生了什么事?  不对……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简而言之就是我险些要被杀了……」

「不对,我问的不是这个」

 听到拉凯尔这很不耐烦的语气,直人尽管实在懒得动不过终究还是仰起了头。刚才那声音中的感情和她不太沾边。像是焦躁,像是混乱……给他一种像是在一边整理乱糟糟的思绪一边说话的感觉。

 抬起头之后看到的拉凯尔的模样比她的声音还要狼狈,因为她正像是要抱紧自己似地双手用力叉在胸前。

「她……你妹妹所用的力量。那是『Drive』」

 说这话的拉凯尔用一种你有没有认识到这一点的质问眼神盯着直人,让直人不由得闪躲开了她的视线。随后像是硬撑着沉重的什么东西似地以手抚额。

「……果然吗」

 直人嘴里泄出了一口和话声一样深沉的叹息。

 之前听拉凯尔讲解Drive这种能力的时候,他就一瞬间想到了沙耶的力量会不会就是这么回事。

 但是他觉得哪怕是也和自己现在所处的状况毫无干系,于是权当是有这么个结论之后就放逐到了思考的小角落里。

 却不曾想自己的妹妹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露个脸。

「而且,那不光是个Drive。那还是……『最凶恶』的Drive」

 拉凯尔对着为妹妹那不合时宜的登场而忧郁得直抱头的直人,有些夸张地面露难色地,带着警告一般的敏锐这样接着往下说。

 于是直人很惊讶地皱紧了眉头。

「最凶恶?」

 这可不是个能听过就算的字眼。

 拉凯尔也用不安的视线看向直人。

 刻印在眉间的小皱纹也和拉凯尔平时那副妄自尊大而高高在上的做派相去甚远,让人感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迫在眉睫。

 拉凯尔收了收漂亮的下颚,讲解似地点头。

「嗯。那是……吸收生命的Drive──『Soul Eater』」

 拉凯尔轻轻张开颜色偏淡的嘴唇所吐露出的这个词仿佛是什么极其不祥的预言一般,给直人胸前投下了一抹浓重的阴影。

 噬魂者。

 直人再一次把手伸向自己的脖子,但这一次像是要让手掌和沙耶的掌印好好重叠。

 正如那名字所彰显的一般,被沙耶触碰到的东西……尤其是被嘴唇触碰到的东西都将被吸走生命力。

 着实像是被吞噬了一样。

「是嘛──」

 干燥的喉咙下意识发出了这样的声音,直人似乎还想要问些什么。

 但是玄关的门忽然像是要打断直人的话声似地打开了。

 直人和拉凯尔都被惊出了一个激灵。直人起身之后直接跳向了走廊,摆好了架势要阻挡来人的去向,同时也做好了亲身承受偷袭的准备,擦亮了双眼直视前方。

 而身后的拉凯尔则把身体压得很低,以便能随时越过直人发动奇袭。

 但是他们警戒立刻就白费了。

 因为从那笔直而不太长的走廊,推着了半开的门正打算从玄关进来的人并不是直人和拉凯尔不约而同地联想到的带着长刀身着和服的少女,而是很是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的遥。

「怎、怎么了?  你们怎么都这么一辆惊惶的……」

 门被轻声关上。直人的肩膀猛地耷拉下来,接着隔着肩膀往下看了看拉凯尔。能不能别这样吓人啊。

「什么啊,是遥么……」

「这么个什么啊是几个意思。啊,拉凯尔酱!  原来你在这里哦,太好了。还想着你去了哪里,我甚至都跑到便利店去找你了哦~」

 她那副很是不满而且还有点闹别扭的表情忽然一个变样,变回了开朗的笑脸,看着在直人那边的拉凯尔抚胸舒了口气。

 等直人偷偷回头瞄一眼,然后就看到拉凯尔像是蹲坐在地上一样退了半步远,整个人缩成了一条团,低头看地板。

「那……个、是、是我、不好……那什么、没有事先跟你讲……」

 拉凯尔尽管说的话磕磕绊绊,不过好歹算是把话给挤出来了。

(这算是,稍微有那么一点习惯了遥……吗?)

 想到刚开始那时候她那嘴都张不开的僵住状态,这样或许是一种进步了吧。

 看了看笑了一下之后便从身边走过的遥,还有在遥身边身体僵硬到甚至不能上去打声招呼的拉凯尔,直人偷偷苦笑。

 虽说已经有点习惯,但想要让拉凯尔正常对待遥似乎依旧前途多舛。

「啊咧,沙耶酱已经回去了吗?」

 环视了一眼客厅,发现留在餐桌上的茶杯之前已经没有人之后,遥有些失望地这样问。

「是啊。她的要紧事好像已经做完了」

 总不能说是因为险些被她用刀砍死所以把她赶走啊。

 随便敷衍一句的直人也回到了客厅去,然后一口气把自己那杯完全没有沾过嘴的茶一饮而尽。

 接着不由得泄出了一声安心的叹息。

 现在位于这里的世界是正常的世界。遥现身之后,日常的光芒立刻就回到了直人身边。

「哈啊,感觉又累又饿啊……」

 好想把沙耶和吸血鬼还有『狩人之眼』通通忘掉,做些稀松平常的事情。

 看着有些夸张地垂下眉毛的直人,遥的表情陡然变得熠熠生辉。

「啊,我家里有年轮蛋糕。要吃吗?」

「哦哦,不错嘛。吃吃吃。拉凯尔我们走吧」

 等被直人拍了一下肩膀催促走人之后,拉凯尔这才挪开了脚步。接着遥像是在迎接着她似地拉过了她的手,让她走快些。

「唔、啊、我、我知道、了的」

 如此一来,拉凯尔便只能像是个担惊受怕的小动物一样,随便别人把她往哪里带。

 毕竟是遥,想必已经充分掌握拉凯尔的这种性格了。肯定不会对她使坏。

 有些狼狈,又有些不甘心地穿上鞋子的拉凯尔,还有在一旁看着她的遥。直人跟在两位少女身后离开的同时,悄悄地把落在餐桌边上的冥寄过来的信塞进了裤袋里。

 区区一张纸却仿佛有千钧重。

 信上的内容已经犯不着重新确认,因为看过一次之后便深深烙进到了脑海里。毕竟文面本来就没多长,相当好记。

 因为急匆匆的笔迹书写的内容几乎只关乎重要事宜。










 ──我已经没办法继续把沙耶扣在这边了。

 你亲自杀了她吧。

 追记,你这傻瓜快顾自送命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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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3 19: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企图







 1




 真是个好天气。

 淡淡的水色在天上铺陈开去,被拉得纤细的白云呈条纹状地罗列其上。一片叫人无可挑剔的爽朗晴空。现在时钟的指针才过最高处,有凉爽的清风拂过的惬意午后才刚开始。

 新川滨第一高校正迎来午休,学生们正在以各自的方式度过这段绝不算太长的休息时间。

 直人和拉凯尔也和众多的学生一样轻轻离开了教室,带着午饭来到了中庭。

 虽说是吃午饭,但今天并没有遥亲手做的便当。

 身为学生会一员的遥最近因为要给文化祭做准备而忙得不可开交,以至于近期时间每天都必须得一大早就来学校。

 这么匆忙的早上,自然没有给三个人备好便当的时间,所以昨天和今天,直人和拉凯尔以及现在估计正在学生会办公室好不忙活的遥都只能去小卖部买三明治和面包垫肚子。

「……我吃饱啦」

 把花坛边上的石头当凳子坐下后,吃掉了完全无法跟遥的便当相提并论的午饭,直人往当做是餐后咖啡的袋装咖啡欧蕾里插进吸管。

 这一带采光不太好,即便是在今天这样好天气的中午时分也还是会被校舍和树丛的阴影遮盖。而且这里的排水似乎也不太好,显得有些潮湿,没几个人会在这么惬意的日子里专程到这个地方来吃午饭。

 正因如此,才能够吃上一顿没有其他人打搅的安静午饭。

 拉凯尔吃得比直人还要快,现在正到一个离得有点远的地方确认地面的尺寸。这种在别人看来一眼就觉得很可疑的行动理由,自然也是挑选了这么一个昏暗的地方吃午饭的理由。

 这里就是之前拉凯尔在学校里进行调查而使用了魔法的地方。而今天亦然,也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才到这里来的。

 而直人果然也还是像上一次那样,负责张望以防有人过来打搅拉凯尔施法。

 直人把视线从把长长的金色马尾像尾巴一样摆动地环视周围的拉凯尔身上移开,慢悠悠地吸食咖啡欧蕾。将这股廉价的甜蜜喝下肚子之后,忧郁而沉重的喘息就涌了上来。

(感觉,胃有点疼啊……)

 实际上并没有哪里疼,哪怕胃真的不舒服也会很快自然痊愈,所以这不过是心情有些乱糟糟而已,而且从昨天起就一直是这样。

 沙耶回去之后,和遥还有拉凯尔一起吃了年轮蛋糕。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感觉肚子里沉甸甸的。

 而拉凯尔在那之后也不再打听沙耶的事情。

 但她并非是对沙耶失去了兴趣。因为直人感受到了好几次她在等自己主动提起,或者说是催促一样的气息和视线。

 但是直人依旧没有对拉凯尔说起什么。只是刻意避之不谈,半个字都没透露地过了一整晚。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吧,从昨晚起直人和拉凯尔之间的气氛就有些僵。在刚才的那段午餐时间中,他们两人明明是并肩吃着饭却没有任何交流。

(像这样的尴尬,怎么说好呢……)

 暂时的话他们还是要像之前那样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但变成这么一个尴尬状态的话,也真叫人喘不上气来,怎么都静不下心。

 最关键的是现在可不是为了妹妹那件事而郁闷的时候啊。

「直人」

 忽然被她在眼前这样叫了一声,直人扯着后颈似地仰起头来。

「唔哦,吓我一跳」

 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拉凯尔已经相当靠近他眼前,而且还双手交叉在胸前。眉头微皱,像是在瞪着他似地俯视过去。

「……你打算让我等多久?」

「啥?」

「才不是什么『啥?』吧。我是在问你打算板着这张阴沉沉的脸沉默多久」

 虽然还算不上是粗暴,但拉凯尔的声音听起来明显是在闹别扭。

 依旧含着吸管的直人愣了愣,然后有些生硬地笑了。

(居然突然气炸了吗……)

 估计在拉凯尔看来的话,这件事并没有什么长途可言吧,不过直人回想起了她几分钟前在自己身边都还是一副『我什么都不在意』地当然吃着三明治的表情,顿时感觉步调都被打乱了。

 虽然直人也感觉自己的性格没什么耐性,不过看来拉凯尔更胜一筹。

「啊……果然,不讲不行吗?」

 真是不干脆。直人含着咖啡欧蕾的吸管这么一问,拉凯尔眼神中的温度又下降了一大截。

「真是个傻问题。倒不如说,我都要为你到如今还以为自己有闭口不言这个选项而吃惊呢。事已至此,你这不争气的脑袋是不是还以为这个问题能靠自己一个人解决。哪怕再愚钝,如果没有个底线的话可是会给我添麻烦的知道吗。你不过是我低贱的仆从而已啊」

 一连串扑面而来的话让直人一时回不上嘴,只能为了糊弄一下而吸了口咖啡欧蕾。

 她所说的『仆从』这字眼里并没有轻蔑而是包含了愤怒,所以让直人并不感觉泄气,反而是暗想着得好好体谅一下她的感受才行。

 拉凯尔的肩膀随着一声轻轻的叹息稍稍垂下。

「她是Drive能力者啊。既然是的话,最终将会在下意识中追求『苍』」

 苍。

 直人的表情像是条件反射一样凝固了。

 已经隔了好几天没有听到这个字了。但这却一直都镇坐在直人和拉凯尔脑海之中的不可动摇的共同目的。是对于种种事情都必须加以考虑的不可动摇的铅坠。

 那就是『苍』。

对于追寻『苍』的直人和拉凯尔而言,所有Drive都是毫无例外的竞争对手。因此沙耶对拉凯尔言也是无法忽视的存在。那么的话,就必须要得到情报不可。

 我其实明白。但是……直人的视线再一次落向地面。

「……在我吸掉你的血的时候,有关于黑铁直人的情报也同时都流淌了进来。但其中并没有关于辉弥沙耶的情报。因为是直人有意地将辉弥沙耶的情报排除在了意识之外」

 拉凯尔的声音从直人俯视的视野之外落下。这句听起来不像是对直人说的话,更像是自言自语的独白反而吸引了直人的耳朵和意识。

 直人的后槽牙用力咬了咬吸管。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不惜这样装作视而不见?  你为什么要这样顽固地封闭心灵?」

 拉凯尔的问话不像是质问,更像是把这样的问题摆在直人面前。

「辉弥沙耶对直人来说到底算是什么?」

 那是无比纯粹的疑问。从中感觉不到挖苦和恶意。

 估计从昨天开始拉凯尔就一直很想这样问直人了吧。但却忍了一晚都没问出口。

 这样的顾虑很不像她的作风啊,她居然会体贴别人了。直人带着苦闷的表情把小纸袋中的饮料喝干之后,稍稍把视线抬了抬。

 拉凯尔的金色的眼睛正注视着他。稳稳当当地接住了直人像是窥探一样的视线,并紧抓着不放。

 在注视的同时,拉凯尔的表情有些难受地蒙上了阴霾。

「直人你应该向我说出一切。因为你……是我的仆从啊」

「……为什么你会在这时候露出这种表情啊」

「我很正常」

「撒什么谎。感觉你……」

 感觉你这表情……像是觉得心疼了。

 直人欲言又止,然后用力捏皱了手里的纸袋。深吸一口气,然后从腹中深处倾吐出来。

「我知道了」

 本想要轻轻呢喃的话声其实相当粗暴,于是直人为了加以修正而撑起了身体,直面拉凯尔。

「我会跟你说的。确实,再这样下去的话别说寻找苍了,甚至都没办法集中精神处理斯比纳」

 近期直人将要和名为斯比纳=斯佩里奥尔的魔术师交战。如果关于沙耶的事,让直人和拉凯尔之间产生了龉龃的话,即便是很小的一点问题也会被无限放大吧。

 现在没有被自己的这种感伤拖后腿的闲工夫了,真没有了。

「但是在那之前你也跟我说说吧。我也想要了解一下……那个Soul Eater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拉凯尔说过沙耶拥有最凶恶的Drive。

 虽然直人知道妹妹身上拥有很特殊的力量,但之前却一直不知道那种力量叫做Drive,甚至还有一个如此骇人听闻的名字。

 拉凯尔知道那能力的真相。直人一样有想要了解不了解的事情的欲望和渴望。

 这时拉凯尔面露难色。看来正如沙耶问题之于直人,这绝非是能有说有笑地去讲的话题。

 但是长着一圈长睫毛的眼皮眨一下之后,拉凯尔表示知道了似地用力点了一下头。










 2




「……Soul Eater是最凶恶最强的Drive。可以无限吸取他人的生命转换成自己的能力,是最终甚至能变成超越父亲大人的『怪物』的力量」

 拉凯尔轻轻弯腰坐到直人身边的石头上,望向眼前开阔却空无一物的地方做出了如此的开场白。

「比克拉维斯=阿尔卡特更像怪物?」

「没错」

 面对很是讶异地反问的直人,拉凯尔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如此回答。

 于是直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只要一想起拉凯尔的父亲,也就是克拉维斯就会浑身不住战栗。而他们只见过一次面。但那时候感受到的深不见底的,本能上的恐惧却令他无法忘却。属于存在感本身便能杀人不见血。

 比那个人更像怪物,完全想象不来。更何况现在是正说自己的妹妹有化身那样的怪物的可能性。

「不过的话」

 拉凯尔轻轻叹口气,把脸颊边上的头发撩到耳朵上。

「前提得是Drive能力者本人的身体能撑得住」

「……如果撑不住会怎样?」

「无限储藏起来的力量将会失去控制,引发自我崩溃」

「自我崩溃……」

 直人想象不来那到底会是一个怎样的状态。但至少可以听得出这寓意着不太好的结局。

 不过拉凯尔那令人不安的说明才刚开始。

「不过也还是这样比较好。如果身体抗住了那些力量,当能力者本身变成『怪物』的时候……将会引发不止是会毁灭一条街那种程度的灾厄」

 跟在自我崩溃之后又是灾厄。这一回直人实在说不上什么了,只能为了接受这些说明而沉默。

 只是在听她解释而已。没有一丝一毫的切身体会。

 但从拉凯尔冷静的语调中能充分感受得出这番话一不是戏言,二没有任何的夸张成分。

「……如果沙耶不停使用那个Drive的话,将会……变成什么样?」

「就昨天看到的情况来说,很难讲立刻就会有那样的危险。本来的话Soul Eater会胡乱地将身边附近的人的生命力吸走。不过直人妹妹看来还只能通过直接触碰来夺走生命力,那个水准的话还处于能被切实打倒的地步」

 这么一说之后,拉凯尔像是在确认自己一样收了收下巴。

 直人一时间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才好,只能把手支在膝盖上撑住脸来挡住自己的脸。

(打倒……是吗)

 这句自己都不曾想到的话像一根小小的刺扎进了心里。

 倒也是。这句话也是该被搬出来说了。

 他想起了昨天脖子尝过的被妹妹的手抓住的感觉。她的手就是打算通过触碰这脖子,将直人的生命吸干。而拉凯尔闯进来阻止之后,她就毫不犹豫地认真拔刀,狠下杀手。

 直人是拉凯尔为了得到苍的不可或缺的要素,而直人为了得到苍也不能少了拉凯尔。那么面对想要将两人都杀死的人,就只能将其归类为必须要铲除掉的障碍。

 既然敌人会找上门来的话,那就必须得打倒不可。这才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所以直人才会愣愣地自觉到一件事。……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打倒沙耶。

 微风从眼前拂过,把直人心里渗出的感伤带走。让身边的拉凯尔的长长金发随之摇摆。

「这一来我要说的就都说完了,接下来就轮到直人了」

 金色的眼睛注视着直人。

 直人当然没想要说话不算话。于是他像是为了转换心情似地舒了口气,摆正坐姿。

「唔。那啥……」

 好了,要从哪里说起呢。稍稍思考之后决定还是从大背景开始讲述吧。

「我要跟你讲一些不太好懂又很麻烦的事情了。首先是……有一个从很久很久之前,非常古老的时代一直传承下来的家族,叫『天乃矛坂』」

「这我知道。遥也跟我提起过这个名字。记得……是这个国家的封魔一族」

 听着拉凯尔静静的回应,直人轻轻「哦」了一声。

「该说真不愧是你吧。居然连这种知识都有」

 直人在日常生活中接触的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个名字。而直人在日常生活中接触不到的绝大多数的人应该也没几个知道这个名字。

 自古以来就从不祥祸患之中守护日本这片土地,封印有害魔障的一族。那就是天乃矛坂。

 尽管那一族人的血脉从未断绝,但其存在和名声都鲜见于历史,只是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默默履行自己的使命。

「那就太方便我往下讲了。那个封魔一族,为宗家正统的『天乃矛坂』下头,还有旁支『破城』『影辰』『绯镜』『辉弥』四个分家。而我就是其中的『辉弥』家的……直系长子。简单来说就是所谓的继承家业了。因为我出生于那么特殊的一族里,所以从小时候就由母亲来教我体术」

「嗯。所以身体倒还算挺灵活吗」

「能让你觉得我还算灵活真是够光荣了」

 直人打趣似地这么一说,然后耸耸肩。毕竟训练出来的体术和拉凯尔一开始展示的超人动作相比,不过是小儿科罢了。

「我现在虽然姓黑铁,不过那其实是我母亲的旧姓。如果从家族出发的话,我应该叫辉弥直人才对。嘛,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虽然用的姓氏不一样,但沙耶确实是我亲妹妹。然后……她在这几年里一直被软禁在天乃矛坂家」

「……软禁?」

 拉凯尔也明白这个词的含义。所以才会惊讶地反问缘由。

 看着那对困惑地皱了皱的金色的眉毛,直人不光心想着你不摆出这样的表情我也会跟你说,甚至还稍稍表现在了脸上。

「沙耶以前是个容易得病又很老实的、普通孩子。不过在五年前,她突然变了个人。那股莫名其妙的力量……Soul Eater我猜也是在那时候觉醒的」

 接下来的事情就必须地往肚子里使劲挤出来了。

 直人双手捏紧了本来就被捏成了一团的纸袋,用清晰的语气继续往下说。

「沙耶用那股力量几乎把辉弥家上下都吃掉了。全都死了。父亲和母亲也是在那时候死的……而母亲,虽然并不是是由沙耶直接下的手。不过沙耶也还是没有住手。在情况危机的时候,天乃矛坂的族长冲了进来将沙耶封住」

 于是沙耶被软禁了五年。

 但就在昨天,熬过了软禁的她出现在了直人面前。那是他们在五年前的惨剧之后的头一次再会。

「沙耶从小时候就以辉弥家为荣。在我看来的话,甚至可以说是执着得有些异常。她是打算由自己来继承辉弥家的。为此,这个『狩人之眼』似乎就是辉弥家的力量的证明。没有这双眼的话好像就不会被承认可以继承家族」

 这么说后,直人用手指隔着眼皮摁了摁自己的双眼。

 对直人来说,辉弥家怎么都不算是自己的骄傲,不过是一种极其遥远的存在罢了。所以他对自家族的存续和兴盛没有一丁点的兴趣,说穿了就是觉得根本无所谓。

 但沙耶和他截然相反。她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死直人再夺走双眼,好继承辉弥家。

(她明明……还是个孩子啊)

 她没有上学也没有朋友,自然也不知道学习和游戏是什么。对于那个只拥有一身的杀人手段和力量的妹妹,直人由衷为她感到可悲。

「昨天的那封信是怎么回事?」

 看来她对直人的说明目前还没有什么要挑剔的。拉凯尔眉间的皱纹展开了,顺口抛来了个新问题。

 而这个问题也让直人想起了一件事。说起来,那封信还依然塞在昨天穿的裤子的裤袋里。必须得在拿去洗之前丢掉。

「信上写着已经没办法继续扣下沙耶了。写信的人就是把她软禁起来的天乃矛坂家的族长」

「既不是『让她逃了』也不是『封印被打破了』,而是『控制不住』了的意思吗」

「嗯?  什么啊,你想说什么?」

「意思是辉弥沙耶之所以能离开天乃矛坂家,既不是意外缘故,也不是封锁行动的缰绳力度放缓。而是如果没办法继续控制,就只能放弃控制……不应该是这么理解吗?」

「……算是吧」

 确实是这样。

 牢笼被强行冲破,和进一步硬拉缰绳只会让自己的手被磨破所以选择放手,无论在含义和状况上都不太一样。

「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只能问族长了」

 对方寄来的信上并没有写明详细情况。这究竟是因为没有那个闲工夫,还是本就没打算细说呢。

 直人的脸色越发阴沉。

 如果是因为天乃矛坂的隐情导致,那么铁定不会是什么安稳的事情。好比五年前母亲死在直人面前那时候。

 浮光掠影一般复苏的记忆让过去的光景在直人脑海里重现。

 在昏暗的房间里,飘荡着呛人的血腥味。身穿和服的幼小沙耶还有躺在地上的,曾是自己母亲的“物件”。还有扎在湿漉漉的地板上的冰冷刀刃。

 那个只能傻傻地看着的,无能为力又丢人现眼的自己──。

「直人?」

 催促往下说的拉凯尔的声音让喉咙里憋了一大股气的直人仰起脸来。

「啊、啊啊,我没事。总之……关于沙耶的事情,其实就这样了。她为了继承家族而想要杀了我。就这么简单」

 尽管觉得这样的结论有些粗暴,但直人现在所认知的辉弥沙耶就是这样一个少女。

 要将其变为话语实在有些苦涩。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和那个些微残留在记忆中的以前全都不一样了。

「是嘛……好吧。虽然不知道辉弥沙耶背地里有什么隐情,不过我也不想再继续节外生枝了。也不打算主动掺和到麻烦事里去」

 拉凯尔一抬腰就离开了石头,站起身来。长长的金发和短短的裙子在直人视野中翻飞。

「到了万一的时候,我会和辉弥沙耶交战的」

 拉凯尔直视前方,简直不当一回事似地这样说。

 一下子没能理解话中意思的直人仰起了头,呆呆地半张嘴。而等了好几秒钟之后直人依旧一声不吭,于是拉凯尔很狐疑地扭过头去。

「什么意思啊。露出这么一张傻乎乎的脸也太不像样了吧」

「没什么……」

 也犯不着说是不像样吧,这句没能说出口的吐槽消失到了直人心里。

 真是叫人吃惊。拉凯尔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该说是有那么一点意外吧……我本来还以为你会说什么,摆出这种依靠别人的态度会很不好办来着。要么就是你压根就不会搭理」

 但刚才那句话,听起来简直像是她在体谅直人不愿意和沙耶交手吗。拉凯尔=阿尔卡特原来是可以像人类一样关怀别人的少女吗。

(啊啊,不过也是啊……。因为一直都被这家伙的不明事理耍得团团转,所以才没什么切实体会)

 嗯,直人在心里点点头。

 拉凯尔总会在关键的时候主动行动。克拉维斯找上门来的那时候,她尽管浑身发抖却也想要用身体挡住直人,当遥被殃及的时候也用防御保护了她。在直人险些被斯比纳=斯佩里奥尔杀死的时候,也是她主动发声制止。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拉凯尔甚至还分割了自己的力量来救助很不走运地被卷入其中的直人。

(她其实就是这样一个人啊)

 从心中落下的结论变成了一个叫人畅快的形状。这感觉真不坏。

 直人舒了口气之后,嘴角咧出了微笑。

「那可真是可靠呢」

「没错吧?」

 沾沾自喜又无不炫耀地这么一说,拉凯尔再一次开始为本来的要紧事——给魔法阵做准备而走向了校舍后背的空荡荡的区域。

 她的这个样子让直人收回了笑意。因为还有件事他必须得问问。

「我说啊,拉凯尔」

 拉凯尔没有回答,不过站住了并朝他回过头去。

「如果有『苍』的话……可以治好沙耶吗?」

『苍』是能将所有可能性变成可能的力量。那么只要有沙耶没有觉醒出Soul Eater的可能性,那苍应该就能够改写沙耶的命运吧。

「……你想要救她吗?」

 拉凯尔有些不可思议地这样问。而被这样一问之后,直人也开始思考了。

 我、想要救她吗。

 想要救沙耶吗。

 救那个把家人和亲戚,把父母杀害了的沙耶。

 想了想之后,他抬起头来回答。

「我想救她。因为她是我家人」

 无论她手上沾有多少人的血,直人也依旧是沙耶哥哥。

 也不知道拉凯尔对直人这个毫不迷茫的回答如何做想。不过她带着冷静而笔直的目光,点了点头。

「如果有那个可能性的话,那苍就没有不可能」

「是嘛。……到头来,还是要靠苍吗」

 为了让自己能继续当一个人类,为了让拉凯尔完成直人并不了解的目的,然后也是为了把能夺走别人生命这么一种可怕的力量从沙耶身上夺走。

 直人的视线从又一次迈步走开的拉凯尔身上挪向了她头上的大晴天,为了把午饭吃剩的垃圾丢掉而站起身来。










 3




 在午休这个有大量的学生留在学校里的状态里,冒着有可能会被人发现的风险到中庭去使用魔法,自然有相当的理由。

 拉凯尔即将要使用的是用来寻找苍的气息,从而调查位于校内的Drive能力者的数量和动向的魔法。同时还能调查能在学校里感受到苍的残渣的地方,又或者是有没有相应的人物。

 上一次也是用了相同的魔法从而弄明白了学校里有好几个Drive能力者,以及能感受到苍的残渣的学生。

 这一次就是重新调查。

 调查对象是这所学校的所有学生和教师。正是为了让魔法影响到尽可能多的人,才会专程选择在午休这个时间点发动。

「……呼」

 铺遍了整个中庭空白区域的红色魔法阵的中央,闭起眼睛集中意识的拉凯尔角尖微微悬空,随着轻舒一口气而睁开了眼睛。

 有如被仙女的羽衣纠缠起来的风也随之被解放,方才浮在空中的脚尖也落到了地上。接着有如被风搅动得轻舞的长发也柔柔地落到了她身后。

「怎样?  查出什么东西来了吗?」

 在离宽广的魔法阵稍远处警戒的直人听到拉凯尔双脚落地的声音和轻轻的呼气声之后回过头去。

 他这是在尽量不去看正在使用魔法的拉凯尔。毕竟那会让尚且鲜明的记忆重新掠过脑海。因为被她操纵的那些风会把她的裙摆掀得不住翻飞,然后真就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亮出底下什么都没穿的洁白肌肤。

(……打住,不要回想啊)

 直人丝毫不打算自行质问自己的道德水准。所以决定给那段记忆上一把牢牢的锁。

「Drive能力者们的情况依旧不变。也没有比较明显的苍的残渣的反应」

 拉凯尔一般把散落的侧发撩挂到耳朵上一边朝直人走来,接着红色的魔法阵就像是水渗进地面一样消失不见。

 无论看过多少次这都是很不可思议的光景。她的手指光是随便一画就会出现的红色墨水一样的东西又究竟是什么呢。直人边琢磨着这些东西,边把手撑到腰上。

「是嘛,那就太好了」

「一点儿都不好。这可意味着没有掌握到和斯比纳有关的线索」

 金色的眼睛斥责似地瞪着他,像是在问你到底明不明白情况。

 直人只得挠挠头。显得有些窘迫。

「不过那家伙不还是一副干劲十足的样子想主动找上来吗。哪怕放着不管,迟早也会自己主动冒头的吧?」

「真是的,你到底有多笨。斯比纳主动现身的时候,证明他已经做好了自己想要的准备。你打算和准备得滴水不漏的斯比纳正面硬碰硬不成?」

「不敢不敢」

 直人简直像是在朝神明献上祈祷似地闭着眼回答。

 拉凯尔所说确实在理。其实他们并没有非得要等斯比纳主动现身的理由,反倒可以说是如果能不费时间等的话还真就一秒都不愿意等。

「不过,弄明白学校里没有其他人还被卷进这事来也算好消息了。总之,眼下……目前还没有」

 说完之后,直人仰望那栋有点点脏的教学楼。

 他并非和任何人都关系亲密。不过也终归不是知道自己的熟人,或者是一天下来有大半的时间都和自己呆在同一个地方的某个人被卷入了危险事态之中还开心得起来的那种人。

「线索是吗……。啊,说起来哦,斯比纳的使徒全都是男人来着」

 直人对拉凯尔说了这么一句忽然想到的事情。

 等了两秒钟左右的不自然停顿后,拉凯尔盯着直人这样回答。

「是的。因为男女之间的感觉器官相差太远了。既然是要把某个人当做使徒去使唤的话,如果不是同性的话那么想要共享感觉就太困难了」

「啊,我是有听说过这个说法。再有的话,会给施术者造成负担,所以最大顶多只能使唤十五个人……之类的」

 要这么说的话,除开前几天都还被当做使徒去使唤的地理老师伊佐之外,最糟糕的情况可能还存在有另外14个使徒。如果伊佐的位置早已经得到了补充的话,那可能就是15个人。

「再者说了,为什么会选伊佐当使徒呢。要选男人这点我懂,不过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的备选理由啊」

「想来的话,应该是要看作为使徒能不能顺利同步吧……要说如果还有其他的理由,那就必须得问斯比纳本人才行了」

「倒也是」

 只是说说自己的想象的话,终归不能算是在对正确答案。

「……话说哦」

 既然魔法已经顺利施放完毕,那就没必要待在这个昏暗的地方了。如此想的直人正打算离开中庭,结果拉凯尔缓缓地接了这么一句。

 而回过头去的直人看到了拉凯尔身上纠缠的细微不太乐意的厌烦气氛。

「刚才那些话。你都是从那个女人那里听来的吧」

 所谓的那个女人就是指绯镜贵彩。

 她是隶属御剑机关……一个将拉凯尔这样的不死者,又或者说是潜伏在世界之中的威胁排除的组织的,谜团多多的Drive能力者。

「……你还在生她的气吗?」

 感觉自己像是被莫名的指责了的直人轻轻挠了挠脸。然后拉凯尔像是要故意做给他看似的用力摇摇头,长长的头发像尾巴一样左摇右摆。

「我没有生气。虽然有为你单独去见那个女人的轻率感到无语,不过这应该是和愤怒不一样的感情吧?  不过……我还没有仔细打听过你跟那个女人单独聊了些什么」

「有什么单独好说的,别瞎想。放过我行不」

「不过那是事实」

「行吧行吧。话说哦,我也没说过不愿意说吧」

 虽然拉凯尔应该没有别的意思,不过结合上她这诘问一样的语调后,感觉像是正被她追究自己的不检点和不诚实。

 这并不是开玩笑。因为他还真没尝到什么值得被她这样责怪的甜头。










 那是昨天上午的事情。

 就在沙耶早上门来了几个钟头前,在一个吃午饭还嫌稍微有些早的时间上,直人被叫到了之前叫去过的靠近车站的那家酒店里。

 虽说是酒店,却不是供一般业务员住的那种简朴酒店,当然也不是和夜市相得益彰的那种可疑酒店。而是那种在自动门的那边会有辉煌璀璨的吊灯发出夺目光芒,加上还有柔软的毛毯一直将人迎接到大厅去的正统高规格酒店。

 指定的地方是位于酒店最上层的一家会员制酒吧。坐上了无声无息地滑动的电梯,强忍着像是看着什么异物的服务生的视线,直人被带进了酒店深处,然后见到了绯镜贵彩。

 酒吧外侧的整面墙镶上了一整面的大玻璃窗,让整家店看起来像是瞭望台。虽说是周末不过终归才是午间时分,所以酒吧里的客人很少,非常安静,音量不高的古典爵士乐似乎正引诱着人的睡意。

 在这么一家店里的足以让整个身体往下沉的柔软沙发上,直人从绯镜那里听闻了关于斯比纳的消息。

 再有就是几天前想要侵犯遥的伊佐的性命已经保全了下来。哪怕让他回归社会,也能安排好措施保证不会再出现在直人面前。而伊佐搜集的遥的照片也全都销毁了。

 这样的事后报告直人都大致听了听。

 ──然后绯镜在沙发上像是要吸过去似地把身体靠近,带着强压上去的力道,把直人的手跟她自己的手重叠到一起。

 于是直人能感受到气氛顿时蒙上了一股热气。

 看到直人连忙想要闪躲后,绯镜用重叠在一起的手加以制止,然后像是要亲吻他似地把脸凑上去并轻声细语。

「呐……直人君。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至今为止都还算挺认真,不过贵彩也始终还是带着一种只不过是在哄哄对方而没法彻底认真的气氛,不过相比以往也还算是释放出了比较严肃的氛围,可这下已经是明显带着痴态地双眼湿润了。

 而她越是这样,直人身体就绷得越紧。

「这话的意思我听不懂」

「如果是我的话,将可以满足直人君的任何愿望。可以将你好好保护起来。还能把斯比纳=斯佩里奥尔处理掉……包括你的身体也能给你治好」

 贵彩压着直人的手,把另一只手伸向他胸口。指尖带着妖艳的动作,隔着衣服触到了直人的身体,然后经过锁骨抚向右臂。

 一股近似恶寒的战栗一般的颤抖窜过直人后背,于是他便将这股感觉解释为厌恶感。

 他不喜欢被贵彩触碰。因为会让他产生一种相当不安的感觉。

「我说啊。我想问一件事」

「嗯,什么事呢?」

「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执着?」

 这才是直人被贵彩触碰会觉得不舒服的最大理由。

 直人和贵彩的关系并没多深,至少直人是这么觉得的。从相遇那天算起并没有过上多久,而且对她的了解和认知也都还少之又少。

 但是贵彩却动不动就带着和这种关系不相符的亲密去触碰直人。感觉像是能通过这样做把直人拉到堕落的沼泽去,所以直人的脚步才会那么犹豫。当然的嘛,明知眼前就是沼泽的话,有哪个笨蛋会专门踩上一脚。

 贵彩扭动着身体让脸蛋落在直人的肩窝上,被涂抹得鲜艳的嘴唇正绽放出微笑。

「我要说是对直人君一见钟情的话,能信我吗?」

「不信」

「那就是命运使然」

「能不能别瞎扯了?」

 直人很不耐烦地半眯着眼看像贵彩。这个人总是这么个调调,弄不清哪句是真心话哪句是玩笑话。

 而直人的回答让贵彩很不满意似地嘟起了嘴。

「真是的。我还以为你肯定都已经察觉到了呢,哼哼」

「你还『哼哼』……」

 直人做梦都没想到居然有当面听到这样的语气词的那么一天。

 贵彩丝毫不理睬累得不行的直人精神上的憔悴,只是把丰满的肉体进一步靠近的同时把食指搭在柔软的嘴唇上做思考状。

「唔~,麻烦了呢。哪怕想要用话语来说明,我觉得直人君也肯定理解不来……」

「你是在耍我吗?」

「啊,对了!」

 像是要打断直人的话一样,贵彩高高竖起刚才还贴在嘴唇上的手指好不开心地微笑。接着像是想到了一个什么好主意似的一把拉过直人的手抱在胸前。

「你等……!」

 直人拼命地想要把手抽回来。因为刚才还被最上头的那颗纽扣封锁的罩衫胸口已经被抱紧的那只手打开了,手甚至还深深潜入其中。

 这一下让直人直接从手掌感受到了裸露出来的胸部那丰满的鼓胀感。然后是那微湿的别人肌肤的触感,以及比自己要稍微高一点点的体温,加上塞在衣服里头的弹力都重叠到了一起。

 这很不妙。直人的直觉发出了危险信号。

 但是直人想要抽回来的手,却被贵彩更加用力地压在自己胸前。

「不行,你得好好摸。然后听我说」

「你到底在想什么……哈?」

 说这话的贵彩的声音没有了以往的那股娇媚,所以直人才会愣愣地沉默了。

 手掌心依旧有着一股直人在日常生活里触碰不到的独特柔软。而在那无法一手掌握的鼓胀深处,贵彩的心脏正有力搏动。

「呐,能懂了吗?」

「懂、懂什么……?」

「真是的,拿你没办法」

 挥洒着淡淡的香水味,贵彩像是捉弄人似的笑了一样,然后把直人的另一只手举起。再让那只手落到了直人自己胸前——落到了左胸前。

「你看?」

 紫红色的眼睛再一次诱惑他似地漾出笑意。

 那一瞬间,直人感觉背后一凉,呼吸都不由得停下。

 这下他算是理解贵彩想要说什么了。

 因为直人的两个手掌,传来了两道心跳声。而它们……在以完全一致的节奏起搏,彻底同步了。

 直人的脉搏变快了。于是乎贵彩的心跳也跟着加快。仿佛两人心脏实则是同一颗。

「我和直人君都是被拆散的碎片。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才头一次算是『一个人』。我深爱着直人君的一切。不对,是除开我都不会有人能爱你的一切。哪怕这只右手是那个嚣张吸血鬼的一部分也无所谓,只要是『黑铁直人』那我就能去爱。御剑机关和克拉维斯=阿尔卡特如何统统都无所谓。我想要的……」

 被情欲打湿的声音在直人的脖子上洒下炙热的呼吸。令人联想到淫靡行为的粗重呼吸更是让他的皮肤感觉一阵瘙痒。

 心跳变得更快了——无论是直人的心脏,还是贵彩的心脏。两者相互混合,血液在脑袋深处脉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我想要的,就只有黑铁直人。……啊、唔……」

 烙印在人耳朵的声音陶醉地,浸满了情欲似地这么一说,贵彩的身体就因贯通身心的享乐麻痹感而颤抖。

 和沉稳相去甚远的湿润眼睛微微张开,贵彩露出了淫靡的笑容。

「可以的哦……直人君。就这样……把我捏碎吧」

 引诱的嗓音在轻语。

 一瞬间直人还想着这到底是在说什么,不过又很快察觉到的直人像是被浇了一盆开水似地把贵彩的手甩开。

 接着匆忙从沙发上站起身来。逃离了贵彩的指尖——刚才都还抓住了柔软乳房的指尖上留有微微的红色水渍。是右手,附着在上头的一丝血如水渗似地消失了。

「呵呵……这样一来我算是有那么一点点成为了直人君的一部分了呢」

 呼吸凌乱,脸颊潮红,贵彩无比惬意地这么喃喃自语,肉感十足的舌尖顺着嘴唇一通舔舐。

 她的这个样子令人感受不到淫靡和性兴奋。

 直人紧紧捏住吸收了贵彩的血的右手,咬紧牙关想要控制依旧粗重的呼吸。像是要踏破铺着柔软地毯的地板一样转过身去,逃一样地离开了酒吧。










 4




「那个女人和直人的心跳同步了?」

 直人只向拉凯尔坦白了贵彩和自己心跳完全同化的一段。心想着就算具体说出在那之后还将贵彩的血给吸收掉,以及贵彩说了些什么也属无用功,所以就略过了。

 再者说了,之后的话拉凯尔就在酒店门前等着直人。反而可以说拉凯尔能更客观地审视直人在那之后的样子。

「是啊。虽然是怎么个道理我弄不懂……不过真的是同步到叫我恶心」

 面对很惊讶地皱着眉上来反问确认的拉凯尔,直人带着一副依旧不明就里而疑惑不解的表情朝她点头。

「我说,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和她……」

「……这是怎么回事?  那么说绯镜贵彩不就是……不过怎么可能呢……」

 直人的发问让拉凯尔开始吐出一连串的喃喃自语,都不知道扯到了什么方向去。看着轻轻捏起手放到嘴边,带着无比认真的眼神陷入思考的拉凯尔的侧脸,直人心感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连拉凯尔都弄不明白。从她时不时嘟囔出的只言片语来看似乎并非毫无头绪,不过在她好好把想法整理成型之前,不大有可能得到妥当的说明了。

「总之我和贵彩的对话大致就是这样。先不说她了,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午休都要结束了」

 用塞在裤袋里的手机确认一点时间,直人淡淡地这样说。

 午后的第一节课是国语。这虽不是直人棘手的科目,不过因为老师的语调实在是太过催眠,所以想要带着吃饱之后的肚子顶着不睡的难度相当高。

「后面的事情等放学之后再讲」

「是啊,这样挺好,回去吧」

 拉凯尔并不抗拒『学校』这么一个地方真的是帮大忙了。她很老实地肯定了直人的建议,背朝着依旧不留任何魔法阵痕迹的中庭空地迈出了脚步。

 正当并肩而行的直人和拉凯尔路过连接总教学楼和特别教学楼之间的走廊的时候。特别教学楼那边忽然冒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啊啦。黑铁君,阿尔卡特同学」

 凛然而又饱满的嗓音,背后笔挺的高挑身材,像是要遮盖整个后背的笔直黑发。前来搭话的人正是新川滨第一高校的学生会会长,雾岛神奈。

 直人不由得像是被绊了一跤似地停下了脚步。

 神奈那种跟高中生不太相符的大方举止和沉着冷静的眼神让人印象深刻,是个散发出令人难以违抗的气氛的人物。尽管不知道为人如何,可她那充满威严的举手投足都足够吸引人,在学生会成员选举上有不少人都给她投了票,直人也不例外。

 而知道她其实在几天前都还被斯比纳的使徒,也就是被伊佐威胁得言听计从的人,整所学校里就只有直人和拉凯尔而已。

 当然,在那时候目击到她这张端庄的脸蛋挂满泪痕的人也只有直人和拉凯尔。

「今天你们两个也是一起吃午饭的吗?  关系还真是好呢,遥怕不是要吃醋了哦」

 把什么文件抱在胸前的神奈挺着高挑的身体,露出悠然微笑。语气听起来还有一点点拿人开涮的意思。

 像是触电而浑身僵硬,一动不动的拉凯尔很生硬地把她整张脸都挪到了视野之外,然后缩到了直人身后。

 不知怎么就变得像是档在神奈和拉凯尔之间的直人,扬了扬眉毛,扭着嘴反问。

「为什么这时候要提到遥呢」

「你是认真说这话的吗?  如果是的话,那你这个男人还真是造孽了呢」

「请别这么说了……。我和遥就只是发小而已」

「是吗?  是嘛,对你来说是这样呢」

 神奈用一种能充分让对方感觉到话中有话的语气这么说。如果对方不是神奈而是某个班同学的话,估计还能损两句不带恶意的话吧。

 但现在不能这么说话,所以直人只得有些难受地低吟。

「哦……对了,雾岛学姐。有些事想要问问你,现在方便吗?」

「问我?  嗯,可以哦」

「你还记得伊佐吗?」

 神奈大概揣测不出直人这样问的意图吧,因为她用力眨了眨眼。

「伊佐……是说教地理的伊佐老师吗?  这还能不记得吗,毕竟就在上周都还在这学校里教课来着,怎么可能忘这么快呢。……据说是因为身体情况不好而辞职。太可惜了」

 露出了像是在责怪直人对老师直呼其名的不识礼节的神色,神奈顿了一口气之后表情蒙上了阴霾。那是对于曾在这里教过自己的老师的些微同情心,怎么说都不像是会对曾经威胁过自己的人抱有的感情。

「是嘛……突然问这个真不好意思,既然知道那就好了」

 连忙给自己打圆场似地这么回答之后直人给她赔了个笑。

 于是神奈就用狐疑的眼神看向直人,还稍稍歪了歪脑袋。

「是吗?  真是问了个好奇怪的问题呢」

「不是,这里头没什么深……」

「啊,在这在这,雾岛学姐!」

 没有事先想好借口而有些慌张的直人的解释被人打断了,这一回是一道熟悉的男人嗓音闯了进来。

 听到声音的主人匆匆忙忙跑到神奈身边之后,他又喘着气仰着脸发出了「嚯」的一声惊叹。

「这不是直人和拉凯尔酱吗。什么哦,还想着怎么不见你们两个,结果是偷偷在学校里约会去了?  你可不要看丢了发生事件的flag哦,直人」

 这个投来表里如一的笑脸的人,就是直人的同班同学也是他的好朋友福田晋之助。

「真亏你能不羞不臊地说出这种话啊」

 什么flag啦。听着晋之助这一如既往的玩笑话,直人也自然带着苦笑怼回一句。

 即便是神奈那威严十足的气场也被晋之助身上的那股无害氛围中和了。

 虽然因这个男人的登场而感到松口气让直人有些不爽,不过关于伊佐的问题能被糊弄过去也算是好事一件了。

 仔细一看的话,晋之助手上也抱着超过神奈一倍有余的东西。而且还不是纸张,是一叠叠的文件。

「这么大的一堆东西是什么啊」

「这是直到去年的文化祭的记录。你看,我不是图书委员吗。所以这也在我保管的范围内」

 晋之助故意夸张地嘿哟一声把一大堆文件重新抱住。然后立刻又连忙转身看向神奈。

「啊,不好意思,现在要抓紧时间来着。你拜托我的东西全都在这里了。需要我搬到学生会办公室去吗?」

「好啊,有劳你了。我也正好要回去所以一起走吧」

「好的!」

「那么,我先告辞了」

 把晋之助当做下属一样带走的神奈行了个礼之后走了。

「再见,然后等下见」

 晋之助也跟在迈出了脚步的神奈身后,抱紧了似乎很沉的东西走进了总教学楼。

「文化祭吗……」

 目送着离开的神奈和晋之助,直人轻声嘟囔。但他脑袋里想的是和这些完全无关的事情。

「看来是不记得了啊」

 从直人身后悄悄走出来的拉凯尔一脸淡然地这样说。好像被神奈的登场而吓得说不出话,甚至需要躲在别人影子里大气不敢喘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拉凯尔的这个反应他也都习惯了。直人侧眼看着神奈不在之后就立刻以往常的调调挺起单薄的胸板的拉凯尔,苦笑着点点头。

「是啊。虽然不知道用了怎样的手段」

 神奈已经记不得自己和伊佐之间的事情了。无论是曾经被威胁,还是自己和伊佐曾经做过什么事。

 直人相比起考量手段究竟如何,更是单纯觉得神奈能忘记那些事情挺好。毕竟记住那种事情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让他在意的,是把神奈的记忆中相关的部分都处理掉的御剑机关那叫人发怵的存在感。

「平常时不会怎么意识到,不过今天也有被监视呢」

 之前贵彩说过御剑机关会监视拉凯尔和直人。尽管也说过不打算干涉私生活,不过那种有可能正被谁看着的状况终究不会让人觉得舒服。

 拉凯尔是否也有像相似的感受,只见她觉得无聊似地轻轻哼了一声。

「御剑机关……他们应该也在我们不知情的时候采取了行动。我们也不能一直悠闲地等线索自己冒出来了」

 不知道贵彩和那个叫人不舒服的组织到底进行怎样的妨碍。所以必须在事情变成那样之前赶紧和斯比纳做个了断,找到寻得苍的方法才行。

「可说是这么说,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要四处制造画刚才那样的魔法阵,胡乱找吗?」

「那也不错。不过……有一件更加根本,更加重要的事情」

 距离午休结束还不到5分钟了。拉凯尔走到了像是催促他赶紧回班上而率先迈步的直人身边,从正面看着他并用强有力的口吻这么说。

「重要的事情?」

 直人一头雾水。而拉凯尔无不得意地仰视着把手伸到头发里歪头表示不解的直人。

「这还用问吗。为了应对强敌……首先,是要进行修练啊」

 直人好一阵子都没能说上话。然后为那话所指的人是不是自己而感到疑问,于是用手指指向自己,无声地问拉凯尔。而拉凯尔就理所当然似地重重点头,还摆出了一副简直像是承接了教练一职般的充满自信的表情。

 于是直人一边在走廊上走,一边慢慢双手抱头。

 ……心想着,她是从哪里得到了这样的知识啊。










 5




 洁白的月亮高悬在空中。

 从半月开始渐渐变得丰满起来的月亮看起来好似孤零零地开在夜空中的一扇窗,令人遐想似乎有谁正从那边窥探过来。

 之所以会冒出这种想法,也是因为中午的时候想起了自己正被御剑机关监视吧。又或者说,是因为接下来要踏足一个和这个乍一看很安稳的夜晚很不相符的非现实世界呢。

 直人从明亮的公寓来到昏暗的夜幕之下后,重新把险些松开的运动鞋的鞋带绑紧。

「别磨磨蹭蹭了」

「说了我知道的」

 直人抬起头对走在前头几步远的焦躁声音敷衍了一句。

 所以说才是10月,但到了现在这样的深夜,空气还是会很冷。

 站在夜晚的昏暗之中的拉凯尔用那件自带的黑色披风裹住了自己纤细的身体。如果只是乍一看她的这个打扮,那她的姿态还真是像极了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夜晚的光景。但是也有一处和那时候有着决定性的不同。

 那就是现在的拉凯尔还在斗篷之下好好穿上了罩衫和短裙这样的衣服。

 用重新绑紧的鞋子尖轻轻踢踢地面之后,直人小跑着站到了拉凯尔身边。这时,前方忽然有高跟鞋踏地的声音在靠近。

「啊咧?  两位居然在这时候出门吗?」

 尽管有那么一瞬间警戒来人会不会是贵彩,不过不是的。那人是雪。是遥的母亲,也是直人的姨妈。

 色调明亮的头发被一丝不苟地打理过,身穿奶油色女性西服的这一身打扮一看就知道是工作着装。虽然早都过了吃晚饭的时间,现在更是过了晚上九点多。大概是正下班回来吧,不过对于雪的回家时间来说依然算是比较早了。

「倒是雪阿姨你今天回得挺早啊」

 在尽管吃惊不过还能回话的直人的视野一隅,拉凯尔已经惊得肩膀绷紧地跳了起来,接着是僵着身体一个箭步逃到了直人这边。

 看着这样的反应,雪露出了爽朗的笑脸。

「要每天都加班到极限的话谁受得了呀。偶尔也是想要在正常的时间里吃上儿女亲手做的饭菜呢」

「嘛,虽然现在要说是正常时间的话也显得太晚了」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先不说这个了,你们要去哪里?  这么晚了还和女孩子两个人一起出门晃悠……会被人怀疑的哦?」

 指甲被涂成淡淡珍珠白的手指伸向了嘴角,雪露出了有些意味深长的笑。那偷偷看向拉凯尔的眼睛简直像是少女一样因好奇心而闪闪发光。

 一连好几天都工作到很晚,第二天又一大早出门,这样的作息不可能不累啊。可她怎么就这么生龙活虎。

 直人扭着嘴角挠了挠头。

「倒也没什么可怀疑的啦。就是去去车站前的书店。因为那里一直开到十点」

「书店?  直人去书店?」

「不,不是我。是她」

 直人手指向变得有如一尊雕像的拉凯尔。然后拉凯尔绷紧了一张几乎要流冷汗的脸,不住地轻轻点头。

 这是在撒谎。直人流利地说出了就在几分钟之前才跟遥说过的同一个谎言。

「哦」

 雪给出了一个有些敷衍的回答,发出了琢磨什么的声音。

 尽管直人佯装平静,不过心里头其实相当紧张。因为雪直觉很敏锐,曾经看穿他的好几次谎言。好像是直人撒谎的时候会发出一股只有雪才闻得到的气味一样。

 不过。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路上多小心把。不要让遥太担心了」

「诶?  啊、啊啊……好的」

 雪这次一下子就听信了直人的谎言,把挂在肩上的工作用的挎包挂到另一边肩膀上。

 直人弄不明白这究竟是没有穿帮还是被她有意放了一马。不过这时候要是追问的话等于是主动坦白撒了谎。

 雪轻轻拍了拍直人肩膀之后,迈着叫人完全看不出有疲劳痕迹的轻快步伐走进了公寓的入口大厅。

 一直目送她的身影,直到那一抹明亮的橙色被吸入灯光之中,直人这才像是把视线剥下来似地重新望向身后的夜色。

「走吧」

 正如刚才被雪做的那样,这一回轮到直人拍了拍拉凯尔的肩膀。然后大概是已经把自己从现实隔离开来了吧,身体颤抖得像是触电了一样的拉凯尔找回了意识。

「哈!?  啊……诶、嗯,对。走吧。赶紧走吧。别磨磨蹭蹭了」

「刚才你已经说过了」

 而且在这时候理应是你被这么讲才对吧。直人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只是把手插进头发里继续往下走。

 他们前往的地方是新川滨站附近。但不是为了去书店,而是要去阴影更为浓厚的地方吧。

 接下来要开始的……就是修练了。










 在狭小的巷子里飞奔并没有多难。无论是从路灯飞奔到远处的阴影之中,还是距离车站的照明越来越远都不足为惧。

 日期已经进入了下一天,现在是深夜一点多。

 被撩拨开去的夜风有着恰到好处的凉爽,本来的话应该能无比惬意地漫步其中吧。尽管云很多,不过天上的明亮月亮还在不断绝地往地上投下皎白的月光。

 但现在已经完全没有闲情逸致把一丁点的意识转向这样的秋夜风情了。

「可、恶……这种事情到底要弄多久啊!」

 一边朝着车都开不进去的小巷子的深处和更深处冲刺,直人一边在粗重的呼吸的间隙之中这样咒骂。

 就在身后不远处传来的腥臭味道一直保持着一个不会太过靠近的距离。在视野之外时不时传来的吱呀呀的奇怪声音还让他的脖子窜过生理上的厌恶感和恐惧。

 直人现在正被追赶。

 不顾黑暗也不理睬唐突而来的路灯照明,只是无比顺从并执拗地追赶其后的东西,是一个有着直人身体大小的虫子。

 像是彻底酸化的油一样肮脏的茶色外壳上浮现出一种金花虫那样的不祥光芒,背伸出四根翅膀,正散播着令人不快的振翅声。尽管剪影形似蜜蜂,不过那鼓胀的尾部上涨的并不是锐利的针而是圆形的口器,像是锯齿一样的细细牙齿深处正把混凝土熬成液体。刚才手被打中了一发,立马就被肌肉烧焦的痛苦弄得浑身抽搐。

 实打实的蜜蜂嘴吧一带伸出了肥大化的虫脚,更有四只眼睛在紧盯着直人逃窜的背影。

「你打算逃到什么时候?  这可是修练,如果不战斗的话就没有意义」

「我、我知道归知道,可这也……」

 带着一阵微风,拉凯尔从高楼上轻盈落下。然后顺势乘风滑行一样,一脸无语地和拼命逃跑的直人并肩跑。

 修练。拉凯尔这么说之后便就此拍板的今晚的活动,说穿了就是用拉凯尔的魔法找出斯比纳的使徒的所在地,然后通过将其讨伐来让直人积攒战斗经验的打算。

 离开家门来到车站前的时候还不到十点。然后是到没什么人经过的地方让拉凯尔准备魔法,再探查感受到的微弱气息,顺藤摸瓜。才想着总算找到之后,虫子已经从被寄生的人身上孵化出来,判断出直人有攻击的意思之后立刻就发动了猛攻,直到现在。

 当然,对直人来说也确实是打算消灭这些虫子才到这里来的。所以他很想立刻停下了逃跑的脚步并猛的一转身,狠狠揍扁那只身形巨大又叫人恶心的蜜蜂。

 但他和那从此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了。再停下脚步并回头的这两个动作之间,想必蜜蜂就能狠狠撞上直人,然后用屁股吐出的体液把直人全身都烧焦吧。

(那玩意我可不想再尝一次……!)

 大概是几分钟前吧,在最后一班车已经开过的车站站台下头,发现那只潜伏在铁轨旁的虫子之后,立刻就挨了一发的偷袭所带来的剧痛依旧烙印在脑海。

 那可真是太疼了。尽管伤势不到三秒钟就好了,不过遭到一只一看就不寻常的生物的不寻常精神冲击可不是那么轻易能消弭的。

「吱!」

 真可谓说什么就来什么。才听到后方传来了什么湿漉漉的声音,虫子的体液就从直人脸边上撒泼到了他逃跑的路径前。

「噫……」

 散开的飞沫落到的脸上。眼角边传来了被烧焦的声音,像是遍布全身一样的剧痛让视野都变成了雪白而无比炫目。

 在逃跑的同时用手背去抹了抹,不过伤口已经没有了。但是直人双腿跳过的虫子体液积成的水洼已经将柏油路融化掉,变成了稀烂粘稠的棉花糖一样的状态。

「拉、拉凯尔小姐,要怎么办啊,我要怎么办才好啊!?」

 仔细一想的话,自己还从没有以这样贴近平常时的自己的情绪去面对斯比纳的使徒。常识上的混乱和相应的恐惧让直人陷入了轻微的恐慌之中。

「真是不像话。你这也算封魔一族吗?」

「都说了,那是天乃矛坂!  和他们比的话我们家简直像是附赠品……再说了,我接受的都不过是训练而已,才不是跟这样的怪物实战啊!」

 和人类对练的套路在这种时候怎么可能派得上用场。

 拉凯尔像是在滑冰一样把风凝聚在脚上,在直人身边滑行的同时还为指点着一个理解能力不行的孩子而叹了口气。

「真是傻,所以才会像这样子给你积攒实战经验不是吗」

「原来是为了我吗,这可真是让我感激到泪流满面了呀!」

「再这样下去的话天都要亮了」

「你要真这么想的话,那就赶紧来帮忙!」

「真是的……你这人可真是叫人不省心」

 拿你没辙似地摇摇头的拉凯尔放缓了速度,稍稍压低身体。然后就猛踏地面,高高跳起。然后直人的身体也像是被拉升了一样,跟着被突然的一阵风卷起。

「唔哦!?」

 接着就顺势被像是一枚树叶似地甩向后方。

「好疼……」

 直人立刻就被抛到了冰冷的路上。以一个不能算是着陆的丢人姿势回到了地面上,屁股和脚上的钝痛让他的表情都走形了。

 这时,他轻轻倒吸一口凉气。

 还没能跟上视线前头突发的事态的直人,眼前出现了刚刚才飞过这里且正往小巷子更深处飞去的虫子的背影。可那虫子的感知能力也真是够高了,立刻就察觉到了直人的位置,然后带着低沉的振翅声再一次扭向直人。

 不过这时候直人和虫子之间已经有了足够的距离。一个不是用来逃跑,而是用来战斗的距离。

「直人」

「我知道了!」

 朝催促他行动的拉凯尔的话声略显粗暴地回应之后,直人捏紧了拳头往前冲。

 被视野锁定的目标用巨大的眼睛紧盯着直人,粗粗的虫腿带着奇怪的声响不住蠢动,弯翘起塞满了强酸的下半身。圆形的口器像是枪口一样对准了直人。

 说真的,这一幕简直叫人想要打退堂鼓。甚至想要为自己为什么必须得做这种事情不可的状况而哀叹一声。不过姑且还是把这些都赶到思维的小角落去,只管集中精神应对眼前的这个东西。

 体会着地面的坚实触感,同时用力踏前一步,直人把捏死的拳头用力往回收。估计正是在等着这一刻的虫子的腹部出现了令人不安的震动,长着一圈牙齿的圆形口器像是发射炮弹一样将酸液团块射出。

 如果真被打中的话那就是脸要中招。但直人在虫子采取反击的同时,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动了身体,在很近的距离上躲开了酸液。

(唔、诶?  躲开了?)

 吃惊的是直人自己。这一步踏前冲得很深,直人的动作也相当快。所以对于对方的攻击应该是毫无防备才对。但等虫子的动作作为信息传到眼中的时候,身体已经擅自做出了行动。

 虫子的动作比想象的还要慢得多,而自己的动作比自以为的还要灵敏得多。因此——

「欧拉!」

 把起身的势头也灌注到拳头上,在怒喝一声的同时击向虫子头部。

 从偏下方直冲而去的拳头对准了虫子的大眼睛,带着一股打中太过坚硬的果冻一样的质感直接击穿。

 炸裂的体液黏糊糊地盖了过去。尽管沐浴在这样令人不快的飞沫之中,直人的手臂也还是在瞬息之间贯穿了虫子。

「唔、呕……」

 掌握到情况之后,一直被战斗这个开关麻痹的思考勾起了厌恶感。直人脚踏在还在一抽一抽地大腹痉挛的虫子身体上,强行把自己的手给抽了出来。粘在身上的触感太过鲜明,让直人没法用这是做梦之类的借口去糊弄自己。

 那么干脆横下一条心算了,直人一脚就把张开虫脚想要抓上来的虫子踢到了一旁去。

 传来坚硬的东西粉碎的声音的同时,虫子直接撞向了路旁的楼墙。可即便如此虫子也还是撑起了身体,扇动翅膀想要飞走,结果直人以刚才只能用来逃跑的速度一把抓住,开始主动出击。

 直人把虫子用尽力气砸到了地面上,为了让它再也没法动弹地用力踩扁。

「哈啊、哈啊……哈啊、哈……唔、真是臭死人了……」

 这气味和腐肉相似。直人在粗重凌乱的呼吸之中,绷紧了脸,迈步从变得像是一团无机物的虫子身边离开。

 本来是武器的酸液从虫子的腹部流出,一点点把柏油路面融化。直人一边俯视着这样叫人作呕的光景,一边甩掉粘在手上的虫子体液,拼命安慰几乎要把晚饭给吐出来的胃。

「……倒是意外轻易地打倒了呢」

「意外是几个意思。我都已经经历过濒死的癫狂了,你倒是对我说些温柔点的话啊」

 听到把柔和的风像是礼服一样纠缠在身上,降落到直人身边的拉凯尔如此冷静地感叹,直人一脸不悦地回敬了一句。

 尽管踩扁虫子的时候碰到的酸……一样的液体将直人的腿给烧焦了,不过大概是因为兴奋的缘故吧,伤口在他感觉到疼痛之前就已经痊愈,现在只留下一条被开了星星点点的牛仔裤算是纪念。

 穿在身上T恤也已经四处都被融化或者撕破,已经稀烂得不像样。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所以预先把外套让拉凯尔拿着真是太对了。

 拉凯尔把抱在怀里的灰色外套还给一副凄惨样的直人,同时为这仆从说的话感觉意外似地回答道。

「所以我才夸奖了你不是吗」

 那算是夸奖吗。直人现在已经没有了吐槽的力气,只是把嘴拧成了へ字形。看来自己一直以来似乎都是在相当温暖人心的话语之中成长的。

「可是……」

 忽然,拉凯尔降了个调地轻声接着往下说。这样真挚的语气让直人把不满的表情收了回去。

「可被我帮助过之后的你似乎并没有表现出那种『濒死的癫狂』吧?」

 被那双金色的眼睛盯着,让直人喉咙里堵了一口气。然后俯视被弄脏的自己的手……打穿了虫子脑袋的右手。

「……是啊」

 直人像是叹气似的点点头。

 他也隐隐察觉出了拉凯尔的言下之意。真要说的话,那就是太过『意外』了。

 十足意外地——不对,这样形容还不够。应该说是直人的右手能发挥出超乎想象的强韧武器的功效。可能还不光是右手。自己浑身上下好像都在轻松地变得能适应战斗。

 这时直人听到了自己那比以往要跳动得更有力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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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3 19: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干渉







 1




 时针已经接近深夜三点。

 在那之后——深夜的小巷里斯比纳的虫子使徒被踩扁的几分钟后,身穿黑西服手上戴着白色手术手套的男人们出现了。他们正是在之前在夜里的学校中碰见过的御剑机关的人。

 他们手脚利落地把虫子的尸体回收,接着跟直人交代一句事后处理可以让他们便劝他回家,说完之后又开始采集虫子散落一地的体液。

 侧目看着他们那流畅的工作样子,直人心里有些感概。到了明天这一段路肯定会被修缮得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没有长留在这里的理由,决定要回家的时候,拉凯尔看起来像是有些不开心。直人觉得也算正常,毕竟他自己对此也没什么好感受。

 过了深夜一点。既然御剑机关能在这个时间点上这么迅速,而且还是全副武装地现身,表明他们正遭受滴水不漏的监视。

 一想到直人怎样逃窜,拉凯尔以怎样的表情提供过怎样的援助。甚至会连那些无关痛痒的玩笑话都被仔仔细细整理到报告之中,顿时就心烦得不行。

 可他们能接管这一片自己无能为力的案发现场并处理掉依旧是件值得感谢的事情。

「哈啊……困死了……」

 回到家之后立刻放好热水,然后泡得没过肩膀,直人仰望着烟雾缭绕的天花板有气无力地这样念叨。

 他并不讨厌熬夜。不过像今晚这样的熬夜活动就叫人有些难熬了。

 在深夜里探查不为人知的异形怪物,被追得四处跑,最后还被成分不明的恶心液体弄得浑身黏糊糊地回家。所谓的『修练』还真是一件苦差事啊。

 直人从热水里举起右手,闻了闻上头的味道。

(貌似……已经不臭了吧?)

 今晚他仔仔细细地把自己浑身上下都洗了个干干净净,以至于感觉至今为止从来没有洗过这么干净的一次澡。现在那股令人不快的恶臭和残留的感觉都已经被不留痕迹地冲干净了。

 好事好事,接着他把右手放回到了热水里,若有所思地轻轻揉了揉那条手臂。

 而尽管他现在正在放松,但脑海中闪现的依旧是今晚的一幕幕场景。

(说起来,贵彩不在那群人里头啊)

 御剑机关正候着直人的『修练』结束。尽管那个状况和伊佐那时候差不远,但是却不见了那个轻浮的女人。

 她的地位好像比那群黑衣人要高一些,估计是因为没有闲功夫为了今晚这种小事情亲自出马吧。不管原因如何,反正算是得救了——这就是直人的真实心声。

(那人要是在场的话,估计再过上半个钟都不见得能回来……)

 直人独自在热水里苦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在酒店的酒吧里碰面的时候,贵彩那妖艳的笑容。接连说出颇有深意的话的厚实嘴唇。以及触碰到的皮肤的细腻触感。

 直人下意识把手掌贴到了自己的左胸前。

 现在贵彩胸口下头的心脏是不是也在以同样的节奏起搏呢。如此一想,便无可抑制地起了一身的鸡皮。

 无论怎么说,那可是心脏啊。彻底变得跟别人一个样,可不是件令人开心的事。

「哈啊……感觉,都无所谓了。今天真的什么都不愿意去想……」

 了。





 本来要接着往下说的最后一个字被突然的开门声抹掉了。

「……啊!?」

 直人一瞬间没能理解这是什么事态。不对,即便是过了好几秒,他也依然没能理解。

 惊讶地把眉头拧到一起,进入了自己都觉得很傻的嘴巴半张的状态的直人,心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地站起身来。

 然后,他的思考突然彻底凝滞了。

 因为伸手打开门的人是拉凯尔。

 想到现在还在这家里的人的话,这或许没什么不自然的。但是拉凯尔本人浑身一丝不挂,长长的金发也被放了下来,对于想要进浴室洗澡而言,这个情况倒也真没什么可非议的。

「你……」

「啊啦。你还在洗吗?」

 拉凯尔一边把放下来的头发挂到耳朵上,一边把脚伸进了一地水的淋浴处。

 直人立刻泡进了浴缸里,而且还深深把身体给沉了下去。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这人啊、干什么呢这是,为什么要进来啊!」

「直人。现在已经很晚了,麻烦你稍微考虑一下这样大喊会不会吵到周围的邻居吧」

「你不要在现在这个样子跟我讲常识!」

「又是叫人长点常识又是叫人不要讲常识,你这男人的情绪真是不稳定」

「你以为这都要怪谁啊……」

 直人心知肚明就是说了也是白搭。可即便知道也还是忍不住要顶几句回去,而且现在又不能一直盯着她看,所以直人把浴缸里的身体缩得更小了。

 他的这个动作让拉凯尔发出了「啊啊」的了然于心的应和声,以及无语的笑声。

「放心吧。哪怕是看到了仆从的裸体我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想。毕竟那只是狗身上有没有穿衣服那种程度的区别而已」

 话声中带有一种要捉弄直人的音色,拉凯尔相当爽快地这么直说了。

 而直人则轻轻低下头去。虽然并不希望她对自己有什么感想,不过就这么被一笑置之的话倒也挺伤自尊的。

 拉凯尔丝毫没有理睬直人的心理创伤,只是用习惯的动作把小巧的屁股坐到了淋浴处的椅子上。伸出手去抓过花洒,让自己沐浴在温暖的热水下。

 她是真心想要跟直人一起洗澡了。察觉到了难以置信的拉凯尔的想法之后,直人感觉自己脸都青了。明明都这样了,拉凯尔居然还极其理所当然地对直人下命令。

「直人。准许身为仆从的你给主人洗头发」

 说完之后,她就像是在示意赶紧动手似地把垂到胸前的金色长发撩到了后背。

 那双催促过去的金色眼睛真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羞耻和算计地看着直人。那双直视着直人,将眼前的存在原封不动得予以承认和肯定的眼睛,着实让直人怀疑其中真有可能参杂任何的不纯感情吗。

 反倒是让直人冒出了一种她是在朝自己撒娇的感觉。

「你打算这样偷偷看别人的裸体看多久?  快点过来,居然让主人久等,还真是个缺乏教养的仆从」

「啊,好吧好吧。我知道了……受不了你」

 如果再这么磨磨蹭蹭下去的话,好像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会把拉凯尔当作女性去认识。这让直人很不服气,也很意外。

 直人强行让自己在心里放弃抵抗,下定决定之后站起身来。

(别看别看别看……)

 一边在脑袋伸出咏唱这样的咒语,一边绕到了坐在椅子上的拉凯尔后背,拿起了洗发水。

 从没觉得过浴室的镜子被水汽完全蒙住是一件这么可贵的事情。直人在视线被她通透的肌肤和纤细的肩膀无可避免地夺走的同时,也算是把拉凯尔的头发拢起来捧到了手里。

「呜哇……」

 不由得这样叫了一声。于是拉凯尔把头扭了过去。

「怎么了?」

「没、没什么。就……就是觉得你头发很漂亮」

 仔细一想,这真是一句叫人羞耻的话,不过直人依旧像是被引诱了似地坦率说了出来。

 虽然直人并没有握过一束绢丝,不过现在掌中的触感还是会让他产生这样的联想。光是把富有光泽的头发束拢起来就能营造出被细细编织过的顺滑,在直人的手中带着一丝凉意地滑过。

「是嘛。很漂亮是吗」

 拉凯尔的回答相当平淡。听这简短的一句话就能明白,她对自己的头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

「是啊。我不怎么了解女人的头发,况且金发也不太常见,不过我是觉得很漂亮来着」

 直人苦笑着往手里的漂亮头发浇上热水。

 真的是美轮美奂的头发。也正因如此,对这股魅力毫无自觉,甚至表现出有些兴趣索然的拉凯尔让直人感觉很暴殄天物。相比起对扬着下巴仰望别人的同时其实在心里头瞧不起人,把这种更加寻常的事情引以为傲就好了啊。

 说起来,虽然在幼儿园的时候还有和遥一起洗过澡,不过却从来没有给她洗过头发。关于沙耶的话,他甚至都没有和羸弱的她一起洗澡的记忆。

(话说,我还是第一次给女人洗头发啊)

 并不属于自己的头发相当纤细柔软,苦于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大概就是这样了吧。给冲过了热水的金发涂上遥买回来给拉凯尔用的洗发水,然后手法慎重打出泡泡。长长的头发看似是要缠住手指,但发梢又能顺畅地松脱。

 简直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物的心境。

 着实是一项陌生的作业。手上的动作相当迟钝,甚至让直人都弄不明白平时是怎么给自己洗头的了。

 可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把洗发水给冲了干净,抹上护发素之后再一次冲干净。当湿漉漉的头发顺着花洒的水流沾在拉凯尔肩膀和后背后,那股高中男生应有的羞耻和窘迫已经舒缓了很多。

「好了,弄完了」

 直人尽可能避免直视她,关掉水把花洒挂回到了墙上。

 拉凯尔把自己湿润的头发拢到一侧,把还残留有很多的水分轻轻拧出来的同时还很失望地叹了口气。

「手真笨」

「烦死啦,我又没试过嘛!  想要被人好好伺候的话就别找我!」

 因不曾想的恶评而大吼的直人的喊声在浴室墙上响亮地回响。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慌张地心想是不是会让外面的人也听到。

 相对的是拉凯尔依旧是一副冷静的做派,扭头越过肩膀用大大的眼睛看着气愤的直人。她这时候的眼角像是有些乏力似地变得柔和了些许。

「是嘛,那好吧。作为第一次而言算是还不错了,重新给你打个评价吧」

 她这看起来仿佛能听到自豪哼声的表情让直人太阳穴一阵抽搐。

「……我是不是还该给你说声谢谢?」

 难道应当接受道谢的人不该是自己吗?

 他现在已经不再感到不满,却涌现出了一股疲劳感。尽管不情愿,不过这也算是了了一件事,所以直人起身打算离开浴室。

 但是,他的手却被拉凯尔湿漉漉的手抓住了。

「又怎么了……」

 直人很不耐烦地这样问。于是拉凯尔无比认真地回答他。

「你还问怎么了。接下来是身体啊,好好给我洗」

「求你放过我吧,拉凯尔大人!!」

 直人以连自己都大吃一惊的爆发力跪在里浴室里。










 本来是为了消除疲劳而去洗的澡。但是直人今晚算是明白了,原来浴室里也潜伏有诱发各种危险的可能性。

 泡在重新烧热的热水里,手搭在浴缸的两边,直人沉浸在一股无处可逃的心境中。

 给洗过头发之后,勉为其难地自己洗干净了身体的拉凯尔就在自己正前方。

 而她正缩成抱着自己膝盖缩成一小团,蹲在不算张开也没法收回的弯折到一半的直人双腿之间,很惬意似地享受着日本的泡澡。

 到底该以怎样的心情看待她的这样子才好呢。得不出答案的直人把后背靠在浴缸边缘,双手抱头似地捂住自己额头。

「身体的感觉怎样?」

 微微回响的拉凯尔的声音从正面传来。直人也就把一直逃避的视线扭了回去。

「什么感觉怎样。就是一般般的感觉啊,虽然很累了」

 直人深深叹气的同时这样回答。虽然迎战伊佐那时候也相当累,不过这一次又是东奔西跑,又是被浇了一身的体液,精神上的疲劳相当厉害。虽然肉体上的伤口能马上愈合,不过死过一次的这副身体并不会豁免精神层面的问题。

 直人漠漠然地看着打穿了虫子身体的右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啊,不过对了哦。有件事我想要问问,刚才交战那会儿,在被追赶的时候,我一心想着的对方的速度太快了简直不妙,不过在面对面那时候,我又觉得它的动作非常慢。揍过去的时候也是,打趴它的难度简单到让我都觉得有点不舒服了,怎么说好呢,就是感觉身体好像变得比以前要轻盈了」

 虽然没办法好好表述出来,不过总而言之就是感觉自己跟伊佐对打那时候明显不一样了。感觉就是,自己的身体能发挥出超越想象的高强性能。

 拉凯尔的金色眼睛落到了抱在怀里的膝盖上。

「果然是这样啊」

「果然?」

 好叫人在意的说法。直人皱紧了眉头,撑起了靠在浴缸上的后背。

 热水一阵摇晃。拉凯尔摸了摸直人右手,把涟漪荡了回来。大概是因为泡在热水里的缘故吧,平时感觉有些冰凉指尖现在相当温暖。

「之前跟你说过,你的右手是用我的血做成的对吧」

 面对拉凯尔的这用来确认的反问,直人点了点头。此刻正注视着这条手臂依旧理所当然一般地维持着人类手臂的形状。

「我的血和直人的融合正在深化。吸血鬼的血已经开始混入直人体内,增强了你的力量。……本来的话这个过程应该会进行得更加迟缓才对」

「喂、喂,你先等等。那你的意思不是进程加速了吗?」

 被拉凯尔触碰的手臂咚的一声沉到了浴缸里,直人不由得探出身去追问。

 但他立刻又被近在咫尺的洁白肌肤弄得好不狼狈。不过现在羞耻心什么的都是次要问题了。

 注视着焦躁而动摇的直人,拉凯尔长长的睫毛上下张合。

「本来的话这样很不妙。因为这说明直人已经开始吸血鬼化了」

「什……那、那我这……!」

「进程之所以会被加快,都是之前父亲大人重新给你接上了手臂。把我施展在上头的抑制进程发展的魔法置换掉了」

 这太过唐突, 而且是在一个怎么都料想不到的场面下宣告的事情让直人脑袋一时跟不上情况,拉凯尔则像是要制止他似地冷静回答。这沉着的语气尽管给险些混乱的直人的思维带去了理解能力,不过等他理解了情况之后又变得愤愤不平了。

 要这么说。尽管变强了是好事,不过这也全都是因为克拉维斯的缘故,而且还因为克拉维斯的插手导致吸血鬼化比预定要早得多了吗。

(那个大叔……净做些自作主张的事!)

 这样一来,本来拉凯尔预计还有一年才会定型的吸血鬼化也不知道究竟还有多久了。

 但是直人的气愤很快又被抹掉了。因为拉凯尔有些不满地接着往下说了这样的话。

「控制血液融合所带来的影响……换句话来说,现在已经被调整得能在控制吸血鬼化的同时,还可以仅仅获取到融合所带来的强化。所以即便血液融合在不断深化,吸血鬼化的进展也不见得有多大,再这样融合下去的话,直人会自然而然变得更强」

 诶,直人用呆愣愣地声音反问。

 刚才都还差点就要爆炸的气愤已经烟消云散。

「这种事、真能办得到吗……?」

「可以的。毕竟是父亲大人的手笔」

 尽管她很干脆地这样断言,而且还没有进行任何的说明,却有着足够的说服力。直人只能不明就里地念叨一声原来如此。

 拉凯尔把下巴放到了紧抱的膝盖上。尽管表情看起来还是平时那样淡然的无表情,不过看起来却有点像是闹别扭的小孩子。估计就是在闹别扭吧。毕竟自己亲手做的手被父亲擅自改造了。

 他正是对拉凯尔的这一面抱有好感。尽管直人注意着不要把这种想法表露到脸上,不过还是在心里苦笑的同时不由得这样说了。

「既然这样,我是不是意外的能跟斯比纳打一打了?」

 现在直人的身体已经不能被称为是寻常人类了。应该不至于还是几天前在学校走廊上遭遇那家伙时候的那个结局了吧。

 但拉凯尔抬起头之后,很干脆地摇了摇。

「不会的」

 她用无比严肃的嗓音这样说。

「所以我们要一起战斗」

「一起战斗?」

 在这个不容开玩笑的气氛中,直人也板出了一副严肃的表情,在狭小的浴缸里权当表明心态似地摆正了姿势。

 看过去的金色眼睛里倒影出了直人困惑的神情。

 那双像是映出了他人灵魂的镜子一般的眼睛还在注视着直人,然后以眨眨眼替代点头。

「不能只让你去战斗。我也要战斗,否则的话……是赢不了的」

 尽管沉着却一针见血的宣告带着不容摇撼的真实的音色。

 赢不了。

 直人并没有那股能将其否定的自信和愚蠢。既然拉凯尔都这么说了,那么他肯定打不赢斯比纳了吧。

 必须得变得更强不可。

 为了今后还能作为人类活下去。

「直人」

 拉凯尔的轻声呢喃带出了一阵回音。她松开了紧抱的膝盖,手撑在浴缸底上,滑行似地把身体探了过去。

「什……」

 她越过了直人擅自划分的浴缸中央的那条三八线,像是要把身体贴过去似地靠近。拉凯尔在这个脸贴脸的距离上窥探直人似地仰视着他,然后把手放到了直人胸前。

 温柔的小手。

 像是在表示她身上也跟人类一样有血液流通似的,洁白脸颊升起了淡淡的桃红。

「跟我约好。你一定要得到『苍』」

 她的轻声细语伴随着神秘的音调,像是自微张的嘴唇淌出,尔后直接流进了直人胸膛深处。尽管有着吸血鬼的魔性,但这话声中却带着一股纯净,究竟是对她太过了解还是不太过了解才会有这种感想呢。

 现在已经分不清轻挠胸口的温暖空气到底是拉凯尔的呼吸,还是浴室里的热气。

「我……知道了。不然的话有好多事情会很不妙吧。我不是必须得弄到手不可吗」

 直人没法把视线从像是要落下来的金色眼睛上挪开,尽管像是要被吸入其中却也还是以坚定的态度这样回答她。

 感觉她的样子和平时有些不一样。不像是拉凯尔的风格。不对,那其实是懦弱,是想要寻找依靠的嗓音。

 拉凯尔的手掌在直人胸口滑动。像是要依靠在他那还是人类的肉体的左手上。

「你是我的仆从。也就是我的所有物,所以你有侍奉我的义务。所以……」

 从未有过的带着热情的讲述在浴室的热气的煽动下,营造出了一股伤感的气氛,让直人稍稍把身体往回缩了缩。而拉凯尔的身体和鼻尖还在靠近,像是在一个有点奇怪的角度上失去了平衡似地倾下。

 拉凯尔的眼睛就在直人面前眨了眨。璀璨的金色蒙上了水汽。

「你要为我而战。为我而得到『苍』……然后,把我……」

 拉凯尔的话没有说到最后。

 直人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打算说到最后。不对,现在这种事已经无所谓了。

 因为拉凯尔的嘴唇颤抖着让话语戛然而止后,像是被吸下去似地……直接一脸扑到了浴缸的热水里。

 她晕过去了。

 居然泡昏头了。










 凉爽的夜风从稍稍打开的窗里涌入。

 夜很深了,甚至都要接近黎明了。现在正是所谓万籁俱寂的时分。

 好安静,一个简直像是时间停滞了一样的寂静夜晚。换作平时的话,直人早都已经躺到了床上,变成了被子的俘虏了吧。

 但直人依旧强撑着让他脑袋发晕的睡意,不断地扇着扇子。

 夏天那阵子车站前头的柏青哥店发的小扇子,真没想到居然在这个不着调的季节派上了用场。

 沐浴在有意控制不要扇得太用力的风下,绵软躺在铺在日式房间的被褥上的人是拉凯尔。

 直人好不容易才给她穿上了睡衣,明明是这个吸血鬼脸颊却红彤彤的,被晕乎乎的眩晕感弄得孱弱地皱紧了眉毛,从刚才开始就在轻声呻吟。

「唔~……唔唔,怎么会……这样……我居然、会这样大意……」

 可不是嘛,直人在扇扇子的同时在心里这样吐槽。

 直人的目光落在了平躺下来的拉凯尔头上那有着足足八位数的非比寻常的数字上。

 估计已经比洗澡之前下降了很多吧。只不过是因为数字大到了这个份上的话,往往记不住后面几位数,所以也无从判断她弱了多少。

 不过唯有这一点可以断言。

 那就是即便是拥有这种生命力的非人存在——吸血鬼,也是会被热水泡昏头的。原来拥有这种超乎常规的生命力的存在也是会被热水泡得晕头转向的吗。

 正是这股感概和无语成了现在的直人的动力。

「好了好了。别乱动了赶紧睡吧……倒不如说是你快睡着吧……」

 你也差不多该放我去睡觉了吧。

 现在大钟的时针都要接近四点了。直人叹了口气。

 明天还得上课啊……。










 2




 这条街简直像是迷宫一样。

 好比是往一片本就狭小的区域里塞入尽可能多的建筑物一样,只留下了聊胜于无的左右穿插的羊肠小径,然后在两旁摆上了墙壁一样的楼房。

 但这里的建筑和楼房四处都像是被蚕食似地,任由黑暗肆意蔓延,欠缺效率和秩序。

 正因如此,这一片沦为了混沌的街区对于想要藏匿于阴影中的人来说着实是最佳的环境。

 撕裂夜幕的月光皎白而遥远,在建筑物之间刻印下了深不见底的黑暗。

 而行走在色调浓厚的阴影的小巷中的男人,在一栋呆愣愣地半张着嘴的废弃大楼入口处稍稍驻足,然后踏上了楼梯迈向更加深沉的黑暗。

 夜已深,周围很安静。如果仔细听的话,可以听到在公路上肆无忌惮地飞驰的机车声,以及在车站前头的交通岛上喧闹的年轻人的吼叫。

 但男人对那些都不感兴趣,他只是想要探索这栋废弃大楼似地迈着缓慢的步子走上了三楼。

 这栋楼以前虽然开有好几家店铺和事务所,不过现在每一层都已经没有人营业。男人来到的三楼亦然,估计也就只陈列着徒留有一扇门的空荡荡的四角空间吧。

 空气里满是尘埃。窗已经有了裂痕却也还没有碎裂出口子,将内部的浑浊空气都保护了起来。

 真是个舒服的地方。

 站在没有门的入口处的男人深深吸了一口置身于此的空气,像是要把薄薄的胸板撑胀似的。等吸入到肺部深处,使其随着体内的血液一同循环后,这才又深深舒了口气。

 外头微微的光亮从窗里照进来,使得房间内部不算昏暗。

 踏入了这一片明亮中的人,是手脚和躯干都瘦长到了叫人不舒服的男人。仔细抚平的工整头发有着近似被掀开过的混凝土似的灰色,眼角高吊的单眼皮眼睛中是一片混沌的黑。瘦削而气色欠佳的脸上纹有一大片蕴含着什么寓意的刺青。

 他是斯比纳=斯佩里奥尔。

 脱离了从很久以前便已存在,同时畏惧于人类的恶意从而把伟大的力量——『魔法』给隐藏起来的魔道协会,踏上了自我探究这条崇高之路的人。

 身藏渊博知识和无尽欲望的他,在踏足房间的同时环视周围。然后他很快就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那东西落在了房间深处的墙边上。

 拥有近乎黑色的青色身体,像是一只巨型青虫的东西。头部长着一张甚至能把自己给吞进去的大嘴,它就是通过这张嘴里猎取食物。

 但是那接近一米的巨大身体已经被切得零碎。

 估计是被锋利的武器以极快的速度切碎了吧。承受了无数斩击的肉身尽管已经支离破碎,但这异形的虫子在远处看的话依旧保持着原先的青虫一样的剪影。

 夸张的体液散落到了周围,那些飞沫甚至还挂到了天花板上去。充斥着整间房间的臭味,主要就来源于这只虫的体液。

 但是……还有另外的来源。

「……少女、是吗」

 忽然把鼻尖朝向空中,斯比纳寻找着残留的气味的真身。然后再一次俯视脚边已经将近朽烂的虫子。

 这羽化成虫子的使徒是在前不久被杀掉的。但是下手的人已经不在附近。

「漂亮的断口。尽管有些太过华丽,不过充满了一股跃动而出的美感……」

 斯比纳不知在称赞着谁,同时朝虫子的残骸弯下腰去。

 他并拢食指和中指,插进了众多的伤口之中都尤为深的那一道锐利断口。接着湿润的体液和肉体就发出了有些淫猥的声音。

「这是……」

 斯比纳把手指插在虫子体内,细细的眼睛瞪得很大。

 然后深深插进去的手指用力搅动,从尚且崭新的断口处挖下了一块肉。把那块还滴落体液的肉块放到手掌心上,深深闻了闻上面的味道。

 然后他感受到了。感受到了将这个可怜而丑陋的使徒切碎的人,以及那个人释放的Drive。

 斯比纳铁丝一样细长的手臂和支撑着手臂的纤细肩膀都在因笑而颤抖。他已经抑制不住这股昂然的喜悦。

 看来一切都在为了我的愿望而串联到了一起。

「啊,多么美妙的命运,多么美妙的命运!  没想到『Soul Eater』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现身……。这已然是世界的愿望,不对,这是『苍』的愿望。一定是『苍』在将我引导向真理!」

 现在已经不必增加使徒并让他们潜伏到大众之中了。因为必须的东西已经全都凑齐到自己身边了。

 斯比纳把手掌中的使徒肉块抛向了天花板。像是在朝上天献上发自心底的感谢,像是在抛洒用来祝福的花瓣。

「再也不用久等了,拉凯尔=阿尔卡特……。近期你就会变成我的东西。期盼已久的将你纤细的肢体揽入臂弯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高声发出如同落入情网的少女一样的恍惚嗓音,斯比纳朝着天花板那边的遥远而高悬的洁白月亮倾吐爱意。

「开始做准备吧……为了将你变为我的所有物,为了那个缔约之夜」

 失去了形体的虫子终于变成了黑漆漆的液体,在为不住喘息发抖的斯比纳脚边凋零。

 但室内却又一次响起了异形的虫子发出的那阵低沉的「吱呀呀」的声音。

 夜更深了。空中的月亮渐渐变得圆润。

 它终将变成美丽的圆月吧。

 道道月辉也肯定能和美丽的吸血鬼拉凯尔=阿尔卡特的双眸平分秋色吧。










 3




 秋季凉爽的天空高高铺陈在头顶上,直人和拉凯尔还有遥都来到了新川滨第一高校的屋顶上。

 上午的课程已经顺利结束,距离下午的课程还有几十分钟。正是所谓的午休时间。

 今天早上学生会那边很少见地没有召集成员,所以拜此所赐他们三个能久违地一次吃顿午饭了。

「我稍微花了点心思,所以做得有点多了,要放开了吃哦~」

 摊开专程从家里带过来的小野餐垫,遥在中间摆上了足足有三层的夸张便当箱。

 而且里头的菜品也都夸张得和便当箱有一比。以遥很擅长的煎蛋和炸鸡,土豆沙拉和小番茄这种早见家的便当例牌菜品为首,还能看到莴笋肉卷,自己做的西式咸菜,香肠炒土豆,萝卜蜜饯、炸茄子等好几道菜,色彩丰富地被满满当当地塞进了箱子里。

 在此之外还预先给直人分了两个,拉凯尔和遥各自分了一个包裹着海苔的饭团。

 拿大大的饭团和在眼前铺开的让人想要吐槽这是赏花便当嘛的便当互相比了比,直人在盘坐下的腿上用手支着脸。

「你这些、可只有我们三个吃啊……哪里吃得完啊」

 哪怕是男高中生,可直人却不是什么鹤立鸡群的大胃王。当然了,遥和拉凯尔也不是。

 估计她自己也明白这样确实做太多了吧。遥有些不好意思似地苦笑着,却也有些开心地这样说。

「我是想着如果一个人能吃掉一层的话,问题应该不大吧」

「前提得是能吃完啊」

 先不说直人,从遥和拉凯尔那寻常的食量来说绝对是吃不完的。所以最后他必须得独自吃掉一层更多的东西吧。本着这样的觉悟,直人接过了遥递来的纸碟和筷子。

 甚至还准备好了小湿巾,准备充分过头了吧,这是郊游吗。

「好的,拉凯尔酱也接住碟子。啊,要给你夹什么吗?」

 遥心情相当好地给拉凯尔递过纸碟和叉子。

 至今为止拉凯尔都一声不吭地被便当夺走了视线。被点到名之后,才很吃惊地猛地抬起头来。

「唔、啊、那、个……随、随便……什么、都行」

「知道了,那我就随便点……」

 公筷在便当上头稍稍犹豫之后,轻盈地把小菜夹到了一起。

 有样学样的直人也把菜夹到碟子上,双手合十。

「我不客气了」

 直人最先选择的是煎蛋。被弄成了漂亮的椭圆形的简单相当柔软,带着淡淡的甜味。这熟悉的滋味让他不由得放松下来。

「味道怎样?」

 把盛好了肉类和蔬菜保持平衡的碟子递给拉凯尔之后,遥用有些期待的眼神看着直人。

 细嚼慢咽之后,直人用力点头。

「嗯,好吃。嘛,虽然一直以来都很好吃」

「太好了!  嘻呵呵,直人真会奉承人」

「这算什么话嘛。话说,你今天好像心情很好啊」

 他朝拉凯尔使了个征求意见的眼色。

 于是拉凯尔用叉子叉着萝卜糖渍,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怎么说好呢……感觉像是漫画那种身边还有花飞舞的镜头一样」

 为她心情为什么会这么好而讶异地这么说的拉凯尔咬了一口萝卜糖渍。然后瞬间两眼闪闪发亮。

 虽然还不及遥,不过拉凯尔在这种场合下其实也相当好懂。不由得笑出声的直人咬了口饭团。那种粘在大米上的海苔被融化的感觉着实不坏。

 遥像是在学着直人似地也跟着咬了口饭团。

「因为啊,我们已经有一周左右没有能一起吃早饭和午饭了啊」

「说是这么说,不过晚饭不还是一起吃的吗」

 而且要说是整整一周的话也算有点夸张了。直人把炸鸡塞进嘴里,慢慢咀嚼。微微散发出来的生姜香味渗透到了胃里去。

「虽然是啦……不过也算挺久没一起吃早饭和午饭了吧?」

「嘛,算是吧」

 中午饭没有遥的便当确实是叫人有些寂寥,而且没有遥过来叫起床的每天早上都会争分夺秒地匆忙得不行。

(……我得好好自立才行啊)

 这样简直像是个只会依赖母亲的小孩子。直人把手伸向肉卷的同时如此自我反省。

「我说啊,直君。那个,你还记得、的吧?」

 把纸碟放到一边,轻轻给草莓欧蕾插上吸管的遥忽然扭扭捏捏地这样抛出话题。

 有些难为情似的她的嘴角露出了微笑。看着脸颊上的桃红色越来越深的直人则摇头表示不知道她指什么。

「记得什么?」

「那、那就是、之前、沙耶酱来直君家的那件事」

「啊、啊啊。那时候真的是给你添麻烦……」

 遥有些慌张地制止了直人想要说完的话。把纸袋果汁握在膝盖上,像是要捏扁似地探出身来。

「真是的,不是的啦!  是在那之前!  在沙耶酱来之前……那个……」

 然后又立刻不再往下说了。

 不过直人也算是想到了遥想要说什么了。

「啊——」

 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刚才想过要说什么,不过依然打断了自己的话头,困惑的视线不断游移。

 明明没有这个打算,但是脑袋里还是会想起了那时候的事情。

 在一个凉风拂过的下午。在晾满了衣服的阳台上,触碰过来的嘴唇……。

『我可是初吻哦』

 直人回想起了笑着这么说的遥的表情,胸口深处被罪恶感弄得一阵刺痛。

 还真忘了。那时候自己向遥撒了个谎,那大概是遥相当珍惜的『初吻』。自己却将其肆意玷污了。

「那、那个,虽然……确实记得」

 有些内疚的直人的态度变得模棱两可起来,语气也变得像是想要糊弄了事。甚至还真为了糊弄过去而含住了袋装咖啡欧蕾的吸管。

 但遥却像是松了口气,把手抚在胸前,像是觉得发痒似地笑了。

「太、太好了。啊,我不是那个意思的。尽管那种事代表不了什么,不过如果真当作毫无意义的话我也挺寂寞的,不过我也没想着提这件事来让你对我做什么……」

 害羞的遥渐渐变得语无伦次,而且语速还很快。

 没能一下子跟上她说的话的直人很动摇地傻愣愣地半张着嘴,拧紧眉头。

 估计看到他的这表情之后发现了自己的不妥吧。遥猛地清醒过来似地噤口不言,等深呼吸一口之后才再一次笑着耸了耸肩。

「那个……所以呢,我就是还想和直人君更多地在一起。所以像这样在一起的时间哪怕能稍微多一点点我也很开心的。就是这意思」

「嗯,是、是嘛」

 被当面这么说的话,即便是面对遥也还是会觉得难为情。直人握着筷子挠了挠脸,然后咬了口饭团,尝到了转瞬即逝的梅干的味道。

「遥还真是很想和直人在一起呢」

 突然,一直都在安安静静听两人对话并专心吃煎蛋的拉凯尔冷不丁地插了这样一句话。

 然后捂着胸口的遥就被惊得抖了抖。

「诶、啊、那个。……嗯」

 尽管一开始还方寸大乱,不过遥最后还是诚实地点头。而她那脸颊放松地勾勒出来的微笑让直人更加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遥把膝盖上的草莓欧蕾抱紧似地裹在双手之间,有些严肃地抬起了头。那双体现出她优良人品的大眼睛直看向了拉凯尔。

「当然了,我也想要和拉凯尔酱在一起的哦。因为家人就该在一起的嘛。现在拉凯尔酱完全能算是我的家人了啊」

 遥歪了歪小脑袋,笑着问“对吧”。

 这时拉凯尔正想要把煎蛋送到嘴里,接着就瞪大了眼睛,很困惑似地低下了头。

 即便是已经对拉凯尔的表情相当熟悉的直人都看不出她究竟开心不开心,不过看来遥把她的这个动作当成了好意。然后带着摊开便当那时候的大好心情,从自己做的西式腌菜中夹走了一块花椰菜。

(家人……是吗)

 直人在心里头嘟囔出了一阵慢慢渗出的苦闷。

 对直人而言,要说到家人的话,遥和雪其实比有血缘关系的那个妹妹更像自己家人。但她们并不是自己的亲妹妹和亲生母亲。

 沙耶是直人妹妹——无论他们之间有着怎样的纠葛,有着怎样的血仇。

 直人向遥撒了谎。因为直人有生以来第一次接吻的对象是沙耶,但那并不是什么带着爱意的亲吻。五年前,在沙耶使用Soul Eater把一族人接连屠杀的那天,她也以压倒性的力量强行夺走了直人的嘴唇。

 她说,这才是效率最高的夺走生命力的方法。

「对了哦。等文化祭结束之后,学生会的工作也会跟着告一段落,到时要不要到哪里去玩玩?  那个……大、大家一起去」

「啊……我、想想看」

 尽管直人应和了喜形于色地这样建议的遥,不过他现在其实压根就没有往这个青梅竹马身上看。

 明明正在这样一个惬意的天气下吃着美味的午饭,但脑袋里却塞满了叫人不安的事情。

 沙耶和斯比纳,使徒。……『苍』。

 从后天起就只有上午上课,到时候即便是一般学生也得手忙脚乱地给文化祭做准备。而现在距离文化祭还有一周多一点。

 他很想在那之前把所有麻烦事都给处理掉。

(不过话说回来……沙耶那家伙。自那之后就完全没露过脸了啊)

 正因为那个妹妹对自己的执念相当深,还一心想着会过上每天都会被她追杀的麻烦日子而随时保持警戒来着。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直人分不清这是无语还是担心亦或是愤慨,又有一股三者等分混杂而成的感情盘踞在心里,而那种感觉真是糟透了,于是为了转换心情把饭团连带里头的梅干给咬下了一大口。










 4




 课程结束的放学后。

 留下了说是学生会还有工作,需要在学校里继续忙活的遥,直人和拉凯尔一起来到了车站前的繁华街上。

 是说这么说,其实也只是顺着一直以来的那条上学回家路走,不多绕路地前往车站那边。

 目的地是在这前头遥经常去的那家超市。

 这并不是因为闲得发慌所以为了消磨时间才决定的购物。而是遥今天早上和午休都没有工作,相对的可能要忙活到临近闭校时间,于是乎就拜托他们过来买晚饭的食材。

 当然了,即便是在放学之后再去超市也不会有问题,因为那家超市一直开到晚上九点半,绝对来得及。

 虽是这么说,可人家毕竟要在忙前忙后至于还不厌其烦地给自己做一顿顿美味饭菜,如果连买东西这点小事都不上点心的话着实感觉很过意不去。

 况且今天还被交予了一项重大任务。那就是午后4点开始的限时促销,数量有限的十枚一盒的鸡蛋似乎才买一百日元。

『唯有鸡蛋一定要争取到!』

 如此意志坚定地把购买清单交过来的遥的气势已经超出了一届女高中生抵达了家庭主妇的领域,让直人甚至有些慌了神。她在结婚之后肯定能变成一个超级可靠的贤内助吧。

「今晚的话在这边找找看吧」

 拉凯尔边环视着竖着些新潮的街灯的大道边这样说,相对于建议更像是在宣布决定。

 要找的自然是斯比纳的使徒。

 直人的肩膀无力的垂下。

 即便是直人也明白,想要打倒斯比纳的话必须得有实战经验,况且一想到自己无比舒适的这条街,有使徒那么一种生物在四处乱窜就直犯恶心。

 可即便如此,想要让他就是捏紧拳头表示干劲十足也相当难。

 因为要说真心话的话,他非常想把什么使徒和斯比纳那么些事当作从未发生过,想要回到一切都还是那么安稳的日子里。

「说起来哦,拉凯尔」

 正想要问这附近,比如说车站周围到底有潜伏有多少斯比纳的使徒的直人往旁边扭头看去。

 但是……却不见拉凯尔。

(不对……)

 并不是拉凯尔消失了。而是直人身边已经发生了异变。

 声音停止了。无论是鼎沸的人声还是走动的脚步声以及正散步的狗叫声。还有汽车的声音、自行车的声音、电车的声音。甚至连风声都戛然而止。

 在这片异样的寂静之中直人回过神来了。消失的不是声音,而是发出声音的所有东西。

 在繁华街上接踵摩肩的人们消失了,一个人都见不到。整条街简直像是时间静止了一样,如同空荡荡的电影布景一样的虚空在直人身边延伸开去。

 而这幕光景……直人回想了起来。

 之前也曾遭遇过一次。

 那时候记得是在早上,发生在和遥一起上学的时候。才觉得突然间所有人都不见了,然后就在扭头看过去的前方出了一个少女。

 金色的头发分成两束,绑着如兔子耳朵一样挺立的大大发带的少女。一个和拉凯尔有相似,看起来又比拉凯尔要年幼些的少女。

 在那时候的记忆的引诱下,直人往干巴巴的喉咙咽了口唾沫,然后用力朝身后回头。

 至今为止走来的果然还是见不到应该在此的人们的大道风景朝四方铺开。而直直延伸出去的道路前头,有一道人影孑然而立。

「什……」

 那个『人物』让直人相当动摇,让本该喘出来的气都堵在了喉咙里,脚还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因为睁着一双鲜红的眼睛朝这边看来的人,并不是那个一头金发绑着黑发带的少女……而是背后披着一头亮丽黑发的举世无双的美男子。

 是克拉维斯=阿尔卡特。

 在这个叫人分辨不出是梦还是现实,感觉相当暧昧的奇怪空间中,唯有他是一个身披着类似分筋断骨的疼痛的畏惧的存在。

 他像是在地上滑行一样,慢慢地迈出脚步朝直人靠近。5米左右的距离被一口气拉近。

 呼吸不上来了。面对眼前这个忽然悠然而至的身影,他们两人的身高差并没有多大,但直人却有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

 没法挪开视线。不光是视线,所有的意识都被拉到了他身上,稍微有那么一点动摇都会身首异处。那双会自然而然地给人带来这种本能上的恐惧的赤红眼睛,在凝视着直人的同时也露出了笑意。

「好久不见了呢,黑铁直人」

 明明他的语气是那么的温柔甜美,却带着一股能令气氛本身臣服的力量。

 直人不由得抖着喉咙,硬生生地挤出了一句问话。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这真是一件怪事。明明都没办法理解这里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地方以及是否属于现实,也无从判断克拉维斯出现在这里算不算一种不自然。

 跟不上事态的人分明是直人。

 只见克拉维斯眯了眯那双叫人恐惧的妖艳眼睛,刻印在嘴角上的笑意更深了。

「听你这口吻,简直好像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呢」

「嘛,因为之前我也来过一次。同样是这样感觉,一个人都见不到。不过那时候出现的人不是你」

 尽管克拉维斯的语气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追究的意思,不过感觉肚子里已经冻彻骨的直人还是这样辩解。

 说话的同时也发现了一点。之前遭遇过的,像是闯入的时间缝隙一样的白日梦一样的现象其实只持续了几秒钟。当时自己的身体很难如意行动,甚至没法去问出现的那个少女究竟是谁。

 但这次不一样。尽管依旧没有什么现实感,但对克拉维斯感受到了一股很接近畏惧的感情,还能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嗯……意思是除开我之外还有谁对你施加了干涉吗」

 克拉维斯像是沉思似地喃喃道,并把陶瓷一样白皙的手指贴到嘴角。

 明明只不过是这样的一个小动作,但直人还是因他的些微动作而惊得浑身僵硬,又顿时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很不甘心。于是他刻意忘记了自己这么露骨的反应,佯装平静地开口问。

「干涉?」

 面对直人的反问,克拉维斯用甜美到发麻的声音回答。

「事象干涉」

 这是头一次听说的东西。有点奇妙的发音还给直人一股轻微的眩晕感。

 或许那不是自己应当知道的词。不知怎么的直人就是有这种感觉,于是用力捂住了太阳穴。

 而另一方面,这对克拉维斯来说似乎是一个相当稀松平常的词语,寻常到了需要思考几秒钟才能好好进行口头说明的地步。

「对某种事象……对时间的流逝进行干涉,操纵可能发生的可能性的『苍』的力量。不过我并没有足以引发事象干涉的力量。这个空间也不过是有样学样的仿造品而已。只可以干涉时间并阻止其流动,还没办法干涉可能性」

「那么……意思是现在时间已经停止了吗?」

「是的,说得没错」

 一度挪开的视线像是滑动一样转了回来,重新落在直人身上。光是这样就让直人一度喘不上气来。

 等把那股窒息感连同堵在喉咙里的空气一并咽下之后,直人才摇了摇头。

「在我这种人看来的话,光是能停下时间都已经足够厉害了了。……怎么说呢,已经像是神一样了」

 尽管感觉自己说了句有些挖苦人的话,不过直人并没有把话收回来的意思。

 有一个可以操纵可能性或者是时间的存在。借之前贵彩的话来说那就是『威胁』了。而且现在不光有人能办得到这种事,像自己这样的一般人还一无所知地被『某个人』彻底玩弄于鼓掌之间。

 看着因比费解更鲜明的不快而把眉毛都拧到了一起的直人,克拉维斯摇了摇肩膀呵呵地笑了。

「确实是很不逊的想法。正如你所说,那不是人能做得到的事情」

 尽管说这话的克拉维斯的笑脸可以算得上是比较阳光的表情,不过直人后背却不知为什么窜过了一股无来由的恐惧。是因为眨眨眼后,发现人偶一样纤长的睫毛之后的那双鲜红眼睛正看着自己吗。

 克拉维斯依旧咧嘴笑着,用安稳却叫人听着惬意到像是心脏都被他捏在手里的嗓音继续往下说。

「你没必要理解外部的规则。不需要在意这种只是停滞在时间与时间的缝隙之间,没有任何可能性存在的地方。这只不过是一种手段而已,并非我的目的」

 他那张没什么血色的嘴说了目的这两个字。

 这让惊讶在直人眉间刻下了更深的皱纹。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想要慢慢和你聊聊。在一个不会被任何人打搅和闯入的地方聊聊」

 克拉维斯的嘴角像是要苦笑似的歪了歪。

 所谓的打搅,估计是指御剑机关吧。自从他出现在这里之后,以贵彩为首的御剑机关也开始在活跃起来,寻找克拉维斯的踪迹才对。

 再有的话,可能还把拉凯尔也算了进去。无视了和直人在一起的拉凯尔,只把他一个召唤到『空荡荡的地方』来,令他感觉真有这种可能。

「那么是要说什么呢?」

 直人用无论如何都会很紧张的声音问。

 和这位拥有凄厉美感与冷酷威严的吸血鬼两人独处太久对精神卫生不太好。但与此同时,他又对不惜做到这个份上都想要跟自己谈谈的克拉维斯的所谓要紧事很感兴趣。

 鲜红的眼睛慢慢地把直人全身都映照进了血洼一样的色彩之中。

「我想要知道拉凯尔为什么会选中你」

 直人的喉咙咕咚地响了一下。『选中了』克拉维斯是这样说的,现在是,之前也是。

「那我哪知道啊」

 再者说了,压根就没有所谓的被选中的感觉。直人一脸困惑地绷着脸摇头。

「像这种事别问我,麻烦去问她本人吧」

「如果能办得到的话,那这世上的所谓父母肯定能活得轻松些吧」

「什、么……」

 直人不由得说不出话来了。

 直人做梦都没想到居然会从这个男人嘴里听到这种充满家庭感的字眼。

「不是……我不懂这个啊。与其说我是被选中的,倒不如说在我看来的话,我只是偶然被拉凯尔救了回来」

「是嘛……那么来换一个问题吧。直人,你得到了『苍』之后想要做什么呢?」

 被点名的瞬间,直人不由得绷紧了身体。有一种他的手就顺着视线抓了过来,轻轻把指尖放在了心脏上的感觉。

 不过也总不能一直这样畏畏缩缩的了。直人猛地往丹田里鼓了鼓劲,直直顺着克拉维斯的视线看了回去。

「当然是变回人类,找回自己平常的生活」

 还有不到一年直人就会变成吸血鬼,失去自我和理性。

 必须在那之前变回去不可,必须要变回稀松平常的人类不可。无论要动用『苍』或者什么别的手段。

 如果还能顺带把沙耶的那棘手的Drive也给抹消的话,那就万万岁了。

「我记得之前应该也有说过……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对你的吸血鬼化采取相应的措施。还有你想要变回人类的这个愿望,我可以约定等我得到了『苍』之后立刻给你实现」

「所以,要让拉凯尔从这件事上收手吗?」

 直人几乎是反射性地这么回了一句。语气之所以变得有些攻击性也是下意识为之。

 像是闪回一样,直人脑海深处浮现出了克拉维斯第一次找上门来的时候。那个总是妄自尊大,爱借题发挥瞧不起人的拉凯尔被吓得把身体缩成一小团。

 但她也还是说了。『苍』要由她们自己弄到手。

「你是信不过我吗?」

 克拉维斯带着一抹冷笑这样问。那只不过是轻声发问而已,语调甜美柔和,足以麻痹听者的思考。

 但是,这一句话却有如刺向喉咙的刀尖。

 于是直人为了让自己奋起而捏紧了拳头,一字一句地这样回答。

「我并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比起你,我更愿意相信拉凯尔」

「……原来如此」

 鲜红的眼睛露出了微笑。那是一种叫人看不穿究竟是本着什么想法露出的微笑,是一种非人的存在的微笑。

「我说。我可以问问你吗?」

 面对像是挑衅似地这么说的直人,克拉维斯顿了一拍之后像是催促他往下讲地伸出了手。

「无所谓」

「你……」

 该怎么问呢,直人迷茫了好几秒。却想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他粗暴地挠了挠头,然后放弃了花功夫去修饰话语。

「我是听御剑机关那帮人讲的。他们说你……是集体消失事件的犯人。在全世界范围内消灭了相当多的人类,这是真的吗?」

「嗯,是真的」

「……!」

 不曾想,居然迎来了这样毫不犹豫的肯定。直人不知所措,脚也往后退了半步。

 他并没有期待克拉维斯否定。更别谈他的辩解或者忏悔。

 但是他给出的回答实在是太过平淡了。










 5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阻止了想要这么问的直人的呼吸,克拉维斯用平稳而叫人不安的声音反问他。

「你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是吗?」

 直人紧跟着点头了。

 然后立刻,周遭的景色像是拉上了窗帘一样陡然一变。

 直人狼狈地环视周围。这里是太阳正下山的傍晚时分的繁华街,有些新潮的路灯已相等的间隔铺列开去,鳞次栉比的楼房上挂有叫人看不过来的招牌和店铺logo。

 然后下一瞬间,景色又变成了带着昏暗阴郁气氛,要称作废墟却又还保留着崭新原型的建筑群。

 他记得这个地方。

 是无人街区。

 在这天空无一人的西照下的街区里,在蛇行的行人道上,直人和克拉维斯正面对着彼此。

「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为了消灭某个Drive而战」

 虽然天空尚且留有夕照的余晖,但这片街区中却像是抢先迎来彻底日落似地变得昏暗起来。伫立在这片叫人不舒服的背景中的克拉维斯,用血红的眼睛有些怀念似地望向周围。

「那是在五年前。我在这里和那个Drive能力者进行了战斗。但事情并没能轻松收场,造成了相当大的牺牲。只为了排除掉一个Drive能力者,我好像牺牲了十万有余的人类」

 十二万八千九百三十二人。

 直人鬼使神差一般地回想了起来。那正是贵彩所说的,克拉维斯引发的『集体消失事件』中人间蒸发的人数。

 接着克拉维斯的视线回到了直人身上,继续往下说。

「我所追杀的的Drive的名字……叫『Soul Eater』。现在你应该知道那究竟是怎样一种东西了吧?」

 这下真是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捏住了。直人大气不敢喘,瞠目结舌地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但他听到的毫无疑问就是Soul Eater。

 这几天里这个名字已经被反反复复提及不知多少次。在五年前第一次见识到之后就一直不怎么了解的夺走了直人一族人的力量。也是妹妹沙耶的Drive。

「那时候,我偶然得到了这个东西」

 克拉维斯的语气忽然变了个调,像是风向突变一样。

(变得柔和了……吗?)

 那确实还不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些微变化,只不过像是裹上了一层薄绢,让自己给人的印象变得和气一些的克拉维斯掌心向上地朝直人伸了过去。

 像是在邀请人共舞似地的手掌上有一个蓝色的珠子。

 被他捏在拳头中的是一个稍微有点大,不过也还不到巴掌大的玻璃珠一样的球体。上头没有一道伤痕,澄净透明,不过中心看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如火焰一般摇曳。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克拉维斯的问话中隐含着你应该知道的意思。

 克拉维斯掌中的球体微微发着光亮,像是蜷缩成一团的钝重苍蓝。

 然后球体上方还掺有一团黑漆漆的空气。看起来就像是有几滴墨水滴入水里。

 而那团渗入其中的黑色东西慢慢成了一个形状,那是一串记号。而在直人眼里看来,则是一串数字。

 就是他一直都能在别人头上看到的,表现出该人物生命力的数字。而这颗苍蓝球体上浮现出的乃是多达八位数的庞大数字。

「这、是……」

 直人知道这一串数字。因为那人刚才就在自己身边。

 直人像弹簧一样猛地抬头看像克拉维斯。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眼前所见才好。

 承受着直人这样困惑的眼神,克拉维斯像是劝诫似地慢慢点头。

「没错。这就是拉凯尔」

「但、但这只不过是!」

 只是一颗球体而已。从中见不到那一头璀璨金丝一样的秀发,还有无垢的金色眼瞳。

 克拉维斯则像是在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似地重重点头。

「准确来说,这是终将变成拉凯尔的东西……或许应该这样解释吧。这就是我牺牲了数万的生命。这就是他们的集合,是成了苍的结晶的东西──『胚胎』」

 胚胎,这个词代表着胎儿形成之前的东西。

「而这个也是抵达苍的钥匙」

「抵达苍的钥匙?」

 换言之,可以解释为想要抵达苍的话就必须得有这个东西。直人像是被吸过去似地注凝视着克劳维斯手上的苍蓝球体。

 这既是拉凯尔。

 拉凯尔就是从这样小的一颗球体创造出来的……是这个意思吗。从殒命的十二万多条人命中吗?  直人很难理解。只能生硬地把克拉维斯所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记忆。

 克拉维斯发出了一声很轻的,轻如天鹅绒衣服摩擦一样的叹息。随着那很适合用残酷来形容的嘴唇发出叹息的同时,露出了乏力的笑脸。

「身为通往苍的钥匙的拉凯尔,把『黑铁直人』选为了一同追寻苍的同伴。再加上你的妹妹还是拥有那个可憎的Soul Eater的Drive能力者。就不觉得我会尤其在意你也是在所难免的吗?」

 他的这副笑脸让直人顿时感觉脖子上传来一阵恶寒。

 仔细一想的话,自己实在太后知后觉了,这一切可能都很理所当然。但是克拉维斯早都已经知道了,知道了直人的妹妹沙耶的那些事,也知道付出了莫大的牺牲才一度打倒的Soul Eater被她作为Drive保存了下来。虽然没有明确说出来,不过大概连沙耶去找过直人这事也都知道吧。

(还真就像之前说的那样……克拉维斯=阿尔卡特不足以信)

 因为所知的东西差太远了。眼界差太远了。所处的位置也差太远了。

 和从拉凯尔身上感受到的那股妄自尊大不同,这属于更高级更遥远的,不会叫人产生感知上的沉重的瘆人。想要发自心底相信他,那就必须要有服从他的这股超越性的觉悟。

「……为什么像你这样拥有这么不得了的力量的人还会想要得到『苍』? 哪怕没有你也能为所欲为了吧」

 直人帅直地问出了自然产生的疑问。

 刚才不是也说了吗。他可以用某种手段解决拉凯尔必须要依靠苍才能解决的直人吸血鬼化。但是那个『某种手段』是否会如直人所愿就无法相信了。

 克拉维斯把苍蓝的球体捏到了手中。大概是什么幻象吧,等他再一次摊开白皙手指的时候,那个不可思议的球体已经不见了。

 克拉维斯只是用安静的眼神望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手上。

「我也有很多办不到的事情。我……想要把这个世界还给人类。为此,苍必不可少」

 赤红的视线再一次滑行似地回到了直人身上,像是虫子猛地叮咬上去一样。

 直人闪开了这一道尖锐的视线,看向不像是长在克拉维斯这个男人身上的漂亮手掌。

「你的意思我不是很明白。你说的还给人类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黑铁直人,你是怎么看待我的呢?」

「哈?  不是,怎么看待嘛……」

 顿了顿之后,直人向想要换个话题而如此发问的克拉维斯露出了掩饰不住的疑惑神情。

 说得不掩饰点的话,就是『怪物』。但这话该不该当着他本人的面说呢。

 像是看穿了直人心中所想似地,克拉维斯轻轻笑了两声。

「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就好。说得通俗易懂些的话,我就是个『怪物』」

 完全不理会直人的担忧,克拉维斯主动说出了那个直人避之不谈的词。

 于是直人不由得绷紧了脸。因为一想象到自己要说自己是怪物,顿时觉得相当不是滋味。

 但克拉维斯本人却面色不改地继续往下说。

「非人者……。Drive会催生出这样的存在。对单纯生活的人类来说那是太过超群的力量,因而这个世上不需要怪物。所以我想要将怪物……将Drive这个成因从这个世上抹去」

「抹消Drive?  稍等一下,可是这样的话……」

 依旧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的直人抿紧了嘴唇。

 他再一次想起了拉凯尔说过的话,她说自苍而生的克拉维斯存在本身就是一种Drive。

 那么克拉维斯所说的『想要将Drive从这世上抹去』也就意味着……。

 而对于卡在直人心中的那个疑问,克拉维斯很快就说出了答案。

「直人,你听好了。像我这样的怪物还是不存在的好,也不应该存在。我之所以想要得到『苍』,都是为了将以『我』为首的一切『像我这样的存在』消灭掉」

 换言之就是为了让自己和所有的Drive一起消失。

 理解了含义之后,直人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他有些混乱。在脑袋里想了想『苍』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东西。

 他听说那是将所有的可能性变为可能的力量。

 于是直人想要用它让自己作为一个人类而活。而另一方面,追求着同一样东西的克拉维斯则说想要让自己作为怪物而死。

「……差不多到时间了」

 忽然仰望了一眼虚空之后,克拉维斯用捎带有为难神色的音调这样说。

 鲜红的眼睛眯了眯,用手指把比任何黑色都要艳丽的黑发往身后一梳,然后转身背过直人。

「黑铁直人,我最后再给你一个忠告。如果你还继续追寻苍的话,你将变得不再是你吧。到时你将变得比现在更加痛苦。哪怕是这样……你也还要寻求苍吗?」

 听是威胁,又不像是威胁。只是一个提问而已,像是在质问着直人的觉悟。

 看不透他的真意。直人把手插进头发里挠了挠之后,一脸苦涩地回答。

「……哪怕你这么说,如果我就这样什么都不做也是会变成吸血鬼的吧」

 一旦失去自我,就有可能会对身边的人发动袭击。甚至有可能亲手杀掉非常重要的人。

 直人想象不来那究竟是多么沉重的痛苦。

 但直人还是扬起了下巴,注视着克拉维斯干脆地回答。

「那么的话到头来都一个样。况且我还跟拉凯尔约好了要把苍弄到手」

 拉凯尔大概是相信这一个约定的吧。

 克拉维斯的眼睛在微微笑。像是透着怜爱也像是带着怜悯。

「哪怕要和我相争吗?」

 吸血鬼淡然地说出了相当吓人的话。

 直人的表情有些痉挛。

「到……到时候的话,我是很希望你能高抬贵手来着」

 现在光是要跟斯比纳决战都被拉凯尔说了没有胜算。那就根本不可能能正面跟克拉维斯交手。

 结果克拉维斯大笑了一声,露出了至今为止最为开朗的笑脸。

「我也是有慈悲心的。跟你约好了,我会在你感到痛苦之前给你一个痛快」

 这到底是开玩笑呢,还是认真的呢。

 唯有一点能确定,那就是这句戏谑的话给直人带来了一股打从正面贯穿胸口的恐惧。

 估计他靠一根洁白的手指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无数次断绝直人性命吧。

「哈哈……真的吗……」

 真想夸自己居然有勇气说出这么一句话。

 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可算是踏足了不可进入的领域,由此而生的焦躁渗透到了胃部一带。

 但是……直人又在一瞬间就从这股焦躁和眼前微笑的美丽恐惧上得到了解放。

「……人。直人?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诶……诶、哈?」

 从身边一个比自己矮些的位置传来了责问声,直人当即狼狈到丢人地原地挪了好几步。

 压迫而来一般的嘈杂搅乱了思绪。前后左右都能听闻人的说话声,空气都在为之震动。

 一脸愤慨的拉凯尔就在直人身边。眼角高吊的形状漂亮的眼睛正有力地瞪着直人。

「终于看过来了。你从刚才开始就心不在焉的……你真的有打算认真进行修练吗?」

「修练……?」

 听了这句话之后尚且有些迟钝的大脑才终于理解到那是指清除斯比纳的使徒。

「啊、啊啊。当然有」

 直人从干渴的喉咙里颤抖似地这几个字,接着茫然地伸手摸向额头。

(又是……做梦吗?)

 看来不是了。直人立刻把手放了下来,仔细端详。

 手上汗涔涔的。而且不光是掌心,被掌心摸到的额头上也沾满了冷汗。

(我就这么害怕吗……)

 记忆从梦中醒来之后并没有变得暧昧,而是记得相当鲜明。在空无一人的繁华街里,又或者是在那片无人街区里,他和克拉维斯在一个怎样的距离上面对着彼此进行了怎样的对话。

 然后被他说了些什么。

「我说啊,拉凯尔。人家好像愿意在我痛苦之前给我个痛快呢?」

 真是求之不得啊。直人这样一苦笑,拉凯尔的心情似乎就更糟了。然后她用力拉了一下直人的袖子。

「你这是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真是的,你脑袋里到底装着多么无聊的事。我不觉得你脑袋里的想法能重要到无视我所说的话呢」

「……你干嘛这么生气啊」

 很少见地把感情流露在表情上的拉凯尔愤愤道。不对,相比起气愤这其实是不满吧。是一种对直人没有好好听自己说话冒出的烦躁。

 但是直人有了一个疑问。

 虽然从之前开始她就一直没给过自己什么好脸色,不过有像这样简单明了地把感情传达出来吗。当然了,这个愤怒的表现跟同班女生相比话算是比较收敛,不过对拉凯尔来说依旧是相当丰富的感情体现。

「我才没生气」

 才这么一想,她接着就把头拧向了另一边。

「你这明显是生气了啊」

「我不是说了没生气吗!」

 她气得更鼓了。

 憋不住的直人笑喷了。在心里暗暗吐槽了一句你是小孩子吗,她现在的这一张表情,克拉维斯有见过吗。

「知道了知道了,是我不好」

 一直这么笑的话只会让拉凯尔的不开心计量表继续飙升。所以直人强行把涌现的笑意压回去的同时苦笑着举手表示投降。

 看到他的这个样子,拉凯尔猛地绷紧了表情。

 刚刚都还表现出来的气氛像是撒谎一样消失不见,相对于不知被吸到哪里去的激动,是她用有些呆滞的眼神仰望着直人。

 然后直人歪着头问她怎么了。




 ──这时拉凯尔看到了。直人的另一边有另一个男人的身影。

 那是一张脸,是转瞬即逝的记忆。但却有着『拉凯尔』不认识的某个人的气息。

 既像遥远过去的情景,又像遥远未来的景色,尽管模糊不清不甚鲜明,却不可思议地摇撼了拉凯尔的心。

 让她觉得无比怜爱。

 这张看着自己,扭着嘴角似地笑着的笨拙表情──。




「喂,拉凯……」

 这次难不成轮到拉凯尔遭受了事象干涉吗。半开玩笑地如此联想的直人的话声被突然回过神来并望向虚空的拉凯尔打断了。

「这是……」

 瞬间,围绕着拉凯尔的气氛有了变化。让她露出了针尖一样锐利的警戒心。

 顿了顿之后,拉凯尔轻声说。

「我感受到了……很强烈的苍的力量」

 直人一个激灵地望向周围。周围只不过是安稳景象,只不过是稀松平常的繁华街的日常光景。

 但直人知道,危险的种子已经被撒在了这片光景背后里,还有阴影里。

「换句话来说,是Drive对吧?」

「嗯,是的」

 是斯比纳吗。还是沙耶呢,又或者是另外的谁吗。

「走吧……」

 用沾满了汗水的手重新捏紧书包,直人低声这样说。

 拉凯尔集中起所有意识点头后,冲向了通往车站反方向的小道。直人也连忙紧跟在后。

 太阳已经挂到了西边。

 很快就要到四点了。距离太阳下山还有点早,不过整座城正在逐渐步入夜晚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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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3 19: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遇敌







 1




 距离夜幕降临还有相当的时间。

 虽然西边的天空已经染上了夕照,不过东边的天空依然残留有可以被称为白天的午后色调。

 正是众多的人在街上穿行的时间带。但是这里也不过是被割裂的世界的另一边罢了。

 覆盖着蓝色裹布的建材堆积得四处都是,在被薄薄的隔离墙围起来的新大楼规划地,地面上传来了巨大的剜撅声。

 被清理得稳固而平整的地基中的沙砾被掏了起来,中央部分已经凄惨地凹陷下去,似乎已经把工程叫停前的上一周都还在这里辛勤工作的工人们的成果毁于一旦。以此为辐射点,浅浅的龟裂向四面八方扩散。

 有一个男人站在龟裂中心。身材高大,肩幅更显魁梧宽广,浮现在柔弱月光中的剪影看起来宛如巨大野兽。而被撩拨压向后方的粗犷发型看起来更有鬃毛的神韵。

 但他依旧维持着人形。至少,现在是。

「……无聊」

 憋屈的西服下头的喉咙发出了沉鸣似的低沉嗓音,他……梵克汉=赫尔辛把刚刚才猛踏在地上的脚抽起来。

 而脚掌下头是一只已经被踩扁的有人类婴儿大小的甲虫。弧形的后背覆盖着坚硬厚实的皮肤,身下还长着钳子一样的下颚和镰刀一样的爪子。但现在这只化身异形的虫子已经不再动弹。

 它那引以为豪的背部盔甲已经粉碎,镰刀一样的爪子也有一边不知去向。

 这虫子正飞扑过去的时候被梵克汉一把抓住,捏碎,然后是被狠狠踩到了地上。仅此而已,虫子的生理机能就已经停止了。

「除虫这点小事犯不着让我们出马!  找出虫子然后踩扁,找出虫子然后踩扁……我来这个国家可不是为了做这种无聊杂活!」

 丝毫不在意被虫子体液弄脏的鞋子,梵克汉抬起头来朝视线前方抛去一声怒喝。

 而成为这声怒喝目标的人是叉手站在施工现场的瘦削青年。他和梵克汉一样身穿西服,而西服外头披上了一件紫色斗篷则异常的引人注目。再加上细软的金色刘海前遮住双眼的黑色眼罩更是让他显得格外异样。

 他叫雷利乌斯=克洛弗。和彰显着魁梧身体的梵克汉相比,他的身体相当平庸,如果没有这一身特殊的衣装估计能轻松融入到日常风景里吧。

 但是雷利乌斯用让人感受不出那种安稳氛围的毫无感情的声音冷淡地回应了梵克汉。

「钱已经收下了。这是工作」

「又是这样吗!  你那了不得的研究要花这么多钱吗!?」

 跨过早已经失去兴趣的虫子尸体,梵克汉大步流星地逼近雷利乌斯。

 而雷利乌斯对于他那熊熊燃烧一般的不满只当作是了蜡烛火来灭掉似地,姿势都不换地回答道。

「确实要」

 看到他这令人不容置疑的,甚至是感受不到丝毫必要性的语气,梵克汉尽管一肚子的不满但也只是无语地不再说什么。因为跟他争论这些事未免太傻。

 淡然地接受着自上而下瞪着他的梵克汉的视线,雷利乌斯从西服里掏出手机,联系了御剑机关。

「……『创造完美的人偶』……是吗?」

 好比看着什么很招人一样的东西似地看着雷利乌斯的手机,梵克汉咒骂似的这样说。

 那是雷利乌斯很早之前就说过的他的『目的』。而这一项研究需要花钱。所以才会去协助御剑机关。顺带也能通过御剑机关交代的任务探寻研究必要的『强大灵魂』。

 而梵克汉之所以会协助御剑机关,做不死者杀手,都是因为他渴望着更加强大的敌人。

 强大的存在。唯有这一点是雷利乌斯和梵克汉的共同目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彼此都尊重着对方的目的和思想。

「金钱、还有灵魂……必须要敛取这种东西进行的研究,我不觉得有什么正当性可言!」

 低吼似的梵克汉的话中带有一股厌恶感。

 早都已经习惯被他这么说的雷利乌斯的眼睛……被遮挡起来视线甚至没有转过去,只是想要从这壮硕的搭档身边路过似地走了。而他前往的地方就是那只被踩死的虫子的尸体。

「先不说这个了,梵克汉。关于刚才找到的使徒的残骸」

 俯视着已经被踏遍得如同无机物一般的虫子。雷利乌斯兴趣索然似地看了看。

 今晚他已经是第二次这样俯视虫子的尸体了。但第一次那只并不是他们收拾掉的。

 梵克汉把他的强力武器——双手交叉在厚实的胸前。

「……是啊。现在已经不用怀疑了,除我们之外还有人在狩猎斯比纳的使徒」

 异形的使徒们一般都不喜欢引人注目。偏好潜伏在影子深处,在他人看不到的地方突然伸出魔爪。

 所以,对于行走在照明遍布的繁华街上的一般人来说基本见不到。如果被找到的话,那下一瞬间就会丢掉性命。

 换句话来说,这就意味着除开梵克汉他们,还有大概不能算是一般人的谁正执行驱虫行动。

「而且似乎还相当落力啊」

 雷利乌斯自言自语似的轻声嘟囔。

 昨天和前天,雷利乌斯和梵克汉都找到了和他们自己无关的使徒的尸体。

 估计都是同一个人所为吧。特征在于那堪称强烈的锐利,而且还相当执着地切成小块的斩击痕迹。

「……我很感兴趣」

 使出把使徒砍成碎块的斩击的人到底是什么人物呢。面对着脚边那和优美相去甚远的被粗暴破坏过的尸体,雷利乌斯把轻轻握起来的手抚向了下巴。

「贵彩那边怎样?」

 梵克汉很无聊似的这样问,而雷利乌斯头也不回地回答。

「正在调整」

「正在调整?  调整什么……」

 话还没说完的梵克汉的话音就被锐利的破空声斩断了。

 要说屏住呼吸迅速扭转身体,那还是梵克汉更加快。等他足以扬起一阵沙尘地猛踢地面迅速后跳,一道小小的人影就立刻冲了过去。

 淡淡的桃红色如轻盈的花瓣一般飞舞。

「雷利乌斯!」

 在怒吼一般的警告的同时,火花在雷利乌斯眼前飞散。那钝钝的声音就是雷利乌斯斗篷下出现的白色人造手腕把坚硬的金属架住的声音。

 被他接下来的是刀刃。

 是在太阳还没彻底下山的余光之下反而散发出危险光芒的日本刀的斩击。

「……小姑娘?」

 在近处看着袭击者,雷利乌斯惊讶地喃喃道。

 冲过来的人是一个少女。

 她还是个小孩子而已。乌鸦羽毛一样黑的头发被工整绑好,娇小的身体披着淡桃色和淡紫色的和服。

 白皙的手上握着一柄不像是还未成长完毕的少女能单手轻松挥舞的,货真价实的日本刀……少女顺速挥出一闪之后,又立刻收回到了腰间的刀鞘中。

 突然直冲过来的人是辉弥沙耶。

 既锐利又通透的红色眼睛绽放出冰冷的光芒,沙耶压低了姿势,以敏捷的动作拉开了距离。

「梵克汉=赫尔辛?」

 沙耶和雷利乌斯和梵克汉。从构图上来说,他们三人都保持着相当的距离,而沙耶则交互看了看被黑色眼罩遮住眼睛的男人和那壮硕的高个男人。

 和她这十岁出头的年纪相反的是,她那稚气未脱的声线异常冰冷。雷利乌斯和梵克汉都从中感受到了一股不带有温度的杀气。

「你认识她?」

 雷利乌斯看着梵克汉这样问。

 而梵克汉粗粗的眉毛拧出了深深的皱纹,注视着眼前这乱入的穿着和服的少女。

「不,不认识」

「不过她好像找你有事」

 雷利乌斯像是表示和自己没关系似的,淡定穿过梵克汉和沙耶之间走到了整理得平整的施工现场另一边。

 雷利乌斯算是退下到了观众席上去之后,梵克汉和沙耶自然就直面彼此了。

「找我有什么事,小姑娘」

 梵克汉带着威压一般的分量这样问陌生的少女。高挺的鼻子抽了抽。

 少女身上有一股叫人厌恶的味道。一股不祥的味道。

 可归根究底,哪怕他鼻子不好使,也不会觉得这个能毫不顾忌别人旁观就抄着刀上飞冲过来的少女是个安全的存在。

 沙耶挺直了后背,瞪着站在自己正面的男人。眼里没有畏惧和胆怯,反而有一股像是在说可算找到你的兴奋,以及锁定了目标的凌冽寒意。

 那不是寻常人的眼睛。梵克汉严肃的表情中带上了警戒的神色。

「……梵克汉=赫尔辛」

 沙耶的嘴唇再一次念出了目标的名字。

 正当梵克汉想要回答什么的瞬间,面对面的两人的距离几乎为零了。

 完全弄不清楚她是什么时候在哪个时间点上踏地而来。但是沙耶瞬息之间朝着这强壮的男人逼近,在空中旋转身体。

 带着犹如花瓣在春风中飞舞的轻盈。但是又有着更似春雷的迅疾。

 刀身比呼气还要快地从刀鞘里滑出。娇弱如花的少女那柔软的手指缠绕紧握住了刀柄,以风掠过原野一样的速度从斜下方挥出居合斩。

「咕……!」

 梵克汉用力转过身体,用力往后跳。

 有些勉强地扭转身体,双手一度贴地起跳。而他的肩膀上已经被刀刃划出了一道口子。

 只是皮外伤而已。但薄薄的一层皮已经连同衣服一起被割开,梵克汉相比起疼痛更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嚯……很快嘛」

 一旁的观众席上的雷利乌斯发出了感叹声。

 尽管从他的强壮和粗暴性格来说,容易令人联想到他偏爱使用蛮力的战斗方式,但梵克汉的真正的本事在于速度。而现在居然存在有一个速度快到让他眼睛都跟不上的人类,甚至还是个少女,这让他怎能不吃惊。

「这些虫子是我的猎物。麻烦你们不要插手」

 以端正的姿势把刀再一次纳入刀鞘,沙耶冷冷地这样开口牵制。那毫不动摇的视线仿佛在说,如果不听话就立刻砍了。同时也表露了她就是这样一个思维极端的人。

 梵克汉很不愉快地吊起了眉头。

「如果不想让我们插手的话,那你抢在我们前头处理掉就好。如果有为这种无聊的理由挥刀砍过来的闲工夫,赶紧去驱除别的虫子如何!」

「不。盯上了你的人头的原因并非只因为虫子。梵克汉=赫尔辛。你的罪行……」

 本来冰冷如刀刃的沙耶的气氛微微蒙上了热气。像是冻结的冰柱内侧升起了火焰,终于变成了火柱一般……沙耶带着愤怒和杀意咆哮道。

「在于杀了我的兄长大人!」

 下一瞬间,沙耶的身体已经移动到了梵克汉背后。像是画半圆一样在地上拖动的脚起到了刹车的作用,然后顺势一个回旋拔刀使出居合斩。

 刀鞘现出寒芒一闪。那股冰一样的冷气窜上了脖子,梵克汉还没等大脑作出判断就抢先蹬地。

 人类的样子会赶不上。顺应着一股类似恶寒的本能化身为巨大的狼,梵克汉跳到了比斩击更高的空中。然后在空中一蹬腿,做着空翻落到了躺着虫子尸体的被挖开的地面另一侧。

 即便反应已经如此快,但沙耶的刀还是掠过梵克汉的兽毛,在空中飞散。

「这……真是挺不错的灵魂」

 忽然冒出了兴趣的雷利乌斯往前踏出了一步。想要以自己的力量来试探一下少女的价值。

 但是他的第二步却被梵克汉的怒吼声打断。

「你别出手!  让我来!」

 从狼变回了人的样子,这时候梵克汉才终于摆出了战斗姿势。用力把勒脖子的领带扯下来一丢,然后解开衬衫喉咙那里的扣子。

「我虽然不知道你的哥哥是谁,不过我会让你为草率发动攻击而后悔!」

「……受不了你」

 就知道他会这么说。雷利乌斯耸了耸肩,把踏出的那一步收了回来。

 梵克汉亮出了锋利獠牙一样的犬牙,眼里绽放出战斗的欲望。现在他已经完全不把对方当作年轻的少女了。

 对梵克汉来说,现在那个少女是敌人。而且是一个能三两下就让自己兽化的敌人。

 梵克汉只是为自己被逼兽化而感到不服气,并非是厌恶自己身为狼的样子。他讨厌的是那个必须要用兽化把自己本来就高强的身体能力进行飞跃提升状况,以及被轻易逼到那个地步的状况。

 然后这样的状况非常纯粹地点燃了他斗争本能的火焰。

「别弄死了。我想要调查这个少女」

 尽管姑且这么叮嘱了一句,不过到底能期待他听话到哪个地步依旧存疑。在一旁观看的雷利乌斯面前,梵克汉和沙耶几乎是同时做出了行动。










 2




 要论缩短距离的话,果然还是沙耶更快。那简直像是瞬间移动一样的速度,一口气就从梵克汉身边穿过。

 但只要明白对方速度很快的话也能做出相应的应对。面对再一次使出拔刀斩,释放出这一次真是想要斩下头颅的杀气的沙耶,梵克汉还没等眼睛看清楚就率先扭过身体。这转身为的不是闪躲,而是以凶猛的速度使出踢腿。

 一瞬间,沙耶的眼睛有些忙不过来。她似乎没有预估到自己还会遭受攻击,而且还是以这样快的反应和速度。

 可沙耶还是把用来抽刀的刀鞘横着一架,在毫厘之际挡下了兽人的迅雷一击。

「咕……」

 但她娇小的身体承受不住那股冲击力,还是被一脚踢飞了。

 不过这一踢腿还不至于打崩她的架势。沙耶落地后压低身体一阵滑行,接着很快又抬起头进行下一轮冲刺。

 不过瞬息的速度。

 在一次绕到了梵克汉身后。

「小把戏!」

 咆哮一声的梵克汉堤防着估计下一刻就会逼近的白刃而侧跳。而正当他想要起跳的时候,作为轴心的那只脚却被尚未出鞘的刀横扫。

「什么……」

 面对陷入动摇的梵克汉,紧接着用刀柄瞄准了头部。沙耶所盯准的地方是他的眉间。

 但这一轮进攻却没能赢过梵克汉的反应速度。他连忙挥舞圆木一样粗壮的手臂,把沙耶的刀给扬了起来。

 而手臂被高高弹开的人并不只有沙耶,还有自行挥臂的梵克汉。

 在他大开的门户,也就是被肌肉绷紧的侧腹,少女把她小小的掌根猛地冲了过去。

 梵克汉嘴里顿时冒出了一声呻吟。

 拍向自己侧腹的掌根上有着完全不像是少女的强大力道,甚至让他觉得手指还会顺势插进去把肌肉都给挖走。

 梵克汉伸手抓住了猛击过来的手臂,还把另一只手伸向了沙耶的脖子。但不知究竟是用了怎样的身法,沙耶轻轻把自己的手从梵克汉那像狩猎猎物的獠牙一样的手掌里抽了出来,然后轻盈后跳拉开距离。

 有种自己像是被戏耍了一样的感觉。真是不愉快极了,梵克汉朝很是碍眼地将自己玩弄于鼓掌的少女击出了速度凶猛的一拳。

 而沙耶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了从下方挥起的直盯着自己躯干的拳头。紧接着梵克汉的腿也一个猛甩,把堆在地上的建材小山瞬间击碎。

 但这一脚并没有踢中沙耶。

 就差几厘米,就在那一瞬间的速度差中,少女像是在地面滑行一样躲开了下劈猛击。

「可恶……」

 这样叫人焦躁的战斗经验可不多。一种像是在跟抓不住的幻象交战的感觉让梵克汉的表情变得更加严峻。

 但对方并不是幻象,而是拥有血肉之躯的人类。

 身上还带着那股刺鼻的不祥味道。

 沙耶轻轻歪了歪头,像是在说你的动作可真慢。

 这一个小动作让梵克汉的兽血沸腾。再一次变身成了狼的样子,朝那个嚣张的小姑娘扑去。

 前脚猛踢大地,带着和青年姿态时无可比拟的速度冲向沙耶。

 立刻倒吸一口凉气的沙耶朝獠牙刺出了长刀。

 但梵克汉的牙齿却完全不当一回事,以干脆把刀也给啃断的气势咬紧了刀鞘。然后用力一甩头,把少女轻松抛向了一旁。

 而旁边正有一栋灰色的旧楼。

 直接把围着施工现场的白隔离墙都给轰飞的沙耶,却在自己即将要撞向那脏兮兮的外墙上前轻轻跳向空中。

 沙耶扬起了头,甩了甩长长的头发。

 然后巨大的狼就猛扑着发起了追击。

 带着四条腿驱动的速度一个跳跃,在滞空的时候变回了强壮的青年样子。顺势挥下强壮的手臂。

 像是用风镐打碎水泥墙似的,梵克汉的拳头直接打碎了墙壁,扬起一阵高高的灰色烟尘。

 在遮蔽视野的灰尘帘幕中梵克汉用力咂了咂嘴,因为沙耶居然逃掉了。

 沙耶蹬着墙壁往上跳,用刀鞘打碎了窗玻璃后逃进了二楼。

 视野一隅捕捉到了她的这个举动的梵克汉低声说了句别想逃,然后自己也跳进了二楼窗户。

 尽管被打碎的窗上还留有朝内侧伸出的碎玻璃,不过梵克汉完全不管。用力踏碎之后强行闯进了里头。

 里面估计曾经是什么店铺吧,但现在只不过是一个有着杂乱分布的空荡荡货架,昏暗而满是灰尘味的楼层而已。不见有长久以来还有人进到这里头的痕迹,梵克汉的脚粗暴地落到了积上了厚厚灰尘的地面。

 而这正是被盯紧的一瞬间,墙壁那头传来了往下劈的破空声。

 这道斩击毫不犹豫。

 直取性命。

 那刀刃仿佛是由纯粹的杀气凝聚而成。

 目标是脖子。斩击斜着挥下。

 在陡然窜过的惊惶的催动下,梵克汉飞扑出去似地在地上打了个滚。

 万幸的是起身的时候头还留在脖子上,不过并没有完全躲开。划过肩膀的刀刃带着柔滑的触感在肌肉上割开了一道小口子。

「嗯……这可真有意思」

 稍晚现身的雷利乌斯把从墙上伸出的人偶手臂当做楼梯登上了二楼,听起来淡然的嗓音里带着浓厚的兴趣。

「越来越让我在意了」

「烦死了!  不要嘟嘟囔囔!」

 摸了一把被割伤了肩膀,从中渗出的红黑色血液把手掌弄脏,梵克汉立刻狂吼了一声。他不喜欢自己的兴致被人打搅。

 但雷利乌斯一边走向下一个观众席,也就是这层楼的角落处的同时,完全不理会他地继续往下说。

「别这么烦躁。不管怎么说都快要到时间了」

 时间,对这个字眼有了反应的人并不是梵克汉而是沙耶。

 用力挥了一下依旧出鞘的刀,把粘在上头的血甩开,然后在地上挪着脚步测量彼此的距离。那是至今为止都从没有过的慎重步伐。

 娇小的凶刃正在表示警戒。警戒着雷利乌斯所说的『时间』。

「小姑娘……你、还能活动几分钟?」

 估计是靠术式之类的什么东西短暂地提升了身体机能吧。

 对人类而言,她太快也太强了。在交手之中一直感觉到有什么不妥的梵克汉压着嗓门这样问。

 沙耶把刀收入刀鞘作为回答。然后往后挪了一步摆出架势,手压在刀柄上。那不是投降的意思,而是正相反。

「虽然不知道你用的是什么手段,不过先发动攻击的人是你。事到如今就不要期待能被慈悲对待了!」

 既然你是这个打算的话那我也不用顾忌什么了。梵克汉一口气穿过了变得更狭小的战场。

 用力踏地,用力击拳。结果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滑过了他的手,那是沙耶的和服衣袖。

 然后他顺势就来了一记扫堂腿,再把横扫的腿当作下一次踢腿的轴心,转而高高地抬腿下劈。

 那是每一下都带着能夺走寻常人性命的沉重一击。而且还带着可怕的速度。

 但沙耶或是屈身躲开,或是用刀鞘别开,又或者是在地上滑行一样逃走。

 她依旧很快,依旧抓不到。

 唯有指尖在不断错过,梵克汉的连击都不能造成致命伤害。

 但好几发之后的上段踢还是命中了沙耶。

「唔、咕……」

 来不及回避,只能举起手来硬档。但这样也还不足以成为有效防御,所以沙耶的后背直接撞上了墙壁。

 接住了沙耶的灰色墙上有了裂痕。让被轻轻嵌入了墙上的沙耶看起来像是被蜘蛛巢抓住的蝴蝶。

 而梵克汉更是迅速拉近了距离。

「我不会杀她。不过我要让她一时半会动不了」

 落到沙耶眼前后,梵克汉用怒不可遏的声音这样说,然后挥出了迅猛的拳头。

「怎么回事!?」

 而下一瞬间,梵克汉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挥舞的拳头击碎的并非少女的意识,而是蜘蛛巢一样遍布着裂痕的冰冷墙壁。被第一次冲击弄得脆弱的表面在梵克汉的第二击下粉碎,他的小臂就像是被吞入到了泥潭里。

 而他察觉到在陷入墙的手臂下方正有人露出微笑。

「啊啊……太好了。你终于停下来了」

 沙耶在墙壁和梵克汉之间,用尽管稚嫩却有种伏行于地的瘆人嗓音这样轻声说。

 还以为已经被砸在墙上,一时半会挣脱不出来的沙耶居然趁梵克汉的拳头还没有打到自己身上,柔软地压低了身体。

「你、还……」

 梵克汉想要质问着她还想做什么,同时把手从墙上抽出来。但依旧不及沙耶挺身的速度。

 她手上没有握刀。依旧落在刀鞘里的长刀落在她的脚边,沙耶只是赤手空拳地缠住了梵克汉的手臂。

 然后。

「怎、么了……!?」

 梵克汉的膝盖突然就失去了力气跪落在地上。

 凶猛的眩晕感让他失去了平衡感,踩在地上的双腿不住颤抖。而沙耶像是要帮助很勉强才能踉跄站住的梵克汉似地,就这么嵌在墙上抱紧了他的手臂。

 这个状况让梵克汉亮出了獠牙。

 力气在流走,不对,是更为根本的东西被碰到自己的少女手里吸走了。

「这是……Soul Eater!」

 雷利乌斯在离得稍远的地方很是吃惊地这样说。

 晃神地听着搭档少见的惊讶声,梵克汉终于没办法站立,同时也无法维持人类的样子。强壮的青年被强制变成了巨狼。

 拜此所赐,尽管手臂在变形后自然从墙上得到了解放,不过缠在上面的沙耶的手艺就在不断夺走梵克汉的生命。

 Soul Eater。吸取他人生命的最凶恶的Drive。

 尽管听说过其存在的梵克汉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他眼瞪着用自己两根纤细的手臂抓牢了自己的少女。

 要怎样做才能预料得到这样一个小孩子居然拥有Soul Eater。明明这个Drive的存在本身就叫人怀疑。

「……他会死的哦?  你不帮他吗?」

 沙耶抱着倒在地上的狼的一条前腿,看向只是站在后头的雷利乌斯,嘴角洋溢着笑意。

 被梵克汉猛踢一脚的伤害已经不剩多少。所有伤势都被她吸取的生命力治愈了。

 再这样下去的话狼人就要死了吧。

 纵使他有着超越人类范畴的庞大生命力,但生命终究有限。一旦被吸干自然会死。

 沙耶的手正以比看起来更强大的力量摁着痛苦倒地的巨狼,现在狼已经没法挣脱她的手了。

 不过雷利乌斯依旧待在墙边的观众席上一动不动。甚至后背还都靠在了墙上,铁下心要旁观到底。

「真是可惜……」

 没打算说给谁听的雷利乌斯这样轻声嘟囔。交叉在胸前的手上戴着白手套,而手套里的手指像是在倒数什么似地上下轻敲。

 然后他的手指忽然停下了。

「到时间了」

 雷利乌斯才倍觉可惜似地叹息,沙耶的膝盖忽然就折了下去。

「糟糕……」

 沙耶很痛苦地皱紧了眉头,依靠在自己抱紧的梵克汉的手臂上。但她的手上已经没有了刚才那股非同寻常的力量,现在压住这头巨狼的人不过是一个娇弱少女而已。

「时间极限是三分钟吗……。虽然还要调查一番才能知道你是通过怎样的术式来进行身体强化……不过看来副作用也相当大。你这样子估计想要站起来都算强人所难了吧,采用的术式并不怎么实用」

 也不知道那双被遮挡起来的眼睛究竟看穿了多少的东西,雷利乌斯用风平浪静的口吻这么说。

 他并不是在跟沙耶说话。只是在观察她的样子,并把结果说出来而已。

 听了搭档滔滔不绝的解说后,梵克汉气势汹汹地抬起了野兽的头颅。要把蜷缩起来的后背扬直似地猛地一站起,再变回人类样子的同时一个转身,把挂在自己手上的沙耶朝一旁丢去。

 一直被抛飞到另一边墙上去的沙耶都没能摆好落地姿势,直接摔到了地板上。

 沙耶轻声呻吟着想要撑起身体。但只在地板上的手臂正微微发抖,甚至已经没办法轻松支撑她的轻盈体重。

「真是可惜……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了啊」

 沙耶痉挛似地撑起上身的同时,在不知什么时候变得相当凌乱的呼吸间隔中很是可惜地呢喃。

 明明还差那么一点,就可以把生命力吸干了。这就是死神的逻辑。

 梵克汉尽管脚步踉踉跄跄,但也还是朝倒在地上却还能说出这种发自心底的瘆人的话的沙耶走去。

「Soul Eater……是嘛。知道你可以用这个之后,就不能这么白白把你放走了」

「梵克汉,不要杀她」

 雷利乌斯再一次开口叮嘱还想往前走的负伤兽人。

 但梵克汉却连头都不回,也没有听雷利乌斯刚才说了什么。接着往前走了几步,他的双腿正一步步拉近和沙耶之间的距离。

 沙耶也用力往手上用力把自己拖过去。可哪怕生命力被夺走了一些,对方始终是个兽人。作为生物的基础相差太远了。

 狼人的速度依旧那么快。相对的是沙耶甚至连起身都显得万般困难,爱刀也在遥远的另一头。

 发出狼嚎的梵克汉高高举起锐利的爪子,他的拳头肯定会不带一丝宽恕和慈悲地撕裂皮肤,捣碎鸡肉,折断骨头吧。

 为了猎杀猎物,紧紧抱着这一个目的的锋利爪子划空而至。

 正在这时──。

「唔啦啊啊啊啊啊!」

 年轻男人的吼声伴随着一道黑影直冲过来,粗暴地狠狠给梵克汉的侧脸踹了一脚。










 3




 落地的直人的脚在挤满灰尘的地板上滑动,拖出了一阵像是走在石子路上的嘈杂声。

 尽管外头还保留有招租的招牌,但里头除开地下的小吃店外已经近乎变成空荡荡废墟的陈旧民房。

 这栋楼二楼本来是一家录像店,从被打碎的窗户跳进来的直人抹了抹失去平衡而一时撑地的双手,抬起了头。

 空荡荡的货架倒在各个地方,或者像是失败的多米诺骨牌一样靠在墙上,真是间煞风景的房间。尽管楼层本身还算是挺宽敞,不过因为中间竖有两根粗粗的顶梁柱和摆放的架子和纸箱,让人感觉到一股比原有空间更狭窄的憋屈感。

 空气里全是灰尘的味道,光是吸一口都险些叫人呛住。

 在这样一片空间里,直人发现了那个刚刚才中了自己一脚飞踢的高大男人,而他正带着强烈的敌意瞪着自己。

 他视线前头就是那个把直竖的鬃毛一样的头发胡乱往后拨的身材颀长的男人。

 梵克汉=赫尔辛。是拥有狼与人两种姿态的兽人,也是被御剑机关雇佣的不死者。

 他身上穿着色调偏深的西服袖子上还留有直人运动鞋踢出来的白色鞋底印。

「你们的目标不应该是不死者吗!?  为什么要在这种没人的地方对一个小孩子动真格啊,死变态!」

「你是……黑铁直人。你是故意过来送死的吗?」

 面对直人着很是轻蔑地说出的咒骂,梵克汉凶猛的眼神中再一次寄宿上了敌意和战意的火焰。

 被点了名的直人有些吃惊。不过他很快就理清了他的消息来源。

 估计是贵彩跟告诉他的吧。即便是从这种小事上,也能感受到并不在这里的御剑机关中浑身谜团的她的存在感,直人被紧贴在胸口上的讨厌感觉弄得绷紧了脸。

 而视角一隅,比乱闯进来的直人稍晚些的拉凯尔随着一阵风淑雅地落到了废弃的招牌遗迹上。

 光是这样都能让人感觉眼下的气氛变得华美了一些,这都是因为拉凯尔身上的那股遗世独立一般的高贵氛围吧。

 拉凯尔在充斥着灰尘的不干净的室内很不愉快地皱了皱脸,像是确认周围似地环视一圈。吸引住她的视线的人,是独自站在一个离得稍开的地方的眼睛被黑色眼袋遮挡的男人。

「今天你不藏在少年的影子里吗」

 察觉到这番话是朝自己说的拉凯尔看向了挡着眼睛的男人——雷利乌斯。

「雷利乌斯=克洛弗……」

 他是和梵克汉一起追杀他父亲克拉维斯=阿尔卡特的不死者杀手。

 但是等把他的样子像是要连内部都看个通透似地仔细端详一番后,拉凯尔很惊讶地皱了皱纤细的眉毛。

「……不对。不是你」

 拉凯尔在房间里找着什么东西。

 但是热血上头的直人已经没法注意到这件事,甚至都完全意识不到。

 在那之后……在去买遥委托的晚饭食材的路上,拉凯尔忽然低声说自己感受到了苍的力量。

 然后四处找寻有没有哪里正有Drive能力者胡闹,然后等他和拉凯尔一起飞到天上找到了事发现场之后,就变成了现在这个状况。

 他不清楚为什么沙耶会和梵克汉打起来。但他们两都是那种会用粗暴手段来解决事情的人,想必是某一方去找了另一个人的茬吧。

(而且,大概是沙耶找上门的吧……)

 偷偷隔着肩膀看了一眼后头的妹妹,直人的表情很难受地走形了。

 现在沙耶都还没能站起身。难得的一套漂亮和服脏兮兮的,无力蹲坐在地,双手还撑在地上。估计如果不这样的话甚至会连起身都觉得难受吧。

 纤细的肩膀在不住颤抖,随着粗重的呼吸一上一下。脸色苍白,怎么看都不是能挥舞长刀的少女。

 但战意的火光依旧没从她表情上消失,毋宁说是在用责难的眼神看着直人。

「兄长大人……多管、闲事……」

「开什么玩笑!  这哪里算是多管闲事了,胡乱搞事情的人是你好不!」

 突然气势汹汹的直人吼声让拉凯尔很吃惊似地扭过头来。

 沙耶也输给了这股气势,闭嘴不说话了。

 直人为了竭力把在心里头肆虐的感情压制下来,紧紧把双手捏成了拳头。

「才想着自从你擅自找上我家去已经有阵子不见了,居然又闹出这种不对等的打斗,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明明嘴上说着什么要把我杀了,你这傻瓜是不是有自杀倾向啊」

 对直人来说,辉弥沙耶是那段灰暗、沉重、痛苦、悲伤的记忆的象征。

 父母会死也是因为这个妹妹。众多的亲戚,还有住在家里工作的佣人。无论是他曾经喜欢的人还是不太喜欢的人,以及吵过架的人还有安慰过自己的人。

 全都被沙耶杀了。

 但是。

「总给我找这么些麻烦事……真是、开什么玩笑啊畜牲……!」

 几欲作呕的回忆让直人嘴上一阵咒骂。

 但是他依旧把这样的妹妹当作自己家人。

 明明记恨她,想要远离她,不想再见到她,可当他看到梵克汉即将要狠下杀手的那一瞬间,全身就像是被气愤给贯穿了一样。心里想着必须得救下她,于是身体就擅自做出了行动。

 现在他太过担心了,以至于气得不行。

 连带上针对沙耶的愤怒,直人用像是要一口咬过去似的气势直瞪着梵克汉。

 此时,第一次遭遇他那时的恐惧掠过脑海深处。被打穿的腹部,被踩扁的脚掌。光是回想起来胃部一带都在抽搐。

 那时候就是那样被单方面地暴揍。哪怕是现在能和使徒较量之后,直人也依旧不觉得自己能和梵克汉平分秋色。

 但现在又不能撤退。

「哈,来打车轮战吧?  如果你想打的话那我就不客气了」

「气势很足嘛,小鬼。好吧,这一次我一定要打碎你的头,把你给杀了」

 面对直人轻微的挑衅,梵克汉回以实打实的杀意。

 如果能让他无语地回去那就算是最理想的局面,不过摆好了架势的梵克汉已经做好了觉悟。

(让拉凯尔带沙耶逃走,然后我再想办法逃走!)

 直人决定要这样做。

 但是往前走了几步的两道声音把即将要打响的战斗给捂住了。

「等下,直人」

「等下,梵克汉」

 两道声音都带着叫人不容反驳的严肃。

 各自被从两点钟方向同时叫住的直人和梵克汉同样感觉被泼了一盆冷水。

「喂,突然是怎么……」

「你别说话。……我感受到了苍的气息。而且正在飞速靠近……」

 拉凯尔举起小手制止了追问的直人,以一副相当迫切的表情开始集中精神。

 像是在仔细聆听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一样,鲜红的眼睛从左往右滑动。

 大概是看拉凯尔的样子感觉事情非同小可,又或者是像她一样感受到了什么异变吧,雷利乌斯和梵克汉也同样保持着沉默仔细探查周围的情况。

 忽然,一个激灵的拉凯尔转身对直人说。

「你的妹妹还有那个梵克汉。他们两个强力的Drive互相冲击之后,在这里留下了一场浓厚的苍的残渣。然后苍的残渣会吸引苍的力量。越强越明显……你现在懂了吧?」

「啊,像这种事情你直接告诉我一个结论就行了。这不是很赶时间吗?」

「这里现在是对和苍有关的人来说……尤其是对于寻找苍的气息的人来说,是一个太过惹眼的异常领域」

「跟你说了,说结论!」

「我感受到了斯比纳」

 拉凯尔才说出这个名字的瞬间,直人他们跳进来的窗外就一瞬间变得漆黑,失去了光亮。

 直人连忙回头看去。

 现在太阳毫无疑问还没有下山。尽管已经开始落向西边,而且哪怕已经入夜外头也不会被这样的黑暗封锁。

 但是直人梭巡的视野中就只有一片漆黑。

 简直像是从地上裂缝中渗出的墨水一样,漆黑的东西涂遍了周围的所有窗户和墙壁。

 黑色东西所在的地方并不是窗外,而是内侧。

 直人还记得这种奇怪的黑暗,因为他曾在夜里的学校走廊上见过。就是斯比纳带过来的,能把人嚼碎咽下的黑暗团块。

「你……」

 直人连忙箭步上前,把拉凯尔护在身后。

 黑暗在渐渐张开的同时还很恶心地颤动。

 从那摸不清厚度和深度的黑色内部,有无数只手以溃堤洪水一样的气势伸了出来。

 像是把影子拉长一样的细长手臂直直伸了出来,把目标……还不能动弹的沙耶轻松抓住,然后以伸出来的时候相同的势头拉进了黑暗里。

「什……沙耶!!」

 沙耶还没来得及发出尖叫就消失了。

 直人像是要把喉咙给撕裂似地大吼一声,立刻冲了过去。

 他没想到目标居然是沙耶。

 他在思维混乱的脑袋里嘶吼着为什么。同时也实际上真的想要这样大吼的直人什么都不管地冲向了那片黑暗。

 尽管听到了拉凯尔的制止,不过现在顾不上了。他拼命伸出手去,一心只想着要抓住都不知道能不能抓得住的黑暗一角。

 但那道黑影简直像是液体一样从直人的指缝间穿过,溜出了窗外。

「给我站住!  沙耶!」

 立马想要追上去的直人从窗口探身出去。

 那片黑暗发出了像是拖动沙袋一样的声音在墙壁上滑行。而那上头,他看到了屋顶上有个人。

 身穿黑色的高级西服,灰色头发被仔细抚平的瘆人瘦削男人。

 是斯比纳=斯佩里奥尔。

 给了直人一道轻蔑的视线后,斯比纳一声不吭地转身走向了屋顶深处。然后黑影也紧随其后地在视野中消失。

「该死……该死!」

 没法顺着墙跑上去。直人不多想地直接从二楼店铺旧址往外跳,顺着紧急疏散梯全力往楼顶冲。

(为什么……为什么要抓沙耶!  为什么非得是沙耶!)

 她应该跟自己还有拉凯尔的问题无关才对,这是要抓走当人质吗。图什么?

(莫名其妙!)

 不断攀升的心悸让他喘不上气。甚至忘记了正常呼吸,只是任由焦躁促使地往上冲,然后用尽力气踹开了前方通往屋顶的大门,再一口气冲出去。

 险些扑一跤地飞冲到的屋顶上不见有任何一个人。




 西边天上的云朵已经被染上了橘红。

 夜将至。

 今晚,应该会升起一轮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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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3 19: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融合







 1




 鲜艳燃烧的太阳已经被楼房挡住,消失在了视野中,而取代西沉的太阳,则是东边的天空开始泛起夜色。

 天上慢慢变幻的色调仿佛是一轮轮吸入白昼呼出夜幕的深呼吸。

 新川滨站前的繁华街正以站房上头的大楼为中心,好几家餐饮店和商店正热闹非凡把道路点缀得五光十色。

 但是一旦往通向深处的路走,就能看到被叫做繁华街会觉得稍显冷清的阴影斑驳的小巷。

 而在这种开始有昏暗而廉价的路灯点亮的路上,梵克汉和雷利乌斯正率先奔跑。

「雷利乌斯!  给我说明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现在要去哪里!?」

 如果单论奔跑的话肯定是梵克汉比雷利乌斯要快得多。但不知道目的地又只能维持在一个不上不下的速度让他相当烦躁,所以梵克汉朝跑在自己前头一步远的雷利乌斯厉声质问。

 刚才在大楼店铺旧址里见到的黑影是由魔法造就的东西。尽管梵克汉和雷利乌斯都没有看到施法者长什么样,不过依然可以预想到那就是在几天前曾经和贵彩接触过的魔术师斯比纳=斯佩里奥尔的把戏。

 但雷利乌斯并没有追寻斯比纳=斯佩里奥尔的法术创造出来的那股蠕动阴影,反而一离开了大楼立刻朝莫名其妙的方向飞奔。

 唯一明白的,是雷利乌斯并没有对这件事失去兴趣而打算走上回家路。他有着什么目的,否则的话,这个男人才不会没有明确指示却主动奔跑。

「刚才跟你说过了。『我们有事情要做』」

「我问的就是你所说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事。如果你的嘴巴能活动得比你擅长摆弄的人偶灵巧的话,那就快跟我说你想要去哪里做什么,还有你的目的!」

「……我要去破坏法阵」

「你说什么?」

 他的每一句话都实在太精简了。梵克汉用威胁般语气又问了一次。

 因为环视周围的雷利乌斯忽然转了个弯,所以梵克汉有了一瞬间的反应迟疑后又稍稍加快了步调。

 像是要用被眼罩遮挡的眼睛注视目的地似地,雷利乌斯稍稍抬了抬下巴。

「斯比纳=斯佩里奥尔在这附近设下了强化自己魔术的法阵。如果不把法阵破坏掉的话,这一带就等于是在他体内。所以要赶紧破坏掉。等破坏了法阵之后贵彩将会对斯比纳发动攻击,在那之前就由刚才的少年和吸血鬼去争取时间」

 雷利乌斯用冰冷而无情的声音如此断言。追赶斯比纳和那片黑暗的少年和吸血鬼,只不过是用来争取时间的诱饵。他们自己去破坏法阵,为的都是让贵彩或者他们自己好逼近斯比纳。

 他们如果死了的话那就死了,如果活着的话也无所谓。

 梵克汉下意识地绷紧了脸。

 尽管他并不对刚才那么些人抱有什么同情心。但雷利乌斯刚才的发言却还是让他时不时冒出一种不快。

 在这男人眼里看来,这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呢。这种感觉,无论往下拥有多么漫长的一生,肯定也无法产生共鸣吧。

「那么法阵在哪里?」

「第一个就在这前头。剩下的我会在你破坏法证的时候找出来」

 雷利乌斯流利地这么说。原来如此,看来破坏法阵归自己负责了,梵克汉理解了这一点。

「那么破坏法阵的方法呢?」

「只要把施了法的几个地方进行物理性破坏就行了。……你很擅长吧」

 能把淡然的语调说得让人不爽的男人可不多。撇了一眼像是把这些事情都交给他去办一样的雷利乌斯,梵克汉鼻子重重哼了一声。

 现在羊肠小径也开始被路灯照亮。夜幕正缓缓垂下。

 雷利乌斯和梵克汉无视了时不时因他们的异样而扭过头来的人的视线,在这条开始迎来夜晚的街道里,带着与他们的速度相反的安静穿行。










 2




 天空已经被染上了夕照和夜幕两种颜色。

 西边是太阳,东边是月亮。完全没有闲工夫仰望这片像是正在更换布置的天空,直人用最快的速度奔跑在开始被白色路灯照亮的巷子里。

 长长的头发像是金丝制的缎带一样翻飞着奔跑的拉凯尔就在身边不远处。从未在其他地方见过的金色眼睛严肃地瞪着前方,提示直人应该往哪边跑。

 他们要去的地方自然是斯比纳所在的地方。

 斯比纳的黑暗把沙耶抓走,并且直人追上屋顶却跟丢了他们去向之后。晚一步冲上屋顶的拉凯尔立刻就当场画起了魔法阵,开始追踪斯比纳的行踪。

 理由并不是因为担心沙耶的安慰。不对,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或许可以说是有点担心。

 一边迅速地用那些奇妙的红色文字描绘出直人理解不了含义的花纹,拉凯尔一边用透着焦躁的声音低声说。

「斯比纳的目标估计是Soul Eater。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但那个男人的目的绝不是直人和拉凯尔乐意见到的。

 匆忙地完成了魔法阵,并站在中心召集风之后没多久。把探查到的苍的气息牢牢记住,然后拉凯尔便顺藤摸瓜似地追踪起了斯比纳。

 因为太过着急而时不时脚上有些磕磕绊绊,直人正喘着和疲劳感不一样的粗重呼吸。

 事情为什么会变得这么麻烦。真是不走运。怎么就偏偏往更棘手的方向发展了。这样的感觉在煎熬着直人并让他不由得烦躁不已。

(这么些烂事,全都是那个笨妹妹惹出来的!)

 尽管不知道Soul Eater如何如何,不过只是因为那个Drive附身到了妹妹身上,为什么自己身边的事情就必须得变得那么乱糟糟不可。

 光说要跟拉凯尔一起剿灭使徒,打倒斯比纳。还要在一年之内把苍弄到手让自己变回人类。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分明已经足够麻烦了,现在甚至还突然来了个妹妹搅局。

(明明老老实实待在天乃矛坂家就万事大吉了啊!)

 为什么那家伙总爱做这种多余的事情。

 下意识中舌头又一次愤愤不平地啧了一声。

 像是要劝告他似地,拉凯尔厉声说。

「找到了,直人」

 像是被拉凯尔一嗓子叫醒了似地,直人的眼睛和意识都回到了现实。

 他们来到的地方是离开了繁华街之后不算很远的某栋楼房的施工现场。

 大楼周边被白色的简易墙围了起来,另一边搭建有覆盖着绿色拦网的施工脚手架。

 预定要建造的楼房已经拉升得相当高,所以脚手架也伸得相当远。仰望这风景的时候,直人的视线左右彷徨。

「在这里头吗……」

 万幸的是今天是周末,又或者说是发生了什么问题吧,施工现场不见有人。

 所以说现在正是渐渐变得昏暗的时刻,但周围依旧有光亮,不过脚手架里头就漆黑的让人完全看不清纵深如何。因为现场没有其他人,所以也当然没有照明。想要在这里头找人的话,感觉要费一番功夫。

 但也只能着手去找了吧,正当直人想要钻到白色简易墙里头的时候,拉凯尔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制止了他。

「直人。在上面」

 上面。被这么一说的直人就仰望起了高楼。这里估计是想要建八层楼的吧。比直人住的公寓还要高些。

 而拉凯尔的目光凝聚在最上方,也就是屋顶部分。

 直人也凝视那里。但却连上面有没有人都看不出来。

 不过,突然。

 嗞溜。

 一股恶感舔过直人后背。

「……」

 直人不由得吓得大气不敢喘。感觉相当不舒服。

(是会错意了吗?  是不是拉凯尔有了这样的感觉,然后影响了我……)

 又或者说……这也是和吸血鬼的血融合使然吗。

 总觉得上面有什么人,而且现在也不是随便无视这种直觉,让常识和理性掌控局面的状况。

「拉凯尔」

 直人仰望着还在建造的大楼急促地叫了她一声。

 拉凯尔也立刻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于是轻轻伸过手去,抱住了直人的手臂。

 紧贴过来的身体那柔软的触觉让直人不由得紧张地僵住了身体。

 和自己以及身边的汉子们明显不一样的柔软,加上微微带着点甜味的少女气息就在身边,在呼吸都能拂过对方身边的距离上,可以说有那么一点紧张也是无法避免的吧。

「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拉凯尔摆出了把脸紧贴在他胸前的姿势,然后抬起头来。那双无比认真的眼睛里倒影出了有些狼狈的直人的脸。

「我感受到了一股很大的力量正在膨胀。斯比纳非常厉害,你一个人是招架不住的。千万不要忘了这一点,知道了吗」

「哦、哦」

 拉凯尔像是威胁的这一句话让直人感觉好似有一根铁线穿过身体。

 接下来前往的地方就是斯比纳的所在地。尽管满脑子都是想要夺回沙耶的想法,不过在那之前自己必须要站在那个男人面前,和他战斗,然后抢回来。

 这股自觉让直人一阵恐怖。但这并不是那种惹人厌的恐怖,这是必不可少的恐怖。

 那可不是能擅自送上门去的对手。

「抓紧我」

 这么说后,拉凯尔就紧闭着嘴唇开始集中意识。让感觉变得通透。

 然后风就在拉凯尔脚边盘旋。才一发现,那些风立刻狂暴得像是暴风一般。接着一口气把拉凯尔和直人的身体吹向高空。










 裹缠着风一跃升空之后,降落下来的楼房屋顶上尽管还在建设之中,不过已经被搭建得相当有模有样。灰色的,估计之后才要进行涂装的裸露混凝土已经被打磨平整。然后这些混凝土围绕在钢筋基座上,看起来有点像竞技场。

 完全不需要寻找目标人物。

 因为在比地上要稍微凉一些的风有力吹过的时候,那个男人就悠然地站在屋顶中央。

 被黑色的高等西服包裹的瘦削身躯,被抚平的灰色头发,大大的刻印在脸上的不祥纹身。

 尖锐地吊起的细长眼睛十分冰冷,而他嘴上也浮现出了冷笑。斯比纳=斯佩里奥尔完全不惊讶于从天而降的直人和拉凯尔,只是毕恭毕敬地活动纤长的手脚,深深躬身行礼。

「愿您心情愉快,拉凯尔=阿尔卡特。即便时隔多日,可您的美貌依旧让我瞠目结舌……或许都要让今晚的月亮羞得不愿从云里现身了」

 可以从保持着鞠躬,只把脸抬起来说话的斯比纳嘴角窥见那条蛇一样的舌头。

 而他身后正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蠢动。

 估计太阳下山的进度并没有什么变化,不过还是觉得这楼的屋顶比地上要暗很多。大概是因为这里更靠近尚留有残光的天空吧。他站在这里的样子看起来像是一幅背光的剪影画……但是等专心凝神细看后,马上就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唔……」

 直人嘴里不由得冒出了这样厌恶的叫声。

 那是虫子。而且还和至今为止之人遭遇过的斯比纳使徒不是一个规模的——太大了。

 在一个比瘦高的斯比纳更高的位置上,是一颗镶嵌着滚圆红黑色眼睛的头部。有着巨大弧线的下颚在圆咕噜的头部上往前伸出,一目了然就看得出那是他引以为豪的武器。

 拥有甲虫一样质感的黑色皮肤的身体有些长,现在正撑起了自己的上半身。

 而身体上又长有甲壳类动物一样的似乎十分坚硬的六对脚,共计十二条腿,而从上往下数的第二对腿正紧紧把一个娇小少女固定在自己身上。

「沙耶!」

 直人下意识地大声叫。

 被虫子抓获的少女——沙耶已经没了意识。被颜色比鲜花还要淡一些的和服包裹的纤细手臂已经无力垂下。

 明明如此,但直人还是怀疑自己的眼睛。

 因为他在沙耶头上看到的数字在以凶猛的势头不断上升。

「那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沙耶的生命力在不断上升?」

 简直像是坏掉的计算机。上升的速度有时会突然放缓,然后又立刻变得飞快,总之就是数字正以不稳定的节奏不断攀升。

 这样的光景还从未见到过……不对,直人立刻回想了起来。

 其实最近不是才发生过吗。沙耶到直人家来的那时候,想要通过吸收生命力把直人杀掉的那时候。那时候沙耶头上的数字也是像这样上升的。

 当然了,那是的速度远没有现在这么快。

「这是在……吸收生命力吗?  从那虫子身上?」

「不是」

 直人正想着难不成是这么回事而轻声说,然后立刻被拉凯尔厉声否定。

「你的妹妹……寄宿在她身上的Soul Eater正在吸取的是这栋楼周围所有人的生命力」

「你说……这、这算怎么回事!?」

 一瞬间没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的直人,难以置信地声音发颤。

「沙耶不是只能通过触碰吸取人类的生命力吗!?」

 记得拉凯尔之前是这么说的。直人猛地朝拉凯尔扭过头去,只见拉凯尔像是要咀嚼什么苦涩的东西似地表情都走了样。

「那是直人的妹妹还在控制Soul Eater的时候才成立的说法。我不是说过了吗?  Soul Eater本来就是会胡乱地吸走身边附近的人的生命力。现在辉弥沙耶已经失去了意识。所以现在,控制着Soul Eater的人是……」

 眼下能做到这种事,而且还似乎真会付诸实施的人只有一个。

 换言之,就是拉凯尔正瞪着的男人——斯比纳。

「……拉凯尔=阿尔卡特。我有些失望」

 沐浴在直人和拉凯尔两人的敌意和警戒之中,斯比纳一脸悲叹的表情伸手捂着自己胸口。张开的细长手指看起来像极了蜘蛛腿。

「能被您亲自追赶,是我无上的光荣。但是我斯比纳=斯佩里奥尔之前应该有进言过,劳烦您在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把『真正的黑铁直人』带来。但是……」

 棱角分明的纤细肩膀很夸张地耷拉了下来,斯比纳的视线也从拉凯尔移到了直人身上。然后,眼神急剧变得冰冷并带有了厌恶。

「居然又带了这个垃圾过来」

 他的眼睛在说完全不想在生理上接受直人的存在。

 直人顺着发自心底瞧不起自己的斯比纳的视线瞪了回去。虽然不会甘于被人叫做垃圾,不过这种廉价的侮辱完全无关痛痒。

「虽然不知道你在期待什么,不过我就是货真价实的『真正的黑铁直人』。先不说这个了,你赶紧把我妹妹给放下来!」

 很慎重地审视着距离和对方的动向的同时,直人还把自己满腔的怒火吼了出来。

 然后斯比纳半侧过脸颊上的巨大刺青看了过去。像是很吃不消,同时又为什么极度丑陋的东西感到无所适从的表情。

「不凑巧的是我并不会听垃圾说的话。……尽管失礼,我认为您该对自己饲养的宠物多加一些考虑。这样有损您的品味。真叫人叹息……」

「你这混蛋……」

 这种完全不承认直人任何一点尊严的淡然而叫人厌恶的话语,加上他对拉凯尔那种明显到近似故作姿态的天差地别的态度差距。心想着自己的价值到底被贬低了多少,直人就带着怨恨地骂出了自己的敌意。

 而拉凯尔从直人身边往前走了几步。毫不畏惧地挺直了后背,闪闪发亮的眼睛打从正面注视着斯比纳,这个姿态中有着和她的容貌相得益彰的光明磊落。

「斯比纳=斯佩里奥尔。我也向你提出同样的要求。请立刻放开那个女孩,并停止Soul Eater」

 像是强塞过去的命令口吻中有着不容人提出异议的强硬。

 承受着这股自然的威压感,斯比纳露出了很开心似地深深笑容。

「十分抱歉,这即便是『真红之魔眼(你)』的请求我也恕难从命。因为现在正是十分重要的环节……需要非常多的人的灵魂」

「重要环节?  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拉凯尔的蹙紧了眉头。

 这个男人说出了很令人不安的话。而且并不是出自恶意或者歹意那样的感情,反倒可以说是带着仁慈和举止和表情说出了这样的话。

「一切都是为了我心爱的拉凯尔=阿尔卡特」

 其中像是蕴含着一股热情,斯比纳把摊开的手在胸前叠在一起。很难过似地把眉毛拧到一切,用幽暗的眼睛看着拉凯尔。

 斯比纳看向拉凯尔的视线十分异常而阴暗,明明不是和他对话的人却感觉那股不悦感正从脚边爬上来。

 而打从正面接受的拉凯尔却表情不为所动地回看着斯比纳。

 于是斯比纳继续讴歌道。

「我的希望是把您……把高贵美丽,比任何人都要接近苍的睿智的清纯少女的一切、都弄到手……」

 在说话的时候,斯比纳像是要湿润一下干燥的嘴唇似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可以隐隐看到的舌头很长,上面也有黑色的纹身。

「您的头发、眼睛、呼吸乃至于心脏、一切的一切!  将这一切全都据为我所有,直至令我焦灼不已的苍的深渊……。为此,我必须也把您抓起来不可。但是,一般的虫子还配不上您。为了迎接拉凯尔=阿尔卡特,必须得准备好特别的虫子不可」

「我可不记得有拜托你做这种事」

「只能准备好委托的东西的男人,不觉得很不到位吗?」

 像是要把拉凯尔冷淡的话也给拥抱住似的,斯比纳的态度依旧不变地悠然自得。

 但是往下,他的表情稍微蒙上了一层阴霾。像是有些忧心。

「但是……想要完成那只特别的虫子,必须要有非常多的人的灵魂。尽管我为了在某种程度上能进行采集,而让虫子到人类集聚的地方筑巢……」

「原来如此,所以有了伊佐那件事」

 完全不想有的了然于心让直人压低了声音这样说。

 伊佐日常出入的职场就是学校。每天都会有很多人聚集在里头。看来,新川滨第一高校险些成了斯比纳的狩猎场。

「但是别说等到收集了,甚至还没有完全筑巢的时候,好几个使徒就被您以及碍眼的家伙给破坏掉了……我可是相当发愁的呢。正是在这时候……」

 斯比纳慢慢扭过头去,眺望那只站在自己身边十分老实的巨大虫子。像是十分满足似地把本来就细的眼睛眯得更细了。

「我遇见了这个少女……遇见了Soul Eater!  这可真是和传闻一模一样的美妙力量。只要有这力量,想要收集多少人的灵魂都不在话下。再也不需要进行安插使徒然后逐个回收这样枯燥的作业了。我所必须要有的东西,已经在今晚凑齐了。就在这个明亮的满月之夜……」

 像是被蜡烛吹灭了一样,周围的夜色变得更深了。

 东方的天空已经染上了月亮的颜色。而今晚的月亮散发出了金色。

 斯比纳大大摊开双臂,深吸一口气。冷清的空气也已经彻底有了夜晚的味道。然后在体内循环一圈之后再无比惬意地呼出来,斯比纳用伏行一样的眼神捕捉了拉凯尔。

「您可知道,拉凯尔=阿尔卡特?」

 他这样问。

 拉凯尔则有些踉跄地后退了半步。

 然后斯比纳像是要追上她似地伸出了长长的手。

「这是命运。您无法违抗……您将变成我的所有物」

 才这样宣布,周围的空气的质感就陡然变样。

 好重。像是产生了一道作用方向和原先不一样的重力,有一种被拉扯的感觉。而拉扯的方向是斯比纳……不对,是他身边的那只虫子的、腿上。源头是沙耶。

 这下直人发现了。

 这是正在被吸取。而且,自己正在以刚才无法比拟的速度飞快失去生命力。

 正被夺走生命力的人并不只有直人一个。身边的拉凯尔也像是头晕目眩似地脚上打哆嗦。

 只有直人的眼睛看得到,绑着金发的黑色发带上,那非比寻常的生命力正在急剧减少。

「可恶……开什么玩笑……!」

 用力让力气正被抽走的脚不甘心就这样发颤地站稳,直人撑起身边的拉凯尔的同时忍不住咒骂一句。

 拉凯尔靠在直人扶起自己的手臂上,向他投去了严峻的表情。

「不好了……必须得停下Soul Eater才行。再这样下去的话,周围的人的所有生命都要被吸走了,要把斯比纳的虫子给……」

「不是这样的吧!  现在要处理的不是虫子……」

 直人双手抓住拉凯尔的肩膀,把她从自己身上拉开,然后又轻轻摇了摇她纤细的身体给她鼓劲,让她好好站稳。

 拉凯尔现在已经脸色发青。头上正在不断减少的数字依旧没有停下的趋势。再这样继续减少的话,迟早会变成『0』。

「再这样下去的话,大家都要死了!」

 无论是偶然出现在这楼房附近的某个素不相识的谁,还是有可能在某处曾擦肩而过的某个人,以及正算上直人那一份而被不断双倍夺走生命力的拉凯尔也不例外。

 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绝对不能。

 直人瞪着斯比纳,用力猛踏冰冷的地面。

 腿用让自己都吃惊的速度飞快冲了过去。身体很轻,手脚的动作比想象的还要顺畅。

 这样的话就能够得到。

 直人在短短几秒间就逼近了斯比纳面前,然后毫不犹豫地高举拳头……。

「混账,不要肆意妄为了啊!」

 用尽所有力气打了出去。










 3




 湿答答的声音传了开来。

 那是血的声音。以及肉被击溃的声音。

「咕……」

 一股和涌起的呼吸不同的什么东西,让直人咬紧了牙关痛苦地声音,人缩成一团。

 不断上涌的是内脏被剜开的剧痛。而实际上被剜开的是肋骨下头的侧腹肌肉,万幸的是还没有触及到内脏。

 但他全身的血气还是一下子就褪尽,紧接而来的是一口气肆虐的疼痛和冲击让直人想要挥出而高举的拳头无力垂下。

 他的手自发地捂住了侧腹。稍稍往那边看一眼,可以发现手已经被校服下头渗出的东西染红。

「该死……!」

 直人飞快地抬起头来,看向闯进自己眼前的那个东西。

 就是那只虫子。

 刚才明明都还在更加靠后的位置,不过那只大到足以让人仰视的不好说是甲虫还是青虫的虫子,依旧把沙耶抱在自己腹部地忽然出现到了直人眼前。

 越看得仔细,越明白那可真是一只令人毛骨悚然,会涌现出生理上的不快感的丑陋外观的虫子。

 何至今为止对峙过的斯比纳使徒相比明显不同的并非只有尺寸。

 钳子一样的锯齿下颚和粗壮尖锐的脚,明明可以进行迅速移动,但从声音听来却又感觉得到它的体重相当厉害。

 从机关来说的话这虫子的构造算是简单得一目了然,不过也凸现了它就是一个能轻松取人性命的武器。

 而仰望的最上头,那最为粗壮锐利的虫脚前端已经被血打湿。

 既像木桩,又像锋利的长枪和镰刀。正是那比看起来更加锋利的尖端划破了直人的侧腹。

 不知道是多得反射性的闪避还是走运,现在只不过是划破了而已,如果被那玩意实打实地打中的话,估计直人都看不见自己的下半身了。

 虫子接连着又举起了另一条腿,速度非常快。

 但是直人脚边的风更加快,像是要把他掳走似地把他负伤的身体拉了回来。

 在风的牵引下,拉凯尔冲了过去。

「真是鲁莽。你就只懂得从正面突破吗?  肤浅」

「那你说要怎么办」

 尽管料想到斯比纳会发动反击,不过却预料到那虫子会以那样的速度档在前头。要说这样算是肤浅的话,还真没法反驳。

「如果对方是人形的话,我都还能多少利用一下对练的套路。不过那明显是怪物啊……」

「这就示弱了?」

「让我示弱一下又怎么了啊!」

 撂狠话似地这样回了她一句,直人又一次冲了出去。不过这一次并不是朝虫子冲锋,而是冲向了屋顶边缘。

 大概是拥有追赶逃跑的东西的习性吧,用锋利的虫腿站在混凝土地面上的虫子朝着直人猛冲过去。扭头看去的那一幕光景简直像是好莱坞电影。尽管惊得脸都绷紧了,不过直人还是弄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几乎是用光了力气硬扯下来的东西,正是组成了脚手架的铁管。在他回头的同时,已然逼近眼前的虫腿正挥出大开大合的攻击,于是他连忙横着一扫来了个硬碰硬。

「好硬……!」

 响起了一阵短促的钝重声响。从感觉上来说简直像是打在了电线杆上。反馈回来的冲击让握着铁管的手腕和肩膀都发麻了。

 当然了,直人可不觉得这样就能把虫腿打折。自然更不觉得自己能徒手掰断那粗得跟电线杆有一比的虫腿。这铁管不需要当作武器,只要能发挥出作为防具的性能就好。哪怕自己有再生能力,如果受伤的话还是会疼,况且一旦手被砍断了那么在长回来之前都没法进行攻击。

 为了不至于打中沙耶,直人大幅横着挥舞铁棒,在跟它的无数条腿牵制的同时,直人钻进了虫子腹部下头。

 把铁棒放到左手,用右手狠揍向挺身抬头的虫子的体干。

「咕……」

 果然还是太硬了。那上头有着用铁管敲虫腿的时候远不能及的生物上的坚硬,闹不好的话甚至感觉自己的拳头都要碎掉。

 直人看向自己的右手,轻声咋舌。

(不对……不是这样的感觉。那时候是更加的……)

 所谓的那时候,就是打倒了伊佐的时候。

 因为他在那时已经进入了忘我的状态所以不太记得清楚,不过在模糊的记忆中,强有力地打穿伊佐身体的直人拳头确实染上了一片鲜红。简直像是覆盖有一层血制的钢膜。

 如果能再现那时候的话,应该能给这怪物造成更大的伤害吧。但问题在于直人不知道该怎么使用。

「那个混蛋!」

 总之,只能硬头皮去打了。再来一拳,直人猛地抽回还残留有麻痹感的拳头。这时,虫子的下肢也挥动着尾巴猛烈扫来。

 相比起想要撂倒直人,更像是要把他紧紧卷裹。连带着直竖着准备接受冲击的铁棒,直人如人偶似地被拍飞了。

 背后落在地上还轻微反弹了起来,然后一口气滚到了另一边的边缘上。

 一股不讲道理的力气。如果没有铁棒的话,估计肋骨已经断掉一根了。

 生怕早到追击的直人跳了起来。但却一下子被意想不到的剧痛皱紧了脸。

「什……」

 最疼的地方不是胸和后背,而是侧腹。

 倒吸一口气的直人往下一看。用手捂住被撕裂还被血打湿的校服破口,剧痛伴随着一股湿乎乎的感觉剧痛窜过。

 直人吃惊得瞠目结舌。轻轻举起的手上沾着崭新的血液。

「骗人的吧……为什么……」

 伤口没有愈合。

 换做以往的话,这点伤势应该早都已经消失了。但现在别说伤口愈合了,甚至还在随着他激烈的心跳不住吐出鲜血。

 直人的异变立刻也传达给了拉凯尔。于是拉凯尔用严肃的眼神瞪着斯比纳。

「怎么回事……那虫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呀,让您感兴趣了吗?  这可真是意外。对您这样高贵的人来说,到底是玫瑰和红茶更契合呢」

「我没问你这种事!」

 拉凯尔厉声质问,像是恨不得把他给扯过来。

 斯比纳像把她的这种嗓音当作了甜美的刺激去品尝似地,慢慢扬起了眉毛。

「嗯……我当然知道。敬请放心,拉凯尔=阿尔卡特。我斯比纳=斯佩里奥尔,对您虽然会稍稍打趣,却绝不会撒谎」

 用挑起人的不悦感的态度这么说后,斯比纳像是舞台上的演员一样,举止夸张地伸出手展示那只大大的虫子。

「这虫子本来的话是要用来对付克拉维斯=阿尔卡特的。不知您的所有者会感到悲伤吗,他毕竟是幻想生物呢」

 克拉维斯=阿尔卡特这个名字让拉凯尔的肩膀抖了抖。

 而直人也把铁棒当拐杖地站了起来,同时一听到这个名字顿时感觉自己面无血色。

 斯比纳很是苦恼地皱紧眉头,长长的手指爬行似地顺着脸上的刺青抚摸。

「毕竟要以吸血鬼之王为敌,那么当然要具备有最低限度的性质的东西。这虫子的下颚、尖牙、爪子……可以伤害『存在本身』。即便吸血鬼想要瞬间修复肉体的损伤,也没办法治愈刻印在存在上的伤。……是这样的吧,拉凯尔=阿尔卡特?」

 斯比纳像是要打听出早已明晰的正确答案似地,带着叫人厌恶的悠然反问拉凯尔。

 而拉凯尔则紧咬着嘴唇,视线落到地上。其实看到拉凯尔因斯比纳的这番话而露出了这样的表情,更能让直人理解事态。

 不好弄懂的道理他不了解也不想打听,简单来说,就是被那虫子弄出来的伤口无法愈合。

(喂喂喂,开什么玩笑啊……『特别的虫子』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明明自己就是本着如果伤不算太严重都能痊愈的身体,才会这样鲁莽地打从正面发动进攻啊。

 尽管愕然,但直人还是在一次架好铁棒,正正凝视那只虫子。

 按照斯比纳刚才的语气,看来沙耶现在依然在从周围吸收生命力,那也就意味着特别的虫子还没有完成吧。

 既然这样,那么等完成之后会是什么样。到那时候,是不是真的能变成一只能跟克拉维斯较量的虫子。

(真到了那一步,我就真没胜算了……)

 危机感让直人后背被冷汗打湿。

 虫子的尖脚带着像是在钉铁钎似的声音站在水泥地上,朝直人冲了过去。然后顺着这速度的势头,虫子还朝直人接连挥下了上头的两条腿。

「唔、哇……」

 必须要逃走才行,现在已经顾不上什么呼吸的节奏了。逼近眼前的凶恶杀器的攻击让直人大幅后跳躲开。

 不过因为跳太远了,以至于让他后背撞到了脚手架。

 虫子的不知哪一条腿瞄准了直人头部,打从正面刺了过去。

 连忙一屁股蹲下去似地压低身体的直人头发有好几根被切断飞散。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硬拖着战战兢兢的身体,直人朝前方扑去。

 刚刚直人才蹲下去的地方已经被虫子挥下的腿轻易打碎。

 用手撑地,试图起身。不过腿动不了。

 才想着到底是怎么回事地回过头去,这才看到支撑着虫子下肢的一条腿已经把直人的小腿连同校服一起钉在了水泥地上。

「噫……」

 一旦看到了,剧痛就直奔大脑而去。穿透小腿的虫腿脚边已经开始渗出鲜红的血。

(糟糕……)

 感觉头上忽然变暗了,于是直人连忙把头扭向天空。

 正看到捕捉到了猎物的虫子正朝直人举起锋利的腿。

 逃不掉。必须要挡下来才行,直人仰望着虫子同时寻找手边的铁棒。但在刚才扑倒的时候似乎撒手了,指尖只是掠过了冰冷的金属,还够不到。

 空气被锐利地撕裂。直人摒住呼吸绷紧身体打算迎接冲击和剧痛。

 但身体忽然被什么东西举了起来。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随着一声像是含着水的浑浊啸叫,黏糊糊的唾沫四处飞散。

 然后直人看到了几乎能遮蔽视野的强风的另一头。

「啊……哈、得救了……多谢」

 顿时露出了松一口气的笑。

 把直人抱起,从死地中拯救出来的,是身缠暴风飞扑过来的拉凯尔。

 那条把直人小腿钉在地上的虫腿已经被连根切断。靠的是用压缩到极限的锐利凶猛的风如利刃一样斩了下来。

 和虫子拉开了足够的距离之后,拉凯尔这才解开了直人身上的风。

 在松手的时候,在那些近乎咆哮地被吸入夜空的风的吹拂下,直人失去了平衡,一屁股摔在地上。

 身边的拉凯尔也像是被风绊脚了一样,有些踉跄。

「哈啊、哈啊……」

 薄薄的胸板正上下起伏的拉凯尔的呼吸相当粗重。不同往常的紧迫表情,已经表现出她尽管有寻常人类好几倍的生命力,但随着不断的减少现在也有了或多或少的影响。

「喂,你还好吧?」

 她那微张的嘴唇和惨白的脸颊让直人没法不这样问。

 拉凯尔没有看着直人,只是回答他。

「这是我要说的话……区区一个仆从,居然让我这么费事……」

「你这不是意外的有精神吗」

 尽管直人笑了笑,不过其实直人和拉凯尔都没什么余裕可言了。

「被这样拖入消耗战的话很不妙。必须得想办法停下Soul Eater。再这样下去的话我都没办法好好活动,到那时候直人也就……」

 像是要打断拉凯尔在粗重的呼吸间隔中的话声一样,扭动身体转过头来的虫子已经朝这头冲了过来。

 糟糕,直人这样叫一声吼连忙把身体往右边拖,拉凯尔则往左,各自跳开躲过了怪物的冲刺。

 虫子立刻就朝直人掉头。看来直人才是他最主要目标,等把身体压低到极限躲开虫腿的横扫后,直人又压低身体冲了出去。

 如果再继续被Soul Eater吸收生命力的话,拉凯尔的生命力迟早会被耗光。那么一来直人也就死了。

 不对,这所谓的特别虫子一旦储存到了足够的灵魂蜕变成完全体。那可是能针对克拉维斯的虫子,可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杀掉直人。毕竟在那虫子面前,直人就只不过是一个身体能力还算可以的人类罢了。

(停下Soul Eater……停下……但是,要怎么停。无论怎么说,如果不想办法搞定这只混蛋虫子,那不是没办法把沙耶弄下来吗!)

 如果只需要伸出手就能抢走的话那直人早都这么做了。但是要想把牢牢扣住沙耶的虫腿扯断再救出沙耶的话,估计在下手的时候就会被捅穿三回然后死掉吧。也有可能会被锯子一样的下颚啃断脖子。

(既然这样……)

 虫子下颚追着逃窜的直人而来。

 尽管在拉凯尔释放的风波的推动下直人才千钧一发地躲开,不过附近的水泥地像是被爆破一样地啃碎,碎片像冰雹一样从天而降。

 直人不由得用双手护住脑袋,同时扛不住那股冲击力而倒在地上。

 受伤的腿很碍事。必须要拖着那条没办法如意行动的沉重的腿,匍匐似地逃走。

 如果不能进行反击的话,那就只能一味逃窜。必须要想办法进行攻击才行。

 大概是因为他想了想这些多余的事情吧。

「直人!」

 随着拉凯尔尖厉地宣告危机的喊声,她释放出了凶猛的狂风。但是风只是从虫子坚硬的后背皮肤上划过,并没能伤害到它的皮肉。

 坦然用后背承受了利刃一样的风,虫子朝倒在地上的之人挥下了两条腿。

 而直人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

 虫腿从之人的左肩划过,没入了他脸边上的水泥地。另一边则以毫厘之差错失了直人的身体。

 这样的闪避完全是依照类似野生的直觉。

 左耳有一种那里已经变得不太妥当的感觉。而这样的感觉都觉得距离自己很遥远,直人的呼吸粗重到了可以让他全身都跟着抖。

 同时也领悟到了,自己还活着。

 虫子现在正摆出了要冲向直人的姿势。所以像是断线木偶一样瘫软的沙耶就挂在了直人眼前。

「直人……把Soul Eater——」

 脚上踉跄地想要赶过来的拉凯尔的呼喊戛然而止,从这中断的样子来看,她大概是不知道该怎么把话往下说。

 不过直人很清楚拉凯尔想要表达什么。

 现在的话就够得到。

 想要折断虫子的手脚把沙耶抢回来依旧天方夜谭。但是,把沙耶杀掉还是有机会的。

 只要把沙耶杀了,Soul Eater自然会停。

 会停下来。










 ──要杀了她吗?










 有声音在问。

 到底是从哪里听闻的呢。直人一瞬间为自己周围都被黑暗包裹起来,伸手不见五指而陷入了慌张。

 本来应该倒在地上的身体现在感觉正正常站立。伤痛也都不见了,虫子就在身边不远处的恐惧感也没了。

 那么这里是哪里,现在自己又正在做什么呢。

 像是完全不愿给直人整理现状的闲工夫似的,声音又一次发问。

 ──要杀了她吗?

 要杀什么,要杀谁。

 犯不着问,这时候能指代的人只有一个。

 就是妹妹……沙耶。

 开口询问的是一把从没听过的男性嗓音。深沉有磁性,充满力气的声音在这样问。

 ──你要杀掉自己妹妹吗?

「这种事……还犯得着问吗」

 在甚至没法看到自己的样子的黑暗中,直人硬挤出了干瘪的声音。

 不停下Soul Eater的话将会大事不好。否则的话拉凯尔和自己都会死,还有很多与此无关的人也会死。

 沙耶对直人来说是杀害父母的仇敌。沙耶一个人将直人安稳的生活给拖入到了血腥的惨剧中。那时候的记忆依旧紧紧烙印在脑髓深处,让他决不能当作从未发生过。

 再加上沙耶为了成为族长还打算杀了直人。高举着这样的目的当作什么堂皇大义,想要把直人的性命在内的一切都夺走。

 就是杀了她也不会有谁抱怨什么吧。

 就是杀了她也不会有谁伤心吧。

 毕竟她是个人见人怕的乖僻少女啊。

 ……但是,哪怕是这样。

 直人坚定地说。

「我肯定、是要救她的啊!!」










 才这么一喊,直人的视野豁然开朗。

 然后看到了正逼近的巨大虫子,还有被夹在它腹部昏迷不醒的沙耶。

 状况其实完全没有变化。在那黑漆漆的世界中梭巡的时间在这个现实中几乎等于不存在。

 本来粗重的呼吸像是被吸走似地变得平稳。

 为了把还动弹不得的猎物收拾掉,虫子下颚像是装了弹簧似地张开。带着柔和弧线的下颚前端平整而锋利,估计能轻松切断人的肌肉和骨头吧。

 但在那下颚咬断脖子前,直人像弹簧一样动了起来。

 丹田一带很热。有一股身体内侧将要沸腾的感觉。像是不用动作和呕吐而发散的话就会被立刻被煮得稀烂似的,在一种近似焦躁的感觉的推动下,直人高高跳起,对着眼前猛击拳头。

「唔啊啊啊啊啊啊!」

 叫喊声下意识从喉咙里溢了出来。

 挥出的拳头径直洞穿了虫子腹部。这时候直人右手上已经覆盖有了那一层赤血钢铁。

 再来一拳,这回事从下往上打勾拳似地猛打了虫子躯干一拳,然后顺势用左手抓住了虫腿。

 拳头没能打穿虫子坚硬的皮肤。但手感和刚才明显不同,这一回有了确凿的击打血肉的触感。

 管用了。虫子头上的生命力一开始就是『0』所以没办法从视觉上直接确认它遭受的伤害,不过直人还是如此确信。

「把沙耶……」

 遭受了意想不到的反击而狼狈的虫子终于开始大闹。

 直人用右手抓住了虫腿,像是要压制住试图反击而扭动巨大身体的虫子。然后使尽力气把紧抓住的虫腿扯了下来。

「给我放下!」

 嘎吱,随着一声坚硬的东西破裂的声音,直人眼前黑色虫子那铠甲一样的皮肤碎掉了。再一加上反拧关节的力道,虫腿就喷射着脏兮兮的液体从身体上剥离了下来。

 叫人作呕的腐烂肉块一样的气味顿时在眼前升腾。

 强忍住那股不快,把夺过来的虫腿随手一丢,直人把就它抱着沙耶的另一条虫腿也给撕断了。

 对这种暴力行径感到愤怒的虫子朝直人的脑袋砸下了下颚。带着与这大小不成比例的迅猛速度,落下的下颚看起来和断头台一样。这时候要是想闪躲的话大概是躲不掉的,到时脑袋估计要被砸断半边。

 所以直人把双手朝两边隔开,硬生生地挡住了从左右两边压迫而来的下颚。

 但左臂不可能毫发无损,下颚的利刃已经深入了肉里。不过还不至于把骨头打碎。

「咕、你这……」

 虫子想要用下颚品凭蛮力把直人啃碎,于是继续往下颚上使力。

 和被血膜覆盖而完全把刀刃格挡在外的右臂不同,直人强忍着越是压迫过来肉就被砍得更深的左臂上着火一样的剧痛,猛地把下颚推了回去。

 这时有一阵风吹过。金色缎带一样的头发在直人视野一隅摇摆。

 飞冲过来的拉凯尔从下往上给虫子下颚来了一记凶猛高踢。随着一声硬碰硬的声音,虫子的力道有了一瞬间的减弱。

 趁着这个破绽,直人得以从手被切断的危机中挣脱。

 在空中扭转身体,拉凯尔又给了虫子下颚一记踢腿。这股和少女的外表完全不搭调的超人力量,她到底是个吸血鬼啊,虫子这时候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直人紧追着往前踏了一步。

 虫子见状便把腿像是甩动的木桩一样横扫过去。

 牢牢用右臂接住后,直人像是要直冲向虫子怀中似地贴到了它腹部上去。

 稍有差池他整个人就会被踩扁。将会以被来回舞动的无数条腿贯穿而告终。不过他还是强行让刚才被刺穿的现在依旧血淋淋的那条腿当轴心,把膝盖狠狠顶了上去。

 虫子坚硬的皮肤又裂开了。

 然后再来一击、两击。在冲膝之后立马转而用拳头狠揍。

 虫子的下颚在胡乱摆动,把正在自己腹部激斗的直人给甩到了一边去。

 钟摆一样被轰飞的直人立刻被拉凯尔的风稳稳接住。这个破绽尽管已经被看清,连拉凯尔也被虫子的下颚给撞向一旁,不过直人已经把被撞飞的距离给赶了回来。

 拉凯尔的风在他后背提供助力,让奔跑的直人有着风一样的速度。

 在地上滑行似地闯入刚才才进行过一番殴打的腹部,用尽全力把右手打了上去。

 这一回终于传来了肉被打烂的声音,直人被染成红色的拳头洞穿到了虫子体内。

 把沾有湿漉漉的感觉的手臂拔出来之后,沉重的体液就像瀑布一样从洞口涌出。

 顿时臭气熏天。

 不理会那么多的直人蹬地起跳,风又变成了他的翅膀。

 跳得更高的直人来到了虫子头上,这一回是借助降落时的风力把右拳击向虫子眼睛。

 在打碎了塑胶制品那样的感觉之后,是一股啫喱状的触感。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虫子不住痉挛似地闹腾。但那不是因痛苦而做出的多余反应,而是一心想要攻击直人,虫子的胡乱挣扎都只是为了这个目的,把直人还落在上面的脑袋往水泥地上砸。

「……!」

 不成语句的惨叫从直人喉咙里溢了出来。

 疼痛距离自己很远,但是十分沉重。承受着虫子的所有体重,整个人陷入了水泥地里的直人无法动弹地被凄惨压扁了。

(……不对、要动起来)

 这可和那时候……和第一次面对使徒,身体被瓦砾盖住而动不了的时候不一样了,现在直人尽管被虫子压扁也还是能活动的。

 这时他才终于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并没有被压扁。

 一层薄薄的什么膜……是风,风隔在直人和水泥之间,也隔在直人和虫子之间,形成了一道薄薄的防御墙。

(拉凯尔……)

 之所以没法喘气,那都是因为包夹着直人的风压太过凶猛了。

 那么现在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多谢你啦……主人!」

 把嘶哑的几乎不能算是话声的玩笑话挤出喉咙之后,直人咧嘴笑了笑。

 风看来是像是失去力量一样渐渐消失。而虫子的分量也随之递增,不过直人的身体还是变得自由了。

 终于等到风完全被压垮消失的同时,直人也用双手紧紧抓住了虫子的脑袋。

 在发出低沉呻吟的同时倾注上全身的力气。

「啊、啊啊……咕、唔、你……哦哦哦哦哦哦哦!」

 一边从丹田发出咆哮一样的吼声,直人一边动用上全身的力气把虫子巨大的身体给推了回去。本来以为无法撼动的重量已经敌不过直人的力气,被推动了。

 直人能感觉到将全身点燃一样的血液正飞速循环。那是力量在循环,抱着相对于让力量涌现更类似把力量都挤个干净似的心态,直人就这么把抱住的巨大身体……举了起来。

 接着在视野的另一头找到了那道黑漆漆的人影。

 沸腾的愤怒正冒着泡往上蹿。把凶猛的愤怒和有着火焰一般的温度的呼吸一起释放出来。

「唔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直人把举起的巨大身体一抡,朝着好比看到了什么可憎的东西一样站着不动的斯比纳砸了过去。










 4




 有一小会儿感觉声音和感觉都距离自己很远,直人站在像是会随时漏穿底的水泥地中的大坑里,抖动着全身,剧烈喘息。

 汗水从他的额头和后背狂喷出来,给他一股全身血管都要破裂喷血的错觉。况且现在全身上下也确实都在流血,已经分不清哪里是汗哪里是血。

 只听到耳朵深处有什么高亢的声音。正随着呼吸上下摆动的模糊视野也正渐渐变得鲜明。

 周围一带已经入夜。圆月裹缠着不好说是银或者金的颜色挂在空中,把柔和的光芒撒向没有照明的屋顶。

 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含着一丝凉意,给已经濒临极限的身体带来了惬意的凉爽。

「对、了……」

 看着从额头上冒出的汗水地落在脚边,直人终于开始缓缓驱动思维。

 活动硬邦邦的身体,扭头隔着肩膀往后头看去。

 坐在没离得多远的大坑边缘上的拉凯尔正朝他这边看来。而她的膝盖上正托着一颗少女的小脑袋。单看样子还分不清究竟是死是活,只见闭着眼无力躺倒的沙耶那身淡桃色的和服已经彻底脏掉了。

 估计价钱应该挺贵的吧,浪费了一身好衣服。直人一边想着这种不搭调的事情,一边迈着生硬的脚步从大坑里走上来。

「谢谢了,拉凯尔」

 等走到她身边后,直人有些勉强地苦笑了。

 沙耶死没死,在直人的眼睛看来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尽管比一般人要低很多,不过正沉睡的沙耶头上依然浮现出足够的生命力。

 估计沙耶也跟直人一样,得到了拉凯尔的守护吧。看着直盯着自己看的大大金色眼睛,直人心想着这下在她面前真是抬不起头了。

「啊,那个……你没事吧?」

 倒不如说,应该要被担心的人是拉凯尔吧。直人拧着嘴角问。

 拉凯尔头上的数字已经降低了很多。看来Soul Eater的生命力吸收已经停止,现在数字也不再下降。但曾经高达八千万的数值现在已经锐减了一千多万。

 直人不知道这对吸血鬼来说算是什么程度的危急状况。但既然一口气减少了这么多,那就不可能还能跟平时一样。

 更别说拉凯尔在和虫子交战之中已经相当难受了。

 要不干脆到自己影子里休息休息吧。但和直人这样的想法正相反的是拉凯尔轻轻把沙耶放到了地上,自己则跟个没事人似地站起身来。

「我没事。先别担心我了直人,还是担心她吧」

「啊、好」

 说完之后,拉凯尔就从直人身边走了过去。

 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呢。在她这种都交给你处理一样的语气催促下,直人站到了沙耶身边,默默看着继续走出去的拉凯尔的动向。

 拉凯尔前往的是被丢弃在正建筑的楼房屋顶上的巨大虫子尸体。

 没了力气,现在已经一动不动的虫尸下头有一截人的上半身。那就是没来得及从直人的投掷下逃走而被砸扁的斯比纳。

 轻盈一跳越过大坑,拉凯尔降落到了趴在地上的斯比纳身边。

 直人离拉凯尔还有斯比纳两人那边并不算很远。两头隔着大坑,距离大致在二十米左右。

 但在直人看来,那一头的光景反复是地平线另一边的事情。

「是你输了。斯比纳=斯佩里奥尔」

 朝着肚子以下都被自己创造出来的怪物压扁,甚至没办法爬出来的斯比纳,拉凯尔静静地这样宣告。

 直人这时候才明白自己彻底大意了。因为斯比纳尽管在追踪拉凯尔,但其实拉凯尔也在追寻斯比纳。

 她的目的在于斯比纳拥有的关于苍的情报。

 拉凯尔接下来就要从这男人身上打听出来了吧。

 拉凯尔站在斯比纳用力再怎么伸手都够不到的位置上,倒在地上的斯比纳拉长了脖子才好不容易仰望到了她。

「不……」

 本以为他的呼吸会更加有被压迫的感觉,但斯比纳却完全不觉得难受似地悠然回答。嘴上甚至还浮现出了微微的笑意。

 那并不是不服输的表情,于是拉凯尔很诧异地皱紧了眉头。

 斯比纳眯起了眼睛,仿佛她的身影是什么无比耀眼的东西。

「不是的,拉凯尔=阿尔卡特。看来您似乎产生了一件非常大的误会。我从未想要能战胜您。我怎敢抱有那种僭越的想法呢。那实在是太叫我惶恐了。我应该说过了吧?   又或者,是您忘了呢……我……」

 这缓缓向人诠释一样的语气中,忽然混杂了一股闪亮的不安气息。

 顿时空气都一阵喧闹。斯比纳的笑意更深了,语气都变得有些陶醉。

「我说的是,想要得到您」

 在斯比纳抿紧嘴唇的一瞬间,斯比纳的影子忽然在本是灰色的水泥地上蹿了出来。然后瞬间就侵蚀到了拉凯尔脚边。

 当然了,那并不是天上的月亮照落的影子。而是犹如活物一样蠢动的影子之中,正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起身。

「拉凯尔!!」

 这下可不太妙。直觉的警告让直人猛地大声叫喊。

 拉凯尔也察觉到了突变。想要从伸到脚边来的瘆人影子中逃离而后退。

 但她的脚却被从影子里伸出来无数脚给抓住。

「什……!」

 影子像是要压垮拉凯尔的惊叫声似地眼看着有了形体。

 那是……要打比方的话就是蜘蛛了。

 在质量上虽然逊色于刚才那只巨大的异形虫子,但要论及身上裹缠的不祥气氛,那肯定是这一只更胜一筹。

 黑漆漆的身体让它和黑影的分界线变得模糊不清,以至于无法看清准确轮廓。正打算从黑暗深渊中伸到水泥地上的八条腿很白,仔细一看的话可以看出那是没有长好肌肉的裸露白骨。

 而这么些腿正灵巧地蠢动,抓住了拉凯尔就打算往自己体内拉。打算把她吞到影子张得大开的嘴里去。

「咕……这是、什么力气……」

 被骨架长腿压制的拉凯尔强扭着身体打算从中挣脱。不过她的脚跟已经没入了沼泽一样的暗影中。

「拉凯尔!  快逃啊!  快!」

 尽管直人脑袋还没有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已经急忙冲了过去。越过被砸了个粉碎而不太结实的地板,径直朝拉凯尔冲去。

 受伤的那条腿就像是一个负重。原来伤口不能愈合竟是这么一件叫人烦心的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彻底习惯了这副几近脱离人类范畴的身体。

 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而踉踉跄跄的直人拼命把手往前伸。

 拉凯尔也从牢笼一样的骨头缝隙间朝直人深处细细的手臂。

「直……」

 直人这时候头一次听到了她求救的声音。

 但她的话还没说完就中断了,蜘蛛一样的八条骨腿像食肉植物一样闭上了大嘴……拉凯尔的身影就这么被吞入了黑影中。

 他甚至听到了咕咚一声咽下肚子的声音。

 失去了应当抓住的对象,直人以大大往前探身的姿势摔倒在地。而伸出的手臂不过是空虚地微微掠过影子一端罢了。

「骗我……的吧……」

 脑袋没法跟上眼前发生的事态。直人无比愕然地瞪大了眼睛,注视着那个蠢动的蜘蛛怪物。

 拉凯尔已经不见了。甚至找不到一根金色的头发。

 相对的是那八根骨头以奇怪的动作闭上了大嘴,恢复到了蜘蛛腿一样的形状……吞掉了拉凯尔的影子慢慢抬起,像是要爬到这蜘蛛上头。

 影子不断蠢动,化身成男人的样子。是斯比纳。

 仔细一看,斯比纳已经从巨大虫子的尸体下消失。

 从蜘蛛身体上现出半边身体的斯比纳正从蠢动的黑暗中拔出细长的手臂,接着把双手细长的手指张开到最大,凝视着掌心露出微笑。

「得到……了……啊啊,终于啊,我的夙愿,长久以来渴望的东西……」

 随着叹息一同冒出的话语十分零碎,听起来简直像是哽咽中说出的话。

 像是要感动得热泪盈眶似的,细长的指骨剧烈颤抖,斯比纳把摊开的双手紧抱住在胸前。正品味着无法抑制的欢愉的眉毛正狂乱地拧到一起。

 这个样子已经不似人形了。

 上半身依旧是那个叫斯比纳=斯佩里奥尔的男人,但下肢已经失去了人类的形态,和从影子中冒出来的骨腿蜘蛛同化了。

 保持着一半半的人类形态,又得到了一半半的怪物姿态。这简直像是神话里才会登场的模样,让直人体会到了厌恶这种感觉能带来多么凄厉的寒意。

「喂……混账……你、到底……对拉凯尔做了什么!?」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直人挥开了束缚全身的那股厌恶感同时不由得这样大吼。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每逢这种时候,一直都是拉凯尔回答直人疑问。

 但现在拉凯尔不在了,相对的是那个才把她吞噬掉的瘆人男人回答了直人的疑问。

「正如你所见。我把拉凯尔=阿尔卡特,把通往苍的钥匙吸收掉了。她的灵魂将在我体内慢慢融化,和我融合,最终彻底变成同一个存在。我们将融合……没错,我们将会合二为一。我将和她的一切融合,最终抵达未知的神秘……」

 斯比纳仿佛是在讴歌什么无比美妙而甜美的事情。估计他心底确实是这么想的吧。

「啊啊,真没想到居然能这么早就得到手了。这一切都是多亏了Soul Etaer……多亏有了这个,我才能完成抓住并吞噬拉凯尔=阿尔卡特的特别的虫子」

「特别的虫子……?  是嘛,你想要的不是那个刚才那个大家伙……」

 无论出于怎样的安排,总之那个为了把靠近的拉凯尔整个吞下,和他自己融合起来的虫子才是斯比纳在和直人他们的战斗中一直无比珍重地培育的『特别的虫子』。

 对斯比纳而言,打倒直人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估计只不过是一种娱乐罢了。看着直人拼命四处逃窜挣扎的时候,这男人毫无疑问是舔着嘴这么想的——快点到这边来吧,拉凯尔=阿尔卡特……。

 斯比纳大大摊开双手,仰望天空。

「好了……现在我也能听得见了,我也能感受得到了……可以看得到那道门了。扭曲哟,现在正是你张开大嘴引导我的时候……通往一切都在搅旋的混沌空虚……前往『境界』!」

 他高声诉说,好像天上正有什么神明或者别的存在。

 他的话声和话语带有力量,蜘蛛脚下出现了红黑色的魔法阵。

 魔法阵蒙着一层钝钝的光芒,而那道光正像是不知真身的怪物的心跳似地慢慢明灭。

 有什么东西在蠢动。也不知道是从哪里释放出来的,斯比纳周围被黑雾一样的东西淡淡围住。然后渐渐聚集在斯比纳身边,然后虚空之中就有什么东西开始涡旋。

 那个漩涡眼看着变大了。

 这样的光景让直人严峻地绷紧了脸。

 他感受到了一股厌恶。感觉到有什么不太妙的事情即将发生。

 最重要的是,如果这是他把拉凯尔吸收掉之后才能办得到的事……那他非常的、非常的烦躁,心想着无法饶恕。

「混账……你别把拉凯尔……擅自用来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

 声音之所以这么粗暴都是为了让自己激愤起来。是在迫使几乎要蜷缩成一团的身体忘掉疼痛和恐惧,直人朝斯比纳发起冲锋。

 现在万幸的是刚才的那种感觉还有所残留。高高扬起了拳头瞬间变红,染上了拉凯尔的血红。

 但是……被染得鲜红的直人右臂却在触及目标之前忽然消失。

「……诶?」

 滴滴嗒嗒,伴随着这样沉重的声音,刚才还是手臂的东西已经变成了一团血块朝直人脚边滴落。

 那真是一瞬间的事情。没有一丝疼痛地失去了肩膀往下的部分的直人右臂已经不见肌肉和骨头,唯有黑色的光滑断面裸露在外。

 朝着还有一步就能逼近却站定了脚步的直人腹部,斯比纳迅猛地伸出手臂把掌心直拍上去。下一瞬间,一股力道就在他掌心中爆发。

「呼咕……」

 没准比拳击还要强烈的冲击像是要把直人腹部打穿似地撞了上去。从下方斜着往上冲起的一击在一秒内彻底夺走了直人的呼吸,装在肚子里的内脏也被剧烈摇撼。

「咳咳、嘎……诶、咳咳」

 肺和胃之类的器官都在痉挛着失去力气,直人在剧烈的咳嗽中当场跪倒在地。

 这只是挨了一下而已。但是却连大脑都发麻了,眼泪狂飙。

「不用慌张,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身材本来就高,现在成了异形后变得更高的斯比纳高高俯视着捂着肚子干呕的直人。

 盘踞在周边的黑暗的色调又更深了几分。

「你的右手是用拉凯尔=阿尔卡特的血做成的吧?  但现在拉凯尔=阿尔卡特已经被我吸收,所以她和你之间的关联会变得薄弱。因此你从她的血中得到的恩惠又或者是力量也随之消失。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咕……既然这样!」

 咬了咬嘴唇,直人重新站起身来。把失去了手臂的右边身体当作中轴去转动身体,试图用横扫的踢腿去打碎那些骨腿。

 但是当作轴心的那条腿,被从直人脚边飞出来的奇怪生物咬住了。

 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甚至不知道那是不是虫子。但是能看得到几乎要掉出来的圆咕噜的眼睛,还有长得整齐到叫人胆战心惊的惨白牙齿。

 从影子中飞出来的东西,正用和人类一模一样的漂亮牙齿……紧紧咬住直人当作轴心的那条腿。

「啊咕……」

 瞬间,直人的腿上没了力气,然后摔跤似地倒在了地上。虽然完全不愿意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他的脑袋还是理解到了。

 这让他想起了在无人街区被夺走手臂的那时候。

 沉重而遥远的疼痛,正伴随着失去四肢的冲击一点点地声明自己的存在。

 他知道的。但还是忍不住用自己的眼睛去确认,直人隔着失去了右臂的肩膀看向自己的下肢。

 右腿从膝盖以下的地方都被一口咬断了。慢了那么一拍,简直像是忘记流动的血液涌了出来。

 俯视着他的斯比纳的眼睛饱含笑意。

「还记得我刚才说过的话吗?  拉凯尔=阿尔卡特和你之间的关联已经变得薄弱……她这个存在正渐渐和我同化。……呵呵,而你从她身上得到的恩惠又何止那条右手,愚蠢的垃圾」

 带着夸张的抑扬顿挫说出的嘲笑句句都是真相。

 直人如果没有拉凯尔救一把那就是个死人。正是因为有了拉凯尔的帮助,才得到了用她的血做成的手臂……以及拥有再生能力的不死者的身体。

 如果他们之间的关联变得薄弱,那直人的身体也不再是不死者。

 无法痊愈的伤口,永远失去的腿,简单来说这都意味着自己和拉凯尔的彻底断绝。

「开什么玩……笑」

 趴在地上的直人用手撑在冷冰冰的地上,想要强行起身。

 哪怕和拉凯尔之间的关联变得薄弱了,不对,正因为变得薄弱了所以才没有闲工夫像这样躺在地上。

 他从拉凯尔那里得到了很多。比如右手,比如坚韧的身体。但最重要的,是得到了生命。

 只要直人还能存在与此,那直人和拉凯尔之间的关联就还没有彻底断绝。

 直人现在还活着。那么在自己的生命被彻底摧毁之前都要挣扎下去,这不才是一个『仆从』对把生命这么贵重的东西与自己共享的『主人』所能尽的些微报答吗。

 被赋予了太多麻烦的条件,说真的简直觉得这条命像是什么瑕疵品,不过终究还是有拉凯尔这个存在,直人在之前和眼下都还能成为『黑铁直人』。

 只要关联还在,那就应该能顺着找过去。

「唔哦哦哦哦哦哦哦!」

 强行驱动不完整的身体,直人把脚踩在了地上。单靠左手把沉重的身体撑起来。

 而那条手臂也被漆黑的下颚和尖锐的牙齿咬住了。

 正想着不妙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直人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之中。

 血的腥臭味让他一阵作呕。再一次想要起身。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支撑自己的手了。右边从肩膀往下、左边从手肘往下,业已消失的部分不再能回应直人的意志。

 倒在鲜红水洼中甩着不见踪影的手臂挣扎的直人看起来像是被捞上岸的鱼。

「嗯。这样子还挺有意思的,跟垂死的青虫差不多」

 斯比纳像是完全不觉得有什么意思似地讽刺了一句。脚边上的骨腿带着像是跷二郎腿换边一样的干巴巴的声音蠢动。

 直人连惨叫都忘了,只是喘着抽搐的粗重呼吸。已经分不清自己体会到的感觉到底哪一种是疼痛。能体会得到自己正在急剧变得衰弱。

 但是,他还活着。

「把拉凯尔、还……回来……」

 咬紧牙关维系开始变得模糊的意识,直人依旧在血泊中挣扎。

 而斯比纳则冷冷地俯视他。

「真是凄凉……没想到这就是拉凯尔=阿尔卡特向我提出的条件中的那个男人。好好理解吧。你只不过是连我的脚跟都不及的一无是处,唯有等着被废弃的……鲜活垃圾而已」

 斯比纳像是看着什么肮脏东西似地皱紧眉毛,延伸到刺青去的嘴角也跟着拧紧。

 在地面上轻敲的骨头蜘蛛腿下伸出了泥巴一样的影子,缠住了直人剩下的左腿脚腕。要把他紧紧缠住地用毫不留情的力道捆住了之后,着实像是要丢垃圾一样把直人的身体倒吊在空中。

「罪孽深重的贱种,这就是惩罚」

 把直人吊到能和他正面视线平行的高度后,斯比纳瞪着染上了血污的苦痛的脸。

「像你这样的垃圾,居然和被苍选中的少女对话,触碰……」

 影子渐渐加大缠住直人脚腕的力道。然后听到了骨头被挤压的声音。

「这每一分、每一秒。呼吸的空气的沉重。和拉凯尔=阿尔卡特扯上了关系的你的生命本身就是一种污秽,也是罪孽。……别以为我会给你个痛快。你那双肮脏的眼睛要见证到最后……见证抵达苍的智慧的我之夙愿得以实现的那一刻,还有在无能为力中被慢慢压垮的自己」

 在话声中带着一股粘稠感的斯比纳说完话的同时,被紧紧捆住甚至都要被夹出裂痕来的直人身体被大幅上下甩动。从上、到下。与其说是要杀了他,不如说只是闹着玩地控制着力度,把他摔到了坚硬的地板上。

 成了一片水洼的血夸张地溅起,把直人脸染成鲜红。

 再一次被举起后,血又从沾满了血而变得沉重的头发上一滴滴往下垂。

 这一回是被横着甩,然后砸到了用铁棒建成的施工脚手架上。因冲击而散落的铁棒尽管猛砸到了后背和脑袋上,但却不觉得有多疼。

 脑袋深处像是麻痹了一样,呆滞了。视野在转圈,没办法想象,也没办法把握住自己到底处于怎样的状态。

(这算什么、见证到最后……)

 在一闪一灭的意识之中,直人无力地咒骂。他现在都要死了。

 在斯比纳身边涡旋的黑色东西,看起来像是什么入口一样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相当大。那就是斯比纳所说的『夙愿』了吗。

 要是继续被这样折磨下去的话,还真没自信能熬到那玩意彻底准备妥当的那一刻。

 糟糕。这下很糟糕。

 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行。必须要把拉凯尔救出来才行。

(必须要……救她……)

 尽管是这样想,但意识依旧像是被吸走了一样变得沉重,然后彻底转暗。










 ────。










 是声音。

 在朝深深的黑暗沉没的意识之中,直人听到了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说话声。

 就是那道声音。尽管不知道那人是谁,不过这就是突然多管闲事地插嘴问是不是打算杀掉妹妹的男人的声音。

 这一次又怎么了,直人这样想。一心想着他是来嘲笑自己丢人或者不像话的。

 结果还真是。这样子是丢人丢大发了。沉入没有感觉的意识的沼泽的同时,直人这样自嘲。

 自己太弱了。力量太悬殊了。拯救不了救过自己一命的少女,遍体鳞伤地要就这么死了。

 他淡淡地想着……真不想这样死啊。




 ────。




 声音问了什么。不过他甚至都没办法在意识中维持自我了,所以不知道被那声音说了什么。也听不到。

 不过,倒也是。直人用细线一样的思维这样想。

 如果能救我……如果能让我再一次站起来。顺带还能来一点足够把那个叫人火大的虫男打倒的力量,那不管这声音的主人是个怎样的家伙,那我也很乐意跟你携手。

 绝对不要就这样结束了。

 尽管没有说出声来,不过他用朝黑暗的那头呼喊的心态这样想了。

 然后,立刻有什么人的意识在飞速接近。甚至有种是自己被拉过去的错觉,不过实则不然。

 当逼近而来的谁的气息近在咫尺后,漆黑的手从连自己都看不见的黑暗深处伸了出来,用力敲打在直人胸膛上。










 那一股冲击让直人醒了过来。

 直人的身体猛地抖动。

 正打算把本该彻底失去力量的直人往地上摔的斯比纳不知怎么的停下了制裁的手。

 异变很快就开始了。从被咬断的直人左臂和右腿上不断滴落的血液停了。接着,从中溢出了什么黑色的东西。

 像是什么粗糙的黑雾凝合体一样的那东西,简直像是要往预先安排好的水渠通水似地,流畅地毫不犹豫地组成了形体。

 那些黑漆漆的东西,眼看着成了手臂。

 接着,残缺的腿也被补了回来。

「居然还有……」

 斯比纳嘴里泄出了困惑的声音。

 大概是听到了他的这个声音吧,直人的眼睛猛地张开。但是那双眼并不是直人打一出生就有的微微带点茶色的黑眼睛。

 双眼赤红……瞳色变了,变成了像是滴落的血珠都寄宿其中的鲜红。

 接着像是渗入发丝一样,沾血的黑发被染成了白色。

 身体能动了。完成了蜕变的直人像是绷紧了一根弦似的理解了情况后,在这个被吊在空中的状态下弯身起跳。

 用复生的手抓住捆住脚腕的影子,强行拉扯。然后随着一股像是把粘土扯断的感觉,影子被拉断了。

 强行解放了自己身体的直人在距离地面的这短短距离中翻身,像是猫一样用上双手安稳落地。

 盯准了落地那一刻,黑色的虫子从斯比纳的影子里飞了出来。想要把重新长出来的手臂夺走的虫子亮出了尖牙。

 但那只虫子被直人充满张力的动作击出的拳头打得粉碎。撑在地上的手像弹簧一样把身体推起之后,直人立刻毫不犹豫地拉近和斯比纳的距离。

 高高跃起的直人,抬腿朝着斯比纳肩膀就是一个下劈。

 斯比纳没能迎击像斧头一样劈下来的这一腿,重重挨了一击后,蜘蛛的骨腿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隔着一个稍远的距离,直人用力把手大幅往后拉。

 摊开到最大的手掌中凝集了那红黑色的东西。有着粘稠质感的这东西和刚才从直人肩膀大腿流出的血液十分相似。

 那颤抖的血红形成了细长的把柄,前头带有一轮大大的弯刃。

 形成了一柄大镰刀。

 直人用浸染着红黑色的手抓住了长柄。

「BloodEdge……」

 像是怀疑自己所见的斯比纳用惊愕的声音轻声说。

 正如他念叨出的那个名字,直人手中紧握的着实是一柄血刃。

 血色刀刃。

 下一瞬间,直人的镰刀比眨眼更快的速度闪过。描绘出一道弧线撕裂空间的镰刀深深没入斯比纳体内,把他的骨头一鼓作气地斩断。

 漆黑的男人胸口发出了呼吸都被击碎的声音。巨镰带着湿漉漉的声音气势汹汹地把黑色血液挥洒到了一带。

 紧接着再来一击。一击、一击、又一击。镰刀斩击无限重叠似地循环反复,把斯比纳,把曾是斯比纳的家伙不带一丝宽恕地千刀万剐。

 被不知是第几次的斩击击飞,斯比纳的身体摇摇摆摆地往后退。已经不知道遭到了巨镰多少次的重劈,张开在地支撑身体的八条骨腿现在只剩下了三条,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嘎……」

 往后退的斯比纳拖着蜘蛛腿继续后撤,一脸难以置信得望向自己的双手。上面已经不知道交叉了多少道斩击伤痕,遭受了他还能保持人形都显得不可思议的猛攻的身体喷出了凶猛的血液,泼洒到了他手上。

 斯比纳的血是深黑色。像是混杂着煤灰的血流向了异形的下肢,把支离破碎的骨腿也给染黑了。

 现在他没法释放虫子也没法操纵影子。超越了人类范畴的动作,仿佛是正体现着何为眼睛都跟不上这个形容的猛攻完全不容斯比纳有任何的抵抗。

 斯比纳看不透到底是什么改变了那个无能为力的少年。

 难以理解。斯比纳依旧没能招架落在自己身上的毫无慈悲可言的攻击,直人则轻盈一跳就拉近了距离,逼近斯比纳眼前。

 黑臂黑足,白发赤瞳。

「……被黑暗、吞噬吧……」

 微张的嘴唇淡然呢喃。像是被这声呢喃引导出来似的,至今为止都像是被什么附身而面无表情的直人有了炙热的感情。

「你这……臭虫混蛋!!」

 愤怒地吊起眼角,带着野兽一般的杀意用力咆哮。

 用力挥舞的镰刀以鲜红的轨迹撕裂夜空。从下往上,血刃深深穿过肉体,把黑色男人撕裂。

「咕噗、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斯比纳的嘴发出了扭曲的尖叫。

 但直人的注意力却不在他的叫声,也不在汹涌喷出落到自己身上的黑血上。

 直人把手上的血镰一丢,把手插进了眼前斜着撕裂了斯比纳的裂口。

 里头不见有生物那样的骨肉,而是一片漆黑,也唯有一片漆黑。但是,直人在电光石火中很单纯地理解到了一件事。

 ——拉凯尔就在这里面。

 只有最初那一瞬间有肉身的触感,然后手臂又浸到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直人不管不顾地在明显比斯比纳的身体更深厚的黑暗中寻找那个人。

 扯着脖子痛苦无比的斯比纳全身都伸出了影子手臂,抓住了直人的手臂和肩膀。为的不是把他扯下来,而是为了用无数只手把直人拖到内部。

 直人拼死抵抗,把手伸得更深了。

 然后直人指尖划过了光滑肌肤的触感。

(找到了──)

 仅此一瞬间的触碰。但直人却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直人深深地,把肩膀都深入到斯比纳体内,忘我地伸长手去把触碰到的那个人抱过来。那是他熟悉的质感细腻且纤细的腰身。在一片粘稠的沼泽一样的黑暗中,直人紧紧把她搂到了胸前。

「拉凯尔……出来啊,拉凯尔!」

 用力摇晃同时叫喊。以反而要把抓住头发和衣服还有手的影子手臂扯断一样的力道狠狠把身体往回一抽……。

「怎么可能……交给你这种人!」

 直人用依旧是肉身的左腿用力踹飞了斯比纳。














 5




 ──拉凯尔看见了。

 听到了。感受到了。

 发生在这里的所有事情,全都事无巨细地用五感感知到了。

 感受到了……呼唤自己的嗓音多么有力,抱住自己的手臂多么温暖。

 被囚禁于黑暗中,甚至连对自己的认识都变得模糊的『拉凯尔=阿尔卡特』,被强蛮的力气拉了出来,再一次用自己的双眼看到了天上的月亮。

 一轮美轮美奂的满月。

 这时候她确信了。

 自己毫无疑问是选中了『他』──。










 ……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失去了意识。

 但直人之所以能察觉到没这回事,都是因为自己那堪称吵闹的呼吸声把自己给震清醒了。

「哈啊、哈啊……吁、哈……吁、吁……哈、哈、哈啊、哈……」

 呼吸节奏这么紊乱的话不可能把喘息平复下来。和莫名冷静的思维相反的是身体正大幅上下抖着肩膀拼命吸入氧气。

 直人几乎已经趴倒在地上,不过好歹还算是撑起了上身,保持着一个伏身前屈的姿势。

 感觉身体很沉,体感笨重,一股让全身的关节都忘记互相联结的凶猛疲劳感扑了上过来。

 可即便如此也唯有自己还活着这一件事无比明朗。世间哪有这样上气不接下气的死。

 身体渐渐回想起了呼吸该有的节奏。然后是紧绷的肌肉也渐渐放松下来……到了这时候,直人才察觉到一头金发的少女正在自己的怀抱中。

 是拉凯尔。

 舒了一口安心的气。然后看一眼她头上的数字,一千多万。尽管和之前相比已经是压倒性的低,不过倒还切实地活着。

「……真是凄惨」

 拉凯尔在直人臂弯中缩了缩身体,慢慢睁开眼。用大大的金色眼睛仰视着他,又眨了眨。能让直人把人偶一样纤长的睫毛上下张合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把她给救回来之后头一句话居然是这样。直人像是憋不住似地苦笑一声。

「你也不好说别人吧」

 拉凯尔身上已经被直人的血和斯比纳的血再加上虫子的体液弄得脏兮兮,看起来真叫一个惨。虽然稀烂的发带还在勉强捆住她的头发,不过现在已经难称有多美观了。洁白的脸上也留有血渍,黑漆漆地紧紧粘在上头。

 拉凯尔无语似的浅浅叹了口气。轻轻一推直人胸口,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俯视刚才还被人抱着的自己的身体。

「能的。至少跟你比的话还是要好上不少」

「……啊」

 被这样一说之后重新看一眼自己的直人立马惨兮兮地呻吟了一声。

 确实是有够惨的了。然后事到如今才终于发现,自己手脚都没了。刚才还由那黑色的什么东西填补上去的左手右腿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

 而像是取而代之的,唯有用拉凯尔的血做成的右手不知什么时候复原了。

「右手……长回来了」

「当然啊。因为你之所以会失去右手,都是因为我被斯比纳吸收掉了。所以等你把我救出来之后,自然会恢复」

 同时直人的再生能力也恢复了。

 但是拉凯尔被斯比纳吸收掉的那段时候受的伤,即便是有再生能力也都没办法愈合。毕竟和拉凯尔断了关联,那么直人在那时候就不过是一个『寻常人类』而已。

 身为人类的那时候受的伤没办法修复。就好比第一次遭遇斯比纳的使徒那时候,被夺走的右手没有长回来。

「对了,斯比纳!」

 拉凯尔说出的这个名字让直人猛弹起来地起身……他倒是想起身。

 但想要出力支撑的右手难以负担直人的所有体重,想要撑起上半身都还痉挛颤抖,没办法进一步多强求了。

 替代直人的拉凯尔自己踉踉跄跄地朝后头看去。

 直人则隔着还没有完全站起身的她,看到了那个弯着腰的黑色男人的样子。

「……怎……么、了?」

 直人的表情顿时扭曲了。

 那边的那人……不对,那边的那个东西真的还能叫做斯比纳=斯佩里奥尔吗?

 蜘蛛一样的下肢像是被煮烂了的肉一样一点点融化,像是浑身无力一样瘫倒在地上。其中心的黑衣男人弯着腰像是要抱紧自己。

 瘦弱的纤细肩膀和细长额手臂,病态的苍白皮肤,虽然已经凌乱不过还是服帖的灰色头发,从样貌特征来看依旧是斯比纳本人。

 但他的身体四处,简直像是有无数虫子在内侧肆虐似地奇怪蠢动着。无关于手臂和胸口或者后背。他的身体已经无视了关节和器官应有的位置,变成了一团胡搅蛮缠的扭曲形状,现在看起来已经是一团没有了肌肉和骨头的粘土块般的东西。

「咕、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不像是人类喉咙能发出的声音,近似怨灵嘶吼一样的叫声响彻四周。

 那是苦痛的惨叫。

 斯比纳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的身体正发生着崩溃,看起来像干燥的沙山被风一点点刮走。

 他崩落的身体变成了细小的黑色尘埃,像是被吸进了依旧残留在后面的黑色漩涡。

「失控了啊」

 拉凯尔用介于怜悯和轻蔑正中间的嗓音轻声说。

「他试图打开的是一扇被叫做『境界』的,通往其他时空的门。不过他在吞噬了我之后的状态下才能办得到……你把我强行从斯比纳身上扯出来之后,他所打开的门已经失去了控制,正试图把他的存在本身都给吞掉」

 到了这个地步,就没有人能救得了他。尽管并没有理解拉凯尔所说的每一句话,不过听这番话的直人最为印象深刻的就是这一句了。

 大概是听到了这边的对话吧。斯比纳抬起头来,想要尽全力把脖子伸过来。

 直人的呼吸稍微有了一点胆怯。

 抬起来的毫无疑问是斯比纳的脸。但他的身体已经染上了认不清哪里是衣服哪里是肉体的黑污,在这片黑色的衬托中唯有脸显得异常的白,简直像是在一堆黑色形态不定的东西上镶了一张白色面具。

 和脸一样没有被染黑的白色手腕和手指,正想是把本就细长的东西拉得更细长地拖着整条手臂伸了过来。

 他朝前拖动了一大步。让他移动的不是人腿也不是蜘蛛腿。而是冒着泡蠢动的隆起影子。

「把苍……还回来」

 和刚才的惨叫一样,像是诅咒一样发出控诉的声音已经和斯比纳原先的声音不一样了,变得扭曲、浑浊、走调。

「还回来……还回来、还回来,那是属于我的、是我的苍……」

斯比纳一边呼唤着『苍』一边用浑浊的眼睛凝视着拉凯尔。

 两人之间的距离并不算远。看到斯比纳接近后,拉凯尔半条件反射地往后退。

 但是当她的小手碰到了还站不起身的直人后,一瞬间扭头看了看直人,接着下定了决心似地重新面对那个异形男人。奋然起身。

 支撑着身体的双脚还在打哆嗦。

 她尽管不像直人那样受了伤,不过应该也衰弱得相当厉害了。不过拉凯尔依旧挺身而出,把直人护到身后。

「笨蛋!  你别管我了,快逃啊!」

 他本来的目标不正是拉凯尔吗。

 拉凯尔丝毫没有理会质问她到底在做什么的直人,只是板出一张强硬的表情,哼了一声。

「别小看我了……一个甚至连自我认识都丧失了的魔术师不能拿我怎样」

「说什么慌!  你开什么玩笑啊,赶紧飞走……」

 她之所以不这么做都是因为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多的力量了。可直人尽管明白,但也还是这样大声嚷。

 斯比纳的身体在剧烈颤抖。从脚边一直蔓延到全身的颤动促使他把身体张开。形似肋骨一样的东西像是泥水喷涌一样,从他那深度不明的体内争先恐后地猛刺出来。

 或是从他张开的双手,或是从他长大的嘴巴。刺出体表的骨头有着锋利的尖端,像是正为捕食猎物而欢喜似地颤抖。

「吃掉、吃掉吃掉吃掉吃掉吃掉吃掉吃掉!  是通往苍的钥匙是我的钥匙,不要摸能把我指引向崇高知识深渊的那双高洁的手不要用你低贱的血玷污了苍 我的双手才配得上苍那是我的苍是我的苍啊 是苍啊 苍、苍、苍……在反复、轮回的尽头 中 被创 造的 真实 就在 那双 眼里!」

 不断用莫名其妙地磕磕巴巴的话叫喊出令人听不懂的字句,斯比纳像是想要包裹住拉凯尔和直人似地扑了过去。

 拉凯尔双手掌心向前对出,摆好了架势。开始呼唤风,不过聚集过来的都只是很无力的微风而已。

 而斯比纳则一路顶开了这些微风的地方,大大张开了刺出体外的肋骨。

 尔后,不知从哪里飞来的无数把剑将他的捕食给打断。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裹带着白色磷光的剑从四面八方坠向斯比纳,把正逐渐失去原型的黑色身体牢牢钉死在灰色的地面上。

 沉重而湿漉漉的声音脏兮兮地传向四方,与此相似的悲鸣也从斯比纳用力扯开的嘴里溢出。几乎已经只剩骨头的细长手指正愤怒地颤动,斯比纳的脖子上青筋暴起地仰天长啸。

「可……可恶的、mosaic……」

 嘴角不断冒出黑色泡沫,斯比纳不住苦吟。

 在他的叫声的带动下,直人和拉凯尔也朝空中看去。

 任一头长长的亮茶色头发翻飞的绯镜贵彩伫立在悬挂着一轮圆月的明亮夜空中。但她的这个样子和直人所认识的她相差很大。

 平时看起来很方便活动的束拢起来的头发现在正披盖在背上,相较于知性更趋向于彰显一股妖艳的细框眼镜也摘了下来。现在也没有穿上那一身叉开得很高的紧身裙和引人注目的性感西装,而是裹上了一身完美贴合全身的以黄白两色为基调的紧身服。

 那身衣服上还附有好几个铠甲一样的金属部件。尤其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安装在手和腿上的大配件。而那东西和刚才落向斯比纳的剑一模一样。

 她的这个样子,一言概之就是异样。

 如果脖子往上的部位没长着贵彩的脸,那直人真以为这是从哪部科幻电影里冲出来的机器人。

 贵彩从比直人和拉凯尔要高很多的位置上,用那双紫红色的眼睛缠着明确的杀意俯视斯比纳。

「不准你继续用肮脏的手碰直人君了」

 还说出了锋芒毕露的冰冷话语。

 这道声线可怕到即便自己不是话中所指依旧不由得发抖。其中蕴含的杀意更是远超她的口吻,煽动起令人感觉有性命之虞的恐惧感。

 但斯比纳完全不在意贵彩扎过去的冰冷眼神和冷酷的声音,只是表情十分扭曲地一边抓挠自己胸口,一边用喉咙发出浑浊的呻吟声。

 他这一幅表情里已经完全没有了先前那种透出潜伏在暗中的毛骨悚然的绅士作派。让人很怀疑现在这个正逐渐变成黑色物件的斯比纳身上,到底有残留有多少足以被称为理性的东西。

 斯比纳发出了低声嘶吼,企图抓住在空中漂浮的贵彩。





 但贵彩朝着他那试图往高处伸去的身体,一脸厌恶地把附有剑一样的部件的手对准了他。

 她周围的空间开始像水面一样浮现出无数的涟漪。裹缠着白色光芒的剑从中现身,接着那些光剑便像刚才那样一同朝斯比纳落下,只不过数量起码翻了个倍。

 反复交叠的斩击声释放出沉重而潮湿的声音,把斯比纳的弥留惨叫掩盖。

 全身都被剑命中的斯比纳还在原地停留了一小会儿。不过最终像是敌不过似地,身体被无比强力地拉向后方。

 斯比纳创造出来的黑色漩涡──通往『境界』的门正等着这个被失控的力量吞噬的魔术师。

「吱……啊、啊啊……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出了毫无意义的叫喊声,斯比纳被吸入了自己主动开启的那道扭曲中,消失不见。

 然后那道门开始收缩,最后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唯有洒向四方的黑色血液像是斯比纳的焚烧痕迹似地留了下来,周围安静得像是一场谎言。










「哈……」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了呼吸的直人,终于耷拉着肩膀把淤积在胸口里的那一口喘了出来。

 他现在没了力气,拼命撑起身体的右手已经放弃了。然后直人像是要拿脑袋去蹭水泥地一样,仰面倒了下去。

「啊……这已经、已经、可以了吧……」

 他心不在焉地说出了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话。

 直人望向天空的视线,落在了一身奇怪打扮的贵彩身上。等对上视线,贵彩就一脸难受地皱着眉从天上滑翔似地落到他身边。

「直人君……」

 她像是滑垒一样过去,跪在地上探出身,套着紧身衣的双手抱住了直人脸颊。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啊啊,都受了这么重的伤,如果我能早点赶到的话,明明……就不会让你遭这样的罪了!」

 眼泪像是会随时夺眶而出的贵彩,她变得几乎夸张地情绪化,嗓音颤抖。然后感慨万千地把直人的头紧紧抱在怀里。

 隔着紧身衣触碰到的柔软乳房的触感格外鲜明。让直人用超过必要的力道强硬推开贵彩的身体。

「放开我,你冷静点……虽然你能赶来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不过这种事情等之后再……」

「不行。不能延后了」

 面对直人像是抚慰一样的请求,贵彩像是把至今为止的态度都彻底割舍似地果断拒绝。然后扭头看向拉凯尔。

 直瞪着她的眼神中满是追究责任的严厉。

「拉凯尔=阿尔卡特……」

 压得很低的威胁一样的声音,让至今为止都没能插上话的拉凯尔肩膀猛地绷死。像是要逃避现实似地看向自己脚边。

 带着超过必要的力道死死瞪着低着头的拉凯尔站起身,贵彩把装在手上那剑一样的部件的尖头直直对准了她。而那一看就知道有多锋利的刀尖正瞄准了拉凯尔的脖子。

「我不能再视而不见了。你会让直人君遭遇不幸……会让他痛苦、受伤」

「……」

 和刀尖一样锋利的贵彩的话让拉凯尔轻轻倒吸了一口凉气。抬起了一度逃避的视线,看向贵彩。

 她想说而没说出口的话,全都通过她的眼神和嗓音,最重要的是从毫不遮掩的杀意中感受得明明白白。

「你保护不了直人君。所以由我来……保护他。我要杀了你,把直人君变成我的!」

「什……你擅自说的什么话!  这种事——」

 直人的话没能往下接着说。

 完全不顾撑不起身的直人的制止,贵彩伸出手的同时在自己周围召唤了无数的剑——刚才把斯比纳斩碎的那些剑。

「喂,你等下!  住手啊!」

「咕……」

「黑铁直人不会让给你!」

 在连忙苦苦挣扎着想要起身的直人视线前头,拉凯尔正害怕地蜷缩起了身体。明明她都没有招架这些攻击的力气了啊。

 所有的剑都在贵彩的一声令下释放出去。一众刀刃切割了寒凉的空气。

 一股冰冷的东西在直人后背闪过。

 ……这时候,柔柔摇曳的夜风闯入了贵彩和拉凯尔之间。

 从夜色中唐突现身的人,是有着一头能倒影出皎白月光的长而富有光泽的黑发,眼瞳赤红的男人。他轻轻往前伸出一只手,就让飞向拉凯尔的所有剑都静静停在了空中,接着嘴角漾出了微微的笑意。

 那人的身影,让贵彩无比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估计是压根没想到他会登场吧。猛地倒吸的那口气变成了发颤的嗓音,从贵彩厚实的嘴唇中道出。

「克拉维斯……阿尔卡特……!?」

 这是贵彩隶属的御剑机关长久以来追杀的怪物中的怪物的名字。

 四处寻找依旧无功而返,在前几天才花了高额的费用雇下两个佣兵进行了接触,但最后依旧没能得到什么有益情报的人物。

 而他现在居然毫不吝啬地在自己面前亮相,甚至还带着一副毫无戒心的样子悠然挡住了自己释放的Drive。吃惊的贵彩开始动摇,而动摇则让她沉默。

「到此为止了吧,绯镜贵彩」

 克拉维斯用像是为无聊的小孩子恶作剧而无奈的淡然语气这样说。

 夹在拉凯尔和贵彩两个性质尽管截然不同,但也终究属于无可挑剔的美丽女性之间依旧显得撼人心魄的美貌,还有令人难以违抗的魔性与威压感,克拉维斯仅此一句话就一跃变成了这片空间的支配者。

 克拉维斯把制止了飞过来的剑的那只手轻轻一挥。就这么一个漫不经心的小动作,就让贵彩的Drive召唤出来的所有剑都变成了细小的光粒而消失。

「再这样下去的话黑铁直人会伤心的」

「你倒是相当游刃有余啊。可知道自己处于一个怎样的立场吗,克拉维斯=阿尔卡特!」

 面对语气柔和,却带着一股像是要把所有有呼吸的人都杀掉的危险气息如此发言的克拉维斯,贵彩回敬了他一句挑衅一样的强烈措辞。把微微浮在空中的角尖往后挪了挪,摆出一副要用双手的剑斩过去的姿势。

「你是我们御剑机关的歼灭目标。我不能在这里放过你!」

 这就是贵彩以及她所属的御剑机关的使命。

 但克拉维斯似乎对朝向自己的锋利的剑兴趣索然,只是瞥了一眼之后,像是觉得讽刺似地扭了扭嘴角,把眼神眯得锋利无比。

「决定要放人一马的不是你,应该是我才对吧」

 君临月下的吸血鬼无比甜美地威胁贵彩。

「如果你想枉死的话那我也不是不能成全你,不过就我而言,实在不太愿意当着照顾女儿的人面杀掉他的熟人。我不说让你消失,不过还请收回武器吧」

 被这么一说,贵彩的视线就犹豫不决似地彷徨了。最后落到了直人身上,好强的眉毛皱紧了。

「……我知道了。不过我只有今天会服从你」

 最后这么不服气地念叨一句之后,贵彩死心似地低下了头。以此为号,她手臂和腿上的金属制武装也都解除了。

 从贵彩身上分离下来的部件集中到了她身后,变成了一柄巨剑。这就是贵彩的武装的待机状态。

 目前她还没有战斗的意思。

 贵彩这样示意后,至今为止都好不容易挺住的拉凯尔就膝盖一软瘫坐到了地上。

 看来是在贵彩的登场之后紧接着又是克拉维斯的乱入,大脑似乎已经跟不上接连发生的事态。看起来有些傻愣愣地用大大的金色眼睛看着直人。

 直人看了回去,回她一个无力的苦笑。

 这帮家伙个个都爱自作主张。不过正是因为他们的自作主张,看来这下算是终于能慢慢休息一下了。

 在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到极限了。

 直人长长地从体内呼出一口气,松开了一直绷得死死维系下来的意识细线。

 在视野被昏暗锁闭的前一刻,直人确实看到了朝他看去的拉凯尔露出的笨拙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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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3 19:24 | 显示全部楼层
 尾声──心跳







 闻到了花的味道。

 可很不凑巧的是直人并不怎么了解花。虽然并不讨厌,不过也没有感兴趣到会积极去记什么花叫什么。

 所以尽管不知道这味道是什么花的香味……不过还是感觉很香。想着花到底在哪里,扭过头去睁开眼。

「……唔?  啊咧?」

 眼睛里映出了陌生的风景,直人寻找着一心以为理所当然的自己房间的景色而一通环视。

 第一眼看到的是天花板。很白,在学校之类的地方常见的细长灯管正俯视着他。简直像是在医院里。

 躺在床上的感觉也和平时差很远,直人用还没转得动的脑袋感受着异样感的同时,伸手去找闹钟。

 然后,有谁猛地摁住了他的肩膀。

「直人君!!」

 朝还没睡清醒的脑袋猛扑过来的声音,让直人猛地回过神来,这回算是彻底醒了。

 遥的脑袋像是要把他的视野整个挡住似地闯了进来。她是哭了吗,眼角都红肿了,平时都带着一股桃色的健康脸颊也有些发青。

 对了啊。直人总算理解到了自己的情况。

 别说什么很像医院了,这里就是医院。要说理所当然倒也确实理所当然。

 那时候,直人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在建造的楼房屋顶上失去意识那时候的事情。而在怎样的状况里怎么昏过去的,虽然不至于说把细枝末节都记得鲜明,不过好歹还能想起来。

 估计是贵彩或者拉凯尔,又或者说是御剑机关大出血请克拉维斯把他送到了医院来吧。

 一想到之后应该是联系了遥和雪 ,感觉很对不起她们的同时,也感到了不得了的尴尬。

「早……早上好」

 不知道这时候说什么话才算恰当,直人对着像是要靠到他身上去地注视自己的遥,姑且先这么寒暄一句。

 才这么说完,遥眼眶里的泪珠就眼看着越积越大。在第一滴泪水即将在暗想着“这下糟了”的直人面前落下前,遥猛地把伏着脸把额头压到了直人胸口。

「说什么早上好啊笨蛋~~~~~!」

 用被泪水打湿的声线这么说之后,就再也听不到什么明确的字句,遥像是小孩子一样哇哇大哭。

 拉凯尔就站在遥身后的病房门边上。

 她像是被突然感情爆发而嚎啕大哭的遥吓了一跳,尽管为了安慰她而往前迈了一步,不过接下来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地朝直人投来求救的视线。

 她那种走投无路的小动物一样的眼神,让直人不由得笑喷了。

 然后拉凯尔就很不服气地拧紧了眉头。不过很快又耷拉下肩膀,安心地舒了口气。

 看到她这样子,直人也深深舒了口安心的气。

 看来姑且自己和拉凯尔都平安无事地熬过了那个满月之夜。

 病床边的小柜子上放有一个小花瓶,里面插有一看就知道是符合遥的兴趣的花。接着从对边的四角窗户上能看到爽朗的晴朗秋日青空。










 ……大概是一个钟头前的事情。

 在直人和被拉过来帮忙的拉凯尔的安慰下,遥才停下了抽抽搭搭的哭泣。

 简单而言,看来直人是因为被卷入了大型的地基下沉事故而受了昏迷不醒的重伤,于是被送到了医院。

 按照被遥叫过来的医生的话来说,为了再观察几天情况直人必须要住院。想到既然要住院的话那必须要准备好换洗衣物之类的东西,于是遥就先回一趟公寓拿。说顺带还要联系了一声尽管担心不过还得处理工作的雪,总体来说就是这么个安排。

 留下一句回医院的时候会顺带买上泡芙后,遥这才终于露出了笑脸,离开了病房。

 在那之后,女护士过来告诉直人厕所的位置还有便利店的营业时间,还接受了一通呼唤铃的使用方法以及饭点之类的基本住院生活说明。

 等到这一轮苏醒仪式都弄完了之后,直人为了转换心情而叹了口气。

 病房外头很安静,几乎听不见有人走过的脚步声。可能自己是位于住院楼一隅的病房里。姑且等了十分多钟,看看刚才那护士离开之后有没有别的医生或者护士跟着过来,然后直人才扭头看向坐在病床边的铁管椅子上的拉凯尔。

「……我能问点事情吗?」

 尽管记得自己昏迷之前的事情,不过那之后发生的事就一无所知了。尽管可以进行一定程度的预料,不过终归是预料而已。

 拉凯尔用优雅的举止点头表示明白。然后直人就应了她一声「好咧」。

「从什么开始问好呢……。总之,沙耶怎样了?」

 从斯比纳的虫子手里救出来之后,就完全没有精力去管沙耶了。丢下一个昏迷的妹妹自己也跟着昏迷了,这实在是太丢人。

 拉凯尔把总被绑成马尾辫的金色头发如缎带似地晃了晃,朝直人摇头。

「我不知道。在把直人抬走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直人把我从斯比纳体内救出来后不久,我都还见她躺在地上……估计是在父亲大人或者贵彩赶过来的那时候恢复了意识,然后离开了吧」

「是嘛。嘛,总比变成一具尸体要好」

 直人用不太在意的口吻这样回答。

 其实在心中,直人还是对从斯比纳体内拉出来后,立刻确认了一眼沙耶如何的拉凯尔那宽广冷静的视野相当感激。明明他自己那时候压根都没往那边看。

 最糟糕的情况是有可能会被追杀Soul Eater的克拉维斯在不知情的时候杀掉吧。光是能回避这个事态,都能算是很好了吧。

「那么,斯比纳呢?」

「消灭了。因为没有留下尸体,所以也没有证据可言,不过他连灵魂都被境界吸收吞没了。被自己打开的『通往境界的门』吸了进去……」

「那个所谓的境界是……」

 才打算这么问,直人又连忙打住了。因为他的直觉隐隐察觉到那是很麻烦的话题。

 他突然想起了克拉维斯说过的那句话。『你没必要理解外部的规则』。这话题着实就是这一类。

 甚至必须得理解那样的东西,由此可见斯比纳的执着非同一般,仅以这样一个认识来一笔带过好了。哪怕不知道那是什么,对直人的现状而言都不会有一丁点的不便。

 况且现在还有一个更加迫在眉睫的问题必须得问。

「那么,这是什么?」

 直人轻轻举起自己的手这样问。

 他举起的是左手。

「为什么……我还有手有脚?」

 顺带把包着一层白被套的被子下的右腿淡定伸了出来。

 他想起的是和拉凯尔第一次见面的那晚过后的早上。那时候也是这样,本来已经被虫子咬断的手等回过神来已经淡然地长在了直人右肩上。

 但是这一次和上一次有一点很大的不同。

 那就是用拉凯尔的血做成的手从一开始就能按直人的意思活动,甚至让他都觉得被虫子咬断手不过是梦一场。但现在的左手的右腿尽管能稍微抬抬,不过没办法自由活动。

 哪怕想要用力,也只不过是让指尖稍微有点反应而已,一股这手脚不属于自己的异样感挥之不去。

 姑且用视线问了问拉凯尔是不是她做的。察觉到意思的拉凯尔摇了摇头。

「关于你的手脚……相比起我,还是让她来说明要好。她应该也到了」

 说完之后,拉凯尔缓缓看向身后的门。

 正好是在这时候,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看来拉凯尔早都察觉到正靠近的脚步声的主人是谁了。

「谁?」

 直人这样问后,门像是有了一瞬间的犹豫的停顿,才被静静打开。

 进来的人是贵彩。

 嘴唇上涂有鲜艳的粉色口红,脸上画着不算浓的妆,亮茶色的柔发被盘得很高。

 这样一看的话,她的一举一动就只像是很普通的,只不过相当漂亮而且还散发出一股有点可疑的气氛的女强人。有点难以相信,她和满月的屋顶上见到了身穿紧身衣的女人竟然是同一个人。

 贵彩没有穿那身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凸显出身材曲线的性感西服,而是穿着严严实实紧裹到脚跟上去的厚厚长摆风衣。

 长长的风衣下摆颇有重量地摇了摇,贵彩像是要躲开拉凯尔似地走到了床的另一边,看着直人,露出微微一笑。

「你醒了啊,太好了」

 她的这个态度让直人感觉到了一股违和感,于是很惊讶地扬了扬眉毛。

 这不像她的风格啊。完全见不到一直以来的那种丝毫不考虑会给这边造成多大的困扰的,强塞过来的凶猛自我主张。

 面对贵彩这很不像她风格的淑雅问候,直人不禁狐疑她是不是谋划着什么事,用充满疑惑的语气问她。

「我的手脚……是你给我接上的吗?」

「虽然做出安排的人是我,不过实际上准备好手脚并进行处理的人不是我。因为哪怕是现在的御剑机关,技术水平也还不足以创造出这么精妙的人类手脚」

「那么,是谁?」

 不是拉凯尔也不是贵彩。尽管他一瞬间怀疑是不是克拉维斯,不过又立刻否定掉了。毕竟如果是克拉维斯造出来的手脚,那必然能毫无问题地做出流畅的动作,而且拉凯尔也会露出更加不服气的反应。

 而贵彩顿了一拍之后说出的名字,让直人吓破了胆。

「记得他好像也认识直人君来着。给你造出手脚并进行处理的人是雷利乌斯=克洛弗」

「雷利……!?」

 想着这怎么可能的直人看向拉凯尔。结果拉凯尔也点头肯定了。

「虽然现在估计还感觉不舒服吧,不过好像等过几天之后就会和直人君一体化,到时活动起来就不会有问题了。在那之前虽然是不太方便,不过稍微忍忍吧」

「不对啊,先不说这是擅自做了什么,这手脚真的没问题吧?」

「没问题的。他没有做什么奇怪的加工。尽管放心吧」

「放心……个头啦」

 盯着自己端详的同时,直人不由得这样说了一句。

 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用黑眼罩挡住眼睛的衣装奇怪的男人。直人并不怎么了解他,尽管曾有一次在危急关头上救过他,却依旧无论如何都没法把他和『放心』这个词联系到一起。

 直人绷紧了脸看了看拉凯尔。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铁管椅子上紧张得浑身僵硬的拉凯尔察觉到了直人的视线,可到了这个份上她还是尽量不往贵彩那边看地开口说。

「我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确实没有玩什么小把戏」

「那么的话,倒还好啦……」

 既然拉凯尔都这么说了,那至少这里头应该不会装上了什么吓死人的炸弹吧。哪怕这世上存在有连拉凯尔都看不出来的小炸弹,不过和没手没脚的不方便相比肯定微不足道。

 尽管雷利乌斯造出来的手跟拉凯尔给自己做的相比很难适应,不过也堪称巧夺天工了。无论是肌肤的质感还是摸上去的感觉,都和原先自己的手臂如出一辙。甚至还找不到缝合的痕迹,以至于看上去完全分不清哪一节是自己原生的手臂。

 那个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打量着自己的手臂,不由得冒出了这样的疑问。

 眼前的就是有肌肉有骨头的正常手臂,可不是什么义肢。这样的东西到底是怎么造出来的呢。

「今天,我还要跟你说另一件事」

 像是要别过直人的疑问似的,贵彩一本正经地对他这样说。

 她的话声听起来有些紧张。心想着贵彩会紧张也真是不可思议的同时,直人抬起了头。

 贵彩轻轻把手放在自己隔着风衣都丰满地挺起的胸口,深呼吸一口。然后,开始用放在胸前的手解开风衣扣子。

 直人立马明白了她要做什么。

 直人唰地把头扭开。

 贵彩浑身赤裸,风衣下头什么都没穿。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啊,赶紧把衣服穿……」

「看我,直人君」

 贵彩轻声诱使直人看她。不过这句话里头并没有那股对她而言仿佛理所当然的淫靡魅惑的音色。

「……好好看看我」

 带着一丝恳求的口吻十分严肃。让直人很不情愿地,但在犹豫之后还是生硬地转回头去。

 贵彩已经把风衣彻底脱掉丢向一边,展现出自己一丝不挂的裸体。

 呈现出了没有一道伤痕的光滑肢体……并不是的。

 甚至来说正好相反。她的身体到处都是伤痕,而且还是让人不由得怀疑自己眼睛的大面积缝合痕。

 手肘上、肩膀上、脚踝上、大腿上。顺着体干斜着划开的伤疤,简直像是把整个身体都一分为二的疤痕在胸口下头环了一周。

 然后还有一样东西和这些疤痕一样吸引到了直人的目光。那就是贵彩胸口,正在锁骨下头。上面有一个奇怪的刻印,简直像是商品标识一样烙印上去的花纹是一串什么数字。

『Es No07』──标识如此记述着。

「我是次元境界接触用素体EsNo07……是由人类创造出来的虚假人偶」

「这……这是在说什么啊,你。次元……诶、什么玩意?」

「次元境界接触用素体」

 贵彩轻声笑着,对很狼狈表示莫名其妙地反问的直人慢慢重复了一遍发音。

 一直以来都散发出一种挑衅人的光芒的紫红色眼睛透出了一股寂寥,贵彩微微眯了眯眼睛说。

「其实呢,还有很多跟我一样的人偶。不过大家都坏掉了。其中有好几个就是被斯比纳的虫子啃得七零八落」

 好几个。

 这像是在数没有生命的东西的语让直人把疑惑都咽了回去。

 非常难以置信的话。贵彩无论怎么看都是人类,形容自己是人造物,却和直人第一反应联想到的超市里的服装偶人压根不一样。

 他曾经直接抚摸过她的肌肤。柔软的肌肤有着淡淡的体温,丰满的胸部下还有心跳。

 而她把这些都……。

 贵彩把乳房往上托起,用指尖顺着胸口下头那道斜长撕裂身体的缝合疤痕抚摸。

「我就是由那些损坏得七零八落的姐妹们的身体组装而成的。还记得斯比纳管我叫『mosaic(拼凑物)』吗? 那其实……就是这个意思」

「怎么会……」

「不要觉得我这样很可怜。被直人君这么说的话我真会觉得伤心的」

 直人差一点就轻率地说出嘴的安稳的话语,被贵彩抢先一步却足够温柔地制止了。

「接下来,就是我的愿望了」

 以此为引子,贵彩露出严肃正经的表情,直直看向直人这样说。

「我……不对,我们本来是为了找到『苍』而被创造出来的。尽管发生了很多事,让我们陷入了不得不终止寻找『苍』的状态,不过斯比纳打开的那扇门……御剑机关想要把那扇门当作新的一种线索,再一次想要得到『苍』了」

 直人也注视着贵彩,同时听到了视线外的拉凯尔吸了口气的声音。

 这声音告诉直人,贵彩的话中有着十分重大,也十分切合实际的内容。

 同时直人发现尽管已经说出这个名字好几次,不过自己对御剑机关这个存在依旧没什么像样的理解。他们的组织形式到底是什么样的,谁是首领。是谁在哪里发出了指示进行的活动……他简直一无所知。

 贵彩说过御剑机关的目的在于『保护并管理人世的秩序』。但没人说过其中的内容仅有排除像克拉维斯那样的『威胁』一项。

「不仅仅是这样。御剑机关还在搜集能够作为战力的Drive能力者。总有一天将会独占所有的能力者,把不服从机关的能力者列为排除对象。直人君你也……」

「是叫做、BloodEdge来着?」

 难以启齿似地含糊其辞的贵彩没能说完的话,直人替她把听来的那个名字说了出来。

 贵彩轻轻点头。

 尽管直人自己都还不太明白要怎么操纵和那具体上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力量,不过也总算是理解,那似乎就是自己拥有的Drive能力的名字了。

 只要有那股力量,直人就能打倒伊佐和斯比纳放出的巨大虫子,还能从斯比纳体内救出拉凯尔。

 沉睡在自己体内的不明真身的力量。但对直人而言,那是可以作为重要的武器的力量……BloodEdge。

 贵彩把手放到了印有识别号的胸前,像是要捂住那里。

「直人君,你和我一起走吧。如果你必须要得到『苍』的话,就到御剑机关这里来和我一起找吧。再这样下去的话,我和直人君就要成为敌人了。我必须要……把直人君排除掉不可了」

 作为不服从于机关的危险分子,同时也是作为盯上了『苍』这么一种独一无二的东西的碍事者,性命将遭人追杀。

 贵彩的威胁并非空穴来风。当然了,这番话背后也不存在有她的小算盘。

 她只是纯粹在担心直人。同时确信和自己一起效忠御剑机关才是拯救直人的方法。

 尽管感觉得出她是一片苦心,不过直人还是毫不犹豫地摇头了。

「多谢你的关怀,也感谢你像这样给我准备好医院和手。……不过我还是要拒绝你的邀请。我不打算和御剑机关联手」

 这已经成了直人心中不可动摇的意志。

 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如果用更冷静的头脑去客观想想,没准加入御剑机关才更安全轻松和靠谱。

 以及正如克拉维斯的建议那样,还有拜托他去代劳这么一招。

 但是无论谁用怎样的话语给他列出其他的选择,直人都不感觉有什么魅力可言。

(是因为……我早都约好了吗?)

 约好了要把苍弄到手。这是他和拉凯尔许下的第一个约定。

 那简直像是经由她赋予自己的这条右手,刻印到灵魂上去的契约。

 直人对此不感觉有什么不顺心或者不服气。他想要和拉凯尔一起找出来,理由仅此而已。但这对他而言已然是最为重要的理由。

 贵彩像是想说什么似地看着直人,然后深感可惜地叹了一口无力的气,肩膀也耷拉下来。

「是嘛……我明白了。既然直人君这么说的话,那今天我就老老实实作罢吧」

 像是要证明嘴上说的这句话一样,贵彩好好地穿上了厚厚的风衣,把无数的缝合疤痕以及洁白的肌肤,还有胸前的印记都遮住了。

 随后轻轻用指尖推了推细框眼镜,露出了妖艳谄媚的笑容。

「不过,我是不会死心的。因为我坚信我和直人君是被命运连在一起的」

 留下这句话后贵彩抛去一个飞吻,离开了病房。










 高跟鞋轻轻在地板上踏出的声音很快就远去了。

 病房最终陷入了沉默和安静中,直人和拉凯尔几乎同时深深叹了口气。

 直人是为了自己周围依旧还是那么麻烦的处境而叹气。而拉凯尔则是因为贵彩离开之后从喘不上气的紧张中得到了解放。

 明明待在一起的时间并不算多长,不过拉凯尔在贵彩出现前后体现出的明显疲劳感差距,还是让直人垂着眉毛苦笑不已。

「你、这毛病还是没好啊……」

 和直人在一起生活之后,跟女性接触的机会已经多了很多,不过拉凯尔现在依旧只能跟遥说上话。面对雪都还很不好办。

 拉凯尔脸上挂着和刚才截然不同的强硬神情,用指尖把没绑到马尾辫上的短头发挂到耳朵上。

「能不能别这么夸张地说什么治好没治好。我就是稍微有点,不太应付得来而已」

 还振振有词。

「你还是稍微接受一下现实的好吧」

 哪怕是这么说,直人也不觉得拉凯尔会纠正自己的态度,也没想过要狠下心来逼她纠正。

 直人把苦笑收了回去,把明明只是在床上伸长却觉得有些累的腿折了回来,高高竖起膝盖。因为右腿现在还弯不动,所以只收回了左腿。

 仔细一想,本来各有两条的手脚,现在就只剩下这条左腿是自己打一出生就有的了。

「问你啊,拉凯尔。你为什么……」

 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感慨隔着被子看向自己左腿,直人淡淡地这样开口问。

 一瞬间,他想了想这真的可以问吗,不过又转念权当问了也不会有什么不好地继续往下说。

「为什么要选我?」

 拉凯尔并不怎么吃惊,但也没有什么困惑和不服气,她只是用通透的眼睛看着直人。像是要通过直人的眼睛看穿他的内部,直至他的中心部位。

 眼看着直人的拉凯尔从椅子上弯腰站起,轻轻把手贴在了直人肚子上。像是要凑过去般探出上身。

 白皙的手从腹部顺着被子一路往上,最终停在直人胸前。

 而另一只手则抓着直人肩膀……拉凯尔带着一张读不懂感情的沉稳表情,轻轻把脸靠向直人胸口。

「喂、喂」

 拉凯尔把自己的体重靠到了躺在床上的直人身上,像是做梦一样闭上双眼。

「……我能直人身上听到苍的心跳」

 拉凯尔轻声这样说,仿佛是在朝贴上去的耳朵下的心跳轻声细语。

「啥?」

 不明就里的直人皱着眉反问。

 刚才的那个问题也还没有得到回答。

 但拉凯尔只是用撒娇的小猫一样的动作,在他的胸前仰视着他。大大的金色眼睛把直人的身影锁到了里头,动着小巧的嘴唇对他说。

「直人。麻烦你去把苍弄到手吧。然后把我给……」

 拉凯尔用不是命令也不是恳求的语气说出的,是那是许下的约定。

 在被月亮照亮的无人街区。在崩塌的楼房中。俯视着咬断了一条手臂的虫子,还有被埋在瓦砾下头的直人的少女的金色眼瞳。

 和沐浴着月光而绽放出洁白光芒的肌肤外只裹着一件黑斗篷的她许下的,伊始的约定。





 然后拉凯尔接着往下说。

「把我给找出来」

 直人没有问去哪里找。

 也没想要问要怎样找。

 直人只是把手放到了有些不安地这样说的拉凯尔头上。

「我知道的。不用担心」

 这或许只是拉凯尔在敷衍问题。不过也可能是对她而言,直人的问题很难用话语去回答。

 又或者说,这就是拉凯尔的回答也未可知。毕竟拉凯尔有些笨拙,她没准是只懂得这样回答吧。

 无论怎样,他心里觉得都挺好的。

 因为拉凯尔正在让她别担心的直人掌心下,觉得有些发痒似地笑了。

 总之呢,现在能看到她的这张笑脸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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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3 19:27 | 显示全部楼层
 番外──残片







 苍编制出了一则故事,同时也吐露出另一则故事。

 这是重启过无数次的故事里的零碎碎片。是分出无数枝桠的故事中的细小龃龉。是叠合了无数重的故事中的些微飞沫。

 是迎来过无数个开端与终末,却依旧复杂地纠缠在一的故事的预料之外的扭曲。










 把时针拨回一些。

 在延伸出深沉黑暗的夜空中,挂着像是开在天上的猫眼孔似的满月。

 时间已经来到了晚饭饭点。和匆忙交织的人流泾渭分明的,是在新川滨车站附近的一栋老旧公寓楼顶上,站着两个男人。

 其中一个是有着粗犷的面貌和结实的身体,身上穿着和他这副危险的相貌不太搭调的像是小了几码的西服,眼神锋芒毕露的男人——梵克汉=赫尔辛。

 另一个是有着奶油小生一样的体型和一头金发,皮肤白皙。但眼睛被黑色的眼罩盖住,呈现出一股异样气氛的男人——雷利乌斯=克洛弗。

 他们正眺望着隔了两条路的前方那栋正在施工的楼房,目光落在搭着施工用脚手架的屋顶。

 前不久,那里还发生过一场不为人知中左右了整个世界和一个少年的命运的战斗。不过现在那一场好戏也已经落幕,演员们都离开了舞台。

 现在正是负责事后处理的人员在御剑机关的名义下聚集到现场的时候。

 眺望了这一幕光景好一阵子后,雷利乌斯像是没了兴趣似地移开了被黑色眼罩挡住的眼睛。

 他的视线滑行一般地移动到了自己脚边,那里正躺着一个少女——身穿淡桃色和淡紫色和服的长发少女。失去了意识的她横躺在地上,身边还放着她的趁手武器——一柄日本刀。

「……贵彩成功装备上了丛云单元吗……」

 俯视着无力倒地的少女,雷利乌斯的自言自语提及了另一个女性。

 尽管他的这一句话没有被谁听到,不过即便把声线压得再低,依旧不妨碍他身边的兽人耳朵听个清楚。

 梵克汉听到这个陌生的字眼后拧紧了眉头,扭过头去盯着雷利乌斯问。

「丛云单元?  那是什么东西?」

 尽管现在他很想问搭档着急回收倒在他脚边的这个少女的理由,不过料想他肯定不会给自己一个满意的解释,所以刻意没问。

 雷利乌斯用淡然而缺乏感情的声音回答他。

「对观测者用武装……简而言之,就是为了弑神而打造的武器」

「弑神?  这是在说什么荒唐……」

 心想着他又在扯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了的梵克汉鼻子重重哼了一声,转身背对那栋正在建设的楼房。

「差不多行了吧。赶紧走吧」

 在他这不耐烦的声音的催促下,雷利乌斯也迈动了脚步。

 正在这时候。

 梵克汉和雷利乌斯两人的视线前头的楼顶房门被用力打开了。

 从中窜出了一个少年。瘦高瘦高的少年。

 估计正好和黑铁直人一个年纪吧。

 但是他身上穿的并不是黑铁直人那样的学生装束,而是和雷利乌斯一样的黑西服。头上还戴着一顶和西服配套的黑帽子。

「啊啊,原来在这边吗。哎呀呀~让我好找呢,雷利乌斯=克洛弗先生」

 一看到雷利乌斯,西服少年就很夸张地摸了摸自己胸口。

 雷利乌斯和梵克汉都不认识他。

 但是自己的名字却被他掌握到便引起了警戒,于是梵克汉率先往前探一步。

「你谁啊?」

 他很诧异地拧紧了眉毛,瞪着眼前的少年。

 单说面相的话,可以说看起来挺老实的。

 但他朝梵克汉回以的那种高高咧起嘴角一样的笑,却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不愉快。

「啊~,那个……让我想想哈。这要怎么回答才好呢。我从御剑机关那里得到了服从雷利乌斯先生指示的命令来着……不过看来,上头没有和两位沟通好呀?」

 他很发愁似地歪了歪脑袋,摊开双手表示无奈。

 他的这种动作全都让梵克汉更加不舒服。但另一方面,雷利乌斯也不知道听没听这少年说话,只是用被眼罩隔开的视线热衷地观察着他。

「嗯……这形状真有意思」

 最后淡淡地发出了一声感慨。

「这是说什么呢?」

 少年这一回把脑袋歪向了另一边,但雷利乌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看起来像是沉醉在了观察中,梵克汉很无语地叹了口气。

 这时候,他的狼耳朵听到了沉沉的呢喃。听来像是在说那个少年。但这声音压得太低了,以至于音调听起来像是蕴含着一股几近瘆人的阴森。

 他是这么说的。

 ──不过这下,总算是『找到了』……。

 戴着帽子的少年不知听到没有。他看起来只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然后雷利乌斯问他。

「你叫什么?」

「名字……是吗。唔~,名字什么的没有也不碍事吧」

 少年嘴角一放松,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脸。

 这个表情让梵克汉猛地把脸拧地凶神恶煞。

「你……是在耍我们吗?」

「怎么敢呢。啊,对了。还请叫我……」

 少年像是被好似立马就要上去揪住衣领地死死瞪着他的梵克汉吓得抖了抖细细的肩膀,两忙把双手放到身前不住地摆。

 然后像是重整旗鼓似地站稳,把嘴角拉到最高处,勾出了一个深深的笑脸。

「还请叫我『哈扎马』吧」

 自我介绍的同时,少年还把帽子摘了下来,用小丑表演一般的动作深深低头行了个礼。










 这是故事和故事的夹缝之中编织出来的,不可能被记录的关联线。

 是唯有可见之人才看得到,有所了解之人才会知晓的一页插曲。




 是延续到另一处……另一则苍之物语的险恶序曲的扭曲音符──。




 然后这一轮满月之夜慢慢迎来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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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3 19:30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承蒙您手捧『BLOODEDGE EXPERIENCE』着实感谢,我是著者驹尾真子。

 先说在前头,本书为上下卷中的下卷。

 如果有哪位是出于什么机缘巧合而拿起了本书,还一头雾水地看着这片后记的话,敬请留意。如果还愿意结合上卷阅读的话,那没什么能让我更开心的了。




 好了,先容我对本书进行粗略的解说。

 本书是和股份有限公司ARC SYSTEM WORKS发售的2D格斗游戏『BLAZBLUE(苍翼默示录)』共享一个基础世界观的作品。

 是以游戏『BLAZBLUE』的制作人,同时也负责本书的原案与监修的森利道先生纂写计划,由我驹尾真子谱写成小说的形式制作而成的作品。

 格斗游戏『BLAZBLUE』和本书『BLOODEDGE EXPERIENCE』在很多地方都拥有共同点,所以尚未玩过游戏的读者也敬请接触一下《苍》的故事。肯定能让您乐在其中的!

 另外,以『BLAZBLUE』为蓝本驹尾写成的轻小说系列,还有另外几册也正在富士见Dragon Book发售。如果感兴趣的话,还请多多关照!







 好了。接下来就是驹尾东拉西扯的闲聊环节了……哈啊……『BLOODEDGE EXPERIENCE』完结了呢。

其实单说「我想要描写这样的一个故事」的这么一种主题构想,其实在写这本书的挺久之前就听森先生说起过了。那时候是边吃着饭边神神秘秘的对我说了不少,让我不由得想起几天前我们还在同一家店了共享了晚饭。而那时候都还没有现在这样详细的设定呢。真叫人怀念。

 但是等到真要动笔些之后着实费了好大功夫。因为森先生他带来了太多的有趣元素。也有比较滑稽的元素,以及从来没想到过的和『BLAZBLUE』系列之间的交叉点。

 要将这些元素一个不落地全都搜罗起来,然后整理得有条有理地写下来,我便是抱着这样的一种心态去执笔的。

 而主人公的妹妹这一存在正属于超乎预料的元素代表,在得到上卷构思的时候,我还猛地一拍桌子探身去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来着。

 而这一次也是经历了好多让我直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插曲,所以总让我妄想着享受过『BLAZBLUE』正片故事的玩家,是不是会在震惊之余嘴角露出一抹贼笑地有滋有味看下去。

 倒不如说,其实我是不由得想着……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毕竟这里头真藏了不少的伏笔。所以希望能把每个细节都细细品味一遍。




 当然了,这篇小说正因为和游戏有关联,所以才能算是一篇独立故事。

 所以不要求说一定要对游戏有个预先的了解,如果能把这小说当作一则单独的故事去欣赏的话我将无比开心。




 是否已经把本书看完了呢。感觉如何呢?  能让您乐在其中吗?

 写成本书的我的感情着实一言难尽。我写得很开心,也相当兴奋。不过对写出来的作品却让我相当苦恼,「你的文笔就这点水平吗!?」我甚至会这样生自己的气。……虽然生自己的气都已经是最近的习惯了。

 但能像这样子写后记,我也真的打从心底松了口气。这给我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只不过,一想到这样一来也就结束了,又会冒出一种像是游乐园即将关门,转身眺望着夜景走上回家路时的心情。啊……果然还是很开心的啊。







 ……啊,对了。其实这篇后记一共有八页。略长。

 这都是因为一个让责编有点哭笑不得的问题。也就是页数问题。

 所以我会为了一个还算比较好看的页数再多胡写一些东西,还请多关照。







 话说回来,看过本书的您有没有什么钟意的角色或者某一幕呢?

 就我个人而言的话,我是很喜欢直人和拉凯尔这对的。

 哎呀,其实我从之前就当作本命的角色也就是某个父亲大人也在这本小说里登场了嘛,所以每当写到他的名字的时候我整个人就会陷入一股「哎哟喂,这下热闹了!」的异常兴奋状态中,不过抛开这点不讲,我还是很喜欢直人和拉凯尔的。

 感觉上的话,相比起喜欢,更类似于感觉他们可爱得让我难以释手吧。他们两个都是那么的拼命,率直,非要形容的话,像是顺着自己的感情横冲直撞吧。

 尤其直人在我心中属于很可靠的角色,是一个能让我心想着如果是他的话应该会这样做吧,如果是他的话应该会这样说吧,然后写得毫不犹豫地写出来的爽快人物。

 拉凯尔也不例外,她是一个让我会冒出无穷无尽的想要让她露出这种表情,让她做点这种事的欲望的角色。一想到她会有怎样的感受,我就开心得不得了。




 来使劲谈谈留下了深刻回忆的场景吧。反正页数还多。

 与其说是场景,倒不如说是章节吧。最后第十一章算是这本小说中最为重要的章节,现在都还深深烙印在我心里。不对,其他章节也是的。不过只是因为第十一章尤其沉重而已,还请不要误解我的话。

『BLOODEDGE EXPERIENCE』对我来说是很少见的,上下卷都是从头到尾按章节顺序写成的小说。

 所以第十一章是除开尾声之外最后写成的章节。所以的话,我当时应该是相当兴奋的吧。

 更别说那时候距离截稿也没几天了。

 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处于斗志昂扬的状态,整个人前倾着身体手指在键盘上不停飞舞。

 等写成之后,又进入了灵魂出窍的状态。







 好了好了好了。

『BLOODEDGE EXPERIENCE』至此将告一段落。一想到我必须要把直人和拉凯尔的故事做个了断,,说真的,好寂寞。

 虽然上下卷的体量有了比较大的差距,不过还算是非常短了。

 真的就是一晃眼呢。对我个人而言,我是很想很想多看看直人和拉凯尔的各种样子和处境的。

 我这才刚刚完成没多久,所以尤其依依不舍。尽管我已经尽力去写了,不过这短短的两卷已经让我彻底爱不释手。

 如果还能得到写直人他们的小说这样一个机会的话,想必我会振臂大喜吧。还可能会直接跳起来。大概还会开心地发出奇怪的叫声吧。

 我深深期盼着那一刻真的能来临。如果身为读者的您也会这样期盼的话,那我就太幸福了。







 好了,这下比第二段尾声还要多几页的后记也终于要写光了。接下来是感谢环节。

 这一回有足够的行数,所以让我畅所欲言吧。如果还能继续陪我一小会儿的话真的深感荣幸。尽管我本就很想要道个谢,不过等写出来之后总算可以带着「结束了」的感觉去做个画上一个句号了。




 首先的话,要感谢身为『BLAZBLUE』的制作人也是『BLOODEDGE EXPERIENCE』原著的森先生。让我写下这篇小说,真的十分感谢。那是一段尽管辛苦不过也相当幸福的执笔时间。我打从心底为你把直人和拉凯尔,遥和斯比纳,以及其他的众多角色交给我去描写而感到高兴。今后还请多关照。

 这段时间还让责编担心和为难了。你对我一直以来的鼓励,还有比任何人都要早地对我说「有意思」,全都是最好不过的支持。多谢有你。

 还要感谢负责插图的kyo桑。也要慰劳你一句真的辛苦了。尽管我和森先生之前就有一起共事,不过突然被安排过来负责插画的立场,想必很劳心费神吧。感谢你给『BLOODEDGE EXPERIENCE』绘制的图画。

 说起来,尽管上卷我也有写后记,不过我说过在主要关系人中我唯独没有和kyo桑见过面,而这个状况即便等到我开始给下卷写后记依旧没有得到打破。现在我依然想着,如果能在某个地方实际见个面给你道个谢的话该有多好。







 那么最后,是捧起本书的您,一直看到这一行字,依旧捧起这本书的您真是太感激不尽了。

 如果这是自己购买的话自然最好不过,即便不是,能让您抱有兴趣我也很开心了。如果不嫌弃,还请多看看。

 这本书正是因为有各种各样的人通力协助才得以面世,不过要想让一本小说成为小说,那读者就必不可少。我认为,正因为有您的阅读才能让『BLOODEDGE EXPERIENCE』作为一本地地道道的小说迎来结束。

 所以,我献上发自心底的感谢。




 等有朝一日,我们在新川滨再会。届时还请不要忘了直人他们!




驹尾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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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0-4 01:33 | 显示全部楼层
苍翼默示录还有小说版本啊
发表于 2019-10-4 13:53 | 显示全部楼层
不错啊,感谢开坑!
发表于 2019-10-4 14:04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大佬翻译
发表于 2019-10-4 16:29 | 显示全部楼层
国庆快乐。辛苦啦!
发表于 2019-10-4 20:36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大佬翻译
发表于 2019-10-5 14:38 | 显示全部楼层
翻译辛苦了
发表于 2019-10-6 09:12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分感谢大佬分享,
发表于 2019-10-6 14:31 | 显示全部楼层
有點微妙的一部
感覺一口氣登場的人物太多 讓設定有點亂
主要是每個角色又有自己的故事 讓主線沒辦法很好的展開
單純的尋找蒼有辦法撐起故事線嗎?   讓人有點好奇
不看好這部 但說不定有意外之喜呢  誰知道呢?
最後感謝翻譯菌的努力和分享
发表于 2019-10-6 14:31 | 显示全部楼层
有點微妙的一部
感覺一口氣登場的人物太多 讓設定有點亂
主要是每個角色又有自己的故事 讓主線沒辦法很好的展開
單純的尋找蒼有辦法撐起故事線嗎?   讓人有點好奇
不看好這部 但說不定有意外之喜呢  誰知道呢?
最後感謝翻譯菌的努力和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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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0-6 16:31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大佬分享
发表于 2019-10-7 12:25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作者是苍翼默示录的粉丝么 设定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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