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城牆 1 皇帝軍逼近到離艾拉姆僅有半日路程的距離了。 這裡位於蔚藍清澈的湖泊的岸邊。對於艾拉姆的居民來說,此地是近郊的度假村,是以建了許多豪華的別墅。湖面上也可以看見大大小小的船隻。 一般來說,許多人會在這個季節造訪此地,享受日光浴或是遊船之樂;然而,目前這裡卻幾乎看不見人影。 此時已經是黃昏,皇帝軍也做好露營的準備。 他們借用其中一間別墅作為本陣使用。 廳堂裡鋪設了達塔尼亞製的大型地毯,這裡僅聚集了值得信任的君主和契約魔法師,召開攻打艾拉姆的作戰會議。 「我軍將在艾拉姆郊外布陣,攻打北門。」 希露卡將事前準備好的艾拉姆詳細地圖攤在圆桌上,以這句話作為開場白。 由於已經沒了魔法杖,她只得以手指指出北門的位置。 「我們可沒有攻城兵器啊?」 賽維思伯爵拉席克·達彼多的契約魔法師莫雷諾·多爾忒斯以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說道。 「是這樣沒錯呢。」 希露卡點了點頭。 她雖然早已預測到可能會發展到攻打艾拉姆這一步,但為了不讓對手察覺意圖,終究是無法在事前準備攻城兵器。 「加上我們已經沒了魔法杖,沒辦法在短時間內施展魔法。雖說只能仰賴人海攻勢,但那座巨大的城門就是對上大軍,想必也是不動如山吧。」 「感謝學長為我們整理現狀。」 希露卡對莫雷諾微微一笑。 這當然是在消遣他,不過確實也省去了說明的功夫。 「城牆上擺設了好幾挺射石砲——在父親從艾拉姆捎來訊息的時候,我問過他詳細的狀況了。」 哈曼女王愛多奇雅·卡拉哈的契約魔法師勞菈·哈得利拿起幾個木製棋子,並排在正門一帶的城牆上頭。 「老實說,射石砲這玩意兒還挺靠不住的呢」 對於勞菈的發言,愛多奇雅出言反駁道。 「不僅命中率不高,也無法連續發射。要是運氣不好的話,還會引爆火藥波及己軍.我過去的丈夫之一——約什姆是一名砲術技師,不管是在放煙火還是用於工地建設的時候,他都僅會調配合乎使用次數的火藥量,而且總是會用得乾乾淨淨。」 哈曼曾以爵位報酬換得一挺射石砲,並搭設在有「海上宮殿」別名的巨艦上頭。然而,在獨角獸城近海的海戰之中,射石砲卻與巨艦一同沉人海底。 「因為在渾沌的影響下,火藥也會在毫無徵兆的狀況下爆炸……」 希露卡對愛多奇雅點了點頭。 「然而,雖然砲術技師部是些進不了魔法大學的落榜生,但他們都具備魔法師的天賦,能散去渾沌,防範事故於未然。他們現在應該在調製大量的火藥,也準備了射擊用的砲彈吧。」 「畢竟能發射的不只是石頭呀。若是用上炸裂彈,群聚在一起的士兵可是會被一網打盡。」 雷加利亞伯爵賽裘·康士坦斯的契約魔法師愛芮特·哈爾卡斯出言指正。 「也是呢……」 愛多奇雅以哀傷的神情嘆了口氣。 「不過,射石砲無法連續發射的缺點確實是事實無誤。我聽說若硬是連續發射的話,砲身就會過熱,屆時不僅會引爆火藥,連大砲本身都會炸開。換句話說,只要讓對方浪費彈藥就可以了。為了不受對方狙擊,我們會等到夜晚再發動攻勢,並準備好引誘他們攻擊的靶子。」 「靶子?」 莫雷諾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那當然就是學長最愛的攻城兵器了。雖然還比不上勞菈學姊,但您很擅長設計那類兵器吧?」 「還好啦……」 莫雷諾露出了頗為受用的神情。能將這段話理解成對於自己的讚美,大概就是他個性上的優點吧。雖說在進入魔法大學就讀後走上了浪蕩的路子,但他的本性依然直率。 「不過,我們可沒時間了啊?若是要湊足數量,那動作再快也得花上一個月吧。」 「只要有半天時間就夠了。我們需要的並不是真正的兵器,而是讓射石砲瞄準的『靶子』。」 希露卡再次展露微笑。 「也就是說,只要『虛有其表』就行了嗎?」 莫雷諾握拳擊掌說道。 「盡可能準備夠多的數量,一台一台地派出去吧。恕我失禮,這邊的作戰恐怕還得請愛多奇雅大人出馬。艾拉姆方肯定也知曉愛多奇雅大人聘用過砲術技師的事,也曉得您喜歡『海上宮殿』那一類的大型兵器,只要舉起愛多奇雅大人的家徽旗,對方肯定會多加戒備。」 「好呀,畢竟我不討厭受到注目呢,」 愛多奇雅露出了妖豔的笑容。 「只要以極為少量的士兵用繩子拖曳,那就算靶子遭到摧毀也不會帶來犧牲。若有必要的話,就由我以魔法操控吧。就算沒有魔法杖,要使出『把戲』也還難不倒我。」 勞菈向愛多奇雅進諫道。 「就交給妳包辦了。」 愛多奇雅用力抱住了勞菈。 「正如剛才所指正,就算全軍發起進攻,想闖破那扇門恐怕也是不可能的。因此,我打算壓制城牆,從內側打開城門。」 希露卡這麼說著,拿起了一枚象徵我軍的棋子, 「要壓制那面宛如絕壁般的城牆?這才是辦不到的事吧?」 莫雷諾的臉龐抽搐了起來。 「若是動用包含影子在內的邪紋使呢?」 勞菈提議道。 「要擾亂敵陣的話應當是可行,但若打算長久佔領,那終究還是會需要軍隊的。只能等待夜晚,悄悄地接近城牆,在短時間內登上外牆,並當場構築灘頭堡了。」 希露卡將手上的棋子放到了城牆的其中一段上頭。那裡位於離北門有一段距離,而城牆下方就是一片森林。 「感覺就像是去送死呢。」 莫雷諾刻意推倒了希露卡放下的棋子。 「面對堅固的城牆,想硬碰硬才是不合常識的,我們這次不得不仰賴奇策了。」 希露卡回應著莫雷諾,同時窺探養父奥貝斯特·梅連提絲的臉色。 養父喜歡採取正攻法——這是因為所謂的奇策,總是會在失敗時帶來莫大的損失。然而,若是在別無良策的情況下,他也是會採行奇策的。在攻陷史塔克的沛尼洛普要塞時,他就曾利用過腐海這處魔境所產生的瘴氣。 「除此之外也別無他法了。不過,要是被對方得知我方的作戰計畫,那一切就會付諸流水。有必要對我軍隱瞞真正的作戰計畫,並在暗地裡進行準備,迅速達成目的。」 奧貝斯特淡然地說道。 雖然沒被反對讓希露卡感到開心,但說實話,她希望養父能提出更為穩健的計策。但從他的反應看來,似乎已經是沒有其他手段了。 「那麼,妳打算讓哪一支軍隊去爬牆?」 莫雷諾語带不快地問道。 他也許是認為拉席克會身先士卒吧。 然而—— 「就由我來吧。」 布魯塔琺子爵培托爾·莫爾巴將手高高舉起,從君主的隊伍中走了出來。 「工蟻培托爾……」 君主們發出了讚嘆的喊聲。 在參加這場作戰會議的君主之中,培托爾的年紀最小。由於他有張娃娃臉,現在看起來仍像是一名少年。對於僅聽過他名號的人來說,想必會在實際面對面時大吃一驚吧。 在培托爾參與過的大小戰役之中,他總是會被分派到最為危險的任務,並確實地完成目的。而他所率領的軍隊則是一支優秀的工兵。 希露卡當然也知道這是最適合培托爾的任務,也預見了他會出面請纓的反應。 「能拜託你嗎?」 一直保持沉默的皇帝提歐·柯涅洛凝視著培托爾,出聲問道。 「请交給在下吧。」 培托爾笑著行了一禮。 「不過,我也想對你額外下一道命令。」 「敢問有何吩咐?」 「你一定要活著回來。這就是你被交付的另一個任務。」 「遵命……」 培托爾有些困惑地點了點頭。 就某方面來說,提歐可以說是將任務的難度又提高了一階。然而,若不這麼做的話,培托爾肯定會不顧自己的性命也要完成任務吧。 (真不愧是提歐大人……) 她認為提歐就是能察覺這種細微的小地方。 若有培托爾出馬,希露卡就能相信他這回也能順利完成最艱難的任務。然而,她並不打算在毫無外援的狀況下讓培托爾上陣。 「能請貝多利德騎士團支援培托爾大人嗎?」 露卡轉身看向貝多利德邊境伯爵瑪麗娜·克萊榭。 「這樣的任務對我來說求之不得。」 瑪麗娜展露笑容點了點頭。 「待培托爾大人搭建灘頭堡後,我希望能將壓制城牆的任務交給拉席克大人。最終目的是打開北門。」 希露卡随著視線一轉,拉席克立即揚起嘴角拍拍胸口。 「就包在我身上吧!」 她認為這次的作戰若不能投入貝多利德和賽維思這兩支皇帝軍主力,就沒辦法讓計畫順利完成,希露卡拿起己軍之中最大的兩枚棋子,配置在森林之中。 接著,她只讓象徵主帥的一枚棋子留在原地,其他的棋子全都推向北門。 「剩餘的全軍則是攻向北門。雖說只是佯攻,但若不投入全軍的話,我軍的意圖說不定就會被敵方識破。」 「大概會有多少損失呢?」 愛芮特像是在確認棋子似的,將放在北門的棋子一一提了起來。 「說不定會全軍覆沒呢……」 勞菈深深地嘆了口氣。 「若不能在這一仗拿下艾拉姆,我等就沒有未來可言……」 希露卡對兩人頷首說道。 「不過,還是將損失壓低到最小限度吧。為此,我不打算讓全軍同時進攻,而是想請各位進行波狀攻勢。」 希露卡將聚集在北門的棋子橫排成一列,將各個棋子移向城門,接著再放回原處。 「請各位君主讓軍隊施展擅長的戰法,在攻擊後迅速後退。只要攻勢能接連不斷,對方也不會察覺我軍是在佯攻吧。而只要不讓士兵聚集在一處,就能減少射石砲帶來的傷害。」 「對手可是魔法師協會耶,有辦法騙過他們嗎?」 莫雷諾以袖子擦去額上汗水,這麼說道。 「主流派和我等君主派不同,他們幾乎沒有實戰經驗,而在肅清行動的影響下,指揮系統肯定也還沒整備齊全。至於最重要的,終究還是我等必須相信能平安度過這次難關吧。」 「哎,也是啦……」 莫雷諾似乎也下定決心,露出了爽朗的神情。 「拉席克大人和我會打開城門的。」 「就麻煩您們了。」 希露卡對莫雷諾低頭說道。 「對北門展開的攻擊,必須要趁著夜色行動,且得讓各個部隊各自為戰的同時,讓全軍順暢無礙地進行調配。關於這支軍隊的指揮,我希望能交由浩爾西亞侯爵負責。」 希露卡轉身看向阿雷克西斯·德賽。 「由我來嗎?」 阿雷克西斯·德賽露出了緊張的神情。 「還請您大展傳聞中的指揮長才。」 希露卡恭敬地行了一禮。 「好吧,我會全力以赴的。」 雖然表情還帶著不安,但他仍點了點頭。 「明天就是決定未來的戰役……」 眼見作戰會議告一段落,提歐向眾人呼籲道: 「魔法師協會的敵人,不只是我們這些君主而已!與之為敵的還有大陸全土的居民,還有被渾沌汙染的這個世界!那些傢伙總是將一切事物操控在手心,而我們將會告訴對方這就是所謂的傲慢!」 提歐罕見地展露怒意這麼說道。 自大禮堂血案至今,不知已有多少人命消逝在這世上。而為了守護艾拉姆,他們不惜動用無辜的聖印教會信徒作為肉盾,普莉希拉也為此喪命。 提歐的怒火恐怕早就已經膨脹到難以自制的程度了吧。 此時此刻的希露卡也有著同樣的心情。 然而,關於魔法師協會為何會不惜做到這種地步的原因,還尚未完全釐清。 (聖印教會已經不再隸屬於魔法師協會。若是在這種狀況下剷除所有君主的話,就會讓大部分的聖印白白流失。這會讓大陸全土的渾沌濃度提升,使得渾沌事故和渾沌災害更為頻繁。危險的投影體也會接連現身……) 希露卡在內心低喃著。 (協會難道打算放任這樣的状況不管嗎?如果他們不惜做到這種地步,那又會是為了守護什麼東西?) 然而,眼下就只能一戰了。 這都是為了結束協會在檯面下操縱世界的時代—— 2 皇帝軍選了座山丘作為布陣的地點,從這裡可以直接望見艾拉姆的市容。 建築物随著分區的不同,有著相異的顏色;而中心矗立著壯麗的大禮堂。在小時候被帶到艾拉姆後,希露卡就一直在這裡生長到十七歲。 換作平時的話,這確實是一幅讓人懷念的光景。然而,現在這座都市卻是詭譎得教人害怕。 厚實高聳的城牆上頭,每隔一段距離就設有警備塔,而每座警備塔上都配有一挺射石砲。弓兵則像是要填滿塔與塔之間的空隙般,有條不紊地排出了隊形。巨大的鐵製城門結實無比,就是用上攻城兵器,也無法想見能夠攻破的光景。 艾拉姆不僅是大陸最大的都市和文化與經濟的中心,它在這時也露出了另一個面孔——固若金湯的要塞都市。 「真的得打下這座城市嗎?」 提歐叫苦道。 「是的……」 希露卡點了點頭。 皇帝軍全軍已經布陣完畢。 由於有聖印教會的信徒和義勇兵的加入,總數已經來到了六萬之多。然而,就算坐擁大軍,也無法輕易攻下這座牢不可破的要塞都市。 依照正常的思路,應當就這麼封鎖城鎮,等待對手的糧食和物資消耗殆盡。不過這座巨大的都市儲有能輕易撐上一年的大量物資,反而是皇帝軍已經沒有承受長期征戰的餘力了。 「看來犧牲是無法避免了啊。」 「是的……」 雖然她籌劃了許多計策,但即使如此,希露卡還是預期這一仗會帶來數以萬計的死傷者。 「這場戰役真的值得那麼多人犧牲嗎?」 提歐像是在自問似的說道。 「是的!」 希露卡立刻回答道。 「渾沌所帶來的事故和災害,每年都讓許多人喪命,而魔法師協會則沒有終結渾沌時代的打算。不僅如此,他們還企圖將君主一網打盡。在這場戰事之中,想必還會有更多人失去性命吧。」 聽到希露卡的話語,提歐靜靜地閉上雙眼。他看起來像是在用心聆聽——聆聽著人們不成聲的話語,也像是在傾聽自己的心聲…… 過了不久,提歐在微微點頭後睜開眼睛,並顯露出做好覺悟的神情。 「等日落之後,我們將開始攻打北門!」 提歐高聲宣布道。 聽到這句話後,在近處待命的傳令們同時有了動作。 而皇帝軍的陣營也開始慌張忙碌地做起作戰的準備。 「皇帝軍有動作了……」 祕書官恭敬地報告道。 「他們似乎打算等入夜後發動攻勢。」 這裡是大禮堂的講台上頭。擁有魔法師協會賢人委員會首席地位的福勃托斯·袞西德差人搬來一張王座般的豪華大椅,正坐在椅子上頭。 禮堂裡聚集了向他宣誓效忠的魔法師。 (潘朵拉的理念才是唯一的真理。為了守護這番理念,我將不擇手段。) 福勃托斯也感受到時代正逐漸脫離魔法師的掌控,邁入了君主的時代。 然而,若是不出手阻擾,渾沌時代就會終結,而秩序時代則是随之將至。 目前艾拉姆全市都被下了戒嚴令,肅清行動也仍在持續進行著。主要的肅清對象大都遭到處決或是逮捕,然而,逃過追捕行動的人們也不在少數。此外,想必也有許多魔法師或市民表面露出歸順的模樣,實則暗自感到不滿吧——這樣的勢力也可能會成為皇帝軍的內應。 就算將皇帝軍趕出艾拉姆,他們也随即得向與領民攜手合作的君主開戰。 這是為了從君主手中奪回統治權。投靠艾拉姆的君主們被改稱為「冒險者」,成為鎮壓渾沌的獵人——宛如秩序恢復時代的自由騎士團那般。他也打算讓依據鎮壓渾沌的強度高低給予報酬的制度重新復活。 雖然原本制訂了讓聖印教會淪為傀儡,並透過擁有聖印的聖職者們支配大陸的計畫,但卻因為在缺乏準備的狀態下實行,計畫隨即觸礁。如今,聖印教會的勢力似乎反而被當上聖杯繼承者的皇帝提歐給吸收了。 不過,這終究只是預備方案的其中之一罷了。 魔法師協會原本的計畫,是創立「元老院」這樣的立法機構,讓政體轉而導向共和化。他們會組織行政府管理政治與軍事,並由元老院裡選出的執政官作為統籌。各地將以州分之,並派遣總督促行自治。 這段過程想必得花上漫長的歲月。然而,若不完成這個計畫,就無法繼承潘朵拉的理念。 (動用殘虐手段所招致的罵名,只能由我一個人承擔下來了。) 依照原訂計畫,福勃托斯打算讓自己當上一段時間的獨裁官,並在自己死後發起事先設計好的政變,以穩健的步調轉換為指導體制,藉以消去國內外的不滿。 「該如何是好呢?」 也許是察覺到福勃托斯陷入了長長的沉默,祕書官抬起臉來詢問道。 「解放封印在這處地下的巨人之王,讓牠對付皇帝軍吧。」 福勃托斯對祕書官下令。 「您說……解放巨人之王嗎?」 祕書官的神情有些僵硬。 「一百五十年前,為了封印那頭巨人,我們失去了超過兩百名的魔法師。您不認為這太危險了嗎?」 「若不危險的話,就沒有派牠對付敵軍的意義了吧?」 「……遵命,在下這就去通知『看門人』。」 祕書官行了一禮,隨即退了下去。 福勃托斯緩緩地轉身看向渾沌儀。 渾沌儀目前沒有任何動靜,不過,封閉在球體裡的光與暗似乎在歡迎福勃托斯的覺悟般正輕盈地躍動著。 3 皇帝軍的陣地正為夜晚的戰鬥進行著準備。 然而,在過了中午之後,忽然發生了異常的狀況。 只見艾拉姆的正門突如其來地開啟了。 看到這幅光景的賽維思伯爵拉席克·達彼多雖然感到納悶,但隨即望向契約魔法師莫雷諾·多爾忒斯。 「如果現在發起突擊的話,不就能衝入街區了嗎?」 拉席克問道。 「在衝進去之前,門就會關起來了喔。那座城門是以機關開閉的,要關起門來只需不到幾眨眼的功夫呢。」 莫雷諾以一如往常的口吻回答。 「在為了挖角你跑來那座城市的時候,我就有這種想法了——每次看到那座城市,都有種仿彿置身異界的錯覺。」 拉席克皺起臉龐。 「我在首次造訪拉席克大人的領地時,也有同樣的想法喔。」 莫雷諾快嘴回應道。 「話說回來,他們為什麼要開城門?該不會是打算出兵迎戰吧?」 拉席克這麼說著,以期待的眼神凝視城門。比起攻城戰,這名君主更擅長、也更喜歡在野外交戰。 「在漫長的歷史中,艾拉姆多次遭遇險些潰滅的危機。而每一次度過危機,就會加強防禦,如今已化為固若金湯的要塞都市。我想,他們應該是不會捨棄這份優勢才是。」 莫雷諾回答道。 他的內心冒出了不祥的預感。對手若是採取了出其不意的行動,在大部分的狀況下,我方很難有效因應。 「拿劍盾來。」 拉席克似乎有所察覺,向隨從這麼下令道。他已經穿上了盔甲。 接著,那東西從開啟的城門裡緩緩現身。 那是被統稱為弗魔族的巨人。 「好大……」 拉席克倒抽了一口氣。 他過去曾與食人妖這種巨人交戰,並撂倒了對手,更因此得了「巨人殺手」的美名。然而,這次的巨人身形之大,完全不是當時的食人妖所能比擬。 牠甚至得彎下身子才能通過艾拉姆的正門。巨人有著泛綠的皮膚,而在光禿禿的頭頂上長著一根粗大的角。布滿血絲的眼睛位於鼻子上方,而且僅有一顆。 巨人的嘴上被塞了嘴銜,雙手被手銬銬住,雙腳也被鐵鍊綁住,拖著一顆沉重的金屬球。 每當巨人跨出一步,沉重的地鳴聲就會傳入耳中。 「獨眼巨人賽克羅普斯……」 莫雷諾愕然地低喃道。 「是那個巨人的名字嗎?」 「是的。牠被稱為巨人之王,就目前所知是體型最為龐大的巨人。根據紀錄,牠過去曾率領巨人族襲擊艾拉姆。我聽說在付出慘痛的代價後,艾拉姆方順利癱瘓了巨人之王並為了研究而封印在地底深處……」 對紀錄知之甚詳的莫雷諾話聲發顫。 「艾拉姆的城牆之所以會如些高聳,似乎也是因為之前的城牆被這名巨人輕易翻過的關係。」 「還真是倒幫了他們一把啊……」 拉席克苦笑道。 「多虧有牠,我們這下只得爬過那道和斷崖沒兩樣的城牆了。況且,艾拉姆的魔法師應該打算派出那頭巨人攻擊我們吧。」 「想必是吧……」 莫雷諾點了點頭。 巨人之王乃是超極大級的投影體,是絕對無法支配的存在。對方肯定是想將巨人扔至城門之外,令其大肆破壞一番吧。 「所以說,該怎麼打倒牠?」 拉席克凝視著巨人問道。 「咦?您打算和那種東西交手嗎?」 莫雷諾一陣愕然。 「我可是有著巨人殺手之名,總不能在此丟臉吧?」 「不不,這個臉丟了也無妨呀……」 莫雷諾拚命地搖了搖頭。 「這已經不是用危險足以形容,而是單純的白白送死。即使同為巨人,食人妖和賽克羅普斯的體型差異就宛如大人與幼童。我們只得派出大軍,以人海戰術擊垮牠了。」 「我想在攻城戰正式開始之前,把傷亡壓到最小限度。可以的話,我希望能獨自撂倒牠。」 拉席克的表情是認真的。 「這不可能!」 「將不可能化為可能,不就是魔法師的義務嗎?」 拉席克對莫雷諾笑了笑。 「不管是與食人妖交戰,還是在達塔尼亞騎兵突擊而來的時候,你都用魔法締造了佳績。紀錄上有說艾拉姆當年是怎麼幹掉那個巨人的嗎?」 「有的,他們以光線鏡灼燒巨人的眼睛……」 莫雷諾嘆著氣回答。 「若是能趁著牠倒地的時候進攻,或許真的可以一舉拿下。然而,這終歸只是紀錄上的說法罷了。」 莫雷諾像是在耳提面命地補充道。 「說到光線鏡,奧圖克伯爵好像曾以爵位報酬獲得一面啊。據說在那場獨角獸城的戰爭之中,他以光線鏡燒燬了不少達塔尼亞軍的軍艦?」 「據說在城堡淪陷之際,他毀掉了光線鏡,以防落入敵人手中。不過,我想艾拉姆應該還留有好幾面就是了……」 雖說光線鏡的威力強大,但由於有發射次數的限制,加上難以精確瞄準目標,不適合用在陸地上的戰鬥。與之相比,射石砲的效率高上許多,因此城牆上看不見光線鏡配置。 「用弓箭射牠眼睛如何?」 「雖然看起來毫無設防,但那隻眼睛似乎極為堅硬呢。根據紀錄,那顆眼球雖然看似透明,卻有如金屬般堅硬,彈開了各式各樣的箭矢和子彈。而光線鏡似乎也不是灼燒眼球的表面,而是攻擊眼球深處,藉以奪去牠的視覺。」 「唔嗯,如此一來,我可就束手無策了。然而,幸好我的契約魔法師擅長與光有關的魔法。」 拉席克這麼說著,露出了一抹壞笑。 「我確實不是不擅長呢……」 莫雷諾苦澀地說道。 他從未如此痛恨自己在這方面的才能。 「我想到了一個方案,只不過,還不曉得是否能順利進行」 「嗯,你就說說看吧。」 拉席克催促道。 「我會利用魔法改變陽光的角度,灼燒賽克羅普斯的眼睛。不過,由於沒了魔法杖,我沒辦法做即時詠唱,而我也無法瞄準動個不停的對手。只能想辦法將賽克羅普斯引誘到陽光的聚集點了……」 莫雷諾不甘地做起說明。 「就由我來引誘牠吧。」 拉席克滿意地點了點頭。 「就知道您會這麼說,所以我才會反對的。拉席克大人,您為何執意以身犯險?」 「算是我在賭氣吧……」 拉席克輕聲說道。 「我曾與提歐開戰,然後輸得心服口服。所以,我才會附庸於他。」 「那都是我力有未逮……」 莫雷諾歪起了臉龐。 「當時那不甘的心境,我至今仍是歷歷在目。畢竟要是能打贏那場仗,當上皇帝的說不定就是拉席克大人了。」 「我之前也說過了吧?我的野心沒那麼大,就算當上了皇帝,我也沒想過自己有什麼想做的事。而提歐則是有那樣的胸襟。」 「這我確實也同意……」 「老實說,我還是有那麼一點感到不安——我之所以會敗給提歐,會不會不是因為他的器量過人,而是我的器量太過狹隘的關係?而提歐不斷地引發奇蹟,如今甚至當上了皇帝.你不覺得,現在是我該展露器量的時候了嗎?」 「我一點兒也不這麼覺得。拉席克大人不僅是提歐大人的首位附庸君主,同時也以他的左右手和摯友身分聞名於世。您在極短的時間內促成了賽維思的統一,還曾當了一段時間的條約盟主,甚至與那位米爾札太守戰得平分秋色。您究竟還有哪裡感到不滿?」 「我希望能留下莫大的功績,足以在後世與初代皇帝提歐相提並論。只要能打倒巨人之王,我就能光明磊落地以巨人殺手自居了……」 拉席克嚴肅地說道。 「若是和那傢伙交手,最後丟了性命,那您會留下的就只會是『過於重視巨人殺手之名的愚者』這樣的風評喔。」 「若我真的死了,也就代表我只是個僅有那點本事的男人罷了……」 拉席克看起來沒有一絲迷惘。 「若能單槍匹馬地幹掉那個巨人,就能提升我方士氣,讓敵方有所動搖。若想打下這座要塞都市,這樣的努力是不可或缺的——你不這麼認為嗎?」 對於拉席克的提問,莫雷諾沒有回答。 因為他不得不對這番話語表示贊同。 「……不管我再怎麼勸,您都打算去對付牠吧?」 在沉默了好一會兒後,莫雷諾才擠出了話語。 「那是當然。要是能幫我幹掉那傢伙,我會再送些你愛的飾品給你。」 每當拉席克締造戰績,莫雷諾就會購入新的飾品作為紀念,並將之當成勳章般戴在自己身上。 之所以將反射光芒的物品穿戴在身上,就是為了增強光學相關魔法的想象。 此外,這也有儲蓄的用意在。要是囤積太多貨幣,君主就容易變得揮霍無度,因此他將貨幣轉為物品,藉以保存價值。 經歷一連串的戰爭後,賽維思的財政實在說不上是富裕。若沒辦法打贏這場仗,那在以武力鎮壓艾拉姆之前,賽維思的經濟就會先一步崩潰。而條約的君主們幾乎都處於相似的立場上。 這完全是一場沒有退路的仗。 提歐皇帝已經展露出寧死不屈的氣概,而同盟的瑪麗娜·克萊榭和聯邦的阿雷克西斯·德賽想必也有著同樣的覺悟。 「我知道了……」 莫雷諾嘆了口氣。 「就只靠我們這幾個人打敗那頭巨人吧。其實我也很不想一直被希露卡踩在腳下呢。」 「這才像話嘛……」 拉席克看似滿意地點了點頭。 「向提歐派出傳令,告訴他『那頭怪物就由巨人殺手拉席克出馬對付,還請絕對不要出手』。」 4 「拉席克大人他……?」 聽到賽維思伯爵派來的傳令所言,希露卡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拉席克表示,他將單槍匹馬地打倒獨眼巨人賽克羅普斯,而且已經擬好了應對之策。 就希露卡的推測,由於莫雷諾擅長光學相關魔法,他們應該是打算藉以攻擊賽克羅普斯的弱點——眼球吧。 然而—— 「這再怎麼說都太過魯莽了,請他謹慎待命吧,」 希露卡轉身望向提歐,向他進諫道。 「就算我出言制止,拉席克還是會出馬的。」 提歐雖然表情嚴肅,但立即搖了搖頭。 「是的,吾主已經做好抗命的覺悟。」 傳令屈膝說道。 「若是大軍出擊,也許確實能擊倒那個巨人,然而,這會造成極為慘重的損失。若是如此,就會對今晚的戰役造成影響。正是因為明白這一點,拉席克才會打算獨自擊倒那名巨人。」 提歐像是在為拉席克的心情代言似的說道。 又或許——他其實也打算親自出馬,只是礙於自己的立場,不方便說出口罷了。 「拉席克大人的體諒著實教人感激,然而,對於提歐大人來說,拉席克大人是無可取代的存在,同時也是今後不可或缺的重要人士。」 拉席克既是提歐的摯友,也是提歐最為信任的附庸君主。 他是這片大陸上屈指可數的強大戰士,率領的軍隊也極為堅強。若僅論拉席克所擅長的混戰,那就算稱他為大陸最強也不為過。 就算攻下了艾拉姆,大陸的混亂也還是會持續好一陣子。 「這我當然也明白。正因如此,我才無法阻止拉席克——因為這麼做就等於我不信任他。我相信拉席克,他一定能順利地完成目的……」 提歐這麼說著,將視線投向賽維思軍的陣地,就這麼對傳令說道: 「幫我傳話,說我很期待賽維思伯爵能凱旋歸來。」 「遵命!」 聽到提歐的話語,賽維思的傳令露出笑容行了一禮,隨即朝著己軍的陣地折回。 「提歐大人……」 希露卡凝視著提歐的側臉。 「這麼做真的好嗎?」 「我們也打過好幾場荒唐無謀的戰爭,但拉席克總是相信我們能成功呢。」 提歐這麼說道——而他的視線依然投向賽維思的陣地。 「的確是這樣呢……」 希露卡頷首說道。接著,她對著自己的內心喊話,相信拉席克能順利成功。 (莫雷諾學長,拜託你了。) 雖然個性合不來,也將對方視為競爭對手,但希露卡姑且還是認為莫雷諾是個優秀的契約魔法師。 他在戰場上的反應尤其機靈,加上長於使劍,也難怪會獲得拉席克的全面信任。 拉席克是親自前住艾拉姆,在魔法大學附近的酒館工作,並藉機觀察許許多多的學生,最後他挑中了莫雷諾,聘請他為自己的契約魔法師。 拉席克不只是擅長戰鬥,也有著識人之才。他之所以願意附庸提歐,除了打了敗仗這個原因之外,更是因為他看出提歐是個值得侍奉的君主。 說實話,當時的希露卡還不認為提歐是那種胸襟寬廣的大器之才。 在那之後,提歐雖然擴張領地,提升了自己的爵位,但這也是多虧有拉席克的活躍所致。 兩人的個性雖然南轅北轍,但想必在相識之初就有心靈相通之處吧。 (請您千萬要平安無事……) 希露卡站在提歐身側凝望賽維思的陣地,暗自如此祈禱—— 拉市克只帶著契約魔法師莫雷諾、兩名邪紋使——傭兵葛拉柯和盧卡斯,以及五名近衛騎士便離開陣地,朝著巨人前進。 他們謹慎地前進,避免踏入城牆上射石砲的射程範圍。 拉席克並未騎馬。要是挨了巨人的一擊,這場戰鬥恐怕就會結束了——而馬和人類不同,不擅長做出精密的移動。 基於同樣的理由,他也脫去了盔甲。雖然盾還帶著,但他很快就會扔掉。 艾拉姆的城門已經緊緊關上,而在人力的協作下,巨人正逐漸擺脫拘束器。 在這段期間裡,巨人表現得相當安分。 「那傢伙的智商高嗎?」 拉席克對莫雷諾問道。 「弗魔界似乎是個相當巨大,而且崇拜強者主義的世界。不過,根據記載,巨人之王固然兇暴,但也具備著狡猾的一面,」 「牠應該把所有的人類都視為復仇對象了吧。而這邊剛好就有這麼一大批呢。」 拉席克不明白巨人之王正在想些什麼,但也只能斷定牠會主動出擊了。要是等牠闖入陣地才開始應付,那就為時已晚了。 這時,也許是將巨人完全解放了吧,只見原本正在忙碌的人們同時拔腿逃竄。然而,原本一直安分得宛如陷入睡眠的巨人,卻突然有了動作。 牠抓起拆下的手銬一端,朝著拚命奔逃的工作員們猛力扔了過去。巨大的鐵製手銬在空中旋轉著,將工作員們一一轟飛出去。 「真慘啊……」 拉席克皺起臉龐。 倒在地上的工作員們一動也不動,大概是當場斃命了吧。 艾拉姆肯定是明白會有這樣的狀況,才會解開巨人的拘束吧。 「那些工作員是什麼來頭?」 「應該是『看門人』吧。他們都是沒能考上魔法大學的落榜魔法師。為了做研究,艾拉姆將許多異世界投影體集中在地底下,而他們就是這些投影體的飼育員。不過,像巨人之王如此危險的生物,應當是受到封印才是……」 「落榜的魔法師甚至不被他們當人看嗎?」 拉席克湧上一股怒火。 「他們確實沒有自由可言,不是選擇成為魔法師協會的低階工作人員,就是得加入某個職業的公會成為技師,而且每年都得繳稅,直到年滿五十歲為止。不過,他們的生活過得還算愜意,那些看門人若是沒遇到今天的狀況,應該會以飼育員的身分繼續活下去吧。」 「這樣啊……」 拉席克點了點頭, 然而,他仍然無法接受。 (原來如此,魔法師協會果然是非搗毀不可的存在啊。) 一直以來,拉席克都只是遵循著提歐的決定行事。 但現在的他,頭一次以自身的意志浮現出想摧毀協會的念頭。 (真正的巨人並不是那頭獨眼巨人,而足支配著這座巨大都市和大陸全土的魔法師協會啊。) 拉席克露出一抹壞笑,瞪向巨人。 (既然如此,那就是我該殺掉的對手了。) 巨人也以獨眼看了過來。 那顆巨大的眼珠布滿了血絲——牠仿彿將恨意化為怒火,在眼底熊熊燃燒著。光是被那樣的視線盯上,感覺身子就要燒起來似的。 不過,拉席克的身心確實都變得躁熱起來。或許是本能正在為即將到來的戰鬥做準備吧。 拉席克施展聖印的力量,強化自己的劍與肉體。至於盾牌則是依照原本的想法扔在地上。 在視線前方,賽克羅普斯舉起了原本作為腳鐐之用的金屬球。 「散開!之後就照計畫行事!」 拉席克這麼下令,隨即自顧自地向前疾奔。 只有葛拉柯隊長跟在他的身後。 下一瞬間,巨人將手臂用力一揮—— 鐵球宛如被投石機發射的彈丸般飛了過來。 球體在空中發出呼嘯聲,畫出了拋物線。 拉席克估量鐵球的軌道,判斷自己並不會被擊中。 鐵球轟出了一陣巨響,在隔了一段距離的地面落下,在向前轉了幾圈後停了下來。 所幸沒人遭到擊中。 五名近衛騎士騎著馬,遠離拉席克的身邊。他們的任務乃是守望著這場戰鬥。而若是拉席克有什麼萬一,他們就得完成帶回聖印的使命。 聖印預計會暫時寄放在提歐身上,最後轉交給他的妃子娜塔莉雅。 由於拉席克膝下無子,達彼多家會就此絕後,但由於不是什麼顯赫的世家,他也不覺得可惜。 對拉席克來說,如何為自己而活才是第一要務。多虧結識了提歐,讓他度過了就算死在這裡也毫無任何遺憾的人生, 然而,若能選擇的話,他還是希望能見證提歐皇帝的人生。 (再怎麼說,還是希望能出席加冕典禮啊。) 在上戰場的時候,拉席克基本上都不會集中意識,而是會刻意讓注意力變得散漫——如此一來,不管遇上各種狀況,他都能憑藉反射動作進行因應。雖說腦海裡總是會浮現出雜念,但他並不會讓自己被那些多餘的念頭束縛行動。 「盧卡斯!」 拉席克對著跑在左側稍遠處的精瘦高挑狙擊手喊道。 「明白!」 盧卡斯已經舉起了弓,連箭矢都搭上了弦。 他的眼睛和手臂都烙上了邪紋。 而他的箭矢不僅百發百中,還能射得極遠,就連威力也是不在話下。在拉席克還是個地方領主的時候,盧卡斯便加入了以葛拉柯作為隊長的傭兵隊。 在聽聞拉席克要挑戰巨人的時候,他和葛拉柯便自願表示參戰意圖。 盧卡斯的職責乃是吸引巨人的目光,就算對著巨人的身子射出百來支箭矢,巨人恐怕也不會倒下吧。為此,他專心瞄準著巨人的眼球。 雖說眼球的表面似乎相當堅硬,但被擊中肯定還是相當難受。在拉席克引誘巨人的這段期間,盧卡斯會趁隙放箭,藉以支援拉席克。 巨人面向一行人邁開大步。雖然動作說不上快,但由於步伐大得驚人,遠比人類跑步的速度快上許多。 要是被牠追在身後的話,那肯定逃不掉。 「只要幹掉牠就沒事了。」 拉席克傲然一笑。 隨著巨人步步進逼,牠巨大的身子也逐漸帶來視覺上的壓迫感。拉席克的身高甚至還不到對手的膝盖高度,這應該比過去交手過的食人妖還要大上一倍吧? 向前猛衝的巨人,就這麼藉著勢頭朝著拉席克狠狠一踢。 不過,由於牠的動作太大,拉席克輕輕鬆鬆就躲開了。 巨人接著似乎打算踩扁拉席克,高高抬起了左腳。 見狀,拉席克立刻繞到了巨人右側。 在巨人落下腳掌之際,拉席克已經移動到了牠右腳的外側一帶。這回巨人則是祭出右踢,卻被拉席克以側跳躲開了。 接著他回劍就是一斬。 巨人的皮膚雖然堅硬,但挨了受聖印強化的劍刃一擊,還是被淺淺地砍出了一道傷口。傷口登時迸了開來,流出紅黑色的鮮血。 若能持續給予傷害的話,也未嘗不能打倒牠——這樣的念頭雖然掠過腦海,但隨即和其他的雜念一同被拋了開來。 這次的作戰方案,是莫雷諾在堅決反對的同時所想出來的。若是不遵守他的計畫,而採行可能會讓自己喪命的打法,就等於是在侮辱莫雷諾。 莫雷諾也冒著和拉席克一樣的風險。要是拉席克失手的話,他肯定也無法全身而退。 拉席克迴避著獨眼巨人揮舞手腳的猛攻,同時慢慢地挪動位置——他所扔掉的盾牌便是參考點。 莫雷諾會將魔法匯聚在那面盾牌的上空。按計畫來說,他會配合賽克羅普斯的獨眼高度調整發動的位置。 他將折射陽光集中於一點,藉以燒灼巨人的弱點——眼睛。 拉席克的任務,就是爭取時間發動魔法,並將賽克羅普斯引誘到事先說定的地點。 巨人的全身上下都散發苦難聞的臭味。每當牠揮動手腳,就會有一團硬梆梆的風壓砸向身子。而當牠的拳頭或腳底觸及地面時,就會傳來幾乎能讓身子震得離地的地震。 每當拉席克狀況不妙時,盧卡斯便會立刻狙擊,吸引巨人的注意力。 葛拉柯則是在稍遠之處靜靜地打量狀況。 巨人宛如化為狂戰士的諾爾德之民般瘋狂大鬧著。 牠發出轟隆作響的咆哮揮動手腳,企圖壔碎拉席克。 拉席克沒特意去判讀對手的動作,而是靠著反射動作迴避。他維持著忽左忽右的步伐,繞到賽克羅普斯的身側。一旦巨人出手,他便會以後跳或前滾的方式躲避。 過不多時,巨人的攻擊模式就變得單調起來。 牠看起來像是失去冷靜,不斷重複起相同的動作,而且完全沒有止歇的跡象。 拉席克也配合著對手,重複做起相同的閃躲動作。 然而—— 冷不防地,巨人改變了攻擊模式。 拉席克雖然沒有判讀攻擊動作的意思,但卻萌生了不知該如何閃躲的迷惘,使得反應慢了半拍,雖然只是一瞬間的猶豫,卻已成致命破綻。 (糟糕!) 拉席克在內心叫苦道。 他察覺自己躲不過這一擊了。 巨人難道是為了這個破綻,才會刻意發起單調重複的攻勢嗎? (原來如此,果然狡猾啊。) 巨人企圖用雙手抓住拉席克——牠如同牆壁的雙掌從左右迅速逼近。 就在這時—— 「哼!」 有東西從後方將拉席克撞開。 原來是葛拉柯隊長救了他一命, 拉席克朝著巨人的胯下跌去,就這麼趁勢一滾.穿到巨人的背後。他立刻起身,繞到巨人側面。 拉席克轉頭望去,只見葛拉柯被巨人抓了起來。 「隊長!」 「哼!」 葛拉柯哼了一聲。 發動了邪紋的他,身軀比鋼鐵更為堅硬。 不管是盧卡斯還是葛拉柯,每當他們在戰場上立功時,拉席克不僅會給予額外獎金,還會讓他們「吞噬」渾沌核作為報酬。 他們的邪紋如今進入了超人級的領域。 即使受到巨人的握力緊掐,葛拉柯的身體也沒有因此遭到碾碎。 巨人身軀顫抖,發出了憤怒的吼聲——接著將隊長送入嘴裡。牠是打算咬碎葛拉柯的頭部吧。 「不會讓你得逞!」 拉席克瞄準巨人的腳跟肌腱,以全身的力氣劈出長劍。 然而,刀刃雖然劈開皮膚,卻沒能斬斷肌腱。 巨人像是不痛不癢似的,一口咬住了葛拉柯。 「哼!」 葛拉柯再次哼了一聲。 巨人拚了命地打算咬碎葛拉柯,但隊長的肉體己經堅硬得與鐵塊無異。 巨人放棄嚼碎葛拉柯,將他高高舉起,接著猛力砸向地面,然後用力猛踏起來。 葛拉柯的身子深深地沒入地面, 他的身軀依然完好,但卻無法動彈。 (一定要平安無事啊!) 拉席克在內心祈禱道。 而在確定巨人的目標轉為自己後,他便全力衝向盾牌的所在位置。 他不動聲色地調整位置,讓巨人呈現面向太陽的角度。 在遠處詠唱魔法的莫雷諾身影映入眼簾。 巨人跨著大步追在身後。 他明白自己正在被巨人追趕著。能趕上的機率恐怕僅有一半左右吧。 巨人的腳步聲逐漸接近。 還差一點點才能抵達盾牌的位置。 這時,巨人大聲怒吼,揮出了拳頭。 然而,這一拳沒能打中拉席克,巨人還因此失去了平衡。 (這下就能趕上了!) 趁著巨人重新站穩的破綻,拉席克總算抵達了目的地。 他回頭匆匆一瞥,只見巨人正俯視著拉席克。見狀,拉席克迅速做了判斷,將長劍扔上半空。 巨人的獨眼反射性地循著長劍看去——雖然只是微微抬眼,但牠確實是往上看了。 而在下一瞬間—— 巨人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咆哮聲,按著臉發出呻吟。 「成功了!」 莫雷諾高聲歡呼道。 「還沒完!」 拉席克應道。 巨人雙腳一晃,一屁股坐倒在地。然而,牠並沒有因此喪命。 巨人在地面上痛苦地掙扎著。 「借我槍和馬!」 拉席克對其中一名近衛騎士喊道。 近衛騎士察覺了他的意圖,立刻趕了過來。 拉席克在接過騎士的馬匹和長槍後,随即飛身上馬。 在拉開了一段距離後,他便讓馬匹全力衝剌。 他用盡聖印的力量強化長槍。受過訓練的馬匹對巨人並不害怕,筆直地向前衝去,接著拉席克放開韁繩,站在馬蹬上頭。 馬匹高高跳躍,企圖跳過巨人的身子。 然而,巨人的身軀實在過於龐大。馬兒最後在牠的胸口落地,蹄子随之打滑,使牠邊嘶鳴邊向下摔去。 不過,拉席克這時已經不在馬匹上頭了。他雙手握槍,從馬上跳了起來——宛如將自身化為標槍。 拉席克瞄準了看似巨人心臟所在的部位。 接著他灌注渾身之力刺出長槍。槍尖刺入巨人的胸口,聖印之光刺眼地綻放開來。 這柄長槍是專門用於馬上戰鬥的騎士槍,不僅全由鋼鐵打造,前端還呈圓錐形。對於巨人來說,這柄長槍恐怕只和針頭沒什麼兩樣吧。不過,騎士槍的長度在此時立了大功。 「穿過去吧!」 拉席克清嘯一聲。 被聖印強化的騎士槍直沒入柄,連槍柄的後半都剌入了巨人身軀。 然後—— 巨人劇烈地抽搐起來。 那樣的震動宛如地震,讓拉席克的身體上下震盪,但他依然沒有放開長槍。 過了一陣子後,獨眼巨人賽克羅普斯停止動作。 拉席克直挺挺地站到了賽克羅普斯身上,高高地舉起雙臂,發出了野獸一般的怒吼。 「賽維思王!」 皇帝軍的陣地歡聲雷動。 「巨人殺手!拉席克!」 歡呼聲遲遲沒有中斷。 讓人驚訝的是,就連艾拉姆的城牆都傳來了歡呼聲。 接著射石砲噴出了火花。 城牆上頭冒出了黑煙.拉席克雖然緊張了一下,但那似乎是空包彈,並沒有將彈丸發射出去。想必是充作禮砲的意思吧, 「您沒事……真是太好了!」 莫雷諾趕了過來,他似乎極為感動,連話聲都在顫抖。 「有話晚點再說!」 拉席克抓住莫雷諾的手臂,像是在拖著他似的跑向葛拉柯隊長所在之處。 盧卡斯已經抵達了葛拉柯的身旁。 拉席克邊跑邊向莫雷諾解釋剛刚所發生的狀況。 「這……」 聽完說明後,莫雷諾的話聲登時一沉。 「就算肉體沒有損傷,內臟或腦部恐怕也會被衝擊震壞吧。」 「這還很難說吧……」 拉席克姑且反駁道。 然而,別說是他人了,就連拉席克自己也沒辦法相信這句話。 (都是因為我太過大意的關係……) 拉席克咬緊了牙關。 他出言慰勞盧卡斯,將葛拉柯拖回地面上。 傭兵隊長沒有任何動靜。 莫雷諾湊上前去,伸手探向嘴巴和脖頸。 「他沒有呼吸,連心跳也停止了……」 莫雷諾回頭看向拉席克,對他搖了搖頭。 「這樣啊……」 拉席克垂下臉龐。 在父親去世,繼承了領地——兩座村莊和聖印的時候,拉席克招聘了葛拉柯隊長。 當時的拉席克,其實還聘不起葛拉柯這樣的邪紋使高手和五名傭兵。不過,曾做過傭兵團長的父親留給拉席克一筆龐大的遺產,他便打算以此作為資本,在亂世中闖出一片天。 從那時起,葛拉柯就這麼一路跟到現在。 就連打倒巨人如此荒謬的挑戰,他都願意挺身參戰。 葛拉柯可說是代替拉席克喪命。他明明不是有義務向主君宣示忠誠的君主,而是僅以金錢簽下契約的傭兵…… 「兩位啊,你們是不是誤會了?」 盧卡斯露出疑惑的神情搭話道。 「誤會?那是什麼意思?」 拉席克回問道。 「隊長他啊,應該沒死喔,」 「你說什麼?」 拉席克驚呼道。 「我雖然也沒有十成把握,不過隊長曾經這麼說過:『我已經烙下了夠多的邪紋,就算內臟和頭腦也能化為鋼鐵。不過,在發動的這段期間,我的身體會陷入機能停止的狀態,所以你們可別把我埋起來啊。』所以說,我先把他挖起來了。」 盧卡斯苦笑著說道。 「不會吧!」 拉席克和莫雷諾面面相觑。 「的確,邪紋使若是死亡的話,理當會被邪紋吞噬,化為渾沌核呢。」 莫雷諾像是忽然想起似的說道。 「總之,先把他帶回陣地,觀察一陣子再說吧……」 就在拉席克如此提議的當下—— 葛拉柯原本覆上一層鐵灰色的身軀緩緩褪色,變回了褐色的肌膚。 「隊長!」 拉席克欣喜地大喊。 「他還有呼吸,脈搏也開始跳動了……」 莫雷諾這回點了點頭。 葛拉柯睜開眼睛,有些僵硬地坐起身子。 接著他環顧四周, 「這裡不是巨人的肚子裡啊……」 葛拉柯一臉訝異地說道。 「巨人已經躺在那裡了……」 拉席克轉頭說道。 然而,巨人已經不復存在,而是形成了不斷旋轉的巨大渾沌核。 「快去!渾沌核要消散了!」 拉席克這麼喊著,急忙跑了回去。 「那是巨人之王的渾沌核,可以獲得伯爵級的爵位。」 莫雷諾跟著拉席克說道。 「看來是由我、葛拉柯和盧卡斯三人平分了啊。」 「不,我吸納的邪紋已經夠了。就算再進行吞噬,身上也沒有地方能化為鋼鐵了,」 葛拉柯搖搖頭說道。 「我也免了。就算變得更強,也沒什麼能夠發揮的餘地。等這場戰爭結束後,就會進入秩序的時代吧?若是如此,我們的邪紋也會隨之消滅,如此一來,就會變成普通的凡人啦。」 盧卡斯苦笑道。 「我知道了……」 拉席克點了點頭。 的確,若是秩序時代到來,邪紋也會跟著消失——甚至有謠言說連聖印都會一併消滅。 然而,在那一天到來之前,聖印的力量當然還是越強越好。 (畢竟我的爵位越高,提歐的爵位也會随之提升啊。) 5 夜幕降臨。 艾拉姆的城牆被照得通明——這是因為他們點亮了許多魔法光的關係. 皇帝軍夜襲的情報似乎也傳了過去,只見城牆上的士兵們散發著緊張的氣息。 透過望遠鏡視察這幅光景的希露卡大感訝異。 (竟然把自己所在的位置照得如此通明……) 那簡直就是個顯眼的靶子。 艾拉姆的衛兵隊主要是以警備和維持治安為目的,是以完全沒有戰爭的經驗。雖說其中肯定也有傭兵隊的存在,但指揮官應該還是魔法師吧。然而,絕大部分的魔法師,都沒有以契約魔法師的身分侍奉君主、親上戰線的經驗。 「開始攻擊!」 提歐朗聲發號施令。 (終於到了這一刻……) 希露卡緊張了起來,握緊手中的望遠鏡。 「攻城塔,前進……」 浩爾西亞侯爵阿雷克西斯·德賽舉起權杖,靜靜地下達指示。 他是城門攻略戰的總指揮官。 在下達命令後,一面頂端被魔法光點亮的旗幟緩緩地自後方揮向前方,同時響起了敲打大太鼓的沉重響聲。 「好啦,要出發啦。」 哈曼女王愛多奇雅·卡拉哈以像是要出遊般的口吻這麼說著,喚來契約魔法師勞菈·哈得利。 勞菈點了點頭後,隨即轉身看向哈曼的騎士和士兵們,無言地將手臂伸向前方。 約莫十台的攻城塔配合著鼓聲,同時向前行進——雖然稱之為攻城塔,但其實只是將馬車的貨架釘上四根柱子,再罩上布匹的假貨。 若是被強風一吹,這脆弱的東西恐怕就會直接翻覆吧。 兩名士兵將全身塗滿黑炭,融入夜色之中,手上拉著長長的繩索走在前方。就算砲彈打中攻城塔,也不會造成傷害。 「打光……」 阿雷克西斯接著下令。 另一面軍旗揮舞了起來。 看見軍旗的魔法師們發動了事先準備好的鬼火魔法,對著艾拉姆的城牆扔去。 皇帝軍的各部隊以輕飄飄移動的鬼火作為路標,接連出陣。 各君主的部隊配合著眾多樂器的合奏,有條不紊地朝著城門前進。每一支隊伍都配置了阿雷克西斯直屬的旗手、鼓手和笛手,讓各隊以旗語和音樂作為聯繫。 所有人都踩著一致的步伐,武器和盔甲也井然有序地發出聲響。 與棋盤上的模擬戰不同,要指揮真正的軍隊絕非易事。而若是坐擁大軍,那想進行有組織的戰鬥更是難上加難——能傳遞給各軍的指示,頂多就只能是簡單的命令。一旦與敵軍衝突,就只能仰賴率領各隊君主的能力,以及士兵們的素質而已了。 然而,皇帝軍的各部隊卻像是為這一天做過了無數訓練,表現出極為出色的默契。 (這就是阿雷克西斯大人的指揮手腕……) 明明是在指揮軍隊,卻能感受到音樂、光芒和各部隊的動作融為一體。他就像是將戰場化為舞台,企圖在此打造新型態的藝術。 然而,就像是要抹去阿雷克西斯指揮的優雅音樂般,城門左右的警備塔上頭所架設的射石砲發出了轟隆聲, 砲彈的呼嘯聲連本陣都能聽見。而在下一瞬間則是傳來了劇烈的爆炸聲。那是在砲彈裡塞了火藥的炸裂彈。 被直接命中的攻城塔被炸成了碎片。 鬼火也成了砲擊的目標——對方大慨是認為士兵就聚集在附近吧。 不過,這些鬼火也一樣是誘餌,皇帝軍的軍隊是在鬼火的後方之處緩緩地前進著。 接近城牆的鬼火則是遭到守兵的箭矢消滅。然而.要朝著大放光明的城牆走去,對於各部隊來說還是不成問題。 接著,皇帝軍對著城門發起攻勢—— 率先出擊的,是雷加利亞伯爵賽裘·康士坦斯率領的騎兵。 雷加利亞騎兵以夜色作為掩護,慎重移動到城門附近。 接著他們組成斜陣,暫時停下步伐,受過訓練的馬匹起初雖然被砲聲嚇到,但現在已經冷靜下來了。 射石砲瞄準著在黑暗中隱隱浮現出輪廓的攻城塔,持續開砲。 (和希露卡預料得一樣呢……) 賽袭的契約魔法師愛芮特·哈爾卡斯騎在馬上,右手握著一張輕弩。這張輕弩能夠連續擊發,用以狙擊接近的敵人。雖然射程距離不長,箭矢的威力也低,但仍有派上用場的時候。 (站在守軍的立場,確實是會警戒攻城兵器。他們應該是打算在構成威脅前徹底將之粉碎吧。) 愛芮特計算著射石砲發射的間隔,這麼想著。 若是一鼓作氣地衝過去,那似乎是不會遭受砲擊的樣子。 「開始吧!」 愛芮特對賽裘說道。 「我知道了……」 賽裘嚴肅地點點頭,高高舉起右手。 待射石砲發射之後,他随即將高舉的右手向前一揮。 「跟著我上!」 賽裘這麼下令後,便一馬當先地策馬疾奔。 雖然被蔑稱為逃亡伯爵,也被定調為屢戰屡敗的君主,但賽裘絕非貪生怕死之輩。他擅長打帶跑戰術,而一旦屈居下風,就不會勉強發起攻勢,而是將逃跑列為戰術之一。 他在馬術和武術方面的表現都不差,統治能力之強也是有目共睹——因為他順利平息了爭執多年的部落亙鬥,讓雷加利亞的游牧民族萬眾一心。 然而,也不曉得是天性使然,還是有維拉爾這麼一位優秀兄長的關係,他具備著依賴他人的個性。 在維拉爾戰死後,賽裘就變得事事都得仰賴愛芮特。說老實話,愛芮特也對這樣的關係感到厭煩;不過,個性古怪的自己雖然連維拉爾都加以疏遠,但賽裘卻願意與她締結契約,這依然讓她暗自感激。 (我會拿出足抵這份恩情的幹勁。) 每當馬匹向前奔出一步,巨大的城門就變得更為接近。 這是在遭受巨人的攻擊後重新打造的精品,若是冷靜思考的話,以人類之身是絕對無法直接攻破的。然而,對於守方來說,他們會抱持著「一旦城門被破,這場戰役就與敗北無異」的心態。 得知騎兵接近的守兵,射出了豪雨般的箭矢。 但在視線不良的狀態下,根本射不中高速奔馳的騎兵。不過,若是運氣不佳的話,還是有可能會被流箭射中喪命——這就和死於渾沌事故或災害差不多。 「放箭!」 在相當接近城門後,賽裘沒有放慢馬匹的速度,直接舉弓搭箭,拉滿弓弦,射出箭矢。 「喝!」 後方的騎兵們也接連展開射擊。 對於雷加利亞的游牧民族來說,馬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生物。馬匹是他們的移動手段,而他們從小就學會如何騎馬。游牧民族的騎射技術,都是在平日生活的馬術表演和狩獵之中自然學會的。 (也該輪到我了。) 愛芮特跟在賽裘正後方,舉起了輕弩。 她並沒有裝上箭矢。 擊發出去的是——魔法。她是從貝多利德的重裝騎士身上找到這方面的靈感,愛芮特在腦海裡已經構築出完整的形象,並在白天多次練習,充作魔法杖的替代品。 「爆炸吧!」 愛芮特按下輕弩的扳機,讓沒有搭箭的弓弦發出呼嘯聲。 這一瞬間,一顆火球從輕弩的前端直射而出。 愛芮特最擅長的,乃是粗暴的元素魔法和靜動魔法。不過,這些魔法確實會在戰場上大放異彩。她也拜此之賜多次撿回一條命。 愛芮特射出的火球在城門上方炸開,將並排在該處的好幾名弓兵轟飛出去。一名探出身子的士兵就這麼摔下城牆,狠狠砸在地面上。 (運氣不好的話就會變成這樣啊。) 愛芮特將輕弩放回鞍上,以雙手緊緊握住韁繩。 「後退!」 賽裘下令道。 不過,這一回並不是為了逃跑而後退。 雷加利亞在這之後又進行三波攻擊,方才退到後方。 雖然有約五十人因此犧牲,但仍比愛芮特所預期得少上許多。 在雷加利亞隊後退後,發起攻勢的是伊戈爾·康士坦斯率領的奧圖克隊。 伊戈爾所領軍的,是一支擅長游擊戰的獵兵。 在雷加利亞騎兵攻擊城門的這段期間,奧圖克隊披上了打獵時穿戴的迷彩布,朝著城門匍匐前進。 「發射!」 伊戈爾一聲令下,獵兵們同時起身,朝著城牆發起射擊。而在放完箭後,他們再次躲入了草叢之中。 城牆十分明亮,而城外則是一片漆黑。想必守兵們根本無法理解攻擊是來自哪個方向吧。 遭受攻擊的他們登時陷入混亂,不僅對著黑暗胡亂放箭,甚至還發射了射石砲。 在這段期間,奧圖克隊再次轉移陣地,接著再次起身齊射。 「在箭矢用完前重複這樣的戰術。」 伊戈爾對部下這麼命令道。 (維拉爾大人難道已經預測到會有這麼一天了嗎?) 伊戈爾回想起奧圖克伯爵家的上任當家——維拉爾·康士坦斯。 雖然母親不同,但他確實是自己的親哥哥。不過,由於年紀相差甚遠,加上伊戈爾從小在雷加利亞長大,是以一直很難將他當成哥哥看待。 維拉爾是一名偉大的君主。 他擅長戰事與外交,多次擊退有大陸最強美譽的貝多利德之侵略,也將雷加利亞、哈曼、奇爾西斯和曼仕陸等諸國拉入己方陣營。 其後,維拉爾出兵支援在賽維思擴張領土的提歐·柯涅洛,甚至讓賽維思、佛比司和克洛維斯三國加入己方。 在浩爾西亞開設的幻想詩聯邦君主會議,若選擇的不是與大工房同盟談和,而是正面對決的話,能當上皇帝的說不定就是維拉爾了。然而,任誰都不明白他是否有那樣的意願。 在獨角獸城設宴款待達塔尼亞侯爵和袭潔爾·羅錫尼子爵之際,提歐曾訴說過他對維拉爾的思慕之情,提歐似乎認為,他逐步實現的夢想,與維拉爾藏在心底的心願是不謀而合的。 伊戈爾也是這麼認為。 自從明白阿雷克西斯和瑪麗娜的婚姻並非政治聯姻後,維拉爾便打從心底祝福兩人.而在賽維思的戰役上,他明明有擊斃瑪麗娜的機會,卻放了她一條生路。或許在發生大禮堂血案後,維拉爾就已經察覺到真正的敵人是誰了。 然而,維拉爾的立場卻讓他無法主動出擊。 由於身上有著克萊榭家的血脈,無法當上聯邦的盟主。加上他的父親是背叛了同盟創辦人尤爾根·克萊榭的黎緒安·康士坦斯,更是無法實現與同盟的和解。 至於當上奧圖克條約盟主的提歐,則是選擇了讓同盟與聯邦和解,並與真正的敵人——魔法師協會展開對決的道路。 (這是維拉爾大人的遺志啊……) 身為康士坦斯家的當家,伊戈爾說什麼都要完成他的遺願。 若無法順利實現的話,他也做好了在此地戰死的覺悟。 6 「破城槌,準備!」 看到守兵在奥圖克隊的攻擊下陷入混亂後,阿雷克西斯·德賽下達了下一道命令。 好幾面軍旗被高高舉起,銅鈸也隨之敲響。 在城門前待命的各君主部隊在收到指令後,隨即舉起放在地面上的破城槌。 這是在白天期間急就章趕出來的兵器——但說穿了,也僅是砍下樹幹削去枝葉後加上握把的粗糙製品。破城槌的前端以鐵鎚釘上了做菜用的大鍋,這雖然有強化威力的用意在,但真正的目的並不在此。 「開始攻擊!」 確認過各部隊做好準備後,阿雷克西斯舉起了權杖。 銅鈸傳來一聲大響,其中一面軍旗也向前揮落。 「突擊!」 克洛維斯王米斯拉夫·雪克斯下令道。 「嗚喔喔喔!」 手持破城槌的士兵們大聲怒吼,朝著城門直衝而去。 阿雷克西斯拿捏著時機打出手勢,讓軍旗一面接一面地揮下。看到指示後,皇帝軍各部隊随即舉起破城槌,像是離弦的箭矢般衝了出去。 率先發起攻勢的克洛維斯隊,將破城槌撞到了城門上頭, 這一瞬間,宛如破鐘遭到敲擊般的低沉聲響響徹了四周, 克洛維斯隊並沒有持續敲打城門,而是舉著破城槌以最快速度向後退去。 接著,下一支隊伍立刻補上,以破城槌擊打城門。 「真是糟糕的音色……」 阿雷克西斯嘆了口氣。 不過,這是他刻意為之的安排。 不管以破城槌擊打再多次,也攻不破那座城門,甚至破壞不了固定城門的鈕片吧。 然而,他讓破城槌的前端貼上金屬,藉以發出足以讓敵軍產生「說不定真的會攻破」的念頭的饗亮噪音。 皇帝軍的各支部隊以極短的間隔交棒,持續以破城槌敲打城門。 阿雷克西斯在內心揮舞著指揮棒。 他在聽眾的內心烙下了會感到不安的節奏。對於有作曲底子的他來說,想達成這個目的並不算難。 當然,來自城牆的反擊也十分猛烈。 一旦看到破城槌,他們就會灑下箭矢,或是以射石砲開砲。 地面徹底被皇帝軍的死傷者所覆。 阿雷克西斯的胸口幾乎要炸裂開來。 但他仍是強忍下來,繼續揮動著權杖。 「皇帝軍將戰力集中在這座城門!派更多的增援過來!再搬兩挺射石砲過來!」 執掌北門防衛的,是隸屬於賢人委員會首席——福勃托斯·袞西德家族,年約六旬的魔法師,其名為阿爾蓋斯。 「恕我直言,我認為不需調派支援。就算皇帝軍派出再多兵力,也無法撼動這座城門分毫。敵方的攻城兵器顯然威力不足,甚至沒有反擊的必要。」 在近處聽到這道指令的霍斯提奧·飛格魯斯連忙進諫。 在聽說魔法師協會決定與君主展開全面對決後,霍斯提奧便義無反顧地返回了艾拉姆,他對於侍奉德賽家一事並無不滿,不過霍斯提奧與君主之間僅是契約關係,實際上仍是魔法師協會的一員,若要他從中選邊站的話,答案自然是不言自明。 飛格魯斯家族算是排行居中,但既不屬於君主派,也不屬於主流派,是以逃過了遭到肅清的命運。然而,協會也沒有徹底信任他們,也許是基於這樣的態度,在霍斯提奧回到艾拉姆後,收到的便是走上前線、與皇帝軍一戰的命令。 「大禮堂下了嚴令,要我們死守北門。要是真有什麼萬一讓這裡失守的話,艾拉姆可就完蛋了啊!」 阿爾蓋斯大聲吼道。 一直到開戰之前,阿爾蓋斯都表現得老神在在。 然而,隨著戰事推進,他的狀況也變得越來越糟糕。 這是因為血腥的光景不斷在近處上演所致。不僅城牆上的守軍接連犧牲,敵方也在不顧損失的情況下,持續對城門施以波狀攻勢。 雖說擔任過德賽家的魔法師長,但霍斯提奥主要控管的還是內政和人事。 他總是將軍務交給他人處理。畢竟他對軍事並不擅長,也不想踏上血腥的戰場。 即使如此,他還是看得出目前的戰況為何。 「城門絕對不會失守。皇帝軍的攻擊,恐怕是為了吸引我等注意力的佯攻吧。我們該做的,反而是加強其他地區的戒備才是。」 霍斯提奥強硬地主張道。 「越是佔得優勢,就越容易輕忽大意。我等魔法師應當慎重而為。」 阿爾蓋斯以嘶啞的嗓聲反駁。 「我認為現在不需要遵循軍學上的一般論才是。」 霍斯提奥不禁感到愕然。 「住口!受命防衛這裡的是我,可不是你!飛格魯斯家族的,少自以為是了!」 「非常抱歉……」 霍斯提奥嘴上致歉,內心則是嘆了口氣。 若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惹惱袞西德家族,那飛格魯斯家族就要錯失出人頭地的大好機會了。 「我會派出傳令搬來射石砲。」 霍斯提奥屈身說道。 「這就對了。我要在這座城門前方堆起皇帝軍的屍山,讓他們明白這座大陸的真正支配者究竟是誰。」 阿爾蓋斯說得傲慢,但他的雙眼布滿血絲,嘴角也泛著白沫。 他大概是想藉由虛張聲勢掩飾自己恐懼失措的內心吧。 (統治領民的可是君主啊……) 霍斯提奥在內心低喃。 魔法師協會一直單方面地認為君主是在己方的操控之下。然而,就算真能與君主劃清界線,民眾也不見得會效忠魔法師協會。 在皇帝誕生後,協會登時表現出恐慌至極的反應。 (不過,我終究是一名魔法師。) 協會的決定不容質疑,他只能乖乖遵命。 7 「北門似乎設置了新的射石砲呢。」 魔法師長卡特·梅連提絲對阿雷克西斯說道。 他多次在前線與阿雷克西斯身邊穿梭,並屢屢回報戰況。 「不只是數量增加而已,就連發射的間隔都稍稍變短了呢。」 阿雷克西斯點了點頭。就算沒有認真辨識,也能從節奏中聽出變化。 也因為如此,手持破城槌突擊的士兵們傷亡率變得更高了。 要是持續突擊的話,皇帝軍想必很快就會全軍覆沒吧。 「停止攻擊吧。接下來就交給瑪麗娜他們了。」 阿雷克西斯做出決定,向作為貝多利德傳令兵的重裝騎士打了個手勢。 重裝騎士無言地點了點頭,將重弩舉向空中。 接著發射了聖印彈。 一道強光沖天而起,仿彿要劃破夜空。 「總算換我們了嗎?」 看到聖印彈的信號後,瑪麗娜向騎士團下令前進。 貝多利德隊雖然一度朝著城門進軍,但随即悄悄地脫離隊伍,朝著北門東側的森林前進。 他們在森林的外側下馬,在森林之中脫去盔甲。對於將盔甲和戰馬梘為榮耀的騎士來說這無疑是一種侮辱。 接下的任務也同樣是如此。 然而,瑪麗娜還是接下了這次的任務。 因為她知道,在阿雷克西斯的指揮下,皇帝軍全軍都抱著必死的覺悟發起攻勢。而在看過艾拉姆的城牆後,她也明白這次的攻略有多麼困難。 貝多利德的騎士們仿彿奧圖克的獵兵一般,森林中緩緩前進,一路來到森林的出口處。 接著他們排出一列橫隊,等著阿雷克西斯的信號。 被照得通亮的陡直城牆,以夜空為背景浮現出外觀。 「聖印彈裝填,炸裂彈……」 瑪麗娜舉起單手下令。 重弩絞緊弓弦的獨特聲響随之傳來。 接著他們維持陣形,來到重弩射程能及的距離。 這時,城牆上的守兵似乎也察覺到他們的存在。守兵們的動作變得慌亂,並讓視野裡的兩座警備塔上的其中一挺射石砲瞄向此處。 另一座警備塔上似乎沒有設置射石砲。也許是被搬到北門了吧。 看似配置在前線的魔法師之一探出城牆,發動了鬼火魔法——應該是打算施加在己方身上吧。 (聽說祖父尤爾根·克萊榭之所以編制這重裝騎士團,並鑽研出龍騎兵戰旗,為的就是打下這座艾拉姆……) 瑪麗娜在內心低喃。 祖父壯志未酬便已身死,而當時的父親馬帝亞斯還太過年輕,瑪麗娜也尚未誕生。是以這場命案也被懷疑是魔法師協會暗中促成。 瑪麗娜閉上眼睛,為逝去的祖父和父親做了短暫的默禱。 她依然身穿黑衣,表示出服喪的意志。 (這一天終於來臨了!) 瑪麗娜睜開雙眼,將右手按上胸口。 然後—— 「發射!」 瑪麗娜高聲下令,將右手揮向艾拉姆的城牆。 重弩絞緊的弓弦受到解放,刮出了響亮的發射聲。聖印彈擊發而出,帶著曳光和獨特的聲響,像是受到吸引般飛向艾拉姆的城牆。 接著,好幾道爆炸聲同時重疊在一起。 聖印彈的威力還不足以貫穿城牆。然而,被捲入爆炸的士兵們可就無以倖免了。 原本要施放鬼火的魔法師頭部遭受直擊,整個上半身都被炸飛。 射石砲發出砲擊,在遠處炸出火柱和沙塵。 由於距離太遠,弓兵無法進行直射,只得以曲射應戰。 箭矢畫出拋物線接連落下,但絕大部分都射不到貝多利德隊伍所在的位置。 「聖印彈,連續發射!將敵方的注意力集中在這裡!」 瑪麗娜下令道。 貝多利德隊的任務僅是支援罷了。 地面被開出了一個洞口。 士兵們接連從洞中爬出。 聖印彈在頭頂上方炸開,也聽得到射石砲發出的轟隆聲。 最後爬出洞口的,是布魯塔琺領主培托爾·莫爾巴。 正上方的守兵還沒有察覺己方的存在。他們被聖印彈的火力壓制,難以從城牆上探頭偵察。 (想不到居然會有被貝多利德騎士團掩護的一天。) 培托爾的城堡多次被貝多利德騎士團包圍,而每一次的交手都是極為艱辛的戰鬥。 然而,一旦成了友軍,他們就是無比可靠的存在。 培托爾無言地打了個手勢。 這一瞬間,他所率領的軍隊立即展開行動——他們將手抵上城牆,搭起人肉梯子。 城牆高如斷崖,但他們仰仗著人數,逐漸堆出山型。 人肉梯子越疊越高,很快就抵達了城牆的頂端一帶。 培托爾再次無言地打出手勢,帶頭爬上人肉梯子。全副武裝的士兵們則是跟在他身後,培托爾的戰旗名為追随者,能如螞蟻般共享意識,抹去各式各樣的情緒。 他所率領的整支軍隊宛如化為一隻生物,默默地執行受到交付的任務。 他的軍隊全都由願意接納這支戰旗的人們組成。其中以無法融入社會、總是遭到孤立的人們居多。 培托爾自己也是這類人的一分子。 他從小就覺得自己和他人有那麼一點不同。 大約在七歲的時候,他才真正體認到這一點。 培托爾幾乎感受不到什麼痛楚。 他若是毆打弟妹,他們很快就會吃痛哭喊;然而,就算是被父母毆打,他也感受不到會讓他想哭出來的痛楚。為此,父母偶爾會忘了控制力道,把他打得鼻青臉腫。 但這對他來說也不算什麼。 雙親恐怕對他這樣的孩子感到毛骨悚然吧。 也許是因為不太明白何謂疼痛的關係,他的情緒相當平淡,對於善惡也沒辦法做出明確的區別。 因此,他總是在挨罵。就算遭受到嚴厲的體罰,也會重複做著一樣的事。 不過,随著年紀增長,培托爾也慢慢能掌握做哪些事會被罵,做哪些事情又會被稱讚了。 但說實話,不管是被斥罵還是被稱讚,對他來說都無所謂。不過,既然都無所謂,他索性就選了能讓周遭人們開心的那一邊。 在那之後,由於發生了某起事件,培托爾被村莊的年輕領主拉席克看上了。 接著他被帶到城裡,成為見習騎士。 培托爾在拉席克的城裡學到了許許多多的知識,也了解了何謂君主道——亦即為主君奉獻性命。 這樣的教條十分簡潔明快,對培托爾來說也是很能接受的生存方式。 要忠實地執行主君的命令,而自己也當然要去思考該怎麼做才能完成命令。 或許是不怕痛加上情緒淡薄的關係,他對於自己的生命也沒有太多的執著。所以,他總是會搶著去做那種沒人想做的任務。 雖然總是接下危險的任務,但他不知為何總能活下來。如今,每當和敵軍交戰時反而是敵方會盡量避免與之接戰。 培托爾被取了個「工蟻」的渾號。這當然是一種蔑稱——不過,最近這樣的稱呼逐漸帶有尊敬之意。 培托爾自己並沒有改變,只是周遭對他的評價變了。 有人說他是附庸君主的楷模,也有人說是因為有他的存在,才能有現在的拉席克和提歐。 然而,培托爾對這些評價完全不以為意。只要還活在這世上一天,他就打算遵從名為君主道的教條。 培托爾成了登上城牆的第一人。 「我是布魯塔琺王培托爾·莫爾巴。」 培托爾語氣平淡地報上名號。 第二個登上城牆的士兵,用力左右揮舞著培托爾的家徽旗。 以此作為信號,貝多利德騎士團轉而向持續發射射石砲的警備塔集中火力。 一時之間,城牆上的守兵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因為忽然現身的少年自報名號,還說自己是一名君主。 然而,培托爾隨即拔劍,發出了「呀啊」的喊聲砍向身旁的敵兵。 雖然這聲吶喊沒多少魄力,但培托爾的斬擊相當精妙.正確地撕裂了對手的要害,讓敵兵立即斃命。 「若打算投降的話,請將武器丟到城牆外頭。不服者殺無赦。」 培托爾這麼大聲說道,朝著城牆上的艾拉姆兵衝殺上去。 閃耀著追隨者之旗的布魯塔琺士兵們接連登上城牆,喊著與主君相同的話語朝左右推進,像是要佔領城牆上的通道。 而在發起突擊的士兵們全數上牆,原本組成人肉梯子的士兵開始沿著城牆堆積磚瓦,就地打造起階梯。 構築灘頭堡並死守下來——這就是培托爾的任務。 他們就像鑽出小孔造成漏水,藉此摧毀堤防的螞蟻一般,一步步突破艾拉姆的城牆。 然而,城牆上頭有著數以千計的敵兵。 而登上城牆的培托爾隊僅有一百餘人。 「別顧著死守,往前開路吧。」 培托爾向士兵們喊話。 他砍倒擋路的敵兵,或是要對手棄械投降,一步步向前邁進。 (我能殺多少人?又會在第幾個敵兵面前死掉呢?) 培托爾茫然地思考著。 但就在這時,他想起了提歐皇帝的話語。 (這麼說來,我有收到不能死的命令呢。) 培托爾稍稍皺起了臉龐。 (那就以保命的方式打鬥吧。) 如果這麼做才能遵守君主道,那他自然是樂此不疲。 「那重弩……是貝多利德騎士團!是敵軍主力!」 領命防衛第三警備塔的魔法師發出了慘叫般的喊聲。 聖印彈持續發射,爆炸接連四起。 隔壁的第二警備塔不知為何將射石砲搬走了。在這一區,用來防守的射石砲僅剩下一挺而已。 「發射!快發射!」 魔法師對砲術技師命令道。 「恕在下僭越,若不讓砲身冷卻就擊發的話是很危險的。火藥有可能會直接引爆,砲身也會承受不住的。」 技師有些困惑地說道。 「想辦法避免那種狀況,不就是你們技師的存在意義嗎!」 「在下明白了……」 技師點了點頭,随即停止用油冷卻砲身的動作,繼續向外開砲。 (畢竟對你們魔法師來說,身為落榜生的我們根本稱不上人類啊。) 會在各個職業公會就業的人們,都是沒能考上魔法大學的落榜生。 他們雖然能感應渾沌並使其消散,卻缺乏匯聚渾沌,進一步形成魔法的才能。 只要加入了其中一間公會,就無法改變自己的職業,更不能在未經許可的狀態下離開艾拉姆。他們只能隸屬於職業公會工作到老,並持續繳稅給艾拉姆。 一般市民反而享有更多自由。 大部分的技師都接受了這樣的待遇,但卻也暗自忿忿不平。 (畢竟是命令啊。) 砲術技師雖然從灼燙的砲身上頭聞到了燒焦的油味,卻還是繼續開砲, 他放入塞滿火藥的袋子,以長棒填塞到底。 接著放人裝滿火藥的炸裂彈,在火口點火。 如此不斷重複。 雖然知道最後會發生什麼事,但那並不是技師所要負責的工作。 (我們的工作是預防渾沌事故,至於遵循自然法則發生的事故我們就愛莫能助了。) 驀地炸出了一陣格外劇烈的爆炸聲。 巨大的火柱連同黑煙一同升起,將其中一座警備塔炸得粉碎, 那不是城門附近的塔,而是位於東側森林一帶的警備塔,該處應該在貝多利德隊的掩護下,正由培托爾隊搶上城牆建立灘頭堡才是。 「和約什姆說得一樣呢……」 哈曼女王愛多奇雅·卡拉哈低喃道, 約什姆是她的亡夫之一。原本是以爵位報酬換來的砲術技師身分來到哈曼。 他個性沉默,肌肉發達,讓愛多奇雅一見鍾情。 不過,這各砲術技師有時會否定自己身為人類的一面——他似乎將自己視為射石砲的其中一個零件。 說不定這樣的價值觀反而勾起了愛多奇雅的慾火。 雖然被多次拒絕,但愛多奇雅用上了各種手段誘惑他,最後總算將他拐上床。一旦點起了情慾之火,約什姆登時勢不可擋。他說不定不曾和女性發生關係過——愛多奇雅接受了他的一切,並將他立為自己的夫婿之一。 每次結束房事後,愛多奇雅總是會和他躺在同一張床上,聽著約仆姆講述射石砲和火藥的種種話題。他能講的似乎只有這方面的話題。 愛多奇雅雖然記不住複雜的細節,但仍是牢牢記住了這句話: 「射石砲若是連續發射的話,是會爆炸的。」 在以爵位報酬換得射石砲的時候,愛多奇雅以為這挺兵器可以讓她天下無敵,但實際做過保養,才發現射石砲比預期得還要難用許多。 她甚至覺得自己被騙了。 不過,對於和射石砲一同送達的約什姆,她則是十分滿意。 愛多奇雅和對待其他的丈夫一樣愛著約什姆,並讓約什姆回想起自己並非兵器的零件,而是一個人類。 「如此一來,射石砲的火力就會減弱了呢。」 勞菈開心地搭話道。 「希望是這樣呢……」 她望著升囱仅空的黑煙呢喃道。 若世上沒有戰爭——沒有用上兵器的機會該有多好。在這個世界上,有許許多多遠比打仗還要讓人開心的事。就算一件開心的事情也想不到,只要能讓男女進行肌膚之親,就足以滿足心靈了。 (究竟誰才是悖德的一方呢?) 愛多奇雅在內心呼喚著亡故的前夫們。 8 布魯塔琺王培托爾·莫爾巴子爵的家徽旗在艾拉姆的城牆上迎風飄揚。 如今已經搭建好能讓一人通行的階梯了。 「真不愧是我看上的人才!」 見狀,賽維思伯爵拉席克·達彼多吶喊著,緊握右拳伸向夜空。 接著他轉頭望向契約魔法師莫雷諾·多爾忒斯。 「要去佔領城門啦!」 「了解!」 莫雷諾氣勢洶洶地點了點頭。 接著,他向賽維思軍的君主和士兵們下達了突擊命令。 他們在貝多利德隊發起攻勢後,便穿過了森林,抵達了城牆邊。 拉席克的聖印所形成的戰旗名為斯巴達,能讓個人的戰鬥能力獲得飛躍性提升。在陷入混戰時,這面戰旗尤能發出最強效力,也因此,這場戰爭可以說是從此時才開始。 不過,率先衝上樓梯的竟是拉席克本人。雖說白天上演了與獨眼巨人賽克羅普斯的死鬥,不過當時的疲憊已經一點兒也不剩了。 「可不能讓培托爾搶走破敵先鋒的功勞啊。」 拉席克登上城牆後,像是在確認高度似的左右張望著。 「咦?您在乎的是那方面嗎?」 跟在他身後的莫雷諾愣愣地問道。 「這時候應該要說『可不能讓培托爾大人死在這裡』才對吧?」 「那小子是死不了的……」 拉席克露出一抹壞笑。 「因為提歐已經下過命令了啊。」 布魯塔琺隊雖然殺到了通道上的一座警備塔前,但戰況看起來相當不利。 城牆的通道上堆滿了兩軍士兵的屍體。 拉席克全力疾奔,衝上了廝殺得最為激烈的最前線。 「嘿呀。」 拉席克聽到了欠缺魄力的吶喊聲。 培托爾手上拿著疑似從敵兵手上搶來的長槍。 他刺出長槍,擋住來襲士兵的攻擊,抓準破綻戳倒對手。 培托爾的身上淋滿鮮血——也不曉得那是他受傷流出的血,還是敵兵濺到他身上的血。 「撐得好!」 拉席克對培托爾喊了一聲,隨即舉盾向前,朝著敵兵殺去。他隨即仰賴著過人的臂力,揮舞起手中劍盾。 被這陣氣勢所懾的敵兵不禁向後退去。 「拉席克大人……」 培托爾一時之間似乎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慢慢回過神來的他這麼回應道。 「你也累了吧?先退下休息吧。」 開出一條血路的拉席克在一瞬間回頭,對培托爾這麼說道。 「感謝您的救援,如此一來,我就能守住提歐大人的命令了……」 培托爾雖然想調轉腳步,但随即一個蹣跚,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哎呀……」 莫雷諾連忙撐住了他。 「真是傑出的表現,您真的很努力呢。」 莫雷諾雖然這麼搭話,但培托爾僅是露出笑容,就這麼失去了意識。 他大概用盡聖印的力量,疲憊感也到了能承受的極限了吧。 莫雷諾向一名士兵下令,要他將培托爾帶到安全的地方。 「我們要一鼓作氣地佔領警備塔,接著壓制城門!」 拉席克大聲說道。 「了解!讓我們大鬧一番吧。」 莫雷諾拔出細劍,想像起電擊魔法的形象。 在攻打提歐領地的時候,希露卡·梅連提絲曾用過土牆魔法阻止士兵的突擊,並趁著士兵們為了繞過土牆而成為一列縱隊的時候,發出電擊打倒他們。 莫雷諾從沒見過用得如此漂亮的電擊魔法。 不過,現在的狀況比當時嚴峻多了。 莫雷諾在確定要登牆戰鬥的時候,就一直準備著這個魔法。 (她確實是挺有兩把刷子……) 莫雷諾冷哼了一聲。 (不過,還是我技高一籌啊。) 莫雷諾驀地追過拉席克,刺出手中細劍。 「炸開吧!」 藍白色的電光在狹隘的通道中迸射而出。 原本塞滿通道的城牆守兵們紛紛倒下,他們的身體冒出白煙,還發出陣陣焦臭。 「果然有一手啊。」 拉席克揚唇一笑,踩過倒地的敵兵,一口氣衝入警備塔中。 警備塔雖然設有鐵柵欄,但他們根本來不及將之放下。 「皇帝軍登上城牆了!」 「第三警備塔發生射石砲的爆炸事故!」 「第二警備塔被皇帝軍佔領,正攻向此處!」 告知戰況危急的報告接連而至。 「該如何是好?」 霍斯提奥·飛格魯斯向負責防衛北門的指揮官阿爾蓋斯·袞西德問道。 然而,他卻是呈現呆若木雞的反應。 「這是……不可能會發生的……」 過了不久,他說出口的是這番話語, 霍斯提奥其實也有同感。 這是出乎意料的狀況。不過,他聽說戰場上本就是瞬息萬變,而能迅速做出應對的,才是優秀的指揮官。 不過,這位袞西德家族的一員卻非如此。 (我也一樣啊。) 霍斯提奥完全想不到該如何因應。 他能明白的,就只有城門一被開啟,他們就會一敗塗地的這個事實。 北門內側還有五千傭兵待命。他們雖是一群精兵,卻毫無忠誠可言。皇帝軍雖然在破門時損耗不少,但仍有著比傭兵多出數倍的兵力。 「報告!攻向此處的,乃是賽維思王拉席克·達彼多——那名巨人殺手!」 一名守兵這麼報告後,隨即再次為了防守退回戰線。 守在城牆上的主要以衛兵隊為主。他們雖然忠誠心強,卻幾乎沒有實戰經驗。 賽維思王拉席克·達彼多相當有名,他不僅是皇帝提歐·柯涅洛的左右手,也立下許多顯赫戰功。 而在白天,他甚至僅帶著寥寥數人就打倒那名獨眼巨人賽克羅普斯。 就連艾拉姆的守兵都為他歡呼。 勇猛如斯的拉席克,正朝著這座城門前進。 霍斯提奥思考起對付他的方法。 但他當下所能想到的,也就只有「立刻將指揮官換個優秀的人才來當」這樣的方法而已。在德賽家,霍斯提奧總是擔任與人事相關的職務。 「射石砲……」 阿爾蓋斯氣若遊絲地說道: 「把所有的射石砲排成一列,瞄準賽維思軍。他們已無處可逃,賽維思王將在這陣砲火下灰飛煙滅!」 「請、請您梢稍等。」 有那麼一瞬間,霍斯提奧也覺得這是個好方法。然而,在從第二警備塔通往位於北門右側的第一警備塔的通道上,衛兵隊正列陣拚命抵禦敵兵。此時已經沒有多餘時間讓他們撤離,若是發射射石砲,肯定會將他們捲入其中。 「要找衛兵的替代品還不簡單?若是要守護艾拉姆和魔法師協會,那就不得不付出一些代價。」 阿爾蓋斯這麼說著,逕自跑向第一警備塔。 霍斯提奥只得跟上。 第一警備塔設置了兩挺射石砲,另外兩挺則是設置在城門左側的第十四警備塔。 「將射石砲轉向城牆的通道!」 阿爾蓋斯對兩名砲術技師下令, 兩名砲術技師似乎立即理解這道命令的意思,神色僵硬。 「這會讓我軍捲入砲火之中吧?」 其中一人回話道。 「無所謂。只要能殺死賽維思王拉席克·達彼多,就能將城門守住。」 氣急敗壞的阿爾蓋斯尖聲說道。 兩名技師對彼此使了個眼色,接著點了點頭。 「我等曾在課堂上學過,魔法師協會的目的乃是協助君主,並以平息世上渾沌為己任……」 其中一人說著,拿起了點火用的火把。 接著,他將火把指向堆在不遠處的大量桶子,裡頭裝著射石砲所需的火藥。 「追便是創立魔法師協會的偉大先賢——米凱洛的理念。」 據說只要給予強烈的衝擊,就能使其炸開。 「你們是什麽意思?」 阿爾蓋斯顫聲說道。 要是對火藥桶點火——或是讓炸裂彈爆炸的話,想必會引發和第三警備塔不相上下的大爆炸吧。會灰飛煙滅的反而是自己在內的一行人。 「賢人委員會——福勃托斬首席已經下令要消滅皇帝軍了,而且君主派的魔法師已經被掃蕩完畢!」 阿爾蓋斯似乎被嚇得腿軟,只見他一屁股坐倒在地。 「換句話說,福勃托斯大人違背了米凱洛大人的理念。我等並沒有遵從你們命令的理由。」 「約什姆在被作為爵位報酬送往哈曼後,偶爾會回來艾拉姆休假,而我們從他身上打聽了不少事。哈曼女王愛多奇雅·卡拉哈似乎沒有視他為射石砲的技師,而是將他當成一名人類對待,甚至還迎他作為夫婿。他雖然已死,卻不是以射石砲的零件身分被毀,而是以人類的身分死去。君主們雖然也逼迫附庸君主和士兵犧牲,但我不認為他們真的將下屬看成模擬戰上的棋子。如果不想死的話,就立刻滾出這裡吧!」 兩名技師接連說道。 看在霍斯提奥眼裡,他們是認真的。 這不是嘴上說說而已,兩人是真的有自爆的覺悟。 「我們接下來會將射石砲的砲口對準大禮堂。」 「其他技師應該也抱持著和我等一樣的想法吧……」 兩名技師冷冷地宣告。 「阿爾蓋斯大人,請退下吧……」 霍斯提奥硬是把這名袞西德家族的一員拉了起來。 「看來,這一仗是我們輸了。雖然掃蕩了君主派的魔法師,但沒去考慮到職業公會的意識,確實是我等的失誤。」 這當然不會列入考量了。畢竟落榜的魔法師從來不被他們當成人類看待。 當上契約魔法師後,霍斯提奧學到許多事。 其一便是人才俯拾皆是,而非僅限於君主的圈子;其二則是魔法師並非天選之才,而單純只是能感應渾沌、能夠操控渾沌的異能者罷了。 這時,塔的正下方傳來交戰聲響。 賽維思王拉席克·達彼多已經殺到這座塔前。若是沿著塔內樓梯往下走,便能抵達開關城門的裝置所在之處。 城門遭到突破儼然已成定局。 霍斯提奥撐著阿爾蓋斯,來到了城牆上的通道。 不知不覺間,城門前方聚集了大批皇帝軍。 他轉頭看向第十四警備塔,只見上頭揮舞著白旗,而射石砲的砲口並沒有瞄準皇帝軍,而是城牆內側。 看來砲術技師們一直等待著反叛的機會。 「我究竟該怎麼負責才好……」 阿爾蓋斯愣愣地呢喃道。 「這很容易……」 霍斯提奥回答著,將一個玻璃小瓶塞人阿爾蓋斯手中。 契約魔法師為了宣示與君主共存亡的覺悟,總會將毒藥帶在身邊。不過,是否有勇氣服下毒藥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那你又有何打算?」 阿爾蓋斯問道。 在這個緊要關頭,他似乎恢復了冷靜。 「請容我先行一步。」 霍斯提奥這麼回答,随即從城牆上一躍而下。 (我的選擇並沒有錯。然而,就算做出了正確選擇,也不見得能導出正確的結果啊。) 接著,曾任德賽家契約魔法師長的這名男子,便一頭撞向了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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