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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士见文库] [田辺屋敷]P.S.致對謊言微笑的妳 3 (完)[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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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0-27 22:5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录入组 于 2019-10-28 12:20 编辑

  P.S.致對謊言微笑的妳 3 [完]
  ——————————————
  作者:田辺屋敷
  插畫:美和野らぐ
  譯者:陳士晉
  圖源:神代小祈
  錄入:kid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天使動漫:www.tsdm.me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與TSDM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內容簡介
  解決了由美她們的問題後,我又回到一如往常的生活。
  然而,遙香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的學校?為什麼失去了與我之間的記憶?
  更重要的是,為何「遙香的本性消失了」──?
  為了尋找解決的方法,我試著接近變得莫名溫柔的遙香,在暖意與突兀感中度過每一天。
  但是在聖誕節當天,遙香說出了令人難以置信的話──
  「篠山同學就是『篠山正樹』吧。」
  看來……我和她都被捲入超乎想像的麻煩現象中了。


  作者簡介
  田辺屋敷
  生於大阪,現居大阪。
  以本作《P.S.致對謊言微笑的妳》獲得第29屆Fantasia大賞〈金賞+評審特別賞〉並且出道。


  畫師簡介
  美和野らぐ
  日本插畫家。
  負責插畫的作品有本作《P.S.致對謊言微笑的妳》、
  《蒼穹の騎兵グリムロックス ~昨日の敵は今日も敵~》等。
  www.pixiv.net/member.php?id=7324626
  推特:twitter.com/rag_ragko









  CONTENTS
  1•一如往常的生活
  2•不斷反覆的今天
  3•未知的過去與已知的過去
  4•所以我決定抹消
  5•致對謊言微笑的妳
  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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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28 12:14 | 显示全部楼层
  \1•一如往常的生活
  
  
  每天早晨,篠山正樹在鬧鐘刺耳的聲響中開始他的一天,讓聲音停止的一連串動作已經非常熟稔。正樹慢吞吞地伸出手,按下枕邊的鬧鐘,又縮在被窩裡好一段時間。
  十二月上旬的早晨格外惡質,總是把人往被窩推,教人回去尋找剛才的夢境。不過必須與之堅決抗戰正是現代人的難為之處。
  正樹爬出被窩後開始更衣。褪下睡衣大學T,換上學校制服。完成上學的準備後,從二樓自己的房間前往一樓的客廳,父親已經開始用早餐,正樹向父親道早後也開始用餐。一如往常的母親的味道。正樹先是看向電視,隨後又看向父親。
  父親一語不發地動著筷子。從這樣的舉止也可以看出父親確實遺傳了爺爺那木訥寡言而正義感強烈的個性。
  儘管出自同樣的血脈,正樹的個性比較管不住嘴巴,這也許是來自母親的特質吧。若要分類,母親算話多的那一邊,時常與附近鄰居一碰面就聊個沒完。正樹的社交天分也許遺傳自母親。
  母親坐到餐桌旁的同時開口問道:
  「正樹,你棒球隊的包包呢?」
  裝著棒球用品的漆皮包。今天正樹沒有把包包帶下來。
  正樹看向掛在客廳牆上的月曆。母親每過一天就在上面多劃一個紅×的月曆上標示著期末考將在下星期開始。
  「差不多要期末考了,社團活動休息。」
  「哎呀,這樣啊……那你功課沒問題嗎?」
  雖然正樹想立刻回答「沒問題」,但他為此沉默。期中考成績差得必須補課,整個第二學期也沒有好好念書。
  母親看了兒子的反應立刻就明白了大概,她無奈地嘆息。
  「要是這次成績又差到要補考,到下次考試前的零用錢就減半。可以吧?」
  「為什麼啊!」
  「還問為什麼,期中考結果出來的時候,我們就這樣說好了啊。」
  「咦?有喔?」
  「你又想這樣蒙混過去。」
  「不是啦,我是想說,我真的不記得有這回事……」
  「不行,這次我不會放過你。」
  「咦咦咦~~」
  零用錢對學生來說可是生命線,當然正樹也堅決抗議。但母親沒有回心轉意,最後正樹除了為期末考好好努力外別無他法。
  
  學校建於小丘上,所有學生都得徒步爬上山坡。無論是騎腳踏車、搭電車或是搭公車上學的學生,大家同樣一步步爬上緩坡。
  正樹也不例外,推著腳踏車走過坡道,穿過校門。前往腳踏車停車場停好腳踏車後,走向校舍。來到校舍前方時,正樹不禁停下腳步。在校舍出入口,女學生們不知在進行什麼連署活動,但她們只找女生搭話。究竟是在做什麼呢?在正樹納悶地觀察時,發現長部由美簽名之後走進校舍。正樹也加快腳步追上她。這時由美正好站在鞋櫃前準備換鞋。正常來說,直接向她打招呼就好,但看了她的打扮讓正樹打消主意。冬季制服的西裝外套上又披了一件連帽粗呢大衣,脖子上圍著圍巾,看上去就覺得很暖和。這時正樹注意到自己沒戴手套的雙手已經冰冷透頂,惡作劇的念頭隨之湧現。他悄悄挨近由美背後,將手指伸進圍巾內側。
  瞬間──
  「呀啊!」
  由美嚇得整個人跳起來,倏地回過頭。
  「怎──怎麼?呃,正樹!」
  「早安。」
  「早安個頭啊!這麼突然是想嚇人喔!」
  「哎呀~~因為妳看起來穿得很暖嘛,就想說要跟妳分一杯羹。話說妳剛才簽的那個是什麼啊?」
  由美雖然臉上掛著想抱怨的不滿表情,但還是以回答疑問為優先。
  「說是要連署修改女生冬季制服的規定。」
  「只限女生?」
  「對啊,你看,女生的制服是裙子嘛。」
  由美解釋。她的兩條腿暴露在冬天的空氣中,和防寒措施萬全的上半身相反,下半身的季節感好像仍然停留在夏季。
  現在回想起來,由美在國中一年級時,總是在裙子底下穿運動長褲,但是升上二年級後就露出雙腿,不時見到她冷得雙腿互相磨蹭。當時正樹看了就說:「在裡面穿點什麼不就好了?」由美回答:「我覺得不能那樣做。」或許這位青梅竹馬就是在那段時間開始萌生身為女性的自覺。在那之後儘管在冬天,由美也不會在裙子底下穿運動褲。
  正樹回想起這件事,決定再次詢問由美。
  「我說由美老太婆啊。」
  「是怎麼啦,正樹老爺爺?」
  「妳的腳不冷喔?」
  「很冷啊,都覺得快凍傷了。」
  「那乾脆加件運動褲吧?」
  「這我辦不到啦。身為女生的自尊不允許……」
  「不然就穿那個啊,那個叫什麼啊?布料很薄的那個。」
  「……難不成你是說絲襪?」
  「對,就是那個!」
  不愧是從小就認識,她立刻精準猜中篠山正樹的想法。
  「就穿那個絲襪嘛,總比光著兩條腿要好多了。」
  「遺憾的是絲襪違反校規啊,好像說那是多餘的裝飾品。老實說那規定很不符時代吧?所以那些人才在辦連署活動。」
  正樹轉頭看向在出入口繼續連署活動的女學生們。仔細聽她們的主張,大概是在說穿絲襪不是為了趕時髦而是防寒,不允許學生好好禦寒,萬一有人生病誰要負責?
  「原來是這樣。所以對於冬季制服的請求就是……」
  「就是要向校方提出放寬這部分校規的請求。」
  「哦~~不過,有這種校規嗎?」
  正樹對這件事沒印象,但他不熟悉校規細項,也不可能清楚記得去年冬天女生們有沒有穿絲襪。既然如此,就只能接受眼前的現實。
  「哎,先不說這些了。這個趁現在還妳。」
  正樹從書包裡拿出一本書。那是過去傳說研究會的會員製作的論文集。最近正樹向由美借有關傳說的書籍認真研究。
  「嗯,我確實收到了。不過還真教人意外,你之前明明就對超自然現象之類的沒興趣,突然就說想找來看──所以接下來還要幫你找其他書?」
  「拜託妳了。」
  「這樣的話,你放學後就來傳說研究會嘛。」
  「現在考試前社團活動不是休息嗎?可以喔?」
  「因為也沒有要活動啊,只是去研究會拿東西而已。」
  「是喔?我知道了。」
  「嗯。那我走了。」
  如此約好之後,由美揮了揮手,邁步離開。
  
  與由美分開後,正樹換上室內鞋走向自己的教室。教室內開著暖氣,設定在舒適的溫度。正樹一面向同學們打招呼一面走向自己的座位。與旁邊座位的友人閒聊,沒過多久預備鐘就響了。
  在預備鐘響起的同時,班導走進教室。大概是剛才就在教室外頭等了吧。在起立、敬禮、坐下的號令聲之後,班導宣布完宣導事項便離開教室,接著第一節課的英文老師走進教室,開始上課。
  上課時,正樹手撐著臉頰,望著窗外的情景。
  自悶熱的夏天算起已經過了四個月,原本蒼鬱的山頭現在染上一片枯葉色,生機盎然的農田現在已經乾涸,空氣變得十分乾燥。之前那樣濃烈的夏日氣息,現在轉變為褪色的冬季景色。
  不過對正樹而言,那些都只是枝微末節的變化。原因在於難以理解的突兀變化發生在他身邊。
  園遊會時班上舉辦的活動變成不同項目、過去退出棒球隊的事實不復存在、與母親約定好期末考一定要及格等等,還有其他記憶上的出入。
  其中,她再度出現在學校這一點就是最大的變化吧。
  「那麼,這一頁就請……」
  英文老師指定一名女學生朗讀課文。女學生聽了便起立,翻開課本開始朗讀。
  風間遙香。
  正樹和她過去曾經在這間教室一同度過,但因為颱風之後改寫過去,她成了其他學校的學生,之後有一段時間幾乎每天都跟她通電話。
  然而,為什麼她會像這樣再次成為這學校的學生,出現在這裡?
  正樹至今尚未理解真相。
  唯一只確定現況源自超自然現象,而引起這次超自然現象的很可能就是風間遙香。
  ──如果想待在他身邊,該怎麼做才好?──
  她出現在學校的前一天,正樹親眼看到了這封簡訊,透過能接收未來訊息的那支問題手機。
  假如那封訊息是「如果想跟篠山正樹念同一間學校,該怎麼做才好?」的意思,就有可能是風間遙香希望如此而造就了現狀。
  但是,還有其他疑問。
  她引發的究竟是何種超自然現象?
  正樹有理由非得釐清這次的現象不可。
  原因在於──
  「篠山同學。」
  聽見呼喚聲,正樹自思考的世界回到現實後,發現遙香就站在身旁。
  「呃,什麼事?」
  「筆記,今天要交喔。」
  正樹環顧四周。
  第一節課似乎已經結束,英文教師離開教室之前指示值日生收齊全班的筆記送到教職員辦公室。今天的值日生遙香正要將堆在講桌上的筆記送到辦公室時,發現正樹的筆記還擺在他的桌上,所以向他搭話。
  「啊,今天值日生是風間同學喔。」
  「是啊,怎麼了?」
  「沒有,沒什麼……來,給妳。」
  遙香接過筆記後隨即轉身離開。正樹連忙叫住她。
  「那個,風間同學。」
  「什麼事?」
  「啊~~……抱歉,沒什麼。」
  「?」
  

  
  遙香微微歪過頭,抱著成堆的筆記本離開教室。
  正樹目送她的身影離去後,深深嘆息。
  風間遙香再度出現在這學校的那天,篠山正樹因為突如其來的變化而驚慌失措,硬是把她帶到屋頂,厲聲逼問她。
  當時她臉上驚恐的神情,至今仍留在正樹的腦海中。此後正樹總是害怕自己要是試圖靠近,也許又會嚇壞她,變得不知道該怎麼與她相處。
  為什麼那時候自己會做出那樣讓她害怕的行徑?
  為什麼那時候自己不能冷靜一點?
  之所以會陷入這般窘境,原因也是導致現況的超自然現象吧。
  因此正樹自然而然這麼想。
  如果能查明超自然現象的真相,也許就能改變現況。
  正樹大量閱讀傳說研究會的論文集,正是因為懷抱這樣的期待。
  
  放學後。
  導師時間一結束,正樹便將書包拎在肩頭衝出教室,按照原定計畫趕往傳說研究會。來到目的地房間後,首先不忘敲門。等房內有人應門後,他才推門入室。這時由美已經幫他選好了一本書。
  「這個可以嗎?」
  那是暑假時由美曾讀過的陳舊論文集。
  正樹拿在手中粗略翻閱之後,放進書包。
  「大概又要借個三天吧。」
  「是可以啦……正樹,我一直很好奇耶,你為什麼突然想看傳說研究會的論文集?」
  「我之前不是也講過,沒什麼重大理由啊,只是突然有了興趣。」
  「哦~~真的嗎?」
  「妳疑心病很重耶。」
  話雖如此,實際上正樹說謊了。
  當然了,如果能坦承,正樹也想告訴她。不過一旦要解釋,恐怕就必須把一切都說明清楚。如果只是正樹自己的問題就算了,整個事件還牽扯到遙香以及由美與莉嘉之間的事。
  「哎,不能說我也不會逼你啦。那我們回去吧。」
  「喔。」
  關上門後由美說要還鑰匙,正樹便陪她一起前往教職員辦公室。還了鑰匙後來到鞋櫃換鞋子,走向腳踏車停車場。在這途中,正樹決定試著向由美提出一直以來的疑問。
  「對了,傳說研究會的會員好像是三個人?」
  「奇怪,你怎麼會知道?」
  「我之前不是問過嗎?」
  「你沒有問過我啊。」
  「怎麼會,應該有問啊……算了,總之,我從來沒見過另外兩個人耶,真的有這兩個會員嗎?」
  最近為了借論文集,正樹常在放學後造訪那個房間,卻從沒遇見由美以外的其他會員,甚至讓正樹有些懷疑其他會員是否真的存在。
  由美的表情顯得有些傷腦筋。
  「其他兩個人喔~~……會長是和正樹同年級的歲森學姊。」
  「歲森?」
  咦?有這麼一位同學嗎?
  正樹首先懷疑該不會又是一個像遙香一樣突然冒出來的傢伙,但他立刻想起來了。
  歲森千惠。正樹的記憶中,這位同學確實存在。身材嬌小得不像高中生,平常總是待在教室角落看書的文學少女。因為在班上沒有特別要好的同學,有時也會被旁人揶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過她絕非個性軟弱,有著一股面對討厭的事物也能毅然抗拒的強悍。
  但是,她和正樹從來沒有同班過,彼此之間幾乎沒有交流。
  「哦~~是歲森喔……那另一個人是誰?」
  「不曉得。」
  由美搖頭,強調似的再次說道:
  「最後一個人我也不認識。不但沒見過,也不曉得名字。」
  「啥?那妳怎麼會知道有三個會員?」
  「因為會長這樣跟我說啊,其他事情我也不曉得。」
  「妳這樣就接受了喔?不會覺得很好奇嗎?」
  「不會啊,就只是個幽靈社員──該說是幽靈會員吧?這種成員每個社團都有吧,特別是靜態社團。」
  這麼說倒也合理,幽靈社員一點也不稀奇。反正人根本不會來,也沒必要特別在意。
  正樹接受由美的說法,由美靈光一閃般拍了一下手。
  「在學校社團比同好會大,不過到了社會上就反過來了吧?社長比部長大,會長又比社長大嘛!」
  「所以說?」
  「不覺得這個發現很驚人嗎?」
  「感覺沒有機會派上用場就是了。」
  正樹傻眼地吐出一口氣,快步走向腳踏車停車場。兩人各自牽出自己的腳踏車,從位於山丘上的學校朝山丘下方染上黃昏色彩的城鎮騎去。
  因為兩人都住在鎮上,回家時方向幾乎相同。騎過自校門口延伸至平地的坡道後,循著寬廣田園間的路往住宅區前進。
  但是在抵達平地時,正樹突然煞車。不是在通往住宅區的左轉方向,而是前往最靠近的車站的右轉方向,正樹發現了令他在意的人影。
  風間遙香蹲在腳踏車旁。
  大概是回家途中,她的腳踏車掉鏈了吧。雖然她試著修理,但似乎陷入了苦戰。
  正樹的身體下意識地立刻想去幫忙,但是腦袋喊停。
  自己真的有理由找她搭話嗎?儘管現在正樹的確對他與遙香的關係不滿意,但只要解開這次的超自然現象,一切都會再度變化──或者恢復原狀。既然如此,現在就沒有必要向她搭話。
  這樣的想法浮現腦海的同時,另一個自己反駁:
  就算理解了這次的超自然現象,也無法保證現況會改變,那只是過於樂觀的想法。自己更應該正視眼前的現實,努力修復與她的關係。這才是最確實能改善現況的方法吧?
  也許現在就是選擇的時刻。
  幫她修好鍊條,也許能修復與她之間的關係。
  但是或許又會因為某些差錯,就像在屋頂的那次事件重演,再度讓她畏懼。
  究竟該去還是不該去?
  正樹左思右想了好半晌,這時已經超過他一段距離的青梅竹馬在前方疑惑地問他「怎麼了」。正樹聽見呼喚聲,抽回不捨的視線,踏上歸途。
  夕陽下,兩輛腳踏車並行於田間道路上。
  這樣的風景讓正樹感到幾分懷念。
  因為平常棒球隊總是練習到天黑,總是一個人孤獨地騎在被路燈照亮的回家路上。不過現在還是傍晚,正樹會在這種時間回家,只有在退出棒球隊後放學就回去的那段日子。在那段時期,身旁總有風間遙香騎腳踏車的身影。
  像當時那樣與她共度時光的機會還會到來嗎?
  不久後正樹與由美道別,在自己家前面停車。轉頭看向來時路,短暫思索後,他連忙將腳踏車轉了一百八十度,朝向遙香剛才蹲著的地點。
  騎在冰冷的風中,全力踩動踏板。喘息化作白煙,肺部有如灼傷般疼痛。正樹氣喘吁吁地回到現場,但遙香的身影早已消失無蹤。
  太陽幾乎要沉沒於地平線,矗立在路旁的路燈數次閃爍後點亮,寂寥地照亮冰冷的柏油路面。
  正樹愣愣地站在路燈下。雙手沾著鍊條的油汙、努力想修好腳踏車的少女身影烙印在腦海中。
  「……回家吧。」
  正樹吐出一口氣轉換心情,使勁踩動腳踏車踏板。
  
  
  
  期末考開始前的這一個星期,正樹過著無法專注準備考試的每一天。
  超自然現象等問題不由自主地掠過腦海,磨耗他的集中力。
  時間就這麼白白度過,不知不覺間期末考當天已經來到眼前。
  「開始。」
  站在講台上的老師一聲令下,學生們同時低頭凝視考卷,緊接著自動筆在紙上奔馳的聲音自教室各處響起。
  耗費數天進行的期末考就此開始。
  所有人無不聚精會神的氣氛有種莊嚴的感覺。這就是認真決勝時的氣氛吧。
  在這樣的氛圍中,正樹直盯著考卷苦苦思索,右手中的自動筆筆芯駐足在答案卷上一動也不動。
  「……根本搞不懂。」
  正樹低聲呢喃,短促嘆息。
  這一星期幾乎沒有好好念書,當然不可能拿到好分數。
  儘管如此,正樹還是盡可能作答,只管將解答欄填滿。將所有空格填滿之後,周遭同學們都還在作答。認真思考考卷上的每一題,或是幾乎全部亂猜交差了事,雙方差異如實展現。於是,在漫長的作答時間當中,正樹閒得發慌,剩下的時間只好趴在桌上度過。
  
  以結果來說,正樹的期末考簡直慘不忍睹,甚至讓他在最後一科考試結束的同時,不禁失了魂般仰望天花板。
  目睹他那模樣就了然於心的井上對他說:
  「果然還是不行?」
  「果然是什麼意思啦。唉,雖然真的是不行就是了。」
  「我就說吧,因為你不好好念書啊。」
  話雖如此,超自然現象等問題讓正樹就是無法專心。
  不,沒念書這回事乾脆先放一旁也無所謂。
  真正的問題在於自己依舊沒找到超自然現象的解決方法。
  借來的論文中寫的盡是些超現實的現象,或是來源不明的謠言,全都是缺乏決定性的資訊。
  既然犧牲了期末考,就希望能得到最起碼的成果。
  「不過,好好準備補考就不至於留級啦,別擔心。」
  「……拜託,再怎麼說也沒有差到要擔心留級好不好。」
  「咦?真的假的?我還以為你是擔心這個才會整個人傻掉。」
  「你真以為我腦袋有那麼差?」
  「嗯。」
  「你有時候傷人還真是面不改色耶。」
  「總之,接下來第二學期學校也沒什麼事了,剩下就等放寒假而已……話說正樹,寒假開始馬上就有個活動吧?」
  「啥?」
  正樹猜不透井上突然在說些什麼,納悶地看向他。這時井上壓低聲音。
  「就聖誕節嘛,剩下十天而已。所以喔,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我們班要不要辦個聖誕派對?」
  「也太突然了吧。有什麼理由?」
  「咦?理由?理由喔~~……就那個嘛,明年開始就要準備考試了啊,能辦的機會只剩今年了,我想說應該不錯吧。」
  雖然井上的理由煞有介事,但口吻吞吞吐吐顯得很可疑。看穿他肯定有隱瞞其他事沒說,正樹再度追問理由。只見井上的視線四處游移,突然停在某處。正樹察覺了,沿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只見遙香正和班上朋友們談天說笑。正樹見狀,明白原因而點點頭,因為在那群女同學當中有著谷川的身影。
  「不過你覺得這樣真的好喔?」
  「咦?什麼好不好?」
  「你想跟谷川同學共度聖誕節吧?」
  「我、我沒這樣說吧!話說,和谷川同學沒關係吧!」
  「別浪費力氣假裝了。」
  井上連忙否認,但對正樹來說這個反應已經看膩了。儘管經歷過數次改寫過去,井上傾心於谷川這一點從來沒變過。
  「如果你想跟谷川同學一起過,聖誕派對不要用班級名義辦比較好吧?幹嘛找同學當電燈泡?」
  「我是覺得剛好相反。」
  背後的目的被正樹一語道破,井上也放棄繼續掩飾。
  「就算我邀谷川同學出來玩,她會願意在聖誕節跟我單獨見面嗎?」
  「就谷川同學保守的個性來看~~……不太可能。」
  「不過如果是大家的聚會,谷川同學也會願意參加吧──既然已經被拆穿,那我就老實說了。其實我打算當天跟她告白。」
  「還真是大膽的計畫啊。」
  「所以說,我希望你能幫個忙。」
  「我去邀大家參加聖誕派對就可以了吧?」
  「不是,這我會去做,我想拜託你去邀風間同學。」
  「啥?為什麼是我?應該說,為什麼不是邀谷川同學?」
  「因為……」
  井上的理由是如果直接邀請谷川,她可能會遲疑。既然如此,讓與她要好的遙香先答應參加派對,她應該也比較會自然而然地參加。
  這應該是井上絞盡腦汁想出來的計畫,但看在正樹眼中實在是拐彎抹角,或者該說裹足不前。正樹想乾脆送他一句:「不要搞這些小把戲,直接去告白啦。」
  「邀請的對象不是谷川同學的理由我懂了。但是幹嘛找上我?」
  「因為風間同學身旁總是有人在啊,找不到機會邀她……況且,我沒辦法在眾目睽睽下衝進那群人之中,但你辦得到啊。」
  風間遙香再度出現在這間學校那天,正樹衝破了那堵人牆,硬是把她拉到屋頂。井上指的應該就是這件事。
  「原來是這樣喔。不過我不幹。」
  「為什麼!」
  「有很多講不清的理由啦。」
  正樹趴在桌上表示「別再找我搭話」。井上看起來還不願放棄,但最後拿不出辦法,只好離開。正樹微微抬起臉目送他的背影,之後再度把臉埋在自己的臂彎中。
  
  期末考將三科不及格的殘酷現實擺在正樹眼前,零用錢也跟著打對折。正樹為這事事不順心的生活感到煩悶,仍努力準備補考。
  補考預定在本學期結業式的放學後舉辦。
  井上跑來找正樹搭話,正好是正樹要前往補考會場教室的途中。
  「正樹,我決定取消聖誕派對的計畫了。」
  這大概是井上想到最後的結論吧。
  正樹只回答「好」便再度邁開步伐。不過他突然停下來。
  「告白也取消了?」
  「嗯。我也覺得還不是時候。」
  「你喔……」
  正樹說到一半把話吞回去。雖然井上催他把話說完,但他搖了搖頭表示沒什麼,邁步走向補考會場。
  「你喔,好像會永遠講同樣的話。」
  途中,正樹自言自語般呢喃。這是正樹剛才想跟井上說的話,但話衝出口前,正樹打消了主意。知道這樣肯定會傷害到對方是其中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正樹有自覺這句話其實也在說一直閃躲遙香的自己。
  
  事情發生在聖誕節隔天。
  好不容易撐過補考,進入寒假。度過平淡無奇的聖誕節,隔天正樹一直在被窩裡到中午過後。昨晚冷得外頭都下雪了,那股寒意到了今天白天依舊持續著。天空開始染上橙紅時,正樹察覺一樓慌忙的動靜而下樓一看,只見母親在家裡來回奔走。正樹察覺事態不尋常,問母親發生了什麼事。
  「剛才來了一通電話,醫院打來的。」
  奶奶似乎昏倒了,醫院說必須動手術。
  「聽說是心臟的問題。」
  「咦?沒事嗎?」
  「還不曉得詳細狀況,但好像馬上就要動手術了。聽說手術本身沒那麼困難就是了……總之媽媽要趕去醫院。」
  「我知道了。」
  「還有,奶奶手術完應該會住院,我要在那邊幫忙準備。到時候我會直接在奶奶家住一晚,今天晚餐你自己想辦法解決。我大概明天中午回來。」
  要到奶奶家附近那間醫院,從這座小鎮得轉乘好幾次電車。
  雖然不至於無法當天來回,但也沒理由急著回來。
  「我知道了,但是爸爸呢?」
  「你爸下班之後會直接到醫院,大概也會在奶奶家住一晚吧,畢竟都夜裡了。」
  「那今天我一個人在家啊……我是不是也應該過去?」
  「詳細情形怎樣還不曉得,你待在家裡。之後再打電話給你。」
  母親很快就做好準備,離開家了。
  「這樣啊,奶奶要動手術……」
  既然醫院方面都說不算大手術,應該用不著太擔心吧。不過一想到奶奶的年紀,提到這方面的話題還是不由得讓正樹預想最糟糕的狀況。
  因為也沒其他事好做,正樹決定寫寒假作業。不過一顆心掛念著奶奶的安危,完全無法專注。拿不出辦法,正樹只好放下功課,打開電視。電視播放著綜藝節目,笑鬧聲彷彿不在乎別人的不幸似的傳來。正樹關上電視,再度回到書桌前,但終究還是提不起勁。於是他翻開向傳說研究會借的論文集,隨意翻閱,粗略瀏覽內容。
  這時,正樹的指尖倏地停駐。
  恰巧翻開的這一頁,記載著本地神社與眾不同的習俗。
  內容大致如下。
  將心願與名字寫在人型的紙張──「形代」,並供奉在本地神社,視心願內容,有時會在焚燬形代之前多加一道手續。
  竟然要用剪刀將形代一分為二。
  這似乎是為了斬斷與災禍、疾病之間的惡緣,名為「斷緣」的儀式,據說是本地神社自古流傳下來的習俗。但是因為大戰中的合祭使神社本身荒廢,「斷緣」也就此被遺忘。
  「不是結緣,而是斷緣啊……原來有這種儀式。」
  正樹如此喃喃自語的時候,門鈴響了。正樹嚇了一跳,自論文集抬起臉。看來母親離開家門之後過了好一段時間,窗外天色已經昏暗。正樹跑下樓梯來到玄關,打開門就看見由美的身影。
  「怎麼了?」
  「今天晚上伯父伯母都不在吧?」
  「妳怎麼知道?」
  「剛才伯母打電話來,說你奶奶好像要動手術住院。」
  因為兩戶人家從過去便交情深篤,看來母親也特地告訴長部家了。
  「話說你晚餐打算怎麼解決?」
  「想說去便利商店隨便買個便當吃。」
  「我就知道。我媽說你晚餐就來我家吃,所以我過來叫你。」
  這對正樹而言有如及時雨。他和長部家的每個人都很熟,也沒必要客氣。
  「那麼,請容我相隨吧。」
  正樹到房間拿外套,與由美一起前往長部家。
  太陽已經西沉,外頭的氣溫比白天更低了。一陣陣掃過的風冰冷刺骨,簡直毫不留情。不過四周民家透出的燈光有種家庭溫暖的感覺。
  「你奶奶手術沒問題嗎?」
  「醫院是說不算大手術。先不管這個,今天晚餐吃什麼?」
  「這不能先不管吧……吃親子蓋飯啦。」
  「因為再怎麼擔心也沒用啊……親子蓋飯喔,不錯啊,我喜歡耶。」
  「我知道啊。你以為我們認識多久啊?打從出生開始耶。」
  「還真久耶……話說,由美妳有考慮過將來要離開鎮上嗎?」
  「問這個幹嘛?」
  「像我爺爺奶奶,最後也是離開這裡了嘛。」
  「那是因為要治病啊,和自己選擇離開這裡感覺不一樣吧。」
  正樹的爺爺奶奶故鄉都在這個小鎮,但因為患病必須住院而離開這裡。正樹並不是想說這樣不對,只是想到自己的朋友將來也會一一離開,就覺得現在的時間格外寶貴。
  「不過妳家爺爺倒是一直留在這裡啊。」
  「是啊,今天也同樣很有精神。」
  「很好啊,和生病什麼的沒有緣分。該不會有『斷緣』過?」
  「奇怪,為什麼你會知道斷緣的事……啊,對喔,我把論文集借給你了。」
  「如果有那個形代能用,我就可以為我奶奶做點事了。」
  話雖如此,到頭來只是求神拜佛而已。正樹如此笑道,由美回答:
  「形代我有啊,以前爺爺有給我一張。」
  「真的嗎?」
  「嗯。夏天我去問他這地方的傳說故事時,他給我的。」
  是由美誤以為自己觸怒了正樹那次的事嗎?
  「不過,妳爺爺怎麼會有形代?」
  「你應該知道以前我爺爺對奶奶一見鍾情的故事吧?」
  由美的奶奶在正樹出生前就過世了,因此由美和正樹都只能從旁人口中得知長部家奶奶是個什麼樣的人。實際上也在相片中見過長相,是位容貌相當可愛的女性。據說由美的爺爺當初一見到她就墜入情網。
  「他說原本想在告白前求個好兆頭,和不好的預感斷緣。不過後來又覺得連告白都要依靠神明未免太窩囊,打消了念頭,又覺得不能隨便扔掉,最後就一直留著。」
  「……該怎麼說,有點難打分數啊。」
  不依靠求神問卜,勇往直前,確實頗有男子氣概。但最後一直沒能把形代扔掉而留到現在,似乎又有種放不下,優柔寡斷的感覺。
  「不過,怎樣都好啦。先不說這些,那個形代能不能給我?」
  由美先是不解地歪著頭,但立刻就明白了正樹的用意。
  「哎,也許現在正是派上用場的時候嘛。」
  為了斷絕也許會降臨在奶奶身上的災厄──與手術失敗之間的緣分。
  由美說事不宜遲,拔腿跑向自己家,正樹也跟在後頭。抵達長部家之後,立刻走向由美的房間。形代就放在她的書桌抽屜。正樹接過那張紙片,告知自己會在晚餐前回來,獨自離開了長部家,目的地是廢棄神社。選擇那地點並沒有特別的意義,只是認為既然要做就應該到和形代有歷史淵源的傳統地點。
  自田間道路途中轉進岔路,四周頓時沒了路燈的光芒,光源只剩下昏暗的月光。沿著幽暗小路不斷前行,經過曾經使用好幾次的那個圓柱形郵筒旁,最後穿過鳥居下方,踏入廢棄神社。
  路旁的雜草恣意生長,青苔爬上通道的石磚。走在這片情景中,荒廢許久的木造建築很快就映入眼簾。已經超過半個世紀無人整理,過去曾是神社的建築物有大半化作自然的一部分了。
  將形代擱在立於正殿旁的石燈籠上,正樹用手機螢幕充當光源正要寫下心願。
  恰巧就在這時。
  突然間手機鈴聲響了。是母親打來的,她告訴正樹手術成功了。
  『因為要準備換穿衣物跟處理住院手續,就照之前說的,媽媽今天會住在奶奶家。』
  「我知道了。」
  掛斷電話後,正樹鬆了口氣,聽說奶奶昏倒後一直懸在半空的心終於能放下。就在緊張舒緩的瞬間,肚子叫了起來。看一下時間,現在已經應該要吃晚餐了。正樹打算離開這座廢棄神社。
  但這時他停下腳步。
  結果這形代還是沒地方用,就這麼帶回去也沒意思。既然如此,乾脆用用看吧。
  除了奶奶的病情,正樹還有其他心願。
  改善與遙香之間的關係。
  如果能得到這樣的機會是再好不過。
  不想留下像腳踏車的鍊條掉落那次從她身旁逃走的遺憾。
  正樹寫下想斷絕與遺憾之間的緣分這樣的字句,用向由美借來的剪刀抵著形代。
  然後一刀兩斷。
  被剪成兩半的紙片滑向地面般輕盈飄落。正樹看著如此光景。這樣心願是否就能實現?要知道答案恐怕得等到能和遙香見面的新學期。總之現在能做的事都做了,快點回由美家吧。正樹這麼想著就要轉身的瞬間,眼前景物突然扭曲,地面歪斜。就在正樹以為自己要跌倒的下一個瞬間,眼前情景轉為一片黑暗。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而感到混亂時,尖銳的鈴聲在耳邊響起。接踵而來的怪異現象讓腦袋幾乎要爆炸,正樹倏地睜開眼皮,眼前是一片木牆。轉動脖子環顧四周,這裡是再熟悉不過的自己房間。剛才以為是牆壁的東西其實是天花板,這時正樹終於明白自己正躺在被窩中。再度仔細觀察周遭,發現自己穿著睡衣,在耳邊叫的是鬧鐘。
  「……咦?」
  正樹首先按停鬧鐘,然後站起身。一時之間還無法理解狀況,再次左顧右盼。怎麼看都是熟悉的自己房間。緊接著注意到微亮的日光自窗口投入室內。鬧鐘指針指著正樹平常起床的時間,告訴他現在是早上。
  「難道我昏過去了?」
  晚上在廢棄神社昏倒,不知被誰發現之後把他送回篠山家?雖然怎麼想都不太可能,但這麼想應該最符合現實吧?
  正樹搔著朦朧的腦袋走出房間,往樓下走。腦袋還沒理解當下情況。總之先洗把臉,冷靜下來吧。就在正樹這麼打算而走下樓梯的途中,突然察覺客廳傳來電視的聲音。
  昨天正樹沒開過客廳的電視,所以也不可能是忘記關掉。
  這時正樹突然想到。
  也許是由美來了。這麼一想,發現倒在廢棄神社的正樹並且把他送回房間的人,應該就是長部家的某個人。
  正樹走進客廳想跟由美打招呼。
  但是,看到在那裡的人,令正樹雙眼圓睜。
  客廳裡,母親正將早餐擺到桌上。
  「咦?媽媽怎麼在這裡?」
  母親聽了一臉納悶。
  「你在說什麼啊?」
  「媽媽昨天不是住在奶奶家……」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啊。」
  「等一下等一下,妳明明就說過吧。奶奶要動手術住院,為了準備,要在奶奶家住一天啊。爸爸也一起去了吧?」
  「你爸?你爸不就在那邊?」
  朝母親所指的方向一看,父親正好走出廁所。他從正樹身旁走進客廳,馬上就邊看電視邊開始吃飯。
  「呃……不對吧,可是……咦?」
  「你是不是睡昏頭了?」
  「可是昨天奶奶明明昏倒了要動手術……」
  「你是作惡夢了吧?但也不要說這種觸霉頭的話。別胡說八道了,快去換衣服。」
  「啊,嗯……」
  正樹還無法接受,但決定先回房間,待會再洗臉。現在究竟是怎麼回事?該不會那些真的只是在作夢吧?不對,也許現在自己正置身於夢境中?正樹使勁一捏自己的臉頰。很痛。毫無疑問是現實中的痛楚。這不是作夢。既然如此,奶奶昏倒的事才是在作夢?實在無法接受,但正樹還是脫下睡衣換上居家服,隨後又回到客廳。
  但是──
  「你在幹嘛啊?」
  母親看著正樹的打扮,如此說道。
  「今天是平日,快點準備上學啊。」
  「啥?」
  正樹聽不懂母親的意思,皺起眉頭。但母親一臉正經。正樹傻眼地看向客廳的月曆,不可思議的光景映入眼簾。母親每過一天就會打上一個「×」的月曆,清楚告知正樹今天是十二月上旬。
  「呃,怎麼會?」
  正樹問母親是不是買了新的月曆,但母親再度露出滿臉納悶,搖頭回答「沒有」。
  「但今天是……」
  應該是十二月下旬,聖誕節隔天才對。正樹連忙從口袋取出手機,螢幕上顯示的數字確實是十二月上旬。
  「怎麼可能……」
  莫名其妙的現象令正樹抱頭苦思。這時他不經意看向父親正在看的電視,電視上正在播報氣象預報,他注意到日期也與客廳的月曆相同。
  如果是自己的手機或是客廳的月曆,也有可能是某人的惡作劇,然而電視的氣象預報日期就不可能動手腳了。
  所以說,今天真的是期末考一星期前的十二月上旬。
  換言之──
  「……回到過去了?」
  
  無論事實如何,終究不能不上學。
  正樹納悶地吃完早餐,騎著腳踏車前往學校。
  上學途中,正樹再度思索導致現況的理由。
  假如自己真的回到了過去,原因究竟是什麼?
  最有可能的就是意識中斷前的那件事,也就是剪斷寫上心願的形代,執行斷緣的儀式。
  原因恐怕就在於斷緣吧。
  因為正樹之前也體驗過改寫過去之類的超自然現象,剛才一時驚惶不已,但現在已經接受不可思議的現況。如果沒有經驗過那些超自然現象,恐怕當下正樹還因為眼前的現實而驚惶失措,難看地大吼大叫吧。
  就像遙香出現在學校那時候。
  正樹左思右想時抵達了學校。將腳踏車停在停車場,走向校舍,於是發現在進行連署活動的女學生們,同時也看見在那裡簽名的青梅竹馬。正樹加快腳步追上前去。
  「由美!」
  在鞋櫃前正要換上室內鞋的由美聽見正樹的呼喚,轉頭看向他。
  「是正樹啊,怎麼啦,幹嘛這麼大聲?」
  「我問妳喔,剛才那個簽名,妳以前簽過幾次?」
  「今天是第一次啊。話說你是不是誤會了,剛才那個簽好幾次也沒意義啊,因為要連班級和名字都一起寫上去。」
  「是這樣啊。」
  正樹理解了現況正要離開時,由美突然回想起什麼事,叫住正樹。
  「正樹,之前借你的論文集有帶來嗎?」
  「啊,那個喔……」
  打開書包一看,借來的論文集確實放在裡頭。
  「嗯,我確實收到了。不過還真教人意外,你之前明明就對超自然現象之類的沒興趣,突然就說想找來看……所以接下來還要幫你找其他書?」
  「呃,這個嘛……」
  正樹打算回答不用。如果自己真的回到了過去,下次由美會借他的論文集,他應該已經讀過了。但在話說出口前,正樹打消了主意。現在還需要更多證據,如果由美選的論文集真的是她在暑假時讀的那本,就能完全確定自己回到過去了吧。
  「那我就幫你挑,放學後過來傳說研究會。」
  「知道了。」
  「那我先走了。」
  如此約好之後,由美揮手道別離去。
  
  放學後,正樹在導師時間結束的同時站起身,快步趕往傳說研究會。敲門後進入房內。由美已經為正樹選好了一本論文集。
  「這個可以嗎?」
  那正是正樹預料中的那一本。暑假時由美讀過的那本陳舊論文集。
  「還真的……」
  「真的什麼?」
  「沒有,沒什麼。」
  「是喔……欸,正樹,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正樹轉身面向她,預測她接下來會說的話。如果過去經歷的事情都會重複發生,由美應該會問正樹為何想看論文集。
  正樹靜候結果。
  在正樹的注視下,由美開口說:
  「你為什麼突然想看傳說研究會的論文集?」
  果然由美提出了同樣的疑問。
  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沒有懷疑的餘地。
  篠山正樹確實回到了過去。
  換言之,得到了重新來過的機會。
  正樹向由美說出和上次相同的回答,離開了傳說研究會,歸還鑰匙後踏上歸途。穿過校門,沿著坡道一路往下,掛念的場所漸漸靠近。正樹停下腳踏車,由美也在左轉後停下來。正樹看向右轉方向,一如預料發現了遙香的身影。她蹲在腳踏車旁。
  只要現在伸出援手,就能消除當時的後悔。
  得到和當時不同的結果。
  「……」
  經過下定決心所需的短暫空檔,正樹要由美先回去,他獨自一人靠近遙香。越是靠近,心跳聲就越是清晰,想吐的感覺湧現胸口。大概是太緊張了。儘管如此,正樹只是深呼吸,推著腳踏車靠近她。
  「風間同學,妳怎麼了嗎?」
  如此搭話後,遙香抬起臉。她發現是正樹,站起身。
  「啊,篠山同學。」
  她的反應沒有膽怯,是一般面對一名同班同學會有的反應。
  她不害怕嗎?也許只是正樹自己認定會嚇到她,害怕的其實是正樹自己吧?不,不應該太早認定,也許她只是盡可能按捺驚恐而已。
  對方可是風間遙香。畢竟正樹也見過她如何俐落地切換面具,不能因此掉以輕心。
  「呃,妳的腳踏車掉鏈了?」
  「嗯。雖然我想修,可是一直裝不回去。」
  「是喔……要我幫忙嗎?」
  「咦?不用啦,不好意思。而且手也會弄髒。」
  「反正之後就直接回家了,況且平常我打棒球也常弄得全身是土。」
  「不過……還是不太好意思。」
  「沒必要對我客氣啦。」
  「可是……」
  「如果妳真的不需要我幫忙,那我就回去了。如果我能幫上忙,希望妳能交給我。」
  「──!」
  為了讓對方理解自己的誠意,正樹筆直注視遙香的雙眼。遙香像是從沒料想過他這樣的反應,瞪大了雙眼,隨後臉頰微微泛紅回答:
  「呃,既然這樣,可以拜託你嗎?」
  正樹原本認為也有可能被拒絕,這回答讓他頓時安心了。
  
  在修理的過程中,正樹尋找與遙香閒聊的話題。
  但他完全想不到該跟遙香說些什麼,甚至不曉得能不能像過去那樣,腦袋想到什麼就直接對她說出口。
  這種情境,依然是遙香先打破沉默。
  「篠山同學從以前就住在這鎮上?」
  正樹一面動手一面回答:
  「我就在這裡出生啊。」
  「有搬過家嗎?」
  「沒有,一直住在現在這個家。話說,風間同學住在哪裡?」
  「隔壁鎮。搭電車到離學校最近的車站,再騎腳踏車到學校。」
  「是喔?那就好。」
  「什麼意思啊?」
  「沒有,沒什麼……」
  如果她一直住在這座鎮上,就得思考她沒被山崩吞沒的原因了。不過住在鄰鎮的話就沒這個問題。
  正樹如此蒙混過去,沉默再度降臨。
  該不會不小心惹她生氣了吧。正樹就要轉頭看向遙香,但在這時,遙香難以啟齒般對他說了:
  「篠山同學,我可以提一件很奇怪的事嗎?」
  「妳說啊。」
  「我啊,其實很久以前就知道篠山正樹這個名字。那是在我還是小學生的時候,曾經和一個名叫篠山正樹的人有信件往來。」
  「……」
  正樹的手一瞬間停了下來,迷惘著自己應該主動揭露身分,或是該表示自己的立場屬於局外人。
  「是喔,還真巧耶。」
  最後正樹選擇了局外人的立場。
  因為正樹不知道能不能對眼前的遙香解釋包含超自然現象在內的一切。
  「那個人的明信片來自和篠山同學家同樣的地址。」
  遙香說當她確定進這所高中時,首先就是找篠山家的住址,但最後沒有找到她那位筆友「篠山正樹」。
  「妳沒有想過也許我就是那個『篠山正樹』?」
  「因為那個人應該比我大七歲。假設那是在說謊,我也不覺得會是篠山同學。因為我實際上問過篠山同學啊。」
  遙香自稱一度拜訪篠山家,當時也與正樹面對面談過,問他:「你過去有沒有一位叫高尾晶的筆友?」但正樹的回答是「沒有」。還說他連賀年卡都懶得寫了,更別說什麼明信片或親筆信。
  「你回答的時候怎麼看都不像在說謊……你記得嗎?」
  正樹閉上嘴思考。
  篠山正樹寄出明信片是在今年夏天。換言之,她拜訪篠山家的當下,明信片還沒寄出。至於高尾晶寄來的明信片應該早已寄到家中,但那是七年前的往事了。當時有沒有收到誰寄來的明信片,篠山正樹不可能還記得。
  正因為同樣是篠山正樹,正樹能一口咬定。
  「抱歉,我沒印象。」
  「這樣啊,果然不記得有這件事嗎……所以我到現在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當時我的筆友到底是誰呢?」
  「聽起來的確很不可思議……好了,搞定。」
  這時鍊條嵌回齒輪上,修理工作結束。正樹要遙香檢查看看。她試著踩動踏板,看上去沒有問題。
  「謝謝你,篠山同學。」
  「不客氣。」
  「老實說,因為我們之前很少交談,我不知道只有這種時候才麻煩你到底好不好。不過,還好剛才有拜託你。」
  「啊哈哈,我就說吧。」
  不知不覺間正樹笑了。雖然不久前對遙香心懷怯意,但現在已經能正常與她相處。這讓正樹開心得不得了。
  在這之後兩人閒聊了好一段時間。
  平常在家裡都做些什麼事、以前在學校跟朋友做了什麼事。內容確實不值一提,但正樹覺得這段對話充滿了解彼此所需的資訊。
  「話說回來,第二學期活動還真多。球技大賽結束之後是園遊會,園遊會結束沒多久就期末考了嘛。」
  「園遊會……我記得這次的執行委員是風間同學?」
  在正樹的記憶中,執行委員是井上和谷川。但現況並非如此。風間遙香毛遂自薦接下了執行委員的職務。
  「在選執行委員的時候,我有沒有推薦班上的其他人?」
  「咦?沒有啊……」
  看來這個世界的篠山正樹當時沒有推薦井上。
  「這樣喔……那風間同學為什麼會自願擔任執行委員?」
  「因為沒有人自願啊,想說既然這樣就由我來吧。」
  「就這樣?」
  「呃……如果要說其他理由,大概是因為想避開其中一種活動吧。」
  遙香解釋在選執行委員的過程中,有人跟朋友壓低聲音在聊班上要辦什麼活動,當時她聽見了「鬼屋很不錯啊」的意見。為了避免鬼屋這個選項成真,自願成為擁有若干發言權的執行委員。
  正樹聽了不禁噗哧笑道:
  「就為了這種事,自願當執行委員喔?呵呵呵。」
  「這件事拜託別說出去。感覺好像濫用職權,有點那個。」
  「哈哈哈,我是不會說出去啦。原來妳那麼討厭啊。」
  「話說,期末考差不多要到了呢!」
  大概是想避開園遊會的話題,遙香刻意拉高音量說了。因為緊張兮兮的模樣也很可愛,正樹決定順著她的話題聊。
  「篠山同學沒問題嗎?那個,期中考的成績好像有點危險?」
  「啊,妳說期末考喔。期末考啊~~……老實說很不妙。」
  正樹咧嘴一笑。那笑容充分讓對方理解了他所處的危機。實際上,交談時遙香一直維持柔和的微笑,但是一看到正樹那表情,遙香的笑容也隨之僵硬。
  「這樣啊,這麼嚴重喔?」
  「哎,聽起來很嚴重,不過頂多就三科不及格吧。」
  如果沒記錯,結果應該是這樣。不,等一下。既然曾經考過一次,只要記得考卷的問題,要拿滿分也不是難事吧?那麼,考卷的問題是什麼呢?正樹嘗試回想考試時的記憶,卻因為當初他早早就放棄,對考題內容的記憶七零八落。
  至於補考,因為正樹認真作答,現在倒是還記得考題。
  看來確實很危險。
  這時,遙香想試探他的反應便提議:
  「那個,如果不嫌棄,我來幫你準備考試吧?」
  「妳是說準備期末考?」
  「嗯。」
  「可是,妳自己不用念書嗎?」
  「我平常就有在念書了,不需要特別準備──不是啦,教別人怎麼念書,自己也會跟著複習。況且我也想謝謝你這次幫忙。」
  一瞬間似乎聽見了不須特別準備考試也游刃有餘的發言──
  但正樹敢確定,如果能請成績優秀的她幫忙指點,考試一定能順利過關。
  不,還是誠實點吧。
  正樹期待著這是拉近彼此距離的好機會。
  所以正樹立刻拜託遙香:「那就麻煩妳了。」
  「要從什麼時候開始?我都沒問題。」
  「既然這樣,就明天吧。」
  「好,那就明天放學後。至於地點……學校的圖書館怎麼樣?」
  「可以啊。」
  在時間與地點都敲定時,矗立在兩人身旁的路燈亮起。正樹見狀便拿出手機,遙香也看向手錶確認時間。兩人似乎已經站在這裡聊了三十分鐘,太陽西斜,就要落入群山另一側。
  「好啦,也差不多該回家了。」
  遙香也同意正樹。兩人說了「明天見」道別,跨上腳踏車朝反方向前進。
  
  回到家後,正樹換上居家服,慵懶地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背靠椅背仰頭看向天花板。儘管好一段時間都面無表情,一想到剛才與遙香的交談就忍不住偷笑。
  成功修復了與遙香的關係,甚至跟她約好請她教功課。光想像明天之後的事就開心得不得了。
  正樹明白自己心臟為何急促蹦跳,更加確信。
  篠山正樹的每一天,不能缺少風間遙香。
  沒有她的日常生活簡直無聊透頂。
  正因為有她在身旁,無聊的每一天才變得色彩繽紛。
  「……對了。」
  正樹想到今晚先決定明天要請她教哪個科目,拿起了書包。正常來說,應該要請她把重點放在不及格的科目吧。正樹這麼想著拉開拉鍊,才想起自己根本沒把課本等教材帶回家,便伸手扶額。
  一週後就要考試還如此漫不經心,會考不及格也是其來有自吧。
  這時──
  正樹注意到書包裡那本傳說研究會的論文集。雖然正樹已經讀過一次,還是拿到手中隨意翻閱。就在這時,正樹心想:
  原本自己努力的目標是解開遙香為何再度出現在學校的謎題,但目前還沒找到任何解決辦法。自己究竟該不該繼續調查?還是應該盡可能努力改善現況?
  追根究柢,正樹想查明超自然現象的謎底,原因在於想復原與風間遙香之間的關係。
  而在這個當下,與她的關係已經露出曙光。
  既然如此,就沒必要繼續追究超自然現象的問題了吧?
  「……」
  正樹闔起論文集,隨手扔向桌上。
  停止調查。
  這就是正樹得到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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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28 12:15 | 显示全部楼层
  \2•不斷反覆的今天
  
  
  隔天。
  正樹上課時一直心不在焉。攤開在桌上的筆記沒寫上課程內容,視線直盯著掛在黑板上頭的時鐘。一想到放學後的讀書會,整個人就好像輕飄飄的,怎麼也無法集中精神聽課。
  以前在生日時收到父母送的遊戲,隔天在學校滿腦子就只想著趕快回家而心神不寧。現在的感覺就和當時很像吧。
  周遭的人似乎也察覺到正樹的變化,午休時間正樹吃午餐時,坐在他對面的井上一臉疑惑地說:
  「正樹,你是怎麼了?今天好像整個人靜不下來。」
  「什麼意思?」
  「不只靜不下來,還沒事就看時鐘。」
  因為沒必要隱瞞,正樹便決定先跟井上說他今天放學後要和遙香在圖書室辦讀書會。於是井上驚訝地問:
  「你們什麼時候約的啊?」
  「昨天稍微聊到。」
  「是喔?不過能讓風間同學教你,這次應該就能及格了吧?」
  「說不定還能超越你的分數喔。」
  「輸給你會有點不爽耶~~」
  「那你就多念點書吧。啊哈哈!」
  「你明明需要別人教你,是在囂張什麼……」
  正樹不理會表情複雜的井上,將便當盒內剩餘的飯菜塞進口中。
  之後正樹打發完下午的上課時間,來到放學後的導師時間。接下來終於能開始跟遙香的一對一教學。正樹原本這麼想,但在放學後的導師時間一結束,他要走向遙香身邊時,始料未及的事態等著他。
  「那個,篠山同學,讀書會也可以讓我參加嗎?」
  谷川有些遲疑地如此問道。
  對原以為能和遙香兩人獨處的正樹而言,雖然對谷川不好意思,但實在很想回絕她的請求。然而正樹也想不到拒絕的理由。
  「呃,我是沒差啦……不過風間同學會很辛苦吧?因為要同時教我和谷川同學……」
  「我沒問題。」
  不明白正樹用意的遙香清楚地回答。
  「真的可以嗎?謝謝妳。」
  谷川說著握起遙香的手。正樹失望地想著:這下讀書會成員要多出一個人了。但這時井上也靠過來問能不能加他一個,遙香也立刻答應。就在正樹察覺事態發展不妙時,聽見這段對話的同學紛紛聚到遙香身邊,而且都說希望遙香能教他們功課,人數轉眼間膨脹。
  為何會演變成這樣?
  果然剛才就該拒絕谷川的請求嗎?不,不對。追根究柢,讀書會這件事讓別人知道就是最大的失誤吧。
  那麼,問題的癥結就在於遙香告訴谷川有讀書會嗎?
  正樹原本這麼認為,但似乎並非如此。
  「咦?我沒告訴別人啊。」
  遙香表示她沒告訴任何人讀書會的事。
  那麼谷川是從誰口中得知有這回事?
  謎底很快就揭曉了。
  「沒有啦,因為谷川同學說她有點擔心這次期末考嘛。」
  井上笑著說。
  他自稱因為聽谷川說她對期末考心懷不安,就想起正樹和遙香要開讀書會。
  「所以我就告訴她要不要請風間同學一起教妳。因為只要有風間同學幫忙,期末考一定輕鬆簡單吧?」
  井上一副無所謂的態度,這讓正樹心底恨得牙癢癢,因為正樹已經看穿他的用意。
  為什麼井上會向谷川透露有讀書會?只消回想他靠過來說希望能加他一個的時間點,一切就很明白了。井上的目的是和谷川一起準備考試,才會等谷川確定參加之後才開口。
  簡直別有居心。
  「呃,這一點我也一樣吧?」
  自己的重點並非請遙香教功課,而是與她之間的關係。這樣的自己沒資格責怪井上。
  總之,當初不該告訴井上有讀書會。
  現在後悔已經太遲了,但正樹還是忍不住這麼想。
  不過壞事總是接踵而來,出乎正樹預料的狀況再度發生。
  一行人來到當初沒想太多就決定的地點,也就是學校的圖書室。室內緊繃至極的氣氛迎接這群人。這裡現在是三年級準考生讀書的地方,銳利的視線紛紛指向這群魚貫走進圖書室的學弟妹。
  在這種地方有辦法辦讀書會嗎?
  正樹心中的不安很快就化作現實。因為眾人圍在遙香身旁想請她教功課,最後準考生的憤怒爆發。
  「吵死了!馬上滾出去!」
  一行人就這麼被趕出圖書室後,花上好一段時間討論接下來要去哪裡念書,但最後沒能得到結論,決定今天先回家,明天再開讀書會。
  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正樹垂頭喪氣地走在回家路上,突然想到──
  形代。用那個是不是能再度回到過去?
  回家路上,正樹先到長部家一趟,直接走向由美的房間。
  「咦,怎麼了嗎?」
  由美坐在書桌前,原本在準備考試,因為正樹的造訪而暫停。
  「有件事想拜託妳。妳手上應該有形代吧?可以給我嗎?」
  如果現在的自己真的回到了過去,原本只有一張的形代應該也已經復原了。正樹這麼想著提出請求,但由美立刻皺起眉頭,狐疑地看著他。
  「咦?為什麼?你怎麼會知道我有?而且為什麼你想要形代?我有超多事搞不懂耶。」
  「那是因為……妳爺爺告訴我很多事。」
  因為我從已經得知這些事的未來回到現在──當然正樹無法這麼回答,只好隨口胡謅扯謊,試圖捏造充分的理由。但畢竟由美從小就認識正樹,她露出擺明了不相信的眼神。
  「真的是聽我爺爺說的?」
  「是、是啊。」
  「感覺就很假耶~~」
  不過由美也無法斷定正樹說謊。她丟下一句「我去問一下」就這麼走出房間。大概是要去找爺爺確認真相吧。
  獨自留在由美房間的正樹看向由美的書桌。形代就放在抽屜裡。現在就能輕鬆拿到手喔──正樹感覺聽到了這樣的耳語。他短暫遲疑,最後受那道聲音指使般伸手打開抽屜。形代確實就放在裡頭。
  「正樹,你在幹嘛?」
  這聲音讓正樹全身猛然一顫。回頭一看,由美正站在房門前。
  「我、我沒做什麼啊。」
  「哦~~」
  由美挑起嘴角一笑走向正樹,將手伸向正樹長褲後面的口袋,抽出藏在那裡的形代。
  「正樹,人還是不要說謊比較好喔。況且做這種事,之後絕對會後悔,特別是正樹這種正義感比較強的人。」
  「──!」
  確實如此。事實上,正樹心中確實有一部分因為被由美拆穿而覺得輕鬆許多。
  「抱歉。該說是一時鬼迷心竅嗎……」
  「也用不著道歉啦。話說你真的這麼需要這個?」
  由美在正樹面前搖晃形代。正樹點頭承認。
  「是喔?那給你。」
  她二話不說就遞給正樹。正樹用眼神詢問:可以嗎?
  「反正我也用不到,應該說,我甚至忘了有這個東西。既然這樣,有需要的人就拿去用不是比較好?」
  「不好意思,謝了。」
  正樹當場寫上後悔的內容,隨後拿剪刀夾住紙片。
  這樣真能再度回到過去嗎?
  正樹下定決心,接著乾脆地剪斷形代。
  就跟那天晚上一樣,一分為二的形代如落葉般輕舞飄落。就在形代觸及地面時,事情發生了。
  地面再度傾斜,眼前景物頓時扭曲。一切被黑暗籠罩之後,課堂上的情景映入眼簾。同學們坐在座位上,老師面對黑板寫字。
  正樹一看時鐘,現在是中午時分,再一分鐘就要進入午休時間。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正樹突然放聲大笑。原本寧靜的教室充斥著莫名其妙的笑聲,眾人紛紛投以訝異的目光。正樹也不理會,只顧繼續笑。他突如其來的狂笑讓老師擔心地問他怎麼了,但他一面笑一面搖頭說自己沒事。
  成功再度回到過去了。
  確認這一點教人欣喜,但更讓正樹開心的是同時確認了回到過去的條件。
  已經明白的有以下三點:
  一、在形代上寫下後悔的內容。
  二、用剪刀剪斷形代。
  三、剪斷的時間與地點不影響結果。
  為何與後悔「斷緣」就能回到過去,正樹也不曉得。也許神明認為「如果要消除後悔,就只能回到過去」吧?
  總之,正樹對形代的推測完全正確。
  剩下的就是不要重蹈覆轍。
  為此──
  這個當下,今天的午休時間。
  面對坐在對面的井上,正樹還沒提起讀書會。
  「你剛才突然笑成那樣,是怎麼了啊?」
  「沒有啊,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騙人。絕對是騙人的。」
  「啊哈哈,就算是騙你的,你也無從得知吧!」
  「嗚哇,光是口氣就讓人不爽。不過聽你這樣講,我就更好奇了耶。」
  然而井上直到最後都猜不到,而放學後也沒有其他人來要求參加讀書會。
  
  放學後。
  正樹與遙香兩人來到圖書室,因為正樹認為只有兩個人不會吵鬧,也不至於被學長姊趕出去。在寧靜而緊繃的空氣中,井然有序排列的書桌旁各放了四把椅子。兩人找到空位坐下,取出課本和筆記本,開始準備念書。
  「那麼,有什麼問題就跟我說喔。」
  遙香說完就開始念書,正樹立刻問道:
  「這個,要怎麼解?」
  「呃,這題喔──」
  遙香挺出上半身,探頭看向正樹遞過來的課本。一縷烏黑長髮滑落至她的耳畔,她注視著正樹提出的問題,開始說明。
  但是正樹的視線並非指向課本,而是遙香的臉龐。
  纖長的睫毛與細緻的肌膚,五官十分端正,正樹再度體會到她的確是人稱高不可攀的美人。不過那明明是好幾次在近距離看過的臉龐,卻有種不太一樣的感覺,就好像與好幾個月沒見的人重逢。
  這時,正樹察覺了這份疑問的理由。
  過去的遙香只要與正樹兩人獨處,總是會展現她原本嘴巴不饒人的本性。但是現在似乎並非如此,言行舉止都細心且透著溫柔。在這個世界,這才是她的本性嗎?那個言詞尖銳惡毒的她其實不存在嗎?
  正樹表情凝重地思索著,遙香突然歪過頭。
  

  
  「篠山同學,你怎麼了?」
  「咦?什麼怎麼了?」
  「我的說明很難懂嗎?」
  「喔,不是啦,不是那樣……抱歉,我剛才在想別的事。」
  「這樣啊,那我再解釋一次,要認真聽喔。」
  「我知道了。」
  正樹搖了搖頭,把多餘的思緒推到腦海角落。
  本性如何只是枝微末節的問題,現在能否縮短與她之間的距離遠比那些重要。為了不辜負她的善意,現在得好好念書。
  正樹集中精神,讓意識專注在念書上。
  這一天,放學後的圖書室內寧靜肅穆的氣氛沒有一絲紊亂。
  
  
  
  隔天早晨。
  一如往常來到學校,當正樹走進教室,迎接他的是同學們參雜著羨慕與嫉妒的視線。這情景正樹似曾相識。夏天時,正樹與風間遙香交往的謠言傳開的第一天,他也曾體驗過這樣的目光齊聚一身。現在和當時十分相似。
  不會吧,這回又是哪裡搞錯了?
  正樹這麼猜想,但似乎有點不一樣。正樹一坐到座位上,一位同班男生立刻從後方攬住他的肩膀。
  「正樹,我聽說了喔,昨天風間同學一對一教你功課啊?」
  「……為什麼你會知道這件事?」
  「你真的不曉得?理由連想都不用想吧。」
  風間遙香在這學校可是名人。享譽盛名的她與某個男生放學後在校內共度時光,傳聞立刻就會透過喜好八卦的其他學生擴散。
  「利用風間同學的好心營造兩人獨處的情境,雖然這方法簡直狡詐,不過身為一位男性倒是能給你一個好分數。但是,可別以為今天也能順心如意。」
  於是這位男同學立刻意氣飛揚地走向遙香,懇求她教他功課。其他人目睹這情景也紛紛聚到遙香身旁。
  正樹見狀也立刻出聲抗議。但遙香本人就像上次那樣回答「我沒問題」答應大家。
  正樹失望地垮下肩膀,但他隨即轉換心情,開始反省這次失敗的地方。看來地點選在圖書室就是最大的錯誤吧,校內有許多學生的視線。不過還有其他適合的場所嗎?
  「不能太遠,而且要安靜的地方啊。」
  有這樣的場所?
  正樹拚命在記憶中翻找,最後終於想到了。
  「那個地方應該……」
  過去對風間遙香坦承一切的那間咖啡廳。那地方客人不多,很安靜,久待也不至於被趕出去吧。
  既然決定了──
  「風間同學,稍等一下。」
  現在時間是昨天的放學後。
  正樹在前往圖書室的途中對遙香如此提議。
  「現在這時期,圖書室都是三年級的準考生。這種時候二年級生進去開讀書會,一定會打擾到他們。我們要不要換個地方?」
  「的確有可能干擾到準考生……不過,要改去哪裡?」
  「我知道一間夠安靜的咖啡廳。」
  「咖啡廳啊……嗯,好啊,就去那邊吧。」
  如此一來,兩人獨處開讀書會的目擊情報應該就會自然消失。
  正樹充滿幹勁地握拳。
  
  在久違的這間咖啡廳門前停下腳踏車,在遙香的陪伴下,正樹將手伸向咖啡廳的門把。這時正樹注意到貼在門上的告示,上頭寫著今年剩餘的營業日期。正樹不在意地發出「哦~~」的感想,隨即推開門。裡頭的客人數量一如往常,店內相當安靜。一對中年女性啜飲著咖啡,大概是附近居民,放眼看去沒有其他客人了。
  看這裡的條件,當作念書場所應該沒問題吧。
  正樹原本這麼認為,但就在他要在窗邊座位就座時突然察覺。
  這間咖啡廳裝設了不少窗戶,很可能有同校的某人路過時,從窗口偶然注意到店內的狀況,如此一來就白費工夫了。
  「怎麼了嗎?」
  看著遲遲不就座的正樹,遙香如此問道。
  「呃,那個……要不要改裡面一點的座位?」
  那邊的窗戶面對行人較少的街道,被目擊的可能性較低。為防萬一,正樹請遙香就座時背對人流較多的入口方向。這樣就算有人經過店面時不經意看向店內,也不會注意到風間遙香就在裡頭。
  太完美了。
  於是兩人在店內裡側的座位就座,不久後店長來到桌旁詢問點餐內容。正樹想也沒想就點了熱咖啡,遙香則是表情認真地盯著菜單。雖然正樹對這情景有種懷念的感受,但這時他發現井上正要經過身旁的窗邊,而且他的視線恰巧不經意地要轉向店內。正樹連忙壓低身子躲到桌底。假使井上發現遙香,也不會因此走進店裡,所以只要自己不被發現就一切平安。經過數秒後,遙香狐疑地問:
  「篠山同學,你突然怎麼了?」
  「呃,沒有啦,那個,有東西掉到桌子底下。」
  「是喔……」
  她恐怕不相信吧。但現在這也無所謂,正樹只求兩人開讀書會的消息不要走漏就好。
  就在這時。
  正樹在出入口方向的窗外發現了谷川的身影。身為遙香的跟班,她很可能光看背影就認出遙香。
  正樹連忙站起身,立刻走向遙香背後。幾秒後,谷川不經意地看向店內,發現正樹的身影。她稍微點了頭,正樹揮手回應。之後谷川就離開了。
  「……那個,篠山同學?」
  「沒事啦,只是想上個廁所……」
  啊哈哈哈哈──正樹如此乾笑蒙混過去,同時邁開步伐走向廁所。就在他要握住廁所門把時,不經意看向旁邊的窗口。就在這瞬間──
  「──呃!」
  由美的臉就貼在那片玻璃窗上,而且臉上掛著微笑。
  正樹立刻衝出店門口。
  

  
  「妳怎麼會在這裡!」
  「啊,還真的是正樹耶。」
  也不理會正樹的逼問,由美笑著如此回答。
  「喏,因為看到停在店外的腳踏車,就想說正樹大概在店裡。」
  「就算這樣也不要偷窺店裡啊!一轉頭就看到有張臉,心臟都快跳出來了。」
  「啊哈哈,話說正樹你怎麼會跑來這裡──呃,咦?」
  由美再度從窗口看向店內。這時她注意到了。
  「奇怪?那個人該不會是風間學姊?」
  理應只能看見背影,為什麼還是穿幫了?
  正樹疑惑地回頭一看,發現遙香狐疑地看著店外的情況。大概是正樹突然衝出店門口,讓她很在意吧。
  「不可能你們兩個恰巧同時來到這間店吧。所以說……為什麼風間學姊會和你一起喝下午茶?」
  「……」
  事到如今也別無他法了。
  「由美,拜託妳,別把這件事說出去。」
  一聽到這句話,由美的臉上寫滿震驚。
  「咦?該不會你們兩個在交往吧!」
  「為、為什麼會想到那邊去啦!」
  「因為照你這個講法,只會是這個意思啊!」
  「哪會啦!我們兩個只是一起準備考試而已嘛!」
  「騙人!如果只是準備考試,幹嘛躲躲藏藏的!」
  「當然要藏啊!妳想想,要是這件事曝光會引發多大的麻煩!其他人都會一窩蜂想來參加啊。」
  「那有什麼不好?大家一起開讀書會不好嗎?」
  「這樣一來不就……那個……就那個嘛……」
  見正樹支支吾吾,由美立刻明白了他的難言之隱。
  「你想說,這樣就沒辦法和風間學姊兩人獨處了?」
  「唔!」
  「咦,你這反應……該不會,你真的喜歡風間學姊?」
  「……」
  正樹為了尋找開脫的藉口,啞口無言好半晌,最後終於放棄掙扎。他靜靜地點頭後,清楚回答:
  「就是這樣,不可以嗎?」
  「也沒什麼不可以啦……你是說真的?」
  「嗯。」
  正樹也知道自己臉頰大概變紅了,有些害臊地撇開臉。由美看到眼前青梅竹馬這種反應,再度將視線轉向遙香,最後露出難以理解般的表情。
  「咦?你真的喜歡風間學姊?」
  「妳很囉唆耶。難道有什麼不好嗎?」
  「也不是啦……只是你應該不太喜歡和風間學姊那種類型的人相處吧?但你卻喜歡上她,我搞不懂理由而已。」
  「咦?」
  仔細一想,由美的疑問一點也沒錯。過去篠山正樹對完美的風間遙香敬而遠之。不過因為知道了她的本性,使彼此距離縮短。在不知道這段經歷的旁人眼中,肯定難以理解吧。
  正樹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而陷入沉默時,由美開口說:
  「哎,像是喜好改變了之類,總是有很多理由嘛。就當我沒問吧──我先走一步了,畢竟我也不想當電燈泡。」
  「喔,嗯。」
  善解人意的青梅竹馬跨上腳踏車往自家方向離去。在離去的瞬間,似乎看到她嘴角揚起一抹笑意。也許之後她會用這個把柄威脅正樹請她吃東西吧。正樹覺得這也無可奈何,回到遙香等著的店內座位旁。
  「不用去廁所?」
  「喔,嗯。感覺尿意都被嚇跑了。」
  「是喔……你和剛才那個女生很熟嗎?」
  「只是從小認識。」
  正樹坐下後,嘆了一口長長的氣。井上、谷川、由美連續突襲讓他深感疲憊,現在腦袋還因混亂而發暈。
  這時──
  「咦,妳已經點好了?」
  「嗯。」
  「是嗎?話說,妳點了什麼?我猜是奶茶和蛋糕捲?」
  「咦?嗯。是這樣沒錯……」
  「啊哈哈,果然是這樣啊。」
  正樹因為預料中的而笑了出來,但遙香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怎麼了?難道自己又搞砸了什麼?
  正樹回顧自己的言行,頓時倒抽一口氣。雖說接連襲擊讓他一時混亂,但剛才一不小心就照習慣脫口直呼遙香的名字。
  「啊,那個,不好意思,突然就直呼妳的名字……」
  「沒關係,不用在意,只是有點驚訝而已。況且直呼名字應該比較好吧?」
  「……真的嗎?」
  正樹戰戰兢兢地確認後,遙香點頭。
  「最近篠山同學好像為我費心了吧。」
  「那是因為……」
  「不過剛才你直接叫我名字的時候,聽起來感覺很自然。所以說,如果你覺得那樣比較輕鬆,我也認為那樣比較好。」
  遙香出現在學校當天,自己一時驚慌失措而嚇壞了她。在那之後兩人的距離感的確讓正樹非常敏感。看來這一點似乎被她看穿了。
  「我懂了。那就這樣吧。」
  「嗯。」
  「所以妳也可以直呼我的名字或對我破口大罵喔。」
  「咦?直呼名字就算了,為什麼要破口大罵……我在你眼中是這種形象?」
  「是啊。」
  正樹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遙香明白他只是在捉弄自己,鬆了口氣。
  就在這時,店長將兩人的餐點盛在餐盤走向桌邊,將餐點擺在桌上後離去。正樹把牛奶和砂糖倒進咖啡,用湯匙攪拌。這時他不經意看向遙香。她用叉子挖出蛋糕捲的鮮奶油部分,送進口中。吃法和以前有若干不同,但正樹並不在意。
  「妳特別喜歡蛋糕?」
  「怎麼了?」
  「只是閒聊的話題而已。」
  「喜歡啊。我以前有段時間身體比現在虛弱很多,很少機會能自由選擇想吃什麼。蛋糕什麼的只有生日和聖誕節的時候吃得到。」
  「哦~~生日和聖誕節啊~~……」
  這時,正樹回想起回到過去之前──以前曾聽井上說他想策劃聖誕節派對。
  當時正樹沒心情參加,但現在已經多出幾分從容。
  「……我說啊──」
  正樹想到最後,決定向遙香提議:要不要找班上的大家一起來辦聖誕派對?於是遙香露出沉思的表情後,點頭同意。
  「聖誕派對啊……嗯,我覺得不錯啊。」
  「真的嗎!」
  如果一切順利,也許能開啟更多的可能性。
  「不過,首先得應付期末考才行。」
  「咦,啊~~說得也是。當然我原本就是這個意思。」
  「……該不會你剛才忘了念書這回事?」
  「怎麼可能。」
  「我想也是。用不著擔心,我會好好教你,絕對會讓你及格。」
  「妳還真有自信耶。」
  「我會好好教你,直到你也能擁有這樣的自信。」
  遙香說完嫣然微笑。然而正樹從那微笑中感受到某種令人戰慄的預感,告訴自己這下得做好心理準備了。
  
  
  
  一切都能重頭來過。
  這事實讓正樹無論於好或壞都變得更積極也更大膽。
  比方說購物。因為過去都以有限的零用錢節省花用,正樹總會盡可能選便宜的品項。到超商買冰時,以前總是只花一百圓左右,現在就算花上兩百甚至三百也毫不猶豫。
  比方說遊玩。過去因為考試快到了,就會避免邀請其他朋友,但現在正樹拋開了那些顧忌,不需多想就邀人出遊,而且徹底玩到盡興為止。
  比方說面對遙香。因為就算失敗也能重新來過,言行舉止不再失誤,總是能選擇正確解答,與遙香的關係也確實日益親近。
  因此──
  「媽,人生真是快樂啊。」
  「……剛從學校回來就在胡說八道什麼?」
  正樹對在廚房準備晚餐的母親這麼說。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哎呀~~雖然今天也很漫長,但很充實呢。」
  「那真是太好了。不過考試還是要好好準備喔。」
  「放心啦。考試超簡單的。」
  「最好是。」
  「我還真沒信用~~不過絕對沒問題。反正就算搞砸了,重頭來過就好了嘛。」
  「啥?又在說什麼莫名其妙的話……我說你啊,再過不到半年就是準考生了。現在不好好努力,將來會後悔喔。」
  「這也不用擔心。大學考試也可以一直重來到考上為止啊。」
  「你現在就打算當重考生了?拜託饒了我吧。」
  「不是啦,我一定會應屆考上的啦。」
  「你這自信是打哪來的啊……」
  「為了證明我的實力,首先就在期末考拿個好成績給妳看吧!啊哈哈!」
  正樹不理會傻眼地嘆息的母親,哈哈大笑。
  儘管屢次重複,日子還是不斷過去,來到了期末考當天。
  教室裡的所有同學直到考試開始前仍直盯著筆記本與課本,正樹胸有成竹般打著呵欠。井上注意到正樹的態度,靠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正樹,你的心情我也懂,但要放棄還太早了吧。再多掙扎一下啊。」
  「你該不會是誤會了吧?反了啦,反了。這代表我的自信。」
  「什麼自信……該不會你每科都能及格?」
  「我的目標也太低了吧!」
  至少一定能輕鬆擺脫不及格。
  「你也太瞧不起我了。」
  「是嗎?總之考試好好加油,好歹要避免不及格喔。」
  「我就說不會啦。搞不好還會超越你喔。」
  「既然這樣,輸的人請喝飲料怎麼樣?」
  「話先說在前頭,既然要比,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那當然。」
  說完井上便回到自己的座位。正樹悠然目送他的背影離去,因為他有絕不可能敗北的自信。既然可以重頭來過,要拿滿分也不是難事。換言之,這次的比賽,正樹敗北的可能性可說是零。
  井上離去後,遙香緊接著過來向正樹搭話。
  「篠山同學,狀況怎樣?」
  「輕鬆簡單。感覺甚至可能全科目滿分。」
  「啊哈哈,很有自信呢。不過這也代表你努力的程度吧。」
  「咦?噢,是這樣沒錯啦。」
  正樹的想法以一切都能重新來過為前提,但遙香似乎在回憶兩人一起準備考試的時光。
  考試前一起度過的一星期。數次的讀書會對正樹而言是為了縮短兩人距離的時間。遇到不會的問題就積極詢問遙香解法,說穿了也是為了這個目的。事實上現在他已經能和遙香輕鬆自若地交談,兩人的距離確實縮短了。另一方面,努力準備考試也是事實。無論背後起因為何,正樹的確在她的協助下理解了許多問題。
  這一星期可說是與她一同努力過的一星期。
  「一定能拿好分數的。我也相信你。」
  遙香如此說道。
  那純粹的眼神讓現在的正樹覺得有些難受。
  不久後,鐘聲響起,班導拿著整疊考卷走進教室。遙香走回自己的座位,對正樹而言第二次的期末考就要開始了。
  正面朝下的考卷依序發給所有學生。
  同時,正樹緊抿嘴脣煩惱著。
  要在期末考拿到高分一點也不難,甚至全科目滿分亦非難事。只消在考試結束後將問題和解答全部背起來,回到過去重來一次,幾乎沒有難度可言。
  但這麼一來,這一星期的努力也等同失去意義。
  不光是自己的努力,她的努力也同樣會付諸流水。
  每一天放學後都為了篠山正樹耗費時間,認真又細心地教正樹。如果要回應她的誠意,恐怕只有一種辦法可行。
  就在這時,宣告考試開始的鐘聲響起。學生們將考卷翻面,手握自動筆開始作答。在寫字聲包圍正樹的數秒後,正樹也拿起自動筆下定決心,在考卷上開始作答。
  
  期末考全科目結束,每位學生或多或少都對結果懷抱著不安,在不安中度過週末後,於星期一來到學校。
  「接下來叫到名字的人到講台上領考卷。」
  英文教師為發還考卷,如此說道。
  聽見自己名字的學生來到講台領取考卷,看了自己的分數而露出不同的反應,又依序回到自己的座位。緊緊握拳面露喜色、因絕望而垂頭喪氣、不甘心地呢喃低語、露出複雜的表情、接受結果似的點頭。曾為考試好好努力或未曾努力,考試以分數的形式將現實擺到每個人眼前。
  在這氣氛中,正樹面無表情地凝視著考卷。
  「你考得怎樣,正樹?」
  井上來到正樹的座位旁。
  「考得不錯?還是不及格?話說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吧?」
  正樹把自己的考卷遞給打賭的對手。井上先是笑臉盈盈地接過考卷,看了結果而雙眼圓睜,最後敬佩地連連點頭。
  「很不錯啊,正樹。上次不是不及格嗎?這次居然能考到七十二分。」
  「是啊,我也是很努力的。」
  正樹沒有再次重複期末考。不想讓自己的努力白費是其中一個理由,但最重要的還是不想讓遙香付出的時間和善意失去意義。結果拿到七十二分。老師說班上的平均分數逼近六十,對正樹來說是無從挑剔的結果。
  「如果想拿滿分,也不是辦不到啦。」
  「好了啦,又在講這種話。看得出你已經很努力了,不過啊──」
  井上將自己的考卷擺到正樹面前。
  「很遺憾,不到七十六分,雖然只差四分就是了。」
  「輸了就是輸了。」
  「就是這樣,那打賭就算我贏了喔。」
  「知道啦,之後會請你。」
  「啊哈哈哈,那就謝啦。」
  井上期待著勝利的報酬,走回自己的座位。
  另一方面,正樹繼續盯著七十二分的考卷,之後走向遙香。她身旁的友人在稱讚她的成績。根據傳到耳畔的說話聲,遙香似乎拿到了九十八分,而且是全年級第一名。該說不愧是風間遙香吧。如果她拿了七十二分,恐怕旁人都要擔心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話雖如此,正樹對自己的考試成績沒有任何怨言。就如同井上所說,甚至有種自己已經好好努力過的驕傲。但同時也明白遙香平常有多努力,甚至有股敬佩油然而生。
  
  這天放學後,正樹走出教室要去參加棒球隊活動時,遙香叫住了他。正樹問她有什麼事,她回答:
  「我想跟你討論聖誕派對的細節,你有時間嗎?」
  「啊,對喔。期末考也過去了,差不多該討論了。」
  正樹背靠著走廊的牆壁,準備與遙香長談。
  「不過,具體來說要討論什麼?」
  「我想應該要先決定會場地點吧?如果要邀請班上所有人,就要有夠大的場地。」
  「也對。這方面得坐下來仔細想想……遙香,今天有空嗎?」
  「我沒什麼事。」
  「那就來討論要怎麼辦吧。今天先敲定聖誕派對的大方向。」
  「我是沒問題……不過篠山同學,棒球隊的活動呢?」
  「休息。」
  「咦?真的可以嗎?」
  「社團活動不是義務,甲子園就留給把青春奉獻給棒球的強校吧。」
  在不知道這樣好不好的遙香面前,正樹打電話告訴隊長吉留他今天有事不參加訓練,對方也立刻同意了。雖然遙香緊接著又對吉留的乾脆感到疑惑,但既然當事人之間都說好了,她也不再過問。
  於是正樹與遙香又來到熟悉的咖啡廳,不過兩人隔著擺了餐點的桌子大眼瞪小眼,表情凝重。
  「除了會場地點的問題,其他還有什麼事要先決定好的?」
  「呃……詢問參加的意願,還有裝飾之類的?」
  「聽起來感覺很模糊啊。遙香妳參加過聖誕派對嗎?」
  「老實說,沒什麼經驗。」
  「這還真巧,我也沒有。」
  「啊,是這樣喔。」
  「是啊是啊。」
  「哦~~這樣啊。」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唉~~」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唉~~」
  缺乏經驗的兩個人討論,就像毫無交往經驗的兩個人要談論戀愛一樣空虛。老實說,就連具體要討論什麼都不曉得。
  這種時候怎麼做才是最好的手段?
  很簡單,召喚此道中人即可。
  「也沒別的辦法了。」
  正樹拿出了手機,打給某個人。不久後現身於咖啡廳的正是井上。他在正樹身旁的座位坐下。
  「這樣啊。如果要舉辦聖誕派對,我也願意幫忙。」
  「真的嗎,井上同學?」
  「那當然。」
  遙香為井上願意協助而感到開心。
  不過對正樹而言,這是預料中的回答。因為井上千方百計要拉近與谷川的距離,不可能拒絕。
  「正樹,那你們目前決定了哪些事?」
  「什麼也沒決定。」
  「……咦?」
  「需要會場、要有裝飾這些我們當然曉得,但除此之外還需要什麼啊?況且說要布置會場,該怎麼布置我們也不知道。」
  「所以說,交換禮物之類的活動也都不在考量當中?」
  「啊,活動啊,確實有需要。」
  「咦咦咦~~你現在才想到?」
  「不聽你說還不曉得。對吧,遙香?」
  「嗯嗯,真是盲點。」
  「對吧,差點就要主辦一場無趣的聖誕派對了。」
  井上不禁想著:這兩個人真的沒問題嗎?
  正樹與遙香不理會他的擔憂,繼續討論。
  「不過,交換禮物也會有大失所望的情況吧?比方說收到沒用的垃圾。要怎樣才能防範這種事發生?」
  「有一定程度以上的價值不就好了?像是規定帶來的禮物價值要在一千圓以上。」
  「原來如此。不過要怎麼判斷東西價值在一千圓以上?也許會有人故意拿不到一千圓的東西來交換啊。」
  「我覺得那算是操心過頭了……」
  「不會,就有可能啊。」
  「那就請大家把收據帶來如何?」
  「原來如此。但這樣好像少了幾分情調,價格全部公開感覺也很差吧?」
  「嗯~~如果別讓大家都知道就好……所有參加者買了多貴的禮物,主辦者事先做好檢查呢?」
  「不過,被檢查的人也不會開心吧?」
  「既然這樣──」
  「等一下!」
  井上終於突破忍耐極限,出口制止。
  「不用那麼在意價格!不會有誰故意買便宜貨來交換啦!現在先思考其他問題吧。」
  「其他問題?」
  「比方說會場的地點啊。」
  正樹與遙香回過神來互看一眼,總之先打電話給同班同學詢問參加意願,同時問當天能否提供自家舉辦派對。
  「怎麼樣?」
  被同班男生拒絕提供場地後,正樹向打電話給女生的遙香詢問結果。遙香放下手中的手機,惋惜地搖頭。
  「雖然願意參加,但沒辦法提供場地。」
  難道真的沒有足以容納大多數班上同學的場地嗎?
  就在三人煩惱地嘆息時──
  「不好意思,可以打擾一下嗎?我聽見各位在討論的問題。」
  店長向三人搭話。
  「你們在找辦聖誕派對的會場吧?而且要夠寬敞的地方。」
  三人面面相覷,正樹代表三人回答:
  「是這樣沒錯。不過好像沒那麼容易找到。」
  「既然這樣,就用這間店吧。」
  「……咦?」
  「聖誕節前我不會開店,裝飾和布置之類的請自便。」
  「這樣我們是很感謝,不過老闆為什麼要這麼做?」
  「既然有人在傷腦筋,想伸出援手是很自然的想法。況且如果你們找不到會場而開不了聖誕派對,也會後悔吧。」
  「是沒錯……」
  「不過,為避免你們太過吵鬧或破壞店裡的東西,我得提出一些限制喔。」
  三人沒有理由拒絕店長的提議。
  他們對店長表示謝意,開始討論下一個問題。
  「那麼既然會場也敲定了……」
  井上說道。
  「剛才聽你們兩人的電話內容,我想問一下,你們不收派對的參加費嗎?」
  此話一出,正樹疑惑地歪過頭。
  「有必要收嗎?」
  「像是布置的材料啊、購買食材的費用啊,難道只靠你們兩個負擔?」
  「真的耶……不收參加費太可怕了。」
  「包含會場的問題也是,最可怕的是正樹的零計畫性。」
  「原來是這樣啊~~話說,辦派對整體來說要花多少錢?」
  「我哪會知道。」
  「咦咦咦~~」
  「那就正樹你來算吧。」
  「為什麼要我……話先說在前頭,我最爛的就是數學喔。」
  「這種話真虧你能講得好像很光榮。」
  優等生遙香近距離觀察兩個派不上用場的男生互相推託,露出體恤的苦笑提議:
  「呃……就讓我來計算吧?」
  於是兩個男生互看一眼,隨後低下頭懇求:「就拜託妳了。」
  
  
  
  某天放學後的導師時間,班導宣布從明天開始到結業式前一天都只上半天課,中午就放學。特別提醒學生雖然自由時間增加,但也別因此放縱過度,之後導師時間便結束。
  「那麼,起立,敬禮。」
  正樹與同學們道別,立刻趕往社團活動。換上棒球隊制服後,隊長吉留手拿著社團活動的日程表現身,確定全員到齊之後告知日後的預定行程。
  「棒球隊練習就到結業式前一天,第三學期開學典禮時重新開始。有什麼問題嗎?」
  確定沒有人有疑問,吉留便發出開始練習的號令。
  預備迎接已經不遠的寒假,日常生活的步調逐漸改變。
  某天晚上,洗好澡的正樹在廚房喝麥茶補充水分後,走進自己的房間。這時他發現一直擺在書桌上的手機閃爍著,告訴他剛才有電話沒接到。究竟會是誰呢?吉留?或是井上?要不然就是由美吧。雖然正樹如此猜測,但全都落空。風間遙香。看見來電履歷最上方顯示的人名,正樹連忙回撥。
  「……喂,我是篠山,打電話找我有事?」
  『關於聖誕派對有些問題想問你……那個,我們不是決定好要辦交換禮物嗎?』
  「這部分怎麼了嗎?」
  『我……完全不曉得該準備什麼才好。』
  「不是決定大概一千圓上下的東西就好?」
  『不知道該買什麼。』
  「嗯,說的也是。老實說我也不曉得要買什麼。」
  『這樣啊……』
  「不過,妳就為了問這個打電話來嗎?」
  『那個,我原本想說要是你知道,就拜託你陪我一起去買……』
  「咦?真的假的?」
  『不好意思,突然打擾你。就這樣嘍。』
  「……」
  通話就此切斷。
  正樹盯著手機幾秒後,立刻撥電話。對象是井上。
  「拜託,教教我!告訴我聖誕節的禮物該買什麼!」
  『……啥?』
  井上因為突如其來的要求而困惑時,正樹提出交換條件。
  「如果你願意告訴我,聖誕節當天我會努力幫忙,讓你有機會跟谷川同學告白。所以你現在先幫我!」
  『等、等一下!為什麼會扯到谷川同學──』
  「先不說這件事了!總之告訴我!」
  『……』
  井上閉上嘴沉思了半晌,最後終於放棄抵抗,接受了正樹的條件。井上告訴正樹他心目中的聖誕禮物。
  『──簡單說,只要按照這樣去選就可以了吧?』
  「原來是這樣,我懂了。謝啦。」
  正樹掛斷電話,立刻展開行動。並非打電話給遙香,而是使用形代前往過去。目的是回到她打電話來的前一個瞬間。
  『那個,我們不是決定好要辦交換禮物嗎?我……完全不曉得該準備什麼才好。』
  「這樣啊。不過這也用不著想得太困難,就照自己的品味選就好了。」
  『自己的品味喔……』
  「比方說自己喜歡的歌手的CD啊,喜歡的電影的DVD之類的。」
  『像這樣強迫推銷自己的興趣真的沒關係?』
  「沒關係啦,因為和送對象已經確定的生日禮物不一樣嘛。」
  正樹將井上告訴他的話說得彷彿出於自己的想法。
  不過這似乎並非遙香能滿意的回答。她在電話另一頭欲言又止地呢喃。這樣的聲音持續了好半晌,之後她突然說道:
  『篠山同學,你結業式放學後也有社團活動嗎?』
  「沒有啊。」
  『既然這樣,可以請你陪我去買東西嗎?』
  正樹握緊拳頭擺出勝利姿勢。
  『雖然這請求可能很麻煩你,但我還是搞不懂該買什麼才好。』
  「喔,好啊。我完全沒問題。」
  如此和遙香約定後,正樹感覺到一股欣喜自丹田湧上,掛斷電話的同時迸發。
  「好耶────────!」
  正樹忍不住大吼,緊接著便聽見衝上樓梯的腳步聲。拉門倏地拉開,母親滿臉憤怒。
  「吵死了!你以為現在幾點了!」
  「啊,對不起。」
  「真是的……」
  母親說完便走回一樓,但正樹的興奮尚未平復。他握緊拳頭,在心中屢次叫好。光是想到約定當天,心臟便怦然躍動。
  「超自然現象太棒了──────!」
  「吵夠了沒!」
  母親的怒吼聲自然也隨之再度傳來。
  
  
  
  數天後,十二月二十二日結業式。
  全校學生在操場上集合。所有人都因寒意而顫抖,只想盡早回到有暖氣的校舍。也因為這樣,全校學生紛紛對手拿麥克風說個沒完沒了的校長投出銳利的視線。
  「各位接下來就要開始放寒假……」
  但也不知道是膽識過人或是遲鈍得令人訝異,校長毫不理會學生們的瞪視,若無其事繼續說道。
  正樹憤恨地仰望天空。
  根據今天早上的氣象預報,現在上空似乎覆蓋著來自西北方的冷氣團。也許是因為這樣,刺骨的寒風不時刮過臉頰。
  不過,光是身為男生也許算幸運了。
  正樹看向一旁的女生組成的隊伍,所有人都光著兩條腿,顫抖著磨蹭雙腿。不久前進行的連署活動還沒得到成果吧。正樹望著那樣的情景,回想起與寒意無關的其他事。
  「對了,井上,我記得應該沒有不准穿絲襪的校規吧?」
  他這麼問,站在前面的井上沒有轉頭就回答:
  「校規的細節我也不曉得,不過既然女生在辦連署就表示有吧?」
  「是喔?我總覺得去年冬天大家應該有穿絲襪才對啊。」
  「這種事就別管了。今天放學之後,留點時間給我吧。」
  「幹嘛?要討論派對的問題?」
  「算是其中一部分吧。」
  「講清楚一點啦。到底是怎樣?」
  「有事情想跟你商量。」
  「商量?」
  這時井上側過身轉頭看向正樹。井上這副表情正樹似曾相識。過去與遙香假裝交往的時期,常有男生找正樹戀愛諮詢。當時井上也是其中之一,現在他的表情就與當時別無二致。
  「……可以啊。」
  正樹如此回答後,井上露出放心的表情。同時班導的責備聲「那邊的,專心聽啊」也投向兩人。
  抬頭一看,校長的致詞已經結束,但結業式並未就此結束。接下來手握麥克風的是訓導處的老師。「雖然明天起就是寒假,各位請千萬不要做出有損校譽的行為。」諸如此類的提醒結束後,接下來換保健老師上台報告,提醒學生注意防範流行性感冒。
  
  結業式結束後,學生回到教室。第二學期最後一次放學前導師時間開始,隨著導師的話趨近尾聲,學生們紛紛開始躁動。
  這也是人之常情吧。寒假終於要開始了。
  「就這樣,起立。」
  班導發出號令。學生們同時起身,隨後──
  「敬禮。」
  這句話為第二學期劃上句點。學生們開始與朋友熱烈討論接下來要做什麼,或是要去哪裡玩。
  在這歡欣的氣氛中,正樹與井上互相使了個眼神,同時往走廊移動。正樹立刻催促井上開口。井上先是難以啟齒般遲疑了好半晌,最後還是下定決心。
  「我想在聖誕派對結束後,向谷川同學告白。」
  「這樣啊?加油喔。」
  「所以說,我想問你一下。你覺得要怎麼告白比較好?」
  「你想問的是方法?」
  現在這個時代,告白的手法千差萬別。當面告白、電話、簡訊、親筆信。若要問哪個效果好,只能說隨對方個性而定吧。
  「不過你來幫忙辦聖誕派對就是要告白吧?既然這樣……」
  正樹認為當面告白最好。看來井上的意見也相同,他喃喃說著:「果然是這樣吧。」點點頭加強自信。
  「那你覺得告白的時候要怎麼說比較好?」
  「這你就不要問人了,自己想啊。」
  「只是盡可能想多聽一些意見嘛。比方說要先稱讚對方的優點再告白,像這類技巧上的問題。」
  「這問題更不該問我,去找有女朋友的人問啊。」
  「我要商量谷川同學的事就只能找正樹你啊。」
  「還真悲慘。」
  「真的。」
  拌嘴的同時,正樹回想起過去井上找他戀愛諮詢的經驗。當時正樹沒有對誰特別抱持好感,別人來找他討論,他也從來沒有為對方認真思考過。覺得別人的戀情根本與自己無關,總是想敷衍了事。回想起那段往事,正樹不由得反省當初的不誠實。
  不過,正樹覺得現在的自己應該可以給他一些建議。
  「我不太知道該怎麼說啦……但是與其煩惱技巧或遣詞用字這些小手段,我覺得把自己的心意好好傳達給對方才是最重要的。」
  正樹曾經懷抱著無法將心意傳達給遙香的後悔。
  因為在清楚說出口之前她已經死了,令正樹悔恨莫及。為了別再嘗到這樣的酸楚,心意最好盡早表白。這之中不需要多餘的手段,先考慮對方的個性,說出自己的真心話就好。
  正樹認為這就是最不會後悔的告白方法。
  「最重要的應該是把對方的個性放第一吧?」
  「什麼意思?」
  「就我說的意思啊。說起來,谷川同學看起來像是很在乎告白方法的那種人嗎?」
  「這個嘛……」
  谷川是個一提到約會地點就先想到電影院和水族館的普通女生,同時也說過想帶便當去野餐,個性純真。面對這種女生,與其準備華美動人的言辭,不如傻里傻氣地拋出自己的真心話會更有效吧?這樣肯定比較妥當。
  「照你的個性去做就對了。況且你也不是那種能靠算計跟女生談戀愛的人,所以你就表現真正的自己就好,用不著裝模作樣。」
  井上俯著臉沉思了一會兒,最後的表情顯然接納了正樹的建議。
  這樣戀愛諮詢就結束了吧。
  正樹這麼想著要離開時,井上叫住他說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我說,你覺得應該在哪個時間點告白?」
  「你能在派對時在眾人面前告白嗎?」
  「不能……」
  「況且,你覺得這麼做,谷川同學會在大家面前點頭嗎?」
  「不覺得。」
  「那不就簡單了,挑兩人獨處的時候啊。」
  「不過要怎樣才能有獨處的機會?」
  「派對途中偷偷把她帶出去呢?」
  「萬一被目擊怎麼辦?」
  「那就──」
  「回家路上呢?」
  第三者的說話聲突然介入兩人之間。正樹與井上同時轉頭一看,發現遙香臉上掛著微笑站在一旁。
  「風、風間同學!為什麼?妳從什麼時候就在了!話說妳全都聽到了?」
  井上驚惶失措。她究竟聽見了多少?她是不是發現自己喜歡谷川了?包含告白的計畫也是?無數疑問瞬間湧現井上的腦海,千頭萬緒彷彿就要爆炸。
  正樹代替無法反應的朋友,冷靜地問:
  「話說,妳是聽見了多少啊?」
  「從該在什麼時間點告白那一段開始。」
  「就剛才而已啊。」
  不過這已經足以讓她洞悉井上的企圖了吧。
  「咦?沒有啦,井上同學喜歡谷川同學,這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為什麼?」
  「你問為什麼……因為井上同學平常就時常偷瞄谷川同學啊。」
  「啊,原來如此。」
  正樹理解了來龍去脈,但一旁的井上像是世界末日降臨般抱頭苦惱。這也當然吧。自己喜歡的對象不知不覺間被人看穿了,會這樣也是正常的反應。不過井上突然回過神來,逼問遙香:
  「等一下!該不會風間同學已經把這件事告訴谷川同學……」
  「沒有啊。」
  「那就好。」
  井上鬆了口氣。正樹與遙香見狀,同時苦笑。隨後三人召開作戰會議,在走廊角落壓低身子圍成一圈,竊竊私語。
  「我覺得告白還是挑回家路上比較好。」
  遙香說道。
  「這點不會錯啦,但要怎樣才有機會兩人獨處?」
  正樹問道。
  「當天派對大概會從傍晚開始持續到晚上吧。換句話說,回去的時候已經天黑了。這時候就說女生獨自回去有點危險,請男生送一程,像這樣誘導。」
  「原來如此。就營造成井上送谷川同學回家的情境就好了?」
  「嗯,為了達成這個目的……」
  他們不理會其他學生經過走廊時對他們投注的狐疑目光,就這麼一一決定計畫細節。
  
  計畫大致底定,井上留下一句「當天就拜託你們了」後離去。
  目送他離開後,遙香對正樹問道:
  「篠山同學,還記得嗎?今天你會陪我去買東西吧?」
  「……妳只是為了確認這一點才參加我們的討論喔?」
  「那話題教人很在意嘛。所以說,你確定有空?」
  「沒問題。社團活動放假了,也沒其他事。」
  正樹回答後,遙香露出放心的表情說:「這樣啊。」她恐怕並非心中存疑,而是在確認前就是放不下心吧。對此正樹也只能苦笑回答:「我還真沒信用。」隨後兩人一同踏上歸途。在鞋櫃處換鞋,走向腳踏車停車場。
  「話說,我們要約幾點到哪裡會合?」
  正樹提問,遙香先回答要去買東西的地方,然後問:
  「時間差不多約一點,可以嗎?」
  「所以說,吃過午餐再去?」
  「嗯。直接在目的地會合好嗎?」
  「好。」
  時間與地點都說好時,兩人抵達停車場。正樹準備牽出自己的腳踏車。就在這時,他發現停車場旁的舊校舍──位在那裡的傳說研究會社辦內似乎有人在。正樹心想大概是由美,從窗口窺探裡頭。
  在房內的並非青梅竹馬,而是一位嬌小的同年級女生。稚氣未褪的雙眼加上不起眼的打扮,但不知為何又有種傲然無懼的感覺。她正是傳說研究會的會長歲森千惠。
  她一個人待在社辦。長桌上散亂擺著許多物品,水桶和抹布等打掃用具一應俱全。大概是身為傳說研究會的會長,接下來打算著手進行今年最後的工作。不過打掃用具之外還有電熱水壺和泡麵,以及碳酸飲料。或許是想在那裡吃午餐吧。
  正樹對歲森的習性起了幾分興趣,但聽見遙香的呼喚聲便離開了。
  
  正樹抵達自家後先回到房間,從衣櫃挑出外出穿的衣物,一一擺在榻榻米上。今天接下來要和遙香一起出門,再怎麼樣也不能隨便亂穿。選這件好了,不對還是這個比較適合吧。正樹百般猶豫後終於換上精心挑選的外出服。
  就在這時,一樓傳來母親的聲音。
  「正樹,要吃午餐嗎?」
  「要。」
  正樹從房間走向客廳,看見由美正悠哉地坐在暖桌旁取暖。
  「妳怎麼在啊?」
  「因為待在家裡也沒事啊──啊,伯母,這個我來端吧。」
  由美起身接過盛著午餐的托盤,端到黑檀木矮桌上。午餐準備好之後,三人合掌同聲說:開動。
  「正樹,今天的午餐可是由美幫忙做的喔。」
  「是喔。」
  「反應還真平淡──伯母我一直很嚮往能和女兒一起在廚房做菜。妳想想,我們家就只有男的吧?所以我早就放棄了,不過有由美在真是太好了。」
  「啊哈哈,那我來當這個家的女兒吧?」
  「聽起來很棒耶。那正樹就送給長部家,由美來當我們家的女兒嘛。雖然這孩子沒什麼可愛之處,不過畢竟能當個男丁出力。」
  「……我說妳們,這種話題能不能挑本人不在的時候聊啊?」
  正樹傻眼地嘆息。這時由美注意到青梅竹馬的打扮,疑惑地問:
  「正樹,你接下來要出門嗎?」
  「嗯,有點事。」
  「是喔……今天正樹的打扮感覺比平常用心很多耶。」
  「沒有吧。」
  「明明就有啊……該不會交到女朋友了?」
  「──!」
  正樹差點噴出口中的味噌湯。
  「為、為什麼會突然想到那邊去啦!」
  「很自然就想到了啊。不過,沒有錯得太離譜吧?」
  「完全沒這回事!」
  「你騙我~~今天就是要跟那個女生約會吧?」
  「那個女生又是誰啦!」
  「約會這部分不否認喔?」
  「就說不是約會嘛!」
  就在正樹拚命否認時,母親突然拉高音調喊:「正樹!」
  「怎、怎麼了?」
  母親一臉認真地盯著正樹,正樹也不禁大感困惑。該不會是做錯了什麼事吧?正樹默默等待母親接下來的發言。
  「正樹,今天出門是要約會?」
  「就說不是嘛。」
  「對方是哪一型的女生?可愛型?還是美人型?」
  「問這要幹嘛啦?」
  「因為那女生將來也許會成為我們家的媳婦啊!會好奇不是當然的嗎!」
  「妳是在急什麼啦!」
  就在這時,由美再度開口。
  「啊,我果然沒說錯嘛。」
  「這次又怎樣了!」
  「問你可愛型還是美人型,你不否認,說是將來的媳婦也不否認。也就是說,對方果然是女生!」
  「呃,這是因為~~……」
  「所以是怎樣?」
  這時母親插嘴逼問。
  「那女生的個性怎樣?穩重又內斂?還是活潑有主張?」
  「這種事根本不重要吧!」
  「話先說在前頭,品行不端正的女生,媽媽可不會認同。」
  「就說了──」
  不理會正樹的反駁,母親與由美咄咄逼人。
  「所以到底是怎樣,正樹?是女朋友嗎?還是……」
  「到底是怎樣啊,正樹,是怎樣的女生?」
  「……」
  來到這地步,正樹再怎麼嘴硬也只能老實招來。最後還是向母親與由美坦承接下來要和同班同學風間遙香一起去買聖誕禮物。
  
  中午過後。
  正樹出了趟遠門,到某個車站前。搭電車通過穿越數座山的隧道,在大城市的車站轉車後再經過數站。由於今天是學校結業式,隨處可見學生情侶或一同出遊的親子。這裡的大多數人目標都是附近的暢貨中心吧,那也是正樹與遙香的目的地。
  正樹不時抬頭看向自己背倚著的柱子頂端處的時鐘。約好的時間已經快到了,正樹滿心焦急地等待她來。
  遙香說希望正樹陪她一起來買禮物。她大概沒有其他用意,單純只是不曉得聖誕禮物要買什麼,希望正樹幫忙。
  儘管如此,正樹還是不由得心生期待。
  也許今天算是一次約會。
  肩並肩信步而行;發現有興趣的店家就進去逛;挑選時你一言我一語地提出意見;累了就隨便找張長椅並肩坐下;一面喝甜甜的飲料一面閒聊。光想像這樣的過程就讓正樹不禁滿心雀躍。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拍了正樹的肩膀。轉頭一看,穿便服的遙香就在眼前。
  「好像讓你等很久了?」
  「不會,我才剛到。」
  「是嗎?那就好。」
  聽了正樹客套的回答,遙香微微一笑。
  正樹打量她的全身上下。
  下半身穿著裙子與羊皮靴,上半身則是毛衣外披一件雙排鈕釦短大衣。整體配色沉穩樸素,但穿在她身上不可思議地看起來格外時尚。
  「那我們走吧?」
  「想買什麼大概有頭緒嗎?」
  「算是有個範圍吧。你想想,派對也有男生參加嘛,所以我想避開只有女生會喜歡的可愛飾品之類的。從這一點思考──」
  「沒有啦,不一定像妳講的。」
  正樹不同意遙香的想法,並解釋理由。
  「交換禮物這個活動,實際上是一群人互相交換東西的遊戲,所以最重要的是能不能當場讓大家爆笑。當然純粹讓對方喜歡的東西也很好,不過換個角度來看,能讓氣氛更開心的禮物有時候更受歡迎。」
  所以正確解答不會只有一種。
  「不過這樣一來選項也太多了。況且你之前不是說自己喜歡的音樂CD或電影DVD也可以嗎?」
  也許是優等生特有的思考模式,遙香像在解考題般尋求明確的回答。
  對此正樹立刻回答:
  「不用太重視實用性,選拿到的人容易做出反應的東西就好了。」
  比方說,要是拿到顯然是個人興趣的禮物,向對方吐槽「這擺明就是你選的吧」就可以了。換言之,禮物就相當於相聲當中負責耍寶的一方。
  正樹胸有成竹地如此回答,但這全都是之前井上告訴他的。
  如此告訴遙香後,正樹對自己的解釋十分滿意似的洋洋得意。
  但遙香難以理解般眉心微蹙,稍稍歪過頭。不久後她眉尾下垂,向正樹道歉:
  「不好意思,我平常沒在看相聲節目……」
  「抱歉,是我舉的例子不好。」
  看來井上的想法沒辦法讓遙香全盤接受。
  既然如此,與其長篇大論,不如實際四處逛逛吧。
  如此判斷後,正樹便陪著遙香一起前往購物。
  
  由於這裡是暢貨中心,有專門販賣各類用品的生活雜貨店,也有世界各國的飲食專賣店。此外,因為建在地價較低的郊外,整體規模大得讓人不禁懷疑一天根本逛不完。
  正樹來到這裡已經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是暢貨中心剛落成時,當時的人潮遠比現在擁擠,正樹漫無目的地四處閒晃一段時間後,對絡繹不絕的人潮感到厭煩,逃也似的踏上歸途。
  因此,像這樣仔細看過每家店,這算是第一次吧。
  因為聖誕節就快到了,暢貨中心也換上迎接節慶的特別裝扮。行道樹上掛著燈飾,店內則以紅白兩色為基本色調點綴。
  在徜徉於歡欣氣氛的人群中,正樹與遙香兩人邊移動邊尋找適合選購禮物的店家。
  「篠山同學,那間怎麼樣?」
  在目不暇給的眾多店面之中,遙香指向一間生活雜貨專賣店。
  正樹覺得這選項還不錯。不是因為那間店特別吸引他的注意,而是覺得首先在貨品種類多樣的店決定禮物的大方向比較好。
  「嗯,那就先進去看看吧。」
  店內不算寬敞,商品也雜亂地堆放在棚架與桌子上。那並非購物中心那般講究空間使用效率的陳列方式,而是將商品擺在居家生活的布景中,像是對客人說明如何使用才能展現那些用品的光采。
  在這些商品之中,正樹隨手拿起了其中一項。那是個有圖案的馬克杯,標價是兩百圓。正樹把杯子放回架上。聖誕禮物已經說好要以一千圓左右為基準,這樣一個馬克杯實在不能列入考量。
  不過價格太高的物品也令人有所顧忌。
  遙香不經意拿在手中的手機保護殼。顯然是女性取向的豹紋設計要是落到男生手上,鐵定教人不知作何感想。正樹從遙香背後探頭一看,價格是兩千圓,高達基準的兩倍,不適合當作交換用的禮物。遙香似乎也抱持同樣意見,將手機保護殼放回原位。
  「大概要買哪種禮物,有頭緒了嗎?」
  正樹這麼一問,遙香搖頭回答:
  「也許還要一點時間……」
  「反正還有其他店,逛著逛著自然就會找到。」
  兩人走出生活雜貨店,立刻走進附近的眼鏡行。陳列的商品每種都大幅高於千圓水準,但來意只是尋找大方向,不構成問題。
  「不過平光眼鏡還滿便宜的啊,也有一千圓以內的。」
  正樹隨便挑了一副眼鏡戴在臉上。
  「怎樣?看起來腦袋有沒有變好?」
  「呃,該怎麼說~~……有種很刻意的感覺。」
  「刻意怎樣?搞笑?」
  「那我呢?看起來適合嗎?」
  

  
  「遙香配無框眼鏡看起來太自然了。不過有框的應該也是~~……不然乾脆選這個圓框的……不對,這個吧!絕對就是這個!」
  「這、這個喔?不過這個……」
  「好啦好啦,妳就戴戴看嘛,一定很合適。」
  正樹為遙香選的是長相凶惡的男性會戴的那種太陽眼鏡。
  「喔喔喔~~超合適的耶~~」
  「……就算真的合適,我也一點都不會高興。」
  之後兩人就這麼逛過一間又一間的店家。鞋子、服飾、帽子,其他還有只賣拼圖的罕見專門店,以及款式種類齊全的運動用品店。彷彿尋求目的地的候鳥走過一間又一間,拿起商品討論「這個怎麼樣」、「那個好不好」交換意見。
  這時,正樹發現遙香似乎漸漸感到疲憊了。
  她原本身體就算不上健壯,今天走到現在從沒休息過,會累也是難免。
  「休息一下吧。」
  朝下一間店移動的途中,正樹對遙香這麼說。
  「咦,為什麼?我沒問題啊。」
  大概覺得是自己主動邀約,不想讓正樹額外費心吧。遙香擺出無所謂的態度,以微笑表示自己沒問題。
  不過正樹也沒笨到無法看穿這麼明顯的謊言。
  「不,妳大概已經走累了吧?畢竟連我都累了。況且……」
  正樹指向不遠處,有間女店員正微笑招呼客人的可麗餅店。
  「我想吃吃看那個。」
  「咦,嗯……那你去買啊,我在這裡等你。」
  「妳真不懂耶~~」
  正樹指向店前要她看清楚。
  那間可麗餅店大概特別有人氣,外頭排了一條人龍。隊伍中只有與朋友一起來的年輕女性以及男女成雙的情侶,找不到獨自一名男性的客人。
  「身為一位男性,要自己一個人在那邊排隊,精神上還滿難受的。」
  「不用這麼在意吧。」
  「也許吧。不過我會在意,所以啦──」
  畢竟是遙香主動要求正樹陪自己選禮物,而正樹也順著她的請求,實際陪她來到這裡,面對她提出的問題也認真回答。既然他如此誠摯地對待自己,那麼他的請求自然無法輕易回絕。遙香這麼想著,點頭答應。
  雖然必須排隊,但店家處理速度相當快,沒過五分鐘就輪到正樹與遙香。
  「請問要點什麼?」
  聽店員這麼問,遙香立刻回答。大概是在排隊的過程中就已經盯著招牌決定了。另一方面,正樹卻猶豫不決。因為有生以來從沒吃過可麗餅,不曉得該怎麼選才好。這情境正好與過去在咖啡廳時的立場相反。當時正樹毫不猶豫就點了咖啡,遙香則面有難色地盯著菜單。正樹煩惱到最後,點了店員口中最有人氣的推薦商品。
  兩人接過各自點的餐點,到附近的長椅坐下休息。正樹端詳著人生第一次拿在手中的可麗餅,視覺上得到滿足後送到嘴邊。
  巧克力與香蕉加上鮮奶油組合成純粹的甜味,十分好吃。正樹頓時理解店前女性大排長龍的理由。
  正樹心滿意足地吞下,看向坐在左邊的遙香。
  她正在吃的是加了抹茶冰淇淋、紅豆與鮮奶油的和風口味。她品嚐時的表情似乎也相當滿意。
  看起來好像滿好吃的。
  正樹默默看著她。察覺視線的遙香轉過頭來,兩人四目相對。正樹默默挪開視線,大口咬下自己的可麗餅。遙香看了正樹一眼,隨後又看向自己的和風可麗餅,冷不防將可麗餅遞向正樹。
  「要吃一口嗎?」
  「咦……」
  「我覺得你好像想嚐嚐看。」
  「沒有啊……」
  「真的?」
  「……」
  正樹看向遞到面前的可麗餅,上面已經有遙香咬過一口的痕跡。換言之,如果吃了這可麗餅,就等於是間接那個什麼來著──正反意見在正樹的腦海中猛烈爭論。
  也不曉得遙香是否洞悉正樹的苦惱,她更逼近了些。
  「別客氣,請用。」
  「呃,可是……」
  「怎麼了?有什麼好堅持的?」
  看著再怎麼說服也不願意張口的正樹,遙香靈機一動。她看準正樹右手中的可麗餅,倏地探出上半身,咬下一口。也不管正樹為她突如其來的行徑手足無措,擦去沾在嘴角的些許鮮奶油,挑起嘴角得意一笑。緊接著──
  「來,還你一口。」
  遙香再度遞出自己的可麗餅。我吃了你的可麗餅,那你也應該吃我的才對──她的笑容彷彿在表達這理所當然的道理。
  正樹狐疑地看著眼前的少女。
  是怎麼回事?最近彼此關係確實越來越親密了,但是今天的距離未免也太近了吧?究竟是怎麼回事?
  但是這樣的疑問也在遙香的催促下飛到九霄雲外。
  「篠山同學,快吃啊。」
  「──!」
  可麗餅幾乎就要塞到自己嘴邊。正樹終於投降。他凝視著遙香咬過的部分,告訴自己別太在意,張口一咬。和風可麗餅嚐起來是何種口味,幾乎沒有在正樹腦海中留下記憶。因為當下他只是立刻撇開臉,不讓遙香看見自己的表情。正樹覺得她一定會追問自己為什麼滿臉通紅。
  
  品嚐可麗餅的同時稍事休息後,兩人走向玩具店。
  因為聖誕節已近,店內四處可見為了孩子來選購禮物的父母。父親為兒子拿起戰隊機器人;母親為年幼的女兒選了動物填充玩偶。
  目睹這樣的光景,正樹想像自己的父母以前也許就像這樣為他選購聖誕禮物。
  「啊,這個。」
  遙香拿起一個兔子玩偶,大概是某個角色吧。很難老實給予可愛的評語,但也並非毫無可愛之處的古怪造型。
  「這是什麼?」
  「我有在收集這個角色的東西。」
  「哦~~」
  女生在房間裡擺玩偶應該算很普通吧。由美也在枕邊擺了幾隻填充玩偶,所以遙香擁有玩偶這件事本身不值得驚訝。
  就在這時,正樹回想起來。
  以前進風間遙香的房間那次,正樹忍不住打開衣櫃,動物玩偶就從裡頭接二連三蹦出。
  正樹想起這隻兔子也是其中之一。
  「這樣啊,這裡的遙香也一樣……」
  「咦?」
  「沒事。沒什麼……」
  她和過去的風間遙香有不同之處,像是平常的言行舉止、不曉得她是否有隱藏的本性、曾顯露畏懼的反應等。另一方面,理所當然般也有共同之處,簡直像過去的風間遙香遺留的幻象,不時在正樹面前展現那一面。
  「對了,篠山同學也會在今天把禮物買好吧?」
  「畢竟都來了嘛。」
  「既然這樣,也沒必要一直陪著我。」
  「這樣不就本末倒置了?」
  「別擔心,我漸漸知道該買什麼樣的東西了。況且仔細一想,要是讓篠山同學知道禮物是什麼,在交換的時候也不好吧。」
  不曉得內容的驚喜感也是交換禮物的重點之一。就這個角度而言,儘管正樹是諮詢對象,也不該讓正樹知道禮物實際上是什麼。
  「所以我們就暫時分頭行動吧。」
  「這樣說也有道理。」
  與遙香分開行動後,正樹獨自在玩具店內漫步,無意間走進某個區域。服飾區。這裡陳列聖誕服與馴鹿裝等等服飾,種類繁多。有的與白鬍子成套販賣,有的是能佯裝肥胖體型的寬鬆款式,也有合身的緊身材質衣物。除此之外,也有孩童用的。
  「嗯~~這個嘛~~……」
  就聖誕禮物而言好還是不好?
  雖然沒什麼不好,但也算不上好吧。
  會這麼說是因為效果會隨著穿著者劇烈變化。
  旁人肯定會逼迫收到禮物的人穿上,但如果是自己或井上穿,肯定也無法炒熱氣氛。正樹現在就能想像那種不知道笑點何在的氣氛。
  「果然不能選這個吧……不對,等等喔。」
  如果遙香穿上會怎樣?男生必然會欣喜萬分,女生也會連連呼喊好可愛,肯定能炒熱派對氣氛吧。
  「嗯,也是。」
  讓遙香穿就好了。更重要的是,正樹也想看看她穿上聖誕裝的模樣。反正一切都能從頭來過,不斷重試直到她在派對抽到聖誕裝就好,同時也不需要在意服裝的價格。實際上聖誕裝的標價遠比想像中高,絕非區區一千圓就能打發的水準。不過反正都能回到過去一切重來,用不著在意價格。
  「既然這樣,問題就是選哪套。」
  正樹一一取下服裝仔細打量,但每套都讓正樹覺得哪邊不太對勁。理由非常單純,一言以蔽之就是太健全了。這樣一來,讓她穿上身也沒什麼樂趣。
  就在正樹感到失望的瞬間,他發現了。
  玩具店對面的店家也陳列著聖誕服裝,而且仔細觀察便發現,店內還設有聖誕裝專賣區。掛在那裡的服飾全是女性專用款式。
  正樹二話不說立刻移動。
  那裡的聖誕裝同樣種類繁多,但與玩具店屬於不同方向。
  從荷葉邊點綴的可愛風格到裸露度高的性感款式,一應俱全。
  正樹表情凝重,雙手抱胸,考慮究竟要選哪一套。
  無論如何,迷你裙絕不能捨棄,這是既定事項。問題在於上衣。要露出哪個部位比較好?胸口敞開或是只露到肩膀;只露出腹部或幾乎無異於內衣的款式。種類繁多的聖誕裝如此陳列在眼前,想挑也很難立刻決定。
  這下該怎麼選才好?
  雖然每套感覺都不錯,但決定得太隨便似乎有點可惜。
  煩惱到最後,正樹拿出手機打給吉留。
  「喂?」
  『幹嘛?』
  「現在有空嗎?」
  『嗯。所以要幹嘛?』
  「我就直截了當問嘍。如果要讓女生穿聖誕裝,你覺得衣服選哪一類比較好?」
  吉留在電話另一頭驚呼。
  『啥?怎麼,你就為了這種事打電話來?』
  「對啊。」
  向吉留尋求意見並沒有特別的用意,只是想稍微縮減擺在眼前的無數選項。
  「所以說,你會選哪一種?」
  『這個嘛,視情況而定啦~~……還是不要露太多的比較好吧?』
  「裸露度不要太高的比較好?」
  正樹壓低身子,集中精神在對話上。
  『對。該怎麼說~~……老實說,胸前開太深的或是肚臍露出來的,就沒什麼想像空間嘛。比方說,有時候內褲也是稍微看到會比整個露出來好嘛。』
  「嗯嗯。」
  『所以重點就是能不能挑起想像力。就這個角度來講,比起上下兩件式的那種,緊身材質的連身裙比較好吧。』
  「為什麼?」
  『因為能凸顯身體曲線。』
  「既然這樣,兩件式的不是比較好?」
  『正樹你很外行耶。就是要隔著衣服也能清楚看見,這樣才棒啊。』
  「所以要選合身的嗎?」
  『除此之外,拆成上下兩件不就好像泳裝一樣嗎?在這瞬間就失去聖誕裝的特別感了嘛,我是這樣覺得啦。』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對了,裙子長度當然是迷你裙等級。』
  「啊,這邊就要露喔?」
  『問題就在於想像力啊,想像力。』
  「嗯~~……」
  『怎麼了?你好像不太同意?』
  「不是啦,你講的我不是不懂。但是,我還是覺得至少要有個部位大膽秀出來比較好……不過就是覺得缺了什麼重要的東西。胸部、肩膀、腹部……」
  到底要選擇裸露哪個部位的服裝比較好?
  『也就是說露還是要露,但也要能激發想像力。』
  「嗯?結論是這樣喔?」
  『既然如此──』
  這時吉留提出的意見,對正樹而言完全在意料之外。
  「原來如此啊~~……啊,不過聽起來不錯。」
  『我就說吧?』
  「好,那就這樣決定了。謝啦。」
  『嗯,再見。』
  正樹掛斷電話後,按照吉留的提議找到了符合條件的服裝,到櫃檯結帳。隨後打電話給遙香,確定她在哪裡並與她會合。這時正樹發現她右手中已經拿著一個紙袋。
  「妳已經買好禮物了啊。」
  「嗯,已經選好了。正樹同學好像也買了……不過,好像很大一包耶。」
  正樹手中的紙袋比遙香的大上許多。畢竟裡頭裝著整套服飾,這也是理所當然。不過當然不能告訴眼前的她。
  「這個真的只在一千圓上下?」
  「嗯~~算是吧。啊哈哈。」
  正樹一陣乾笑蒙混過去,立刻就說「那我們回去吧」,轉身朝車站邁開步伐。遙香對他的反應有些懷疑,但也沒繼續追問。
  天空染上晚霞的橙紅,冬風挾帶落葉沿著地面飛奔,口中吐出的白煙也被乾燥的冷風吹向後方。
  遙香似乎也和正樹一樣,要搭電車回去。她會在鄰鎮的車站下車。雖然來到同一間高中上學,但還是住在以前的家。
  發出匡啷聲搖晃的車廂內,正樹與遙香並肩坐到座位上。周圍乘客很少,也聽不見其他人的交談聲,靜得幾乎能聽見遙香的呼吸。窗外染上夕陽色彩的城鎮風景轉眼就往視野後方流逝。
  「篠山同學。」
  遙香開口。
  「雖然有點遲了,考試的結果很不錯喔。」
  「也太晚說了吧。況且讓拿到幾乎滿分的人稱讚也滿奇怪的。」
  「但是,那個分數是篠山同學有好好努力才能拿到的啊。」
  「也是啦。不過,這下我也明白妳平常有多努力了。果然沒在同一個領域努力看看,有些東西很難實際體會。」
  「啊哈哈,沒這麼誇張啦。」
  「妳從以前就很擅長念書嗎?」
  「現在和以前都沒有特別擅長啊,只是不斷耗費時間到能夠理解而已。」
  「能做到這一點就很夠了吧。」
  「是嗎?不過我的狀況比較像是因為除了讀書之外,沒什麼其他事能做。」
  遙香看向窗外。在不知不覺間,風景中農田的比例漸漸增加,告訴兩人電車正逐漸靠近前進方向上的群山。
  「我以前身體比現在虛弱很多,常常沒辦法上學,當然也沒辦法在外頭玩,整天就是待在屋子裡。」
  當時除了念書,也沒其他事能做。
  「與其說擅長念書,其實是除此之外沒其他事好做。那個習慣一直留到現在。所以說,我的考試分數不錯,也不是出自多積極正面的理由。」
  聽著遙香的話,正樹回想起過去從她母親口中得知的往事。
  風間遙香因為天生體弱多病,年幼時常請病假,也因此交到的朋友不多,平常總是獨自待在家中消磨時間。
  以前的她是否也度過同樣的年幼時期?雖然這一點還不確定,但是光聽她的描述,大概經歷過相似的體驗吧。
  「不過,現在已經不一樣了吧。妳能天天上學,也能正常交到朋友,而考試分數還是很好,這是因為妳平常就有在努力念書啊。我覺得已經值得自豪了。」
  「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啊……不過,很難想像耶,遙香以前朋友不多嗎?」
  正樹刻意試著觸及她的過去。因為要是突然轉變話題或改變態度,也許反而會讓她覺得尷尬。
  「與其說不多,其實可以說是一個也沒有吧。雖然當時也有同學偶爾會來探病,但也不算多要好,而且我一直到最近才想起她的名字。」
  「連名字都忘了啊……」
  正樹也不記得所有國小同學的名字,不過比較熟的朋友都還記得。就遙香的狀況來說,會去探病的那個孩子應該就相當於這種朋友。然而遙香卻說連那個同學的名字都不記得,這一點也許象徵了對遙香而言,那段時光有多枯燥乏味。
  「所以從來沒有人邀請我參加生日派對或聖誕派對之類的。」
  「……好像讓妳回想起不好的事,不好意思。」
  「啊,抱歉。我也不是想抱怨才告訴你。我想說的是因為過去那樣,我現在很開心。」
  過去從來沒有人邀請她參加聖誕派對,但是今年正樹邀了她。她說這讓她很開心。
  「如果篠山同學沒有邀請我,我今年一定也是和家人一起度過吧。呃,其實那樣也沒什麼不好。只是,每次聽到朋友聊起聖誕派對的話題,總是會有些羨慕。所以今年這樣的心願能夠實現,我很高興喔。」
  「是嗎?那樣就太好了。」
  正樹放心了,為了開啟話題,就問遙香為什麼會回想起那位以前去探病的同學的名字。遙香說因為最近那個同學出現在電視上,她在十月的田徑大賽奪得優勝,遙香在電視上看到接受採訪的她。正樹笑說原來還有這麼巧的事。這時電車駛進隧道,外頭的景色被一片漆黑覆蓋,窗戶映出車內的景象。在那倒影中,遙香面露爽朗的微笑。
  
  穿越隧道後,電車在眼熟的田園風景中奔馳,不久緩緩減速停車。這時遙香站起身。
  「我要下車了,再見。」
  走下電車後,她站在月台上對正樹輕輕揮手。正樹也揮手回應。車門關閉,開始加速。一直到正樹看不見遙香,遙香都不停揮著手。
  又過一站之後,正樹下車。
  踏上車站月台,終於回到熟悉土地的正樹伸了個懶腰。習以為常的自然氣味通過鼻腔,流入肺部。
  車門在他身後關閉,電車加速駛出月台。剛才被車廂遮蔽的另一側月台隨之映入眼簾,也包含站在月台上的嬌小少女。
  歲森千惠。
  她身穿鮮紅大衣,低頭看著手中的文庫書。
  雖然正樹發現了她的身影,但畢竟與她沒有交情,原本打算當作沒看見,但是──
  「歲森同學。」
  正樹走到對面的月台,向她搭話。大概是過去的正義感影響,一見到孤立的人就不由得想伸出手。正樹從她的身影看見了孤寂。
  歲森將視線自手中的文庫書往上抬,稚氣未褪的眼眸中浮現了戒心,簡直像面對陌生人一般。應該不至於對同年級的同學完全沒印象吧?雖然正樹這麼想著,但也沒忘記這樣的可能性。
  「呃……我是篠山正樹,認得我嗎?」
  她的表情沒有變化。
  「我是長部由美的老朋友,最近常跟傳說研究會借書來看。」
  「噢,長部同學的朋友。」
  看來她對篠山正樹本身沒有印象,不過提起由美的名字似乎讓她理解了正樹的身分,雖然表情沒有變化,眼神中的戒心減輕了。
  「請問找我有事嗎?」
  她會用敬語也許是因為和過去沒有交流的對象初次談話吧。
  正樹有些疑惑,但這似乎是她平常慣用的口吻。
  「因為我之前借了些傳說研究會的論文集,想趁機會向妳道謝。」
  「你要為這件事向我道謝,我也滿傷腦筋的。製作論文集的並不是我,而是過去的各位會員。」
  「呃,可是同意把書借給我的人是歲森同學吧。所以說,那個……」
  實在猜不透她的個性。雖然看起來不像被正樹打擾而感到不快,但似乎沒有興致與正樹閒聊。
  「呃,接下來妳要去哪裡嗎?」
  「回家。」
  「歲森同學是從其他地方來這裡念高中啊?所以,妳在學校待到這個時間?」
  「剛才在打掃研究會。」
  「咦?不過由美好像在家啊。」
  「因為我平時不常到研究會,想說打掃自己一個人解決就夠了,所以我沒告訴她要打掃的事。」
  「這樣啊。」
  不過平日不常到研究會,換言之,對社團活動沒什麼興趣吧?但又為什麼會接下會長的位子?
  正樹提出這樣的疑問後,歲森語氣平淡地回答:
  「傳說研究會是我爺爺設立的社團。」
  歲森解釋道,在她入學時,傳說研究會名下已經沒有任何學生,面臨廢除的危機。身為孫女的她無法袖手旁觀才加入。由於沒有其他會員,會長一職自然落在她肩上。
  「還真是少見的理由啊……」
  「不過我本身對鄉土傳說一類也有興趣,我覺得這樣也好。」
  「哦~~這樣啊。」
  「是的,就是這樣。」
  「……」
  「……」
  沉默令人尷尬。
  正樹為尋找話題,視線四處游移,最後停在歲森手中的文庫書。
  「妳在看什麼書?」
  「這個嗎?這是……」
  這時歲森看向月台的時鐘。正樹好奇地隨著她的視線一起看向時鐘。指針式的時鐘上,分針以規律的速度轉動。
  「篠山同學對時鐘有什麼感覺嗎?」
  「咦?沒什麼特別的感覺耶。」
  「我有兩種不同的感覺。」
  「兩種?」
  「一個是圓。看著傳統式的時鐘,就會有種時間正以一定間隔不斷循環的錯覺。換句話說,令我聯想到在同樣道路上反覆來去的莫比烏斯環。」
  「另一個呢?」
  「是直線。看著數位式的時鐘,我會清楚感覺到時間只會不斷向前進。換句話說,那是無法回頭的單行道。」
  自己正置身於何種時間之中?
  答案大概是後者吧。
  就像河川不會由低處往高處流,時間也絕對不會逆流。
  「想法聽起來是很有意思,不過為什麼會提到這個?」
  「我現在讀的小說內容就像這樣。」
  「……怎樣的內容?」
  「主角回到過去,試著改善狀況的故事。」
  正樹對歲森口中的內容絕不陌生。雖然這肯定是偶然,但和現在的自己簡直再相同不過。也許是因為這樣──
  「有趣嗎?」
  「滿有意思的。我想知道這位主角最後會抵達什麼樣的結局。」
  「歲森同學覺得結局會怎樣?」
  「不曉得。我會盡量避免去猜想結局。」
  「這樣啊……那個,妳讀完之後可以借我嗎?我也想知道主角最後抵達的結局。」
  「可以啊。等我讀完,到時候再聯絡你。」
  正樹為了隨時能與歲森聯絡,和她交換了手機號碼。幾秒後,車站廣播響徹月台。歲森要搭的往城市方向的電車很快就要到了。正樹向她道別,離開車站。
  
  
  
  按照往年慣例,聖誕節對篠山家不算特別節日。這一點看這家庭的支柱就明白了。正樹的父親對純粹嬉鬧的活動毫無興趣。
  不過今年對正樹而言也許會成為特別的日子。
  這天早上顯然比平常冷得多。抬頭仰望天空,灰色的厚重雲層壓在頭頂上,氣象預報也說這一帶今天會降雪。
  正樹自派對會場的窗口仰望這樣的天空,隨後轉頭環顧室內。會場中點綴著繽紛色彩,都是參加者親手加上的裝飾。
  為了布置聖誕派對會場,參加者齊聚在咖啡廳,將事先準備好的裝飾品一一掛在適當的位置。原本氣氛沉穩寧靜的咖啡廳漸漸轉變為歡欣熱鬧的樣貌。
  這時,正樹在店內慢慢製作彩帶。先將色紙剪成長條狀,再做成紙環互相串連。這正好是正樹最不拿手的瑣碎作業,忍受著想把紙張全部揉成一團扔掉的衝動,好不容易完成的彩帶經由其他人高掛在店內。
  雖然花費了不少功夫布置會場,但是在當天傍晚派對即將正式開始時,氣氛好像熱不起來。理由很單純。願意參加派對的人數不少,但到頭來大家還是以平常的圈子為單位行動。其中也有一群人帶了桌遊來,玩得樂不可支,但終究沒有眾人同樂的感覺。
  「聖誕派對都像這樣嗎?」
  「接下來還有很多活動等著,沒問題啦。」
  聽了井上充滿自信的回答,正樹只是心不在焉地說著「是喔」,同時嚼著炸雞。
  「話說今天好像會下雪喔。也就是說,正好是白色聖誕。」
  井上說完,正樹對此提出異議。
  「沒有積雪的話叫作綠色聖誕。」
  「是這樣喔?你居然會知道這種事,念書明明就不太行。」
  「很傷人耶……話說,我期末考明明就有拿出成果吧?」
  「才一次拿到像樣的分數,不要自以為是了。信用這種東西可是靠日積月累,一點一滴累積起來的。」
  「是是是。」
  派對開始後已經過了大約一小時,會場氣氛也漸趨平靜。
  大概就是在等這個時機,井上說道:
  「好了,差不多該來交換禮物啦。」
  這瞬間,迫不及待的歡呼聲響起。就如同井上所說,光是找人齊聚一堂沒辦法炒熱氣氛,一定要有特別的活動才算得上派對。
  而正樹同樣也期待已久。
  交換禮物的方法最後採用抽籤。
  眾人將各自準備的禮物交給身為主辦者之一的井上,由井上為禮物登記編號。之後隨機分發號碼牌,每個人就能領到號碼相同的禮物。
  事先就知道流程的參加者將帶來的禮物一一交給坐在櫃台後方的井上,而井上也按照預定流程在禮物上寫下編號。
  正樹默默看著井上的一舉一動,眼神就有如盯上獵物的野獸般銳利。就在井上寫下十二號的瞬間,正樹出手了。他將禮物朝井上丟出。
  「井上,那個是我的。」
  「喂,不要用丟的啦。這是別人要收下的東西耶。」
  「放心啦,那不是會摔破的東西。」
  「問題不在這裡吧?」
  其實這對正樹而言是第二次交換禮物了。第一次沒辦法順心如意,回溯了一小時左右,重新來到這個當下。也因此哪一號會落到誰手中,正樹大致心裡有數。
  正樹的禮物被標上十三號。
  井上的準備工作流暢地進行,交換禮物開始了。依照號碼順序,參加者走上前去領取禮物,並且在眾人面前拆封。其中有精心挑選的禮物,也有引人發噱的選擇。有些是帽子或CD等常見的東西,也有直接裝著現金或整箱十圓口香糖等多元化的禮物。
  這時,決定性的一刻終於到來。
  「十三號是誰?」
  井上喚道。這時遙香舉起手。
  「啊,是風間同學啊。來,這個是妳的。」
  「謝謝。」
  遙香滿懷期待地拆封,拿出內容物。
  「這是……」
  「是聖誕老人的服裝耶。」
  整齊摺好包在塑膠袋中的物品,一眼看上去只是普通的服裝,但只要從袋中拿出來攤開看,應該立刻就會察覺異狀。
  所以正樹搶先說了:
  「現在穿穿看嘛。」
  遙香聽了,羞赧地揮著手。
  「不過,這種的我有點……」
  「話雖如此,聖誕裝也只有今天這種場合派得上用場吧。況且這種時候就是要放開心胸玩一下,才能享受人生啊。」
  「是這樣嗎?」
  「當然,而且大家也很期待。」
  遙香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點了頭。
  「那我就穿一下吧。」
  這瞬間,因為能看見風間遙香的聖誕裝打扮,男生們紛紛歡呼。
  「在這邊可以換衣服。」
  在井上的帶領下,遙香消失在咖啡廳後場。眾人都想像著接下來即將現身的她會是什麼模樣,興高采烈地議論。
  「我說正樹──」
  就在這時,井上對正樹問道:
  「剛才那個十三號是你買的吧?」
  「是又怎樣?」
  「你怎麼沒告訴風間同學那是你準備的禮物?」
  「先告訴她也是可以啦,但我想說假裝不曉得會比較好。」
  「為什麼?」
  「這還用問?」
  正樹挑起嘴角露出狡猾的微笑,這時後場傳來遙香「咦咦咦!」響亮的驚叫聲。眾人都想著發生了什麼事,這時一名女生前去關心遙香的狀況,但立刻就快步走回會場。遙香似乎告訴她不用擔心,把她趕回來了。究竟是怎麼了呢?參加派對的人面面相覷,氣氛緊張,等著遙香回來。過了一小段時間,遙香終於從後場回到會場。只見她把身體藏在柱子後方,只探出半張臉一動也不動。
  「風間同學,怎麼了嗎?」
  井上這麼問,遙香臉頰泛紅回答:
  「因為難得有機會就試著穿看看,但是這有點……」
  大家都在期待遙香的聖誕裝扮,別再吊人胃口啦──男生們心中開始浮現遺憾與焦躁。也許是察覺這樣的氣氛,遙香終於放棄抵抗,走到眾人的視線下。這個瞬間,會場頓時鴉雀無聲。
  從前方乍看之下,是一件露肩的連身短裙。實際上當遙香現身時,絕大多數的人都這麼誤會了吧。但是那件連身裙後面其實自背到腰際全部敞開,遙香那片光滑的背完全裸露。當事人像要保護自身,想用手臂遮擋,但終究無法遮蔽自己的背。遙香眼眶噙著淚水,滿臉通紅,手足無措。
  正樹心滿意足地打量遙香的模樣,在心中向對他提出建議的吉留致謝。
  究竟要選露出哪個部位的服裝才好?
  舉棋不定時,吉留如此回答:
  ──也就是說露還是要露,但也要能激發想像力──
  ──既然這樣,背部挖空的怎麼樣?──
  這對正樹來說是未曾料想的回答。
  一般而言,提到引人注目的部位,會直接聯想到胸部或臀部吧。實際上正樹看那類書刊的時候,視線也總是往這些部位跑,一直以來認為背部根本不值得特別注意。
  但這樣的想法也只到昨天為止,在今天這一刻開創了新的境地。
  看到現在的風間遙香,誰敢說對背部沒興趣?
  彷彿贊同正樹的想法,原本一片寂靜的會場在下一瞬間有如演唱會會場歡聲雷動。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太神了!」
  「是誰啊!準備那套衣服的!是神嗎!」
  正樹在一旁看著雀躍的參加者,表情掩不住得意。你們要找的神就在這裡,快點讚美啊──他獨自一人這麼想著。
  
  將手擱在熱火爐上,一分鐘感覺起來就像一小時。但是和可愛女生相處,一小時感覺起來就像一分鐘。這就是所謂的相對性。
  事實誠如愛因斯坦所說。
  對正樹而言,畏懼遙香的那段時間漫長得難以忍受,但在與遙香之間距離縮短之後,時間總是轉眼飛逝。
  這次的聖誕派對也不例外。
  特技表演大會和清唱大會等活動一一進行,時間也隨之流逝。不知不覺間來到該解散的時候了。
  正樹雖然已經注意到時間,卻故意裝作沒發現,因為想讓當下的快樂時光再延長一點。然而,不知是誰開口說了:
  「啊,已經這麼晚了,差不多該回去了。」
  這瞬間,眾人都注意到時間。會場的氣氛彷彿魔法解除般恢復平靜。
  「那麼,廚餘類就集中在這個袋子。」
  井上說道。
  雖然整個會場的收拾和打掃工作可以留到明天,但廚餘一定要今天就先打包起來。這是與店長的約定之一。收拾工作開始,快樂時間來到尾聲,但對井上而言接下來才是關鍵。
  正樹代替他向眾人開口說道:
  「都這麼晚了,女生獨自回去可能有點危險,讓男生送女生一程比較好吧。」
  聽了這個提議,男生們紛紛說「也有道理啦」輕描淡寫地表示贊同,而女生們也不曉得是否看穿了男生們的想法,大多無所謂地回答「沒必要這麼緊張吧」表示反對。
  果然會演變成這樣啊。
  正樹對遙香使了個眼色,她點頭回應。
  「我也贊成篠山同學的意見,畢竟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這時,女生們的意見出現一百八十度的轉變。既然風間同學都這麼說了──這樣的影響力令正樹也不禁暗自敬佩。
  「不過要怎麼選人?」
  其中一名男生說道。正樹回答:
  「就把家住同方向的人湊一起吧。所以說──」
  正樹隨意開始點選男女湊對。回家方向相同的,有的兩人一組,有的三人一組。雖然不時冒出反對意見,但都在遙香的勸阻下瞬間沉默。來到決定谷川搭檔的關鍵時刻,正樹指名由井上擔任。
  「谷川同學和井上住的方向沒差太多,況且對方是井上,谷川同學也能安心吧?」
  正樹如此問道,谷川有些遲疑地點頭。
  雖然手段有些強硬,如此一來就能營造谷川與井上兩人獨處的情境,方便井上告白。這就是正樹、遙香和井上事先講好的計畫。
  「好,就這樣了,所有人解散。男生要好好送女生回去喔。」
  男生們對發號施令的正樹吐槽:「你是我們的老師喔?」之後便陪著女生離開咖啡廳。在所有人都走出會場後,正樹與井上鎖上窗戶,最後關上出入口大門,目送與谷川一起離開的井上的背影漸行漸遠。
  「……好,我也該回去了。」
  正樹獨自踏上歸途。住家在同樣方向的女生已經交給其他男生負責了。不過這樣也好,吵鬧的祭典過後,正樹想寧靜地度過。就像運動之後要做緩和運動,在放聲歡笑後想暫時沉浸在餘韻之中。
  「好冷!」
  正樹下了腳踏車,決定推車走回家。因為他沒有手套,騎腳踏車就得面對迎面撲來的冷風,特別是指尖幾乎會失去感覺。正樹連連用手掌磨蹭褲子取暖,呼出一口白煙。
  在這片天寒地凍中,大家正一面談笑一面踏上歸途吧。
  話說井上那邊不知道狀況怎麼樣了,不曉得有沒有成功開口告白;告白之後對方有沒有答應交往。雖然正樹很好奇,但之後應該會接到結果報告吧。在那之前只能先忍耐。
  突然間,正樹感覺到冰冷的水珠落在鼻尖,緊接著是臉頰。原以為是下雨了,正樹抬頭看向天空。看不見星光的夜空中有東西飄落。正樹伸出手掌,一顆水珠隨即出現在掌心。那不是雨滴,而是細雪正悠悠飄落。
  這時正樹回想起早上井上說的話,今天似乎會是白色聖誕。
  正樹用衣服擦拭水滴,再度朝著自家邁開步伐。
  就在這時,正樹察覺前方的街燈下有個人影,定睛一看,發現是遙香。
  「妳在幹嘛啊,沒和大家一起回去嗎?」
  「我說我有東西忘了拿,自己回來了。」
  「為什麼?」
  「我有話想跟篠山同學說,或者該說,有些事想問。」
  「我懂了,不過我們一邊往車站走一邊講吧。太晚回去妳爸媽也會擔心。」
  兩人走向車站的途中,遙香沒有提起任何有必要特地撒謊回到這裡埋伏等待正樹的重大話題,全都只是閒聊。正樹也明白那些都不是真正的目的,但也沒刻意追問。正樹覺得她一定在等候時機吧。
  「……啊,對了。妳最後選了什麼禮物?」
  「書。我喜歡的科幻小說。」
  「那還真是……很偏個人嗜好的禮物啊。」
  「篠山同學還不是只想到自己的嗜好。今天那套聖誕裝,是篠山同學準備的吧?」
  「妳發現了喔?」
  「在暢貨中心分頭行動的時候,我看見你走進那家店。」
  「不過派對氣氛整個high起來了吧?」
  「但是犧牲了我啊。」
  對此正樹只能苦笑,無法回嘴。就在這時,遙香說「這就先不管了」當作起頭,拿出一個小紙袋。
  「這是感謝你陪我去買東西的謝禮──名義上是這樣,其實是聖誕禮物。」
  「真的假的?」
  既然不是在派對上,而是在兩人獨處時送出禮物,就代表這是為了篠山正樹準備的禮物吧。
  正樹興奮地打開紙袋,裡頭裝著一雙手套。
  「因為你好像沒有,不嫌棄的話拿去用吧。」
  「喔喔喔~~謝謝。」
  這份禮物確實教人欣喜。除了實用性不在話下,遙香注意到正樹沒有手套這一點也讓他欣喜不已。
  正樹立刻戴上手套。好溫暖。剛才的刺骨寒意彷彿錯覺般褪去。該不會遙香為了把這個交給自己才在這裡等候?如果是這樣,更是教人開心。
  「真的很謝謝妳。」
  「要好好珍惜喔。」
  遙香微笑說道,正樹也回以笑容。
  就在車站映入眼簾的同時,遙香提起了井上與谷川。
  「不曉得告白有沒有順利。」
  「無論成功或失敗,應該都會報告吧,只能等了。」
  「畢竟是大家一起計劃的,希望能順利。」
  遙香如此說完,又補上一句:「事實上──」
  「那時候,在我加入對話之前,你和井上同學已經聊了一段時間,對吧?其實在那之前的對話我也聽見了。」
  遙香提起的應該是井上找正樹討論告白時機那件事。但是在她參與對話之前,自己究竟跟井上聊了些什麼……?
  「抱歉,那時候我講了什麼我已經不記得了。我跟井上說了什麼?」
  正樹這麼問,遙香微微俯著臉說:
  「篠山同學,我之前跟你提過明信片的事,你還記得嗎?」
  「妳是說,妳念小學的時候收到『篠山正樹』寄來的明信片吧?那又怎麼了?」
  「我之前也說過,我一直以為『篠山正樹』和『篠山同學』是不同人。雖然有些疑點難以解釋,但我也能接受。可是,聽了當時井上同學尋求建議時你給的回答,我確定了。」
  遙香倏地抬起臉,雙眼直視正樹,接著說:
  「──篠山同學就是『篠山正樹』吧。」
  「──!」
  正樹啞口無言,滿腦子空白。遙香開始解釋她察覺的理由。
  「當井上同學問你『告白時該說什麼』的時候,你是這麼回答的吧?」
  ──照你的個性去做就對了。況且你也不是那種能靠算計跟女生談戀愛的人,所以你就表現真正的自己就好,用不著裝模作樣──
  「聽見那句話的瞬間,我立刻回想起『篠山正樹』寄給我的明信片。」
  過去的「篠山正樹」曾在明信片上告訴她「維持真正的自己就好」。而同班同學篠山正樹也說出了同樣的話,遙香不認為這是偶然。
  她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正樹雖然訝異,但聽完頓時恍然大悟。
  在兩人去買聖誕禮物一起吃可麗餅的時候,遙香為何會突然主動拉近距離,正樹感覺自己明白了理由。
  當時,她面對的是她過去憧憬的「篠山正樹」。
  雖然正樹理解了真相,但遙香的話還有下文。她表情認真地接著說:
  「我不知道為什麼篠山同學要隱瞞這件事。如果不想說,我也不會再多問。只是,我希望你回答我一個問題就好。關於最後那張明信片。」
  「最後那張……」
  正樹一一回憶過去寄出的明信片。
  第一張:寄給奶奶的近況報告。
  第二張:請求與高尾晶維持交流。
  第三張:篠山正樹的自我介紹與喜歡的髮型。
  第四張:提到戀愛諮詢與便當以及篠山正樹的日常生活。
  第五張:為了實驗而寫著如果交到女朋友想一起上下學。
  第六張:對於個性的煩惱,回答對方維持真正的自己就好。
  第七張:為了讓她免於死亡,表明一切真相的明信片。
  以及──
  第八張:為了斬斷與她的關係,為了令她的憧憬幻滅而寫的最後一張。
  以上總共八張。
  換句話說,最後一張就是指第八張。但正樹無法對她說明理由。那是為了改變妳死去的世界──就算撕裂了嘴也不能說出口。
  正樹看見往市區方向的電車往車站駛來。在飄落的細雪中,電車的燈光掃過兩人。車站廣播響徹月台。
  但是正樹沉默不語。因為絕對不能說出口而死守沉默。
  儘管如此,遙香還是懇求般追問:
  「篠山同學,真的不能告訴我嗎?我無論如何都想知道。最後那張──第九張明信片的意思,我無論如何都想知道。」
  她這麼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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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28 12:16 | 显示全部楼层
  \3•未知的過去與已知的過去
  
  
  隔天的傍晚時分,正樹窩在客廳的暖桌看著電視。二十五日前廣告還全都是與聖誕節有關的促銷,聖誕節一過馬上清一色改成過年氣氛。這轉變速度之快教正樹不禁讚嘆。
  「昨晚的雪最後也沒積起來啊。」
  母親看著窗外呢喃。這一帶不常下雪,就算下雪也很少積雪。也是因此昨天下雪讓母親有些期待吧,剛才母親的語氣中有幾分失望。
  正樹剝下橘子皮,將果肉扔進口中。電視上搞笑藝人正在表演相聲,正樹漫不經心地看著電視,打了呵欠。
  「正樹,可以轉台嗎?」
  「隨便啊。我要回房間了。」
  正樹又拿了兩顆橘子,回到樓上的房間後緩緩拉開書桌的抽屜,筆和橡皮擦等文具以及乾電池之類的雜物亂七八糟地塞在裡面。抽屜中有一張尚未使用的今年的賀年卡。與遙香第二次邂逅之前,奶奶寄來的明信片。
  正樹把那張明信片拿在手中,回想起昨晚遙香說的話。
  「……第九張明信片啊……」
  正樹怎麼也無法釋懷。
  篠山正樹寄出的明信片,全部應該就八張。
  若要問為什麼,因為第九張根本不可能存在。
  如果真有可能,那就是奶奶給的這張明信片。但既然這張明信片還在手上,這個可能性也消失了。
  然而記憶中不存在的第九張究竟是怎麼來的,同時又代表了什麼意義?
  正樹仔細回想昨晚在那之後,兩人的對話。
  ──第九張明信片預言了父親之後會調職,搬到現在這個學校的鄰鎮,最後指示她要進現在的學校──
  ──……妳為什麼照著做?妳當時應該對「篠山正樹」失望了吧──
  ──既然正樹同學這麼說,就表示正樹同學承認自己就是「篠山正樹」吧?──
  正樹沉默。遙香視之為默認,繼續解釋理由。
  ──理由有好幾個。像是預言確實說中了,還有我本身也想知道真相。不過……最後的指示寫著我一定要選擇現在這間高中的理由──
  如果遵照上面的指示,就能遇見真正的「篠山正樹」。
  所以她選擇了現在這間高中。
  正樹完全不記得自己寫過這樣的內容,因此無法給遙香她所期待的明確回答。不過正樹能跟她一起思考。
  ──妳說的第九張明信片上也貼著兩圓郵票嗎?──
  ──嗯,和其他八張一樣──
  ──寄件人也是篠山正樹?──
  ──嗯──
  沒有新的線索。唯一只得知從郵票來看,這第九張明信片同樣是從七年後的未來寄到過去。
  ──嗯?等一下──
  正樹察覺不合理之處。
  那個時期,遙香的母親應該想切斷篠山正樹和女兒之間的聯繫。所以從第七張開始只要她判斷內容不適當,就不會讓女兒看到明信片。她之所以將第八張明信片拿給女兒看,是因為上面的內容能消除女兒對篠山正樹的憧憬。
  但第九張的內容又如何?
  那內容不會拉開遙香與篠山正樹的距離,反而有可能拉近。這種內容的明信片,那位母親真的會拿給女兒看嗎?
  ──妳媽媽為什麼會把第九張拿給妳看?──
  一問之下,遙香說出超乎預料的回答。
  ──第九張沒有經過我媽媽。我之前不是說過有個同學當時會來探病嗎?那張明信片好像寄到那女生家,她把學校的講義和明信片一起拿來給我──
  ──……寫給風間遙香的明信片,寄到同班同學家?──
  ──不是。收件人寫的是那位同班同學,但她看完之後發現內容是寫給我的,才會拿來給我看吧。我記得是這樣沒錯──
  ──收件人是同班同學……──
  以上就是昨晚兩人的所有對話。
  就結論來說,沒有解開任何謎題,只是更加深了第九張明信片的謎團。
  第九張明信片究竟意味著什麼?
  那又引發了何種過去改寫?
  正樹苦苦思索,再度盯著奶奶給他的那張明信片瞧,突然倒抽一口氣。不是因為靈光一閃解開了第九張的謎團,而是回想起可說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奶奶的手術!」
  同時家中電話響起。正樹衝出房門,跑下樓一看,母親拿著話筒。她的表情先是疑惑,隨即轉為震驚。恐怕在這瞬間她得知了奶奶昏倒,現在就要動手術的消息。
  正樹對完全忘記這回事的自己懊悔不已,直想痛罵自己一頓。
  為什麼會忘了奶奶的事,滿腦子只想著玩?正樹知道奶奶的手術會成功,最終會平安無事,這次恐怕也不例外。但是比起在痛苦中倒下而接受手術,事先接受檢查,請醫生提早開刀肯定更好。
  明明有辦法避開,卻因為自己滿腦子只想著玩,讓奶奶受了折磨。
  正樹無法容許這種事。
  因此──
  正樹立刻奪門而出,衝到長部家。一走進由美的房間,就向因為正樹突然造訪而嚇一跳的由美索取形代。由美相當疑惑,但見到正樹拚命的神色,很快就答應要求。正樹立刻就以剪刀斷緣,回到過去。接下來恢復意識時,是在昨天早上自己的房間。正樹衝出房間,拿起家用電話的話筒,強烈建議電話另一頭的奶奶接受檢查。奶奶因為自己已經定期接受檢查,顯得不太情願,但在正樹一次又一次的催促下最終退讓,答應接受檢查。
  中午過後接到通知檢查結果的電話。
  奶奶說院方告訴她需要動手術。然而不知道奶奶明天就會昏倒的院方將手術排在後天,住院則是從明天開始。
  但是這樣會趕不上。
  那麼只能回到更遠的過去。
  當正樹再度睜開眼睛時,他來到了寒假第一天。正樹第二次拿起家用電話的話筒。至此正樹終於放下心中的一塊大石頭。
  
  聖誕節當天。
  「就是這樣,今天我沒辦法參加。幫我跟大家道歉。」
  正樹為了轉車而下車,站在某處車站的月台上。他向井上道歉後,掛斷手機。
  現在時間是下午兩點。抵達醫院時大概會是下午四點左右吧。那時奶奶應該麻醉已經消退,完全恢復意識了吧。
  奶奶的手術排在今早的第一刀,中午時手術成功的通知傳到篠山家。
  雖然情況允許,正樹也想在手術房外頭等候,但要趕上早上第一刀實在有些困難,奶奶也說用不著這麼麻煩而婉拒。
  因此探病就改到手術結束後的下午。
  正樹掛斷電話的同時,站在一旁的母親說:
  「今天不是有聖誕派對嗎?你可以去啊。」
  「奶奶才剛動完手術,再怎麼說也不能去玩。」
  這句話不是謊言。儘管手術已經成功,但在奶奶手術當天沒心情參加聖誕派對也是事實。不過,更重要的是忘記奶奶未來會昏倒,當時留下的後悔不允許正樹參加派對。
  正樹仰頭看向天空。
  上次去看奶奶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最後一次見面是在爺爺的葬禮吧,再上一次是爺爺住院時。平均算下來,好幾年才去見她一次。
  也許奶奶已經忘了自己長什麼模樣。
  「啊,對了對了。我們要先去奶奶家一趟。」
  抵達目的地車站時,母親這麼說。奶奶似乎請母親幫忙拿些忘記帶去醫院的東西。奶奶搬到現在的住處是在兩年前,這是正樹第一次造訪。
  「……就這裡吧?」
  奶奶家是八層樓公寓的其中一間房。母親在當初搬家時似乎也拿了一把鑰匙,她用那把鑰匙開門進去,正樹跟在後頭。
  「奇怪,她明明說擺在這裡啊……」
  看來奶奶拜託母親帶去醫院的東西一時之間還找不到。
  這時,正樹一一看過擺在房裡的相片,翻閱書架上的相簿來打發時間。在這過程中,正樹不經意發現了一個鐵盒。雖然覺得偷看不太好,但想窺知別人的祕密也是人的本性吧。正樹把鐵盒拿到手中,掀開盒蓋,盒中裝著許多信件一類的東西。
  「奶奶也還留著啊。」
  正樹隨手拿起其中一個信封。信封上方像是用剪刀拆封,水平裁斷。寄件人欄位上寫著不認識的名字,但住址在正樹居住的小鎮。接著正樹看向收件人。當然正樹認為這是寄給奶奶的信,但事實並非如此。收件人是爺爺。
  「這個盒子,該不會是爺爺的?」
  正樹拿起其他信封檢查,確定了自己的猜測。這個盒中收藏的信件的確全都是寄給爺爺的,但同時也發現其他令人好奇的疑問。
  拆封的方式有兩種,一種是用剪刀剪開,一種則是用手撕開。
  這其實算不上多古怪。雖然平常習慣用剪刀拆信,但有時剛好手邊沒有剪刀,就直接用手撕開,也許就這麼單純。
  然而,因為正樹最近時常用剪刀,一個念頭就此浮現。
  ──該不會爺爺做的,其實是斷緣的儀式吧?
  如果真是如此,模仿爺爺用剪刀剪開信封的自己也在不知不覺間執行了斷緣的儀式。
  他不禁想著:和過去的友人後來再也沒有信件或明信片往來,該不會就是因為這樣?
  正樹苦笑著心想「還是多檢討自己吧」,但還是無法甩開這個可能性。因為這樣的念頭浮現,自然也會調查規則性,正樹忍不住檢查以剪刀拆封的那些信件的寄件人。
  於是──
  那些信封的寄件地址全部來自正樹的家鄉。這是偶然還是必然?如果是必然,為什麼爺爺想斷絕自己和故鄉居民間的緣分?
  「……還是說,其實只是偶然?」
  懷疑伴隨著負面的猜測越漸清晰,化作烏黑的霧霾籠罩正樹的心頭。
  
  找到奶奶拜託的東西後,正樹與母親造訪奶奶的病房。
  「媽,身體感覺還好嗎?」
  走到窗邊的病床,母親如此說道。奶奶將視線從窗外抽回。
  「哎呀,你們特地跑來看我啊。」
  「之前不是說過了,媽也拜託我們去拿東西了不是嗎?」
  「啊哈哈,差點忘了。很遠吧?」
  「不會不會。過來啊,正樹,跟奶奶打招呼。」
  正樹低頭行禮。奶奶微笑道:
  「正樹,你長大了呢。現在已經是高中生了啊。」
  奶奶臉上掛著與過去毫無二致的微笑,始終關心著正樹與正樹的母親。你們一定累了吧?這是人家送的,要不要吃?還是比較想吃這個?諸如此類。明明自己才剛動過手術,關懷他人的心意讓正樹深感敬意。
  「在醫院要住到什麼時候?」
  「醫生說觀察幾天,沒問題就可以出院了。」
  正樹好一段時間在旁邊聽著兩人對話,看準時機說:
  「媽,不用通知爸爸一聲嗎?像是手術和住院的事。」
  「不要緊吧,反正你爸已經說下班後要過來了。」
  「不過爸應該也很擔心,有新消息他也想盡早知道吧?」
  「……說的也是。那我去打個電話。」
  她也同意兒子的意見,向奶奶點頭示意後走出病房。
  如此一來,正樹就爭取到與奶奶兩人獨處的時間,可以問他想知道的問題。
  「今天我第一次進到奶奶現在的家。」
  「是嗎?那個公寓還滿漂亮的吧?」
  「嗯。」
  先是一段無關緊要的閒聊,正樹等著切入正題的時機。
  爺爺也許曾經考慮過斷絕與故鄉舊識間的關係。為了確認這一點,首先有必要知道爺爺的過去。
  因此正樹小心避免奶奶看穿自己的用意,刻意維持閒聊時的輕鬆氣氛,切入正題。
  「其實我只認識小時候見到的爺爺,爺爺以前是個怎麼樣的人啊?」
  「就像正樹知道的那樣啊。」
  「不是啦,我是想知道爺爺過去的經歷,比方說有沒有成功做到特別的事之類的。」
  「也沒什麼很特別的啊。不過真要說的話,還是神社合祭那件事吧?」
  「就是奶奶夏天告訴我的那件事?我記得奶奶和爺爺都是反對派吧。」
  「對,就是那件事。當時反對派的首領就是你爺爺喔。」
  奶奶告訴正樹,反對派的領袖必須擁有面對贊成派的大人們也毫不畏縮的堅定意志,還得是能讓反對派團結起來的可靠人選。但是那樣的人實在很難找到,好幾個人擔任領袖後來又被撤換。最後爺爺受到任命,成功擔起身為領袖的職責。
  奶奶說過去爺爺時常出面仲裁鎮上的紛爭,也是因為有這段往事。
  「哦,原來是這樣啊。」
  這一段往事正樹從來不知情,但也並非多出人意料。回想爺爺這個人,有這樣的經歷也沒什麼好訝異的。
  但這不是重點。
  正樹想知道的是,能證實爺爺過去想與故鄉舊識斷絕緣分的往事。
  不過奶奶口中提到的似乎都無關。看來爺爺故意與舊識斷緣應該並非事實吧。正樹在幾乎要放棄之前,下定決心不再旁敲側擊,提起了在奶奶家中發現的鐵盒與裡頭的信封。奶奶肯定會笑著說你想太多了──正樹心中這麼猜想。
  但是──
  「……那個,是你太在意了吧?」
  奶奶一瞬間顯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正樹的疑惑並未得到解決,反而更加深了。該不會爺爺真的想和故鄉的舊識斷絕緣分?
  但是,理由依舊不明。
  還有尚未得知的過去與真相嗎?
  正樹原本想繼續追問,但奶奶已經將視線轉向窗外,像是拒絕正樹再問下去。正樹料想這樣恐怕奶奶不會再多透露,理性也判斷不該對剛動完手術的病人逼問,最後只好放棄。
  醫院窗外細雪緩緩從灰色天空輕盈飄落。
  
  母親預定明天和父親一起回家,但正樹說他打算今天回家。
  「奶奶家也住不下三個人吧。」
  「住在附近的旅館不就好了?」
  「沒必要多花這筆錢,我今天直接回去就好了啊。媽大概要等爸爸晚上趕到這裡才行,我就一個人先回去。」
  「一個人真的沒問題?」
  「拜託,我已經高二了。這種擔心差不多算是侮辱了吧。」
  「我知道了,那你自己小心喔。媽會趕在明天傍晚到家。」
  「了解。」
  離開醫院之後,正樹獨自一人朝著最靠近的車站邁開步伐。途中走過百貨公司般的大型商店並排矗立的大街,店面裝飾著洋溢聖誕氣氛的燈飾,來往的行人以閃亮的眼神看著燦爛光輝的景致。正樹孤獨一人走在這氣氛中,冰涼的手插進口袋,讓下巴埋在圍巾裡。來到車站,裡頭擠滿了剛下班的上班族,與剛才歡天喜地的聖誕氣氛完全相反。上了電車,在無數疲憊不堪的臉龐包圍下,擠得幾乎無法動彈。但在經過轉乘車站後,越是靠近正樹住的地方,乘客也跟著減少。
  就在這時,有人打電話給正樹。
  對方是歲森千惠,用意是告訴正樹之前約好要借他的書已經讀完了。
  正樹沒想過對方會只為了這點事就特地聯絡他,看來她的個性似乎很重視約定。這時他回想起上次聖誕派對也曾有來自歲森的未接來電。
  「這個嘛,等新學期開始……不對,歲森同學最近的車站是哪一站?」
  『是指離我家最近的車站嗎?那是──』
  歲森回答和遙香同樣的鄰鎮車站。
  「回程途中可以順便拿啊……如果妳不麻煩,我可以現在就去跟妳借嗎?」
  反正今天沒其他事了,花點時間也無妨吧。
  『你的意思是要來我家?那我把書送到車站吧。』
  「是我要跟妳借,這樣感覺不太好意思……」
  『不會,我家離車站很近,別在意。』
  「是嗎?那可以麻煩妳帶到車站嗎?」
  『我知道了。我會在車站等你。』
  正樹掛斷電話,改變原先的行程,決定在鄰鎮車站下車。
  
  「妳好。」
  在鄰鎮車站下車後,穿過驗票閘口就看到歲森的身影。
  她坐在設置於車站前的長椅上,手中拿著便利商店的肉包。
  「不好意思,有點餓了。」
  「這樣啊……啊,別在意我,請慢用。」
  正樹在歲森身旁坐下,打算先等她吃完。行人在兩人眼前來來去去。也許因為今天是聖誕節,踏上歸途的上班族有不少人手中提著蛋糕盒。正樹望著那幅情景時,歲森對他遞出一本書。
  「來,給你。」
  「噢,謝了。」
  那正是之前在車站月台正樹向她借的書。正樹接下書本。
  「怎麼樣?好看嗎?」
  「我覺得我的感想沒有任何參考價值就是了。」
  「不會啦。」
  「不,這是事實。俗話說一樣米養百種人,每個人有自己的喜好。就算對我而言是名作,對篠山同學而言也可能毫無價值。」
  「妳講的意思我是懂啦,但如果有人判斷這作品是名作,那至少能期待一定程度以上的水準吧?所以也不至於毫無意義……」
  「比方說,篠山同學喜歡喜劇結局還是悲劇結局?」
  「呃,比較喜歡喜劇吧?」
  「我以前也是這樣。」
  歲森吞下肉包的最後一口,又從塑膠袋裡拿出另一個包子。正樹傻眼地想著:那嬌小的身體居然還能吃。歲森注意到正樹的視線,若無其事回答:「這是豆沙包,算甜點。」說完就吃了起來。
  

  
  「我第一次買的書,是悲劇收場。」
  正樹雖然對歲森的我行我素有些好奇,還是把注意力放在她說的話。
  「那本書有讓我很享受的緻密詭計,結局卻讓人非常難以接受,當時我判斷那是一部爛作品。但是過了大概三天,我發現自己那種討厭的心情依舊揮之不去。無論結局如何,餘韻能一直持續好幾天真是難得的體驗。當我這麼想的瞬間,那本書在我心中就變成傑作了。」
  「這和現在講的有關連嗎?」
  「只要稍微改變觀點,人的價值觀就有可能頓時相反。光是我自己都這樣了,興趣品味不同的其他人給的評價能代表什麼嗎?」
  所以傳達自己的感想這件事本身沒有意義──歲森如此說道。
  正樹表面上點頭表示理解歲森的想法,心裡卻覺得還真難懂。難懂的不是歲森的意見,而是她本人。一開始先是悠然自若地吃著肉包,對正樹隨口提出的問題又認真地回答,個性實在難以捉摸。
  不過既然書已經借到了,正樹也可以就這麼回家。
  就在歲森也吃完豆沙包的同時,正樹不經意地問:
  「歲森同學是傳說研究會的會長,應該曉得很多傳統儀式之類的吧?」
  「我只能說看你要問哪一種。」
  「那妳知道斷緣嗎?」
  如果能就此解決爺爺留下的謎題,那就是意料之外的收穫。正樹原本只想碰碰運氣,卻因為歲森的回答感到驚愕。
  「如果你指的是那個『斷緣』,我想我能夠回答。畢竟歲森家就是過去管理那座神社的家系。」
  「咦?妳是說……」
  一問之下,那座神社就是指樹林中的廢棄神社。
  換言之,歲森就是過去執掌斷緣儀式的家族後代。
  為了抓住這個機會,正樹立刻解釋他在奶奶家發現的狀況,隨後又問爺爺這樣的行為算不算是一種斷緣。
  「你說的我明白了。不過請讓我先從大前提說起──儀式手法有時會隨著地域不同而有所改變。比方說全國知名的狐仙也有許多不同的方法,在某些地區則習慣用其他稱呼。斷緣也不例外。雖然應該沒什麼名氣,但斷緣並非這地區獨有,而是全國性的傳統儀式,因此各地都有手法不同的『斷緣』。」
  「所以歲森同學是想說,我爺爺的做法符合其中某一種吧?但這不重要。和那個小鎮過去的斷緣儀式是不是同一種,我只想知道這一點。」
  現在這個時代,透過網路的普及,資訊流通已經來到世界規模的水準。但資訊只有活用才有意義。仍然用信件與人往來的爺爺在各方面都屬於舊時代的人,他對斷緣的知識毋庸置疑只會來自故鄉。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所以,答案是?」
  「不知這算不算好消息,你爺爺的斷緣確實與這地區的手法相同。」
  「真的嗎!」
  「是的,千真萬確。」
  在這瞬間,正樹心中確定了爺爺確實斷緣過。
  但新的疑問也隨之浮現。
  爺爺為什麼想與故鄉舊識斷絕緣分?
  若要調查這一點,最實際的方法恐怕還是去問認識爺爺的人吧。但這樣一來,也許會破壞爺爺在大家心中的形象。
  原因就在於既然爺爺刻意用剪刀斷緣,就代表和故鄉舊識的關係在他心中無異於孽緣。
  這麼一想,正樹也頗受打擊。
  因為富正義感,過去眾人仰仗的爺爺,其實對眾人一直抱持著反感。
  儘管如此,正樹還是想得知真相。
  這樣一來──
  「還是只能去問奶奶吧。」
  恐怕奶奶連爺爺斷緣的理由都知道,才會有那種反應。奶奶可能不願意提起,不過既然找不到其他方法,也只能拜託奶奶了。
  如果用電話聯絡,奶奶也許會用「現在有點事要忙」之類的理由掛斷電話。
  「既然這樣,還是只能當面問清楚了。」
  然而因為買了那套聖誕裝,手上沒有多餘的零用錢付車資,得等過年的壓歲錢了。不對,說起來那套聖誕裝也是因為能重新來過才買的。雖然不能說是一舉兩得,但這也算是個好機會吧。
  「……回到過去吧。」
  正樹下意識地呢喃。
  但歲森沒有漏聽他的低語聲。
  「回到過去,請問是什麼意思?」
  那應該只是單純的疑問,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所以開口詢問。
  但是,不能被人得知的警覺心讓正樹過度反應。
  「咦?呃,沒有,沒什麼啦。啊,應該是妳聽錯了吧?」
  正樹連忙否認,但也不可能有人會因此信服。
  「篠山同學,我剛才沒有說謊回答你的問題,我希望你也誠實回應我的疑問。」
  「──!」
  「我再請教一次。回到過去,指的是什麼意思?」
  起初只是隨口問的語氣,現在歲森稚氣未褪的眼眸浮現了不允許拒絕的壓迫感。正樹被那視線直刺,明白已經沒辦法隨口蒙混或沉默以對,不得已只好決定全盤托出。
  「要從哪裡開始說起好呢……一開始是在暑假的時候。」
  
  究竟過了多長一段時間?
  大概只有短短三十分鐘吧。
  但是對正樹來說,他回顧了這幾個月來的體驗。自從與遙香相遇,經過數次改寫過去避免她的死亡,之後經歷第二次的相遇,到了現在。儘管只是摘要陳述,但因為回顧自己的記憶,正樹感覺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說完。
  「──這就是我體驗過的一切。」
  正樹說完,歲森盯著地面陷入沉思。
  她的個性應該不常顯露情緒,但當正樹提到超自然現象時,那張臉龐短暫閃過了喜悅。該不會她真的相信這番話吧?就常識來想應該不會相信,然而──
  經過幾十秒的沉默,正樹忍不住想開口發問。
  這時她說了:
  「傳說研究會之所以創設,原因可以追溯到過去的神社合祭。」
  這也許是歲森千惠的習慣,話題起頭時總是顯得唐突。這句話究竟與剛才的對話有何關聯,要等她說完才能知曉。
  雖然正樹只和她有過幾次對話,但正樹已經理解了她的習慣。因此他沒有立刻插嘴提問,只是貫徹聽眾的角色。
  「如你所知,神社合祭有贊成和反對兩派,在村中形成了對立,雙方意見誰對誰錯先不討論。最後按照贊成派的意見,以神社合祭收場,但是問題以意料之外的形式持續著。」
  鎮上發生了超乎常識的謎樣現象──諸如此類的謠言開始流傳。
  「因為合祭才剛結束,當時認為合祭就是原因的謠言開始流傳。當然那只是空穴來風,很少人會相信來源和內容都不明瞭的謠言,但其中也有人無論如何都無法坐視不管。」
  歲森說那個人就是自己的爺爺。
  「因為歲森家是過去管理神社的家系,當時也率先同意合祭。」
  神社合祭的計畫未經管理者的同意根本不可能推動。歲森家當時因為維持費用與人手不足,選擇贊成合祭的立場。
  「但如果合祭的結果為鄉土帶來災害,儘管只是前管理者,過去身負管理責任的歲森家也無法視而不見。當時還是學生的爺爺這麼認為,於是設立了相當於傳說研究會前身的社團活動。」
  社團活動的主旨在於調查超乎常識的謎樣現象,隨著時間流逝演變成名為傳說研究會的超自然現象同好會。
  「但爺爺到最後還是無法查明超乎常識的謎樣現象,現在棒子交到我手上。換言之,剛才篠山同學對我陳述的超自然現象,對我而言是了結這樁往事不可或缺的線索。」
  「……」
  聽完歲森坦承這些遠超乎預料的事實,正樹滿腦子混亂。他好不容易恢復冷靜,向歲森確認:
  「妳相信我剛才講的?那些……超自然現象之類的。」
  「畢竟是超乎現實的內容,老實說我也無法輕易相信。不過,為了調查這些現象是否由神社合祭所引發,我應該要以接納的態度面對──也因此,我有一個請求。」
  「什麼請求?」
  「雖然我剛才說我要以接納的態度面對,但我終究還是無法真正相信。所以我希望你實際引發超自然現象,好讓我可以信服。」
  「妳這麼說,我也不曉得該怎麼做……」
  「可以請你實際回到過去一次嗎?」
  「咦?妳突然這樣要求,我也……況且就算我回到過去,妳也無法確定這件事吧?」
  現在這段對話,過去的她不可能知道。
  正樹主張這方法沒有意義,但歲森立刻搖頭否定。
  「自從我加入傳說研究會就已經決定,如果對方能提示某道密語,我會全面相信對方說的話。我會告知你那道密語,請你回到過去之後傳達給過去的我。」
  「等等,太突然了,我聽不太懂……」
  「簡單說,我事先預想到會有這類的狀況,做好了準備。」
  假使超自然現象真的存在,自己也不一定會親身遭遇。所以假設有誰來找自己商量,為了讓自己無條件相信對方,事先設定了密語。
  正樹對她周到的程度感到驚愕。
  「所以,你覺得如何?可以拜託你嗎?」
  「呃,那個……」
  「我明白你猶豫的心情,所以我不會強迫你,但我認為有人協助會比較好喔。就像剛才對書的感想,從多種不同角度觀察同樣的事物,常會有截然不同的發現。比方說風間同學出現在學校的情況,就篠山同學的觀點也許無法理解,但從我的觀點或許就能解開謎題。聽起來有些自吹自擂,不過互相合作能創造這樣的可能性。」
  歲森如此試圖說服正樹,正樹臉上的遲疑卻依舊沒有消除。歲森見狀立刻切換路線。
  「現在是我處在毛遂自薦的立場,那麼我也得證明如果有我的協助,篠山同學會得到何種利益才行。」
  歲森接著說:自己還沒給對方任何貢獻就想先得到對方付出,這樣自然無法得到信賴。
  「現在就告訴你,剛才我說的其他觀點的意義──例如你剛才提到用明信片改寫過去之後,只有寄出的人能維持改寫前的記憶。但是,也可以換個角度這樣想吧?」
  能保留改變前記憶的並非寄出信件的人,而是寄件者。
  「剛才篠山同學說你寄出的明信片上的寄件者,寫的全部都是『篠山正樹』。因此,這樣的可能性並非不存在。」
  「……抱歉,我聽不太懂。寄出信件的人和寄件者不是一樣嗎?」
  「不對,不一樣。比方說,我也能在明信片上的寄件者欄位填上『篠山正樹』,再投進郵筒。換句話說,寄出郵件的人不等於寄件者。」
  「這確實是個盲點……」
  瞬間,正樹腦海中靈光一閃。他瞪大雙眼,用手掌摀住自己張開的嘴。這個當下,零散的疑問連結成一條線,帶領正樹通往唯一的解答。
  「等等。如果這個想法是對的,把第九張送到過去的人,就是遙香。」
  正樹不理會因為這段自言自語而一臉疑惑的歲森,開始整理腦中的答案。
  首先,送出第九張明信片的人不是正樹的理由,可以從明信片寄到七年前的遙香同學家這點證明。
  正樹不認識那位同學,連姓名也不曉得,因此絕不可能將明信片寄給她。
  但是遙香在與正樹第二次相遇之前──十月,在電視上看到在田徑大賽獲得優勝的那位同學,回想起她的名字。
  換言之,遙香能把明信片寄給七年前那位同班同學。
  那麼,又為什麼要寄給她?
  恐怕是為了躲避母親的檢查吧。
  只要內容看起來有可能讓女兒與篠山正樹之間的關係更靠近,母親就不會把明信片交到女兒手上。但如果讓同班同學在送講義時一併轉交,就能逃過母親的檢查。剩下的問題只有同班同學收到明信片後,從內容發現那並非寄給自己,而是遙香,再轉交給遙香即可。
  那張誘導遙香來現在這所高中就讀的明信片,就這麼到了遙香手上。
  「…………」
  接下來的推論是先設定結論,再反過來補充剛才的假設。
  以結論來說,引發現況的恐怕就是過去的風間遙香。
  為什麼會這麼想?
  理由在於當時的簡訊。
  ──如果想待在他身邊,該怎麼做才好?──
  能收到未來訊息的手機收到那封簡訊,隔天遙香就出現在學校了。從時間點來看,認定過去的她就是引發過去改寫並創造出現況的當事人,也是十分自然的推測。
  不過這個假設有個絕對無法閃躲的問題。
  那就是寄件者寫著篠山正樹。
  如果寄出明信片的人是風間遙香,她應該會持有改寫前的記憶。然而,不知為何維持改寫前記憶的人卻是正樹。
  剛才歲森提出的可能性便能解釋這一點。
  能維持記憶的不是寄出信件的人,而是寫在信件上的寄件者。
  如果這個假設正確,就能篤定造成現況的超自然現象就是改寫過去。
  那麼她為何要寄出明信片改寫過去?
  她的目的是什麼?
  為了上同一所高中?
  如果是這樣,她為什麼不保留自己的記憶?
  搞不懂的問題太多了。
  唯一只知道她不惜改寫過去並放棄自己的記憶,不知為了追求什麼目的,而且那目的對她絕對很重要。
  所以正樹想親口問她引發超自然現象的理由。
  想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如果她有煩惱,希望能給她支持。
  然而當初收到那封寫了「如果想待在他身邊,該怎麼做才好?」的簡訊時,篠山正樹沒想太多,沒有當作一回事。
  為什麼自己沒有認真為她想?
  為什麼沒有立刻打電話給她?
  事到如今才對當初的自己憤怒不已,後悔在腦海中盤旋。
  就在這時──
  「篠山同學?」
  正樹聽見呼喚聲而抬起臉,發現歲森滿臉疑惑。
  「呃,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你看起來好像想得很專心。總之這個給你。」
  歲森在記事本上飛快地寫了些什麼,撕下一頁遞給正樹。
  「這就是密語。回到過去之前不需要事先聯絡我。不過萬一你回到過去,一切就拜託你了──要說的應該就這樣了吧?那我回去了。」
  歲森說完便站起身,正樹默默目送她離開。但歲森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對正樹拋出一個疑問。
  「我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就你所描述的,你的記憶和旁人開始同步是從今年的十二月上旬開始。所以,在這之前經歷的過去並不相同吧?」
  「嗯,是這樣沒錯。」
  「原來如此。所以換個角度想,你沒有十二月上旬之前的過去。不,你的過去可能不存在於這個世界吧?」
  「……妳想說什麼?」
  「只是一種可能性罷了。我擁有十二月上旬之前的過去,但恐怕和你持有的記憶不同。換言之,兩種不同的過去同時存在的不可思議現象發生了。」
  「抱歉,妳可以直接講結論嗎?」
  正樹搞不懂對方用意,表情納悶地問。
  於是歲森語氣平淡地回答:
  「假設你想回到十二月之前的過去,你究竟會抵達哪一種過去呢?」
  這時,一陣強風吹過天空。豎立在正樹身旁的行道樹發出誘人不安的沙沙聲。
  不知為何,正樹覺得那陣嘈雜彷彿自己的心跳聲。
  
  歲森離去之後,正樹留在原處好一段時間。他思索著接下來該做什麼才好。
  他的視線往下挪至手中寫著密語的紙條。
  她剛才說如果正樹回到過去,就去找她說出紙張上這句話。如此一來,就能得到她的協助,或許能解決其中幾項問題。
  雖然沒有任何確切的根據,但歲森千惠這名少女有種令人信服的力量。
  事實上,她的請求有其魅力。
  正樹將紙條放進口袋,拿出形代。考慮到日後可能還要藉助斷緣的力量,之前已經請由美把形代讓給自己。
  正樹盯著那張紙片,低聲呢喃。
  「哪一種過去啊……」
  歲森離去前留下的話語。
  正樹如果回到十二月上旬前的過去,也許不會回到與大家共有的這個世界的過去,有可能回到正樹記憶中的過去。
  雖然這假設讓正樹不由得想嗤之以鼻斷定絕不可能,卻也暗藏莫大的吸引力。
  正樹抬起頭看天空。
  假如能回到記憶中的過去,這意味著什麼呢?
  無論是一同經歷園遊會與合唱比賽的她;或是因為假裝交往而逐漸熟識,最後遭遇山崩意外的她。這假設意味著正樹還有機會再次見到她。
  如果真能辦到這種事,自己究竟會怎麼選擇?
  現在的世界和以前的世界,自己會選擇哪一邊?
  「……蠢斃了。」
  正樹自長椅站起身,穿過驗票閘口來到月台。等了一小段時間,電車到站。正樹搭上電車,坐在座位上再次重複剛才那句話。
  「……蠢斃了。」
  正樹像是要告誡自己,如此自言自語。彷彿要說服心底某處不禁開始期待那種可能性的自己。
  但是──
  心中的天秤宛如隨著正樹的迷惘,不穩地搖擺。
  
  朝著下一站奔馳的車廂內,正樹煩悶地仰望上方。
  現在自己懷抱了太多的難題。
  之前的遙香改寫過去的理由。
  爺爺的斷緣。
  第九張明信片的存在。
  還有其他的零碎問題,這下子又多出了「記憶中的過去」。
  再增加下去肯定會超過篠山正樹的負荷量。
  那麼自己該怎麼辦才好?
  最簡單的解決方法,就是振臂一揮,全部拋到腦後。
  一個人能處理的問題有限度,一旦超過處理能力的極限,就會像電腦一樣當機。但不知是幸或不幸,人類和電腦不同,具備「放棄」這種功能,人只要行使這項特權就好。
  這樣一來又會如何?
  原本塞滿東西的雜亂房間,頓時有如新居般寬敞舒適。雖然也可說是空無一物,但至少比塞滿無數問題健全。
  「唉,不過這種事我也辦不到吧。」
  正樹回想起暑假時的事。
  幫哥哥久司搬家的時候,面對塞滿了東西化作牆面般的壁櫥,兄弟倆一一取下物品才漸漸能整理。
  到頭來,也只能像這樣慢慢解決。
  想一口氣解決所有問題,腦袋才會打結。
  一件接一件慢慢收拾就好了。
  「……等等,有一個能一口氣解決的辦法。」
  正樹已經想到,只是無法下決定。
  歲森提出的假設──回到記憶中的過去。
  實際試試看是否可能就好了。
  如果假設正確,除了爺爺的斷緣,其他所有謎題大概都能解開。
  但正樹無法踏出最後一步,恐怕還是因為這世界同樣有風間遙香在吧。
  在躊躇之中,不知不覺間電車到站了。
  正樹踏上月台,確認時刻。時鐘已經指向晚上九點前,夜幕完全籠罩四周。
  聖誕派對早已結束,大家也差不多都到家了吧。
  「唉,也沒辦法。不管了,先找地方吃晚餐,肚子好餓啊~~」
  正樹一面嘀咕一面走過驗票閘口,突然發現遙香好像很冷似的站在面前。
  「啊,你回來啦。」
  「妳、妳怎麼還在這裡……?」
  意料之外的人令正樹瞪大雙眼。遙香邁步走向他。
  「我在等你。」
  「等我?為什麼?」
  正樹一問,遙香語帶遲疑,眼神游移。
  「那個,今天你那邊好像出了點事……你奶奶還好嗎?」
  「手術成功了,只要觀察幾天,沒問題就能出院。」
  「那太好了──啊,對了,你奶奶住的醫院,就是我以前常去的那間醫院,那個,在以前身體比較虛弱的時候。」
  考慮到現在奶奶的住處──遙香過去住的公寓到醫院的距離,這也不值得意外。不過正樹還是擺出訝異的表情說「原來是這樣」。
  「我以前有段時間常短期住院。大概是因為醫院的特性,住院病人大多是老人家。」
  「這樣就沒人能聊天吧?」
  「是啊。不過老人家大多喜歡找人說話,我常常聽他們說話。」
  「哦~~」
  不過,正樹也明白她不是為了講這些才等到現在。
  她似乎也在等切入正題的時機。
  所以正樹決定主動提起。
  「話說妳應該找我有事吧?是什麼事?」
  遙香從口袋拿出一個小紙袋。正樹看過那個紙袋,那是她送給正樹的聖誕禮物,裡頭大概是手套。
  「正樹同學沒辦法來今天的派對啊,所以,這個給你。」
  「妳為了這個等到現在?」
  正樹接下紙袋,為她的等候與禮物道謝。
  但同時他也察覺了遙香原本的目的。
  上次正樹從遙香手中接過聖誕禮物之後,她提起了關於第九張明信片的疑問。恐怕那才是她最主要的用意吧。
  彷彿證實正樹的預料,遙香露出心意已決的表情開口:
  「其實,我找篠山同學有其他事。那個……我有事想問你。」
  正樹思索著該如何回答的同時,突然不經意掃視她全身上下。
  寒冷的冬夜中,因為一直在等篠山正樹,她似乎全身發冷。自己可以拋下眼前微微顫抖的她,就這麼回到過去嗎?
  「……」
  正樹垂下視線,看向自己手中的手套。
  如果留在這個世界,等在後頭的想必是有她陪伴的愉快生活吧。也許又能一起主辦各種活動,對彼此展露笑容。
  但是,「足以讓之前的遙香改寫過去的重大煩惱」也會在篠山正樹心頭揮之不去吧。
  當初令她如此煩惱的問題;以及對此後知後覺的自己。
  恐怕這兩件事實不會允許他發自內心感到喜悅。
  「篠山同學,你怎麼了?」
  「……」
  正樹回望她,再度看向手套。最後他下定決心,深呼吸,把手中的紙袋遞向遙香。
  心中因迷惘而搖擺的天秤,現在確實朝某一邊傾斜了。
  「抱歉,這個還妳。」
  「呃,為什麼?」
  「因為我沒有資格收下這個。」
  「……你在說什麼?」
  「遙香,其實我就是『篠山正樹』。」
  遙香聽到這突如其來的告白,雙眼圓睜。正樹對她說明第九張明信片的謎,也向她坦承第九張明信片與過去的風間遙香有關。
  「她肯定有某些煩惱,我一定要去問清楚,不然我沒辦法忍受。所以,對不起。」
  「……」
  自己單方面揭露事實,肯定讓她莫名其妙而陷入混亂吧。不過正樹原本就不知道該怎麼說明,只能試著將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化作言語。
  起初遙香只是愣愣地聽著,但她似乎從正樹認真的表情察覺了什麼,將正樹遞出的禮物推回他手中,悲傷地微笑。
  「不對,這是感謝篠山同學──那時陪我去買東西的謝禮。所以,還是希望你收下。」
  正樹看向紙袋。不是因為喜歡,也不是因為聖誕節,而是陪她一起去買東西的謝禮。她已經這麼認定了,那麼她的意思也很明白了,自己不應該再多問些什麼。正樹筆直看向遙香的臉龐。
  「謝謝妳。」
  「嗯,那就這樣。」
  「嗯,再見了。」
  「再見。」
  遙香拔腿跑過正樹身旁,穿過驗票閘口,衝到月台。正樹原本要轉身目送遙香,但打消了主意。他沒有轉身,而是戴上手套。溫暖依舊。握緊拳頭又鬆開,仔細感受那股暖意。重複了好幾次後,正樹從口袋拿出形代,寫上文字後剪斷。剪成兩半的紙片緩緩飄向地面,正樹凝視著紙片,同時眼前的景物扭曲,地面傾斜,接著落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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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28 12:16 | 显示全部楼层
  \4•所以我決定抹消
  
  
  校內傳統活動合唱比賽順利落幕,又過了幾天後的十一月某日。
  任憑晚秋的風拂動髮絲,風間遙香走在農田間的道路上。
  在大片芒草上方飛舞的紅蜻蜓已經不知去向,滿山紅葉逐漸轉為褐色,風中漸漸帶著預告冬季來臨的鋒利寒意。
  在傍晚時分悠悠流動的雲朵,看起來彷彿與繁忙的地上不屬於同樣的時空。
  每次看著天上的雲,總會讓她回想起往事。
  身體特別虛弱的年幼時期,她總是從家裡或病房的窗口愣愣地抬頭看著飄過空中的雲。
  所有人都在上課時,只有自己躺在病床上休養。也許那時的自己就好像飄在天空的雲朵,與世間隔絕般孤獨。
  那時的遙香討厭學校。
  只要走進教室,就會有同學對她說出「啊,妳今天有來上課喔」這類以她不會來學校為前提的招呼,緊接著肯定是「天天請病假都不會被罵,真好」這種不知是出於諷刺還是羨慕的話語。
  對方是否心懷惡意,遙香不知道。
  但是拋向她的每句話確實一點一點磨耗她的心靈。
  煩悶與不滿日積月累,最終爆炸了。惡毒的話語自口中湧出。
  自從那一天開始,再也沒有人找遙香說話,取而代之的是背地裡的中傷。遙香的孤立浮現檯面。
  就某種意義而言,也算是成為眾人認知中的人物。
  從理所當然不存在的同學轉變為大家都討厭的傢伙。
  在這樣的日子裡,某天她收到了篠山正樹的明信片,上面描寫快樂而充實的日常生活。但不知為何,明信片並沒有寄到收件者欄位上的奶奶手中。遙香心中湧現一股使命感──這件事得通知對方才行。然而當她實際寄出郵件後,出乎意料地傳來回音。
  上頭寫著希望能與高尾晶保持聯繫。
  遙香喜出望外。
  學校裡的每個人都不願意與自己往來,也不願意了解自己。
  但是篠山正樹不同。
  他想與我交流,也願意嘗試了解我。
  從這一刻開始,篠山正樹成了遙香心目中特別的存在。因此儘管第八張明信片讓遙香失望,她終究沒有下定決心捨棄那些明信片,一直保存在自己身邊。
  對遙香而言,與他邂逅的意義就是這麼重大。
  然而──
  遙香突然停下腳步。
  因為眼前站著這個當下她最不想見到的人。
  篠山正樹。他也發現了自己,走了過來。
  「你怎麼會在這裡?」
  遙香問。
  因為正樹剛才站的地方就在那個郵筒旁邊。
  「因為我覺得妳會來。」
  「我問的是原因……啊,對了,是你之前說的那個能收到未來訊息的手機吧。」
  「不對,不是那個,是和那個無關的其他方法。」
  「又有其他的?真是沒完沒了。」
  遙香傻眼地嘆息,再度問道:
  「然後呢?找我有事?」
  「我才想問,妳跑來這地方做什麼?」
  「沒什麼事,只是一時興起繞過來而已。」
  「鬼扯。妳來這個地方,是為了把明信片寄給七年前的自己吧?」
  「──!」
  一語中的。遙香訝異得睜圓了雙眼。但她立刻參透原因,露出無奈的微笑。
  「那也是靠『其他方法』得知的吧?」
  「對。」
  隨後正樹大致解釋了由形代引發的狀況,遙香聽完,接受這番說法似的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那關於我現在想做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妳用第九張改寫了過去──不對,現在應該說正要改寫吧。所以我來問妳,妳是在什麼時候,在哪裡拿到第九張,然後又為什麼想改寫過去?」
  正樹如此問道。遙香以沒什麼大不了的口吻平靜地回答:
  「說到第九張明信片,是在第一次走進你家的時候。」
  「在那時候?」
  正樹回想當時的情況。
  當時遙香來到篠山家作客,正樹領她來到自己的房間,之後跟她一起出門前往郵筒所在處。在這過程中,遙香只有一次離開正樹的視線,就是正樹把盛點心和飲料的托盤送回廚房的時候。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回到自己房間的時候,遙香異常慌張。
  ──沒、沒什麼啊!
  為什麼她會顯得驚惶不安?
  這個疑問只要回憶正樹自己對由美做過的事,自然能得到解答。
  正樹到由美家向她索取形代時,對她說了「從她爺爺口中得知形代的存在」這種謊言,她為了找爺爺求證而走出房門,留正樹獨自一人在她房間。正樹心裡知道這樣不對,還是從書桌抽屜翻出了形代。那份罪惡感使正樹在由美突然回來向他搭話時一陣手忙腳亂。
  當時正樹的反應與遙香的反應如出一轍。
  「妳說就在我的抽屜裡?可是……」
  這不可能。
  因為當時從母親那裡拿到的明信片只有九張,而每一張都用掉了。
  遙香回答正樹的疑問:
  「只有其中一張,你沒有寄到過去吧?」
  「妳說七年前?……啊,仔細一想,是有一張。」
  正樹以為明信片是「實現願望的裝置」那時,曾希望用明信片許願棒球隊的學長去死,但寫完之後恢復理智,把那張明信片揉爛丟了。
  「這只是我的推測──只有寄到過去的明信片會成為既定的事實。」
  「所以說?」
  「因為你寄出第八張明信片,這世界變成我不在同一所學校的世界吧?換句話說,你用明信片做實驗的理由消失了,也不會有『明信片是實現願望的裝置』這樣的想法。因此剛才說的那張明信片還是空白的。」
  「所以那一張還留在抽屜裡……?」
  「我猜是這樣。」
  「……」
  遙香的推測有讓正樹點頭同意的說服力。
  「妳這樣講確實能解釋第九張存在的理由……不過,妳為什麼會想改變過去?」
  「你又是怎麼想的?你應該也有你的猜測吧?」
  正樹之所以會等在郵筒前,就是為了阻止遙香改寫過去。這一點她似乎也早已看穿。
  所以正樹也老實回答:
  「我不知道。」
  「……啥?」
  ──如果想待在他身邊,該怎麼做才好?──
  正樹收到這封簡訊之後,現況發生了變化。因此正樹推測遙香可能想和自己上同一所高中,才會引發超自然現象。
  「但是光這個理由還是說不通。」
  「為什麼?」
  「為什麼妳不保留自己的記憶?」
  遙香聳了聳肩。
  「我哪知道。話先說在前頭,我還沒把明信片寄到過去,而且連內容都還沒寫,所以我沒辦法正確回答你的問題。」
  還你吧──她這麼說完,遞出一張明信片。正樹接下一看,上頭確實一個字也沒寫。
  「終究沒機會知道了嗎……」
  「不過,要猜測倒是不難。」
  「真的嗎!」
  「那畢竟是我自己嘛。不過我得先聲明,想改變過去的理由剛好就是你剛才否定的那個原因。」
  「那又為什麼──」
  「大概是因為不忍心吧。」
  為了上同一所高中而改寫過去,這一切只是出自遙香的私心。她不忍心為此奪走正樹的記憶,所以她沒保留自己的記憶,而是以正樹的記憶為優先──遙香如此陳述她的猜測。
  「妳真的確定是這樣?」
  「沒辦法篤定,但八九不離十吧。」
  「所、所以不是因為有煩惱之類的……?」
  「沒有啊。」
  「是喔,原來沒有啊……」
  這瞬間,正樹安心地吐出一口長氣,渾身無力地蹲坐在路旁。
  雖然懷著覺悟回到這個時間,但真相似乎沒有想像中那般嚴重。不過,遙香說沒什麼重大的煩惱還是值得高興。
  正樹發現一直哽在胸口的煩悶頓時消失的同時,也察覺了另一回事。他忍不住壓低聲音吃吃笑著,遙香疑惑地詢問理由。
  「因為妳啊,就只是想上同一所高中就……啊哈哈。」
  「是、是怎樣啦,有什麼不滿嗎?」
  遙香明白正樹在笑什麼,臉沸騰般通紅。那模樣讓正樹笑得更開心了。
  「哎呀~~原來遙香同學也有這種可愛的地方嘛~~」
  「煩死了!我有這種希望很好笑嗎?」
  「不會不會,怎麼會呢。」
  「那就給我把臉上的賊笑收起來。」
  「啊哈哈哈哈!」
  「住口!」
  正樹哈哈大笑,聲音響亮得讓眼前的少女嚴重抗議,好一段時間田野間迴盪著笑聲與抗議的怒罵聲。
  
  
  
  隔天早上。
  起床後正樹揉著剛睡醒而模糊的雙眼,換上制服準備上學。途中,他的視線飄向擺在桌上的那張明信片。
  昨天遙香說她已經用不到,把明信片還給正樹。當時正樹問她:就這樣不上同一所高中沒關係嗎?她補充說明因為她發現沒這個必要性,才交還這張明信片。
  雖然不知道她發現了什麼,但放棄改變過去也是件好事。
  無論如何,遙香的問題已經解決,剩下的疑問就只剩爺爺的斷緣。
  究竟有什麼樣的真相在等著自己呢?
  也許就像遙香的問題一樣,查明真相後發現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儘管心中希望那是因為無關緊要的小事,但正樹總覺得要讓爺爺刻意斷絕與故鄉的關係,肯定不會是這麼簡單的理由。
  
  正樹到校後,首先確認遙香在不在教室裡。既然明信片不在她手上,過去改寫應該就沒有發生才對。儘管如此,正樹還是不由得感到擔心。不過那似乎是白操心,教室裡找不到遙香的身影,同班同學也沒人知道她的名字。
  「這樣就好。接下來就是──」
  正樹造訪隔壁教室,尋找目標。在早晨嘈雜的教室中,她獨自一人坐在角落的座位,若無其事地看著書。
  「早安,歲森同學。」
  正樹向她搭話,歲森的視線自書本向上抬起,困惑地微微瞇起雙眼。
  「請問是哪位?」
  「我是隔壁班的篠山正樹,長部由美的老朋友。」
  因為曾有一次類似的經驗,正樹的應對相當流暢。
  「這樣啊。你找我有事嗎?」
  「今天放學後可以借我一點時間嗎?有事要跟妳報告。」
  「跟我報告?」
  「嗯。我想對歲森同學妳來說應該算得上有益。」
  「這是什麼意思?」
  正樹對依舊感到疑惑的歲森說出之前得知的密語。
  那就是傳說研究會第三名會員的真實身分;由美說她也不認識的那個人。
  以結論來說,那個人並不存在。
  這代表什麼意思?
  簡單說第三名會員的真實身分是歲森虛構的人物,實際上沒有這個人。
  正因如此,這個密語擁有相當高的說服力。
  聽見正樹說出密語後,歲森臉上浮現不像她會有的震驚。不過該說不愧是歲森千惠,她立刻就將情緒藏到表情底下,接受正樹的要求。
  「我明白了。這樣的話,請在放學後來傳說研究會一趟。我會事先告訴長部同學今天沒有社團活動。」
  「謝謝。」
  正樹說完就回到自己的教室。
  
  放學後,正樹在傳說研究會的社辦與歲森隔著長桌面對面。
  「那麼,可以請你開始說明嗎?」
  在歲森的催促下,正樹娓娓道來。自己過去經歷的一切,因為已經是第二次當面向她說明,正樹這次說明也比上次更加條理分明。
  「──所以我今天早上才會去找妳說出密語。」
  說明告一段落,歲森沉默了好半晌整理思路,之後對正樹低下頭。
  「很謝謝你特地來告訴我這些事。一般而言,被你忽視也是沒辦法的事。」
  「因為都已經說好了。」
  「這樣啊。不過還真的有改變過去或收到未來訊息之類的現象,身為傳說研究會會長,真值得好好調查。」
  歲森的語氣有幾分雀躍。
  恐怕她原本認為超自然現象根本不存在。換言之,爺爺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無功。但實際上並非如此。
  「那就好。不過妳要調查什麼?」
  「做什麼事會引發什麼狀況,我想把這些都調查清楚後彙整成論文集。比方說,能收到未來訊息的手機,你的解釋有些我無法同意。光是懷抱強烈的想法就能收到,這基準感覺太模糊了。所以──」
  出乎正樹的意料,之後歲森滔滔不絕地陳述自己的想法好一會兒。她意外的反應讓正樹有些受到震懾。
  「──總之就像這樣,我打算日後開始著手調查。」
  「嗯,妳加油吧。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也願意告訴妳。不過如果妳要問能辦到改寫過去的神明,我就一無所知了。」
  「咦?改寫過去的不是神明吧。」
  歲森歪過頭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這反應讓正樹十分意外。
  「等一下等一下,如果真能引發改寫過去之類的現象,那就算是神了吧?」
  「不是。改變過去的不是神,而是人啊。」
  「啥?」
  「也許把明信片寄到過去這種現象是神明引發的,就這個角度來看,要說改變過去的是神明也沒錯。但是因為收到明信片而採取行動,行動使得過去發生變化,這些都是出於人類之手。」
  「啊,嗯……」
  這說法也不是沒有道理。
  神只是給了一個契機,實際上引發變化的是人類。要這麼說倒也可以接受。
  正樹因為從未想過的觀點而感到敬佩時,歲森拿出筆記本和鉛筆盒。
  「要說的就這些了嗎?這樣的話,我想盡快把剛才談話的內容記錄下來。」
  她表示接下來有事得忙,正樹這時話鋒一轉。
  「其實,我有件事想問妳的意見。」
  「意見?」
  「關於我家爺爺,有幾個問題。」
  「有什麼我能回答的問題嗎?」
  「我爺爺想跟故鄉的人斷絕緣分的原因,我怎麼也想不到。」
  「這一點啊……其實我也聽過篠山同學爺爺的傳聞。聽說他為人相當可靠,而且責任感很強。」
  「就是因為這樣,我想不到為什麼他要斷緣。」
  該不會終究沒辦法查清楚吧。
  就在這時,歲森說:
  「也許不是想不到,只是不願意去想而已喔。」
  「……咦?」
  「人總是會不經意將理想強加在周遭其他人或環境上,有時因為不希望自己的期望遭到背叛,人會下意識逃避現實。」
  「妳是說我?」
  「你口中的風間遙香戴上面具隱藏真正的自己,也許你爺爺也隱藏了真正的自己。」
  雖然長年來表演著值得依賴的模樣,其實早已對這樣的自己深感厭煩。如果就在這時,因為得到住院這個機會而離開故鄉,當事人會怎麼想?
  「因為沒必要再戴上旁人期望的面具,當事人想維持那樣的環境也是人之常情吧?」
  「這種事怎麼可能……」
  「無論真相如何,光就篠山同學的描述來看,你爺爺懷抱著某些後悔是很合理的推論,否則無法解釋他為何要嘗試斷緣的儀式。」
  「如果按照妳的推測,就是對自己戴上面具這件事感到後悔?」
  「是的。」
  強撐著面子撒謊一輩子,住院後回顧自己的人生,發現只有老是為了旁人的期望耗費時光的自己。
  「也許是察覺了自己人生的樣貌,如果沒有那些老是把理想推到自己身上的人就好了──悔恨的結果讓他採取斷緣這樣的行為。」
  「這就有點……好像刻意把結論往那方面帶過去的感覺……」
  「但是說得通吧?」
  「……」
  爺爺斷緣的理由;奶奶不願提起的理由。
  那就是為了隱藏爺爺的本性。
  「既然這樣,難道我過去崇拜的爺爺其實──」
  是虛假的面具嗎?
  歲森不理會受到打擊的正樹,繼續說道:
  「不過,如果剛才我提出的可能性就是真相,你爺爺某種意義上也算是被害者吧。畢竟換個角度來看,旁人長年將理想加諸他身上,那程度甚至讓他為此後悔。」
  「……真的是這樣嗎?」
  「能篤定回答你的,只有知道真相的當事人。」
  「……所以,已經沒有方法得知了?」
  「怎麼會,其實有啊。」
  正樹抬起表情消沉的臉,歲森若無其事說道:
  「後悔可以產生。只要現在覺得『早知道就趁爺爺還活著的時候,察覺他的後悔,問清楚真相就好了』,後悔就產生了。」
  「之後再使用形代回到過去,一切就能解決。然後你再去找你爺爺問清楚就好。」
  「不過這方法未免太極端了……」
  「我只是說有這種可能性罷了。」
  話題來到終點,兩人都闔上了嘴。想說的話已經全部說完,想與對方討論的議題也沒了,因此兩人之間只剩下沉默。
  正樹從椅子站起身。
  「我該走了。」
  「這樣啊。沒能幫上什麼忙,不好意思。」
  「不會啦,沒什麼好道歉的。」
  正樹道謝後走向房門。就在他握住門把時,歲森叫住他。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可以啊,什麼事?」
  關於爺爺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關於風間遙香小姐的問題。」
  「遙香?關於她有什麼問題?」
  遙香那邊的謎題應該已經解決了,事到如今還有什麼疑點?
  歲森對如此想著的正樹說:
  「她為什麼會知道能保持記憶的並非寄出明信片的人,而是明信片上的寄件者?」
  「?」
  「照理來說,這樣不是很奇怪嗎?她好像已經知道這個法則,才會在寄件者欄位填上『篠山正樹』後寄出。這不是無法解釋嗎?」
  「聽妳這麼一說,的確說不通……」
  「況且光就你的描述,風間遙香小姐相當聰穎,思緒縝密周到。我不認為這樣的人會為了實驗就使用僅此一張的明信片。」
  「……歲森同學,不好意思,可以直接講結論嗎?」
  到底想說什麼?
  在正樹的追問下,歲森先聲明「這只是一種可能性」後說道:
  「風間遙香小姐也許曾經多次使用形代回到過去吧。」
  「咦……?」
  這只是一種推論。
  風間遙香曾使用過形代,聽起來太過突兀。
  但也許就是因為形代的存在,讓她得以使用僅此一張的明信片做實驗,最終讓她查明了明信片的法則。
  不,不只是這樣。
  現在回想起來,她的行動確實有數個可疑之處。
  在第二次相遇當天,遙香就提議要彼此保持聯絡。
  ──接下來,我的提議就是……我對你了解得還太少,所以,要不要試著互相聯絡──
  ──何時?聯絡什麼?──
  ──比方說今天發生的事──
  ──每天?──
  ──每天──
  當時她用「為了了解彼此」當作理由。
  但事實真是如此嗎?
  還有那時也是。
  自己一如往常在社團活動時揮灑汗水,就讀其他學校的遙香來到這所高中。
  理由她是這麼說的:
  ──之前見面的時候不是講過了嗎?我想看看你的學校,也想看看你的狀況──
  ──就是我剛才回答的啊,我來看看學校和你。雖然只有你記得,我還是想看看自己曾經念過的學校──
  ──而且,你以前不是在明信片上撒過謊?所以我得親眼看看你是不是真的過著充實的高中生活──
  難道真的是這些理由?
  每天電話聯絡和親自來到學校,該不會其實有其他理由?
  如果這一切都是因為「用形代回到了過去,為掌握現況有這個需要」。
  一切都只是猜測。
  但就可能性而言,確實值得思考。
  「有道理。」
  正樹對歲森的意見表示同意。
  如果剛才的假設正確,她的許多行動都能合理解釋。
  但正樹也不由得想著:
  假設事實真是如此,那又怎麼樣?
  就算遙香真的用形代回到過去,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也許是為了實驗得知明信片的法則,或者只是為了重新來過。
  都沒必要介意。
  話雖如此,還是先試著確認真相比較好吧。
  正樹與歲森道別,離開傳說研究會,朝長部家移動。
  
  「由美,妳在嗎?」
  正樹來到長部家後,直接走向青梅竹馬的房間,敲門後推開門進去。
  躺在床上的由美撐起上半身。
  「怎麼了?」
  「妳應該有一張形代吧?現在放在哪裡?」
  「咦?你突然是怎麼了啊?況且你怎麼知道我有形代?」
  「哎,這個我之後會好好說明,總之先告訴我在哪裡。」
  「在書桌的抽屜……」
  「還有,遙香有沒有來過這裡?」
  「你是說風間小姐?有喔。」
  「有嗎!」
  正樹倏地逼近,由美也隨之向後退。
  「差不多是在園遊會前幾天吧。就像現在的你一樣,來問我有沒有形代。」
  「這樣啊,有來過啊。」
  為什麼她會知道斷緣的存在?
  為什麼她會知道由美有形代?
  關於這兩個問題,把遙香已有屢次回到過去的經驗當作前提,並不是多困難的問題。更重要的是──
  她為什麼想要形代?
  如果是為了重複實驗明信片的效果,確實說得通。
  解開謎底,正樹鬆了口氣,盤腿坐在地上。由美理解正樹的問題已經問完,輕描淡寫地說出她一直藏在心中的疑問。
  「不過她為什麼想要形代啊?有那麼想斷絕緣分的對象嗎?」
  「斷緣的對象不一定是人啊,也許是病痛。」
  「嗯,這樣說也沒錯啦……」
  「等一下。這麼說來,現在形代在遙香手上?」
  「沒有啊。昨天她特地跑來一趟──你看。」
  由美說完,從書桌抽屜拿出形代。
  「她說已經沒那個必要了。」
  「是嗎?為什麼啊?」
  正樹故意講得彷彿不干己事。
  昨天遙香放棄改變過去。大概是回心轉意,認為沒必要因為想念同一所高中就改寫過去。正因為她改變了心意,才會來長部家把形代還給由美。
  正樹這麼認為。
  然而──
  「不曉得為什麼,她跟我道歉了。」
  「道歉?」
  「她好像說了什麼接下來要改寫過去之類的話……啊,對了,就是園遊會的時候正樹說過的那個,和郵筒有關的。」
  由美心中的疑惑終於解開似的連連點頭。
  另一方面,正樹眉心緊蹙。
  自己的推測和由美描述的情境,兩者先後順序相反。她不是因為被正樹說服才把形代還給由美,而是先交還形代才前往郵筒。
  「不過那時候的風間學姊看起來好像心事重重耶~~」
  「心事重重?」
  她是那種只因為沒上同一所高中就如此痛苦的人嗎?
  「遙香還有說什麼其他的事嗎?」
  正樹問道。由美試著回憶般仰望上方。
  「好像有又好像沒有~~……啊,對了。」
  「妳想到什麼了!」
  「她在離開的時候問我喜不喜歡莉嘉,我老實回答她『喜歡』,然後她就說『被喜歡的人傷害真的很難受啊』。」
  「咦……?」
  「當然我也回答那件事已經解決了,所以沒問題。不過,是不是因為之前的事,讓她有點擔心啊?」
  由美笑得輕鬆。
  然而就在這時,正樹腦海中浮現了負面的想像。
  ──被喜歡的人傷害真的很難受啊──
  她並沒有用「很難受吧」這樣的語氣。這是否意味著──這句話並非出自對由美的同情,而是一種感同身受?
  我也被喜歡的對象傷害了,所以我明白妳的心情。
  會不會是這樣的意思?
  在這之後,遙香為了改寫過去,前往那個郵筒。
  遙香這一連串的言行舉止,只用「因為想念同一所高中」為理由,就能解釋她為何想改寫過去嗎?
  究竟是怎麼回事?
  總覺得不太對勁。
  似乎遺漏了什麼。
  「話說回來,人和人的相處還真難啊。」
  「妳幹嘛啊,突然講這個?」
  「因為人有時候在不知不覺間就會傷害到別人啊。」
  不經意的一句話、無意間的舉止、自然萌生的善意,有時會不自覺傷害別人。就像長部由美因為宮島莉嘉的一句話而懷抱心理創傷;就像宮島莉嘉關心母親而將真心話藏在心中,人與人的關係有時反而會讓人受傷。
  「妳的意思是──我也傷害了某人,傷害了遙香嗎?」
  「咦?你為什麼會想到那邊去?我是在說之前莉嘉那件事啊……」
  「啊,沒事。抱歉,沒什麼。」
  正樹連忙閉上嘴,腦海中卻塞滿了否認的言詞。
  這不可能。
  自己絕不可能做這種事。
  對篠山正樹而言,風間遙香再重要不過,怎麼可能故意傷害她。
  「對啊,這不可能。我怎麼可能會……」
  就在正樹不斷呢喃否認時,歲森的話語突然在腦海中響起。
  ──也許不是想不到,只是不願意去想而已喔──
  怎麼可以想都不想就直接否定?這樣就能解開對遙香的疑問嗎?
  ──從多種不同角度觀察同樣的事物,常會有截然不同的發現──
  也許現在應該跨出一步離開自己的角度。
  由美看著煩悶地沉思的正樹,如此提問:
  「你和風間學姊吵架了?」
  「沒有,沒這回事……」
  「如果你覺得錯在你身上,立刻道歉比較好喔。」
  「就算要道歉,我也不知道要為了什麼道歉……」
  「看吧,我就知道你和風間學姊之間發生問題了。」
  「啊。」
  看來自己中了由美的引導式詢問。
  「哎呀,我覺得你就多多煩惱也沒什麼不好啊。」
  「妳倒是講得很達觀啊。」
  「因為我也在學習中成長,例如莉嘉那件事。」
  「噢,那件事喔……」
  「還有把這種雜誌當作教科書。」
  由美露出頑童般的笑容拿起女性雜誌。正樹傻眼地嘆息。
  正樹也知道這位青梅竹馬平常會買這類雜誌來打發時間,但沒想到她會在這時候搬出來擺在自己眼前。
  「隨便聽信這種雜誌寫的東西真的好嗎?」
  「當然不至於真的相信嘛,不過讀起來還滿有意思的。做了很多問卷調查,然後有各種排行榜之類的。」
  「是喔。」
  「順帶一提,這次的是『男性讓女性受傷的言行舉止』。這次的特輯簡直是為正樹量身打造的喔。」
  「就說了,還不一定是我傷害了她……」
  「呃,態度冷漠或是粗暴的言語,還有和其他女性比較,這類行為好像特別會讓女性受傷喔。」
  「妳不也是女性嗎?怎麼講得好像跟自己無關……」
  「然後呢?該不會你心裡有數?」
  「……」
  正樹閉上嘴,挪開視線。
  確實心裡有數。
  冷漠和比較先放一旁,粗暴的言語倒是案例多得數不清。
  見正樹這樣的反應,由美看穿他的想法般微笑道:
  「因為你真的常常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啊。」
  「呃,因為這樣就受傷應該……」
  應該不至於吧──就在他要這麼說的瞬間,由美故意打斷他似的接著說:
  「但是對誰都同樣溫柔。」
  「……」
  「發現有人被冷落就去關心人家,有誰在背地裡說人壞話也會去阻止。我覺得這種地方確實很了不起、很溫柔喔。」
  意料之外的讚賞讓正樹害臊地搔著臉頰。由美接著說:
  「不過換個講法,也可以說是想討好每個人吧。啊,不過你好像也沒這麼有本事。」
  「我說妳啊……」
  「我覺得有些人會對這種事不開心,希望對方只重視自己一個人。」
  「……妳的意思是遙香是這麼想的?」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風間學姊,況且對男女之間的問題也不太懂。不過,要是有喜歡的對象,當然會希望對方特別看重自己吧?」
  「……」
  由美的話並非無法理解。
  但正樹從未對遙香之外的女生抱持好感。
  因此正樹再怎麼想都覺得由美這番話不符事實。
  
  正樹回到家後進房間,換上居家服走向廚房。這時母親正忙著準備晚餐。正樹看著母親忙碌的身影,打開冰箱拿出麥茶。
  「今天晚餐吃什麼?」
  「馬鈴薯燉肉和烤魚,還有味噌湯跟涼拌菠菜。」
  「超有家庭感的耶~~」
  「不喜歡的話不用勉強吃喔。」
  「我又沒這樣說……」
  正樹把喝完的麥茶擺回冰箱,轉身走向客廳打開電視。當他愣愣地看著電視上的流行資訊節目,廚房的母親喊道:
  「你下個月有期末考吧?」
  「啊,嗯。」
  「既然這樣就別整天玩,多念書。」
  「我只是稍微看一下電視嘛。」
  「這種話等拿出像樣的成績再說。」
  「妳這樣說我也沒辦法啊~~」
  「你哥哥都考上了不錯的大學,這樣下去,你的未來很讓我擔心啊。」
  「為什麼會扯到哥哥啦。而且我現在忙著參加棒球隊的訓練啊。」
  「老是像這樣滿嘴藉口,那個棒球隊也沒留下什麼成績嘛。」
  「剛才的發言是對棒球隊整體的侮辱。我要求撤回發言。」
  「你在胡說什麼啊,明明就是事實。況且我知道有些孩子參加棒球隊,成績也不錯。」
  「妳、妳怎麼會知道……」
  這時正樹回想起母親喜歡跟街坊鄰居聊天。
  「跟人家比起來,你這孩子真是……」
  「也就是說,我比別人更專注在棒球上嘛。」
  「那你今天不用練球嗎?」
  「我、我記得今天休息吧?」
  「你說謊。真是的,以前的你從來不會說謊,也會乖乖聽媽媽的話,到底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喂~~從剛才就比個沒完。先是跟哥比,又跟其他棒球隊員比,最後居然跟以前的我比……不覺得過分嗎?」
  「哎呀,你的個性纖細得光是這樣就會受傷?」
  「誰都會受傷吧!」
  就算母親沒有惡意,同樣教人受傷……
  想到這裡,正樹驀然驚覺。
  比較。自己難道沒做過比較?
  沒有惡意,也沒想太多,但難道自己不曾拿風間遙香和誰做比較?
  正樹回顧自己的記憶,回想與遙香相遇時的往事。
  在篠山家與她第二次相遇,對她解釋超自然現象之後,兩人就一起前往郵筒,約好每天要電話聯絡之後道別。
  下一次與她見面,應該是她來到學校的時候吧。
  提早結束社團活動,在一起走向車站的路上閒聊。因為下一班電車還得等上一段時間,在電車抵達前就在車站前繼續聊。
  當時,正樹看向零食店的冰櫃,回想起當初促使風間遙香與自己假裝交往的那次誤會,正樹對她這麼問道:
  ──我想問一下喔,如果我現在請妳吃冰,是不是等於放學後和妳約會?更進一步地說,既然約會了,是不是就等於正在交往?──
  ──怎麼可能啊,如果有人因為這點小事就牽扯到什麼放學後約會或男女交往,那我還真想親眼見識一下那人長什麼德行──
  之後又從附近的自動販賣機買了奶茶請她喝。
  ──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想喝熱奶茶?──
  ──猜錯了?──
  ──……猜中了──
  然後她問了。
  ──該不會以前的我曾經在你面前喝過奶茶?──
  正樹點點頭,遙香的嘴角不愉快地往下拉。
  ──感覺有點不甘心,我明明沒告訴過你卻被你知道──
  雖然無法確定這件事是否傷害了她,但她因此不愉快是事實。
  仔細回想起來,自己用其他風間遙香當比較或參考的經驗,絕非區區一兩次。
  像在園遊會時,一開始就帶她到炸雞攤是因為他本來就知道她喜歡吃炸雞。之後會帶她到安靜的地方,也是因為事先就知道她喜歡那樣的場所。
  最嚴重的是在那時,她來篠山家借住當晚。
  到了就寢時間,關上燈後兩人各自躺在被窩中。
  ──你會回到棒球隊,是因為另一個風間遙香吧?──
  她這麼說,而自己則回答:
  ──與其說因為她,不如說多虧她了──
  ──你和那個風間遙香平常是怎麼過的?──
  ──也沒什麼特別的,而且我們相處的時間也不長──
  一陣沉默後,她又問了。
  ──怎麼了,突然悶不吭聲?──
  ──沒什麼啦……想到我和當時的遙香,就某種角度來說,對彼此是最坦誠的關係吧。被她甩了巴掌,又讓她失望,讓她傻眼,但我還是能和她一起討論超常現象的各種可能,也可以戳破彼此心中最脆弱的部分。不過……──
  在那瞬間,篠山正樹想著──
  自己最能敞開心房面對的,也許是當時的風間遙香吧?
  「啊,原來是這樣。」
  正樹至此終於察覺,神情苦惱地按住額頭。
  毫無疑問地傷害了她,而且沒有自覺。
  對她而言,打從一開始就是這樣吧。
  第二次邂逅時自己脫口說出的告白。
  到頭來,那究竟是對誰的告白?
  對方確實是風間遙香沒錯,但告白的對象真的是當下站在眼前的她?
  恐怕並非如此。
  對她而言,那句告白的對象是不曉得存在於何處的另一個風間遙香。
  然而自己從未察覺,屢次提起過去的風間遙香與她做比較,神經未免太大條了。
  當天晚上她說的那句話,現在深深扎進胸口。
  ──世界上只有我一個風間遙香──
  當她說出這句話時,究竟懷著什麼樣的心情?
  在那之後。
  ──如果想待在他身邊,該怎麼做才好?──
  這訊息也許就是因為她明白篠山正樹總是注視著另一個風間遙香,卻又不知該如何讓他將目光轉向自己,歷經百般懊惱之後的心情。
  而正樹沒有察覺這種事,悠哉度日。
  正樹因為自己的不中用而咬緊嘴脣,垂頭喪氣。
  如果這樣的猜測正確,正樹現在就想重新來過,同時絕不會重蹈覆轍。
  但如果要重頭來過,得回溯到哪個時間?
  回想起來,篠山正樹打從一開始就傷害了風間遙香。
  不只是第二次相遇那時,而是打從成為筆友當初。
  那時篠山正樹讓她懷抱憧憬,而後又將她推入失望之中。
  對爺爺心懷景仰,想到自己憧憬的身影也許是偽裝,那瞬間篠山正樹不禁感到失落。相較之下,她的失望恐怕遠在自己之上吧。
  追根究柢,只要不和篠山正樹扯上關係就不會演變成這樣。
  更進一步說,只要沒有什麼超自然現象就根本不會相遇。
  要不要乾脆把目標放在沒有超自然現象的世界?
  這想法突然浮現腦海,但仔細想想,未免太過愚蠢。
  首先,如果奶奶沒有改寫過去,爺爺就不會自戰地生還回到故鄉。換言之,父親不會誕生,他的兒子正樹和正樹的哥哥久司也不可能存在。
  等等,真的是這樣嗎?
  說起來,只要當時爺爺別用信件求婚,直接當面向奶奶求婚不就好了?如此一來,也許奶奶立刻就會回答。
  如果真是這樣,該如何才能達成這個目標?
  首先用形代回到爺爺還活著的時間。因為爺爺很可能對戴上面具回應眾人期許的過去留有後悔,接下來就請爺爺本人回到過去。
  這樣與超自然現象毫無牽扯的篠山正樹存在的世界就此誕生。
  「……我在想什麼啊?」
  原本只是在想遙香的問題,為什麼會扯這麼遠?
  思緒失去方向,自然不可能整理出有意義的想法。
  正樹無奈地深嘆一口氣,看向電視。電視螢幕上正好在播放氣象預報。正樹看著氣象預報,再度理解現在是十一月。對正樹而言的昨天還是十二月,客廳擺著暖桌,但在十一月的當下還沒。
  「……對了,奶奶下個月會昏倒啊。」
  應該先告訴母親要多留意奶奶的狀況吧?
  就在正樹這麼想的同時,他不經意地問母親:
  「媽媽,爺爺是不是討厭這個小鎮啊?」
  「幹嘛突然問這個?」
  要不要老實回答讓正樹遲疑了半晌,最後決定坦承回答。
  「有種叫斷緣的儀式,爺爺以前也許對故鄉認識的人用了那個……」
  跟母親說過去爺爺特意用剪刀拆開來自故鄉舊識的信封後,母親蠻不在乎地回應:「哦,有這回事啊~~」
  正樹也沒期待會得到有意義的回答,只是覺得問過母親的意見,也許能從新的角度觀察爺爺的謎題。
  但是──
  「是喔?所以才用剪刀啊……」
  「咦?媽妳知道喔?」
  正樹不由得轉頭看向廚房。這時母親也停下動作,側過身轉頭看向正樹說:
  「你站到你爺爺的立場想想看嘛。那時候你爺爺他──」
  從母親口中得到的解釋,完全解開了正樹心中對爺爺的所有疑問。
  
  ◇
  
  從學校回到家後,遙香對母親告知「我去買新的參考書」,走出家門。
  過去在學校被當作不存在的同學,最終令她情緒爆發而惡言相向,幼年時期因此陷入孤立。母親要求她反省,嚴格管教改善她的言行。但遙香真正學到的並非遣詞用字,而是切換面具的方法。
  升上國中時,童年的評價已經不見蹤影。
  升上高中後,察覺自己成了旁人注目的焦點。
  但是受到眾人矚目也並非全然是件好事。
  旁人自然會對自己投以期待,自己也得持續扮演別人期待的模樣。
  念書也算是其中一環。
  風間遙香背負著在考試得到高分的義務。
  但是世界上也有期望「做妳自己就好」的怪人存在。
  篠山正樹恐怕就是其中最誇張的例子。
  對他惡言相向,他就會同樣以尖酸刻薄的話語反擊,甚至會用故意惹人厭煩的小手段報復。
  雖然回想起來總讓人氣憤,但不知為何心中有種暢快的感覺,這點更是惡劣。
  儘管如此,討厭的經驗──受傷的感覺也不是沒有過。
  不,與其說受傷,正確來說是不安吧。
  「他眼中注視的真的是我嗎?」
  這樣的不安總是潛藏在心底。
  他時常回想記憶中的風間遙香,想確認什麼似的與遙香互相比較。
  每當這樣的狀況發生,總是讓遙香懷疑他究竟注視著誰,為此感到不安。
  雖然確實能感受到他對自己的好感,但遙香總是忍不住懷疑──那感情真正的對象終究是他記憶中的風間遙香吧?
  因此遙香決定努力博取他的好感。
  就在這時,遙香得知了形代的斷緣,對於相遇時「早知道就這麼做、早知道就那麼做」的後悔,讓她實踐了斷緣的儀式。結果她因此偶然得知回到過去的手段,之後屢次重複度過這段時間。
  只要使用斷緣,就能毫無怯意地實踐他所期望的一切。
  遙香原本這麼認為。
  但是她在途中察覺了。
  在遙香挑棒球隊的訓練時間造訪學校後,讓他送自己回到車站的路上。
  兩人聊到合唱比賽時,遙香說自己沒打算積極投入這些學校活動,他便這麼說:
  ──重點在於有沒有想努力去玩──
  遙香問道:
  ──那麼,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怎麼做」是要做什麼?──
  ──我是說你會想在合唱比賽好好努力嗎?可是班上的大家都覺得敷衍過去就好了──
  ──這就只能看自己了吧。如果有值得努力的理由,也許我會努力看看──
  ──是喔……──
  這時遙香察覺了。
  真正重要的不是營造一起相處的時間,而是成為他認同的人。
  如果想待在他身邊,如果想與他眺望相同的風景,這方面的努力不可或缺。
  所以遙香起了努力參與合唱比賽的念頭。
  「啊,風間同學耶!」
  在書店選參考書而猶豫不決時,她遇到了宮島莉嘉。
  「宮島同學,妳來這地方做什麼?」
  「妳這話聽起來好像我出現在書店很奇怪耶。」
  「我不是這個意思……」
  「哈哈哈!開玩笑的啦。不過風間同學有時候嘴巴很毒耶,之前好像也有過吧?在學校的廁所外面,我說我沒帶手帕那次。」
  「那次是,那個……」
  「我就說我不介意嘛。話說,風間同學來幹嘛?」
  「想買新的參考書。」
  「啊,和我一樣。」
  「咦?」
  遙香拋出詢問真偽的眼神,莉嘉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同時回答:
  「我家父母離婚的問題妳也知道吧?不過他們兩個感覺快要再婚了。我媽大概是心情沒那麼緊繃了,就這樣跟我說──」
  妳明年也是準考生了,好好念書。
  「而且還說如果我自己念不來,就要把我送進補習班。那個幾乎算是威脅了吧?所以我就跑來買參考書了。哎呀,只是做個樣子啦。」
  莉嘉笑得開懷。
  遙香卻露出苦笑。
  因為她對莉嘉有幾分歉疚。
  合唱比賽成功了,和同學們耗盡全力一同體驗了那次活動。但是,為了讓正樹刮目相看而努力也是事實。
  如果知道遙香其實動機不純,她會怎麼想呢?
  這是遙香心中的歉疚,莉嘉卻輕哼一聲。
  「我知道啊,妳為了合唱比賽那麼拚命的理由。」
  「咦?」
  「話說我就在近距離一直看著,當然會發現嘛。」
  「是這樣啊……那個,宮島同學,我……」
  「拜託,我一點也不希望妳跟我道歉喔。因為妳要是道歉了,合唱比賽對妳來說就會變成不好的回憶嘛。但我和大家都玩得很開心啊。」
  「可是……」
  「妳在乎的是利用或被利用之類的嗎?有什麼關係,我自己也有點像在利用這次合唱比賽,大家也是利用合唱比賽找樂子,所以妳真的沒必要特別介意。」
  「是……是這樣喔?」
  「就是這樣啊──我在這次合唱比賽學到了一件事喔。」
  莉嘉飛快翻動手中的參考書,只看了一眼後點頭說道:
  「想說的話一定要說出口。如果覺得對方是可以信任的對象,就更應該不要客氣,說出口比較好。我這次學到了,有時候這樣最好。」
  莉嘉輕拍遙香的肩膀,拋下一句「改天見」,隨後走向結帳區。
  遙香目送她的背影消失,發現哽在心中的感覺不知不覺間消失了。
  對方親口告知不在意,化解了掛在心頭的歉疚,令遙香得以安心。
  遙香也效仿莉嘉買了隨手選的參考書後,離開書店。天色是黃昏,身體能感受到一旁車道上奔馳的車輛的震動。她的手機就在這時響了。遙香定睛一看,螢幕上顯示著篠山正樹的名字。
  「喂?」
  『遙香?我打電話是有事想問妳。現在有空嗎?』
  「有啊,什麼事?」
  遙香在身旁的護欄坐下。
  『那我就直接問了……妳之前想改寫過去,是因為我嗎?』
  「──!」
  『是因為我傷害了妳?』
  突如其來的問句一針見血。
  兩人之間一陣沉默。但是那沉默似乎已經讓正樹明白了。
  『這樣啊。抱歉,我一直沒注意到。不過已經不用煩惱了,希望妳放心。』
  「咦,你是什麼……」
  意思二字還來不及說出口,通話已經切斷。
  遙香看著手機,回想下定決心要改寫過去的那件事。
  當初為合唱比賽努力的理由之一,就是希望正樹能看見自己的努力。如此一來,他一定會認同自己吧。
  然而事與願違。
  ──沒什麼啦……想到我和當時的遙香,就某種角度來說,對彼此是最坦誠的關係吧。被她甩了巴掌,又讓她失望,讓她傻眼,但我還是能和她一起討論超常現象的各種可能,也可以戳破彼此心中最脆弱的部分。不過……──
  在那瞬間,遙香察覺了。
  他喜歡的不是自己,而是另一個風間遙香。
  他只是透過自己,注視著記憶中的風間遙香。
  同時遙香也明白──
  自己贏不了回憶中的風間遙香。
  她和正樹在互相理解認同之後,遭到山崩的土石波及過世了。那身影肯定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中吧。無論是快樂的回憶、悲傷的回憶,甚至是喜歡的情感。
  更讓遙香難受的是,由於對手某種意義上也是自己,甚至沒辦法嫉妒。因為如果要正樹忘記回憶中的她,就等於要他消除當下對自己的好感。
  遙香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就算待在他身旁,他注視的也是記憶中的風間遙香,不是自己。
  ──如果想待在他身旁,該怎麼辦才好?──
  對天空拋出這個問句,也不可能傳來回答。
  所以遙香決定抹消一切。
  如果非得品嘗這般折磨不可,乾脆將與他的回憶全部歸零還比較好。
  雖然昨天遙香尚未寫上內容,但內容早已決定了。
  他和自己應該都希望發生的情境──他能與風間遙香一同度過的時間會增加,自己也沒有悲傷的記憶。
  遙香認為這樣就能創造誰也不難過的世界,為斷絕退路,將形代交還給由美之後,走向郵筒。
  但是──
  「……已經沒關係了。」
  遙香立刻打電話給正樹,想傳達自己現在的想法,告訴他已經不需要在意改寫過去的事,自己已經心滿意足。遙香想這麼告訴他。
  但手機打不通。
  究竟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不接電話?
  一抹不安掠過心頭。
  不安將負面的想像放大得更加鮮明具體。
  現在他正因為傷害了我而後悔。
  而他現在手中擁有七年前的明信片,也知道能用形代重頭來過。
  「該不會……」
  遙香連忙打電話到篠山家的家用電話。等候聲響起。雖然只經過了十幾秒,遙香卻覺得好像過了一分鐘。突然手機傳來說話聲,是女性的嗓音。遙香立刻明白是正樹的母親。
  「不好意思,我是風間。請問正樹同學在家嗎?」
  思考不斷打轉。不安喚來更多不安,騷亂的思緒如氣球不停膨脹。
  『找正樹?正樹他剛才出門了喔。』
  「請問伯母知道他去哪裡嗎?」
  『嗯~~他沒說耶……啊,他應該是去寄明信片吧?』
  「咦?」
  『他手上拿著明信片啊,一定是這樣。』
  「是、是這樣啊?謝謝伯母。」
  遙香愣愣地掛斷電話。
  這是怎麼回事?
  不,狀況很明顯了吧?
  這還用想,他打算改寫過去。
  因為無意間傷害對方的後悔,他打算改寫這個世界的過去。
  遙香咬緊牙關,轉身朝著車站拔腿奔跑。每當不小心撞上擦身而過的行人,就在陌生人煩躁的目光下低頭道歉,再度邁開步伐。空氣冰冷乾燥,每次呼吸時冷風便灌進喉嚨帶來痛楚,鼻子深處傳來乾裂似的刺痛。一顆顆汗珠沿著脖子流下,滲進毛衣。
  抵達車站,遙香拿出裝著月票的皮包穿過驗票閘口。抬頭看向電子告示牌,前往小鎮的電車正好要到站。上氣不接下氣的她繼續衝上通往月台的階梯。電車發車前的警告鈴聲響起,車門就要關閉。遙香在最後一瞬間穿過門與門之間的縫隙,車門隨即關閉,電車開始加速。車廂內的乘客視線集中在猛然衝進車廂的遙香身上,但立刻就失去興趣,將視線挪向各自的手機。遙香倚著車門,試著調勻呼吸。
  車窗外的景色中,燈火通明的住宅朝後方飛快流逝。
  遙香眺望著那情景,默默想著。
  當時自己確實打算改寫過去。
  但是篠山正樹出現在郵筒前方,而且還說他只是為了了解遙香的煩惱,就從未來回到了這裡。
  這瞬間,遙香覺得她沒必要改寫過去了。
  因為他確實注視著我。
  不是其他任何人,而是當下這個風間遙香。
  雖然只是這麼渺小的理由,原本不顧一切的覺悟卻煙消雲散,苦悶的心情也隨之一掃而空,甚至為自己竟如此容易打發不由得苦笑。
  但事實如此。
  現在自己已經沒有心傷。
  所以也沒必要改變過去。
  這件事一定要立刻讓他知道。
  因此──
  
  ◇
  
  正樹站在那個圓柱型郵筒前,再次檢查手中明信片的內容。
  「嗯,這樣應該就沒問題了。」
  只要一切按照預料進行,應該不會引發任何問題。
  正樹手持明信片,送到郵筒的投遞口前方。
  就在這時。
  「等一下!」
  嘶啞的嗓音響起。
  正樹轉頭一看。雙手撐著膝蓋,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遙香站在不遠處。大概是全速奔跑到這裡,自額頭滴落的汗珠多得非比尋常。
  「妳、妳怎麼了啊?」
  正樹連忙跑向她。
  「還好嗎?妳臉色很差耶。明明身體不好,妳是……」
  「這種事根本不重要!」
  瞬間,遙香伸手猛然抓住正樹的前襟。
  「為什麼也不問一聲就自作主張!我一點也不希望這樣!」
  「咦……?」
  「如果你消失了,我會很寂寞,會很難過啊。那樣就再也聽不見你的聲音,也沒辦法像這樣見面了。」
  「妳現在到底在講什麼……」
  「我喜歡你啦!」
  

  
  「……」
  「我喜歡的不是別人,是現在的篠山正樹!我想和你在一起!和願意看著我的你……」
  壓在心底的話語隨著淚水滿溢而出,也沒時間思考該如何表達。任憑淚水濡濕臉頰,哽咽著吐露心聲。
  正樹默默傾聽。遙香的雙手依然抓著正樹的前襟,孱弱地將額頭抵在他的胸前。她的淚水滲進正樹的衣服,不知何時傾訴已經變成啜泣。遙香的肩膀止不住微微顫抖。
  正樹想安慰遙香,舉起雙手想擱在她肩頭上,這時她說道:
  「正樹,求求你,不要再改變過去了。」
  「……」
  篠山正樹心裡總是這麼認為。
  風間遙香是個強悍的女性。
  儘管對周遭心懷不滿,卻從不顯露在外,只是不斷回應旁人的期待。這種事一般人真能做到嗎?恐怕辦不到。旁人明明就不願意理解真正的自己,卻老是把期待強加在自己身上,忍耐到極限會爆炸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她一定有時也會沒由來地想嘶吼吧。
  一定也有想哭的時候吧。
  但她總是按照旁人的期待面露微笑。
  然而,她其實是個普通的女孩。
  和其他人一樣會哭泣,也會嫉妒。
  這樣理所當然的事,篠山正樹直到現在終於明白。
  為什麼自己從來沒察覺?
  理由很簡單。
  「我也喜歡妳。」
  「……你騙人。」
  「咦咦咦~~在這個狀況下妳還不相信喔?」
  「反正你現在還是喜歡其他風間遙香吧?」
  「嗯~~……哎,我不否認。」
  「我就知道。」
  「不過啊,和妳想的不太一樣。」
  恐怕每一次的邂逅都不可或缺。從第一次相遇經歷假裝交往、品嚐她做的便當、一起上下學、對彼此吐露心聲、為拯救性命而奔波,最終重新建立關係後抵達現在。經歷一切之後才到了這裡。每一次的相遇都有其意義。
  「所以我不想否定,我覺得全部都有必要。我想相信,這全都有意義。」
  唯有一點絕對不會動搖。
  「我喜歡的是妳──風間遙香。」
  遙香臉龐自他的胸口離開,筆直注視他的臉。她的眼角泛紅,眼眶滲著淚水,兩道眉毛下垂,浮現不安的神色。
  「你喜歡我什麼地方?」
  她投出了尋求確切證據──為尋求心安的疑問。
  這種時候該怎麼回答才好?
  一般的回答就好了嗎?不過什麼是一般的回答?
  況且對方是風間遙香,自己則是篠山正樹。
  她想要的肯定不是司空見慣的樣板答案。
  「……」
  正樹沉思般仰望天空,隨後又感到荒謬似的挑起嘴角微笑。
  「喜歡什麼地方喔……長得漂亮吧?」
  「其他呢?」
  「不用對妳說謊。」
  「還有呢?」
  「想到什麼都可以老實說出口。」
  「再來呢?」
  「戲弄妳很好玩。」
  「沒了嗎?」
  「在一起很快樂。」
  「……從頭聽到尾,盡是些自私的理由。」
  「對啊,我腦袋裡總是只想著自己。」
  所以才會直到現在才發現;一直沒能理解意中人的心事。
  「篠山正樹就一個男人而言大概滿糟的吧。」
  「不過,我比較喜歡那種人。」
  「妳是那種會被爛人吸引的類型吧?自己留意點,小心那種傢伙。」
  「既然這樣,你待在我身邊不就好了?」
  正樹表情顯得有些訝異,因為遙香羞赧地紅著臉。也許說出這句話對她而言需要十分重大的決心吧。既然如此,自己也必須認真回答。正樹開口說出浮現心頭的話語。
  「先不管內在怎樣,妳的外在很不錯,所以和誰一定都能好好相處吧。」
  「……?」
  遙香投出疑問的眼神詢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正樹停頓半拍後斷言:
  「不過,妳能完全展現真正自我的對象,一定就只有我了吧。」
  不理會愣住的遙香,面紅耳赤的正樹繼續說:
  「所以,呃,那個……希望妳以後也待在我身邊。」
  正樹說出真心話。沒有謊言也沒有保留,純粹發自內心的一句話。
  兩人對著彼此沉默。正樹是因為已經想不到還能多說什麼,遙香是為了正確理解正樹所說的話。在幾秒鐘的寂靜之後,遙香突然捧腹大笑。
  「噗──啊哈哈哈哈!就算你沒說,我也是這麼打算的啊。」
  「這種時候會笑嗎?」
  「咦?你不是為了逗我笑喔?」
  面對擺著一副挑釁般表情的遙香,正樹感到煩躁。妳不久前明明也說過差不多的話啊──正樹開始思索要怎麼報仇。
  然後他靈光一閃。
  「算了,既然一切都告一段落了……」
  正樹與眼前的遙香拉開距離,轉身走向郵筒。
  「就得按照當初的預定,把這玩意兒寄出去才行。」
  「咦?等一下!」
  遙香連忙拔腿衝向正樹,但正樹快了一步。他輕推手中的明信片,明信片被吸進郵筒。
  「你居然……呃,奇怪?」
  遙香環顧四周。正樹依舊站在這裡,自己的記憶也維持原狀。
  正樹解釋理由。
  「剛才寄出去的是我奶奶之前給我的今年的賀年卡。」
  不久前,在篠山家。
  母親向正樹解釋了爺爺斷緣的理由。
  原因其實很單純。
  爺爺不想讓過去仰仗他的人們見到他因為病痛而日漸衰弱的模樣,想讓他們心目中的憧憬維持原本的樣貌。雖然看似顧慮故鄉舊識的感受,但實際上終究是出自爺爺的私心。一想到爺爺就為了這種事,每次收到來自故鄉的信就得拿剪刀拆封,正樹覺得有些難堪,但同時也不禁莞爾。原來爺爺也是個在意面子的人啊。
  奶奶之所以不告訴正樹,大概是因為正樹格外敬重爺爺,也不知是否該告知真相吧。
  「所以我寄了一張明信片過去,告訴奶奶我已經發現真相了。」
  「哦,是這樣啊……嗯?等一下。」
  遙香會一路狂奔至此,是因為她以為正樹打算像她一樣改變過去,導致其中一方的記憶消失。
  但是──
  「照你這樣講,你……」
  「其實我本來就沒有要改寫過去啊。」
  「那、那……」
  剎那間,正樹挑起嘴角得意地笑了。
  「只是不曉得哪個人誤會了而已。」
  「什──!」
  「哎呀~~有人突然衝到我面前大吼大叫著告白,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這男的……說起來都是你不好啊!」
  「啥?」
  「還不是因為你不接手機,才會變成這樣!」
  「啊,對喔,我把手機忘在家裡了。」
  「而且你還打那什麼讓人誤會的電話!什麼叫『已經不用煩惱了,希望妳放心』!那樣講誰會放心啊!」
  「我是學到了要顧慮別人的心情才那樣說。是妳自己胡思亂想才誤會,為什麼要怪到我頭上啊!」
  「什麼?」
  「怎樣啦?」
  兩人拎起對方的衣領,對彼此破口大罵。
  晚霞被夜幕追趕到群山的彼端,天空逐漸轉為幽暗的夜色。夜空中只剩下比以往更皎潔的月亮,遠望著爭吵不休的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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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28 12:17 | 显示全部楼层
  \5•致對謊言微笑的妳
  
  
  平淡無奇的日常生活一天又一天過去。十一月結束後進入十二月,第二學期結束後開始放寒假,轉眼間來到聖誕節當天。
  「嗯?正樹?你現在要去哪裡?」
  上午時分,正樹握住玄關大門門把就要出門時,由美從客廳探出頭來問道。正樹沒回答,反問她:
  「話說妳不用出門喔?」
  「我也是再過一下子就要出去了。」
  社團活動隨著學校進入寒假也跟著放假,但似乎只有傳說研究會例外。
  由於得知超自然現象確實存在,歲森開始積極展開活動,身為唯一會員的由美也必須陪她進行調查。話雖如此,由美本人似乎也沒什麼怨言。她如此評價現在的傳說研究會:「雖然我喜歡之前那樣悠閒的感覺,不過現在這樣也不錯。」
  「先不說這個,正樹你要去哪裡?」
  正樹原本以為成功岔開話題,看來並未奏效。正樹雙手抱胸還在思索該怎麼回答時,由美已經看穿真相。
  「……該不會是要去約會?」
  正樹短暫露出沉思的模樣,最後挑起嘴角一笑。對由美而言,這大概已經算是回答了,由美也意味深長地笑著說:「加油喔。」正樹再度轉身就要步出家門時,突然轉頭看向青梅竹馬。
  「今天會冷到下雪喔,要出門記得做好禦寒準備。」
  「我知道啊,天氣預報有說。」
  「我這是比天氣預報更準的預言喔。」
  「什麼啊?」
  正樹不理會一頭霧水的由美,走出自家大門,騎上腳踏車前往廢棄神社。
  半路上,手機有來電,是井上打來的。
  『正樹,你今天不來聖誕派對吧?那只好趁現在跟你商量──』
  「夠了喔!反正一定是谷川同學的問題吧!」
  『哦,你居然知道喔。』
  「我當然知道!」
  都快算不出這是第幾次了。
  『我想說在今天聖誕派對解散的時候跟她告白,你覺得怎樣?』
  「我沒意見!想告白就自己想辦法!」
  正樹怒吼後掛斷電話。在旁人眼中看來也許不夠義氣,但井上優柔寡斷的個性已經超過正樹再三奉陪的極限。
  正樹把手機塞回口袋,不經意看向一旁經過的民宅。現在還掛著聖誕節的燈飾,但明天就會換上新年的飾品了吧。玄關附近會擺上松樹,掛上注連繩。到時候見到那樣的年節風情,自然也會萌生一年將盡的感慨。
  「……賀年卡啊。」
  回想起來,自己不再寫賀年卡是在擁有手機之後。得到了手機的便利性,賀年卡就成了一樁麻煩事。
  正樹不覺得那有什麼不好,也認為時代的變遷就是這麼回事。
  就像故鄉的神社已然荒廢,有些事物會隨著時間消逝。
  年輕時的爺爺會反對神社合祭,也許就是想抵抗這類的風潮吧。
  正樹轉進田間道路的岔路,在那個圓柱形郵筒前停下腳踏車,拿出九張賀年卡。正樹想在明年元旦送到包含莉嘉在內的過去一起打棒球的朋友們手上,將賀年卡投入郵筒。為什麼會這麼做,他自己也說不上來。說是單純一時興起肯定沒錯,說是想與疏遠已久的友人聯絡也不算謊言。
  唯一確定的是,想像對方的反應就讓正樹不由得心生期待。
  隨後正樹走進廢棄神社。
  因為之前已經約好和她在這裡見面。
  踩過生苔的石磚,見到遙香雙手抱胸站在神社正殿前方。
  「有夠慢!」
  「咦?有嗎?」
  正樹一看時間,正好是約定的時刻。
  「這種時候本來就該提早五分鐘吧?」
  「不過也不算遲到吧?」
  「這種歪理在社會上可不管用。」
  「我和妳之間能用社會的一般常識喔?既然這樣,妳就該減少對我的惡毒言語。」
  「那是我的個人特色。你才該把這種人家講一句你就頂十句的個性改掉。」
  「我拒絕。這是我的個人特色。不說這些了,幹嘛選在這裡見面啊?」
  遙香指定這次的見面地點。
  「今天大概是今年最後一次來到這鎮上,想說來參拜一下。畢竟受到這地方不少照顧啊,無論是你或我。」
  「話是這麼說沒錯。就為了這件事?」
  「還有一個理由。不過在回答之前……」
  遙香轉過身面對正殿,雙手合十。
  現在眼前的廢棄神社是否真有神明鎮守,誰也不曉得。因為神社合祭早已完成,認為神明不在這裡也許比較合理。
  不過,對於似乎受到了不少照顧這點,也許確實該表達謝意。
  正樹理解了遙香的用意,站到她身旁雙手合十。
  經過短暫的默禱,遙香凝視著正殿說:
  「欸,雖然現在我站在你身旁,但我有時候還是會想,現在這樣真的好嗎?」
  也許只要稍微修改過去的選擇,就能抵達更好的結果吧?
  遙香似乎懷著這樣的疑問。
  正樹短暫思考後回答:
  「當下的選擇到底是對是錯,能決定的大概不是現在的我和妳,是未來的我和妳。所以我們現在能做的,頂多就只有好好努力吧。」
  如果眼前的每件事物都明確標示正確與不正確的解答,一切當然簡單明瞭。然而現實有如霧裡看花,選擇的結果究竟是對是錯,時常難以分辨。如果在那個當下選擇了另一條路,又會得到什麼樣的結果?人只能如此想像其他可能性。正因如此,對自己沒選擇的那條路更會難以忘懷。若要擺脫那樣的迷惘,恐怕還是只能努力讓自己覺得當下過得夠充實。
  正樹如此解釋自己的想法後,遙香愣了半晌,隨後輕聲一笑。
  「既然這樣,看是要念書或打棒球,你選個目標用盡全力努力看看吧?」
  「我平常就已經用盡全力在享受青春了。」
  「別因為這樣,未來後悔莫及就好。」
  「哼,用不著緊張。畢竟我有太多方便的道具了。」
  可寄到七年前的明信片、接收未來訊息的手機,以及形代。有這些道具,未來根本不足為懼。
  「啊,對了對了,話說我要你帶的東西有帶來嗎?」
  「妳說這個?」
  正樹從口袋拿出那三件道具。最後一張七年前的明信片、有問題的手機以及那張形代。遙香接過這些道具。不知她究竟用意為何,正樹直盯著她看。遙香在他的注視下,將這些道具全部扔進神社正殿前方的香油錢箱。
  「喂──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耶!這下要怎麼辦啊!」
  正樹立刻衝向香油錢箱朝隙縫猛看,然後摸索開箱子的方法。
  慌張的模樣讓遙香開懷大笑。
  「一天到晚有事相求,神明也會不爽吧?你也該學著用自己的實力去解決了。」
  「可是妳……沒有那個的話……」
  「本來就不該有啊。」
  本來就沒辦法也不應該干涉過去或未來。
  只能活在現在的人類,就應該盡全力活在當下。
  「就說現在好好努力就好啦,為了之後不會為錯誤的選擇後悔。」
  遙香說出不久前才剛從正樹口中聽到的話。
  正樹怨懟地看向她。
  「妳最好是有資格講我。」
  「因為我沒用過啊。」
  「騙誰啊!明信片和手機另當別論,妳用過形代吧?」
  「既然形代實際存在在這裡,就表示沒人用過啊。我每一種都沒有使用過,當然有資格對你說教。」
  「……這說法太奇怪了,完全無法接受。」
  兩人離開廢棄神社,穿過鳥居走向鎮上的車站。
  「啊,對了。你之前不是有拿你爺爺的照片給我看嗎?就是不久之前,去你家教你功課的時候。」
  「喔,期末考的時候啊。」
  「從那時候我就一直很在意,最近終於想起來了。我其實和你爺爺見過喔,而且也聊過幾句。」
  遙香說在她國小短期住院的期間,有次在醫院屋頂上發呆,站在一旁的老人突然對她搭話。那個人就是正樹的爺爺。
  「哦~~不過妳怎麼會連這種小事都記得?」
  「因為印象滿深刻的啊。」
  遙香解釋道,當時的她因為住院生活閒得發慌,正樹的爺爺為她講了一個故事。正樹的奶奶改寫過去讓他得以自戰地生還,這樣情節離奇的故事。遙香聽著聽著,對科幻作品起了興趣。
  「原來有過這段往事喔……」
  在正樹感到恍然大悟與驚嘆時,遙香突然說:
  「話說,今天很冷耶。」
  「哎,今天會下雪嘛。」
  「是啊。很冷吧,你就這樣空著手也會冷吧?所以,這個拿去。」
  一個紙袋突然遞到正樹眼前。正樹愣愣地接下紙袋,然後看向遙香。她故意撇開臉看向一旁。正樹問她裡頭是什麼,她只叫正樹自己拆開來看,正樹只好打開紙袋確認。
  「……手套?」
  「聖誕節嘛,那個……就禮物啊。我看你的手老是很冷的樣子。」
  遙香的臉頰染上一抹紅暈。原因為何,正樹故意不去多想。肯定是暴露在寒冷空氣中的緣故吧。
  正樹決定立刻戴上。暖意裹住手掌與十指,和過去的遙香送的手套一樣。正樹深深感受著那份暖意,握緊拳頭,之後挑起嘴角微笑。
  剛才送手套給他的是眼前的風間遙香。
  但是,不知為何有種又與當時的風間遙香重逢的感受。
  「然後呢?你沒有禮物要送我?」
  「啊,我忘記去買了。」
  「你會不會太誇張?」
  「妳這樣講也沒辦法啊……那我現在去買吧。」
  遙香聽了大嘆一口氣。
  「拜託,我是不曉得對你而言算什麼啦,但今天對我來說可是第一次……呃,那個喔,約會。」
  約會兩個字遙香說得吞吞吐吐,純情羞澀的反應讓正樹看了很想開她玩笑,但他決定今天收斂點。
  「話說在前頭,今天也是我第一次約會喔。」
  「……咦?是喔?」
  遙香一臉覺得意外的表情,但這的確是事實。
  過去兩人從來沒有以約會的名義一同出遊。換言之,這次對正樹來說也是真正的初次約會。當初相約在車站前碰面,最終卻無法實現的那次約會,今天也許算得上重新挑戰吧?
  正樹抽回思緒,不去想這件事。
  兩人的關係始自謊言,現在卻能對彼此展露笑容,那就沒有問題。只要這樣的關係持續下去就夠了。
  「不過,聖誕禮物要買什麼比較好?」
  「什麼都好吧。」
  「那超暴露的聖誕裝也可以啊。」
  「……我覺得你果真是白痴耶。」
  「是妳自己說什麼都好的。」
  「只要用常識想一下,馬上就會知道不行吧?」
  「妳有資格講常識喔?」
  「什麼?你是什麼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啊。聽不懂喔?」
  來到最靠近的車站附近時,兩人對彼此射出銳利的目光。
  覆蓋天空的灰色雲層似乎做好了隨時能下雪的準備,通往城市方向的電車自遠方駛來,隨著沿地表奔馳的寒風一起滑進月台。
  「──呃,電車來了!」
  現在不是拌嘴的時候了。
  正樹察覺時間緊急,連忙一把抓住遙香的手往車站跑去。再不快點就要趕不上了。在只顧著奔跑的正樹身後,遙香以訝異的眼神盯著兩人相繫的手。但她沒多說什麼,因為她知道對方一旦發現肯定會鬆手。她只是默默地垂下眼,讓正樹拉著她一路跑向車站。
  她想著──
  

  
  還好剛才已經把手套交給他了,否則要是被他發現自己被牽著的手在發燙,應該會百口莫辯。
  今天是十二月下旬,聖誕節當天。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他們兩人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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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moo + 13 工作辛苦
清泠淼 + 13 工作辛苦
实验品001号 + 13 工作辛苦
无聊看 + 13 工作辛苦
jimmin08473 + 10 工作辛苦
mvb328 + 10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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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28 12:17 | 显示全部楼层
  後 記
  
  
  大家好,我是田辺屋敷。
  正樹與遙香的故事《P.S.致對謊言微笑的妳》就此落幕。
  非常感謝支持本系列作品的各位讀者。
  坦白告訴各位,回想起在寫作告一段落前辛苦的歷程,現在終於有種能放下重擔的輕鬆感。但在寫作結束之後,又有種「啊,之後就不會再繼續寫這個故事了啊~~……」的寂寥自心底湧現。
  關於主角正樹,我在寫第一集的時候,特別注意的是「不要把主角寫得很帥氣」,特別留心他還是個稚嫩的高中生。不過在第二集,他開始對他人伸出援手,並且在第三集開始考量別人的心情,我希望能寫出主角這樣的成長過程。
  仔細一想,這一切過程都濃縮在與遙香相遇的幾個月內,對正樹來說也是相當辛苦的一段時期。辛苦你了。遙香肯定也同樣難受。不過希望最後的結局能讓兩位原諒我。
  
  那麼,最後要向各位致上謝意。
  在本書同樣盡心盡力的責編。感謝有您從客觀的角度抓緊作者的韁繩,受您照顧了。
  為本書繪製插畫的美和野らぐ老師。因為有您繪製的精緻又美麗的插畫,讓本作更添風采,在此致上誠摯的謝意。
  同時也要對各位讀者再三致謝。真的真的非常感謝大家。
  本系列開始至今雖然不到一年,但是從說不出口的辛酸到說不完的收穫,全都是寶貴的經驗。這一切多虧了與作品相關的各位。
  那麼就以上述的謝詞作為後記的結尾。
  
  P.S.
  關於在書中插畫屢次登場的兔子。那是因為我希望本作能有一個吉祥物,從插畫家美和野らぐ老師之手誕生。他們有個名字叫「USAIKO」,由來請各位自行推測。
  還請各位多多愛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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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人数 3轻币 +42 收起 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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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tdlam + 16 工作辛苦
清泠淼 + 13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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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0-28 21:27 | 显示全部楼层
完結了 好快 謝謝大大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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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人数 1轻币 +12 收起 理由
wasdhjkl + 12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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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0-30 11:27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完,手工,来回穿越,说实话,我的头都晕了。不过,故事还是可圈可点,最后结尾也还不错。
发表于 2019-11-5 16:56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錄入
時間線來來回回,要多讀幾次才懂
設定滿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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