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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D文库] [鈴木大輔]雖然不確定你會不會喜歡我,但是我有自信愛上你 1[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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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0-27 23: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录入组 于 2019-10-28 12:29 编辑

  雖然不確定你會不會喜歡我,但是我有自信愛上你 1
  ——————————————
  輕之國度錄入組錄入
  作者:鈴木大輔
  插畫:タイキ
  譯者:王啟華
  圖源:輕之國度錄入組
  掃圖:輕之國度錄入組
  錄入:kid
  修圖:撸管娘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內容簡介
  年齡差距?種族不同?只要有愛就都不是問題!

  倘若要把世上的人分成兩類,由您來分的話,會分成什麼跟什麼呢?
  ──「吸血鬼跟吸血鬼以外的吧。」
  ──「不,我認為是『能不能遇見命中註定的那個人』。」

  神谷誠一郎,二十八歲。職業是獵犬──吸血鬼的獵殺者。某個夜晚,一名少女前來拜訪他。
  綾瀨真,十四歲。全世界絕無僅有的「天生的吸血鬼」。
  因為某位恩人的託付,誠一郎接納了前來投靠自己的少女,兩人就此展開同居生活──然而,他們也在不知不覺之中陷入了圍繞著吸血鬼之謎,無法預料的事件漩渦。
  雙方年齡相差十四歲,獵殺者與遭獵殺者的危險戀愛故事,揭開序幕!


  作者簡介
  鈴木大輔
  在第16屆Fantasia長篇小說大獎中獲得佳作。
  代表作包括《節哀唷二之宮同學》、《就算是哥哥,有愛就沒問題了,對吧》、《……なんでそんな、ばかのこと聞くの?》、《無可挑剔的戀愛喜劇》等。


  畫師簡介
  タイキ
  主要曾參與的工作為《紅蓮之王Re:2、Ⅲ、Ⅳ》、《數碼寶貝世界-next Order-》、《賽車初音2015年版》等作品的主要視覺圖、人物設計。







 



  CONTENTS
  第一話
  第二章
  第三話
  第四話
  第五話
  第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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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27 23:0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录入组 于 2019-10-27 23:09 编辑

  歡迎光臨,拿起這本書的貴客。關於這篇故事,內容就只是我和自己喜歡的男性一直在打情罵俏而已。討厭這類故事的人請輕輕闔上書。很遺憾,這裡不適合您。這就是因人而異、又被稱為原風景的特殊記憶。
  
  ……可以接受嗎?
  ……確定沒問題?
  
  那就言歸正傳吧。
  這個故事的主要敘述者並不是我,其實是我喜歡的人。因為他非常害羞,所以,他所敘述的故事內容,或許會與我這方的見解截然不同。不過,請您注意,這個故事終究還是在描述我和他的恩恩愛愛,不論途中有過什麼樣的峰迴路轉、出現什麼樣的危機發展,最後一定會是幸福快樂的結局。我可以在此先向您對此做出保證。
  
  那麼,身為獲選者的您,請放心翻頁繼續閱讀。纏綿悱惻的戀愛故事正在前面等著您。
  

  
  
  

  
  
  
  倘若要把世上的人分成兩類,
  由您來分的話,會分成什麼跟什麼呢?
  

  
  
  「吸血鬼跟吸血鬼以外的吧。」
  「不,我認為是『能不能遇見命中註定的那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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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28 12: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話
  
  
  扣下扳機。
  命中。再次開槍。命中。
  那傢伙早已受到重創的身體,在轉眼之間碎裂四散。手臂斷裂、雙腿彈飛到遠處、肚破腸流,只剩下脖子以上的部分在暗巷裡滾動。到了這個時候,我才終於停止射擊。
  人頭的視線轉向我。
  瞳孔圓睜,舌頭軟弱無力地垂在嘴外,嘴巴宛如跳出水槽的金魚般不停開合。如果人頭底下還連著肺部和聲帶的話,想必會讓我聽到充滿怨恨的遺言吧。
  「別用這種眼光看我啊。」
  我苦著臉拎起那顆人頭。
  「今天是我運氣好活下來了,搞不好明天就換我變成這樣啦。」
  只要頭還在就能和公安的資料庫進行比對。也就是說,已經足以用來證明現在只剩下一顆頭的這傢伙是吸血鬼。善後處理是其他業者的事,我的工作就到此為止。
  
  我把人頭放進袋子裡,點了一根萬寶路。
  吐出煙霧,抬頭仰望夜空。
  今晚的月色十分迷人。
  
  †
  
  池袋──不對,大約是距離現在三十年前的事,全世界的規則遭到改寫。
  從那個時候開始,人類的歷史就發生了巨變。
  髮色、膚色、瞳孔的顏色。
  或者是國籍、家世、性別。
  原本透過這些事物來彼此區別的數十億人類,從某一天開始,突然變得必須改以截然不同的指標來進行分類。
  也就是,人類……
  以及雖然外表和人類毫無差異,但彼此生態卻有著決定性差異的「某種生物」。
  
  「吸血鬼」。
  直到某個時期為止都還只存在於想像之中,從某個時期開始卻變成實際存在的威脅。對人類而言最為恐怖的災厄。
  從外表無法加以區別。
  即使透過血液篩檢也無法判別。
  原因也不是來自病原菌之類事物。
  就算是DNA檢查也只會出現和一般人完全相同的結果──雖然是這樣,但卻兼具持續性、慢性及致命性,憑現代醫學無法根治的某種症候群。所謂的「吸血鬼」,就是這麼回事。
  時至今日,吸血鬼已經隨處可見了。這也是當然的,因為他們其實就是從人類之中自然而然誕生的。家人、鄰居、同事、戀人,全都可能在某天突然變成吸血鬼襲擊他人。如果只是區區一兩個犧牲者,甚至不足以登上新聞版面。即使在這個瞬間,他們也同樣正在某處誕生、正在散播災厄、正在街角死去。
  
  †
  
  抱歉到這時才來自我介紹。
  我叫神谷誠一郎,今年二十八歲。職業是酒保,在池袋的某條巷弄裡開了間酒吧。興趣是收集與修理古董鐘錶。雖然只有六個吧台座位的小店賺不到什麼錢,不過日子總算還能過得下去。
  這樣的我從現在開始要講述的,是一個奇妙的故事。
  從二零XX年的冬天開始,雖然很遺憾,但到現在都還在進行,而且好像還牽扯到整個世界的命運,聽來十分壯闊但其實規模非常小的故事。這個故事究竟會是以惡夢收場,還是會成為人們口耳相傳的英雄傳奇?這點就請各位親眼確認吧。
  ……不。
  還是老實承認好了。說真的,我自己也搞不太清楚。對於發生在我身上的這個故事,我自己也十分困惑,不知道該怎麼看待才好。所以才會像現在這樣,想要找個人訴說。碰上自己一個人承受不起的事物,最好的方法就是和其他人分享,對吧?對我的肩膀來說,這個負擔實在太重了啊。雖然是這樣,但卻又不能輕易拋棄,所以真的很頭痛。
  總之,就讓我開始說吧。
  故事就從我因為一段奇妙發展而收留一個離家出走少女的地方開始。
  
  †
  
  那天,原本應該是個與平常沒什麼兩樣的日子。
  中午十二點起床。
  從老舊的床上起身之後,打了個呵欠。轉開水龍頭,用冰冷到幾乎讓手發麻的自來水洗把臉。打開電視,心不在焉地看著新聞,啃著幾乎快要發霉的法國麵包。這棟店鋪兼住家的三層樓建築是大戰結束後隨即興建完工的破舊房屋,暖氣開得不夠強的時候,真的是冷到連骨頭都會發抖。我用毛毯裹住自己,喝了杯咖啡。新聞正在報導與吸血鬼有關的事件──六本木發生大規模的吸血鬼災害,犧牲者似乎多達數十人。
  下午一點,我坐到工作桌前。
  今天要做的是,老舊手錶的維修保養。我打開機殼,檢查內部狀況。雖然是沒有上油、齒輪也已經生鏽的麻煩情況,不過因為是興趣,所以也沒有急著弄好的必要。我這時的心情,大概就像是在念經或抄寫經書之類的吧,也可以說是藉此讓自己徹底清醒過來。在我默默地進行作業的期間,窗外已經開始飄起了雪花。
  下午三點,準備開店。
  我穿上剛送洗回來的襯衫與背心,首先打掃店面、擦亮酒杯;接著用冰錐修整冰塊形狀,然後確認各種酒的庫存狀況。在這段過程中,手機接到既是金主也是生意來往對象的速水優也來電。從他那邊獲得一些情報後,我們簡單討論了一下。
  下午五點,開門營業。
  以下雪的日子而言,來客算是相當熱絡的。開店後才三十分鐘,店內就幾乎沒有空位,我根據客人們的點單,不停地搖著調酒器。今天的客人,出手也相當闊綽,一杯接一杯地大口暢飲,帳單越疊越高。不管吸血鬼把治安狀況搞得多麼惡劣,對於人生來說,「酒」依然是不可或缺的。
  晚上七點。
  到了這個時候,我才終於注意到一件事──在店裡進進出出的客人,不約而同都會談到同一個話題。
  「我覺得是離家出走。」
  「不對不對,應該是迷路了吧。」
  「我就說只是來觀光的嘛。」
  這個話題,其實就是關於他們看到的一名少女。
  根據客人們的說法,對方似乎是個相當醒目的人物,年齡大概是國中生。有著一頭亮麗的黑色長髮,頭戴貝雷帽,身穿紅色雙排扣海軍大衣,給人一種十分有教養的感覺。看起來似乎不是很熟悉附近一帶地理環境的樣子。少女沒有同行者,獨自一人在這附近徘徊。她沒有帶什麼東西,就只是斜背著一個小包包而已。
  「如果是離家出走的話,行李應該會再多一點吧?」
  「這年頭哪還會有人迷路啦。只是要找路的話,手機拿出來,想怎麼找都行啊。」
  「都這麼晚了還一個人在觀光?有點缺乏警戒心吧。最近這一帶的治安可是惡劣得很,聽說昨天就又有獵犬(獵人)幹掉了哪個吸血鬼的樣子哪。」
  客人之間爭相提出各式各樣的意見,談論得相當熱烈的樣子。對方雖然年紀還小,不過似乎已經是個美人胚子了。不管是正要去上班的酒店小姐也好、下班回家途中的上班族也好、靠退休金過活的長輩也好,全都在聊關於少女的話題。
  晚上九點。
  關於少女的話題還在持續。因為新進門的客人也一樣帶來了相同話題的緣故。這件事同時也代表,即使已經到了這個時間,成為話題的少女依然在附近一帶徘徊。
  「可能是在拍電視節目之類的?」
  「與其說是電視,更可能是在哪個影片網站開直播吧。」
  「不不不,真相其實更簡單明瞭啦。一定只是因為她喜歡雪的關係。」
  「就算真的是這樣,都幾個鐘頭了啊,未免太久了吧。」
  「差不多也該有人跟警察通報了吧。」
  這是個非常好聊的話題。
  在飄著雪的池袋,廉價酒吧林立的這條人生橫丁(註:人生橫丁是池袋區的一條小巷。)上,出現了稍微偏離日常的景象。面對當下這個吸血鬼到處流竄,時代本身也已經逐漸日薄西山的情勢,任何人都想有個比較開朗的話題。當然,拿一個明顯有什麼隱情的女孩當話題,究竟能不能算得上是開朗,這個應該也相當難說就是了。
  「我說店長。」
  麥克風也遞到我這邊來了。
  「店長你覺得呢,那個女孩究竟是怎麼回事?」
  「誰知道呢?」
  我一邊擦著酒杯,一邊開口回應。
  「會不會是天使?畢竟聖誕節也快到了。說不定是哪裡出了什麼差錯,所以就降到地上來了吧。」
  這段話當然是在開玩笑。為了引客人發笑而隨便選出的回答。然而,客人們的反應卻不符預期,甚至還彼此點頭,紛紛說出「原來如此。」「搞不好真的是這樣。」之類的話。我嘆了一口氣。連續好幾個小時都是同樣的話題,早已讓我感到十分厭煩。
  深夜十二點。
  本店的客人都相當懂事,不管喝得再怎麼醉都會在打烊前結完帳。今天也是如此,在日曆翻頁之前就好好地清光了所有的客人。我好不容易能夠歇口氣,點了根萬寶路。今天真的累慘了。酒杯跟調酒器幾乎全部用光,水槽的狀況只能用悲慘來形容。我決定把東西留到明天再來洗,先喝杯珍藏的蘇格蘭威士忌吧。
  對了,有件事一直忘記說。
  本店沒有招牌,而且其實連店名都沒有。不僅如此,店門──這是少數會讓我引以為傲的事物,它是整片天然橡木製成的。也就是說,從外面看不見店內情況,從店內也看不到外面。
  所以,當我打算趁著抽菸休息的機會順便確認一下外頭有多少積雪的時候,對於店外的情況,其實是一無所知的。
  喀噠。
  我打開店門,刺骨的寒風一口氣吹了進來。
  眼前有個少女。
  她蹲在店門旁邊,朝著自己的手吐出白色的氣息。貝雷帽、紅色雙排扣海軍大衣、斜背的小包包……完全符合我聽到的內容。
  「啊。」
  我們的視線有了交集。
  眼角微微上揚的水汪汪大眼睛,由下而上注視著我。大概是國中生的年紀吧。相較於還留有些微稚氣的容貌,眼神倒是給人一種聰明靈光的感覺。看起來既像是帶有警戒,也像是鬆了口氣的樣子。
  ……話先說在前面,我不喜歡這類狀況。
  我不喜歡小孩離開保護者,也不想看到未成年人在深夜四處遊蕩。沒有計畫的行動也令我厭惡。最讓我不滿的,還是無法對這種事事坐視不管的自己。
  「想喝杯咖啡嗎?」
  我用下巴示意。
  「不過,喝完咖啡之後就要馬上給我離開這間店。我可不想招惹什麼麻煩。要是妳打算賴著不走的話,我就會找警察來處理,妳要有心理準備。」
  「……可以嗎?」
  她睜大了眼睛。「總比讓妳凍死在店前面好吧。」我如此回答,接著補上一句「快點進來,要是給人發現我讓未成年人進門的話,接下來就麻煩了。這裡好歹也還算是正派經營的店。」
  
  †
  
  我把裝著礦泉水的茶壺放到爐子上開始加熱,接著按熄菸頭,把咖啡豆放進磨豆機。雖然這間店不大,能夠提供的餐飲有限,不過,正是因為有限,所以我對於提供的餐飮也有著自己一套堅持。
  少女選擇坐在位於吧台邊緣,離門口最近的位置。這種態度值得嘉許。如果她是個對於素昧平生的酒保也毫無警戒的笨女孩,我在開始磨豆子之前就會把她趕出去了。
  「這間店很不錯呢。」
  「多謝誇獎。」
  我淡淡地回應少女的場面話。談話就此中斷。在深夜的酒吧之中,只剩下茶壺受到蒸氣影響而發出的微微喀噠聲響,以及來自門外,變得更加猛烈一些的風雪吹拂聲。
  「那個……」
  少女沒有就此放棄,再次開口:
  「感謝您願意招待我進店。天氣變成現在這樣,讓我十分困擾。真的非常謝謝您的熱心幫助。」
  「這樣啊,那真是太好了。」
  「這個,其實我──」
  「我可不想知道妳的遭遇喔。」
  我一邊往咖啡機裡加熱水,一邊打斷了少女的話。
  「一看就知道妳有什麼隱情,不過那不關我的事。喝完咖啡之後就給我掉頭離開這家店,之前應該已經跟妳講清楚了。我也不打算再多管更多閒事。」
  咖啡泡好了。
  宛如花朵般的輕盈香氣。雖然是來自瓜地馬拉的平價咖啡豆,不過味道有口皆碑。
  「感謝招待。」
  少女點頭致意,將手伸向咖啡杯。
  她的姿勢很端正,用雙手捧著杯子的動作也十分優雅。原來如此,也難怪常客們會那樣議論紛紛了。我絲毫不感興趣──雖然要是真這麼說的話就是在騙人,不過,為了彼此著想,還是不要介入太多比較好。在這個年頭,特別是池袋一帶,人們幾乎都是這種態度。過去或許還不至於如此,不過現在這裡已經徹底改變了。
  我開始清洗器具。
  少女放低視線看著吧台,默默地喝著咖啡。她似乎在細細品味的同時思考著什麼的樣子。
  「請問……」
  當清洗工作進行到一個段落的時候,少女抬起了頭。
  「關於您剛才說過的話。您說,不想知道我的遭遇。」
  「沒錯,我是這麼說的。」
  「那麼,我自己擅自開口,這樣您覺得如何?比如說,讓我在享用咖啡的期間內自言自語之類的。」
  我皺起了眉頭。所謂的聰明,換句話說就是懂得拿捏距離感。這個少女很聰明,有著能夠掌握狀況,挑選出最適合行動的能力。她很清楚,一個會邀請陌生而且明顯懷有隱情的女孩進店的男人,面對這樣的事態發展,不可能就此回絕。
  「我叫做綾瀨真。」
  她似乎認定我的沉默代表同意。
  少女一邊慎重挑選詞句,一邊開始訴說:
  「之所以像這樣來到這個地方,其實是因為一些理由,導致我無法繼續待在家裡的緣故。我並不是離家出走,而是沒辦法留在家裡。」
  「我搞不懂妳到底想要表達什麼。」
  「這個呢,也就是說,其中牽扯到相當複雜的內幕……這個,對不起,您願意聽我說了嗎?您先前才說不想知道我的遭遇……」
  「我聽就是了。」
  我隨便擺了擺手。
  「能夠迅速轉換立場,算是我這人的賣點。硬派作風跟我的個性不合哪。妳說因為某些理由讓妳沒辦法繼續留在家裡,具體來說是怎麼回事?」
  「是的,該怎麼說呢……」
  她停了一下,喝了一口咖啡。
  就是這類舉動讓她有種成熟穩重的感覺。她絕對不會焦急,總是在觀察現場的氣氛、估計開口的時機,設法挑選出最適合目前狀況的對應。
  「我和母親兩個人一起生活。」
  少女再次開始傾訴:
  「家裡就只有我和母親兩個人而已。母親在某間研究所上班,平時幾乎不會回家。不過,相對地,她聯絡的次數非常頻繁,大概是一小時一次的程度,再怎麼忙都還是會抽空聯絡。母親她經常對我說『要是我超過十二小時沒有聯絡的話,就要立刻離開家逃走。』這句話。」
  「也就是說,從昨天到現在,妳母親已經有十二小時以上沒跟妳聯絡了。」
  「是的。」
  「這就是妳現在在這裡的原因?」
  「是的。」
  不太容易判斷。
  應該把她視為一個能夠當機立斷,具有行動力的女孩嗎?
  亦或是只知道對母親說的話照單全收,缺乏自立自主精神的個性呢?
  也有可能是狀況真的非常緊迫,到了即使是應當相當聰明的她也來不及準備什麼行李,只能急忙逃命的地步?
  「先姑且不提這個。」
  我開口問起其他事:
  「為什麼來到池袋這邊?而且還是這種巷弄裡面?雖然說起來不太好聽,不過這裡可是疲憊不堪的大人來的地方喔。治安也是,再怎麼說都算不上好。」
  「在回答之前,我想先確認一件事。」
  「請說。」
  「請問您的名字是神谷誠一郎嗎?」
  我皺起眉頭。如果我說自己事前完全沒有心理準備,那就是在騙人……不過,看樣子事情會變得相當麻煩。
  「是啊,我叫神谷誠一郎,妳沒有找錯人。」
  「太好了,這樣我就放心了。」
  「妳的名字是綾瀨真。」
  「是的。」
  「妳說的母親,該不會就是綾瀨泉小姐?」
  「您認識她嗎?」
  「當然。」
  在聽到少女──綾瀨真的名字之前,我就已經有了這樣的想像。她們根本像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如出一轍、活生生的翻版……真的只能用這類話語來形容。
  這孩子無庸置疑是「那個人」的女兒。
  「母親她曾經對我這麼說。」
  自稱叫做真的少女,表情放鬆了一些。
  「她說,有必要的時候,可以去找位在池袋人生橫丁的某間酒吧。那間酒吧裡有位叫做神谷誠一郎的人,一定會提供協助。」
  「雖然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往來了……不過既然是泉小姐的女兒,那就沒辦法了。只要是我做得到的,我都會盡力去做。」
  「謝謝您,給您添麻煩了。」
  「可是,我實在想不通。」
  「您是指什麼呢?」
  「既然是這樣,妳應該想得到其他更好的辦法吧?早點搬出泉小姐的名字不就結了嗎?大可不必在這種冷死人的時候還在店附近徘徊好幾個鐘頭。」
  「母親她也說過這樣的話──除非真的走投無路,否則絕對不要去依靠神谷先生,也不可以出於好奇心而去進行什麼調查,或者是到那一帶去閒逛。關於神谷先生的事,母親她也只讓我知道最低限度的事而已。」
  「妳想說的是?」
  「我認為,所謂『非到萬一的時候不能去依靠的人』,換句話說,也就是『原本不該接近的人』。雖然母親沒有說多少關於神谷先生的事,不過我想她這麼做自有她的用意。」
  「也就是說,妳之前是在考驗我囉。」
  「抱歉。」
  雖然她露出感到愧疚的態度,但是,不如說這才是理所當然的吧。即使是母親的推薦,但毫不設防便去投靠素昧平生的男性,根本是傻瓜的行徑。
  「那麼,怎麼樣?在妳看來,我合格了嗎?」
  「我不認為您會是個壞人,甚至應該說是個好人。不但在這麼晚的時候讓我進店,而且還招待我喝了杯咖啡。啊,謝謝您的咖啡,非常好喝。」
  「謝啦。不過,我還是搞不清楚狀況哪。」
  「您這麼說是?」
  「對於怎麼看都是懷抱著什麼祕密的妳,我想知道關於祕密的部分。不然的話,我也不知道該為妳做些什麼。」
  她陷入沉默。
  到了這個時候,她竟然還在猶豫。
  到底會爆出怎樣驚人的內幕呢?別看我這樣,我好歹也經歷過不少生死關頭,不至於會為了一些小事就失去冷靜。更何況事情牽扯到「那個」綾瀨泉,不管她說出什麼話,我都不會感到驚──
  「我是吸血鬼。」
  少女單刀直入地坦白了。
  「這個國家明文列為甲種第一類的特定災害生物。懷有吸血衝動,必須攝取人類的血液才能活下去。一旦出現戒斷症狀就會變得極為凶暴,可能會殺死許多人的人類之敵。」
  「……」
  我窺探少女的表情,她非常認真。從一開始就一直都是這種態度。看起來不像是在說謊,應該也不是在捉弄大人吧。
  「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哪。」
  我先試著做出以一般人來說相當普通、常見的反應。
  「現在這個年頭,這種話可不能亂說啊。在某些情況下,妳剛才的發言只要稍微流傳出去,公安就會飛快趕來。就算妳年紀還小,應該也多少知道關於這方面的事吧。」
  「我當然清楚,不過剛才並不是在開玩笑。」
  我想也是。
  我在內心之中點頭贊同。
  在此同時,我想起了過去的恩人──綾瀨泉的模樣,內心一陣苦澀。這哪是用「隱情」或「祕密」能夠形容的啊,她硬塞給我的,根本是顆超誇張的炸彈。
  我讓思考全速運作。現在,綾瀨泉應該在國家相關機構裡進行吸血鬼的研究才是。即使彼此已經很久沒有聯絡,還是可以聽得到這種程度的傳聞。設法解析吸血鬼、構築對策,可以說是人類的守護者,是站在反吸血鬼戰線最前線的人物。這樣一號人物的女兒,竟然是吸血鬼?
  必須慎重處理。
  需要採取非常細膩的對應。
  眼前該選擇的道路是?
  「我知道了。」
  我做出了結論。
  「既然妳這麼說,那麼應該就是這樣吧。綾瀨真是吸血鬼,我相信了。就把這個當成前提吧。」
  「謝謝您。這個,既然如此……」
  「怎麼啦?」
  「關於自己是吸血鬼的事,我是不是應該要設法向您證明呢?」
  「不,沒有那個必要。」
  我從吧台下取出一把手槍。格洛克17(GLOCK17),十分常見,沒有什麼醒目之處,相對的是十分值得信賴,我的平凡搭檔。
  「有件事我還沒告訴妳。」
  我舉槍瞄準,目標是綾瀨真的心臟。
  「雖然我的正職是酒保,不過其實還有其他副業。」
  隨著吸血鬼出現而同步誕生,人類的抵抗力。工作內容正如同字面給人的印象──設法逼出躲藏在人世間的吸血鬼,持續追捕,將之驅除或捕獲,藉此獲取報酬。三十年前才出現的新職業。
  「妳聽說過所謂的獵犬(獵人)嗎?」
  「我知道。」
  少女點頭,眨了一下眼睛,注視著槍口。這個反應十分理想,也是應當警戒的反應。要是她的表情變得僵硬,或者是試圖用笑容蒙混過去的話,那麼倒是還有幾分可愛之處。令人遺憾的是,對於這樣的狀況,她預料得太過準確了。
  「您先前的說法是……」
  她以冷靜沉著的態度指出問題所在。
  「願意助我一臂之力。」
  「我也說過這樣的話吧?」
  我做出回應:
  「能夠迅速轉換立場,算是我這人的賣點。不好意思了。」
  
  †
  
  我扣下扳機。
  冷淡的槍聲在深夜的巷弄中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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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28 12: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話
  
  
  ──啊呀,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
  冒險明明才剛開始,竟然就GAME OVER了。請回到存檔點重新再來。咦,您說人生是沒有存檔點的。這樣說的話,故事不就已經結束了嗎?討厭啦,怎麼會這樣呢。
  話說回來,他實在很過分呢。一般來說,哪有人會選在那種時候開槍的啊?雖然他本人似乎認定自己是個有常識的人,不過腦袋肯定有問題啦,絕對沒錯。
  照理來說,這樣的行為,如果是擁抱的話至少要五次、摸頭的話是十次,睡在同一張床上的話得要二十次才勉強能夠補償的……不過因為是回想中的場面,所以沒辦法要求這些呢。哎呀,沒問題的,一開始也已經保證過,這個故事到最後一定會是快樂結局,敬請放心閱讀後續內容。
  
  那麼,請繼續看下去!
  

  
  
  
  我第一次看見吸血鬼是在二十年前,還是國小三年級的時候。我誕生於平凡的四口之家,過著既不算不幸也算不上幸福的人生──不、這麼說不太對,既非不幸也不算幸福的狀態,或許才是真正的幸福。至少當時的我沒有什麼不自由的地方,也不曾受到他人憐憫。然而,某一天,這樣的狀況徹底改變了。我的雙親都遭到吸血鬼殺害,而且殺死他們的還是我的妹妹。吸血鬼化其實是相當容易發生在低年齡層身上的現象。當時才六歲的妹妹,至今仍然下落不明,二十年來始終沒有從公安的黑名單上消失。
  
  慣例、規律、習慣……
  世上有一定數量的人把這類事情看得十分重要,而我也可以歸入那群人之中。中午十二點起床後喝杯咖啡、下午一點坐到工作桌前修理鐘錶,到了三點就開始為酒吧開門營業做準備。除了星期一和星期二,其他五天,我總是依照這樣的時程在生活。從開始經營自己的店以來,我始終遵守著這樣的規律。我並不是對這件事引以為傲,只是覺得可以什麼事都不用想就能過得下去會比較輕鬆而已。對於我這種生活方式,偶爾會有客人提出「好厲害呢」、「真是清心寡欲」之類的稱讚,不過,他們徹底搞錯了。不如說完全相反,所謂的慣例,說到底就是怠惰的同義詞。我不過就是個放棄繼續前進、放棄用腦袋思考、甚至還想要放棄當個人的廢物而已。這不是經過努力的成果,只是時間陷入停滯的結果。對於像我這樣的人來說,慣例就是這麼回事。
  
  不過,唯有一件事。
  雖然可能不適合放在一起比較,不過我其實還是有不能退讓的堅持。
  那就是,我非常非常討厭規律遭到打亂。
  
  與平常沒什麼兩樣的一天,就此開始──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那天,我也一樣在十二點醒來。從老舊的床上起身之後打了個呵欠,轉開水龍頭洗臉,打開電視播放新聞,啃著幾乎快要發霉的法國麵包──這一連串的行動是成套的,即使說我的一天是在利用這段期間調整好步調之後才開始也不為過。我不喜歡其他的開始方式。
  「早安。」
  傳來了招呼聲。
  聲音並不是來自電視螢幕裡的主播。
  招呼聲,來自站在只有一個生鏽的卡式爐的廚房裡,正在準備餐點的綾瀨真。
  「神谷先生,您相當晚才起床呢。」
  正在砧板上剁著什麼的少女,以傻眼的語氣這麼說:
  「現在已經是中午了喔。我為您準備好了餐點。夾著橄欖與起司的三明治,希望能夠合您的口味。」
  「…………」
  「啊,使用的食材是我自作主張從您店裡拿來的。雖然我知道這樣不太恰當。」
  的確是自作主張。
  想歸想,不過我並沒有實際說出口,只是皺起眉頭,再次打了個呵欠。我一邊搔著肚子,一邊觀看綾瀨真的背影。慣例與破壞慣例的事物、善與惡、黑暗與光明。腦海中浮現出這些詞句。
  「雖然我也考慮過是否該到附近的便利商店買東西,但是您說過不可以離開這棟建築物。由於目前狀況還不明確,所以我想行動應該盡可能謹慎。」
  「…………」
  「這個,請問您還記得昨天的事嗎?」
  
  †
  
  我當然記得。
  正確來說並不是昨天而是今天,大概是日期變更之後的深夜兩點左右。我扣下了格洛克的扳機。用的當然是空包彈,而且還是經過特殊處理的彈藥,只會爆出強弱適中的聲響與閃光,但不會造成危害。畢竟我也不想要讓飛濺的血肉弄髒自己的店。
  綾瀨真從頭到尾都沒有動過。
  她就只是眨了眨眼,盯著冒出硝煙的槍口。
  「好歹閃躲一下吧。」
  我無奈地這麼說,將手槍放到吧台上。
  「不然至少也該有點害怕的樣子啊。對於性命遭受威脅的人來說,這類反應才是正常的吧?」
  「對不起。」
  她不知為何向我低頭道歉。
  「其實,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
  「什麼事?」
  「該如何讓您相信我說的話,或者是說,該怎麼做才能夠讓您信任我這個人。」
  「所以妳才沒有閃躲?」
  「是的。」
  「我搞不懂其中的關係。」
  她稍微思考了一下。
  「也就是說,事情是這樣的。我想,展現男子氣概應該會是比較快的方法。」
  「不好意思,我還是無法理解。」
  「碰上類似這次的情況,一旦表現出恐懼就是輸了。這樣的故事發展,在電影等創作中相當常見。實際上,神谷先生也的確有意考驗我。」
  「……哎,我確實是在測試妳沒錯。」
  「所以就是男子氣概了。我的想法是,要是閃躲的話就無法獲得您的信賴,更不如說有可能遭到您瞧不起。我認為,如果不設法讓您願意敞開心胸接納我,自己就沒有活路了。」
  我再次為之傻眼。
  話雖如此,但我也了解了她的意思。雖然這個想法非常莽撞,不過並沒有錯。
  「如果不是空包彈而是實彈的話,妳打算怎麼辦?這可是真的會死的喔。」
  「我認為不可能是實彈。神谷先生不會殺我,多半是吧。」
  「妳會把自己的生死賭在『多半』上面啊。」
  「我本來就沒多少勝算,如果不在某個地方全力一搏的話,只會一點一點慢慢輸光。」
  她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輕輕吐出一口氣之後繼續往下說:
  「現在,我能夠依靠的人只有您而已。到現在為止,我依靠的對象都是母親,但是,現在已經無法和母親她取得聯絡了。所以,拜託了,請您幫助我。」
  這可真是……
  我嘆了一口沒有發出聲音的氣,讓不怎麼聰明的腦袋開始運作。我其實相當重視人情義理,這樣的個性已經讓我吃了不少虧,今後大概也會繼續吃虧下去吧。對於離家出走少女投以同情的時點,勝負就已經分曉了。她所做的選擇,表面上看來像是走一步算一步,但其實是最為確實的戰術。
  「知道了。」
  我點頭同意。
  「我願意盡自己的能力幫助妳。」
  「謝謝您。現在還有必要證明我真的是吸血鬼嗎?」
  「不必了。我大致上都已經了解,妳確實是吸血鬼吧。」
  「為什麼能夠了解呢?」
  「視線。」
  我指著自己的眼睛。
  「和原本是普通人的時候相比,變成吸血鬼之後,身體能力會大幅提升。例如動態視力之類的,增強幅度似乎更是特別明顯。除此之外,一般認為吸血鬼化的人類還能夠找回野性的直覺。妳的視線早已在關注我的手指和扳機,沒有放過任何細微的動作。另外也在估計我的呼吸,搞不好還注視過我的脖子,連脈搏都算得一清二楚吧。因為一些機緣巧合,我跟吸血鬼有相當密切的關聯,妳的態度和那些傢伙一樣,所以我很快就做出了判斷。」
  「真是厲害呢,連這種事情都看得出來嗎?」
  她睜大了眼睛。
  只有在出現這類反應的時候,她才會表現出與年齡相符的感覺。
  「先不提這些,繼續往下說吧。讓我看看妳手上有什麼牌。」
  「您說的牌是指?」
  「繼續這樣彼此試探只是在浪費時間,我就直接挑明了說吧。妳是個聰明的孩子,所以不可能投入沒有勝算的賭局。妳應該還有什麼王牌吧?」
  「太厲害了。」
  她再次睜大眼睛。
  「什麼事情都瞞不了您呢。每個大人都是像您這樣的嗎?」
  看來這似乎是她毫無矯飾的坦率反應。如果是刻意裝出來的,那麼我這邊也還有辦法應付。但是,碰上她現在這種坦率、天真無邪,帶著與年齡相符的孩子氣反應,反而搞得我不知該如何回應。
  「雖然我不知道妳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吸血鬼的……」
  這段話看來得聊上一段時間。
  我把蘇格蘭威士忌倒進酒杯。1967年釀造的波摩,不該出現於小店這種寒酸酒吧的個人珍藏品。
  「如果是最近的事,妳不太可能這麼冷靜,畢竟吸血鬼是絕症。吸血衝動、自己逐漸改變的身體、遭到社會孤立的恐怖──這些突如其來的變化會把絕大多數人逼到發狂。精神依然能夠維持正常而混入現代社會之中的,只有極少數可以坦然接受自己是異類的人。就算是這類人,也不是短短幾天就能調適過來的。妳變成吸血鬼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吧?長久以來是怎麼抑制吸血衝動,沒有讓周遭其他人發現的?」
  「真是令人佩服,非常漂亮的推理。」
  少女一再點頭表示讚嘆。她這是在嘲笑我嗎?雖然我一度想朝這方面揣度,不過她似乎的確是認真這麼想的。
  「正如同神谷先生所說。雖然說要稱之為王牌或許有點誇張,不過,我的確有著可以當成依靠的東西。」
  她從懷中取出某個物品。
  那是個小瓶子,裡面裝著白色的錠劑。看起來就只是十分尋常的藥物之類的。
  「這是血液製劑,吸血鬼用的。」
  她一派輕鬆地揭開了謎底。
  「只要定期服用就能夠壓抑吸血衝動。這就是我的祕密,或許也算不上是什麼祕密就是了。」
  「…………」
  這可真是……
  我到底已經讓她給嚇到多少次了啊?
  雖然她說得輕描淡寫,不過這可是非常誇張的現實。竟然是血液製劑?全世界無數國家、機構、大大小小製藥公司,全都日以繼夜投入研究,但據說到現在還是沒能達成實用化的奇蹟之藥。原本是絕症的吸血鬼化,要是頓時變成像是流行性腮腺炎一樣能夠治癒的疾病……如果那真的是血液製劑,大概就是名副其實能夠改變世界的重大事物了吧。即使姑且先不去考慮它究竟會成為救贖的種子,或者是會變成引爆新紛爭的火苗之類問題。
  「研發出那個東西的,也是泉小姐?」
  「是的。」
  綾瀨真以有些自豪的表情點頭。
  「我想自己大概了解情況了。」
  我嘆了一口氣。
  「綾瀨泉的女兒是吸血鬼──光這件事本身就已經是顆大炸彈;要是再加上妳還帶著這種藥,那就又得另當別論了。根本就已經是什麼樣的問題都有可能發生,有再多條命都不夠用的狀況了吧。實際上,妳和泉小姐也的確遭遇了麻煩。」
  「是的。」
  「妳能夠和泉小姐取得聯絡嗎?」
  「不行。其實母親她交代過,絕對不要試著和她聯絡。在前來這裡的途中,我也已經把手機丟掉了。母親說過,有必要的話,她會主動跟我聯絡。」
  「妳在這裡的事,沒有讓任何人知道?」
  「現在多半還沒有別人知道吧。母親她之所以一直沒有和神谷先生您聯絡,可能也包含這方面的考量。如果她和您保持密切來往的話,這裡肯定會首先遭到懷疑。」
  「血液製劑還剩多少?」
  「大概可以撐上一個月。另外,在全國許多地方都藏有錠劑。地點請恕我不能透露,這是只屬於我和母親的祕密。」
  準備得非常周到。從以前開始,綾瀨泉就是這樣的人。
  我試著整理目前的狀況──雖然現在是進退兩難的局面,不過似乎也還不到危機迫在眉睫的地步。雖說現在馬上把店收起來,就此銷聲匿跡也是個選擇,但也可能反而引起注意。這麼做的話,等於就是在大肆宣傳神谷誠一郎有著可疑之處。有必要收集更多情報,也需要思考對策。總之,眼前最需要的還是時間。
  「我們這麼辦吧。」
  我喝了一小口威士忌。明明是難得的美酒,現在卻品嚐不出味道。
  「這家店可以供妳藏身,除非有我的許可,否則妳不可以離開這裡半步,也不能讓別人看到妳、不能與其他人聯絡。妳得要像個死人一樣靜悄悄地在這裡生活。這樣OK嗎?」
  「好的。」
  「妳先前在這一帶已經引起不少注意,遲早會讓人發現妳躲在這裡吧。雖然話是這麼說,不過時間上多少應該還有點餘裕才是。在這段期間內得想好接下來要怎麼辦。」
  「是。」
  「我會盡可能像平常一樣生活。酒吧照常營業,副業也會繼續。當然,只有表面上是這樣。我這邊會馬上開始行動,別看我這樣,在業界還是有不少人脈。沒問題,我會想辦法的,妳放心吧。」
  「是。」
  ……雖然誇下了這樣的海口……
  不過,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呢?辦法當然是有,不過我畢竟也不是什麼萬能的英雄。說真的,我現在一心只想馬上逃跑。
  無計可施的我,再次啜飮了一小口威士忌。果然還是沒有味道。
  「這個,神谷先生。」
  「嗯?」
  「神谷先生的這番話,可以解釋成您已經確定願意幫助我了嗎?」
  「沒問題啊。只要能夠壓抑住吸血衝動,妳就還是人類。我會把妳當成人類來對待,只要妳還是人,我就會幫助妳。這點我跟妳保證。」
  「謝謝您。真是太好了……」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雖然表現十分穩重,不過她畢竟還是個孩子。直到抵達這一步為止,想必承受了非比尋常的巨大壓力。真虧她能夠做得這麼好,沒有犯下什麼嚴重的錯誤。
  「今天就到此為止,妳先去睡吧。」
  我帶著慰勞的心情提出這個建議。
  「雖然不大,不過二樓也有浴室,妳不妨去沖個澡。我的工作還沒忙完,所以會繼續待在這裡。」
  「好的,謝謝您。」
  雖然她嘴上這麼回答,但卻遲遲沒有行動。
  她就只是坐在高腳椅上,一直低著頭。由於受到瀏海遮掩,我無法得知她的表情。總覺得她的肩膀似乎正在微微顫抖。
  「怎麼了,肚子痛嗎?」
  「……」
  「喂,妳還好吧?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
  「對不起,我想稍微放鬆一下。」
  她「呼」地吐出一口氣。
  她的肩膀劇烈抖動,抖動的部分從雙手逐漸擴散到全身。
  她在哭嗎?──我原本是這麼以為的。想想到現在為止的種種,這也是無可厚非的。
  然而,我搞錯了。
  「咿────」
  她抬起頭。
  臉上只有滿滿的笑容。
  「呀呼──────!」
  放聲吶喊。
  那是彷彿能夠響徹整條街道,就像是日本足球代表隊在世界杯中踢進了逆轉的決勝球,明朗快活、充滿爆發力的吶喊聲。
  「好啊!作戰成功!雖然直到這裡為止都是一連串的賭注,不過來到這個地步就沒問題了!因為『那個』神谷誠一郎願意提供協助了!老實說,我覺得自己過去的人生一直是困難模式,到現在終於開始透進一絲陽光啦!雖然那個不按常理出牌的母親讓我過得很辛苦,但是接下來就是我的時代了!沒錯,我會讓任何人都心服口服!太好啦,充滿幹勁的姿勢!小真大勝利!耶~!耶~!」
  她欣喜若狂。
  受到震撼的我,不由得完全呆住了。女人是非常難應付的,不問任何年齡。雖然為時已晚,但是,在這個瞬間,過去已經學了許多次的教訓,再次讓我有深刻的體會。
  
  †
  
  「昨天讓您見笑了。」
  綾瀨真露出難為情的樣子,將三明治送上餐桌。
  「在我的人生中,或許還是第一次有那麼歡喜的經驗。總覺得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這樣啊,那真是太好了。」
  「您要吃三明治嗎?」
  「不。」
  我含糊以對。對於那些雖然無趣,但我希望能夠好好遵守的慣例,該怎麼跟她說明才好?
  「我啊。」
  「是。」
  「其實是個起床之後想要先啃法國麵包的人。」
  「這些三明治,用的正是法國麵包喔?」
  「沒有加工過的法國麵包比較合我的口味。如果是已經放了很久的更好,我喜歡的是放到快要發霉,乾乾澀澀的那種。」
  「我認為那個對身體不好。」
  這句話非常合情合理。她的表情,除了認真之外還有幾分戰戰兢兢的感覺,就像是在大膽勸誡聽不進他人意見的長輩。
  「這位小姐。」
  「是。」
  「希望妳能跟我約法三章。」
  「請說。」
  「我很重視規律。希望妳不要打亂它們。光是讓妳待在這個地方,就已經對我的規律造成嚴重破壞了。妳懂嗎?」
  「說得更簡單明瞭一點的話就是?」
  「不要自作主張,就是這樣。」
  「原來如此,我了解了。」
  她表情嚴肅地點頭。
  「先把這件事放到一邊,至少請吃一口看看吧。您一定會覺得很好吃的。因為加了起司和橄欖,所以對身體也很好喔。來,請享用。」
  「……妳聽到我說的話了嗎?」
  「當然了。您把我當成什麼了呢。」
  我遭受氣憤的抗議。
  怪了,就立場來說,應該是我高於她的吧。
  「我現在是將一切都託付給神谷先生的狀態,萬一神谷先生的健康出了什麼狀況,我會感到十分困擾。這點您了解嗎?」
  「哎……也不是不能理解啦。」
  「母親也曾經如此叮嚀過,她說,誠一郎想必會過著隨便、邋遢的生活,要我好好照顧您。」
  多管閒事。
  雖然話是這麼說,但是局面對我不利。我無意炫耀,不過,碰上有人搬出大道理的場合,有錯的基本上都是我。
  「我吃就是了。」
  領悟到爭論只是白費力氣的我,伸手拿起三明治。
  猛一看,確實相當好吃的樣子。手工十分用心,麵包的切面對得整整齊齊,盤子上也好好地鋪著紙巾,還有不會過於搶眼的薄荷葉做為點綴。真虧她只用既有食材就能做到這個地步。我一口咬下。
  「您覺得怎麼樣?」
  「還不壞。」
  「太好了。」
  她露出微笑,自己也跟著開始吃起了三明治。現在的動作就不會給人超齡的感覺。
  用餐大致告一段落後,我開口說話:
  「我們來談談接下來的事吧。希望妳做的還是和昨天說過的一樣,只要屏息靜氣地待在這個房間裡,別讓任何人發覺妳的存在就好。這是首要事項。另外還要請妳根據狀況提供必須的情報,不可以有任何隱瞞。」
  「好的。」
  「剩下的就是我的工作了。我會設法確保妳的安全。昨天也說過,我多少有些人脈,妳大可放心。」
  「您說的人脈是?」
  「我打算找認識很久的熟人幫忙。雖然不能信任,不過相當可靠。」
  「請問對方是女性嗎?」
  「有一個是女的,另外一個是男的。妳為什麼要問這個?」
  「沒什麼。總之一切都交給神谷先生您處理,麻煩您多幫忙了。」
  她對我低頭致意。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
  「我說這位小姐。」
  「請用名字稱呼我,我叫綾瀨真。」
  「那麼,綾瀨真,接下來的話妳就當成是長輩的關心,多少聽一聽,那就是『不要相信其他人』。妳處在非比尋常的立場上,今後只要稍有大意就會沒命。有必要抱持著即使已經確認過安全也還是不會輕易邁出腳步,慎重到會讓人覺得煩躁的態度。妳懂嗎?」
  「是的,我懂。」
  「如果懂的話就得把我也列入懷疑的對象,不要什麼事都唯唯諾諾。雖然說妳完全不相信我的話也會讓人相當頭痛,但還是得維持一定程度的距離感。」
  她稍微思考了一下。
  「神谷先生。」
  「怎麼樣?」
  「我賭在神谷先生您身上了,我母親押注的對象也是您。我的力量不足以解決自己目前遭遇的困境,所以,我認為交給您處理才合理。既然交給您了,我想自己就不該多做干預。當然,只要是我能夠幫得上忙的事,我什麼都願意做,也希望您不要客氣,儘管吩咐。對神谷先生您不抱持懷疑,是我的先決條件。」
  「我們見面到現在才第二天喔?」
  「即使時間很短,但已經有了充分的確認。既然神谷先生願意相信我,接下來就該我相信您了。」
  「這也是妳說的男子氣概嗎?」
  「是的。不過或許也就只是最為單純,能夠合情合理地以最有效率方式處理事情的方法而已。」
  我覺得有好有壞,無法一概而論。
  她的主張的確沒錯,更不如說極為正確。相較於莫名其妙的感傷、自怨自艾,或者是歇斯底里之類情緒,現在這樣好上太多了。不過……總覺得哪裡怪怪的。該說是怎麼看都不像她這年齡會有的反應嗎?
  不對。
  身為那個難以想像的天才綾瀨泉的女兒,或許本來就該是這樣的吧。說得也是,這孩子可是泉小姐的女兒啊,不能以常理來判斷也是理所當然的吧。外表楚楚動人,內心卻無比堅強。母女兩人根本一模一樣啊。
  「算了,先不說這個了。總之事情就是這樣,某個熟人很快就會到店裡來,我們那時再好好談吧。到時也要請妳幫忙,先做好心理準備。」
  
  †
  
  當天深夜一點。
  客人已經全都送走,街上的燈火也陸續開始熄滅的時候。
  某個人物拉開了橡木門,以輕盈的腳步踏入店內。
  「誠一郎,我來啦。最近還好嗎?」
  「要喝什麼?」
  「鳳梨可樂達,要多加點糖漿,弄成比較甜的喔。」
  來者是速水優也,第一個協助者。
  「她就是你提到的人?」
  「初次見面,我叫做綾瀨真。」
  「我叫速水優也,請多指教囉,可愛妹妹。」
  為了今晚的會面,我已經事先讓真站進了吧台內側。優也與她打過簡單的招呼後,真露出帶著幾分疑心的表情。這也是無可厚非的,畢竟,她面對的是個在這種寒冬時刻,大衣底下依然穿著夏威夷衫,可以說充分體現「輕浮」兩個字的人。然而,人不能只看外表。雖然打扮成這副模樣,不過優也其實是公安的優秀幹員,父親更是現任內閣閣員,堪稱出身政界世家。他是個昂首閙步地跑在菁英之道的正中間,貨真價實的大少爺。
  「話說回來,這還真是個棘手的案子哪。」
  我們和這樣一個菁英分子的交涉,始自於這個過於一針見血的表現。
  「綾瀨泉、吸血鬼的女兒、血液製劑。不論其中哪一個都能讓人吃不完兜著走哪。我只是你的贊助者,可不是什麼問題都能解決的超級英雄喔。」
  「抱歉囉。遺憾的是,我也不是超級英雄,所以正頭痛得很哪,拜託幫幫忙吧。」
  「記得你有珍藏的威士忌吧。把那個交出來,這樣我就答應這樁交易。」
  「波摩嗎?還是麥卡倫?」
  「五十年的波特艾倫。」
  「喂,你這是開玩笑的吧?那可是再也買不到的珍品耶。」
  「不然就太划不來了啊。你這次帶來的案子就是有這麼難搞。」
  「我早就決定好,那一瓶要留到我死的時候才開封。」
  「繼續當什麼獵人的話,肯定還來不及開封就會死了啦。趁現在先開一開,到時後悔也會少一點吧?我可以讓你品嘗一兩口,快點死心交出來吧。」
  我聳聳肩。
  優也的主張是正確的。和吸血鬼廝殺的生活,死亡總是如影隨形。這次的事件就更不用說了,眼前的黑暗到底會延伸到哪裡,根本無從估計。
  「雖然我已經大致知道了狀況。」
  在我調製鳳梨可樂達的時候,優也提出了幾個問題。
  「這位妹妹,我可以問妳一些比較深入的問題嗎?我聽過答案之後才會開始行動。畢竟我也有自己的立場,不能矇著頭採取行動,這個妳懂嗎?」
  「我能理解,不論是什麼事都請您儘管問吧。」
  「關於綾瀨泉原本所屬的組織,妳知道多少?」
  「詳細狀況完全不清楚。母親她很少和我提起那方面的事。」
  「據我所知……」
  優也讓雙腳交換位置。
  「她現在是皇立感染研究所的成員。即使以全球觀點而言,那裡也是擁有優秀實績的研究機構,而她更是其中的頂尖好手。發表過許多篇引用率達到頂級水準的論文,可以說是將來備受期待的人物吧。某些比較沉不住氣的人,甚至已經宣稱她遲早會拿到諾貝爾獎。當然,國家也盡全力支援研究所與綾瀨泉。對於能夠生出金蛋的雞,不該吝於投資。出於這樣的想法,所以政府似乎也投入了非常龐大的預算。實際上,拜研究所研發出的幾種新藥之賜,貿易逆差也的確獲得了相當程度的改善。」
  我調好了鳳梨可樂達。
  優也一邊啃著當成裝飾的鳳梨片,一邊繼續往下說:
  「到這裡為止是對於外界的說法,其實研究所還有不為人知的一面──」
  「想必是關於吸血鬼的研究吧。」
  「妳說對了。而且還是不能大肆張揚的那種。那邊那個酒保……」
  優也用下巴指了指我。
  「是個優秀的獵人,絕對不會讓獵物逃掉。他把解決掉的獵物交給公安,換取微薄的獎金……我說誠一郎。」
  「什麼事?」
  「之前的那個懸賞通緝犯,他們最後付了你多少錢?」
  「沒多少,大概跟這家店一個月的收入差不多吧。」
  「因為你殺了對方的緣故。要是能夠活捉的話,報酬就會暴增百倍。想要讓渴望一獲千金、一口氣翻轉人生的獵人們賭上性命,得要這個價格才勉強能算是打平……那麼,妹妹,問題來了。遭到活捉的吸血鬼,之後會受到什麼樣的對待?」
  「大致可以分為以下三種。獲得認同擁有一定程度的人權,接受審判的情況;寄望於未來的醫療技術,接受冷凍睡眠的情況;在嚴格管理下,以服務社會為目的,得以繼續維持生命活動的情況。」
  「正確答案。不過其實還有第四種情況,這個妳知道嗎?」
  「……」
  「做為人體實驗用的白老鼠,由相關專門機構收購的情況。」
  我伸出了援手。
  叫一個隨時可能陷入相同處境的少女來回答這個問題,未免有點殘酷吧。
  「吸血鬼這種東西,出現在這世上已經有三十年的時間,但是,到現在都還沒有確立能夠治本的對策。對人類來說,相關研究是最優先的課題。相信大多數人都打從心底認為應當不擇手段,盡快設法解決……不過,吸血鬼原本也是普通人,是一種隨時可能發生在任何人身上的現象,這點就讓問題變得相當棘手。誰都不想被當成純粹的白老鼠對待,但是又的確需要白老鼠──」
  「這時就輪到負責骯髒工作的人上場了。」
  優也接著我的話說下去:
  「換個角度來說,獵人原本的任務,其實可以說就是要設法弄到實驗動物。正因為是別人不想做的工作,所以才更有賺頭。對於不怕死的亡命之徒來說,這也是絕佳的收入來源。對於優秀的獵人,公安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
  「我認為,誠一郎先生和那些人不一樣。」
  「我也有同感。如果那邊那個酒保願意對獵人這門生意更認真一點,早就已經賺到足以一輩子都不用工作,可以整天吃喝玩樂度日的錢了。」
  我聳了聳肩。
  「回到正題吧。綾瀨泉所屬的皇立感染研究所,可以說是骯髒工作的主使者。不管是金錢或利益,想必都有複雜到不行的糾葛,爆發出怎樣的麻煩都沒什麼好訝異的。附帶一提,我試著透過某個管道向研究所詢問,所方的答覆是,她現在正全力投入某個極機密的計畫,任何預約會面都一概不接受。」
  「這是騙人的。」
  「我想也是。肯定發生了什麼問題,而研究所試圖加以掩飾。不過,雖然說這只是我的推測,不過,我認為她應該正躲在某個地方,多半連研究所也還沒掌握到消息。」
  「所以母親她之前才會要我隱藏行蹤的嗎?」
  「就是這麼回事。在尋找泉小姐的各方人馬,理所當然也會設法追查妳的去向。大家多半認為只要從妳身上下手,遲早能夠找到泉小姐。重要的是,他們還沒掌握妳的下落。要是妳在這裡的事已經敗露的話,現在我們就不可能這麼悠閒地喝酒了。」
  優也喝光了鳳梨可樂達。
  「接下來談的就是生意了,妹妹。希望妳能把藥交給我,就是那個據說已經成功實用化的血液製劑。」
  「我拒絕。」
  真毫無猶豫就搖頭拒絕。
  「對我來說,這些藥無異於生命線,不能輕易交給其他人。」
  「我又沒要妳全部交出來,也不會要妳透露據說位於各地、保管藥的場所。真的只要一顆就好。」
  「我拒絕。」
  「如果血液製劑真的已經實用化,那可是足以改變世界的大發現。不是能讓妳一個人獨占的東西。」
  「我拒絕。」
  「妳手上的血液製劑,數量終究還是有限的吧?要是能順利分析出成分,成功大量生產的話,對妳來說應該也有非常大的好處才是。」
  「我拒絕。」
  優也把視線轉向我。
  「誠一郎,你的意見呢?」
  「應當要交出去才是吧。」
  我馬上做出回答。
  「優也是願意協助我們的支援者。這種程度的交易也還在合理範圍之內,更不如說,至少該有這種分量的酬勞,否則就太不划算了。更重要的是,藥的存量也讓人在意。今後,如果沒有具備持續性,能夠穩定獲得藥的手段,妳應該也會難以壓抑吸血衝動吧。」
  「──妳的保護者也這麼說了,小妹妹,妳現在覺得呢?」
  「即使如此,我還是拒絕。」
  真再次搖頭。
  如果是幼稚的任性,其實很容易解決。讓小孩變得坦率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不過,她的態度看來像是奠基在牢不可破的信念之上。
  「優也先生的說法是正確的,但是我不能交出藥。」
  真果決地這麼說。
  「雖然母親她在許多年前就已經完成了這個藥,但卻始終未曾對外公開。我想,這多半是因為,將這個藥公諸於世的準備尚未完成的緣故。這個藥非常有價值,也因為價值實在太高,如果不慎重處理的話,馬上就會引起爭端。就像現在一樣,實際上也的確發生了爭執。所以,我必須要非常小心對待這個藥。」
  「順便講一句,雖然這只是舉例,不過,只要我有那個意思,也是可以從妳手上把血液製劑硬搶過來的喔。」
  「即使如此,我依然拒絕。」
  「再打個比方,我是那邊那個酒保的支援者,也會提供他『工作』上所必須的情報。換句話說,只要我高興,想怎麼改變他的命運都行。」
  「我拒絕。」
  「哦。」
  優也點點頭,看來像是對真產生了好感的樣子。
  「這位妹妹,那我們就這麼辦吧。血液製劑確實是很難搞的案件,所以首先得按部就班做好準備。政界、財經界,以及其他大大小小業界──我的交遊算是相當廣的,有辦法先幫妳打點好,做到可以讓妳不再需要擔心的地步。對於我所做的安排,如果妳能夠接受的話,到時就請將血液製劑交給我,如果無法接受的話就算了。這樣的條件,妳覺得如何?」
  
  †
  
  「這個女孩真是有一套哪。」
  優也一邊點起菸,一邊表示佩服。
  我們現在人在店外。由於比較迫切的交涉大致告一段落,我交待真不妨先去洗澡就寢。接下來就是成年人之間的商談了。
  「該說是決斷力優秀呢,還是判斷能力準確呢……她似乎憑直覺了解到了我能夠讓步的極限。對於先前那麼堅定拒絕的要求,竟然非常乾脆就同意了。時機抓得夠準,很清楚所謂的交涉是怎麼回事。」
  「話別說得太早。」
  我也點起了萬寶路。
  「那孩子是綾瀨泉的女兒,不是能用常理來衡量的。光是昨天和今天就讓我對這件事有了深刻的體會。你也應該能夠了解吧?關於泉老師,我們兩個知道的都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的確。」
  優也一笑,笑容中包含著相當多的苦澀成分。我和他同時也是戰友。同樣是讓綾瀨泉這個天才──或者說是天災,搞得七葷八素的犧牲者。我們吃了她許多苦頭、遭到她擺布於指掌之間,也受了她不少照顧。雖然已經是快要十年之前的事了,不過,那段時光的回憶卻宛如當下發生在眼前一樣鮮明。
  「那麼,這下子可傷腦筋了。」
  「打點各界的事嗎?該不會沒把握吧?」
  「怎麼可能。我可是遲早會繼承老爸的票倉,也得跟著進入政界的人。雖然確實是相當棘手,不過,這種程度的疏通還難不倒我。之後的事才是問題。這檔事跟聯盟也有關係,在追查小真下落的就是那票人。」
  「你說聯盟?」
  自吸血鬼在歷史上登場以來,世界發生了各式各樣的變化。說到特別關鍵的變化,「人類救濟聯盟(Mankind Saving Union)」肯定會是其中之一。這群人認為吸血鬼是人類的進化形,亦或是神之救贖的一種型態,對吸血鬼懷有熱誠信仰,設法加以保護,積極推動使之享有人權的活動,算是激進派組織。雖然說穿了其實就是某種新興宗教,但傳聞也有許多著名財閥、政治團體在幕後幫他們撐腰,近年來成長速度不容忽視。
  說得簡單點,他們算是我在副業方面的競爭對手,而且還是以血洗血的那種。
  「原來如此。」
  我一邊抽菸,一邊嘆了口氣。
  「雖然我早就想過可能是件麻煩事,不過這真的是太誇張了。綾瀨真、血液製劑、泉小姐的下落、聯盟的動向──可能的話,這次的事希望能夠在鬧得不可收拾之前搞定哪。」
  「希望如此。目前的話,你最好是過著像個死人一樣,盡可能低調的生活。我這邊還需要一點時間才能整理出狀況。在這之前,最好連『工作』也暫停一陣子。首先還是要以小真的安全為最優先事項吧。」
  「也沒辦法啦。」
  我再次嘆氣。雖然不太想認同,不過這是個正確的提案。
  「順便問一下。」
  優也拿出新的一根菸,開口這麼說:
  「你這次打算尋求協助的人,只有我而已嗎?」
  「你是這麼想的嗎?」
  「我不認為。畢竟我好歹也算是國家公務員,能夠做的事終究有限。骯髒的工作還是需要骯髒的手來處理。」
  優也以打從心底感到厭惡的表情吐出一口煙。
  「你也打算跟那個女人做交易嗎?我這麼說也是為你好,還是別這麼做吧。遲早會害死自己的喔。」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為了繼續做獵人(副業),這是有必要的。更何況,優也,你剛提到骯髒的工作,我在做的就是如假包換的骯髒工作,而且你也從中撈到了不少好處。就是因為把我的工作當成自己的功勞,所以才能這樣平步青雲的吧?」
  「哎,這部分就是那個囉,魚幫水水幫魚嘛。」
  優也換上諂媚的笑容,伸手摟住我的肩膀。雖然讓我覺得不快,不過畢竟認識多年,為了這種程度的事就生氣的話,自己肯定會先撐不住。
  「話說回來──」
  優也在我耳邊壓低音量開口:
  「雖然這件事我沒在小真面前提起,不過非常重要。希望你也能先對她保密。」
  「我妹的事嗎?」
  「神谷三夜的行蹤還是沒有新情報。她成為懸賞對象已經有二十年,即使如此卻還是幾乎追不到任何消息,哪有可能這麼容易發現啊。這是你很久以前就找我幫忙的事,一有風吹草動,我就會馬上通知你啦。」
  「那到底是什麼事9到這個時候就別再賣關子了。」
  「綾瀨泉已經死了。」
  「…………」
  我手上的萬寶路差點沒掉下去。
  「──你這是在開玩笑吧?」
  「這是來自可靠消息來源的情報喔。只是還沒能實際確認就是了。」
  「什麼時候的事?」
  「好幾個月之前。」
  我放鬆了繃緊的肩膀。
  同時忍不住為之失笑。
  「那就應該是搞錯了吧。這樣說不通啊。根據綾瀨真的說法,泉老師至少到前天都還活著。」
  「小真說的究竟是不是實話,這點沒有任何人能保證喔。」
  「你這句話是認真的嗎?」
  「誠一郎。」
  優也收起了輕浮的笑容。
  「至少最近幾個月都沒能實際確認綾瀨泉還活著,這點是事實。研究所在隱瞞著什麼,聯盟也在追查綾瀨泉的去向。這麼多明顯有問題的條件湊在一起的時候卻依然沒有絲毫懷疑,只有傻瓜才會這樣吧?」
  「……」
  「自己多注意一點,這次的事肯定還有更多內幕喔。」
  對於這段忠告,我只是心不在焉地聽著。
  死了?
  那個綾瀨泉?彷彿不管碰上什麼事都死不了的那個人?
  我甚至沒注意到手上的萬寶路已經熄滅,就只是呆呆地愣在原地。
  十二月的寒風無情地吹過巷道,即使不喜歡也還是會深刻感受到,冬天即將正式到來的腳步聲已經悄悄掩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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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28 12: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話
  
  
  綾瀨泉。
  在我所知範圍內最為出類拔萃,同時也是獨一無二的天才。
  談論天才是需要資格的。對於身為普通人的我來說,泉小姐實在過於難以想像,如果有人問起「你對她了解多少」之類問題,我大概會為之語塞吧。
  說起來,原本讀文學系的我之所以會和泉小姐有接點,其實是因為她不問文組或理組,在大學各科系課堂上神出鬼沒,對知識展現強烈求知欲,先後全力投入各方面研究的緣故。「只有一項特長的話,沒辦法勝任真正的工作。」是她的口頭禪。她還說過「如果是專家的話,其實誰都當得上喔。我覺得只有成為樣樣精通的全才之後,人生道路才會變得更開闊。」這種話。
  對於既是天才又多才多藝的泉小姐來說,這句話確實很有她的風格。
  直到大二結束為止,我有時跟隨她學習,還曾與她有過不問公私之隔的交流互動,有時則像是個打雜的一樣任憑她使喚。即使在那兩年的時間內,她也還是以足以令人背脊發涼的速度推動著各式各樣的研究。雖然我對於那些研究的內容幾乎都無法理解,不過還是可以想像得到,在不久的將來,泉小姐必然會肩負起非常重要的工作。一個真正樣樣精通的全才,將會成為完美無缺的專家。換句話說就是所謂的神,綾瀨泉真的就是這樣一號人物。我心中對她懷有憧憬。
  真的只能說是年輕人的一時衝動吧。
  那時的我還沒有注意到,天才跟狂人,其實只有一線之隔。
  
  †
  
  「沒有換洗的衣物。」
  綾瀨真前來投靠的第三天中午。
  「我沒能帶來什麼行李。衣服先姑且不論,貼身衣物就是大問題了。昨天和前天還可以忍受,但是真的已經瀕臨極限了。而且也要為今後做打算,我認為有必要思考對策。」
  她的提議非常有道理。
  我做出了這樣的答覆。
  「對人生來說,懂得放棄是很重要的。」
  我邊沖泡起床後的咖啡邊這麼說。時間剛過十二點不久,以這個季節來說,天空相當晴朗,在陽光的傾注之下,室內宛如春天般溫暖。
  「就算想洗衣服,我這裡也沒有洗衣機。我自己是靠附近的投幣式洗衣機,不過盡可能不希望跟妳的貼身衣物一起洗哪。想到可能會出現『我把陌生女人帶進住處』這種傳聞就讓人毛骨悚然。要是消息傳入那些正在尋找妳的傢伙耳裡就沒救了。」
  今天的咖啡來自多明尼加。酸味和苦味都不會很明顯,口感相當溫和。猶豫不決的時候,選這個就對了。豐盈的香氣緩緩充滿這棟六十年的老房子。
  「當然,出去採購就更不用說了喔?得要像個死人一樣屏息靜氣過日子,優也他也是這麼說的吧?」
  「我認為這是百分之百正確的意見,但畢竟還是有不能退讓的堅持。因為我是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孩。」
  「這是彼此見解的差異哪。不好意思,現在不是能讓妳有這麼多要求的狀況。」
  「讓我們來好好討論吧。」
  她一邊把三明治擺上餐桌,一邊如此提案。法國麵包配上起司和橄欖,和昨天一模一樣的餐點。桌子上擺著分量剛好是兩人份的三明治,我默默地拿起一個,張口咬下。跟這個比起來,現在有更應當優先處理的議題。
  「沒什麼好討論的,攸關生死的事情不能有任何妥協。」
  「您的意思是說,要我今後都在沒有換洗衣物的情況下生活嗎?」
  「還想要命的話就是這樣了吧。」
  「雖然生命很重要,但是,身為女性能不能接受也是很重要的。既然是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想瞞也瞞不了,所以,雖然很難為情,但我還是非說不可。是不是有什麼可以解決的方法呢?」
  她一邊不停嚼著三明治,一邊提出這樣的主張。我們見面到現在才第三天就擺出這副態度,女人這種生物實在是……
  「我說這位小姐。」
  「我叫做真。」
  「那麼,真。我這裡至少還有洗衣精跟水,貼身衣物妳就自己手洗吧。」
  「這樣的話就是得在誠一郎先生的面前洗衣服了。我這邊是無所謂,但是到時您不會覺得視線不知該擺哪裡才好嗎?」
  「我也無所謂啊,這種程度我還可以接受。」
  「順便告訴您,在洗好貼身衣物之後,理所當然地只能掛在室內,所以,我想果然還是會有非禮勿視的問題。」
  「妳到底想要我怎樣?」
  「我有個建議,就是由誠一郎先生親自來洗我的貼身衣物,不知您意下如何?」
  「我不懂妳這句話的意思。」
  「其實很簡單,倘若誠一郎先生能夠跨過『洗我的貼身衣物』這個門檻,相信也就自然能夠克服視線無所適從的問題了。」
  她的表情非常認真。
  這就是所謂的龍生龍、鳳生鳳嗎?總覺得這女孩的思想跟一般人有不少差異。
  「先把困難的問題放到一邊,來談談其他話題吧。」
  「我贊成,那麼要談什麼呢?」
  我喝了一口咖啡,努力思考。
  泉小姐已死的情報還沒讓真知道,也沒有必要選在這個時候告訴她。不論那個人此刻是依然活著或已經過世,我們的方針都不會有任何改變。還是要盡量避免讓他人得知真的所在,等待優也做好他的工作。雖然她是個堅強的女孩,但是一旦知道母親的死訊,多半還是會無法保持平靜吧。
  「有必要訂出規則哪。」
  我在經過一番思考後這麼說:
  「我們將會共同生活一段時間,只要有兩個人以上聚在一起,多多少少都會需要訂出一些規矩,這個妳懂吧?」
  「是,我懂。」
  「這裡是我家,而妳是食客。照理來說應該是妳要讓步吧。」
  「是,所以我會盡心盡力從旁支援誠一郎先生。像是煮飯做菜,或者是打掃房子等等的。」
  「我想說的不是這個,還有,妳大可不必努力去做那些事。」
  「為什麼?」
  「之前說過吧,我討厭規律遭到擾亂。妳在這裡這件事本身就已經把我的規律弄得夠亂了。我希望妳做的,就是安安靜靜地待著,其他什麼事都可以不用做。」
  真稍微想了一下。
  「誠一郎先生,我認為這樣有點不太對。」
  「哪裡不對?」
  「正是因為現在的狀況危機四伏,所以才更應該快活、積極地活下去。根本不該選擇一直保持沉默、屏息靜氣之類的態度,絕對不可能維持太久。這麼做只會累積壓力,導致狀況變得更加惡劣。已經可以預料到會是持久戰而不是短期戰的時候,不要捨棄普通的生活會比較好。」
  我啃著三明治。她的主張也相當有道理,這下可傷腦筋了。舉例來說,就算在太平洋戰爭正如火如荼的時候,日本人民也並沒有時時刻刻都繃緊神經。大家依然有著笑容,餐桌上也偶爾會出現一些美食。越是非常時期,越是不能忘記日常。面對長期戰時還是需要一些訣竅的。
  「妳的意思是,料理、洗衣服、打掃之類的,對於維持妳的日常來說是有必要的?」
  「是的。因為一直以來,這些事我都是自己處理的。」
  「……我知道了,妳想怎樣就怎樣吧。只要我這邊忍耐就沒事了。畢竟現在要以妳為優先。」
  「請放心交給我吧!別看我這樣,對於家事還是相當有自信的。所以,之後請讓我向您詢問關於各方面的問題喔?關於誠一郎先生在各方面的喜好,例如餐點、打掃的方式之類的。」
  真露出看似相當開心的笑容。
  哎,也好啦,總比老是苦著一張臉要來得好太多了。雖然我完全沒辦法接受這樣的發展就是了。
  
  †
  
  「您和我母親之間……」
  真一邊開始打掃房間,一邊提出問題。
  「過去是什麼樣的關係呢?誠一郎先生。」
  我一邊開始動手修理鐘錶,一邊做出回答。
  「關於這個問題,我非得回答不可嗎?」
  「當然了。」
  真把手中的撢子握得更緊,大力強調:
  「在一起生活卻對於彼此沒有足夠了解的話,這樣不好,會累積壓力。我希望能知道更多有關誠一郎先生的事,也想要讓您多了解我一點。」
  「…………」
  我嘆了一口氣。
  本來正準備要點起萬寶路的手也停了下來。現在真的是處處受限哪。雖然說起來也就只是抽根菸這種程度的自由,不過,這可是在我的人生之中少數能夠稱得上滋潤的事物啊。
  「我進大學的時候,泉小姐已經快要三十歲了。」
  我開始修理老舊的計時碼錶。這是過去曾經獲得歐洲某國部隊採用,實際參與過戰爭的錶。
  「換成一般人的話,到那個年紀也差不多該開始有點變老了,不過她的外表卻還是非常年輕。就算說是學生也不會有人懷疑哪。實際上,泉小姐已經是第一流的研究者,立場和我天差地遠。她是傳授知識的一方,而我則是受教的一方。」
  「母親她曾經是誠一郎先生您的老師嗎?」
  「…………」
  好啦,現在該怎麼辦?
  雖然本來大可不必跟她說,但是要隱瞞也得費上不少精神。更何況泉小姐現在已經過世,所以更應該說吧。做女兒的人,有權利知道關於母親的回憶。
  「她曾經是我的老師,也當過我的學姊,還曾經成為我的女朋友。」
  「哦。」
  正在揮動著撢子的手臂停了下來。
  「哦、哦。」
  人逐漸朝我逼近。
  「哦、哦、哦。」
  逼得越來越近了。
  「……這位小姐,妳把臉湊得太近囉。」
  「請叫我小真。」
  「那麼,小真,妳的手停下來了。不是才打掃到一半嗎?」
  「請說得更詳細一點。」
  她重新開始揮動撢子,同時開口這麼說:
  「這是非常令人感興趣的話題。身為那個人的女兒,雖然覺得心情有點複雜,但還是忍不住想要追根究柢問個清楚。請不要有任何保留,將一切全盤托出。兩位是從何時開始交往的?交往到什麼時候為止?交往時的情況是怎麼樣的呢?」
  未免太過熱心了吧。
  雖然這女孩應該算是會給人理智、冷淡印象的類型,不過現在卻是兩眼閃閃發亮,似乎連呼吸也變得粗重。只有在這種時候,她看來才像是與年齡相符的少女。像個憧憬戀愛的國中生。
  「沒辦法一次回答完吧,問題的範圍太大了。」
  「怎麼這樣,您不願意告訴我嗎?」
  「我遲早會說的啦,等到有必要的時候。」
  「這樣實在太殘酷了,請現在就說吧。因為我現在就必須知道。」
  「既然這樣的話,至少範圍要再小一點吧。把焦點更集中一些。」
  「誠一郎先生和我母親,曾經有過成年人之間的交往嗎?」
  「該做的都做啦,畢竟我們都是大人了。」
  「咿──」
  她整個人往後仰。
  這個反應太誇張了吧,理智、冷淡的印象跑到哪裡去啦?
  「這樣嗎……原來是這樣的嗎……不,其實我原本就想過或許會是這樣。畢竟母親她把我託付給了誠一郎先生您的緣故。在這樣的狀況下,而且也不是說有過什麼明確的約定喔。我認為,沒有非比尋常的信任是做不到的。不過,這樣的啊,就算這樣也實在是……咿──」
  她再次往後仰。
  雙手按著臉頰,滿臉通紅。
  「這樣的話題……妳覺得有趣嗎?」
  「非常有趣!」
  真強烈的表態。
  「雖然現在的我本來很容易懷有負面思考,不過,在聽到剛才這些話之後,那樣的心情立即就都煙消雲散了。更不如說已經開始覺得,現在不是消沉沮喪的時候了。」
  「這樣的嗎?妳這個年紀的女孩都在想些什麼,我真的猜不透哪。」
  「也就是說,彼此之間的溝通不夠充分呢。請再跟我多聊一些。還有,誠一郎先生您對什麼樣的女性有興趣呢?如果能夠一五一十地說清楚,我會很高興。」
  「我不需要跟妳說那麼多吧。」
  我隨口應了一句。
  我覺得自己慢慢掌握到對待這個女孩的竅門了。至少現在我已經確定,即使邊進行修理作業邊隨口應付她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那我改問其他事。您為什麼會和我母親分手?」
  「……我非得回答這個問題不可嗎?」
  「當然了。甚至可以說這是最讓我感興趣的地方。曾經發生過爭執嗎?價值觀的差異?或者是有一方移情別戀之類的?」
  「全部都是吧,就某種意義上來說。」
  擒縱輪上油狀況不太好哪。我一邊想著這種事,一邊開口回答:
  「幾乎是每次見面都免不了一些小爭吵的,價值觀則是打從一開始就徹底不同。對於泉小姐來說,她的情人是研究工作而不是我。分手是很自然的發展吧。不如說曾經交往過才讓我覺得奇妙哪。」
  泉小姐本來就是個超凡脫俗的人。
  她是個任何人擦肩而過時都會忍不住回頭多看一眼的美女,步伐又快又俐落,不過笑容卻總是給人非常溫和親切的感覺,彷彿一直追逐著夢想,始終眺望著眼前事物以外的遠方──她是個充滿魅力而光芒四射的人物。即使時間很短,但是能夠和她交往就已經是個奇蹟了。就算到了現在,我還是覺得她不是那種有可能受到某人束縛而就此停下來的人。
  「說起來關係原本就相當複雜,沒辦法用兩三句話就講清楚。我自己都想要有誰來跟我說明一下咧。有種像是遭到貍貓之類妖怪欺騙的感覺哪。那時經歷過的種種,究竟是不是真的在現實裡發生過,總覺得有點模模糊糊,不太敢確定。」
  「原來如此,成年人真是難以理解呢。」
  「這樣妳滿意了嗎?已經說得夠多了吧?」
  「現在還只是開始而已,我想問的事多到數不清。」
  「有完沒完啊。還有,幾乎都是我在說話。」
  「那我們交換吧。現在請誠一郎先生您來詢問我。不管是什麼樣的問題,我都很樂意回答。」
  「不用了。就像妳看到的一樣,我現在很忙。」
  「比如說,像是關於我父親的事之類的。」
  我進行修理作業的手停了下來。
  真沒有錯過這個變化,我眼角瞄到她露出奸笑。
  「我說誠一郎先生。」
  「怎樣?」
  「您真的不適合硬派風格呢。剛才的場面,如果是真正的硬派,應該會淡淡地帶過,不會讓人發現破綻的喔。」
  「不用妳多管閒事。」
  「我沒有父親。」
  真無視於我的抱怨這麼說,她早就已經停止打掃了。
  「誠一郎先生,您大可放心。對我母親來說,足以稱得上異性的男人,應該就只有您而已。這點我可以保證。」
  「至少,在我還是學生的時候……」
  我一邊努力把精神集中在碼錶的修理上,一邊如此回應:
  「妳就應該已經來到這個世界上了。然而,泉小姐卻從來不曾談起與妳有關的話題。不只是我而已,在泉小姐身邊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妳的存在。」
  「母親她是個祕密主義者呢。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毫無戒心,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不過重要的事卻什麼都不說。」
  「我也有同感。她是個很饒舌卻總是沒把話說清楚的人。……不過,照妳這麼說,泉小姐似乎並沒有結婚?」
  「至少不是『擁有正常家庭,過著正常生活』的情況。身為她女兒的我都這麼說了,肯定不會錯。」
  說著這段話的時候,雖然真的臉上掛著微笑,但也可以感受到糾葛。我很能體會她的心情。和天才一起生活就是這麼回事。真正的天才,和天災有著共通之處。只要靠近就難免受害,彼此是親子的話就更不用說了。
  「有件重要的事,我一直沒問妳哪。」
  我試著深入一些。
  「真,妳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吸血鬼的?」
  「我也可以提問嗎?雖然用問題回應問題似乎不太好就是了。」
  她也同樣往前踏出一步。
  「您為什麼會成為獵人?坦白說,我認為獵人這份工作並不適合誠一郎先生。」
  「妳還真坦白哪。」
  「因為我想跟您打好關係的緣故。」
  她換上認真的表情。
  「畢竟我現在處於純靠母親人脈才能像這樣獲得保護的立場,而我對此也有自覺。所以,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最重要的事就是博取誠一郎先生的好感。我的目的是獲得誠一郎先生的喜愛,藉此爭取最大限度的保護。」
  「妳真的很坦白哪。」
  「根據我的判斷,您並不討厭這樣的態度。」
  真是聰明。
  碰上有著適度聰明才智的對象,想要討厭對方並沒有那麼容易。
  「我成為獵犬(獵人)的理由很單純,沒有什麼複雜的內幕。」
  我簡單扼要地向真說明了自己的過去。
  關於家人、妹妹,以至於全家分崩離析的事。
  「幾乎從一開始就有了牽扯,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雖然現在吸血鬼災害這種事已經不足為奇,不過當時還不是如此。結果,我始終沒能擺脫那段因緣,就這樣一直走了過來。就只是這麼回事而已。」
  「您還在尋找令妹嗎?」
  「算是吧。我拜託過不少人,請他們一有任何情報就通知我一聲。雖然話是這麼說,不過我其實也沒有非常拚命在找。差不多就只有『如果哪天能碰巧遇上的話就好』這種程度的想法而已。」
  「要是找到她的話,您有什麼打算?」
  「當然是殺掉她囉,用自己的手確實地送她上路。雖然這點不是讓我繼續幹這項副業的理由,不過總覺得會是一個分水嶺。」
  神谷三夜。
  我的妹妹如果還活著的話,今年已經二十六歲了。六歲時出現吸血鬼的因子,在殺死父母但沒能成功殺掉我之後逃走,到現在依然下落不明,排行懸賞名單中前幾名的人物。只要那傢伙還有些微的可能性依然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我的獵犬(獵人)生涯就不會結束吧。
  「您對令妹懷有恨意嗎?」
  「沒有,我覺得應該不是怨恨或憎恨之類的問題。我一開始就說過,這是因緣哪。不是情感上的問題,所謂的因緣,可以說是你完全無能為力,只能接受現實的情況。要是能夠見到那傢伙的話,我覺得,在一決生死之前,應該會先對飲幾杯吧。說起來,我父親生前也當過酒保,因為他的關係,所以我現在才會以酒保為業。如果能夠在哪裡碰上我妹,調杯雞尾酒給她喝的話,這就真的只能說是因緣了哪。這不是不可能發生的,所謂的因緣,就是有著這樣的特性。」
  「您對我會懷有厭惡感嗎?因為我也是吸血鬼。」
  「不要在我眼前失控的話就無所謂。只要能夠靜靜待著,保持低調,吸血鬼就和普通人沒兩樣。我也沒有打算拿妳怎麼樣的想法。」
  「這就讓人傷腦筋了。」
  「為什麼?」
  「如您所見,我是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聽到他人宣稱對自己完全沒有任何感情,自尊心多少會受到傷害。」
  「小丫頭就別說這種話了吧。」
  我隨口打發過去。
  還能說笑的話就可以放心,跟沮喪哀怨之類的比起來要好太多了。
  「那麼,這次輪到我了呢。關於『我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吸血鬼』這個問題……」
  她先是擺出彷彿在思考該如何表達的姿勢。
  接著,綾瀨真說出了這樣的話:
  「其實我是天生的吸血鬼,或許您不相信就是了。」
  「…………」
  我停止修理碼錶,揉了揉自己的眉頭。
  「真的嗎?」
  「我對誠一郎先生不會說謊。」
  「直到目前為止,所謂『天生』的吸血鬼都還不曾獲得確認。吸血鬼是受到某種因素影響,後天形成的。的確,年輕世代成為吸血鬼的例子相當多,但即使如此,『成長到已經獲得自我的年齡之後才有可能變成吸血鬼』還是比較普遍的認知。」
  「是,不過這個認知對我不適用。」
  「我一時之間沒辦法相信。」
  「我懂,可是這是真的。老實說,我從來沒有去上過學,也幾乎不曾和母親以外的人交談。之前說過我一直和母親生活在一起,其實真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所以我非常緊張,因為我空有大量的知識,但幾乎沒有實際經驗的緣故。我盡可能想辦法裝出像是普通人會有的言行舉止,請問表現如何?」
  「……哎,應該算是不錯的吧?還不會太離譜。」
  我到底還得要補上幾次嘆息才夠啊?綾瀨泉的女兒果然不是蓋的,跟母親一模一樣。越挖就越危險的地雷區。
  「雖然我也有自覺,不過,說得明白一點,我是過於特殊的吸血鬼。成為紛爭火苗的可能性多不勝數。因此,這件事請您對優也先生也要先保密。」
  「我知道。」
  我點頭答應。在我看來,這也是一項先暫時保密會比較好的情報。雖然優也是那副德性,不過他手上其實有相當多的案件。如果再把事情搞得更加複雜,反而可能會讓他看不清楚整件事的本質。當然,有必要的話我還是會讓他知道就是了。
  「這樣一來,我們共享的祕密就又增加了呢。」
  真浮現滿心歡喜的笑容。
  雖然覺得她缺乏緊張感,不過就算了吧。畢竟,與其面對沮喪哀怨的表情,這樣果然還是比較好。
  
  †
  
  當天的深夜一點。
  一如往常結束店面營業的時候,有人推開店門,一張熟悉的臉孔進入店內。
  「呀呵~我好久沒來了呢。」
  高挑苗條的身材配上高跟鞋,以率性姿態披著黑色毛皮大衣,身後跟著人肉盾牌(保鏢)的美女。她就是優也所說的「那個女人」,我的第二個協力者。
  「您要點什麼?」
  「伏特加馬丁尼,三個橄欖。」
  她弄出刺耳的聲音後坐上高腳椅,抬頭看向天花板,似乎有些疲倦。雖說外表看來還很年輕,不過她其實已經四十歲,年紀足足比我大一輪。因為工作的關係,所以想必有不少需要費心的地方吧。
  「最近很忙嗎?」
  「這還用說。池袋可是整天都有問題在發生的,更別說連你也帶來了難搞的案子。」
  「很抱歉。」
  「如果你覺得不好意思的話呢,那就不要再開什麼酒吧,來當人家專屬的打手嘛~像你這麼厲害的人可不是那麼好找的喔~」
  片桐沙織。
  以池袋為中心,經營多項業務的貿易商、人材斡旋業者,以及餐飲業經營者──表面上是這樣。實際上則是掌控這一帶地下社會的黑幫老大。想要在這裡「做生意」的話,事前都得先和這個女老大打過照會才行。
  「那麼。」
  她一邊點菸,一邊使了個眼色。
  「你說的就是這孩子?」
  「我叫綾瀨真。」
  事先已經被我從二樓叫下來等候的真,對沙織點頭行禮。沙織發出一聲「唔」,皺起眉頭仔細打量真。
  「真可愛呢。」
  她說話時依然皺著眉頭。
  「皮膚光滑柔嫩、頭髮充滿光澤、眼睛閃閃動人。真是讓人受不了呢,好想帶回家好好疼愛一番。」
  「對不起。我現在和誠一郎先生在一起生活。」
  「別這麼說嘛~女人之間來好好親密一下嘛~跟這種又小又窄的破舊房子比起來,我那間氣派的大樓豪宅一定比較好的啦~」
  「沙織小姐。」
  我一邊準備雞尾酒,一邊提出告誡:
  「請適可而止。她與妳不同,有著正常的興趣。」
  「我說過自己也是正常的啊~就只是多少也有點喜歡女生而已。其實,如果你願意再多陪我一些時間的話,我也不會有什麼奇怪的想法了喔~?」
  「…………」
  我聽過就算,沒跟她認真,逕自將冰塊放進攪拌杯。
  伏特加45毫升、不甜的苦艾酒15毫升。以調酒匙緩緩攪拌,讓冰塊與酒充分混合。何時算是完成,只能靠長年累積的直覺來判斷。若是持續以相同速度轉動調酒匙,手感會逐漸出現變化。覺得酒似乎增添了某種沉重感時就表示調製完成。酒保可以說是最耗精神的工作之一。
  「讓您久等了。」
  伏特加馬丁尼完成了。
  看起來泛著些微綠色的透明液體,讓雞尾酒杯外側凝結出水滴。
  「你的技術沒有退步呢。」
  沙織以優雅姿態舉杯淺嚐一口,露出滿足的表情。
  「雖然是十分常見的調酒,不過拿得出馬丁尼的酒吧就是好店呢。對於簡單的雞尾酒也能像這樣認真調製的酒保,可以說是少之又少。我現在只有在這家店才會喝馬丁尼了呢。」
  「多謝抬舉。」
  「再更高興一點嘛~我可是在誇獎你喔~」
  沙織邊發出輕浮的笑聲邊擺手。
  雖然這位女士猛一看似乎是個性開朗的人,但是如果對她不守人情義理的話,人頭很容易就會不保。這不是比喻而是對物理事實的描述,不論對象是人類或吸血鬼都不例外。
  「話說回來……」
  沙織把視線轉回真身上。
  「這樣也是吸血鬼嗎……因為工作關係,我見識過各式各樣的吸血鬼,這麼正常的還是頭一次看到。跟普通的人類沒什麼差異呢。雖然我不是不相信那個叫什麼血液製劑的東西──我說小真。」
  「請問有什麼事嗎?」
  「妳真的是吸血鬼?可以讓大姊姊稍微見識一下妳的力量嗎?倒不如說我突然開始強烈懷疑,妳只是個宣稱自己是吸血鬼的普通人了呢。沒什麼了不起的小混混自稱是吸血鬼,擺出囂張態度之類的,像這樣的例子其實也很多呢。」
  「這樣啊。」
  真抬頭仰望著我。
  隨妳高興吧。我用視線如此回應。
  「既然如此,那我就僭越了。」
  真選了一把在切萊姆或檸檬時會用到的水果刀。她隨便捻起刀,用兩根手指夾住,然後「耶」地一聲加大力道。
  刀折斷了。
  伴隨著「啪」的清脆聲響,用堅硬鋼鐵鍛造而成的刀具,就這樣輕而易舉遭到破壞。
  「……也有可能是魔術手法呢~」
  沙織的眉間浮現皺紋。
  「這種把戲也是相當常見的呢。事先動過手腳,只要稍微用點力,馬上就能折斷──」
  「耶。」
  真這次把刀扳彎了。
  剛才被折成兩截的刀,現在又被弄彎,疊成U字型。不過一轉眼的時間,小刀就變成了莫名其妙的室內裝飾。順便提一下,我其實相當喜歡那把刀……
  「好好好,我現在知道了。」
  沙織擺出舉手投降的姿勢。
  「就以『這位小姐是吸血鬼』這點做為前提,讓我們繼續談下去吧。當然,這次的事會高度保密,即使在整個組裡頭也只有幾個人知情。還有,小真的安全也會獲得保證,可以儘管放心。只要妳還在池袋,我就不會讓那些來路不明的傢伙找妳麻煩,對這條街道也會加派護衛。總之大概就先這樣吧,酒保先生,你覺得呢?」
  「讓我省了很多事,感激不盡。」
  「那就拜託你好好報答我囉。最近這裡也不太平靜,我想,需要請你出馬的時機,應該很快就會來了。」
  「我欠下的人情一定會還。關於這孩子母親的下落呢?」
  「短短一兩天時間實在沒辦法說什麼,連行蹤都還沒掌握到呢,雖然找人是我的拿手好戲,不過似乎沒那麼好找。就跟你妹妹一樣。」
  「……」
  「因為是委託,所以我當然還是會繼續找下去,不過你也差不多該死心了吧?雖然我想自己是在多管閒事,但還是好歹給你一個忠告。」
  「這次的事……」
  我把話題拉回正軌。
  「似乎相當困難?」
  「的確很難呢。光是現在這個階段,相當棘手的氣息就已經非常濃厚了。另外也有聯盟正在池袋這裡積極活動的情報。最近很多地方都有人碰上新種的吸血鬼,就像那邊的小真一樣。順便問一下,公安的那個痞子是怎麼說的?」
  「妳說的是優也嗎?」
  「除了他還有誰?對了,這也是個忠告,建議你別再繼續跟那傢伙來往了。跟那種人混在一起,不會有什麼好事的喔。」
  沙織咬著香菸,露出不高興的表情。
  身為公安幹部的優也,以及在黑社會擁有可觀勢力的沙織。雖說兩人的關係自然勢如水火,不過,讓我來說的話,他們其實都是一丘之貉,一樣都是即使把嘴撕爛也沒辦法說出「自己從沒幹過骯髒事」這種話的人。當然,我也不例外就是了。
  「綾瀨泉的研究範圍……」
  沙織點燃了一根新的菸。
  「似乎廣泛到讓人嚇一跳的程度呢。就算是血液製劑這種東西,對她來說,多半也只是巨大研究的小小副產物而已。」
  「具體來說,泉小姐做過哪些方面的研究?」我詢問她。
  「各式各樣的都有喔,各式各樣的。生理學、遺傳基因工學、認知心理學、情報工學,其他還有很多。她似乎也曾經鑽研過叫什麼心靈物理學的學問。你聽說過嗎?雖然有不少人把這門學問當成是裝神弄鬼,不屑一顧,不過現在可是慢慢成為時代最尖端的學問喔。從她所接觸的學問傾向來推測,綾瀨泉似乎相當關注心靈、靈魂之類的。」
  「心靈與靈魂,似乎跟吸血鬼的研究扯不上什麼關係?」
  「可別太早下定論。」
  沙織一句話就否定了我的疑問。
  「雖然我不懂天才的思考方式,不過,吸血鬼這個研究對象可沒有這麼簡單,可以想像的到,應該算是一個全面性、概括性的研究對象吧。你想想看,真的沒人搞得懂嘛。吸血鬼出現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十年,但是依然沒有任何人能夠弄清楚他們究竟是怎麼回事。因為現在吸血鬼造成的損害已經變得和交通事故一樣稀鬆平常,讓我們有時甚至幾乎快要忘記這件事。不過,那群傢伙可是一團謎喔。究竟是因為疾病還是突變,或者是什麼其他的理由,就連這一點,人類都還找不到答案。如果真的想要了解這樣的對象,採取正攻法,從正面挑戰是沒用的。做獵人這行的你,應該懂我的意思吧?」
  完全無從反駁。
  我聳聳肩表示認輸,決定保持沉默,老老實實地先去把杯盤洗一洗。以沙織為對手的時候,我從來沒講贏她過。
  「總之,這件事確實很難處理呢。綾瀨泉的意圖、研究所的意圖、聯盟的意圖,錯綜複雜地糾結在一起,讓人不知道該從哪裡下手才好。感覺遲早會發展成政治問題,最後或許還會演變成國際性的事件。」
  「事態嚴重哪。」
  「真的是呢。總之事情就是這樣,不可以輕舉妄動。要是做了什麼不必要的事,讓情況往更麻煩的方向發展,本來還有救的也救不起來了。還有,小真妳要跟我們合作,而且還得積極一點。血液製劑現在還可以先不去計較,不過,關於妳的母親,妳所知道的事、想得起來的事,務必全都告訴我。」
  「我知道了,在此向您保證。」
  「那麼就這樣說定了。」
  沙織一口氣喝光剩下的馬丁尼,伸了個懶腰,發出「嗯嗯……」的聲音,然後說了句「再來一杯。」同時遞出杯子。
  「小真,接下來是比較個人的話題。」
  「請說?」
  「妳喜歡誠一郎嗎?」
  「喜歡。」
  「唔哇好刺眼!」
  沙織以雙手遮住眼睛。
  「這份坦率真是耀眼呢~能夠馬上回答的年輕活力真好呢~可是小真,這個男的很不容易應付喔~?雖然是個好男人。」
  「有魅力的男性,門檻會比較高也是理所當然的。不容易應付這種程度的事,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又被閃到啦~雖然讓人覺得不甘心,可是實在很可愛呢。」
  「沙織小姐,我也有比較個人的問題想請教您。您和誠一郎先生,有過以戀人身分交往的經驗吧?」
  「妳為什麼會這麼想?」
  「因為兩位的氣氛太過親近了。有種不像是單純用認識很久、感情很好的朋友之類的關係就能夠解釋的感覺。」
  「妳的直覺很敏銳呢~嗯對啊,記得我們確實也有過那樣的關係吧。只是沒有維持太久就是了。」
  我實在不樂於看到現在的狀況。
  就在我自己的面前,眼看隱私遭到他人任意揭露。但是,我又不能採取強硬態度。沙織是重要的協助者,今後還想平安活下去的話,她所透露的情報是不可或缺的,加上現在我還背負著「綾瀨真」這個問題,所以就更不用說了。何況,當女人之間在談論這類話題的時候,就算插嘴打斷也肯定不會有好結果。
  「對了,這位小姐,妳願不願意跟我做個交易呢?」
  「什麼樣的交易?」
  「我呢,老實說根本不在乎結不結婚之類的,而且今後多半也沒那個閒功夫,也就是呢,只要有身體上的關係就夠了。」
  「也就是說,想要把誠一郎先生用在那方面的用途上?」
  「果然聰明。妳想要打回票嗎?」
  「不,我認為這是個值得考慮的提議。說起來,有時其實就是因為女性試圖綁住男性,所以才會成為外遇受害者,最後更導致關係變得無可挽回。只要能夠好好提升自己,盡可能多溝通,相信就不會發生這種不幸的狀況。更不如說,從長遠眼光來看,稍微有些花心,甚至可能比較好。如果對象是沙織小姐您的話,我也可以放心。因為我想您應該不至於到現在才突然動真情。」
  「妳真的很懂呢。既然有這麼寬大的器量,就算是這個男人,應該也能輕鬆弄到手吧。」
  「謝謝您。附帶一提,沙織小姐,在進行交易之前,我有個條件。」
  「比如說想知道關於他的事之類的?當然沒問題,想聽多少都行。不管是他喜歡吃的東西也好,特殊的性癖也好,想知道什麼都儘管問吧。」
  「交易可以成立了呢。」
  我實在不樂於看到現在的狀況。
  就在我自己的面前,牽扯到我的交易成立了。感覺就像是被迫觀看人口買賣的現場,而且遭到買賣的人還是我自己。話說回來,她們這段話到底是怎樣啊。
  「小真,我覺得跟妳應該能談得來呢。」
  「我也是,沙織小姐。」
  「今天就一直聊到早上吧?」
  「正合我意。」
  「就是這麼回事。店長,再給我一杯~」
  「……」
  妳們想怎樣就怎樣吧。
  我默默地開始調起第三杯伏特加馬丁尼。畢竟人總有擅長與不擅長的事,對於不擅長的就要盡可能避免有所牽連。無論如何都非得下去淌渾水的時候,拿出珍藏的蘇格蘭威士忌喝個大醉,肯定是最好的辦法,就像今晚的我接下來要做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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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28 12: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話
  
  
  過了一個星期。
  狀況完全沒有改變。十二點起床、修理鐘錶、準時開門營業、按時打烊。十二月的池袋還是一樣充滿冬天的寒意,吸血鬼災害隨時隨地都在發生,即使如此,世界依然在運作。
  除了獵犬的工作暫時停止,有個叫做綾瀨真的異物混進來之外,我的周遭看來似乎沒有發生任何變化──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我們來談談將來的事吧。」
  下午一點。
  對於坐到工作桌前,開始修理鐘錶的我,真開口這麼說。
  「關於我和誠一郎先生的未來。我認為這是非常重要、非常有意義的話題。」
  我已經逐漸習慣綾瀨真這號人物了。我隨口應了聲「是啊。」同時開始檢查發條。將超薄素材捲成像是蝸牛殼形狀的發條,是機械鐘錶的心臟。這個發條因為長年日以繼夜的使用,彈性已經疲乏了。有辦法靠維修、調整就解決嗎?或者是直接整組換掉?
  「誠一郎先生,這是很重要的話題喔?」
  「嗯,是啊。」
  「因為會講相當久,所以我想先泡咖啡。請問咖啡豆選哪一種都可以嗎?」
  「不要拿藍山,隨便喝掉的話太浪費了……不如說根本不需要泡咖啡,我現在不想喝。」
  「即使誠一郎先生不想喝,但是我想喝。反正是順便泡的,所以我還是泡兩杯。如果您不想喝的話請留下來,我會連您的那杯一起喝掉。」
  所謂的「逐漸習慣」,在這裡和「逐漸放棄」是同義詞。既然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一些小衝突總是難免的。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跟頹廢的成年人之間,何者不得不選擇讓步,答案不用想也知道。
  「我喝咖啡歐蕾,誠一郎先生呢?」
  「黑咖啡就好了。妳也別弄什麼咖啡歐蕾,好端端一杯咖啡,這樣未免太可惜了。」
  「咖啡歐蕾很好喝的喔。」
  「我不喜歡。」
  「請別這麼說,試一次看看嘛。絕對不會讓您吃虧的,要是您覺得權益受損,我願意答應您任何一個要求。只要不是太過分的話,就算您想摸也是可以的。」
  「摸什麼啊。」
  「您想讓羞澀的少女親口說出來嗎?」
  「隨便什麼都好,弄杯喝的來吧。交給妳了。」
  「好的,我知道了。可以用焦糖糖漿嗎?店裡應該有吧?」
  隨妳高興吧。
  我胡亂擺擺手當成回應,真隨即滿臉喜色地往樓下跑去。
  (真的是母女哪。)
  我不禁要這麼想。
  這樣的想法,最近更是特別強烈。真的言行舉止,無論如何都會讓人聯想到她的母親。以前的泉小姐就是這種感覺,提出自己的主張,拉著大家團團轉,和她扯上關係的人只能嘆氣。不過,不會讓人有不快的感覺。因為她總是很灑脫,雖然會搞些惡作劇,但是其中並不包含惡意。就像是加了許多萊姆,搭配蘇打和薄荷調成的雞尾酒一樣。
  「讓您久等了。」
  就在我決定把彈性疲乏的發條整組換掉的時候,真也拿著冒著熱氣的咖啡杯回到了二樓。
  「請享用,喝一口看看吧。」
  甜美而柔和的香氣挑逗著我的鼻子。沖泡咖啡的方法,我大致都教過她了,她也相當有天分。這杯咖啡歐蕾,應該能獲得女性顧客好評吧。
  我試著喝了一口。
  「您覺得味道如何?」
  「很甜。」
  「我問的是,好喝還是不好喝。」
  「好喝啊,調得很棒。」
  「提供給客人喝也沒問題了嗎?我認為自己很擅長這類工作,希望能夠早日和誠一郎先生一起在店裡工作。」
  「這就很難說了。」
  我隨口應付了事。真似乎也沒有放在心上,輕巧地在小桌前坐了下來。
  「那麼,誠一郎先生,今天我們要來聊什麼呢?」
  「什麼都不用聊,妳保持安靜就好,找本書來看吧。」
  「這可不行。」
  真大力搖頭。
  「在這麼狹窄的空間裡,兩個人都保持沉默實在不太好。對於精神衛生會造成不良影響。會使人陷入消沉。」
  「我不在意啊。」
  「我會在意。誠一郎先生,請您注意聽好,我跟您是命運共同體。我前來投靠您,而您也答應了。在那個時點,我們兩個人就已經有了特別的關係。」
  「哎,勉強可以算是特別的吧。」
  「既然這個特別的人正面臨危機,提供一些幫助,想必也不算過分吧。在修理鐘錶的同時,應該還是可以說話的吧?就是這樣,讓我們來聊天吧,享受輕鬆愉快的談話樂趣吧。」
  「我比較喜歡安靜哪。」
  「誠一郎先生將來想做什麼呢?」
  她還是開始找話題了。
  也好,反正我也不會因此吃虧或是遭受什麼損失。
  「沒有什麼想做的事。」
  我現在在修的,還是之前那具計時碼錶。這隻錶相當難處理,需要不少時間才能修復到可以正常運作的狀態。雖然很費工夫,但也充滿樂趣。
  「如果硬要說的話,我已經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了。每天都可以修理鐘錶、與酒作伴、殺死吸血鬼。沒有更多期望了。」
  「您什麼時候開始接觸鐘錶方面的工作?」
  「一開始只是隨便拿壞掉的時鐘來亂弄而已,那是老爸放在家裡的舊時鐘。這件事成為契機,讓我開始學習相關知識。只不過,技術大概也就是比外行人好一點的程度罷了。」
  「為什麼會喜歡修理鐘錶呢?」
  「或許我的個性就是適合這種步調比較慢的零碎作業吧?越樸素、越單調就越好,這樣更能讓我投入。」
  「誠一郎先生的世界真是狹小呢。」
  「沒錯。我也不想拓展新的可能性,只對自己能力所及的範圍感興趣。出外旅行、冒險之類的,我完全沒有意願。世界越小越好,不管是什麼,能夠整合得精巧總是比較美觀。」
  「您說過自己喜歡規律,就是這麼回事嗎?」
  我想起來了。
  和綾瀨泉的談話中,有許多無足輕重的討論。話雖如此,不過,「無足輕重」只是表面──或者說,在我看來是如此──泉小姐還是在進行著複雜程度勝過談話內容無數倍的思考。舉例來說,像是一邊談論「能不能接受把牛排當早餐」,一邊構想新素材的化學式之類的。實際上,我就親身體驗過「和泉小姐去吃有名拉麵後,她隔天就提出用簽字筆潦草寫下的論文」這種事。那份論文獲得某本學術雜誌刊出後引爆論戰,變成了人們敬而遠之的對象。
  「之所以喜歡酒,是因為受到父親的影響嗎?」
  「算是吧,老爸他是有名的威士忌酒吧老闆。家裡面存放著堆積如山的威士忌酒瓶。雖然我小時候完全不感興趣,不過大概還是抵不過血統的影響吧,進大學之後就自然而然開始接觸酒了。」
  「什麼時候開始成為獵人的呢?」
  「從高中的時候開始有樣學樣,不過那時還只是打工程度的簡單嘗試就是了。自從吸血鬼出現之後,槍砲刀劍管制法也放寬許多,在狂妄自大的小鬼頭之間,曾經流行過拿追殺吸血鬼當成試膽的事哪。因為死了一大堆人,現在熱潮已經退得差不多了。」
  「那麼,您算是資歷相當久的呢。」
  「只要能活下來,自然就會累積資歷。畢竟這個業界不時就會有人死掉或是落荒而逃,交替速度相當快啊。」
  說到這裡,我停下了在修理碼錶的手。
  「我說啊,這段對話到底是在搞什麼鬼?」
  「硬要說的話,應該是訪談吧。為了讓我能夠更了解誠一郎先生的訪談。」
  「這是有必要的嗎?」
  「當然。」
  真以一副「為什麼要問這種理所當然的問題?」的表情點點頭。
  「我聽說過誠一郎先生是相當厲害的獵人。雖然『從高中時就已經踏進這個行業』應該是一個理由,不過,具體來說,為什麼誠一郎先生能夠成為厲害的獵人呢?關於這方面,有什麼祕訣之類的嗎?」
  「其實也稱不上什麼祕訣。」
  我重新開始修理。
  「吸血鬼有獨特的習慣,知不知道這一點是很重要的。」
  「具體來說是怎樣的習慣呢?」
  「像是舉止、動作、思考模式之類的。獵犬當久了,自然而然就會感覺得出來。這很難用言語來說明,要教也不太容易學得會,大概就像是直覺一樣。即使想要寫成教學手冊也絕對寫不出來,或許應該說是某種身體感覺?唯有這個是只有靠實際跟吸血鬼拚過命才能學到的。多虧有這個,我才能活到現在。」
  「也就是類似感測器之類的嗎?對吸血鬼專用的。」
  「差不多吧。」
  「您之所以相信我是吸血鬼,就是因為這個理由?」
  「這點也是其中之一。」
  「原來如此。誠一郎先生的確說過呢,關於我的視線。我是指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事。您說過我看著扳機、看著脖子之類的話。其實我自己完全沒有注意到那麼多。」
  真露出像是恍然大悟的表情。
  「誠一郎先生,對於吸血鬼,您懷有什麼樣的想法?」
  「妳說的想法是指什麼?」
  「各方面都有。像是吸血鬼究竟是怎麼誕生的,或者是,吸血鬼將來會變得如何,諸如此類的。」
  「這個嘛,我就完全不懂了。畢竟這可以說是全世界研究者日以繼夜努力探究,但依然找不到答案的真理。我的工作是獵殺吸血鬼,不是解開吸血鬼之謎。這就像是警察不會上法庭審案一樣,世上有所謂的各司其職啊。」
  「您認為吸血鬼跟人類,有朝一日能夠和平共存嗎?」
  「這種話聽來像是聯盟在說的哪。」
  從吸血鬼開始在人類歷史中登場之後,將之定義為人類的嶄新形態,或者是視為神聖之物而加以崇拜的團體,就像雨後春筍一樣層出不窮。將這類集團加以統整,好歹算是逐漸形成一個組織的,正是「人類救濟聯盟」。對於吸血鬼這種無法分析、理解的對象,大多數人都會抱有畏懼、厭惡感。聯盟或許就是對於類似感情的一種反撲吧。自從聯盟浮上檯面以來,他們的影響力就迅速增強,慢慢地浸透到日常之中。
  「哎,雖然聯盟這頂大帽子底下其實還是有許多不同派系──不過,他們原則上都提倡人類與吸血鬼的融合,認為吸血鬼是進化後的人類,應當抱持友愛與敬意相待。」
  「身為獵人的誠一郎先生您,會不會認為這種想法很愚蠢?」
  「不會。」
  我小心挑選自己的遣詞用字。
  「直到為了鮮血而失控發狂的瞬間為止,吸血鬼無庸置疑都還是人類。說起來,由於現在還沒有確實判斷出吸血鬼的辦法,所以難以區別人類與吸血鬼。畢竟任何人都可能會變成吸血鬼啊。就算是我,哪天搞不好也會變成吸血鬼,陷入遭到獵犬追殺的處境。」
  「要是誠一郎先生變成吸血鬼的話,肯定會非常不好應付吧。畢竟您對於吸血鬼與獵人兩方面都十分熟悉,應該不愁想不到對策。」
  「實際上,這類案例也的確不少。獵犬固然是這樣沒錯,要是軍人、職業格鬥家之類的變成吸血鬼,一樣難纏到極點。一個人輕鬆殺掉超過一千人的例子也毫不罕見。比較小的發展中國家,要是出現這類怪物的話,政權很容易就會垮台。」
  說到這裡,我換了一口氣,把手伸向萬寶路菸盒,不過馬上就又把手縮了回來。雖然我自認對於女性並不會特別偏袒,但還是不想在真的面前亂噴尼古丁。話說回來,雖說抽菸是充滿害處的壞習慣,不過有時還是能夠幫助思考……
  「誠一郎先生……」
  真把頭往旁邊一歪。
  「您對吸血鬼似乎相當溫柔,這是我的誤解嗎?」
  「這是妳搞錯了。我之前也說過吧,就只是比較有緣而已,不論是好是壞。不但家人之中出了吸血鬼,我自己也殺過許多吸血鬼,好幾次也差點死在吸血鬼手上。吸血鬼已經是我人生的一部分了,就算不喜歡也還是會有深入的理解。」
  「可以說您真的是位獵人呢。我聽說,在以狩獵為生的人之中,許多人都認為自己與獵物是對等的關係。在依循食物連鎖的規則以性命相搏時,據說他們都會懷著敬意來面對獵物。」
  「敬意……敬意啊。我覺得有點不太一樣哪。至少我沒有慈悲為懷的想法。不管對方有什麼理由,吸血鬼就是得死。不論面對多麼卑微的求饒,我也不會手下留情。這就是我的工作、我的生活方式。」
  「對於這點,我有個疑問。」
  真加大了歪頭的角度。
  「既沒有敬意也沒有慈悲心的人,應該不會殺掉吸血鬼。因為活著的吸血鬼更有價值吧?優也先生也說過,如果誠一郎先生您對於這門生意更認真一點的話,早就已經賺到一輩子都可以玩樂度日的錢了。」
  「有這回事嗎?我沒印象哪。」
  「拜血液製劑之賜,我能夠以普通人的身分生活。但是,萬一我因為渴望鮮血而失控的時候,有誰能夠直接給我一個痛快的話,應該會比較輕鬆。我一點都不想成為人體實驗的祭品,而且也不希望喪失自我,變成另外一個人。這世上就是有比死亡更恐怖的事,相信誠一郎先生也很清楚這一點吧?」
  我沒有回答,就只是喝了一口甜膩的咖啡歐蕾而已。
  世上有很多比大人更聰明懂事的小孩。姑且不論綾瀨泉的女兒是不是天才,但她確實有著配得上血統的智慧。碰上這樣的對手,想要瞞混過去並不容易。
  「真,妳很成熟哪。」
  「謝謝。您願意把我當成成熟女性看待了呢。」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誠一郎先生是個溫柔的人,至少我是這麼覺得的。」
  「妳要怎麼想是妳的事,我不打算表示什麼意見。」
  「是的,我自己認為可以感覺到誠一郎先生的溫柔。畢竟要怎麼想是我的自由嘛。」
  真也拿起了咖啡歐蕾。
  她以雙手捧著陶瓷咖啡杯,看向泛白的褐色液體。
  「誠一郎先生。」
  「怎麼啦?」
  「如果我變成真正的怪物,到時可以請您殺了我嗎?」
  「沒問題。」
  我一口答應。
  「那時我一定會確實殺了妳。所以,現在妳就放心好好活著吧。」
  「一言為定囉?」
  「不用什麼約定,那本來就是我的工作。就算是超高風險卻賺不到多少錢的副業,我還是會完成工作。只要是大人,這就是理所當然的吧。」
  「誠一郎先生。」
  「怎麼啦?」
  「您果然很溫柔呢。」
  「不對。就算不是妳,只要是吸血鬼,我還是一樣會殺掉啊。」
  我再次加以訂正。
  真露出微笑,將杯緣貼到嘴上。
  
  †
  
  「話說回來,您還真是熱心呢。」
  真探頭窺視我手邊正在進行的作業,以佩服語氣這麼說:
  「這麼精密的工作,我覺得自己肯定做不來。每個零件真的都非常小呢。似乎只要打個噴嚏就會把它們全都吹跑。」
  「真的會吹跑喔。總之這是非常精巧、細膩的作業,本來是不該邊說話邊做的。」
  「看來我搞砸了。請問我是不是妨礙到您了呢?」
  「非得要我特地說出口才會懂嗎?」
  「請別瞧不起人。我可是懂得察言觀色的女生喔。我是明知故犯,刻意在打擾您的。畢竟溝通是很重要的。」
  「這樣啊。」
  我不打算跟她爭論,因為我抱持「不打明知會輸的仗」的主義。
  「好漂亮呢。」
  真一邊觀看擺放在桌子四周的諸多鐘錶,一邊發出這樣的感嘆。
  「這裡有各式各樣的鐘錶,不過每個都非常漂亮迷人。有的是金色、有的是銀色,也有藍色、紅色或是畫著圖案的,雖然其中有很多古董,但是也都有獨特的韻味。」
  「放在這裡的大多都是百年前的古董了哪。」
  我停止修理工作,揉了揉自己的肩膀。
  「已經壞掉無法運作,也沒有什麼金錢上的價值,但是作工格外精緻──碰上這類鐘錶,我就會設法買下來修理。這個甚至算不上副業,完全就是興趣。」
  「那麼,這個時鐘是誠一郎先生您私人的物品?另外像是這個、這個、還有其他的。」
  「是啊。」
  「啊,這個好可愛喔。」
  真拿起了一隻錶。
  那是婦女用的懷錶。在小巧的鍍金外殼上,有著以紅色釉藥畫出的玫瑰。她的眼光很不錯。雖然那隻錶沒有冠名,不過卻是製作非常用心的高級品。
  「真好看……好可愛呢……啊,我這不是在跟您討這個喔,我才不是那麼不知分寸的女人。可是真的很可愛呢……好棒……」
  她拿著懷錶再三翻來覆去仔細端詳。現在這副細細打量的模樣,看起來就很符合她的年紀。彷彿正和朋友一起在挑選飾品之類的。
  (──嗯。)
  我想到一件事,或許是個不錯的點子。
  「妳想要那個懷錶嗎?」
  「咦?」
  「那就給妳吧。我再調校一下,明天就可以弄好,送給妳當禮物了。不過可別搞丟了喔,記得隨身帶著。我看這樣吧,掛在脖子上也不錯,我順便找條適合的鍊子裝上去吧。」
  「…………」
  看來這個提議讓她相當意外的樣子。
  真睜大了眼睛,嘴巴也微微張開。
  「咦,可是我剛才真的沒有想跟您討這個的意思喔。真的可以嗎?這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嗎?」
  「這是幾乎免費拿到的東西,成本就只有我用來修理的時間而已。而且,所謂鐘錶這種東西,與其讓它動也不動地擺在那裡,不如拿來用在日常生活之中。所以妳就別在意那麼多了。」
  「實在太貼心了!」
  真高興地跳了起來。
  擁有六十年歷史的木造建築,發出傾軋的聲響。
  「真讓人高興,太棒了!我完全沒想過自己竟然能夠收到這樣的禮物!從外表完全看不出來您是個這麼體貼的人呢!」
  「沒有必要扯到外表吧。」
  「這樣一來,我的好感度更是水漲船高了。真是的,討厭,讓人家這麼欣喜,到底是想怎樣呢?我是那種會為對方犧牲奉獻類型的女人,為了報答,可是什麼事都願意做的喔。」
  「報答什麼的就免了,相對的是,妳得確實把它拿來用。」
  「這是當然的。不管是睡覺的時候也好,入浴的時候也好,我都會寸步不離地帶著它。」
  「洗澡的時候拜託妳拿下來,會把錶弄壞。」
  「真是的,我是在開玩笑的啦。雖然我這個人有點缺乏常識,不過這種程度的常識還是有的。」
  真的嗎?
  看她高興成這個樣子,搞不好真的會帶進浴室裡哪。哎,不過,她願意用到這個地步的話也正合我的期待。壞掉的話再修就好了。
  「那麼,我這就去泡咖啡囉。當成是對首度獲贈禮物的謝禮。啊,不過其實我在這之前就已經從您這裡獲得了滿滿的愛情,所以現在這個應該也不能說是第一次的禮物呢。耶嘿嘿。」
  「要泡咖啡的話就來杯黑咖啡吧,我不想再喝咖啡歐蕾了。」
  「遵命!我這就去泡一杯非常好喝的咖啡!」
  
  †
  
  真泡的咖啡還不錯。深烘培的曼特寧確實夠勁,至少要有這種程度的苦味才能讓腦袋清醒過來。
  「話說回來,誠一郎先生大概有多強呢?」
  真一邊啜飲著咖啡歐蕾,一邊開口詢問。我已經慢慢習慣了她這種突然發難的說話風格,頓了一下之後做出回應。
  「為什麼要問這種事?」
  「理由很單純,希望能夠先了解願意保護我的可靠男性有多少實力。」
  我喝了一口咖啡,同樣頓了一下之後才回答:
  「說起來我其實不強喔。」
  我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妳期望聽到什麼樣的答覆,不過我既不是無敵也不是萬能的。就算跟路邊的小混混打架也沒有把握一定打得赢。就這方面來說的話,甚至可以說我很弱。」
  「那麼,比如說,要是就在此時此刻,以我為目標的人物來襲擊這裡的話,誠一郎先生能夠取勝嗎?」
  「我敢說自己肯定會輸。」
  「怎麼說得這麼斬釘截鐵的呢。身為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對我來說,要是可以從您口中聽到能讓人再稍微安心一點的話語,相信一定會感激涕零的。」
  「這種場面話有意義嗎?真的有心想要建立信賴關係的話就更不用說了。」
  真不滿地嘟起了嘴。
  我繼續往下說:
  「說起來,前提就已經有問題了。要是這裡現在遭遇以妳為目標的人物襲擊,在這個時點,我就已經輸了。和對方的實力、裝備或人數之類的都沒有關係,要是存在足以讓人發動什麼奇襲的破綻,出狀況也只是遲早的問題。」
  「雖然話是這麼說,但是,誠一郎先生您的態度看起來卻非常從容呢。」
  「因為我早就拉好了防線。獵犬這行是賺黑錢的工作,同行裡也有不少惡形惡狀的傢伙,隨時有可能碰上麻煩。所以有必要事先了解誰有可能變成敵人,也得提早做好對策。」
  「為了這個理由,所以會需要情報吧?而且最好也要事先打點好各方管道。」
  「答對了。」
  「優也先生和沙織小姐,扮演的就是這樣的角色?」
  應該不需要我特地點頭表示同意了吧。
  公安的高級幹部,以及黑社會的大人物。這兩個人讓我深切體會到「門路」的重要性。權力、金錢,以及情報。每一項都對我有非常大的幫助。只要還能和這兩個人維持合作關係,不會太誇張的麻煩都還能避得開。即使說我之所以能夠繼續在這條街上悠閒地當個酒保、把修理鐘錶當成興趣,全都是拜他們所賜,相信也不為過吧。
  「雖然是這樣……」真還是不放棄。
  「即使誠一郎先生您說自己不強,但畢竟還是實際身處打鬥現場的人。我也曾經突然遭受您的槍擊。」
  「有必要的話我就會動手啊。畢竟弱者也是有弱者的一套方法,和吸血鬼交手是有訣竅的。只是想要保住一條命繼續活下去的話,這樣就很夠了。」
  「也就是說,這就是您厲害的地方了。誠一郎先生是一流的獵人,不但資歷相當深,而且也累積了一定的成果。」
  「要怎麼解釋是妳的自由。只要對於事實能有正確的認知,其他就隨妳高興了。」
  「您真是謙虛呢。」
  「哪裡謙虛啦?」
  「因為誠一郎先生您實際上就是像現在這樣守護著一個嬌弱的女孩。對於這件事,我感到很高興,也十分感激您。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份恩情,願意用任何方式報答。在我看來,誠一郎先生真的是一位非常棒的男性。」
  「謝啦。」
  「我們結婚吧。」
  「……泉小姐也是這樣,妳們這對母女的話題跳得太快了,而且還會順便扯到別的地方。現在應該是在談我到底是強還是弱的話題吧?」
  我不禁感到傻眼。
  真則是一副笑嘻嘻的樣子。
  「誠一郎先生。」
  「怎麼啦?」
  「母親她不常說起關於您的事,這個我記得之前和您提過吧?」
  「是啊,妳提過。」
  「不過,她在談到誠一郎先生您的時候,模樣是最為高興的。當我纏著她想聽些什麼的時候,她偶爾會說起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每當這種時候,母親總是會露出身為女人的表情。雖然我自己或許也沒資格說這種話,不過,就連像她那樣一個彷彿不食人間煙火的人,原來也是會有那種表情的呢。所以,我一直很好奇,能夠讓母親她露出那種表情的男人,究竟會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哦,這樣啊。」
  「實際見過您之後,我就恍然大悟了。原來母親她非常中意誠一郎先生。在她的心目中,您多半比任何研究都還更加重要。」
  她們真的是母女哪──碰上這種時候,我總是會感觸良多地這麼想。
  在此同時,我也理解了為什麼自己在聽到綾瀨泉已經身故消息的時候,內心沒有受到多少震撼的理由。在我內心某處,對於綾瀨泉並沒有死這件事有著十足的把握。
  因為眼前有著幾乎就是她翻版的女兒?
  我不相信優也提供的情報?
  兩者似乎都有可能,但好像也都不是正確答案。我無意炫耀,不過自己的直覺還滿準的。說起來,從以前開始,和泉老師有關的事就總是會牽扯到十分複雜的內幕,不管發生任何事都沒什麼好驚訝的。
  「總覺得好像都是我在找話題呢。」
  真一邊沖泡新的咖啡,一邊有點不滿地這麼說。
  「請誠一郎先生也問我些什麼吧。這樣下去太不公平了。」
  「我沒什麼想要問妳的事啊。」
  「您這話是騙人的。」
  她伸出食指左右搖擺,否定了我的說法。
  「您不可能絲毫不感興趣。倘若誠一郎先生始終採取在商言商的態度,或許還說得過去,不過,應該不是這樣的吧?正是因為對我個人感興趣,所以誠一郎先生才會協助我藏匿。更何況,現在彼此就像這樣,在同一個空間裡,呼吸著相同的空氣,過著可以聽到對方淋浴時聲音的生活,如果這樣都還是完全不感興趣的話,頭腦肯定有問題。誠一郎先生的頭腦應該沒有問題吧?」
  「這是哪門子的歪理啊……」
  「比如說,像是我的初戀之類的,您覺得如何?」
  「這種話題去找其他女生聊吧。」
  「不過您應該有興趣吧?」
  「一個從來沒去過學校,實際面對面談過話的對象大概就只有泉小姐而已的人……從這種人的嘴裡能聽到什麼戀愛故事?如果要問的話,當然還是關於吸血鬼的問題了吧。因為妳是天生的吸血鬼,而我是狩獵吸血鬼的人啊。」
  說到這裡,我稍微思考了一下。
  「不對,我改變心意了。想起來了一個想問妳的問題。」
  「喔,什麼事什麼事?任何事我都很樂意回答喔。」
  「關於血液製劑的事。」
  「真是的。」
  真扳起了臉。
  「這個話題未免太不解風情了。既然女生自己也表示任何問題都願意回答了,至少也該問個三圍之類的吧。」
  「妳帶著的藥是生命線。」
  我沒有理會她的抗議。
  「就我來說,還是建議妳立刻把那東西交給適合的研究機構。雖然妳和泉老師想必也有不少考量,不過,所謂的公眾福祉就是這麼回事。現在也還不遲,要不要把藥交給優也?」
  「要是血液製劑獲得量產,普及一般大眾的話,誠一郎先生就會失業了呢。因為,這樣一來,身為吸血鬼也幾乎不會造成任何問題了。」
  「我的本行是酒保喔。就算不當獵犬也不至於就會沒飯吃。……那麼,妳考慮好了嗎?還是不打算把藥交給優也?」
  「這個嘛……」
  真用手托著下巴,噘起了嘴。
  然後,她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瓶子,裡面裝有數十顆白色錠劑。
  「這個,如果對方是誠一郎先生您的話,我就願意交出去喔。」
  這次輪到我扳起臉了。
  「妳之前不是這麼說的吧。妳不是說過,這是不能交給別人的東西嗎?而且也盛氣凌人地撂下了『將這個藥公諸於世的準備尚未完成』之類的話啊。」
  「我不能交給優也先生,沙織小姐也是一樣。不過可以交給誠一郎先生。」
  「拿到那個之後,我也一樣會交給優也跟沙織啊。」
  「無所謂。」
  「我也可以拿去賣給哪家藥廠。另外,雖然比較麻煩,不過,申請個專利或許也不錯。」
  「只要您覺得好,請儘管放手去做。」
  「妳就這麼有把握,認定我絕對不會做出這些事?」
  「我有。不過,現在的重點並不是這個。」
  她把小瓶放到桌上,用手指撥弄著瓶子。
  「真要坦白說的話,其實我一點都不感興趣。吸血鬼會變得怎樣、世間會變得怎樣,我幾乎都毫不關心。因為,我的世界遠比誠一郎先生的還要來得更加狹小許多,而且也更沒有變化。」
  「哎……這倒也是。畢竟妳也沒去上學,整天就是關在家裡。」
  「在現在這個時代,其實倒也不會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網路與物流都在進步,就算是我這樣的生活方式,依然可以過著還稱得上正常的生活。但是,在母親捲入事件,自己遇見誠一郎先生之後,我的周圍首次開始有了變化。我起初還很擔心,不知會變得如何,不過現在已經完全喜歡上新的生活了。我每天都在想今天要做些什麼、明天要做些什麼。這是非常有趣的。」
  「但是妳依然不能跨出這家店半步。」
  「對我來說,這樣就已經很夠了。誠一郎先生,您能了解嗎?對我來說,您就是一切,重要性比您自己認為的還要高出許多。」
  「也就是說,在見到我之前,身為母親的泉小姐就是妳的一切囉。」
  「雖然的確是這樣沒錯,但是現在我們在談的主題並不是這個。不過無所謂,像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誠一郎先生,我也不討厭。」
  「妳這小丫頭還真能扯啊。」
  雖然我覺得自己這句話是在諷刺她,不過其實只是打草驚蛇,等於承認了自己處於劣勢。果不其然,真以不懷好意的笑容仰望著我。再也沒有比現在更讓我覺得「同出一脈」竟然會如此令人煩躁的時刻了。這對母女就連整人的方式都如出一轍。從那時到現在都已經過了快要十年,我卻還是沒有什麼長進。
  我試著反擊。
  「剛才說到,妳也沒去上過學。」
  「是,我沒去過學校。」
  「所謂的社會性,唯有透過彼此之間面對面的交流才能夠培育得出來。然而,雖然妳有些比較特殊的地方,但畢竟還是可以像這樣若無其事地與別人溝通。妳怎麼有辦法獲得這種程度的社交能力?」
  「雖然我沒去上學,不過到五歲的時候都還是以普通人身分生活的喔。所以多少還是擁有某種程度的社會性,不過也就只有某種程度而已。」
  「之後就是只和泉小姐相處的生活了嗎?」
  「是的。」
  「妳是怎麼化解吸血衝動的?」
  「在血液製劑完成之前,母親會定期提供血液給我。托她的福,讓我得以不至於失控,平安活到現在。」
  「之所以這種程度就能了事,應該跟妳是天生的吸血鬼也有關吧。」
  「或許吧。雖然我是天生的吸血鬼,不過吸血衝動其實經過相當長的時間之後才開始浮現。在嬰兒時期,我也和其他人一樣,喝的是牛奶,吃的是離乳食品。其實這也是當然的吧?說起來,吸血鬼吸血的主要目的,並不是為了補充營養。如果沒有吃正常食物的話就會餓死,這點和普通人是一樣的。」
  「妳吸過血的對象只有泉小姐而已?」
  「是的,我沒有吸過其他人的血。」
  我試著想像。不世出的天才與堪稱其翻版的女兒、兩人相依為命的生活、談話對象只有一個人……這樣下來究竟會培育出什麼樣的人格,眼前就是一個例子。
  不過,即使是這樣,我和真談得越多,綾瀨母女在印象中的既視感就越來越強烈,已經超出了用「如出一轍」足以形容的程度。我覺得自己像是經過時光旅行,回到了學生時代。有種宛如泉老師重現,我們睽違許久再次坐在一起喝茶聊天的感覺。說話的語調、漫不經意的一瞬間舉止──光只是在一起生活,就能讓兩個人相似到這種地步嗎?
  「妳之前提過關於將來的話題。」
  我試著提出問題。
  「妳今後有什麼打算?如果現在妳所遭遇的問題已經全都獲得解決,脫離了只能在這種地方過著不為人知生活的立場,妳想過什麼樣的人生?」
  「…………」
  「真?」
  「誠一郎先生,我現在滿心歡喜。」
  「為了什麼?」
  「您首度認真為我擔心了。」
  「喂喂喂,妳怎麼說得好像我是個沒心沒肺的人一樣啊。的確,我的世界很小,也不想惹上什麼麻煩,不過還是有著正常人的感情。既然自己曾經受過照顧的恩人的女兒感到困擾,會擔心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以我和母親為對象的話,您比較喜歡誰?」
  「現在說的是妳的將來喔。」
  「我將來想和誠一郎先生結婚。」
  「我不是在跟妳開玩笑。」
  「我也不是在開玩笑。不過,這個嘛,回答時再稍微多考慮一些當下氣氛的話……」
  真擺出像是在思考的樣子。
  「應該是想和誠一郎先生一起在店裡工作吧。我現在就只是每天待在這個房間裡打發時間而已,所以希望能夠好好地幫誠一郎先生的忙。」
  「很遺憾,現在不缺人手。」
  「我想,要是有個可愛的招牌女孩,生意應該會更好。」
  「整間酒吧就只有吧台的六個座位,廚房空間也沒多大。」
  「沒問題,我很苗條。」
  我拿出菸盒叼起一根菸。這是最近新買的,不會冒出煙霧的香菸。我也真是越來越沒用了,居然淪落到得要抽這種東西的地步。
  「還有就是呢,在您做獵人工作時從旁協助,您覺得如何?因為我是吸血鬼,相信能夠幫得上忙喔。」
  「別鬧了。你死我活的工作哪能帶小孩子去啊。」
  「簡單說就是我不喜歡自己只是個包袱的狀況。我希望能夠成為您的搭檔。」
  「建議妳在思考人生藍圖時,最好再朝更平凡一點的方向來構想喔。」
  「因為我從出生開始,走的就不是普通的人生道路,所以也不會到現在才開始憧憬平凡的人生。我既不想去上學,也不會想和同年代的朋友一起喝茶聊天。我應該還有其他的人生之道才是。只有我才能辦得到、因為我來到這個世上才得以實現的,只屬於我的人生之道。」
  既視感再次浮現。
  身為科學家,另外也是化學家的綾瀨泉,同時還是個奉行自己一套理論的哲學家。身為不世出天才的她,懷抱著只有她自己能夠理解的願景,一心一意在孤高的人生道路上前行。
  希望能夠成為她的助力。
  待在她身邊,看著她的背影以及生活方式的我,內心湧現了這種單純明快的感情。這就是我受到綾瀨泉這個人物吸引的契機。既像是義務感,也像是正義感──雖然或許不太適合將之稱為愛情,但是,我認為自己在某段時期確實曾經是與綾瀨泉最為親近的人。只不過,直到最後,我都還是無法與她共有她一心追求的某個目標就是了。
  過去曾經憧憬過的人物。
  由那個人物所托付的,對方的女兒。
  我是不是試圖從這孩子身上找出自己過去未能達成的什麼事物呢?
  『雖然現在要跟你分手。』
  我想起來了。
  泉小姐說過這樣的話。
  『不過,我是喜歡你的喔。喜歡到將來想跟你結婚的地步。哎,不過對我們來說,所謂的結婚,未必符合世間對於結婚的一般認知就是。畢竟,永結同心的形式,應該也是可以因人而異的吧。』
  『也就是說,你並不是平凡人呢。因為能夠陪我一路走到這裡的關係。平凡人是不會想對我這種女人介入這麼深的。雖然這話不該由我自己來說,不過我不管怎麼看都是個異類呢。』
  『不過,你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不再平凡的呢?就算把「和吸血鬼的惡緣過於深厚」這點只當成是偶然,你在那之後的人生也絕不是平凡人的選擇。和我相遇、與我有所牽扯,這也是非比尋常的發展。說誇張一點就是命中注定如此。然後,真正的命運是絕對斬不斷的。』
  『所以,有朝一日,我一定會需要你的協助。到時還請多多關照。』
  她是個怪人。
  雖然彼此已經多年不曾見面,但是,就在此時此刻,她所說過的話,宛如本人就在我眼前傾訴一般,帶著明確的溫度在我腦海中復甦。
  如果要說這只是感傷,我也完全同意。
  不過,感傷又怎樣?甚至不如說,這才是最能推動世界運作的力量啊。
  「您這次思考得還真久呢。」
  真拿我開起了玩笑。
  「事情應該沒有那麼複雜吧?既然這裡有個願意為您奉獻、希望能夠報答恩情的方便好用女人,只要好好加以利用就可以了喔。」
  「不要把話說得那麼簡單,雖然我也知道自己不怎麼正常,不過好歹還是個大人。當然得為小孩子優先著想才行吧。」
  「我們一定可以順利發展下去的。」
  「妳為什麼會這麼想?」
  「因為我們彼此都像這樣切身為對方著想的關係。要是說這樣都還沒辦法成為好搭檔,那肯定是在騙人。所以,請您放心把自己託付給命運吧。這樣一來,一定會有個圓滿的結果。」
  身為科學家、化學家,而且又是哲學家的綾瀨泉,同時還是個料事如神,準確率高到恐怖的預言者。
  連這種地方都可以感受到血統的威力。
  雖然我們相遇到現在才不過一個禮拜。
  不過,就算是我,關於「主導權究竟在誰手上」這點,現在也已經慢慢有了自覺。
  「要怎麼解釋是妳的自由。」
  結果,我還是只能用這種話來含糊帶過。
  真一邊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一邊如此回應:
  「只要對於事實有正確的認知,其他就隨我高興。您之前是這麼說的,對吧?」
  完全無話可說。
  我站了起來。
  「差不多該散場了,還得為開店做準備哪。」
  「需要我幫忙嗎?」
  「免了。」
  酒吧是大人的社交場所,不是小孩子該來的地方。
  當然,這種微不足道的堅持,肯定也會在不久的將來遭到粉碎吧。毀在一個連大人都只能為之驚嘆、此刻就位在我眼前、具有強大侵略性的小丫頭手上。
  「誠一郎先生您慢走,工作要加油喔。」
  真揮手目送我走下樓梯。
  雖然她表面上看起來肆無忌憚地闖入他人領域,不過距離感其實拿捏得相當準確。如此老成的為人處事之道,她究竟是從哪裡學來的?實在無法相信她從來沒去上過學。雖然我已經活了快要三十年,不過,要是彼此立場對調的話,我可不敢說自己也能如此巧妙地與他人周旋。
  實在讓人相當傷腦筋。
  既然都變成現在這樣了,我就早點承認吧。
  老實說,對於自己所處的狀況,我已經開始有點樂在其中的感覺了。
  綾瀨泉之所以不只是單純的天才≒天災,正是因為她同時也散發著既神祕又耀眼的魅力之故。她的女兒綾瀨真也充分繼承了母親的這項特質。讓人搞不清楚究竟是小孩還是大人──不對,不如說是同時兼具兩者?我希望能夠知道她的未來究竟會變得如何。對於大概就只有「知道如何處理酒、鐘錶與吸血鬼」能夠算得上是優點,世界極端封閉狹窄的我來說,她是睽違許久才再次開啟的嶄新未來展望。雖說即使我將之捨棄也應該還是能夠活得下去,不過既然現在已經察覺,那就沒辦法放著不管了。
  哎,不論如何……
  今天,我的日子也還是一樣得過下去,就算混入了異物,日常也不會就此中斷。開店營業,搖著調酒杯聽客人吐苦水,這也是慣例。綾瀨泉曾經說過「成為樣樣精通的全才之後,人生道路才會變得更開闊。」這種話。用這個理論推導下去的話,累積了無數日常與慣例之後,前方或許也會有著什麼特別的事物等在那裡──我一邊想著這種事,一邊換上工作時穿的襯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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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28 12: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話
  
  
  那麼。
  從這裡開始,故事會稍微有些不同。具體來說就是脫離主線,進入有點分量的插曲。雖說我並不認為這段插曲重要到值得先暫時擱置我和誠一郎先生的正統派愛情故事,不過,換個角度來看的話,或許也可以認為這邊才是故事的正軌。雖然對我而言明顯是走偏了就是。
  首先就讓我簡單扼要地說明前提吧。
  當晚,誠一郎先生收到來自速水優也先生的聯絡。對方表示,獲得了誠一郎先生從二十年前就下落不明的妹妹神谷三夜,正藏身於池袋某處的情報。
  『畢竟當初跟你約好,無論如何都要立即通知你嘛。』
  在電話中,優也先生對誠一郎先生似乎是這麼說的:
  『聽到這個消息後打算怎麼做,就看你自己決定了。你自己好好想想要怎麼對應吧。順便說一下,這次的消息,公安完全沒有參與,是我個人獲取的情報,對於正確性也無法提供任何保證。這點我要先跟你講清楚。』
  不僅如此,之後還有新的發展。
  當誠一郎先生正在沉思時,他的手機再次收到來電。
  『說不定找到你妹妹了呢。』
  來電者是沙織小姐。
  『不過,其實也就只是「有這個可能」而已喔。這次的情報來源,我也一樣不能對你透露。不過,如果讓我說句個人的感想,我認為,這個情報需要非常慎重看待。一個已經二十年都沒有任何消息的人,到這時才現身就已經很詭異了,而且還特地選在池袋這裡出現,簡直就可疑到極點。哎,不過畢竟有過約定,所以我還是馬上通知你了。』
  ──來自這兩位人士的聯絡,內容大致如此。
  「是不是應該過去看看?」
  我鼓勵誠一郎先生這麼做。
  「這是陷阱。」
  誠一郎先生馬上如此斷言。
  「不管怎麼想都是陷阱,而且還是只能騙騙小孩子的陷阱。雖然不知道究竟是誰,為了什麼目的而設下的就是。」
  「不過,您還是會在意吧?」
  「不會。」
  雖然誠一郎先生表示否定,但明顯不是真心話。對誠一郎先生來說,關於妹妹的情報,重要性應該不至於只有如此而已。
  「我認為果然還是應該要去呢。」
  「明明知道是陷阱?」
  「刻意踏入陷阱也是一個方法。設計出這個騙小孩陷阱的,多半是那些正在尋找我下落的人吧。或許能夠反過來獲得一些線索也說不定。」
  「這樣也會給優也跟沙織添麻煩。」
  「他們早就已經充分考慮過各方面的利害了。倘若不是如此,即使是與誠一郎先生的約定,他們也不會透露這樣的情報。」
  「話說回來,我也不能把妳一個人留在這裡。」
  「我也和您一起去。」
  「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把我留在這裡才真的是一點都不好笑的笑話。還是說,您打算試著把我託付給優也先生或沙織小姐?把我交給早就考慮過各方面利害而透露這種情報的人物?」
  誠一郎先生陷入了沉默。這樣的反應,同時也代表他正確地理解了我想要表達的意思。
  我的想法是這樣的:就現在的情況來說,優也先生和沙織小姐未必與我們同一陣線。當然,我想誠一郎先生心裡肯定也很清楚這點,所以沒有做出過於不知分寸的發言。簡單說就是,我們成為權衡輕重的標的了呢。說起來,優也先生和沙織小姐原本也只是因為自己能夠獲得利益,所以選擇站在誠一郎先生這邊的,如果出現了能讓他們獲得更多好處的交易對象,當然就會轉投對方。
  反過來說,其實也不妨認為是我們的敵人非常強大,達到了足以讓優也先生與沙織小姐採取這種行動的地步。
  「……不要離開我身邊喔。」
  經過一段時間的思考之後。
  誠一郎先生以不太情願的態度這麼說。
  「妳得要寸步不離地跟緊我,如果辦不到的話,不如把妳留在這裡還比較好。我一個人的話總還有辦法應付,不過要連妳的安全都顧及的話就沒什麼把握了。」
  
  事情就是這樣。
  我和誠一郎先生在深夜時刻出門,踏上了池袋的街道。
  結果就是,以我為目標的那群人,輕而易舉就成功綁架了我。
  ……哎呀。用這種說法的話,大概會讓各位認為誠一郎先生是個沒用的人呢。實際上當然不是如此,請讓我為他辯護。
  首先,即使已經知道是陷阱,落入陷阱的一方還是比較不利。
  其次,襲擊我們的那群人都是高手。我們為了尋找神谷三夜小姐的蹤跡而進入某棟老舊大樓,雖然事前已經做好充分警戒,但對方還是巧妙地誘使我們分散,導致誠一郎先生無法好好保護我到最後的緣故。
  第三,我並沒有進行抵抗。這應該是最關鍵的理由吧。至於為什麼我要這麼做,其實包含很多個目的──關於這部分,之後會陸續說明。
  
  †
  
  綁架集團綁住我之後,把我押上迷你廂型車,開上了夜晚的首都高速公路。過程中幾乎沒有任何交談。因為我不只手腳被綁住,連嘴也被封住,所以即使想說話也沒辦法。
  車子行駛了大約一小時之後,那些人讓我下了車。
  傳來海水的味道。海邊、老舊的倉庫……這裡多半是橫濱或川崎一帶的某個碼頭吧。
  我被帶進一間倉庫,牢牢地綁在堅固的鐵製椅子上。讓我失去自由的物品,是使用高硬度材料製成的,對吸血鬼專用的拘束用具。這是個非常正確而且慎重的判斷,明確顯示出這群犯人十分熟悉吸血鬼。
  綁架犯合計共有六人。
  所有人都穿著應該是以特殊素材製作的黑色緊身服裝,散發出彷彿對於這類危險行為已經習以為常,如假包換的專業人士氛圍。
  「不好意思用這麼粗暴的方式對待妳。」
  像是帶頭者的人物脫下面罩,對我這麼說。
  ……這倒是讓我有點意外呢。對方是位女性,而且還是年紀跟我差不多的年輕女孩──大概是即將成為大學生的感覺吧。
  「因為狀況特殊,所以只能採取這種手段,對不起。」
  她似乎是個一板一眼的人。
  短髮、修得十分俐落的眉毛。怎麼看都像是基於信念而行動,不會有所通融的人物。這種類型的人,基本上不是軍人就是宗教相關人士,再不然就是革命家之流。說到能夠大致滿足這些要素的對象嘛……
  「請問妳是聯盟的人嗎?」
  「是啊。」
  對方乾脆地承認了,聲音中充滿自信與自豪。思想團體、恐怖組織……人類救濟聯盟有著許多不同的面向。因為這群人通常以像是菌絲一樣難以察覺的方式擴大組織,普遍潛藏於世界各處,像這樣堂堂出現在他人眼前的情況,其實相當罕見。
  「方便請教貴姓大名嗎?」
  「抱歉,我無意報上姓名。」
  看似一板一眼的女生冷淡地這麼說。
  「廢話少說,回答我的問題。綾瀨泉在哪裡?」
  「我不知道。」
  「真的嗎?」
  「不如說我還比較想向妳們打聽呢。關於我母親現在究竟在哪裡、在做些什麼的事。身為聯盟成員的諸位,相信多多少少掌握到了一些線索吧?」
  「自稱是她女兒的妳,應該知道些什麼才是。老實告訴我。」
  「哎,請別這麼著急,難得我們年紀也如此接近,要不要先從讓彼此關係更為親近開始呢?有什麼事,之後再說也不嫌晚喔。」
  「很抱歉。」
  看似一板一眼的女生從懷中取出手槍,緩緩地扣下扳機。
  砰。
  破裂聲響起,子彈射穿了我的左腿。雖然我勉強壓抑住了哀號,但還是渾身噴出急汗。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即使是吸血鬼的身體,會痛的時候還是會痛。雖說我剛才的挑釁其實是出於刻意,而這類痛楚也還在預料的範圍之內。
  「現在搞清楚自己的立場了嗎?」
  看似一板一眼的女生以一副掃興的態度這麼說:
  「我們不是在做對等的交涉。遭到綁架時毫髮無傷,並不代表妳之後的安全也同樣能夠獲得保障。」
  「實際上我也的確像這樣中槍了呢。拜託妳高抬貴手吧。要是少女柔嫩的肌膚留下傷痕的話,妳打算怎麼負起責任──」
  砰。
  這次是右腿。
  接著,右肩跟左肩也各挨了一槍。這次我實在沒辦法壓下慘叫聲了。溫熱的血液從各處傷口流落,在衣服上染出血漬。
  「妳知道為什麼要選在這裡嗎?」
  「……如果有必要的話就殺掉目標,而且也比較容易處理屍體。是嗎?」
  「既然知道的話就別讓我費太多功夫。」
  她拋出這句話的時候,槍口依然指著我。
  這個認真型女孩,雖然像是個一板一眼的人,不過其實相當危險呢。從她這麼年輕就能率領綁架集團這點來看,應該可以認定是需要多加留意的人物。加上她似乎還是認為有必要時就會動手殺人的類型,所以現在還是暫時先採取順從的態度吧。
  「我換個問題。」
  認真型女孩這麼說:
  「我就開門見山問了,妳是什麼人?」
  「妳是說我嗎?」
  「還有其他人嗎?」
  「我是綾瀨真啊,難道妳什麼都不知道就綁架了我嗎?」
  「妳說謊,世上根本沒有這個人。」
  這句話說得非常果斷。
  雖然她這麼說,但是綾瀨真現在確實就在這裡啊。
  「即使查遍這個國家,不,全世界所有各式各樣的正式紀錄,依然找不到任何揭露妳這個人存在的證據。不僅如此,就連要求研究所人員出面作證、調查綾瀨泉應該曾在其中生活的宿舍,同樣也沒有任何人聽說過妳,甚至找不到妳在那裡生活過的痕跡。」
  「可是,我就在妳的眼前。」
  「妳還想再挨一槍嗎?」
  認真型女孩雙眼瞇成細縫,對我提出威脅。
  「我不喜歡多費不必要的功夫。妳到底是誰?到現在為止都在哪裡做些什麼?妳在想些什麼,怎麼活到現在的?妳有什麼意圖,接下來打算做什麼?妳是我們的敵人嗎?還是有可能成為同伴的神祕人物?」
  問題接二連三飛了過來,讓我感到相當困擾。對方掌握情報的速度實在太快了。當然,這種程度的事實,只要調查一下就可以知道,我也聽說過,聯盟的觸角早已深入了公權力內部。話雖如此,不過,現在這個跟事前預想有些差異的狀況……讓我一直揮不去「自己的估計出了些小差錯」的印象呢。
  「我是綾瀨真啊。」
  對於投來嚴厲視線的認真型女孩,我重複了一次相同的答案。
  「這是真的,只是戶籍上沒有記載而已,我的確是綾瀨真。──喔喔,可以麻煩妳不要再對我開槍了嗎?我實在不希望自己明明說出了事實卻還是得嚐到苦頭。」
  「那麼,妳堅稱自己真的是綾瀨泉的女兒?」
  「啊,這個說法有點與事實不符。」
  「哪裡不符了?」
  「其實我是母親的複製人。」
  「…………」
  認真型女孩陷入了沉默。
  綁架集團的其他人之間也同樣飄過一陣奇妙的沉默。
  「看來我果然應該再給妳一槍。」
  認真型女孩用手槍頂著我。
  「在這個狀況下,我不會說謊。」
  我大力搖頭。
  「如果妳認為我的發言是謊話,請舉出證據。要運用暴力的話也請等到提出證據之後再說。」
  「…………」
  「更不如說,既然妳們懷疑我『不是』綾瀨真,想必有一定程度的根據才是。那個根據,其實並沒有否定我是複製人吧?」
  「……綾瀨泉她是……」
  認真型女孩用手指輕揉眉頭。
  她正感到苦惱呢。換成我處在她的立場,我也會苦惱。雖然她多半是個優秀的人才,但是畢竟還年輕。面對這樣的狀況,大概難以做出判斷吧。何況她又像是個一板一眼的人。
  「綾瀨泉是貨真價實的天才喔。她是個以無人能望其項背的高遠視野掌握未來脈動,沒有任何人能夠理解的瘋狂科學家。不論做出什麼事都沒什麼好訝異的,這點我再清楚不過。可是,妳說複製人?妳覺得我會相信這種蠢話?」
  「是的,因為對方是綾瀨泉。」
  我提出反駁:
  「雖然國際法明文禁止對人類施行複製,不過技術層面已經完全沒有問題了。更何況,從二十多年前開始就已經有多到數不清的企業願意對綾瀨泉的才能進行投資,其中也包含不能向外界公開的研究。再說,那個人是身處吸血鬼對策第一線的研究者,雖然這種話由我自己來說或許有點怪,不過,她不管做出什麼事,其實都不值得訝異。關於這一點,對妳們聯盟成員而言,應該是再清楚也不過的吧?」
  「…………」
  認真型女孩的眉頭出現了非常深刻的皺紋。眉頭皺成這樣的話,將來搞不好會留下痕跡。雖然事不關己,但還是讓我有點擔心。
  「妳到底是什麼人?」
  認真型女孩再次提出相同的問題:
  「假設搜遍各種資料都找不到任何記錄的妳,真的是綾瀨泉的複製人好了。製造出這種東西有什麼意義?說起來,妳跟綾瀨泉根本是兩回事吧?就算造出擁有完全相同基因的人,各方面的知識、能力等也絕對不可能同步。」
  「事情沒有妳想的這麼簡單,常識未必適用於我的情況。」
  我做出回答:
  「我可是名副其實的『拷貝』喔。除了擁有與母親完全相同的遺傳基因之外,在後天部分也與母親幾乎沒有差異。妳是不是過於低估綾瀨泉這個人了?她可是真的『什麼都做得到』的喔。身為當事人的我都這麼說了,肯定不會錯。因為我既是那個人的女兒,同時也是她本身的緣故。」
  「等一下,我開始搞不太懂了。不管怎麼說都太奇怪了吧,我既無法理解也不能接受。」
  「我可以體會。畢竟我自己也花了一些時間才習慣。」
  我點點頭,試著對她說明:
  「姑且不論屬於硬體層面的人類肉體之複製,屬於軟體層面的人格,複製難度非常高,就理論上來說是不可能的挑戰。很遺憾,以現在的技術是辦不到的。不過,我還是嘗試了。好在我擁有極為優渥的研究環境,絕大多數實驗都能獲准進行呢。如果要問我為什麼會想進行這樣的研究,應該是出於純粹且真摯的學術探求心,再加上一點點個人的欲望吧。以研究對象而言,雖然宇宙或深海也頗具魅力,不過還是無法與人心相提並論。我認為,心靈才是最為美好、最難以理解、最具有魅力的新天地。想要挑戰這個新天地的話,不管我再怎麼天才,一個人的力量還是過於薄弱。那麼,到底該怎麼辦才好?答案非常簡單,只要有很多個我就好了。」
  認真型女孩默默地聽著我這番長篇大論。
  「由於這個構想以及相關的研究,一方面是對於未知的探求,另一方面也兼具實際利益,可以說是非常有效率的方法。附帶一提,根據我的試算,十四歲時的綾瀨泉與現在的綾瀨真,一致率超過了百分之九十九。如果妳認為『沒有達到百分之百的話,根本就是不同人物』,這樣的想法也的確沒錯。不過,在這個案例中並不需要完全相同,有差異的狀態反倒更為理想。因為這樣就能發展出更多可能性。更不如說,與我完全一致的人,就算有幾十個也沒有意義。」
  不只是認真型女孩而已。
  就連位在她四周的跟班也聽得十分專心。哎,現在就先不去計較「他們散發出的感覺並不和善」這點吧。只要還願意專心聽課,應該就沒有必要去追究內心感情是善意還是惡意吧。
  「順便說明一下,身為我原版的綾瀨泉,對於以個體而言的自己並沒有什麼執著。在我的存在得以確定的時點,她就認為世上即使沒有自己這個人也無所謂了。啊,我的想法跟她不一樣喔。我希望綾瀨泉能夠繼續存在,因為這樣肯定會比較有趣。要對全世界公開我們的存在,讓世人大吃一驚固然不錯,擁有相同基因的女生一起感情融洽地談天說笑也很好,還可以兩個人共同來爭奪心愛的人──不管是怎麼樣的未來,對我來說都充滿吸引力。或許這部分就是所謂的個體差異吧。」
  說到這裡,我試著觀察周遭的狀況。
  認真型女孩像是非常煩躁、不滿地猛抓頭,她的跟班們則是全都舉起武器圍著我,(拿的是自動步槍。面對纖弱的少女,居然用這種武器!)現場的氣氛簡直就像是在對付獅子或大象一樣。
  差不多也該是時候了吧。
  「我有一件事不懂。」
  「請儘管問。」
  「妳說過自己是天生的吸血鬼吧?然而,妳現在也說自己是綾瀨泉的複製人。兩者之間不是矛盾了嗎?照這樣推下去的話,不就表示綾瀨泉也一樣是天生的吸血鬼?」
  「唔唔?我是天生的吸血鬼這點,應該是只屬於我和誠一郎先生的祕密才是。難道有人在那裡安裝了竊聽器之類的嗎?」
  「回答我的問題。」
  「好的,因為我不想遭受槍擊,所以現在就提出答覆。正如妳所說,綾瀨泉是天生的吸血鬼。」
  「…………」
  認真型女孩緊緊閉起雙唇。
  她像是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
  「妳在騙我吧?」
  「這是真的。」
  「吸血衝動要怎麼化解?我沒接到綾瀨泉曾經有過吸血行為的報告。妳該不會想跟我說,血液製劑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經實用化了吧?」
  「這部分牽扯到形形色色的內幕,要說明的話得講很久……哎,簡單說就是呢,吸血鬼周遭的狀況,遠比你們聯盟所想的還要來得更加複雜許多。」
  我對她提出勸說:
  「我認為,在這個世上,聯盟可說已經處在最為接近吸血鬼真相的立場了。然而,即使如此,圍繞著『我們』的黑暗,依然非常深厚、廣大。我這是為妳好,建議現在就先到此為止。反正總有一天,即使妳不願意也無法繼續置身事外。」
  「……總有一天無法置身事外?妳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是祕密。」
  「妳有什麼企圖?」
  「這也是祕密。」
  「那個叫神谷誠一郎的男人是什麼人?為什麼妳跟綾瀨泉都那麼偏袒他?如果妳真的是如同自己所說的那麼回事,我看不出妳到這個時候才去投靠他的理由。」
  「答案很簡單。」
  我抬頭挺胸做出答覆:
  「因為我喜歡那個人。綾瀨泉也好、綾瀨真也好,同樣都受到神谷誠一郎這個人深深吸引。雖然其間發生過許多一言難盡的事,不過,綾瀨泉還是想跟他在一起,而綾瀨真也希望能夠跟他過著甜甜蜜蜜的生活。就只是這樣而已。戀愛優先於其他一切,這是一項適用於世上各種生物的大原則。即使是吸血鬼,這點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完完全全真的就是這麼回事。
  果然是龍生龍、鳳生鳳呢,更別說我們其實是同一個人,所以這也是當然的吧。
  我喜歡誠一郎先生。雖然從相遇到現在只經過了很短暫的時間,不過時間長短絲毫不重要。直覺是不會騙人的。不論是再怎麼出色的論文、再怎麼美麗的計算式,一旦碰上名為「命運」的暴力,同樣都只能乖乖屈服。因為這是綾瀨泉(我)說的,所以肯定不會錯。
  雖然我覺得自己是個相當麻煩的女人,不過也只能請誠一郎先生認命了。畢竟他似乎命中注定與我這種人有緣的樣子。
  「我不懂。」
  認真型女孩搖搖頭。
  「妳太奇怪了,我完全無法理解。」
  「我想也是。倒不如說,如果妳表示能夠理解,我反而會覺得很詭異。面對像我這樣的人,不該以能不能理解做為判斷標準,用能不能接納會比較妥當。妳打算怎麼辦?試著接納我看看?回心轉意,認為值得讓我繼續活下去了嗎?」
  「不。」
  認真型女孩把頭搖得更大力了點。
  「我想還是在這裡殺了妳比較好。綾瀨泉最好也得殺掉。雖然有利用價值,但是絕對沒辦法確實掌控。因為妳們根本就是瘋子。」
  「太沒禮貌了。我的腦袋一點問題都沒有。我就只是個稍微比別人稍微多些才能,隨處可見的平凡美少女。」
  「…………」
  認真型女孩沒有理會我開的小玩笑,重新舉起槍瞄準我。
  我十分確定,她內心還留有迷惘。否則,像她這種類型的人,早就毫不猶豫開槍了。當然,現在這個時候,迷惘是會要命的。
  「妳願意改變想法嗎?」
  我做出提議:
  「就我這邊來說,其實是希望能夠與妳們好好相處的。我之所以直到現在都始終沒有採取任何行動,一方面也是為了進行交涉與交易的緣故。」
  「交涉與交易?妳了解自己的立場嗎?」
  「哎……既然妳這麼說……」
  我看向自己的身體。
  不但雙手雙腿都受到槍傷,而且還遭到堅固的拘束具緊緊地固定在椅子上。照常理來說,要從這個狀態回到自由之身是不可能的。實在不是能讓他人願意傾聽自己意見的狀況呢。
  「那麼,就讓我來改變立場吧。畢竟也差不多該是時候了。」
  「……?」
  認真型女孩露出覺得莫名其妙的表情。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
  調整好呼吸,讓精神集中。接著,對於那個無法明確指出存在於身體何處但確實存在的開關,將之用力按下。雖然即使這樣說明,各位大概也還是完全無法理解,讓我感到過意不去,不過,對我來說,這是最有效率的方法。從人類變成吸血鬼的方法。
  「預備備……!」
  我發出喊聲。
  認真型女孩的眉頭一皺,彷彿想開口詢問「妳在搞什麼?」
  下一瞬間,她不禁雙眼圓睜。因為,會讓人產生恐怖感的碎裂聲與撕裂聲,響徹了整個樓層。
  弄出那些聲音的人是我。
  更正確一點的說法是,聲音來自我的雙手與雙腳。
  「妳──!?」
  首先是右手,然後是左手。
  接著是右腳、左腳,依序脫離了束縛。
  雖然說是脫離,不過因為我不是魔術師,為了能夠從對吸血鬼用的拘束具中獲得解放,勢必需要付出一定程度的代價。也就是說,我將雙手雙腳從手腕、腳踝處大力扯斷,留在自己原本遭到拘束的椅子上了。
  我憑著變短不少的手腳站了起來。失血情況並不嚴重,這是吸血鬼化的影響呢。如果這種程度的傷就會死亡或喪失行動能力的話,我們這個種族大概早就滅絕了吧。
  那麼,接下來的敘述難免會比較沒那麼有條有理。
  之所以這麼說,主要是因為他們的確是一群經驗豐富的老手。一察覺有危險就立刻開槍了。雖然這樣的行動看來像是理所當然,不過其實並不容易好好實踐。壓倒性優勢遭到顛覆的時候,人必然會出現破綻。然而,他們幾乎沒有露出什麼破綻,這點值得稱讚。
  話雖如此,不過還是太慢了。必須要在我站起來之前就有所行動才可以呢。當然,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我也一直在估量他們的呼吸就是了。一開始乖乖地承受槍擊,也是為了讓他們疏於提防的布局。
  事情就是這樣,接下來就是我單方面壓著對方打了。
  我盡可能以最有效率的方式行動,碰到人就打,陸續奪走攻擊對象的行動能力。每記攻擊都確實地打在要害上──雖然有時用的是拳打、有時用的是腳踢,不過因為我現在既沒有手掌也沒有腳掌,也就是得用傷口處進行打擊,所以非常痛。雖然靠著吸血鬼化的影響讓感覺變得比較不鮮明,但我畢竟還是全身上下都有著正常神經的肉身。再加上現在又沒有腳掌部分的感覺,所以也必須用心保持身體平衡。
  因此,我認為自己其實並不像旁人眼中看來那麼游刃有餘。
  大約花了長達十秒左右的時間吧。
  我終於完全壓制了在場的六名攻擊對象。
  「那麼,讓我們繼續剛才的話題吧。」
  我向整個人趴倒在地的認真型女孩開口攀談。對於身為領導者的她,我手下留了情。雖然她現在多半是痛得動彈不得的狀態,但是應該還有辦法說話吧。
  「因為立場已經逆轉所以從現在開始就是我的時間了。異議或拒絕都一概不接受。」
  「……妳!」
  認真型女孩以顫抖的聲音勉強擠出幾句話:
  「妳到底是怎樣?正常人不可能做得出這種事。雖然我原本就覺得妳腦袋有問題,但是程度比我想像中更誇張。妳與聯盟(我們)所有的事前預料都不符,妳到底是──」
  「如果妳要問我是什麼人的話,我會回答『我是遲早將成為誠一郎先生搭檔的人』,不過這件事根本無關緊要。妳要不要跟我做個交易?」
  「妳說交易?」
  「不然妳以為是什麼?能夠像這樣輕而易舉壓制你們的我,之前為什麼會乖乖就範,毫無抵抗的理由。當然了,我是在測試你們啊。你們是什麼人、懷有怎樣的想法、能夠做些什麼,我想要知道這些。……哎呀,我先失陪一下。」
  「?妳想做什麼──」
  我回到之前自己遭到限制行動的椅子處。
  然後慢慢地用嘴巴叼起遭到扯斷的右手,把手抽了出來。這副光景不太適合用影像來表現呢。嘴邊都是血的我,看來就像是在啃屍體的野狗。真的一點都不可愛,好好的一個美少女就這樣糟蹋了。
  哎,不過這其實還是有必要的。一方面是為了治好傷處,一方面也是為了藉此向她們示威。
  「不可能……到底是怎麼回事?妳這是……!」
  認真型女孩發出困惑的呻吟。
  這是因為,當我將傷口與傷口靠在一起,經過一小段時間後,原本應該已經分離的手掌和手臂就接合起來的緣故。簡直就像是三秒膠的電視廣告一樣呢。哎,實際上並沒有這麼容易就能完全治好,一般的吸血鬼也沒辦法做出這種事就是了。因為我算是稍微例外的情況。
  「讓妳久等了。」
  我用相同方式將剩下的部分也接好,然後站了起來。雖然離完全恢復還差得遠,不過至少比只用腳踝站立要好得多了。
  「那麼,關於交易的事,具體來說,我希望能夠與聯盟建立合作關係。」
  「合作關係……?」
  「是的,我並沒有要與聯盟為敵的意思,我的搭檔誠一郎先生也是這麼想的。既然如此,彼此應該有合作的空間吧?」
  「…………」
  「正如妳所知道的,我和母親都擁有許多祕密,手上能夠用來當成交易材料的牌可說是很豐富。母親的研究、她的所在地、或者是我本人──不論是哪一樣,應該都有著難以估計的價值才是。讓人類與吸血鬼得以共存的途徑,要找多少都找得出來呢。亦或是與之相反的,吸血鬼將人類加以驅逐的未來,說不定也是有可能的喔。」
  「…………」
  「怎麼樣,這個交易沒有什麼不好的吧?」
  那麼,她會如何回應呢?
  老實說,這也的確沒有什麼不好的呢。公安也好、黑道也好、恐怖組織也好,只要能利用的就要盡量利用,而我自己也不介意讓合作對象進行各種利用。我的目的就只有「和誠一郎先生過著甜蜜的新婚生活」而已。因為,這畢竟是我活到現在才終於初次獲得的,足以稱得上是渴望的渴望。為了實現這個渴望,就算不擇手段也沒關係吧?至於那個任性放蕩的母親,就算放著不管,應該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搞不好其實是這麼回事。
  母親她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發展,因此才會解放我。這也是有可能的呢。
  「很抱歉。」
  經過一段漫長的沉默後。
  認真型女孩做出了這樣的回答。
  「交易不成立。」
  「喔喲,這又是為什麼呢?」
  「因為,聯盟的意思是,無法讓妳服從的話就殺掉妳。即使就我個人而言,我也無意讓一個像妳這麼危險的對象繼續活下去。畢竟,妳既不是人類也不是吸血鬼。」
  「這是彼此見解的差異呢。不過妳大可放心,價值觀的差異是可以弭平的,就像我和誠一郎先生今後的發展一樣。」
  ……有點奇怪呢。
  她明明被我打趴在地上,痛苦地滿身大汗,但是態度看來卻似乎綽有餘裕。這人是不是還留有什麼絕招?畢竟我也給了她不少可以調息的時間,之前手下留情的判斷,或許是錯的──
  「太遲了。」
  應該是暗藏在身上的某處吧。
  認真型女孩拿出像是注射器(?)的東西,將之刺進自己的手臂。
  在同一時間,應該已經無法繼續戰鬥的另外五個人爬了起來,朝四方散開。
  同樣在這個瞬間,我也往後跳開。身為吸血鬼的直覺發揮效果,讓我知道狀況非常不妙、對手非常危險。
  真的是千鈞一髮。
  一條手臂掠過我的眼前。這記攻擊又重又快,幾乎要讓我以為揮過來的是一根原木。實際上只是她從側面揮出的一記鉤拳。我感到背上流下冷汗。如果是普通人的話,大概只要稍微被這發攻擊擦到就會變成碎塊吧。
  這才真的不是人類有可能辦到的。
  也就是說,她其實也是吸血鬼?而且,這還是──
  「────!」
  咆哮聲響起。
  認真型女孩眼中泛起血絲,口角冒出泡沫與口水,彷彿要將雪白的牙齒壓碎般緊咬牙關,整個人宛如墮落成了一頭野獸。原本算得上相當漂亮的認真型女孩,現在變成了這副德性。
  在跟她纏鬥的過程中,我始終沒有停下腳步。因為朝四方散開的另外五個戰鬥員持續對我開槍的緣故。這樣的聯手攻勢,應該可以稱得上頗為巧妙吧。雖然倉庫內的空間相當大,但終究還是密室。保持距離,並且設法限制目標行動,這是對吸血鬼戰鬥的基本原則。
  不過,相較之下,最麻煩的還是……
  「────!」
  認真型女孩猛然朝我撞了過來。她有著非常強的壓迫感,簡直就像是失控的戰車。
  一擊。
  兩擊。
  宛如暴風雨般的暴力狂掃而來,雖然我勉強還能躲得開,但是,閃過攻擊之後總是會聽到鐵製貨櫃、水泥地面等遭到破壞的巨響。
  還是這個。認真型女孩的劇烈變化。這可不太妙。
  「狂血鬼」。
  母親是用這個名詞來稱呼的。她說過,能夠大幅提升吸血鬼潛在能力的技術已經實用化了。不過,認真型女孩打在地上的手之類的,難道都不會有事嗎?不管能力提升的幅度再怎麼大,身體應該都還是有血有肉的肉身才對吧。
  「────!」
  認真型女孩依然持續猛攻。
  我只能拚命逃竄。認真型女孩的每一記攻擊都具有只要稍微擦到就能決定勝負的威力,就算是身為吸血鬼的我,實在也不想和現在的她正面對打呢。更何況,敵人不是只有她而已。她的同伴也不時從四面八方開槍射擊。幸好這裡是有著許多障礙物的倉庫內部,對我相當有幫助,不過,即使將這點也納入考慮,對我而言,局勢依然是壓倒性的不利。
  絕對不會冒進的遠距離射擊。
  不管三七二十一強攻的近距離打擊。
  要是只有其中一種的話還有辦法應付,不過現在這樣就非常──
  中彈。
  右手遭到子彈命中,我沒有因此而停下來。在這段期間內,變成狂血鬼的認真型女孩還是不停攻擊。雖然只要要害沒有遭到破壞,我就都還能夠行動,不過,傷害的累積確實會造成不利影響。再說我本來就不是萬全狀態,雙手雙腳都是剛剛才勉強接上的而已,恢復程度最多只有原本的五成吧。在這樣的情況下,不但沒辦法好好反擊,即使想要逃跑,包圍網卻也已經確實地越收越緊──
  中彈。
  哇啊。
  情況不太妙呢。
  這次是背部。因為是人體中相對有著比較多肌肉的部位,(話雖如此,不過我可是很苗條的!)所以同樣不至於成為致命傷。但是,疼痛和流血就沒有辦法因應了。可以明確感覺到力量正紮實地遭到削弱。
  看來我搞砸了。雖然頭腦很好,但是缺乏實戰經驗的小女生,一旦得意忘形,結果或許就是這樣吧。唔……雖然我覺得這應該是個不錯的作戰……既能一網打盡又是一石二鳥,順利成功的話,誠一郎先生應該也會相當高興的說……
  真是的。
  討厭討厭,怎麼可以還沒有戀愛經驗就死掉呢?哎,不對,其實我最近才剛知道什麼叫戀愛,所以希望在死之前還能再稍微多享受一些戀愛的樂趣。關於「以母親的複製人身分誕生」這點,雖然我覺得這樣也頗為有趣,不會認為自己有什麼不幸之處,不過,我畢竟還是因此而連一般人程度的自由生活都不曾擁有過。或許可以說我也想稍微體驗一下屬於女生的樂趣吧。哎呀,真是遺憾哪。
  中彈。
  遭到擊中的部位是腳跟。雖然痛楚還可以忍受,但是我不小心扭到了腳,跌倒在地。這是致命的失敗。
  敵人見機殺上。
  狂化的認真型女孩,朝著倒在地上的我直直衝了過來。這次攻擊無法閃躲。我看著她失去理性的眼睛。這下沒救了。
  雖然這不像我會做的事,不過我正慢慢闔上眼睛。與其說是闔上,「因為疼痛與失血而差點失去意識」的說法更為精確就是了。
  真是的。
  要是白馬王子能夠在這種時候現身,不知該有多好。
  
  轟!
  
  ……我聽到槍聲。可是,咦,奇怪了?這發槍聲與先前的明顯不同。這次的槍聲,有著彷彿能夠撼動人的沉重感覺。也就是說,這是由其他的槍與子彈所發出來的。
  然後,幾乎同一時間。
  重物撞擊聲一地聲、滚動聲。
  我還聽到了這樣的聲音。這多半是認真型女孩飛出去,在地上翻滾的聲音吧?要是發生在山窮水盡的我身上也就算了,正以壓倒性優勢逐漸邁向勝利的她,為什麼會這樣?
  「不好意思來遲了。」
  我聽到一個聲音。
  「剩下的就交給我吧。」
  非常簡單的指示,有種沉著穩重,能夠讓人感到安心的氛圍。
  是的,我知道了。
  接下來就交給您了。
  ……雖然我覺得自己做出了這樣的回答,不過老實說並不是很有把握。因為,我在內心剛放鬆下來的瞬間就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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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28 12: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話
  
  
  從結論開始說起的話,那個聲音的主人是誠一郎先生。
  果然厲害呢,他在最棒的時機趕來救我了。真的是白馬王子,這樣會讓人愛上他也是合情合理的呢。誠一郎先生實在太棒了。誠一郎先生萬歲。誠一郎先生幹得好。
  「我哪裡棒啦。」
  他相當謙虛。
  「我本來希望能更早趕到的,但是多費了點時間。抱歉害妳遭遇危險。」
  不不不,您千萬別這麼說。
  有句話說只要結果好就沒問題。托您的福,讓我有機會扮演「在千鈞一髮之際獲救的公主」這樣的角色。
  
  †
  
  讓我來說明詳細經過吧。
  話雖如此,不過因為我昏了過去,所以接下來的內容都是聽來的。
  據說,只差一步就能解決掉我的聯盟成員們,在誠一郎先生趕到之後,似乎認為已經錯過機會,所以轉眼間就撤退了。完全沒有絲毫猶豫,真的是一群行動俐落、訓練有素的人呢。畢竟,就連本來應該已經狂化的認真型女孩也是如此。
  「那些人似乎早就考慮過我趕來的情況。」
  這是誠一郎先生的說法。
  「一旦有不確定要素來攪局就乖乖撤退。他們應該從一開始就是這樣計畫的吧。雖然說起來很簡單,不過在實戰中可沒那麼容易就能做得到。那群人比我預料的更有一套。」
  真想讓聯盟那些人聽到這段話呢。能夠獲得誠一郎先生的讚賞,這可是你們承受不起的光榮喔。事實上,即使就我來看,那些人也是相當危險的對手。這是因為,雖然我事前判斷憑自己的實力應該充分足以應付,不料卻輕而易舉就遭到對方凌駕於上,差點因此喪命的緣故。
  特別是那個認真型女孩,總覺得我們還會再碰面的樣子。雖然說她是那種讓人不太想與之為敵的類型……
  事情就是這樣,襲擊我的聯盟成員,到現在依然還是不知下落。因為那些人沒有特定的根據地,所以,就算想抗議或提出賠償請求也不知該找哪裡才好。雖然誠一郎先生似乎還是試著透過優也先生、沙織小姐的管道,向聯盟探問這次的事……
  「肯定不會有什麼結果,這個不用我說妳也知道吧。」
  誠一郎先生聳聳肩。
  「優也和沙織,暗中都跟聯盟有勾結,這點是顯而易見的。即使不考慮這個,聯盟也不是那麼容易讓人抓到辮子的組織。只要能稍微加以牽制就很夠了。」
  我認為,優也先生與沙織小姐大概都早有準備,只要苗頭不對就出賣我們。然而,我和誠一郎先生憑自己的力量化解了危機,展現出了實力。讓他們認為值得繼續與我們合作的實力。
  也就是說,那兩個人今後應該也會和我們繼續保持合作關係吧。相較於微不足道的感情論,更重視實際的利益,這種兼容並蓄的感覺……實在非常棒。背叛之類的,其實根本無關緊要呢,以結果而言,整體收支能夠是獲利就好。接下來的日子裡也讓我繼續善加利用那兩個人吧。當然,對方肯定也一心想著要如何利用我們就是了。
  話說回來,誠一郎先生。
  為什麼您會知道我在哪裡呢?聯盟那些人綁架我之後所走的路線,應該已經考慮到了有追蹤者存在的情況。我不認為他們會犯下「輕易遭人跟蹤」這種初步的錯誤。
  啊,我知道了。
  這就是所謂愛情的力量吧?
  「不是。」
  哎呀,怎麼這麼冷淡呢。
  如果不是愛情的力量,那還能是什麼呢?
  「這是妳確實遵守我囑咐的獎勵喔。」
  ……嗯嗯?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歪著頭露出不解模樣,誠一郎先生伸手指向我的胸口。
  懷錶。第一份禮物。從那天以來就一直以金色的鏈條掛在我脖子上的東西。誠一郎先生說過,要我隨身帶著它。
  原來如此。
  這個機關說穿了還真是簡單呢。應該是裡頭事先裝上了發信器之類的吧。雖然就誠一郎先生而言可能只是為了以防萬一的安排,不過他的細心準備真的派上用場了。不愧是我的戀人,做事真的是萬無一失呢!
  
  †
  
  ……哎,大致上就是這樣。
  對我來說,這是一次有著許多需要反省之處,但同時也有不少收獲的事件。基本上,我這個人雖然能力本身相當優秀,不過難免也有不知世事、缺乏實戰經驗等缺點。今後採取行動時也得對這些問題有更多自覺才行呢。小真學到了一個教訓。
  話就說到這裡,差不多也該換人來講了。
  擊退聯盟的魔掌,回到小巷酒吧之中的我們,到底做了些什麼?之所以要換人,其實是因為我希望能聽誠一郎先生親自說出口的緣故。
  
  那麼請繼續閱讀!
  

  
  
  
  自從與綾瀨真相遇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個星期。
  
  †
  
  在開始談起經過兩星期的當下狀況之前,有必要先說明那一晚所發生的事。真遭到聯盟那票人綁架,身上中了好幾槍,但我總算還是在最危急的時刻成功救出她,回到巷弄中的酒吧是當天晚上的事。
  「沒事的。」
  她一派輕鬆地這麼說:
  「因為我是吸血鬼,所以不至於受了點小傷就會死。」
  原來如此,或許確實是這樣吧。
  吸血鬼擁有遠非常人可以相提並論的生命力,不時就能聽到「四肢都被炸斷也還是活了下來」之類傳聞。然而,她還是個孩子,而且也並非處於因為渴望鮮血而失控──因腦內物質過度分泌而發動的狂化狀態。
  也就是說,她還是人類。
  一個大約就是國中生年齡的人類女孩。
  這樣一個孩子,穿著滿是彈孔、沾滿鮮血的衣服(手臂、腿部等部位,有多處曾遭受槍擊的痕跡),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站在我的眼前。
  這次的事件,徹底讓我了解到自己有多麼無能。
  實在是太不像話了。明知是陷阱卻還隨著假情報起舞,結果差點就招來最惡劣的事態。人們口中的一流獵犬卻還捅出這種婁子,簡直可以笑掉人的大牙啊。坦白說,深刻的自我厭惡感幾乎要把我逼得昏過去。
  我沒有問她太多問題。
  即便是關於真和聯盟之間多半有過的談話內容,以及她看似一度遭到切斷的雙手雙腳都幾乎已經復原等等的,我也都沒有過問。雖然其中明顯有著什麼隱情,不過我並不認為現在的自己有那個資格去探聽這些。
  「您現在就展現出硬派風格了呢。」
  她似乎相當高興地這麼說:
  「在這種狀況下也不會慌張失措,可以得到很高的評價喔。對於有所隱瞞的女性不會追根究柢的這點也很棒。」
  覺得於心有愧?
  當然了。更不如說,世上有哪個男人面對這種狀況還能不覺得於心有愧的嗎?
  我讓她去換了衣服,做好應急處置,並且泡了杯香甜的咖啡歐蕾。因為她表示「我真的沒事,請不必為我擔心。」所以我接納了她的說法。對於她所提出的「差不多該睡了吧,今晚我想跟誠一郎先生在同一張床上就寢呢。」這個提議,我也同意了。到這裡為止都還沒有問題。
  「我可以吸您的血嗎?」
  這個我就實在沒辦法立即做出答覆了。
  裹著床單,緊貼在我背上的她這麼說:
  「老實說,現在的我非常虛弱,因為絕大部分力量都用來療傷了。雖然吸血鬼的治癒能力已經廣為人們所知,不過我的能力比一般吸血鬼還要強上許多倍。然而,這樣的力量不可能不需要代價。雖然只要不是太離譜的傷都能治得好,但消耗也非常大。這終究還是等價交換,依然存在著嚴謹的質量保存法則。」
  她說話的聲音相當俐落。
  跟平常時那種冷得彷彿已經看穿一切,但同時又帶點戲謔的聲音完全不同。
  「對於世上無數生物來說,血液都具有特別的含意。在任何時代的任何宗教之中,血液也都獲得另眼相待,其重要性之高,絕對不只是營養價值相當高的營養補給品而已。對吸血鬼來說更是如此,我們與逐漸忘記本能的現代人不同,憑直覺了解到這一點。所謂的血液,不但是特效藥,同時也有可能成為萬靈藥。」
  這種事不需要她特地說明。
  這是即使連一般人也知道的事。即使不知道也能夠想像得到。吸血鬼的確存在於現實之中,只是還沒能弄清楚而已,並不是什麼極度不合常理的生物。吸血鬼的存在,至少在理論上來說是可以成立的,沒有容許加入幻想或超自然要素的空間。
  「我想您應該知道。」
  真繼續往下說:
  「對吸血鬼來說,吸血行為除了補給營養之外,其實更是衝動的產物。想要破壞的衝動、想要吃掉的衝動、想要與對方結合的衝動──這些全都混在一起,既單純又複雜的欲望。雖然猛一看可能會覺得血腥、驚悚,不過,若是將多餘的部分削除掉,試著找出其本質的話,我想應該就能看出,吸血行為不過是人類常見的微妙精神變化之反映。也就是所謂的『求愛』。」
  她的說明讓我想起那個。事情牽扯到法律的時候常可以聽到的慣用句「你有保持沉默的權利、你有請律師到場的權利。」──在現實之中別無其他選擇的狀況下,形式上的手續。
  「雖然以虛弱作為擋箭牌,逼迫您接受這種行為,並非我的本意……」
  真繼續往下說:
  「誠一郎先生,可以請您接受我嗎?」
  「好啊。」
  雖然之前我沒能立即回答。
  不過內心之中其實早已有了答案。
  「我願意接受妳,就照妳想的去做吧。」
  「……雖然我想自己說這種話或許有點奇怪。」
  真難得啊。
  就算只是一瞬間,不過她竟然也會有啞口無言的時候啊。
  「我相當意外,本來還以為您會再多抵抗一下的。」
  「有這麼意外嗎?」
  「是的。雖然剛才說得比較婉轉,但我所希求的可說等同於性行為。更何況誠一郎先生還是獵人,非常了解吸血鬼。老實說,我本來已經做好了最後可能需要強硬逼您就範的心理準備。」
  「畢竟就算讓吸血鬼吸了血,我也不至於就會變成吸血鬼啊。」
  我聳了聳肩。
  不過在床上這麼做也營造不出什麼灑脫感就是了。
  「妳既沒有為血發狂,也沒有失控。雖然沒人能保證今後也依然可以如此,不過,至少現在是正常的。說到底,吸血鬼最讓人困擾的地方就是這個哪。如果是能夠好好溝通的對象,那就沒什麼問題了。」
  「在此先提出預告,我還有很多事瞞著您。」
  「這也沒什麼特別的吧。我自己也不是什麼事都會跟妳說的啊。」
  「幾乎就等於是性行為了喔?」
  「如果真的要做的話,我還是會猶豫的。不過,這畢竟只是『同等』的行為。應該也不會觸犯青少年保護條例……大概不會吧。」
  「您應該知道吸血行為會伴隨著快感吧?據說是強烈程度超越性行為,而且成癮性比毒品更高的快感。」
  「我說真啊,沒有什麼選擇的時候,耍賴也只是在白費功夫。換成是平常的妳,早就毫不猶豫一口咬下去了吧?」
  「…………」
  她默默不語。
  經過一小段時間後才發出帶著幾分怨懟的聲音。
  「總覺得讓人有點不高興。」
  「怎麼啦?」
  「因為,這樣不是有點帥嗎,誠一郎先生現在的反應。不,雖然我早就知道您很帥了。」
  「年紀比較大的關係啦。要是在妳這個年齡的話,我耍賴的情況肯定比妳更嚴重。」
  「真的可以嗎?」
  「現在已經是火燒眉毛的狀態了吧?快點解決吧。再拖拖拉拉下去,小心我改變心意喔。」
  「……我果然還是覺得不高興。」
  她突然發難。
  一口咬在我的脖子上。痛楚比打針稍微強一點。
  血液,我的生命正逐漸遭到吸取的感覺。
  「────唔!」
  宛如遭到鈍器重擊頭部般的衝擊。目眩、眼前直冒金星。只能用「強烈」兩個字來形容的感受。轉眼之間,某種似乎能夠讓人麻痺,彷彿某種花朵所散發出的醉人蜜香就朝著我襲擊而來。真的就是如同字面般的「襲擊」。這代表我遭受蹂躪、遭到制服、受到支配。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這實在是太過強烈了。雖然剛才說是花蜜,但明顯是毒藥。我轉眼間就變成了遭到濁流吞噬的碎塊,只能透過拚命咬緊牙關、緊握拳頭到指甲深深陷入手掌之中等方法來加以忍耐。
  真說過,這就和性行為一樣。
  的確如此。這並不是單方面的行為,彼此會共享相同的感覺。吸取對方的血,讓對方進入自己體內,也就是兩者合而為一。藉由除去存在於個體與個體間之阻隔而獲得的一體感,在日常生活中絕對無法體會到的某種超越感。
  「──!──唔!」
  她似乎也體會到了與我相同的感覺。
  從她咬著我脖子的牙齒縫隙間透出甜美的喘息。大腿不時抽搐、抖動,手臂將我的身體摟得非常緊,幾乎要把我整個人壓成兩截。緊貼在我背上的嬌小胸脯,心跳速度明顯非常快。當然,我的心也跳得飛快。深夜、昏暗的房間。潮溼而帶著幾分霉味的木造老屋氣味。現在剛好可以看見窗外的月亮。冬季時冷冽而光彩奪目的滿月。
  過程想必沒有持續多久。
  不過卻也像是永恆,這樣的片刻結束了。
  「呼──……」
  在一次比之前都更為劇烈的全身顫動之後,真就整個人癱了下來。辦完事之後總是有種慵懶感。雖然我為了面子而撐到現在,不過其實也已經到極限了。對於吸血鬼這種生物,我算是有了新的認識。相較於人類在正常情況下能夠體驗到的,吸血鬼受到的刺激更強上許多倍,只能努力在喘息、沉溺之中設法活下去。
  「我說,誠一郎先生。」
  她調整好呼吸之後,將額頭貼上我的背。
  以那種冷得彷彿已經看穿一切,但同時又帶點戲謔的聲音,綾瀨真開口這麼說:
  「吃過親子丼之後覺得怎麼樣?」
  「…………」
  我敲了一下她的頭,用的力道還不小。
  
  †
  
  就這樣,我和她跨越了界線。
  說事前沒有這種預感的話是騙人的。和綾瀨泉的女兒同居,遲早會變成這樣吧。我必須再三強調,她一點都不普通。用正常人的感覺跟她打交道的話,精神肯定會撐不住。
  「這是個聰明的判斷呢。」
  真看似十分得意地點點頭。
  「和我這個人來往是需要一些訣竅的呢。畢竟我的個性實在太過於強烈了。雖然說世界十分廣大,不過懂得怎麼對待我這種女人的也就只有您而已。誠一郎先生,您大可以更自豪一點喔。」
  「隨妳說吧。」
  我拋下這句話,加大了洗杯子的力道。
  在綁架事件之後,周遭沒有出現什麼大的變化。聯盟按兵不動、真的傷沒過多久就完全恢復、酒吧的來客狀況普普通通、獵犬工作還是暫時歇業中。至於真整天黏著我的情況,反正也不是這一兩天才開始的了。
  綾瀨泉的下落依然不明,但我也沒辦法積極地前往各處搜尋。要是真發生了什麼萬一,到時我就沒臉去見泉小姐,而且實際上我也的確一度差點把事情搞砸。由於聯盟已經知道我們的所在地,所以我本來也考慮過要把酒吧收掉,找地方躲起來,不過因為真反對而沒能實行。她的說法是,只要我整天都待在她身邊,隨時保持注意,這樣就不會有問題。雖然讓人不太高興,不過這個說法也不無道理。畢竟保持現狀的話,也能獲得優也和沙織的支援,比起隨便離開池袋會更加安全。只要我沒有做出錯誤判斷的話。
  「不需要想太多喔。」
  有樣學樣,正在跟我一起洗杯子的真,露出得意的表情。
  「其實就是慣例、規律。誠一郎先生最喜歡的事情。只要像平常一樣過日子不就好了,把與我有關的事當成例外。」
  「例外過多的慣例就不能稱為慣例了吧。」
  「沒問題的,因為我已經是慣例的一部分了。」
  雖然讓人覺得心有不甘,但的確是事實。
  綾瀨真已經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了。雖然她身邊依然有著許多謎團,但還是鑽進了我的人生之中,完完全全溶入了我的生活。
  「話說回來,誠一郎先生,我現在身上穿的這條窄裙,您覺得適合我嗎?」
  「這個嘛,看起來還不錯。」
  「再短一點會不會更好呢?我想應該能夠博得男性客人好評。」
  「妳不需要去在意那種事。」
  「唔~~說得也是。要是我太受歡迎的話,或許會招致誠一郎先生的嫉妒也說不定呢。」
  「我不是在跟妳說這個。」
  時間接近下午五點,在人生橫丁的一角,只有六個吧台座位的小酒吧。
  現在,我和真兩個人正在做開店營業前的準備。
  「整天都要陪伴在我身邊,隨時看著我。這話可是誠一郎先生您自己說的喔。」
  是啦,確實是這樣。
  「而且,沙織小姐還幫忙偽造了我的戶籍。我現在是『暫時借住在誠一郎先生家中,有著一張娃娃臉的二十歲年輕女性』。這樣的話,就算在店裡幫忙也完全不會有問題。」
  雖然讓人覺得心有不甘,但這也的確是事實。我終究還是沒能徹底拒絕真的請求,內心的愧疚遭到她趁虛而入了。面對『因為讓我陷入危機,請給予補償』這種說法,我實在無法搖頭。『先設定為成年女性的話,之後的麻煩會比較少喔』的主張也不無道理。結果就是讓她擁有了能夠侵略我最後一處聖域的藉口。
  小本經營的巷弄內酒吧,現在已經不再是男人的小小城堡了。
  可以說是墮落成了自以為能夠獨當一面,穿起女用襯衫和背心,把自己當成女酒保,志得意滿小丫頭體驗社會的場所。那個屬於我少數能夠引以為傲的事物之一,以整片天然橡木削成、充滿格調的店門,現在也散發出一種淒涼感。
  「誠一郎先生,您的表情太陰暗了喔。」
  真以明朗的表情這麼說:
  「明明馬上就要開門營業了,這樣不是太對不起前來光顧的客人了嗎?為前來此地尋求人生慰藉的各位貴賓,奉上片刻的安詳──這就是我們的工作。」
  「少在那人小鬼大了,雖然確實是這樣沒錯。」
  當常客們看到新員工的時候,我到底該怎麼說明啊?想到這裡就覺得頭痛。乾脆就用「因為是聖誕節,所以有天使造訪。」之類的說法含糊帶過算了。
  不只是在酒吧幫忙而已,真似乎更打算未來還要參與獵犬的工作。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我哪能讓她面對這麼危險的事。雖說她即使雙手雙腳中彈也能完全治好,不過現在的重點不是這個。就算是我,至少還是有著最低限度的道義啊。不過,哎,最後大概還是拗不過她吧。因為她的行事風格一直都是「想盡辦法讓自己的主張獲得接受」,可以說確實繼承了她母親的血統哪。
  「誠一郎先生,您的表情比剛才更陰暗了。請注意保持微笑。」
  「少囉嗦,我本來就是這樣面對客人的。」
  問題實在是多到不行哪。雖然很多……
  然而,在我內心某處也有著這樣的想法。雖然我之前大言不慚地說過「既非不幸也不算幸福的狀態,才是真正的幸福」這種話,不過那是錯的。這是因為,我現在雖然如此不幸,但卻覺得自己內心奇妙地充滿活力。
  當然,這件事我不會讓真知道。難纏的侵略者會無止境地得寸進尺。對於這點,我已經有了過於充分的體會。
  
  然後,時針剛指到下午五點。
  第一位客人就像是算準時間似地推開了店門。宛如居酒屋店員般喊出朝氣蓬勃的「歡迎光臨!」聲音,響徹了華燈初上的街道。我聳了聳肩,為大吃一驚的客人送上熱騰騰的擦手毛巾。
  
  
  
  就這樣,我和誠一郎先生跨越了界線。
  
  呵呵,一切都照計畫進行──雖然沒這麼理想,不過,嗯,大致上還是朝著我期望的方向發展。一開始揭露的宣示,多多少少也算是達成一部分了吧。
  話雖如此,不過其實還有堆積如山的問題。距離真的結局依然相當遙遠。
  比如說我的母親。
  母親她真正的意圖。
  不但得要講到由母親所設立的人類救濟聯盟,而且也還都沒提及目前在聯盟中居於主導立場,名叫神谷三夜的人物。
  哎,該怎麼說呢。
  母親她雖然頭腦很好,但是也有做事欠缺思慮的一面。因為她很隨興,所以無法預測,坦白說,根本猜不到她會做出什麼事呢。既然身為那個人拷貝的我這麼說,肯定不會錯。因為我也一樣有著魯莽行事的時候。
  總而言之。
  誠一郎先生並不是傻瓜,他其實察覺到了很多事,只是無意說出口而已。這樣的特質也非常帥氣,很讓我喜歡,所以今後我打算盡全力倚靠這份溫柔體貼,過著充滿樂趣與歡笑的生活。更不如說,我的人生可以算是現在才總算起步。對於到現在為止的種種辛酸,當然也要拿到充分的補償。這是因為,雖然我是綾瀨泉,但同時也是綾瀨真的關係。
  
  那麼,有緣的話就再見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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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28 12:25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我是鈴木大輔。在此為您獻上簡稱《確愛》的新作《雖然不確定你會不會喜歡我,但是我有自信愛上你》。
  
  †
  
  成為作家已經過了差不多十二年,每次開始撰寫新作的時候都會懷有「希望能夠寫些之前不曾嘗試過的新事物」的想法。實際上,我也認為自己一直都在挑戰新的東西。
  這次也是如此。
  「吸血鬼與吸血鬼獵人」。
  「年齡有差距的戀愛」。
  「以二十八歲的酒保為主角」。
  「以十四歲的女孩為女主角」。
  ……全部都是作者喜愛的要素。
  在我作家生涯所學到的諸多重要教訓中,有一條是「當『喜愛』爆發時會發生些什麼」。
  希望這部作品能夠成為裝載著滿滿「喜愛」的作品。
  如果這些「喜愛」能夠讓諸位讀者也一同感受到樂趣,相信會是件非常美好的事。
  
  †
  
  以上潦草隨筆。
  下一集預定二〇一八年三月出刊。希望還能有獲得您賞識的機會。
  
  十一月吉日 鈴木大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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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0-28 12:35 | 显示全部楼层
铃木大辅的恋爱喜剧,不用看也能吹爆
发表于 2019-10-28 14:23 | 显示全部楼层
虽然这个让我感到有点酸,但是,我就好这口
发表于 2019-10-28 15:18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大佬录入
发表于 2019-10-28 17:09 | 显示全部楼层
白的要死...邊看邊吐砂糖
发表于 2019-10-28 18:13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现在愈来愈喜欢吃糖了
发表于 2019-10-28 18:36 | 显示全部楼层
虽然无可挑剔看的对老贼的书有点心理阴影了,不过还是吹爆满满的砂糖,真的越来越喜欢糖了
发表于 2019-10-29 01:06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日常的描写风格感觉和村上春树的好像啊
发表于 2019-10-29 02:15 | 显示全部楼层
希望這次老賊中間可以不餵屎了,每次胃都在穿孔跟補孔間跳動。
发表于 2019-10-29 02:21 | 显示全部楼层
铃木大辅?没记错的话是请别忧伤了二之宫君的那位吗?还在继续写轻小说啊
发表于 2019-10-29 03:39 | 显示全部楼层
emmmm,这个作者,有点心慌,希望这次不要看的胃疼
发表于 2019-10-29 10:2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作者的小说,感觉多数都是人VS非人的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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