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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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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行本] [斧名田マニマニ]被吊銷冒險者執照的大叔,與愛女一起歌頌悠閒人生 1[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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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16 17: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录入组 于 2019-11-16 17:34 编辑

  被吊銷冒險者執照的大叔,與愛女一起歌頌悠閒人生 1
  ——————————————
  作者:斧名田マニマニ
  插畫:藤ちょこ
  譯者:蕭嘉慧
  圖源:我愛蘿
  掃圖:風
  錄入:kid
  修圖:不想修圖的kid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天使動漫:www.tsdm.me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與TSDM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內容簡介
  達克拉斯過去曾是傳說中的最強魔術師。
  可是,如今他到了被稱為大叔的年紀後,卻體能衰退、全身病痛。
  當他變成只要被敵人打中一招,就會受到致命傷的狀況後,最終被公會吊銷了冒險者執照。
  ──四處流浪的達克拉斯在旅途中,遇到了一位被詛咒的少女,並且救了她。
  在拯救少女的過程中,他再次找回最強大的力量。
  為了請求達克拉斯協助,國王、騎士團與公會紛紛向他湧了過去,不過……
  「我現在忙著養小孩,你們去找其他人吧。」
  達克拉斯把只親近他的少女當成女兒,決定繼續踏上兩人的隨興之旅。
  在星空下架好帳篷,喝著熱湯;在稻浪搖曳的道路上,緩緩漫步;在旅程途中為了幫助別人,一不小心用外掛開無雙──
  相親相愛的父女兩人,今天也在持續冒險中。


  作者簡介
  斧名田マニマニ
  現居於鎌倉市。
  我迷上了印度的優格沙拉。


  畫師簡介
  藤ちょこ
  在第一集裡,拉比的堅強、可愛讓我無力招架。好可愛……













  CONTENTS
  一話 大叔,被吊銷了冒險者執照
  二話 大叔,取回力量
  三話 大叔與少女,兩人的晩餐~豬肉燉豆湯和煎蘋果麵包~
  四話 大叔,聽見悲哀野獸的咆哮
  五話 大叔與少女,踏上旅程
  六話 大叔與少女,兩人的料理~在河岸享用鹽烤魚~
  七話 大叔,鑑定稀有道具
  八話 大叔與少女,洗澡與瀏海
  九話 大叔與少女,來到慈善之城阿丁頓
  十話 大叔與少女,和好
  十一話 大叔與少女,「我家小孩』與「爸爸」
  十二話 大叔與少女,打工滅龍~雞蛋三明治和肉丸湯~
  十三話 大叔,被阿丁頓的公會長逼問
  十四話 大叔與少女,啟程與新的邂逅
  十五話 大叔與少女,來到綠意盎然的精靈聚落孚羅利亞
  十六話 大叔,在雷雨中大顯身手
  十七話 大叔,春天到來的預感?
  十八話 大叔與少女,最重要的東西
  十九話 大叔與少女,「我喜歡爸爸。」
  二十話 大叔與少女,來到歡樂之都密爾頓
  二十一話 大叔,苦惱於為人父親應有的姿態
  二十二話 大叔與少女,所謂花錢買愛~元氣百倍的營養炒什錦~
  二十三話 大叔與少女,碰見不會咬人的狗叫得特別大聲的場面
  二十四話 大叔,想到小小的改革方案
  二十五話 大叔與少女,用舊衣服做花
  二十六話 大叔,變成名人了?
  二十七話 大叔,觸動薇洛妮卡的心
  二十八話 大叔,在最強之後
  二十九話 大叔與少女,告別密爾頓
  三十話 大叔與少女,適合洗衣服的天氣與天倫之樂
  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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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16 17:26 | 显示全部楼层
  一話 大叔,被吊銷了冒險者執照
  
  
  「你的冒險者執照被吊銷了喵。」
  公會的簡易櫃檯上,提供指引服務的貓妖精直白地說道。
  原本想跟往常一樣承接任務的我,錯愕地張大了嘴巴。
  「……妳說什麼?」
  「這張卡片已經失效了喵,麻煩你在二十日內到一般櫃檯聽取退還手續說明喵──」
  「我的執照被吊銷了……」
  從我口中發出了尖銳而令人難堪的聲音。我想相信這一切只是因為公會出了某種疏失。
  「給我等一下,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探身越過櫃檯,結果腰部啪嘰一聲,發出不妙的聲音。
  「嗚呃!」
  我二十年來太過操勞這副身體,如今各個部位都出現了病痛,尤其腰部與肩膀的痠痛更是惱人。
  我一邊難為情地揉著腰,一邊收下被退回的執照卡。然後,用穿了很久的破舊襯衫袖子擦了擦卡片後,再次遞向貓妖精。
  「麻煩你再幫我確認一次。」
  貓妖精回應了我的請求。然而,我得到的卻是悲傷的答案。
  「你的冒險者執照被吊銷了喵。這張卡片已經失效了喵。」
  冷汗從我的背部滑落。
  「怎麼會……」
  執照被吊銷的話,就完全無法承接任務了。這樣事情就嚴重了。
  最近我的狀況確實很糟糕,常常無法完成執行的任務。
  即使如此,我還是一直以為目前還有勉強挽回的餘地,結果是我把事情想得太樂觀了嗎?
  我的肩膀一垮,頭也沮喪地垂下。我所恐懼的最糟情況發生了。
  當我想抱頭蹲下的時候──
  從我身後經過的一支隊伍,傳來了「喂,那個大叔好像被吊銷執照了耶!」、「噗哧……真可憐。」之類的嘲笑聲。
  丟臉至極的感覺,讓我的臉轟地熱了起來。
  總之,必須先去服務台才行。
  我縮起魁梧的身軀,移動到有職員服務的窗口。
  我站在最角落的空櫃檯前,然而卻一直沒有獲得任何人的注意。櫃檯另一頭的職員們都忙碌地走來走去。
  「咳、咳咳!」
  儘管我稍微萌生退縮之意,但還是咳了幾聲彰顯存在感。
  結果他們還是沒發現我。真傷腦筋。
  「咳、咳嗯……!!」
  我又稍微用力咳了幾下,完全成了標準的大叔式假咳。
  不過,終於有幾個人往這邊看過來了。一個認識的年輕男職員朝窗口走過來。
  「達克拉斯先生,哈哈,你好。」
  男職員叫完我的名字後,露出有些尷尬的討好笑容。
  見狀,我便明瞭了。看來公會裡的人們已經知道我被吊銷執照的事了。即使如此,我還是硬擠出笑容回應,佯裝平靜。
  因為心情會低落到讓人擔憂的地步,所以我想裝作自己完全不為所動。
  「抱歉在你正忙的時候打擾你。是這樣的,我有些關於執照的事想麻煩你……」
  「你是想辦理繳回執照卡的手續對吧?沒問題!」
  「不,不是繳回……我是想麻煩你幫我恢復被吊銷的執照。」
  「咦,你說恢復嗎?」
  男職員皺起眉頭,露出十分困擾的表情。
  「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道歉的同時,我為自己感到羞愧。
  話雖如此,我還是無法徹底死心。
  畢竟這件事關係到生活,現在不是愛面子的時候。
  「總之,只暫時恢復今天一天也好。這麼一來,我就能立刻完成C級任務,賺到公會點數了。能不能拜託你設法通融一下呢?」
  C級任務的難度,適合等級大約35級左右的冒險者。
  這個世界的冒險者平均等級剛好是30級,因此只要比一般冒險者再強一點,就能百分之百完成任務。
  附帶一提,我的等級是68。如果只以等級來看,不可能完成不了C級任務。
  然而,我今年已經是個三十七歲的大叔了。
  或許是因為年輕時太亂來了,過了三十七歲以後,我的身體各部位就開始頻頻出問題。其中最顯著的就是體能衰退,其他還有眼睛疲勞、偏頭痛、腰痛、肩膀痠痛,以及慢性倦怠感。
  而且從一年前開始,我就受某種奇怪症狀所苦。
  不知從何時起,每次只要一使用技能,我的HP最大值就會減少。
  而減少的最大HP並不會復原。
  當我意識到這個症狀而整個人不停顫抖時,當時的夥伴連忙帶我去找萬能藥師。
  但藥師給出的診斷很殘酷。
  『你的身體似乎已經承受不了使用技能了。這種症狀雖然罕見,不過目前為止我已經看過好幾名患者了,遺憾的是沒有半個人痊癒。如果你繼續使用技能導致HP歸零的話,就會喪命了吧。』
  是要辭去冒險者工作?或者耗損生命繼續走在這條道路上?
  滿心絕望的我,在那個晚上將自己泡在酒海裡,狠狠地爛醉一場,最後一邊吐一邊哭。
  隔天早上,我帶著爽朗的心情告訴隊伍成員們:
  「我決定繼續當冒險者,直到HP變成零為止。未來還請大家再以夥伴的身分關照我一段時間了。」
  因為,我只懂得這種生存方法。要我現在捨棄一切,我辦不到。
  在那之後,時光飛逝──一年後的現在,我的HP僅剩2500,和等級是個位數的新手冒險者沒兩樣。
  正常來說,一個等級68級的冒險者,HP不會低於50000……
  「唔……C級任務嗎?達克拉斯先生,我記得你已經連續三次任務失敗了吧?因此公會目前無法再將C級委託給你了。」
  「啊啊,我明白你們也很為難。」
  每間不同的冒險者公會之間,有著所謂的綜合公會點數。依照規定,冒險者只要完成在該公會承接的任務,冒險者本人與該公會都能得到公會點數;反之,任務失敗的話則會扣除公會點數。
  冒險者可以透過公會點數,得到各式各樣的好處。最重要的是,倘若名下沒有保持一定的公會點數,將無法繼續持有冒險者執照。
  但對於究竟必須擁有幾點以上的點數,公會並沒有公布一個明確的數字。由於公會一直是以名下擁有的綜合點數加上任務完成數、公會貢獻度、當事人等級來做判斷,因此,直到這次被吊銷執照以前,我都沒察覺自己已經處於將被吊銷執照的危機中。
  公會點數愈高得到的好處愈多,這一點對公會來說也相同。
  只要綜合點數高,公會總部給予的補助金就會增加,反過來說,如果擁有的點數太低,公會長就會遭到貶謫,最壞的結果甚至可能廢除該公會。
  所以說,我的任務失敗次數愈多,就愈給公會造成麻煩。
  我真的覺得很對不起他們。
  以前我在這家公會曾是點數排行榜的榜首,沒想到竟然淪落到這番境地,我自己也為此感到羞恥。
  可是,這一次和平時不同,我已經做好萬全準備了。
  「你看這個。」
  我讓男職員看我揹著的後背包。
  滿滿鼓起的後背包裡面,裝滿了我狠下心花錢買回來囤積的回復藥。
  液狀回復藥裝在瓶子裡頭,光一罐就相當重。
  這重量對我僵硬的肩膀造成相當大的負擔。將這些藥瓶帶到這裡來很費力氣,坦白講快累死我了。
  「啊──……數量真驚人……」
  「對吧?只要有這些藥,我肯定能完成這次的任務!」
  我握緊拳頭激動地說。
  任務連續失敗了三次,就連我自己也感到焦慮,覺得再這樣下去不行。
  而現在還要加上執照被吊銷的問題。最重要的是,賺不到報酬的話,我的生活會變得很困苦。
  畢竟我的手頭一直都非常緊。
  「從道具數量上,確實可以感受到你相當有幹勁。不過我對於你揹著那麼多東西是否有辦法進行戰鬥這點有所存疑……這樣不是更容易被打中嗎?」
  「應、應該是吧。瞬間爆發力的確會降低沒錯,但是我是強化魔術師,比起移動身體閃避,我的戰鬥方式是用魔法防禦抵擋攻擊。」
  「可是,達克拉斯先生現在的最大HP非常低,應該很吃力吧?如果找其他人組隊,隊伍裡有人負責治療的話也就罷了,可是你從一個月前開始就一直獨自出任務。你應該明白,在這種狀態下挑戰C級是有勇無謀的行為吧?」
  「可、可是!這次我的心情完全不一樣,我覺得我能成功的。」
  「哈哈,真是受不了你耶。」
  男職員毫不掩飾地嘆了口氣。
  他雖然很有耐心地跟我對談,但心裡應該開始不耐煩了吧。
  我感到無地自容。
  「達克拉斯先生,我雖然不想這麼說,可是如今的你,並不符合我們公會的等級。坦白說,過去這一年裡,你一直在增加我們的負擔。」
  「……」
  不符等級的累贅。
  正因為我自己也明白這一點,所以才會因他的話而大受打擊。
  「再說,雖然你都只接C級任務,但我想其實你連D級都很難完成。即使你等級高,但HP僅有2500的話,只要被打中一下就會性命垂危了吧。你還不如去森林裡採集蜂蜜──」
  「別再說了。」
  一個身材矮小但舉止優雅的男人從裡面走出來,輕輕拍了拍男職員的肩膀。男職員倒抽一口氣後閉上了嘴巴。
  和我同年紀的那個矮小男人是這間公會的公會長。
  我與公會長已經認識了十年以上,從他還是普通職員時,我們就很熟了。
  看到公會長出現,我鬆了一口氣。
  他的話,應該能理解我的想法。
  「太好了,公會長,拜託請再讓我承接一次任──……」
  我之所以沒有繼續講下去,是因為看到對方沉著臉後,察覺到一件事情。
  他並不是為了幫助我才出現的。他是為了代替剛才的年輕男職員勸退我,才親自上陣的。
  「達克拉斯,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一切就到此為止吧。你也不喜歡把事情鬧大吧?」
  說完,公會長看向四周。
  「啊……」
  被這麼一說後,我終於冷靜了下來。我在對方的示意下環視周遭,發現導引站內的其他冒險者們,都一臉興致勃勃地聽著我們的對話。
  「怎麼了?那個大叔是在抱怨嗎?」
  「聽說他連完成D級任務都很勉強。」
  我完全變成找人麻煩的壞人了。
  「抱、抱歉,我一時太過驚慌失去理智,讓人見笑了。」
  我用乾澀的喉嚨擠出道歉的話語。
  雖然道了歉,但氣氛卻依舊尷尬。
  「我們公會也很感謝達克拉斯。我們並沒有忘記你年輕時的貢獻,正因為如此,才不想見到你白白送死。希望你能體諒我們。」
  「……你說的對。」
  從十五歲時離開故鄉,至今已經過了二十二年,我一直全心投入於冒險中。
  我沒有其他才能,人生全奉獻給了這個行業。
  然而,不管我再如何執著,都無法繼續留在這個地方了。
  這座城市叫巴爾札克,由於擁有難以攻克的迷宮,因而聚集了眾多冒險者,相當熱鬧。
  而我過去曾在這樣的大都市公會中,當上排行榜榜首。
  那時的我算是頗有名氣的強化魔術師。老實說直到半年前為止,我都還是勇者小隊的成員。但這一切都已經是過去的榮耀了。
  「……」
  承認吧,現在是引退的時候了。
  「抱歉,給你添了許多麻煩。」
  我低頭鞠躬後轉過身──
  「等一下,達克拉斯。」
  聽到公會長叫我的名字,我可恥地又產生了一絲期待。
  說不定他要挽留我?
  然而,傳入我耳中的卻是無情的話語。
  「抱歉,既然執照被吊銷,按規定必須歸還租借的武器。」
  「啊、啊啊,也對。」
  我現在使用的,是從公會借來的出租武器。
  以前我自己擁有相當不錯的專屬武器,但因為生活窮困就將它轉手了。
  我到櫃檯旁邊的武具出租店辦理歸還手續。
  留在我手邊的,只剩一把廉價小刀。
  想和往常一樣握住握柄的手只捏到一團空氣。
  心底湧出一股束手無策的孤寂感,我用指尖用力壓住發熱的眼眶。
  
  
  「唉……」
  走出公會後,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沉重的雙腳表示它不想離開這裡。
  ……不,不可以。我差不多該正視現實,轉換想法了。
  「我想想,首先先回家為離開做準備吧。」
  我特地用開朗的聲音說話,為自己加油打氣。
  我沒什麼貴重行李,而且現在還是上午,只要加快速度,應該就能在中午前離開城裡。事到如今,繼續拖拖拉拉地滯留在這裡也沒用。
  我租的房間是由公會經營、給單人冒險者用的宿舍。現在我已經失去住在那個房間的資格了。不管如何,我都必須趕緊搬離才行。
  由於這座城市是大都市,所以房租與物價都很高。失去執照的我,很難在這裡生活。
  回宿舍吧……
  我重新揹好重重地壓在肩膀上的後背包,往前邁步。就在這時候──
  我發現一群熟悉的面孔,正從通往迷宮的大馬路上往這個方向走過來。
  「那些人是……」
  半年前開除我的勇者小隊。
  他們說要暫時停留在迷宮裡提升等級,現在是回來補充道具的嗎……?
  比我年輕了將近二十歲的他們,成長得很快。
  當初大家一起旅行的時候,我便常常在這方面感到震驚。
  一股懷念感突然湧上心頭。離開城裡後,我與他們日後應該不會再見到面了吧。
  雖說與他們碰面多少會感到尷尬,但既然巧遇了,我還是舉起一隻手示意。
  「嗨,好久不見了。」
  「達克拉斯大叔……」
  勇者亞倫用僵硬的表情,低聲輕喚我的名字。在他隔壁的賢者艾德蒙以及先鋒達利歐,則一臉尷尬地與我對視。唯有萬綠叢中一點紅的魔法師范妮,朝我露出了微笑。
  「好久不見了,達克拉斯先生。真巧,我們竟然能在城裡不期而遇!」
  當我正準備回應的時候,艾德蒙像要保護范妮似地站到她身前。
  「這不是巧遇,而是你埋伏在這裡等著我們吧?」
  「咦?」
  「達克拉斯先生,不管你拜託多少次,我們的答案都一樣。我們無法讓你回到隊伍裡。你也差不多該死心了吧?希望你能體諒一下被你糾纏不休的我們有多困擾。」
  「啊啊,不是,你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發現對方誤解後,我慌張地搖頭。
  『糾纏不休』嗎……我記得自己在被開除之後,立刻就帶著一盒點心去拜託對方,詢問「能不能再考慮一下?」,但也僅有那麼一次而已。
  對方之所以會有那樣的想法,大概是我當時的態度相當戀戀不捨吧。
  我剛剛或許不該跟他們打招呼的。
  心中這麼想著,我盡力擠出爽朗的笑容。
  「我決定今天要離開這座城市,結果就恰好看到你們出現,想說最後來跟你們打聲招呼。」
  「你要離開城裡?」
  艾德蒙斜眼掃視我全身。
  結果,他嫌棄的表情突然和緩下來,還露出淡淡的笑容。
  但不知為何,我反而覺得艾德蒙比剛才更加疏遠了。
  他的微笑散發出一絲冷意。
  「對一個冒險者來說,我覺得很難再找到第二個像這裡一樣棒的城市了。你是遇上了什麼重大事情嗎?」
  「算、算是吧……」
  「這樣啊。話說回來,怎麼沒看到你的武器?」
  「我的武器,呃──」
  「啊啊,不好意思,我似乎問了一個讓你很難回答的問題呢。」
  艾德蒙摀著嘴竊笑。
  「噗哧……哈哈!艾德蒙你明明就知道,說這種話也太過分了吧。不要這樣欺負大叔啦。吶,大叔,你的執照被吊銷了吧?」
  先鋒達利歐用若無其事的語氣詢問我。
  艾德蒙似乎再也忍耐不住,捧腹笑了出來,范妮則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至於亞倫,依舊一臉尷尬地看著其他地方。
  我只能苦笑以對。
  「既然不能當冒險者了,你現在在做什麼?」
  「請看那個大包包,回復藥的藥瓶都滿出來了。」
  達利歐與艾德蒙兩個人繼續一搭一唱。年輕人講話的速度很快。
  我只能維持僵硬的客套笑容,默默聽著他們的對話。
  我現在才想起來,以前待在隊伍裡的時候,我們也大多是這種相處模式。
  「嗚哇!真的假的!你該不會跑去當賣回復藥的商人了吧!?大叔,你太落魄了吧──!」
  「啊,對了,你們要用回復藥嗎?我買太多了,你們要的話,可以分一些給你們……」
  我終於找到話回應了。
  然而,我一加入對話後,達利歐與艾德蒙就一臉冷淡地嘆氣。
  「不了不了,以我們的HP,回復藥根本不夠看。」
  「對我們而言,那種東西等同垃圾。」
  「啊啊,這麼說也對……」
  「達克拉斯先生的HP後來又繼續降低了嗎?」
  「哈哈!繼續降低的話,大叔你會死翹翹吧──」
  「喂,說夠了吧!」
  驀地,亞倫大喊出聲。
  在場所有人都嚇得倒抽了一口氣。我的肩膀也抖了一下。
  身為勇者的亞倫個性格外沉穩,是一名屬於不太會表露情緒的類型的青年。
  他會這麼粗魯地說話相當罕見。難道他在袒護我嗎?
  亞倫的關心,深深打動了我那顆冰冷到極點的心。
  「這種沒意義的對話你們打算講多久?達克拉斯大叔,抱歉,我們在趕時間。」
  「啊,是嗎?也對。抱歉,害你們呆站著陪我聊天。我到下一個地方後也會祝福你們能有出色表現的。」
  亞倫微微抬手示意後從我身邊走過去。他的隊友們也跟著走掉。
  我目送亞倫他們的身影漸行漸遠。
  然而,他們並沒有回頭看我。
  
  ◇◇◇
  
  ──離開大城市巴爾札克後,過了半個月。
  我繼續毫無目標地四處旅行。
  剛開始我曾想過不如回故鄉好了。可是我家是只有孤兒寡母的單親家庭,老媽也已經在三年前過世了,所以我沒有可以拜訪的對象。
  罷了,試著隨心所欲地四處流浪似乎還不賴。這樣幫自己加油打氣後,我成為了流浪者。
  每到城鎮或村落後,我會在當地做一些無須執照也能承接的現金日結工作,等賺夠了旅費,再動身前往下一個城鎮。
  這就是我現在的生活模式。
  只不過我偶爾會遇上非法仲介,報酬也被詐騙了不少次。
  仔細回想起來,以前我還在勇者團隊裡的時候,就常常被大家取笑,說我是相當容易遭人利用的類型。
  他們說,馬上相信別人、老實敞開心扉的做法是非常膚淺的。
  我覺得很難過。
  難道老實是不對的嗎?不……應該不是那樣的……
  我的優點就是老實過頭,所以想這樣相信。
  現金日結的工作肯定是廉價、骯髒、費力且危險。
  即使如此,我也無法抱怨什麼。
  身為一個無法從大城市的公會接到工作的沒用大叔,現在仍然能被小城鎮所需要,我心中真的充滿感激。
  距離魔王復活已經過了三年了。
  魔族與魔物們比以前更強大,成為對人們具有威脅性的存在。
  由於整片大陸上魔物橫行霸道的情況都變多了,常常有人介紹我狩獵魔物方面的工作。
  只不過,當我一說自己無法使用技能後,情報販的態度立刻就傲慢起來。
  『既然如此,我能介紹給你的就只有收集用來驅趕魔物的托頓草,或是處理魔物遺體之類的工作而已。』對方這麼說,我便接下了這樣的工作。
  托頓草還未乾燥前,其氣味具有會讓人產生幻覺的效果。我在精神恍惚中,拚命地採集藥草。
  然而,托頓草產生的幻覺,是將一個人藏在心底的恐懼具體化。
  我常常在被昔日夥伴們搶走執照卡,然後讓對方痛罵我是累贅的幻覺中拔著藥草。
  於是我才發覺,自己在這世上最恐懼的事是無法成為別人的助力。
  處理魔物遺體的工作也很辛苦。
  只要去處理遺體,必定會全身沾滿黏答答的黏液。
  而且即使洗了澡,也很難洗掉那股腥臭味。
  因此我被趕出旅館、露宿荒郊野外是家常便飯的事。
  如果使用技能,我應該可以接到報酬更高的工作。然而對我來說,使用技能就等於是縮減壽命。
  從前我總是逞強地認為,以冒險者的身分戰死是我最大的願望。因此,HP開始減少後,我依舊持續使用技能。
  因為我很清楚,一個不使用技能的冒險者,在城市裡會瞬間被當成垃圾拋棄掉。可是現在,我顯然恐懼著死亡。
  如今的我,明明已經失去了賭上性命也要貫徹的事物,卻還是執著於活著。
  每晚在廉價旅館裡閉上眼睛時,我都會想──
  不只冒險者執照,我連自尊都一併失去了……
  夜晚放大了我悲慘又空虛的心情。
  我已經數不清有多少個夜晚,我忍不住用手臂摀住嘴巴,無聲地痛哭。
  十五歲的時候,即便因媽媽的挽留而依依不捨,我還是毅然決然地離開了故鄉。這都是因為我想為別人而活。不管如何,我想走在正途上,所以我選擇成為一名冒險者。
  現在的我卻孤獨一人,心中一片空蕩蕩。
  我的人生究竟有什麼意義呢?
  腦海中閃過冒險者執照被吊銷前的生活。
  那時候的我真是幸福,能有為之而死也甘願的事物。
  即使那只是沒意義的固執──……
  
  ◇◇◇
  
  抵達分布於國境上的那片森林,是我成為流浪者後過了三個月左右的時候。
  「時間已經很晚了呢。」
  原本我應該可以更早抵達這裡的,但現在太陽已經快下山了。
  今天早上,我為了幫助偶然遇見的老婆婆,比預定時間還晚離開過夜的村莊。
  我實在無法視而不見老婆婆彎著腰、辛苦地搬運裝著水的桶子的畫面。
  穿過這片森林,就是邊境管制站了。我希望能盡量在管制站關門前抵達。
  因為在森林裡過夜不但伴隨著危險,也令人感到相當疲憊。
  身為一個連在旅館的床上睡覺也無法完全恢復體力的大叔,我盡可能地不平白累積疲勞。
  「好,再撐一下吧。」
  我自言自語地激勵自己,快步走在森林裡的道路上。
  當我走過半片森林時,發現空氣中混雜著一股異常的氣味。
  「這是……」
  腥臭的血液與野獸的氣味。我探頭窺探森林裡頭。
  看不見野獸的蹤影。我將視線轉回前方道路上。
  「實在無法置之不理啊。」
  我放棄在管制站的床鋪上睡覺的機會,步入森林裡。
  我踏著穩健的步伐,踩著枯樹及泥土前進。
  『嗷……嗚……嗷──……』
  聲音從我身旁傳來,聽起來很微弱。對方似乎相當虛弱的樣子。
  是因為受傷了嗎?
  就在我屏住氣息,撥開茂盛的草叢的瞬間──
  「……!」
  草木之間空出的一塊空地上,躺著一頭有著金色毛皮的巨大野獸。
  不斷喘著氣的嘴巴裡,隱約可見銳利的牙齒。
  牠的外觀看起來像狼,但體型遠比狼還巨大。
  而從牠體內汩汩流出的紫色血液,明顯證明了牠是一頭魔物。
  「……芬里爾嗎?」
  我吞了吞口水。雖然以前聽說過關於芬里爾的事情,但這還是我第一次親眼見到。
  芬里爾在魔族裡屬於稀有物種,聽說很少會來到人類的領土。不對,現在最重要的是──
  這頭芬里爾渾身傷痕累累,金色毛皮染滿了紫血。
  牠的臀部上還插著箭矢,可能是被獵人射傷了。傷口不斷滲著血,看起來實在慘不忍睹。
  「這可不妙。」
  縮成一團橫臥著的芬里爾喘著氣,將頭抬了起來。
  『嗚嗚嗚……』
  牠發出威嚇般的低吼,兩邊嘴角溢出白沫與鮮血。
  「啊啊,我明白,你很害怕吧。不過你先冷靜下來,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
  我露出掌心給牠看,深深彎下腰。
  「吶?你看,我沒有拿武器。」
  我的一切動作都是為了表達我並沒有敵意。然而,芬里爾仍舊持續發出低吼。
  「總之,你必須快點止血。如果讓箭矢繼續插在身上,就無法治療你的傷口了。」
  我緩慢地踏出一步又一步。低吼聲逐漸變小。
  我不斷重複說著別擔心,並輕輕碰觸箭矢。
  「抱歉,這會很痛,你稍微忍耐一下。」
  這麼說完後,我雙手用力將箭矢往外拉。
  『嘎嗚嗷……!!』
  芬里爾像在哭叫般不停吼著,尾巴也用力甩動。可能是箭矢的倒鉤割破了牠的肉。
  「對不起,很痛吧……」
  我用力站穩雙腳,同時開口鼓勵牠。
  「嗚呃……!」
  牠的尾巴打中了我的腹部。一陣劇痛傳來,同時發出不祥的啪嘰聲。
  我的肋骨可能被打斷了一、二根。我深呼吸幾次忍住痛楚,此時才發現手上的皮膚裂開了,還流出鮮血。難怪我會覺得滑滑的,是因為這緣故吧。
  我從揹著的後背包中拿出短刀,割下衣服的袖子捆住手掌。
  這樣就行了。好了,再來一遍。
  「呼,嗚!!」
  我咬緊牙關、憋住氣,小心翼翼地用力。剜肉般的手感傳來,令我難受。
  「再忍一下子,再忍一下子就好了。」
  這句話究竟是說給芬里爾聽的?還是說給我自己聽的?我也搞不清楚了。
  汗珠從我的額頭涔涔落下。
  終於看見箭矢前端了!
  伴隨著滑溜的觸感,我終於將箭矢拔了出來。
  「呼,呼……很好……你很能忍耐呢……」
  我一邊喘著氣,一邊對芬里爾說道。只不過竭盡全力站穩雙腳,我就累成這副德性。
  芬里爾舔舐起拔掉箭矢後的傷口。
  「……嗯?你的腹部有塊很大的胎記……」
  由於芬里爾改變了姿勢,所以我才注意到那裡。我瞇起眼睛探頭觀察,然後倒抽了一口氣。不對,那不是胎記。那個描繪範圍覆蓋了整個腹部的紺色咒文──
  是咒印。
  「你為什麼會受到詛咒?」
  聽到我的低喃,芬里爾耳朵動了動,然後抬起頭。
  彷彿牠聽得懂人話。
  「能讓我稍微看一下嗎?」
  芬里爾垂下眼,表示同意。
  所謂的詛咒,是為了折磨對方而施加的一種禁術技能。
  依照咒印的種類不同,產生的症狀也千變萬化,但共通點就是會導致對方相當痛苦。
  不過使用詛咒的目的,本來就是為了讓對方痛苦至極,然後將人殺死。
  不管對象是人類還是動物,施加詛咒的行為都太過分了。
  「真是可憐……」
  我護著疼痛的肋骨,同時在野獸旁屈膝跪下。芬里爾安靜不動,沒有做出任何攻擊行為。
  「馬上就好了。」
  我對著牠這麼說,輕輕抓起因為沾到血而變硬的獸毛,使牠的腹部顯露出來。
  「……!怎、怎麼會……竟然有這種事!」
  我大驚失色,聲音也顫抖起來。看懂了烙印在芬里爾身上的咒印含意後,我大為震驚。因為那是──
  
  『變形詛咒』。
  
  施加在芬里爾身上的,是把人類變成動物的詛咒。
  換句話說,眼前的這頭芬里爾──是人類。
  
  
  
  二話 大叔,取回力量
  
  
  牠被施加了『變形詛咒』,就代表──
  「……你其實是人類吧。」
  『嗷嗚……』
  芬里爾口中發出哀鳴,那雙碧藍色的雙眼因悲傷而朦朧。
  無視自己的意願被人強行變成野獸,那種痛苦簡直令人難以想像。
  我的心底湧出一股憂傷難受的情緒,用力握緊了拳頭。
  胸口痛得宛如被人挖了洞。究竟是哪個人為了什麼目的而做出這種事情?不對,原因什麼的根本不重要。不管怎樣,都不應該把人變成野獸。必須解除這個詛咒才行。
  我會解除詛咒的技能。
  雖然不曾遇過如此惡質的事情,不過以前我有過幾次解除詛咒的經驗。
  只不過那是我全盛時期的事。現在的我,力量還不及那時候的一成。
  可惡,現在不是怯懦的時候!
  施展技能的技術與年齡無關。身為技能大師的大賢者之中,有一大堆年紀比我更大、連路都走不穩的老爺爺。
  關鍵在於技術與知識,以及MP。
  然而,以我的情況來說,還有另一個問題。
  『解除詛咒』是一種強大的技能,應該會讓我僅剩的少許HP瞬間歸零。
  賭上性命拯救別人嗎……這種死法也不賴呢。
  與其毫無目標地虛度光陰,讓心靈漸漸乾涸,不如把性命用在這種地方,我覺得更加有意義多了。沒錯,能為了某人而死,是我的宿願。
  「現在我就幫你解除身上的詛咒,你維持這樣乖乖別亂動。」
  芬里爾抬起頭,似乎很驚訝。
  牠的嘴巴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牠應該是想問,這個詛咒能解除嗎?
  「放心吧,我一定會救你的。」
  自言自語般地說完後,我張開雙腳,雙手往前伸,用力地做了個深呼吸。
  我的心情很平穩。這麼一來,技能一定能成功。
  《閃爍的希望粒子聚集於此,現在聽吾號令──解除詛咒!》
  我的雙手綻放出白色光芒。詠唱成功了。
  與此同時,我感覺到身體逐漸失去力氣。
  不用檢查狀態欄我也明白,這是自己的HP漸漸減少的感覺。
  因為,靈魂正準備從這具身體抽離。啊啊……死亡即將到來。
  我往地面癱倒的同時,看著自己施展的光芒飛向了芬里爾。
  這麼一來就沒問題了。我鬆了一口氣,放鬆身體。
  其實我還想用技能治療芬里爾的傷勢,但我的HP已經一點也不剩了。
  臉頰傳來冰冷泥土的觸感,我即將閉上眼睛。
  沒想到──
  「什麼!?」
  空氣用力震動,技能被反彈,似乎是因為撞到了某種肉眼看不見的東西。
  是對方做了防禦嗎?──不,不對。
  反彈的技能轉了個彎,朝倒地的我飛來。
  緊接著,更加出人意料的事情發生了。
  「……嗚!?」
  我感覺到,身體突然變輕盈了,一直折磨我的腰部及肩部的疼痛也瞬間消失了。
  一股精力從體內滿溢而出,宛如回到二十幾歲時。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不知所措地爬起來。
  我已經死了,所以才得以從痛苦中解脫嗎?我相當認真地這麼想。
  可是,這情況並非是靈魂離體,我依舊可以照自己的意志活動身體。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試著握緊手掌後又攤開。手也不是透明的。
  我果然還活著對吧?
  「真是莫名其妙。」
  芬里爾擔憂地抬頭望著自言自語的我。
  HP明明應該已經耗盡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在腦袋一片混亂中檢查狀態欄,然後震驚得倒抽了一口氣。
  
  ────────
  姓名:達克拉斯•佛德
  性別:男
  種族:人類
  職業:強化魔術師
  等級:68(NEXT1011)
  HP:60900
  MP:56432
  ────────
  
  「HP60900!?」
  我現在的HP應該只有2500才對。不僅如此,就連MP也增加了將近十倍。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深呼吸一口氣後,在腦中整理思緒。
  毫無疑問的,我確實施展了解除技能。但是,技能在碰到芬里爾的瞬間就被彈開,飛回我這裡。然後,解除技能撞到我身上後,就這麼消失了。
  結果我的身體變輕盈,包括到目前為止身體一直持續的種種不適也完全感覺不到了。難道說──
  「我也被詛咒了嗎?」
  每次一使用技能就會減少的HP,以及完全無法增加的MP。
  還有腰痛、肩膀痠痛,以及身體總是痠軟無力、像鉛塊一樣沉重的症狀。
  我一直以為這些症狀是老化所造成的,但如果其實是詛咒所導致呢?
  所以在碰到反彈回來的解除技能後,全部的症狀才會都消失得一乾二淨嗎?
  這樣姑且算是說得通。或者說,我也找不出其他原因解釋這一切了。
  而且方才檢查過的狀態欄上,顯示的數值符合我現在的68級。
  我到底是有多遲鈍啊?竟然沒發現自己被詛咒了。
  可是,我明明被詛咒了,身上卻沒出現異常狀態,實在太奇怪了。
  再說,究竟是誰對我下詛咒的呢?
  不,那些事晚點再思考,我現在最想做的,是設法幫助這頭芬里爾。
  但傷腦筋的是,狀況比我想像中更加棘手。
  解除詛咒的技能並沒有詠唱失敗,但還是遭到反彈,這意味著……
  「是『禁忌詛咒』嗎?」
  我低語的聲音不自覺沉了下去。
  『禁忌詛咒』是最高等的詛咒,而且只有施加詛咒的施術者本人才能解除。換句話說,我無法幫助牠從野獸恢復成人類。
  可是,我無論如何就是無法放棄。因為我已經承諾過會幫助牠。有沒有辦法……不管是什麼都好,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拯救這個人呢?快想想、快想想、快想想……
  我逼迫自己轉動腦袋,調動過去累積的所有經驗、記憶、知識,拚命尋找希望。
  找出施展『禁忌詛咒』的施術者如何?不,這個辦法一點都不實際。對方是會詛咒別人的人類,我不認為只要拜託一下,對方就願意解除法術。
  況且,在找出那個人之前,芬里爾只能繼續保持野獸的模樣。
  我必須找出一個方法,讓我能當場解開這個只有施術者才能解除的詛咒。
  等一下,如果我要解開只有施術者才能解除的詛咒──
  「只要我變成施術者就行了。」
  『哈嗚!』
  由於我冷不防地開口說話,芬里爾嚇了一跳,發出奇怪的吼聲。
  「我可能找到突破點了也說不定。」
  芬里爾垂下耳朵,發出充滿歉意的叫聲。
  看到牠惹人憐愛的態度,我感到心痛。不管用任何手段,我都想救牠。
  ……等等。我的腦中突然浮現一個主意。
  我擁有一種『追蹤技能』。所謂的『追蹤技能』就是變身技能,可以變身成我知道聲音及外貌的某個目標。
  然而,我並不知道施術者是誰。這時候,『情報共享技能』就派上用場了。只要使用『情報共享技能』,我就能從認識該人物的某個人的大腦中調閱情報,藉以得知對方是什麼樣的人物。
  我可以在施展『情報共享技能』的狀態下,使用『追蹤技能』變身成施術者。然後,在施展『追蹤技能』的狀態下,進行『解除詛咒』。
  如此一來,應該得以解開芬里爾身上的詛咒才對。
  只不過,這一切終究只是理論上的計畫。
  在施展一項技能的同時又使用其他技能,這種技巧被稱作『雙重技能施放』。
  就我所知,只有一個人能辦到這種非常人所能做到的高超技巧。
  那就是勇者亞倫。國王很賞識他那特別的能力,甚至授予他勇者稱號。
  『雙重技能施放』正是如此獨特的能力。
  不過,亞倫能同時併用的技能,也僅限一般技能而已。
  最糟糕的是,『情報共享技能』與『追蹤技能』皆被歸類為等級高於一般技能的專業技能。
  除此之外,『解除詛咒』的難易度還會隨著想解除的詛咒而產生變化。
  要解除『禁忌詛咒』,必須使用最高等的『解除特殊詛咒』技能。
  當初,亞倫他們與我之間開始出現能力落差時,為了設法彌補差距,我拚命地學習與技能相關的各種知識。
  如果無法在戰鬥中貢獻能力,我希望能在知識上提供助力。
  因此,我精通一切知識。
  施展方法與咒語我已經牢記在腦海裡,然而並非知道就能用得出來。
  直到方才為止,我連施展一個一般技能都得費盡九牛二虎之力。
  而且MP也完全不足以施展技能。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我的MP有56432,還有輕盈的身體,以及源源湧出的精力,值得我去試試看。
  「普通方法無法解開你的詛咒,因此這次我想試著用其他方法。只不過,為了解除詛咒,你得讓我看看你腦海裡的東西。你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芬里爾那雙藍色眼睛直盯著我看,然後動了動鼻子表示同意。
  牠願意信任剛認識不久的我。
  感受到芬里爾傳來的心意,我的胸口熱了起來。
  無論如何我都想解開牠的詛咒。我一邊抱著如此強烈的念頭,一邊朝芬里爾伸出右手。
  「你想像一下詛咒你的那個人的模樣。」
  我張開掌心覆上牠的頭,詠唱起『情報共享技能』的咒語。
  《知之扉,心之扉,開啟並連繫,與吾合而為一──情報共享!》
  芬里爾記憶中關於某個男人的情報,如雪崩般湧向我腦中。
  沙啞嗓音、下垂凹陷的眼皮、冰冷眼神、微微歪斜的嘴、深不可測的混濁灰色雙眼──那是一名年紀看起來和我差不多的男人,高瘦的身材給人一種冷酷無情的印象。從對方身披黑色長袍、手持木杖的模樣,我便明白他是黑魔導士。
  就是這男人施加詛咒的嗎……!?
  知道對方的模樣後,我的怒火更猛烈了。雖然對那個人產生一種厭惡到快吐出來的感覺,但我可不能忘記自己的目的。於是我開始詠唱。
  《……有形之物的法則,解放束縛吧。》
  我用力吸了一口氣,讓心情平靜下來。
  《吾命令你進行重組──追蹤!》
  一道電流般的東西竄過指尖,我的細胞、骨骼和肉都開始變形──
  『嗚──……!咕嚕嚕嚕嚕……!』
  芬里爾發出低吼,同時畏怯地往後退。
  成功了嗎?我攤開雙手,往下看了看自己的身體──
  原本布滿凹凹凸凸劍繭的手,變成了一點都不像男人會有的漂亮雙手,身上則穿著一襲黑色長袍。見狀,我的心跳加快,連忙摸了摸自己的臉。
  「……!」
  鼻子的形狀變了,還有嘴唇、臉頰、皮膚的觸感也都不一樣了。
  很好,這個模樣不是我。看來我已經順利突破第一道難關了。
  而且,我絲毫沒有精疲力竭的感覺,精力還如同爆發般滿溢而出。我不但不覺得頭暈目眩,甚至還感到力量不斷上漲。
  這次能成功!我有這樣的直覺,於是立刻詠唱『解除詛咒技能』的咒語。
  《閃爍的希望粒子聚集於此,現在聽吾號令──解除特殊詛咒!!》
  瞬間,耀眼的光芒籠罩住芬里爾的身體。
  「嗚……!」
  光芒耀眼到睜不開雙眼。
  拜託!一定要成功!
  我抱著乞求的心情不停地揉眼睛。
  光芒宛如小星星般閃閃發亮,然後慢慢地散去。
  究竟如何了?逐漸消散的白光中,出現一個小小的身影。我不由得屏住氣。
  結果,映入我眼簾的是──
  「啊……」
  一名看起來不到十歲的年幼小女孩,靜靜地坐在地上。
  小女孩似乎一時之間,還無法明白自己產生了什麼變化。她很驚訝,一頭霧水地歪著小腦袋瓜。
  那雙藍色雙眸給人的純真印象,與芬里爾清澈的眼瞳給人的感覺一樣。
  順利解除詛咒了!
  我放鬆了緊繃的身體,下一秒又慌張地站了起來。
  我連忙脫下外套,披在那看起來很單薄的肩膀上。
  小女孩一絲不掛。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直到上一秒為止,她都還是一頭芬里爾。
  「抱歉,讓妳穿舊衣服。雖然外套太大,穿起來很鬆垮,不過目前先將就一下吧。」
  小女孩一臉嚴肅地點頭。
  接著是治療。我朝小女孩伸出手,詠唱起回復技能的咒語。
  《守護生命的溫柔女神,請賜吾治癒之光──完全復原。》
  隨後,小女孩身上的傷痕全消失不見了。
  「沒有哪裡會痛了吧?」
  小女孩再次點點頭。
  「聲音呢?可以說話嗎?」
  小女孩捂著喉嚨,痛苦地皺起眉頭。
  「啊……啊──……嗚……可、可以說話……」
  她似乎在回憶如何組織語句,發聲幾次後,用結結巴巴的聲音這麼說道。
  小女孩的聲音非常小,並且微微顫抖著。
  即使如此,明白雙方能用語言交流,還是讓我鬆了一口氣。
  我重新檢查自己的HP。
  『HP:60900』。
  果然沒有減少,明明使用了那麼多技能。以先前的狀況來看,這是很不可思議的事。
  我在困惑之中解除了追蹤技能,恢復自己原本的面貌。下一秒──
  「嗯?」
  小女孩抓住了我的褲子,仰起小臉,直盯著我看。
  她動了動嘴巴,似乎難以啟齒。看來她應該是想說什麼。
  「怎麼了?」
  「……」
  我剛剛的問法太過生硬了嗎?
  由於不習慣與小孩子對話,所以我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總之,先在小女孩前面彎腰蹲低身體看看。
  這種時候別催她會比較好吧……
  「……」
  「……」
  一種難以言喻的氣氛籠罩住我們。
  我靜靜地等小女孩用自己的步調開口──
  「……謝、謝謝你……救了我……」
  「……!」
  這應該是她用盡所有勇氣說出來的。
  看到小女孩通紅的臉龐,我差點就落下淚來。
  
  
  
  三話 大叔與少女,兩人的晩餐~豬肉燉豆湯和煎蘋果麵包~
  
  
  解除完詛咒稍作休息的時候,我發現小女孩腳邊掉了一個飾品。
  撿起來一看,那是一條造型看起來相當陰森的黑色項鍊。
  恐怕是用於詛咒上的道具吧。
  詛咒及魔法相關的技能,可以利用飾品增強效果。
  「妳知道這條項鍊是誰的嗎?」
  小女孩沉默地搖了搖頭。
  及腰的長髮隨著她的動作沉重地晃動。
  那頭蜂蜜色頭髮可能很久沒有洗了,上面被灰塵與泥巴染得髒兮兮的。
  「妳想戴嗎?詛咒已經解除了,戴著也不會有問題喔。」
  小女孩用比方才更加果決的態度搖搖頭。
  也對,一個與自己過去所中的詛咒息息相關的飾品,正常人都不會想配戴在身上……
  「既然如此,就去城鎮裡把它賣了換錢吧。在那之前,就先寄放在我這裡。」
  「嗯。」
  小女孩終於小聲地開口回應。
  她身上的傷明明應該已經痊癒了,可是說話聲音卻仍然很微弱,和先前還是受傷的芬里爾時沒兩樣。是不是還有哪裡在痛呢?
  我擔心地將她從頭到腳檢查了一番,但對方說沒事。或許她原本就是一個很溫順的孩子吧。
  「那麼,妳能先告訴我,妳居住的城鎮名字嗎?」
  我打算送小女孩回家。
  反正我是流浪者,沒有特定的目的地。
  但沒想到,垂著頭的小女孩給了我出乎意料的回答。
  「我沒地方……可以回去……」
  「咦?妳說沒地方回去……妳沒有家人嗎?」
  「我也……沒有家人。」
  沒有家人?也就是說,她無依無靠嗎?
  「可是,在被詛咒之前,妳應該有個生活的地點吧?我送妳去那裡吧?」
  「……!」
  我這麼一問,小女孩立刻反射性地抬起頭。
  她瞪大了被長長瀏海擋住的藍色眼睛。
  那雙眼中浮現出了恐懼。她打從心底感到害怕。
  一個年幼的小女孩竟露出這種表情。她究竟遭遇過什麼?
  雖然不清楚小女孩在畏懼什麼,但我為此感到難受。
  「不、不可以……我不想回去那裡……嗚……我什麼都願意做,所以拜託不要讓我回去那裡……」
  她臉色慘白,哀求著用雙手抓住我的褲子。
  她的手指不斷輕顫著。
  「我明白了。妳用不著做什麼,既然妳討厭,我就不會送妳回去,放心吧。」
  「真的嗎……?」
  「真的,一言為定。」
  我跪下來,與她視線相對,然後在她面前用力地點頭。
  小女孩透過瀏海的空隙回視我。
  眼看她放鬆緊繃的肩膀,我也鬆了一口氣。
  然而,問題還沒解決。因為她還是個小孩,將人送到附近的城鎮後就完事走人,可能不太妥當。
  然而由我來養育她也是不可能的事。
  畢竟我到這把年紀都還單身,完全想像不出自己養小孩的光景。
  何況對方還是女孩子,肯定討厭和大叔兩個人一起旅行。
  所以說,我應該把她送到某個值得信任的人那裡。
  我的腦海裡浮現出巴爾札克城。
  雖然離這裡有點距離,但除了那座城,我在其他地方沒有有認識的人了。
  我告訴小女孩,要帶她去巴爾札克找個願意照顧她的人,結果小女孩顯得很倉皇無措,並愧疚地垂下頭。她習慣壓抑自己。
  這孩子到底是在怎樣的環境中長大的呢?我很在意她的成長經歷。
  可是,一回想起她剛剛顫抖的模樣,我就無法輕易問出口。
  這時,小女孩的肚子發出了咕嚕聲。
  「啊……」
  她害羞地紅了臉頰,然後按住自己的肚子。
  感覺到緊繃的氣氛緩和了下來,我笑了笑。
  「哈哈!來吃晚飯吧?其實我也還沒吃呢。」
  「晚飯……我可以吃嗎……?」
  「當然。反正我們也要等天亮了才能出發。」
  夜晚會有魔物四處遊蕩,如果只有我一人還無所謂,但現在還得帶上一個小女孩。
  我希望能盡力避免危險的行動。
  「抱歉,讓妳露宿荒郊野外。我們先吃飯,然後好好休息吧。離這片森林最近的城鎮,也要花費半天路程呢。」
  因此,我開始準備晚餐。首先收集適合的樹枝來生火。
  平時我都使用火柴,但這次我突然靈光一閃。
  試著用技能來生火如何?
  如果我的力量真的恢復了的話,就得像二十幾歲時那樣學會控制力量。
  我將注意力集中到指尖,慎重地開始詠唱。
  《火焰聖靈,借予吾憤怒之炎──火魔法沙羅曼達。》
  手掌轟地熱了起來──
  「什麼!?」
  威力驚人無比的業火從我掌心竄出。
  現在不是生火的時候了。不只收集來的樹枝,連火焰竄出後碰到的樹木也都瞬間化為塵埃。
  我明明已經大幅收斂力量了,竟然還會發生這種事。
  「喂,妳沒受傷吧!?」
  我連忙衝到小女孩身邊。小女孩張大嘴巴呆站在原地。
  「抱歉,嚇到妳了吧。」
  「啊……不、不是的,我只是很驚訝……我的傷,你也幫我治好了,你是很厲害的魔法師嗎……?」
  我露出苦笑,搖搖頭。
  「不是,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大叔。」
  然後,我又重新收集一次樹枝。
  我讓小女孩離遠一點,再次嘗試一遍。
  只要讓食指指尖有微弱的火焰就夠了。做好想像後,我再度詠唱。
  《火焰聖靈,借予吾憤怒之炎──火魔法沙羅曼達。》
  轟地一聲,火焰出現了。這次總算順利點火了。
  我檢查了一下自己的狀態欄,HP果然沒有減少的跡象。
  鬆了一口氣的同時,我卸下背上的袋子,蹲到火堆前面。
  我拿出慣用的鍋子、小刀,還有用布包住的麵包和蘋果。
  用褲腳擦掉手上的髒汙後,我開始動手煮飯。
  我先拿小刀將麵包切成小塊。這麵包硬得像石頭,要切成薄片是一件困難至極的事。
  即便很硬,我一直以來還是將就著吃。但是,在與小女孩同行的這段期間,我想還是買稍微好一點的麵包比較好。
  好不容易切好給小女孩的份後,我把麵包遞給她,結果這時才發現她的手非常髒。
  塞在指甲縫裡的紅黑色汙垢,應該是血吧。
  這次我也謹慎地控制力道施展水魔法,作為測試先沖洗了自己的手。
  然後,我才轉而清洗小女孩的手,再用風魔法烘乾。
  「這樣就行了。」
  我將麵包給她,稍微思考了一下。
  「妳先等一下。直接吃麵包應該沒什麼味道。」
  我把鍋子放到火上加熱。等待期間,用小刀將蘋果切成薄片。
  接著,將手伸到鍋子上方──很好,熱鍋完畢。
  我把切好的蘋果一塊塊排到鍋子裡。
  等蘋果變得軟爛後,在適當時機翻面。兩面都煎好就完成了。
  我讓小女孩遞出剛剛給她的麵包,將煎好的蘋果蓋到麵包上,這麼一來煎蘋果麵包就完成了。
  「好了,請用。」
  小女孩用模糊不清的聲音進行感謝的祈禱後,用盡全力張開小小的嘴巴,大口咬住麵包。
  一咬下去,她隱藏在瀏海下的雙眼立刻亮了起來。
  「哇啊……!」
  由於嘴裡塞滿麵包,所以她只能發出讚嘆聲。
  儘管如此,她的聲音確實地傳達出了她覺得很美味的感受。
  小女孩就像松鼠一般鼓著臉頰,高興地咀嚼著。煎蘋果麵包能獲得她的青睐,真是太好了。
  我也跟她一樣,把蓋著蘋果的麵包送進嘴裡。嗯,真好吃。
  煎了以後,蘋果酸酸甜甜的味道變得更加濃郁,與乾乾的麵包超級速配。
  接著,我在熱好的鍋子裡裝滿水,將乾燥的海參豆與轟木豬肉乾放進去煮。
  海參豆可以直接拿來嚼著吃,若放入水裡煮的話體積會膨脹。
  由於能用便宜價格買到,因此每個冒險者都會隨身攜帶這項食材。
  轟木豬肉乾則是可以煮出濃郁的好湯頭。
  用湯匙攪拌加熱後變軟的肉乾的話,裡頭的油脂會慢慢浮出。
  美味之處就濃縮在其中。
  在月光的照耀下,金色湯匙閃閃發光,看著這一幕的我吞了吞口水。
  希望小女孩也能喜歡這鍋湯的滋味。
  就在鍋子咕嘟咕嘟地烹煮食物的期間,我拔來長在附近的香草。
  我用水魔法將香草仔細清洗過後放入鍋中,最後再灑一把鹽調味。
  鍋子冒出的白色蒸氣,轉變成引起食慾的陣陣香味。
  由於拿來當喝湯容器的只有一個銀色馬克杯,因此我們不得不輪流使用。我先給小女孩喝。她還是一樣拘謹,我只好不斷地向她說「別擔心,快喝」。
  「喝的時候小心一點,注意別燙傷了。」
  小女孩雙手捧著馬克杯,一面盯著熱湯看,一面用嚴肅的表情點頭。
  然後,開始「呼──呼──」地吹起氣來。
  她不太會吹氣,讓我不禁笑了出來。
  「差不多可以喝了吧?」
  我這麼告訴她以後,她終於將馬克杯湊到嘴邊,然後喝了一口。
  「……!好好喝……」
  雖然這孩子臉上不太有表情,不過覺得東西好吃的時候,還是會露出孩子氣的神情。
  我感覺心靈被那純真無邪的笑容所治癒,同時點頭回應小女孩。
  

  
  
  
  四話 大叔,聽見悲哀野獸的咆哮
  
  
  鍋子空了,肚子飽了。我呼地吐出一口氣,看向一旁的小女孩。
  「肚子有飽嗎?」
  「嗯。」
  「那就好,那就好。」
  「那……那個……」
  「嗯?怎麼了?」
  我一問,小女孩就閉上了嘴巴。怎麼了?她應該是有話想說吧?
  我抱著這樣的想法靜靜等待,小女孩仍然雙手用力抓著外套的下襬,並低垂著頭。
  「怎麼了?妳不是有什麼話想說嗎?」
  「……沒有。」
  「……?」
  我感到一頭霧水,同時又有些傷腦筋。
  我依舊有點摸不著頭緒,究竟該怎麼與這孩子溝通才好。
  難道說,她其實覺得晚餐很難吃嗎!?
  「抱歉,晚餐不合妳的胃口嗎?還是說我加了妳討厭的東西呢?」
  「不、不是的……對不起……我只是想說晚餐很好吃……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才好……」
  小女孩用結結巴巴的語調這麼說。
  「這、這樣啊……」
  能聽到對方說好吃,我感到相當開心。
  在對方使盡全力傳達給我的話語的激勵下,我心生下一次也要準備美味大餐的念頭。
  不知道這孩子喜歡吃什麼食物?正要開口詢問的我,此時才驚覺一件事。
  對了,我都還沒問過她叫什麼名字。
  「我還沒自我介紹對吧?我叫達克拉斯,達克拉斯•佛德。能告訴我妳的名字嗎?」
  「……我叫拉比。」
  「拉比嗎?」
  這個名字是從兔子的另一種說法「拉比特」而來的嗎?
  小女孩那雙圓圓大眼,有時候看起來的確很像兔子。
  我一邊用水魔法清洗用過的鍋子及湯匙,一邊想著這件事。就在這時──
  驀地,黑暗中傳來了低沉的吼聲。
  是野獸的叫聲。拉比不安地緊緊抓著我。
  『嗷嗚嗚嗚……』
  樹叢中,出現無數雙發亮的眼睛。我在察覺的瞬間,立刻抱起嬌小的拉比。
  我們似乎被團團圍住了。野獸數量大約有十頭,散發出帶有強烈敵意的氣息。
  不管如何,首先必須保護拉比的安全。
  話說回來,為了驅趕野獸,我明明已經燒了火堆,為什麼還會演變至此呢?
  我露宿荒野過無數次,卻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
  十頭野獸的話,現在的我應該能輕鬆打倒,但我實在不想胡亂傷害生物。既然如此,此刻我應該逃跑嗎?
  ──不行。
  帶著拉比在夜晚的森林中四處逃竄,萬一害她受傷了怎麼辦?
  我還在猶豫不決時,野狗已經朝我飛撲過來。
  「……!」
  我抱著拉比迅速翻身閃躲。
  第二隻、第三隻緊接著撲過來。光是閃躲根本沒完沒了。
  雖然與動物戰鬥令人心痛……
  《守護絕對零度聖域的女神啊,請賜吾冰凍之吻──冰魔法海拉!》
  冰刃劃過野狗的腹部。
  造成的傷害不至於達到致命傷的程度,我企圖藉此逼退牠們。
  然而,野狗們只有瞬間踉蹌了下,便又立刻再次發動攻擊。
  感覺哪裡怪怪的。
  我雖然感到不對勁,卻沒有多餘時間思考。我再次詠唱冰魔法,攻向野狗的腳。
  如果能用這個方式使牠們無法動彈就好了。我重新抱好拉比,同時這麼祈禱著。遺憾的是這一招只讓野狗停頓一秒,並沒有阻止牠們的腳步。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牠們沒有痛覺。果然不對勁。
  在這種情況下逼退牠們是不可能的,而拉長戰線又會使拉比面臨危險。
  沒辦法了。下定決心後,為了確實擊斃野狗們,我瞄準牠們的心臟狙擊。
  我希望能一招就殺死牠們。精確地瞄準後,我射出冰刃刺入野狗身體。沒想到──
  「什麼!?」
  身體滴滴答答地淌著鮮血的野狗,從血泊中站了起來。
  流了那麼多血,照理說牠不可能有辦法動彈。
  不會吧?我心底產生不好的預感,同時再度施放冰魔法。
  箭矢般的冰再次貫穿野狗的心臟,野狗們當場倒地。
  但如我所猜測,過不到幾秒所有野狗又爬了起來。
  被冰魔法貫穿的心臟上,開了一個大洞。
  口水伴隨著大量的血液,從野狗口中溢出。
  一般生物是不可能在這種狀態下存活的。果然沒錯,這些東西是……
  「不死生物。」
  牠們是失去生命之後,依舊不斷四處徘徊、尋找獵物的活屍。靈魂無法得到解脫,並且永遠處於飢餓狀態的可憐存在。
  不死生物缺乏恐懼感,因此即使燒了營火,牠們還是會襲擊。但是,為什麼會有大量的野狗變成不死生物呢?
  製造不死生物的過程中,必須滿足幾項條件。
  首先必須有被人強行奪走性命後,沒有得到安魂祈禱便被丟棄在一旁的屍骸。
  而被殺死的生物所殘留的「我想活下去」的強大意志轉變為強烈心願,並且緊緊纏繞住屍骸的時候,不死生物就誕生了。
  換句話說,有人在這座森林裡大肆殺害野狗們,並且極有可能是慘不忍睹的死法。
  我不自覺地皺起眉頭。
  這些心臟被打穿也還是餓得口水流不停的野狗們的痛苦,我當然不會懂。
  「……」
  明明不知道原因,卻還是為牠們感到可憐,這算是我的自以為是吧。
  即使如此,我還是想設法拯救牠們。
  要拯救不死生物,只有一個方法。就是破壞牠們的大腦,讓牠們死亡,為牠們永無止盡的飢餓打上休止符。我抱著難過的心情,將拉比的臉壓在自己的肩膀上。
  「拉比,妳稍微閉上眼睛一下。在我說好之前不要睜開。」
  拉比或許是從聲音中察覺到我的心情,緊繃著身體點點頭。
  「你們快點解脫吧。」
  我自言自語般地低喃,然後以野狗們的頭顱為目標,施展冰魔法。下一刻──
  『嗷嗚……嗷嗚嗚……!!』
  幾道冰刃齊齊射出,將不死生物的頭顱砍下。
  隨著「咚、咚」的聲音響起,沒了頭顱的野獸屍骸也逐一癱倒在地。
  寂靜突然降臨。我聞著濃烈的惡臭味,同時握緊了拳頭。
  
  ◇◇◇
  
  「……──使這些生物們得到安息。」
  我口中低聲念誦安魂之詞,並閉上雙眼。
  蹲在旁邊的拉比也模仿我的動作,擺出祈禱的姿勢。一切到此應該塵埃落定了。我緩緩站起身,看著眼前排列的幾座墳墓,遲遲無法挪動腳步。拉比一臉擔憂地抬頭看著我。
  「啊啊,抱歉,不小心在小孩子面前露出丟臉的一面。」
  我抓著頭,想用傻笑矇混過去。可是,那雙直率的蔚藍色雙眸卻直直地凝視著我,讓我為打算隨便敷衍過去的自己感到羞愧。
  在小孩子的純潔面前,大人卑鄙的逃避行為是沒用的。
  我切身體認這個事實的同時,斷斷續續地吐露出心聲。
  「我原本想拯救那些狗的,後來發現我果然太自大了。那些狗怎麼可能希望我殺了牠們。或許我們用逃跑的方式來中止這一切才是正確的。」
  拉比咬著嘴唇,似乎很困惑。這是正常的,畢竟這是沒有答案的惋嘆。
  「不,沒事。謝謝妳聽我說話。」
  當我表達完感謝之意想結束話題時,褲襬突然被拉住。
  拉比仍舊緊咬嘴唇,但我知道她有話想說。
  「那、那個……我覺得你救了牠們……因為……肚子餓是非常痛苦的事……」
  拉比吞吞吐吐地尋找詞彙表達,然後聲如蚊吶地說道。
  她這是在幫我加油打氣吧。
  一種難以名狀的情緒盈滿胸口,我的心溫暖了起來。
  「謝謝妳,拉比。」
  我微笑著道謝,結果拉比再次抿起唇點頭回禮。
  萬萬沒想到,我竟然會得到這麼年幼的小女孩的激勵。
  雖然稍微感到震驚,不過我的心情比起向拉比說出內心話之前,輕鬆了起來。
  
  
  
  五話 大叔與少女,踏上旅程
  
  
  後來,我們再也沒遇到野獸或魔物的攻擊,直到迎來早晨。
  我朝著從林木縫隙間露出臉的太陽,舉起雙手用力伸展身體。
  明明整晚守夜沒睡,身體各處的關節卻一點都不痠痛。
  我感覺自己彷彿重獲新生,和昨天以前的我判若兩人。
  睡醒的拉比大大地張開小嘴,打了個呵欠。
  「睡得好嗎?」
  拉比有些害羞地點點頭。
  「嗯。可是,那、那個……對不起……」
  「嗯?對不起什麼?」
  「因為你要守夜不能睡覺……只有我一個人睡……」
  「哈哈,妳在說什麼傻話。大家都說,愛睡的孩子長得壯,所以妳用不著在意這種事。」
  能讓拉比安心地睡覺,我看守一整晚也值得了。
  「好了。」
  踏上旅途之前,必須先想辦法幫拉比弄一雙鞋子。
  雖說到城鎮以後會幫她連同衣服一併買齊,但也不能讓她赤著雙腳走上半天路程。
  然而我大得誇張的靴子又派不上用場。
  我在後背包裡四處摸索尋找,拿出兩個小小的麻袋。
  然後把裡面裝著的乾燥豆子挪到其他袋子裡,將裡頭清空。
  我嘗試性地把拉比的腳套進麻袋裡,再用繩子綁住袋口。
  旅行途中,偶爾會發生鞋子壞掉的狀況,我都像這樣臨時做出一雙鞋子應急一下。
  但無法否認的是,外觀實在很醜。這樣看起來實在窮酸到了極點,拉比是女孩子,應該不喜歡吧。
  一直盯著自己雙腳看的拉比,用拘謹的動作在原地踩了踩。
  「哇啊……好厲害……變成鞋子了……!」
  她的聲音依舊很小,但聽起來很高興。
  不過那戰戰兢兢又躡手躡腳的舉動實在很奇怪。
  「就算正常走路,袋子也不會破掉喔。」
  我這樣告訴她,但她還是不敢大步大步地走。明明只是用麻袋做成的鞋子,她卻很珍惜。我的嘴角不禁露出微笑。
  總之,幸好鞋子的問題解決了。
  我這麼想著打包起行李,此時心生疑惑的拉比走向樹幹旁。
  發生什麼事了?拉比蹲下去,似乎撿起了什麼。
  「拉比?」
  「因為……這個在發光……」
  我伸出手,接過她遞來的東西。
  小小的手指放到我粗糙手掌上的,是一枚有些眼熟的戒指。
  我的心臟處狠狠一抽,臉色逐漸發白。
  這枚戒指──是亞倫的?
  我被吊銷冒險者執照的那一天,在城裡遇見的勇者亞倫的臉掠過腦海。
  『喂,說夠了吧!這種沒意義的對話你們打算講多久。』
  當時,亞倫張口說了這些話袒護我。
  我與他是一起組隊好幾年的夥伴。
  在更早以前我年輕時還曾經教過他戰鬥方法。
  正因為我們曾經有段時間感情很好,所以才會發覺。
  這不是誤會。我可以肯定地說,這枚戒指正是亞倫的。
  在亞倫還小的時候,他的父母遭遇魔物來襲,在他面前被殘忍地殺害。
  第一次聽亞倫說起父母的事情時,他曾把父母的遺物──也就是這枚戒指給我看,並且說:
  「我絕對會幫父母報仇的。我已經對媽媽留下的這枚戒指發誓過了。」
  當時亞倫的聲音顫抖著,雙眼因怒火而發亮。
  那時候亞倫給我看的戒指上,鑲著珍貴的紅石榴色寶石『巨龍紅寶石』。
  至今我仍能鮮明地回憶起當時的對話,因此我很肯定。
  放在我掌心的戒指與亞倫戴著的戒指,毫無疑問是同一枚。亞倫的戒指為什麼會掉在現在這個地方?我不記得亞倫有將戒指交給我保管,也難以想像它會混入我的行李中。因為,我離開勇者小隊已經將近一年了。
  「……」
  不,我其實明白原因,只不過不願意相信而已。
  不願相信偶然間中了解除詛咒技能後,我的身體就恢復了以往的強悍這件事;再加上與掉在拉比腳邊的飾品相似的狀況下撿到的亞倫戒指。
  對我施展詛咒的人,就是亞倫吧。
  我感覺眼前一黑,心底湧現一股奇怪的可笑感。因為這件事給我的打擊實在太大了。
  因為詛咒,我喪失力量、被趕出隊伍、失去冒險者執照,變成只能乖乖等死的人。而導致我變成那樣的,竟是以前的夥伴。
  亞倫討厭我討厭到這個地步嗎?
  我不恨他,只是打從心底感到悲傷。
  雖說我離開了隊伍,但我們畢竟有過感情很好的一段時間。
  那些戰鬥時將性命安全交給彼此的日子,那些訴說所有熱血想法的夜晚,以及對我說出心底誓言的那一天。亞倫是個心性善良的青年,我萬萬沒想到他會詛咒我……
  為了詛咒,他還使用了父母的遺物,這個事實告訴我,亞倫並非抱著輕浮心態施展詛咒。
  我做了什麼,才讓他憤怒到那種地步呢?我完全想不出頭緒。
  問題就在這裡吧。因為我是遭人怨恨也不會發現、神經很大條的男人。
  「……怎麼了……?」
  聽到拉比拘謹的詢問,我猛然回過神。
  抬起頭,我看到拉比用泫然欲泣的雙眼仰頭望著我。糟了,我又讓拉比為我擔心了。
  「沒事,什麼事都沒有。」
  拉比緩緩搖了搖頭。
  「不是……什麼事都沒有。因為你的臉上,露出痛苦時的表情……」
  「……!」
  我實在很不會說謊,而拉比又是個敏銳的孩子。
  「我……」
  在相當尷尬的心情下,我只能承認。拉比說的沒錯,我並非什麼事都沒有。
  我的視線回到掌心上的戒指。
  為了不矇混過去,正視眼前的事情。
  我還不知道該如何與自己的情緒和解。
  即使如此,我心中還是沒有在這裡丟掉這枚戒指的念頭。
  雖說亞倫拋棄了它,將它作為詛咒工具,但這枚戒指依舊是他父母的遺物。
  我要把它還給亞倫,並且詢問他為什麼要詛咒我?
  連同那枚掌心上的戒指,我用力握緊手掌,然後再次抬起頭。
  「我的問題暫時解決了。好了,我們出發吧。」
  這次我沒有說謊,而是發自真心這麼說。
  
  ◇◇◇
  
  我們現在所在的地點,位於里斯王國北部。
  大城市巴爾札克位於王國西南部,因此這趟旅程要往南走。
  北部這一帶全是未開拓的森林與荒野,交通網絡並不發達。
  散落各處的小村莊們各自建構出獨立小社會,很少像大城市那樣與附近城市交易特產。
  在村莊間往來的,只有運送日用品的旅行商人,路上完全看不見載運貨物的馬車。
  這趟旅程幾乎只能靠雙腳行走,因此我頻繁地停下來休息,希望能盡量減輕拉比的負擔。
  一走出森林,視野馬上開闊起來,明亮的春季陽光灑落大地。
  不習慣亮光的眼睛,刺痛得無法睜開。我抬起手臂遮住陽光,同時抬頭仰望天空。
  卷雲緩緩飄過,老鷹在遙遠的高空中遊蕩。
  充滿草木香味的風平和地吹撫而過,我的舊傷一點都不痛。
  「看來今天一天天氣都會很好呢。」
  「這也是……用魔法技能知道的嗎……?」
  聽到這出乎預料的問題,我瞪大了眼睛。原來,在拉比眼中這就跟魔法一樣嗎?
  這孩子帶給了我前所未有的驚奇,我笑著否定。
  「剛剛的不是魔法,而是我觀察了天氣。」
  「觀察天氣……?為什麼你能做這種事呢……?」
  拉比好奇地問道。
  「唔──這個嘛,因為那是我從旅行的經驗中得到的知識。」
  不只是被吊銷冒險者執照、淪為流浪者之後的日子,年輕時候的我也常常旅行。
  我把巴爾札克城作為起點,無數次出發前往各個地方旅行。
  冒險者的生活方式大致可分為兩種。
  一種是定居在有迷宮的城市,一邊做任務,一邊不斷勤奮攻略迷宮。
  另一種生活方式則是遊走各地,有時磨練自身能力,有時尋找稀有道具。
  想當然爾,如果要提升等級,選擇前者壓倒性地有利。
  不過,我比較喜歡在冒險的同時,享受悠哉旅行的生活。
  旅行的時候,如何觀察天氣的知識非常重要。
  雲、鳥、風,觀察自然界的變化後所預測出的天氣,大抵都不會出錯。
  「妳看看那些雲。在高一點的地方,不是有一些薄薄地延展開來的雲嗎?那些稱為卷雲。有卷雲出現的期間,天氣都會很晴朗。」
  「明明沒使用技能……卻能明白天氣好壞,好厲害……」
  我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
  「不過,卷雲也代表過幾天後天氣會變不好,所以必須多加留意才行。」
  我指著雲朵教導拉比。
  雖然只是一些小知識,但或許哪天能幫上這孩子也說不定。
  拉比微張著嘴巴仰望天空,似乎正拚命地將我所說的內容記在腦海中。
  我帶著欣慰的心情,默默地看著拉比。
  雖然兩人剛認識不久,但與我獨自毫無目標地流浪的時期相比,現在似乎出現了某些變化。
  我的腦中突然掠過「出外靠朋友」這句話。有同伴是一件很棒的事。
  在那之後,我與拉比走在左右兩邊都是綠草搖曳的草原的道路上,同時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我覺得保持沉默有些無趣,於是比平時還要聒噪。
  其實我不太會講話,因為我表達能力不是很好。
  即使如此,拉比還是很認真地傾聽。
  拉比似乎很喜歡聽我過去在旅途中經歷的回憶錄,以及旅行的小知識。
  以前還在勇者小隊裡的時候,他們都覺得我說的東西太假了,沒人願意聽我說。
  能讓對方聽得津津有味,坦白講我很高興。
  中午之前,我們就這麼一步步地不斷往前走,在感到肚子餓的時候,正好抵達了河川邊。
  「時間剛剛好,我們就在這裡吃午餐吧。」
  我一提議,拉比立刻欣喜地點頭。我想烹調出美味的魚類料理給她嚐嚐。
  於是我拿出幹勁,捲起了兩邊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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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16 17:26 | 显示全部楼层
  六話 大叔與少女,兩人的料理~在河岸享用鹽烤魚~
  
  
  我走近河邊,眺望水裡。水質清澈透明,十分乾淨。
  河裡可以看見魚游來游去的身影,其中還有好幾隻特別大的魚,這麼一來就不用擔心沒有食材了。
  我往河川下游走一段後,用河水嘩啦嘩啦地洗手,將手上的髒汙洗淨。
  然後我掬起一捧水,嘗試性地舔了一口──嗯,應該沒問題。河水相當冰涼,很好喝。
  「拉比妳也來喝吧。一路走到這裡,妳應該口渴了吧?」
  「嗯。」
  蹲在我旁邊、變成小小一團的拉比,同樣先洗了洗手再掬起水。
  看著她模仿我的動作學習事物的模樣,我有種正在養育小孩的感覺,心底癢了起來。
  如果我有小孩,或許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拉比大口喝水,喉嚨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響,喝完後用手背擦了擦嘴巴。
  抵達這裡之前,我們一路上分著喝皮製水袋裡的水,但那份量終究不夠兩個人喝。
  等到了城鎮以後,為拉比準備的購物清單中還得加上水壺才行。
  「拉比,妳敢吃魚嗎?」
  「我喜歡吃魚……」
  「是嗎?妳喜歡吃魚啊。那我們馬上來捉午餐吧。」
  「要怎麼捉呢……?」
  「可以製作釣竿用釣的,不過今天用撈的吧?」
  這是一條有許多魚棲息的小河,所以使用撈網應該比較好捉。
  「妳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先去收集樹枝。」
  「啊……」
  「怎麼了?」
  「沒有……沒事……」
  「是嗎?我先把行李放在這裡,妳就負責顧行李吧。」
  「嗯……」
  我走到位於道路另一頭的森林入口,收集幾根看起來乾燥又堅硬的樹枝。
  剛好附近的樹上纏繞著一種被稱作木通的藤蔓,我將其用小刀切下來。
  好了,差不多就這些吧。
  我拿著材料回到河邊。
  我以為拉比會在河邊玩,結果她卻無所事事地呆站在原地,臉上露出相當不安的神情。
  因為事情很快就能辦完,所以我原本的用意是想讓她玩耍一下,看來造成反效果了。
  我現在才明白,她剛剛叫住我是因為想跟我一起去。
  看來我必須更加細心一點才行。
  我一面反省,一面努力用開朗的聲音把拉比叫過來。
  「接著我要做網子撈魚。拉比妳要來幫忙嗎?」
  「……!嗯,我要幫忙……」
  她開心地衝到我身邊來。
  唔嗯,比起我一手包辦全部工作,一起動手做她會比較高興的樣子。我記住了。
  「那麼,我們立刻動工吧。用到的材料有樹枝、木通藤蔓以及這個。」
  我在後背包裡翻找一番後,拿出一個孔洞較大的麻袋。
  這個麻袋是我在一座路過的村莊裡接下採集任務時,拿來裝採集到的物品的袋子。
  我將原本疊好收著的袋子攤開,放在地面上。麻袋是放在最後一個步驟中使用的。
  我第一個拿起來的是枯樹枝。我從撿回來的枯樹枝中拿出第一根仔細打量。
  現在要找當軸心的零件,所以必須選出結實一點的樹枝。
  我找到一根既有彈性又比較粗的樹枝,就決定用這一根了。接著,我拿起兩根同樣粗的樹枝。
  我打算把這兩根樹枝綁到自己選中的第一根樹枝上,做成Y字型的模樣。
  「拉比,妳用這個角度幫我拿著樹枝。」
  拉比拚命地用那雙小小的手撐住樹枝。
  期間,我把木通藤蔓綁上去,固定住樹枝。
  「謝謝。這樣就做好了,接著輪到麻袋。」
  我用小刀在麻袋上方的兩個地方挖了小洞,然後將左邊的洞固定在Y字型樹枝的左側,右邊的洞固定在右側。用麻袋做成的撈網就此完成。
  拉比似乎不知道撈網該怎麼使用,一臉好奇地微微歪著頭。
  「我到下游舉著網子,妳到上游去把魚趕過來。」
  「我試試看……」
  拉比看起來有些不安,但我想總會有辦法的。
  我脫掉鞋子,走進河裡。
  一路走過來熱得要命的雙腳在冰涼的河水中降溫,感覺好舒服。
  我走到河川正中央,試著擺上撈網,發現剛好與河川的寬度一樣大。
  很好,這麼一來,魚就難以輕易逃脫了。
  「拉比,可以開始了。妳一邊用腳踢水,一邊朝我這裡慢慢走過來。」
  在遠方的拉比點了點頭。
  然後她開始踢動雙腳,可惜動作實在太斯文了。
  「妳可以踢得更豪爽一點哦!」
  「我、我明白了……我會努力的……」
  拉比努力踢動纖細的雙腳奮鬥著。
  她亂踢的動作很僵硬生澀,莫名透露出一股可愛感,於是我笑了。
  「很好很好,就是那樣。」
  「唔、嗯……!」
  呃,啊!她被河水潑到了。即使如此,拉比看起來還是很快樂。
  而且她還頭一次笑出聲來,所以我就放任她繼續了。
  至於濕掉的衣服與頭髮,晚點再用風魔法烘乾就行了。
  剛開始,魚兒們四處逃竄,我們一直撈不到。
  不過嘗試過幾次後,拉比似乎逐漸抓住了訣竅。
  很好,魚群聚集起來了。
  為了不要亂出聲造成干擾,我在心底稱讚拉比……
  做得好!在拉比的追趕下,魚兒逃進了撈網裡。
  我的手臂一使勁,立刻舉起網子。
  隨著嘩啦水聲響起,沉甸甸的重量也透過手傳了過來。
  「拉比,妳做得很棒喔。」
  「我有幫上忙嗎……?」
  「有啊,當然有。」
  我們離開小河走上岸,立刻檢查起收穫。
  用大小適中的岩石圍成一個圈,把水灌入撈網後,裡面掉出兩條魚。
  在岩石間不停跳動的是飽滿的銀櫻鱒魚。
  「哇啊……!好大的魚……!」
  「這個很好吃喔,是春季最肥美的魚。」
  鱒魚大約有十五公分長,看起來應該能讓我們飽餐一頓。
  想到這裡,肚子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飢餓感。
  我在乾燥的地方生火,趕緊開始料理。
  第一步是處理內臟。這個步驟要是有疏失,魚肉就會充滿腥味,我們就無法享受鮮魚的滋味了。
  我用河水清洗一塊平坦的大石塊,拿來取代砧板;接著用小刀刺入魚肚掏出內臟。做這步驟時不能忘了用乾淨的水清洗魚肚內側。
  為了吃起來能更美味,我用風魔法稍微烘乾魚肉,再利用撿來的樹枝把魚串起來。
  下一步是調味。這個相當簡單。
  我從隨身攜帶的行李中取出鹽巴,灑在魚的表皮上。
  灑多一點鹽可以防止魚烤焦,因此我將散發著銀色光芒的魚皮,灑到被鹽巴覆蓋成白色為止。
  這時得確認火的大小。火力看起來已經夠了。
  利用岩石順利固定住樹枝後,就可以把魚皮那一面朝向火焰開始烤。
  我聽著火焰發出啪滋啪滋地爆裂聲,小心翼翼地等待著。
  等魚皮烤到恰到好處後,我將魚肚翻過來朝向火焰。
  白色煙霧裊裊升起,被風吹往上空。
  將樹枝轉動幾遍後,魚身上不再有水分滴落。
  水氣完全消失的話,就表示魚烤好了。兩面都烤得剛剛好,看起來非常美味。
  「來吧,拉比,開動了。」
  「嗯……!」
  「魚要這樣吃。」
  把魚遞給拉比之後,為了做示範,我大口地咬住烤魚的魚背。
  我用雙手拿著樹枝兩端,豪邁地大快朵頤。
  清爽圓潤的滋味在口腔裡瀰漫開來。
  酥脆的魚皮搭配軟嫩的魚肉。嗯,好吃。
  拉比也模仿我的動作,張大嘴巴咬住魚。
  「呼、呼……好好吃……」
  她呼呼地吐著氣,吃得臉頰都鼓了起來。
  這孩子真是吃得津津有味呢。
  
  
  就在我一面因拉比的動作而感到心情平靜,一面吃完烤魚的時候──
  驀地,道路方向傳來了馬蹄聲。
  一個騎著馬、看似流氓的男人往這邊衝過來。
  旁邊還帶著兩隻獵犬。
  男人在小河旁下馬,瞪著我們走過來,態度相當惡劣。
  「嗨,吃午餐嗎?」
  雖然對方嘴裡這麼說,視線卻依舊很不禮貌。
  我防備著男人,靜靜地站起身,若無其事地走向前,遮住拉比的身影。
  那是一個又矮又胖,體格很結實的男人,他的背上揹著弓箭。
  男人腳上穿著適合在森林中行走的靴子。這傢伙是獵人嗎?
  「我有點事想問你。剛剛我進入森林後找不到我看上的獵物。昨天傍晚我已經用箭射中牠了,所以牠應該無法逃得很遠。我的獵犬們一直很傷腦筋地嗚嗚叫呢。」
  我從男人身上感受到露骨的敵意。
  「我覺得很納悶,結果在殘留獸血的區域找到了男人的鞋印。幸好地點是在潮濕的森林裡,多虧這樣我才發現有人偷走了我的獵物。」
  原來這傢伙就是傷害了拉比的獵人嗎?
  理解此事的瞬間,我心底湧上一股氣到血液都沸騰的怒火。
  可是我現在還帶著拉比。
  不能讓小孩子看到我在怒火的驅使下使用暴力的場面。
  我用力握緊拳頭,死命壓抑著自己。
  「喂,你們幾隻狗,給我過來聞一下味道。」
  男人呼喚獵犬們,聽到命令的獵犬對著我脫下來後丟到一邊的靴子東嗅西嗅。
  嗅完後牠們隨即開始狂吠,彷彿在說「就是這個人」。
  「果然就是你這傢伙嗎?我想也沒有其他人會在這種遠離城鎮的地方徘徊了。快把我的獵物還回來!」
  「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混帳,你想裝傻嗎!?」
  男人碰地打向我的肩膀。這種行為對我是沒用的。
  明白這一點後,男人不爽地嘖了聲,擅自翻起我們的行李。
  「你是迅速宰了牠,只帶走值錢的部位嗎?牠的牙齒和爪子可以做成很昂貴的裝飾品。在哪裡?你收到哪裡去了!?」
  男人大吼大叫著,把我的後背包整個翻倒。
  然而,從背包裡拿出來的,只有鍋子和乾糧而已。
  「這裡沒有你要找的東西,請你死心離開好嗎?」
  「煩死了!」
  男人怒吼回來,然後瞪大了眼睛。厚厚的嘴唇扯出不懷好意的笑。
  「這邊也有袋子呢。」
  說著,他拿起我為拉比做的簡便鞋。
  「啊……不、不行……」
  躲在我背後害怕不已的拉比,發出顫抖的聲音。
  「喂,住手!那裡面什麼也沒有!」
  我不禁開口制止,結果男人的笑容愈發扭曲了。下一秒──
  唰──
  隨著無情的聲音響起,男人用小刀割開了拉比的鞋子。
  「啊……」
  拉比口中吐出傷心的聲音的瞬間──
  「嗚嘎……!?」
  我的拳頭打上了男人的臉頰。對付這種男人,無須用到魔法技能,一個拳頭就夠了。
  沉悶的聲音響起,我的拳頭擊中對方。吃了我一拳的男人摔飛到河裡。
  嘩啦!
  水面濺起巨大的水花。
  我走到河邊低頭往下看,男人已經暈厥過去,在河裡載沉載浮。
  如果就這麼丟著不管,他應該會淹死。
  我把暈倒的男人拖上岸,搶回他捏在手中的麻袋。
  「這是這孩子的鞋子。」
  我靜靜地告訴暈倒的男人。
  
  
  
  七話 大叔,鑑定稀有道具
  
  
  渡河走了一小段路後,路上的風景有了變化。
  視野中出現了農田與農場,也開始有人煙了。
  「村子就快到囉。」
  我對揹在背上的拉比說道。因為被弄壞的鞋子已經不可能修好,而且我身上也沒有其他可以挪用的麻袋了。
  我曾考慮過叫醒那個獵人,借用他的馬走一段路,可是拉比希望能立刻離開那裡。
  畢竟拉比還是芬里爾時,對方射傷了她,她會害怕也是正常的。
  但從失去意識的男人身上借用鞋子,簡直跟小偷沒兩樣。
  基於種種考量,最後變成我揹著拉比走路。
  拉比不好意思用力攀住我的肩膀,我不得不反覆告誡她要好好抓緊。
  她的體重輕得讓我感到擔憂。
  甚至感覺比我提在手上的後背包還輕。
  小孩子的體重都是這樣嗎?
  拉比就像脆弱的生物,讓我心中必須好好保護她的念頭愈發強烈。
  
  
  走了大約半個小時後,我們抵達了一座名叫麥克菲登的村莊。
  這是我前天過夜的小村莊。村裡有一家酒館兼旅館的店,以及一家雜貨店。村子北邊聳立著一座老舊教堂,其餘的全是民宅。
  村民們以農業及打獵維生,家家戶戶的牆壁上都斜靠著農具或狩獵用具。
  不同於繁忙的城市,這座鄉下村莊充滿一種悠閒的氣氛。
  想在這村莊裡買齊所有必需品,應該很困難。
  從這裡花幾天時間南下,有一座名為阿丁頓的城鎮,比這座村莊大一點。
  等移動到那裡後,再買齊旅行用品也無妨。
  總之,先在這個村子裡買齊拉比的衣服就好。
  我揹著拉比走向雜貨店。
  店裡除了老闆,還有揹著大型行李的男人在。似乎是剛好有旅行商人來做生意。
  「歡迎光臨。」
  身材肥滿、臉紅通通的老闆親切地說。
  身為旅行商人的男人也在放下行李後,轉頭看向這邊。
  看到旅行商人的臉,我大吃了一驚。對方是名年紀比我大很多的老人,然而身高只有小孩子的高度。
  虧他還能揹著如此大型的行李,在城鎮村莊之間往來,真是了不起。
  視線一對上,旅行商人旋即露出笑咪咪的表情。
  老闆和旅行商人不愧是生意人,對人都很親切和藹。
  「您要買什麼呢?」
  「啊啊,我想幫這孩子買衣服、鞋子還有內褲,各兩件。」
  「好的好的,要買令嬡的衣服是吧。」
  令嬡。看來對方誤以為我和拉比是父女了。
  我們其實不是父女……
  但我也無法開口否認,因為我沒辦法解釋清楚我們是什麼關係。
  一個沒弄好,或許我會被誤認成誘拐犯,因此我笑著矇混過去。
  以後,這種話題極有可能繼續出現。
  晚一點我還是先找拉比達成共識比較妥當。
  「內褲是這件跟這件。小孩子長得很快,買尺寸稍微大一點的比較好。接著是衣服,從尺寸來看,差不多是這件吧。」
  老闆拿出來的二手衣,是用麻布做成、很樸素的素色洋裝。
  我放下拉比,把洋裝放在她的肩膀上比了比,長度沒有問題。
  洋裝上沒有明顯脫線的地方,就決定買這件了。
  「鞋子現在正好有木製和皮製的,您想要哪一種?皮鞋看起來比較漂亮,木鞋的話安全性較佳。」
  「木鞋長時間穿著也不會覺得痛嗎?」
  「當然呀,它穿起來的感覺,比外表給人的印象還舒服很多呢。木鞋可以保護腳部隔絕濕氣,也比皮鞋更加抗水耐寒。工匠們都偏好穿木鞋呢。」
  「原來如此……」
  確實正如老闆所言,皮鞋看起來比較時髦。
  選擇自己的衣服時,我明明完全不在意外表,這一次卻很猶豫。
  時髦一點,拉比會比較高興吧。可是……
  我已經知道這趟旅程會很漫長。無論如何,這次我都想選擇安全性高的。
  「抱歉,拉比,選木鞋好嗎?」
  拉比點頭回應我。
  由於瀏海遮著臉,我看不清她的表情,無法得知她到底是怎麼想的。
  老闆表示穿木鞋必須要穿襪子,所以我也買了兩雙襪子。
  接著又補買了三個麻袋,還買了香皂和毛巾。
  據說皮製水袋現在缺貨中,只能遺憾地放棄了。
  「那麼,我再去阿丁頓城找水壺吧。」
  「嗯?旅行者,你接著要去阿丁頓嗎?」
  先前一直在旁邊默默注視著我們交易的旅行商人老爺爺開口問道。
  「阿丁頓的雜貨店是我開的,我們或許能在那裡再次見面呢。」
  「咦?您開的?」
  問了以後才知道,原來當旅行商人是這位老爺爺的興趣,他是在阿丁頓開店的商人。
  「平時我都是用技能鑑定客人帶來的商品,可是一直關在店裡,腳和腰會愈來愈不好使。所以我將看店的工作交給了兒子,每個月行商幾次。不過,兒子似乎希望我早點退休,好掌握店裡實權,但我可不是隨隨便便就會死掉的老頭呢。哈哈哈!」
  雖然老爺爺瞇著眼一臉笑盈盈的,但後半段的發言實在很壞心眼。
  或許這是一位手腕高明的老爺爺也說不定,畢竟他還擁有鑑定技能。
  雖然是與交易有關的技能,但也不是所有商人都能學會的。
  擁有技能的商人幾乎全是隸屬商人公會的大商人。
  對了,那條項鍊。
  我想起對拉比下詛咒的咒術師所使用的那條項鍊。
  我原本就打算帶去大城鎮賣掉,所以自己也沒進行過鑑定,稍微打聽一下行情好了。
  詢問過持有者拉比後,我把項鍊拿給老爺爺看。
  因為我想先請幾個人鑑定,瞭解一下行情後,再以拉比不會有所損失的價格賣掉。
  「關於這條項鍊,您覺得大概值多少錢呢?」
  「唔,借我看一下。」
  滿布皺紋的手伸了出來。
  我將黑色項鍊放到那隻手上。
  老爺爺用沙啞的聲音詠唱起鑑定技能的咒語。
  「……嗯嗯,原來如此。」
  在老爺爺解釋鑑定結果之前,老闆先插話了。
  「那是黑珍珠吧?我想行情大概值二十枚銀幣。您可以賣給敝店唷。雖然這裡是鄉下村莊,偶爾還是會用到貴金屬。像是生日之類的日子,年輕夫婦會買來送給對方。」
  二十枚銀幣嗎?價格還不賴。只要有那筆錢,就能一個月衣食無虞了。
  黑珍珠的話,那樣的價格算是適中。
  可是,這是被拿來使用在『禁忌詛咒』上的飾品。
  比起一般普通的寶石,特殊珍品更能提高詛咒的威力。
  這一點每個咒術師都知道。
  換句話說,這個寶石的價值應該更高才對。
  因為拿來使用在呪術上的飾品,往往會選擇稀有寶石。
  「如果讓您感到不愉快,真的很抱歉。」
  我婉拒老闆後,自己試著施展鑑定技能。
  《全知全能的神,翻閱知識之書,請賜吾睿智──判定。》
  
  『道具名稱:黑曜珍珠』。
  
  啊啊,果然沒錯。黑珍珠是能從貝類裡採到的寶石,相對之下,黑曜珍珠則是稀有道具,來源為珍禽異獸的黑虎蝦眼球。兩者的名字與外觀雖然相似,價格卻天差地別。
  「這不是黑珍珠,而是黑曜珍珠。」
  「你、你說什麼!?你說的黑曜珍珠,是指很罕見的那種珍珠嗎!?」
  老闆瞪圓了眼睛,並抬高音量。
  「小夥子,我還以為你只是普通的旅行者,沒想到你竟然會使用鑑定技能。你是商人嗎?」
  已經做完鑑定的老爺爺,早就徹底看穿黑曜珍珠的價值了吧。
  他和老闆不同,對我的鑑定技能很感興趣。
  「不,我只是一個普通流浪者。」
  「即使具備技能,想鑑定稀有物品也需要相當高的等級吧!?老爺爺,這是怎麼回事!?」
  「這個嘛,代表他是一個等級很高的技能擁有者。」
  老闆吞了吞口水,來回看著老爺爺和我。
  「話說回來,你明明不是商人卻擁有鑑定技能。迪奧爺爺,這種事有可能嗎?」
  被稱為迪奧爺爺的旅行商人發出「唔──」的沉吟聲。
  「不能說絕對不可能。高等級的冒險者都會學到好幾個技能,大多數狀況下,鑑定只是他們擁有的技能的其中一種。」
  「你的體格確實很強壯。原來你是那麼厲害的冒險者啊?因為你的態度很謙虛,所以我完全沒發現。」
  我只能回以苦笑。
  罷了,反正以前我也常常被人說「你看起來不怎麼強,只有體格壯。」、「你的神情一點都不威嚴。」之類的話。
  「哈哈哈!我被你的外表騙了,沒想到你竟然擁有鑑定技能。即便你不是商人,但我們就像同伴一樣呢。哈哈哈!」
  迪奧爺爺似乎認同了我的實力,雖然他現在身上沒有足夠的錢,不過我們約好了,只要把項鍊帶到他位於阿丁頓城的店舖,他會以高於行情的價格買下來。
  
  
  
  
  八話 大叔與少女,洗澡與瀏海
  
  
  「哎呀,達克拉斯先生?您不是出發去旅行了嗎……」
  購物完畢,剛離開雜貨店的時候,有人叫住了我。
  轉頭一看,是位用領巾包住一頭白髮的老婆婆。
  她用拐杖支撐彎曲的腰,同時朝這邊揮手。
  「那位老婆婆是……」
  昨天早上,我要離開這座村子時,曾幫忙那位老婆婆搬運裝了水的桶子。
  「嗨。」
  我帶著拉比走向老婆婆旁邊。
  拉比似乎很怕生,害羞地躲到我身後。
  「你回到這村子來啦。」
  「是的。因為某些緣故,我又折回來了,要在這裡再打擾一晚。」
  「哎呀,那真是太好了。那時我還沒好好向您道謝對吧?今晚的晚餐請務必到我家來吃喔,當然那邊的小不點也一起帶來吧。」
  「可是我……」
  「只是一些上不了檯面的鄉下料理罷了,請您別客氣。」
  我並不是想要回報才出手幫忙的,可是冷漠拒絕對方也不好。
  因為老婆婆不斷重複「一定要來」,結果還是約定了我會帶著拉比在傍晚前去拜訪。
  不過,首先得確認有旅館住。
  名字叫『農夫與鹿亭』的酒店旅館就位在雜貨店對面,中間隔著一條道路。和老婆婆暫時道別後,我們走向旅館。
  打開門,掛在門上面的鈴鐺發出噹啷噹啷的聲音。
  正在打掃餐廳的旅館老闆娘抬起頭。
  老闆娘將一頭亮橘色頭髮高高紮起,是一名身材又高又結實的女性。
  她講起話來如機關槍般滔滔不絕,是個急性子的人。
  一看到我,她剛強的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
  「歡迎光臨。你還要住一晚嗎?嗯?那孩子是怎麼回事?你身邊應該沒帶孩子吧?」
  「啊啊,因為某些原因,所以……」
  我吞吞吐吐地說完後,老闆娘挑起了一邊眉頭,看向躲在我身後的拉比。
  拉比緊緊抓住了我的褲子。
  「哼,我看你應該不是誘拐犯,就不深入追問原因了。如果小孩子也要用床鋪的話,費用還是算大人金額喔。」
  「我明白了。費用我當然會──」
  我話才說到一半,老闆娘立刻又開始說話了。
  「話說回來,這孩子還真髒呢,你可不能讓她直接這樣去睡覺。我會把圓木桶搬到後院去,進房前先去好好洗一頓。」
  聽到老闆娘的話,拉比身體猛地一震。
  不過在我插話之前,老闆娘已經先扠著腰訓誡般開口說:
  「我並不是故意說一些欺負妳的話,妳用不著害怕。洗過澡,妳就能變漂亮,明白了吧?明白就回答我。」
  「唔、嗯……」
  「妳這孩子聲音真小。算了,話先說在前頭,我無法幫你們準備熱水。洗澡的水,你們要自己從公共用井運過來喔。明白的話就快點動手!」
  面對老闆娘連珠炮般的話語,我完全沒有一絲插嘴的機會。
  
  
  公共用井位於村子正中央。
  當我用水桶從那裡搬一桶水回來時,老闆娘已經準備好圓木桶了。
  將水嘩啦地倒進去,裝滿圓木桶後,必須再把這些冷水變成熱水。
  雖說現在是春天的下午,我還是不想讓拉比用冷水洗澡。
  《火焰聖靈,借予吾憤怒之炎──火魔法沙羅曼達。》
  我利用火魔法技能製造出火球,將之放入水中。
  這種方法就跟用滾燙的石頭燒開水相同。
  在放入第三顆火球後,水開始冒出蒸氣。
  我把手放入水中確認。溫度剛剛好。
  「等一下!想不到你挺厲害的嘛!!明明一臉呆呆的!!」
  老闆娘開口誇獎我。
  我只能回以苦笑。
  「好了,拉比,首先從頭髮開始洗吧。」
  「……!?」
  拉比用驚愕的表情回視我。
  「咦?」
  我一頭霧水,不明白她為何而驚訝,結果──
  「喂!!人家可是女孩子耶!!拜託你多注意一下好嗎?」
  被老闆娘一罵,我嚇了一跳。
  我理解拉比是女孩子,但她畢竟還只是個孩子……不過,這麼說也對。
  「那麼,拉比,妳可以用這塊香皂洗身體和頭髮。為了不讓毛巾濕掉,我先掛在庭院的樹上,等妳從木桶裡出來後記得用。換洗的衣服我也先放在同一個地方。」
  考量到拉比身上的骯髒程度,圓木桶裡的水應該會很快就變濁。
  我原本想一桶桶幫她換水,但離開這裡的話就難以這麼做了。
  「抱歉,老闆娘,可不可以麻煩妳幫個忙,幫她舀水沖身體呢?」
  「真是拿你們沒辦法。只洗一遍,應該無法徹底洗掉她身上的髒污吧。你去準備多一點熱水過來。」
  「啊啊,我明白了。」
  熱水看起來的確不夠用。但這麼一來,時間不夠我在水井及後院之間來回。
  唔,對了,現在的我已經可以兩種技能同時併用了。
  既然如此,我就沒必要去裝水了。
  《火焰聖靈,借予吾憤怒之炎──火魔法沙羅曼達。》
  《向空白靈魂祈求愛的水之聖靈啊,請賜吾恩惠之水──水魔法烏汀娜。》
  我同時施展火魔法和水魔法技能。
  我的左手不斷溢出水,右手噴出的火焰變成漩渦狀,朝左手的水捲過去。
  水與火嬉戲般合而為一,變成散發出熱氣的熱水。
  好,接著把這些水一一注入水桶裡──
  「那、那是什麼!?那究竟是怎麼回事!?」
  老闆娘瞪大了眼睛,一臉不敢置信。
  「啊啊,這是雙重技能施放。」
  「雙重技能施放!?實、實在太讓人不敢置信了。可以使用雙重技能的,不是只有勇者大人嗎?啊!難道你就是勇者大人!?但年紀有點大耶。」
  國王所欣賞的勇者亞倫的雙重技能嗎?
  不管到哪個鄉下,男女老幼都清楚地知道勇者亞倫,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想起亞倫與詛咒的事,我的心情變得複雜,但還是硬擠出笑容佯裝平靜。
  「哈哈,我不是勇者啦。」
  「那你怎麼會用那種非常人所能用的高超技巧?」
  「因為雙重技能是可以靠努力而學會的。」
  「靠努力,怎麼可能有那種事!你其實是個很厲害的冒險者吧?」
  在老闆娘的逼問下,我傷腦筋地搔了搔頭。
  「不,我不是冒險者。我只是個流浪者。」
  
  ◇◇◇
  
  我不斷在水桶裡放入熱水,老闆娘則用那些水嘩啦啦地替拉比沖洗。
  等老闆娘說熱水已經夠用了以後,我把一切交給她,一個人在餐廳內等候。
  過了一段時間。看到被一臉得意洋洋的老闆娘帶過來的拉比,我倒抽了一口氣。
  「怎樣?變得很漂亮吧?」
  被灰塵與汙垢掩蓋住的那頭蜂蜜色頭髮恢復了光澤。
  洗去汙垢後的肌膚,變得白皙透亮。
  先前在雜貨店買的洋裝非常適合她,比穿著鬆鬆垮垮的男用外套時漂亮好幾倍。
  最重要的是,她的瀏海被剪齊,長度到眉毛附近。
  瀏海變短以後,旁人就能清楚看見拉比那雙大眼睛,印象也整個煥然一新。
  只是一個瀏海,沒想到就能產生這麼大的變化。即使言行舉止還是一樣,看起來卻開朗許多。
  與先前只能透過瀏海縫隙看東西時相比,拉比的心境應該也有了改變。
  因為視野開闊後,心情也會變好呢。
  「她的瀏海太長了,我沒別的辦法,只好幫她剪掉了。當然,我有先經過這孩子的同意啦。吶,妳看了也很滿意吧?」
  「嗯……」
  拉比羞澀地捂著變短的瀏海,但正如老闆娘所言,她看起來並不討厭。
  「這樣看起來很稚嫩、很可愛呢!」
  拉比的臉頰紅了起來。
  被人這麼稱讚,她大概是害羞了吧。
  如此一來,我就比較容易讀懂拉比的情緒了。
  我向老闆娘道謝,拉比也跟我一樣鞠躬致謝。
  
  
  拉比洗完澡後,接著換我了。
  我借用圓木桶,將汗水及汙垢一一洗掉。
  昨天的內褲和襪子之類的衣物,也在這時候一起洗一洗。
  照理說自然曬乾是最理想的,但在下午這個時間曬,也無法及時曬乾。
  換好衣服之後,我便用風魔法迅速烘乾衣物。
  當我忙完種種事情稍作休息的時候,夕陽的紅色餘暉開始籠罩村莊。
  時間剛剛好。我帶著拉比走出旅館。
  老婆婆準備了加滿蔬菜的湯、用鹿肉做成的培根、柔軟的麵包以及紅酒,盛情款待我們。給拉比的餐點以牛奶代替了紅酒。
  據說是剛從養在房子後面的牛隻身上擠下來的。
  拉比的嘴巴四周沾了一圈白鬍子,同時津津有味地大口喝著牛奶。
  「您這趟旅行是為了去接女兒吧。」
  老婆婆一邊幫忙再盛一碗湯遞給我,一邊露出溫柔地微笑。
  剛剛在旅館房間裡,我已經事先告訴拉比,未來我們兩人要暫時佯裝成父女,於是我點頭回應。
  說謊的心虛感,讓我的視線克制不住開始游移。
  「和爸爸一起旅行,感覺很高興吧?」
  老婆婆對拉比這樣說道。
  「爸爸……」
  拉比低喃完這兩個字,便陷入沉默。
  她雖然低下頭,但由於瀏海剪短了,所以表情一覽無遺。
  看是看得到,可是拉比現在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她垂著眼,嘴角似乎浮現笑容。
  那神情,宛如正在細細體會著蔬菜湯的溫暖蔓延到四肢的感覺。
  拉比正在追憶父親嗎?她先前說自己『沒有家人』,是因為已經通通過世了吧?
  我覺得拉比應該不想碰觸這個問題,所以至今一直沒有深入問過。
  與拉比相處時,我應該保持多大距離呢?
  雖說日後我們會在巴爾札克城分別,但目前我們會暫時一起旅行,要像陌生人般徹底保持距離,實在讓人覺得很心酸。
  如果兩人能慢慢變熟悉就好了。
  我在心中這樣期盼著。
  
  
  
  九話 大叔與少女,來到慈善之城阿丁頓
  
  
  離開麥克菲登村後,過了幾天。
  一邊在農村過夜一邊繼續南下的我和拉比,終於在這一天正午過後抵達了阿丁頓。
  阿丁頓是一座建立於平緩的丘陵地帶上的城鎮,北側山丘上有一座老舊卻氣派的建築物。
  那棟建築物就是『馬特洛克孤兒院』,也是這座城鎮的指標性建築。
  當初去程路上經過這座城鎮時,看到孤兒院的氣派建築,我相當吃驚。
  像這種具有一定規模的城鎮裡,大多會有孤兒院。
  只不過每一家大多為錢所困,因而幾乎都只能利用那種唯一優點只有大的破舊宅邸。
  那為什麼馬特洛克孤兒院有辦法保有一座像樣的建築物呢?
  我依稀記得,上次在酒館稍微聽說過一點。
  據說是有個靠做生意賺了大錢的男人當上院長,傾注私人財產養育那些孩子們。
  這世上就是有如此偉大的人。
  因此,那男人頗具聲望,城裡的人們似乎都很擁戴他。
  就連只有醉漢的酒館裡,也沒半個人說院長的壞話,真是厲害。
  那麼,首先──不管去哪座城鎮,我第一件做的事就是找到住宿的地方。
  即使在阿丁頓也一樣。
  投宿的旅館就選上次住過的那一家好了。那裡的餐點很好吃,拉比一定會很高興的。
  我還記得旅館的地點,因此帶著拉比往城鎮中心區域走。
  人與馬來來往往的道路上充滿活力。
  「哇啊……」
  拉比張大小小的嘴巴,不停東張西望。
  她似乎被街道的熱鬧氣氛震懾了。
  因為先前我們路過的全是小農村。
  她對馬車特別感興趣,看得目不轉睛。
  「拉比妳以前搭過馬車嗎?」
  「沒有……」
  「再稍微往南走一段路後,載運馬車會比較多,到時候就能讓妳搭了。」
  「……!」
  拉比用力抬頭看向我,臉上表情一亮。
  即使不開口,拉比的喜悅也清楚傳達過來了。這全多虧了變短的瀏海。
  我這樣想著,對她回以微笑。就在這時候──
  街道對面的店舖裡湧出一堆人,使得這裡變得更加喧鬧。
  「院長幫我買了一大堆看起來很好吃的點心!」
  「謝謝院長!」
  「你們看!院長幫我買的薑餅超可愛的對吧!」
  「我的糖果才不會輸給你呢。」
  「哈哈哈,大家這樣打鬧很危險喔。」
  一個滿頭白髮的男人以及他帶領的將近十個孩子,從西點店裡走了出來。
  男人胖嘟嘟的身體就像玩具熊,非常可愛。
  最重要的是,他臉上柔和的笑容透露出他的親切。
  小孩子們都稱呼他是院長。莫非那個人就是孤兒院的院長嗎?
  可是,他帶領的孩子們外表都打扮得相當漂亮。
  有男孩子穿著剪裁很棒的襯衫,有女孩子穿著像禮服一樣華麗的洋裝。
  他們看起來宛如貴族家的孩子。驚嘆完以後,我冷不防想起一件事。
  和那些孩子比起來,我給拉比的衣服和鞋子呢?
  「……」
  雖然當初是沒得選,但我買的是土土的素色洋裝和木鞋。
  偷瞄了拉比一眼後,我更是立刻大受打擊。
  因為,拉比正用憧憬的目光看著那些小孩子。
  那眼神與她興致勃勃地觀察馬車時,並不一樣。
  她的神情,是面對渴望不已的事物時會有的神情。
  ……她很羨慕吧。
  拉比的視線與我對上後,困窘地垂下了頭。
  當我還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那群小孩子一邊嬉戲一邊跑了過來。
  其中一個孩子因為沉浸在嬉鬧中,碰地撞上了拉比。
  「啊!拉比!」
  我立刻想去扶身形不穩的拉比,但附近的白髮男人搶先了一步。
  「對不起,妳沒事吧?」
  拉比點了點頭。
  「那就好。作為賠禮,這個請妳吃吧。」
  男人遞出了五顏六色的糖果。怕生的拉比瞬間眼神發光。
  她抬頭看向我,似乎在問「我可以收下嗎?」,我點頭回應。
  拉比打算收下一粒糖果,不過男人笑著將手上所有糖果都塞到拉比手中。
  她似乎被對方的慷慨大方嚇到,含糊不清地道完謝後就躲到了我身後。
  「不好意思,讓您送這麼昂貴的糖果。」
  「哪裡,該道歉的是我們,這位父親。喂,你們幾個要好好向這個小朋友道歉。」
  「是──對不起。」
  在男人語氣沉穩的勸戒下,孩子們有些困窘地道歉了。
  光從這段互動裡,就能感受到他們感情有多好。
  「我們家的孩子們太有精神了,如您所見,簡直讓我傷透腦筋呢。」
  男人溫和地笑著,然後用視線在我與拉比之間做了一番比較。不過下一刻,那張圓潤的臉上露出了驚訝之色。
  「真是非常抱歉,是我不懂裝懂,把兩位誤以為是父女了。」
  被人立刻看穿,我的心漏跳了一拍。我與拉比確實髮色不同,五官看起來也不像。
  不過,世上並非沒有這樣的父女吧?
  為了今後著想,我詢問對方為何知道我們不是父女,男人爽朗地笑著回答。
  「是距離感啊。她雖然躲在您身後,碰觸您的時候卻產生遲疑,真正的父女不可能會這樣,不是嗎?」
  「原來如此……」
  「那麼,請問兩位是什麼關係呢?」
  男人略微擔憂地詢問,這次換我內心一驚。
  我該不會被懷疑是誘拐犯吧?
  「我、我們是養父女,而且才剛剛變成這樣的關係。」
  我盡可能藏住心中的慌張,這樣回答對方。
  「原來是這麼回事,那兩位的生活應該產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吧。自己的人生中突然出現一位這年紀的小孩,應該會常常讓您感到不知該如何是好。」
  「算是吧。」
  身為新手爸爸,我完全不知該怎麼回答才正確。
  我的額頭冒出汗水,同時目光四處游移。
  「哈哈,看您對自己的育兒生活還是有很多不安之處呢。您的臉色用不著蒼白成那樣。」
  「啊,呃……」
  「尊夫人應該也會幫忙撫養,不是嗎?」
  「那個,我、我沒有妻子。」
  「咦?那麼您是獨自照顧沒有血緣關係的小女孩嗎?」
  慘了,我好像說了不該說的話。當我察覺到這一點時,已經為時已晚。
  看到我開始驚慌失措,男人臉上的同情之色變得更重了。
  「您可能會覺得我太雞婆,但我看您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我是在這座城裡經營孤兒院的馬特洛克,您不介意的話,我很樂意和您聊聊。」
  「不,這個……」
  「照顧年幼的孩子很辛苦吧?旅行時身邊帶著小孩,移動距離也會受限。況且您不可能丟著孩子,一個人呼呼大睡,還要獨自守夜戒備對吧?最重要的是,開銷上會比自己一個人時還高。」
  男人露出宛如神職人員的溫和笑容,並開口說道。
  那是一種會讓人想信賴這個人的微笑。
  「你說聊聊是指?」
  「我們這裡也有許多孩子因為各種因素而被寄養在此。」
  「……!」
  看來他是在提議,要不要把拉比寄放在孤兒院。不不不,為什麼話題會跑到這裡來?
  在馬特洛克身後興致勃勃地聽著我們對話的孩子們,竊竊私語地討論「這個小孩也要變成我們這裡的孩子嗎?」。看到那些吵鬧的孩子們的表情,我產生了危機感。因為我覺得,事情會就這樣迅速地往那方面發展。
  「感謝您的關心,但我沒問題的。我、我們先告辭了。拉比,走吧。」
  我匆匆忙忙地道別後,帶著拉比逃也似地離開了。
  
  ◇◇◇
  
  抵達旅館後,拉比的樣子感覺怪怪的。
  她的話變得很少,餐點也沒吃幾口。
  我問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她搖頭否認。她的氣色看起來的確沒有很差。
  我不知該如何是好,於是偷偷觀察她的舉動,才終於有所發現。
  拉比不斷抓著洋裝下襬往下拉,還一直低頭看。
  是那件土土的二手洋裝。
  「這個……」
  「嗯?」
  「很貴嗎……?」
  拉比用細如蚊吶的聲音問道。
  我張著嘴巴僵在原地,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不,不會,那個很便宜。對不起……」
  我用硬擠出來的聲音道歉,結果拉比說出很奇妙的話。
  「幸好……」
  幸好?
  為什麼便宜會讓她覺得幸好?思緒亂成一團的我一頭霧水。
  不過,從剛剛開始,我的腦海裡便一直閃過今天見到的那些孩子們的漂亮打扮。
  拉比會這麼沮喪,肯定是因為衣服的關係吧。我感到心底一痛。
  就連拉比都一臉羨慕地看呆了,不是嗎!
  我擅自拒絕院長的提議,是因為我並不希望拉比被對方收養吧?
  孤兒院裡有許多同年紀的孩子,看起來可以自由自在不受拘束地生活。
  況且我也原本就打算把拉比交給朋友照顧。
  我不知道在朋友那邊的生活,會不會比在孤兒院好。
  「我是不是把拉比妳交給院長照顧比較好呢?」
  我想知道拉比自己的看法,因而開口詢問,結果她身體用力一震,垂下了頭。
  「抱歉,我擅自幫妳拒絕了。」
  拉比保持沉默,沒有精神地搖了搖頭。
  「不然,我明天去拜託院長吧。」
  拉比動也不動地盯著地板,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我搞不懂該怎麼做才好,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我不帶妳去孤兒院可以嗎?」
  她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是嗎?既然如此,我希望拉比至少跟孤兒院的孩子們一樣,擁有小孩子應有的時髦感。
  要是維持現況,未來抵達的每個地方都會讓拉比留下慘淡的回憶。
  我想到了。我去買個能讓她高興的東西來補救吧。
  或許能藉此打破這尷尬的氣氛也說不定。
  「拉比,我稍微出去一下,妳留在旅館等我。」
  「啊……」
  拉比抬頭看著我,似乎想說什麼。
  如果帶她一起去,她肯定會說不要,所以這一次無論如何我都想自己去。
  我朝一臉不安的拉比點了點頭後,對她說「我去去就回」。
  
  ◇◇◇
  
  離開旅館後,我獨自來到商業區。
  去以往光顧的雜貨店應該沒用。
  我一家一家看過大馬路旁的商店。
  在靠近城裡最熱鬧繁華的區域時,我終於找到了理想中的店。
  展示櫥窗裡放了蕾絲禮服的那家店,店名叫做『女裝•裁縫師歐曼的店』。
  進去那裡需要勇氣,但我還是鼓起勇氣走了過去。
  透過櫥窗往內看,裡面已經有幾個客人了。看起來年輕的女性顧客居多。
  生意似乎相當好。
  我帶著緊張的心情踏入店門。
  不用說,我以前的人生跟這種整潔又時髦的店完全無緣。
  我已經緊張得冒汗了,但一想到這是為了拉比,我就不敢逃跑。
  店內陳列著各種顏色的華麗禮服。
  看起來真是壯觀。細膩的刺繡、閃閃發亮的珠子,這些衣服究竟要多少錢啊?
  已經在店內的客人們全都一臉稀鬆平常地穿著那些衣服,讓我震驚不已。
  這裡的氣氛和客層與我平日出入的那種雜貨店相比,有著天壤之別。
  只有我一個人與這裡超級格格不入。
  再說,明明是服飾店,為什麼會有好聞的香氣呢?
  我抱著困惑,檢查標示在禮服上的價格標籤。
  「……!」
  十枚銀幣。
  此刻我手上所有的錢加起來,都還不到這個價格的一半。這個價位,我完全買不了。
  在我工作賺夠錢之前,衣服方面還是拜託拉比再忍耐一下好了。
  除了衣服以外,難道沒有價格稍微平民一點的商品嗎?
  我很難為情地在店裡四處看了看,結果在右手邊發現有個陳列帽子與緞帶的區域。
  今天見過的那些少女們,頭髮上也綁著這種緞帶。
  這個應該會很適合拉比。不對,是絕對會很適合。
  價格的話……三十枚銅貨嗎?不算便宜。可是,這個總算是在買得起的範圍內了。
  我正想著自己差不多該去找一些日薪工作了,所以不能花太多錢。
  我想把緞帶拿起來看看,可是可以用大叔的粗糙手指碰這種東西嗎?
  看著纖細又可愛的緞帶,我心生退縮。
  事先把手上的髒污洗掉再來,果然是正確的。
  我猶豫不決地這麼想著的時候──
  「吶,那個人在幹什麼呀?」
  「他盯著緞帶,露出愈想愈苦惱的表情耶。」
  「他應該正在挑選送給女生的禮物吧?」
  「咦,那種看起來像木頭的人也會送禮物?」
  女性集團發出輕笑聲。
  困窘至極的我,忍不住逃往店內深處別人看不見的角落。
  我這是在做什麼蠢事啊!是想逃去哪裡啊!我這樣斥責自己,但結果還是不敢動。
  最後,在那些女生們離開服飾店之前,我一直呆站在原地。
  好了……等人終於走光後,我才再度回到緞帶區,但這次卻變成不知道該選哪一種好,因而煩惱不已。
  過了一小段時間後,女店員似乎再也看不下去了,主動開口問我。
  雖然覺得有些坐立不安,但這時我決定還是請她幫忙。
  我問店員,哪一種比較適合年紀大約十歲的乖巧小女孩,對方建議選擇如同夏天花朵的黃色緞帶,以及清爽的水藍色緞帶。適合拉比的是……我告訴店員要買下水藍色的緞帶。
  「請問需要包裝嗎?」
  結完帳後,店員詢問我,這時我又陷入猶豫。
  只是一條緞帶而已,送得大張旗鼓是什麼意思?不會做得太過火了嗎?
  由於我過去幾乎不曾像這樣送人禮物,所以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對。
  我試著想像一下,自己把包裝得很漂亮的緞帶交給拉比的景象。
  不行。完全想像不出來。還是假裝若無其事地送出去,感覺比較輕鬆。
  結完帳後,我直接拿走了緞帶。
  因為避免手汗弄髒緞帶,我將緞帶小心翼翼地收進大衣口袋裡。
  回到旅館的路上,我莫名感覺到腳步比離開時還要輕盈。如果能用這份禮物讓拉比高興一下就好了。
  我想起拉比拘謹的害羞笑容,加快歸途的腳步。
  交給拉比時,我該說什麼呢?要說是偶然看到的嗎?不行,這樣太假了。
  不然說這是「給拉比的禮物」如何?唔嗯,但這又不是稱得上禮物的昂貴物品。
  果然還是說「喜歡的話拿去用吧」之類的?
  嗯,平凡無奇才是我的風格,不是嗎!就這麼辦吧。
  當旅館出現在視野裡之後,我開始有點緊張起來了。要是拉比說不要,我會很沮喪吧。
  負面的想像,讓我停下了腳步。
  買的時候,明明覺得這條緞帶非常可愛,但現在卻漸漸覺得不怎麼樣了。
  「唉。」
  我真是丟臉至極。路上來往的行人開始用奇怪的眼神回頭看我,我也不能一直站在原地不動,便設法為自己加油打氣後打開了旅館的門。
  一樓餐廳因為較早吃晚餐的客人而開始熱鬧起來。
  我從喧鬧聲中穿過,爬上左手邊盡頭的樓梯。
  加油啊我!要想辦法打破那種尷尬的氣氛。
  況且,拉比是個體貼的孩子。只要衷心道歉,我們肯定可以和好如初。
  我帶著這樣的信心,從口袋裡拿出緞帶。
  準備好了。我吸了一口氣,打開房門。然而……
  「拉比?」
  房間裡空空蕩蕩的,看不到拉比的身影。她去上廁所了嗎?
  我一頭霧水地走進房間,無所適從地環視房內……
  嗯?書桌上放了一張紙。我出門之前,上面並沒有這種東西。我拿起那張紙,看到上面寫的字後瞪大了眼睛。
  
  『謝謝您這段時間的許多照顧。
  可以跟您在一起,我非常快樂。
  我去孤兒院了。
  拉比』
  
  拉比在紙上用小小圓圓的筆跡寫了這些話。
  「……」
  仔細一瞧,這是記錄客人餐點的紙張背面。應該是拉比去下面的餐廳要一張過來的吧。我想著這種沒意義的事,重重地坐到床鋪邊緣上。
  失去了贈送對象的緞帶從我手中滑出,飄然落到了地板上。
  是嗎……她去孤兒院了……
  今天見到的那些孩子,看起來確實相當幸福。
  還可以穿上現在的我無法買給拉比的好衣服。
  只要拉比可以過著無拘無束的生活,不就好了嗎?
  不管地點是我的朋友身邊還是孤兒院都無妨。
  我的大腦很清楚這一點,偏偏心底卻愈來愈難過,真是奇怪。
  之所以感到心酸,全是因為沒料到離別會如此迅速而唐突地到來。
  我試著這樣解釋給自己聽。
  可是,兩人就這樣分別,真的沒關係嗎?
  這個世界很大。一旦分別,日後大多無法再次相遇。
  我們兩人至少要當面道別才對,不是嗎?
  我心中浮現這個念頭,便準備站起身……
  別這樣。拉比都特地留信後才離開的。
  再怎麼遲鈍,我也察覺到拉比不想看到我。
  在靜得連根針掉下來都聽得見的房間裡,響起了我深深的嘆息。
  拉比不是個愛說話的孩子,即使我們兩人待在一起,她也總是保持沉默。
  但那種感覺,卻又與獨自一人時的寂靜不一樣。現在這股寂靜裡,沒有一絲溫柔的氣息。
  我與那個小女孩只不過短短共處幾天而已,但她的存在,還是治癒了我的孤獨。在她離開後,我才初次驚覺這個事實。
  
  ◇◇◇
  
  隔天早上醒來後,我心神不寧地洗漱,同時發現項鍊沒有還給拉比。糟了,我沒理由私自拿走這個。
  即使拉比避著我做道別,還是得把項鍊交到她手中才行。
  我已經和迪奧爺爺約好了,今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訪他的店。
  所以先去那邊露個臉,告訴對方項鍊不能賣了,然後再去孤兒院。
  我的心依舊像是破了一個大洞。
  可是,一想到能再見到拉比一面,鬱悶的心情多少好轉了一些。
  
  
  我照著迪奧爺爺的話,前往商業地區的西邊,很快就找到了『迪奧雜貨店』的招牌。
  雖然是雜貨店,店面規模卻相當大。那位老爺爺果然是個相當厲害的大人物。
  「打擾了。」
  我打個招呼踏進店內,就看到迪奧爺爺與一個五官和他很相像的矮個子男性,在店內深處大聲爭執著。
  「爸,拜託您把盤點工作交給我來做啦。您的年紀已經很大了,萬一弄傷腰該怎麼辦!」
  「哼!比起你那種弱不禁風的身體,我可是強壯好幾倍!」
  看來是父子正在吵架中。
  當我僵在原地感到煩惱不已的時候,那一對在吵架時說話百無禁忌的父子同時轉頭看向我。
  「「歡迎光臨。」」
  即使正在吵架,父子兩人的招呼還是完美重疊。
  實在搞不懂他們究竟是感情好,還是感情不好?
  我一邊苦笑,一邊輕輕點頭致意。
  「嗯?小夥子,今天你沒帶那孩子過來嗎?」
  我沮喪地說明經緯,這對父子聽完後反應出現兩極化。
  「這麼說,那孩子算是很幸運呢。她一定會過得很幸福的!」
  「我實在不喜歡那個男人。我從來就沒聽說過,有哪個商人對自己賺的錢不執著的。」
  「真是受不了,爸您怎麼還在說那種話,那是因為院長他已經不當商人了。請您千萬不要把那些話放在心上,這個城鎮裡會說院長壞話的,只有我家老爸而已。」
  兒子朝我露出苦笑。
  「反正,一切交給馬特洛克院長就沒錯了。據說他在幫孩子找收養的父母時,對方不是貴族身分就不會接受。而且,為了讓在孤兒院長大的孩子們可以到大城市獨立生活,他還會協助安排。已經有好幾個孩子離開院長身邊,到外面獨立生活了呢。」
  這裡已經算是大城鎮,住起來也很舒適,那些孩子竟然還特地跑到外地去嗎?
  北部的人通常不太願意離開故鄉,因為這一帶的交通網絡不太發達……我感到不可思議,開口說出疑惑,結果兒子回答了我:
  「您知道從這裡往東南方走,就有港口可以出海嗎?」
  「你是說港口城市辛普頓嗎?嗯?但是,能在辛普頓進出的,只有附近的小漁船及商船而已吧?由於和公會發生糾紛,那裡已經好幾年沒有客輪靠岸了,不是嗎?」
  因為這個緣故,當初我們才會放棄橫渡海洋的計畫,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那是發生在幾年前的事了。當我還是勇者小隊的成員時──
  十年前開始,東邊大陸就遭到魔王的激烈侵略,魔族也不斷做出殘暴的行為。
  為了打退他們,勇者小隊原本打算從辛普頓搭船前往東方──算了,現在不是回憶當初的行動結果的時候。
  「辛普頓現在已經願意讓客輪停靠了嗎?」
  「並沒有。不過,院長以前搭商船時所認識的朋友願意賣他面子,隨時都可以幫忙開船出海。雖然這裡已經是相當大的城鎮了,但據說渡海以後大陸東邊的城市規模比這裡大多了,不是嗎?其實我也很嚮往那裡呢。院長他肯定也覺得,去那邊的城市會比較幸福吧!」
  「……!?」
  我瞪大眼睛,倒抽了一口氣。
  這怎麼可能。因為勇者亞倫的關係,東邊大陸確實曾經恢復過安全。
  然而,如今東邊大陸再度受到魔王軍裡的四天王的折磨。
  待在那種地方怎麼可能獲得幸福。
  院長是在一無所知的狀況下,把孩子們送過去的嗎!?
  眼前這個商人似乎完全不知道魔王發動侵略的事。
  由於北邊城鎮極少有人進出,因而常常發生資訊中斷的狀況。
  但再怎麼說,這情況也太奇怪了。
  送孩子們過去的人會進入東方的港口,因此絕對能得到消息。如果院長不知情,代表那個人隱瞞了消息。
  但究竟是為了什麼原因呢?我心底產生一股難以形容的不安。
  不管如何,我都不能把拉比寄放在那種地方!
  即使把拉比接回來會造成她的困擾、縱使拉比會因而討厭我,我都無法把她放在不安全的地方。
  看到我突然用力抬起頭,父子兩人都受驚似地瞪大眼睛。
  「抱歉,我先告辭了!」
  「咦!?怎麼這麼突然?」
  「我要去把拉比帶回來。」
  我說完這句話,迪奧爺爺露出別有深意的笑容。
  「嗯,去吧。」
  「請容我下次再來拜訪!」
  說完,我便衝出雜貨店。
  「喂,小夥子!你趕時間的話就騎馬去吧!」
  迪奧爺爺朝著我的背影大叫……小夥子?雖然我的年紀確實比老爺爺小。
  「沒關係的!我的速度比馬快!!」
  我頭也不回地大聲回應。
  《滿溢的力量噴湧吧──加速器!!》
  我一邊跑一邊詠唱,為自己施加敏捷方面的增益狀態。
  還不夠!要更快!加速!加速!!加速!!
  施加了好幾層增益狀態的身體像風一樣呼嘯而過。
  我要盡快趕到拉比身邊──……!
  
  
  
  十話 大叔與少女,和好
  
  
  我衝到馬特洛克孤兒院的大門前,敲了敲三次獅頭門環。
  ──砰!砰!砰!
  由於情緒紊亂,我敲出的聲音宛如巨人的踏步聲。
  「呼、呼……」
  我吞了吞口水,滋潤乾渴的喉嚨。
  然後一邊盯著口啣圓環的獅子一邊等待回應,過了一會兒後,大門從內側開啟了。
  從門後走出來的是一個看起來像打雜的男人。
  「您好,請問有什麼事嗎?」
  男人看著我,露出笑咪咪的表情。這種笑法與院長好相像。
  甚至讓我覺得,男人根本是在模仿院長。
  那種笑法就是彎著眼睛、拉高嘴角。
  因為有點滑稽,所以容易讓人感到親切。
  我告訴對方,自己是來接拉比離開的,我決定不把拉比寄養在孤兒院了。
  「喔,這樣啊?我先去詢問院長一下,請您稍後片刻。」
  說完,男人就消失在門後。
  等待的時間感覺異常漫長。我坐立不安地在大門前走來走去,嘆氣嘆到膩的時候,男人回來了,並且讓我進入孤兒院。
  「嗨,早安。」
  聽到樓梯間上方傳來聲音,我抬起頭,就看到笑咪咪的馬特洛克院長站在陰影中。
  「您是擔心拉比,所以來看看她的情況的吧?」
  馬特洛克院長帶著笑臉走下樓梯來到我面前,以平易近人的動作找我握手。
  「不過,您先聽我說說如何?為了那孩子好,我建議您還是不要和她見面比較好。如果是已經沒有親人的孩子也就罷了,但由於某些原因才被寄養在這裡的孩子們,剛開始一定都會很想家。和您見面的話,只會讓那孩子更加感到寂寞而已。」
  「不,不是那樣的。我是來帶走拉比的。」
  「咦……來帶走她的嗎?可是,那孩子是主動希望來這裡的吧?昨天她本人是這麼說的。」
  「……是啊,我明白。不過,那是因為我們之間產生了誤解。我要直接帶拉比回去,請讓我見她。」
  「……」
  馬特洛克院長瞇起眼睛,直盯著我看。
  然後,他散發出更加溫和的氣息,嗯嗯地點點頭。
  「我明白了。現在這個時間,她應該正在庭院裡與其他孩子們玩耍,我帶您過去吧。」
  
  ◇◇◇
  
  在院長的帶領下,我前往庭院。拉比無法融入其他孩子的群體裡,一個人待在庭院角落玩土。
  「拉比!!」
  我一邊呼喚她的名字,一邊衝過去。看到我的瞬間,拉比瞪大了眼睛。
  「啊…………為、為什麼您會在這裡?」
  「我是來接妳的。跟我一起回去吧。」
  「……!」
  我朝拉比伸出手。拉比反射性地抓住我的手之後,不知為何又抽回力道垂下手臂。
  「拉比?」
  「……」
  她垂下頭陷入沉默,側邊頭髮滑落到她的臉頰。
  她果然不想跟我一起走嗎?
  我伸出去的手孤零零地留在半空中,心底傳來針刺般的疼痛。
  「……我、我和您在一起的話,會給您……添麻煩……」
  咦?這番話讓我震驚,我低頭看向拉比。她咬緊了嘴唇,肩膀不停顫抖著。
  那雙大眼看起來隨時都會掉下淚珠。為什麼說會添麻煩……我沉思後猛然領悟。
  我的腦海裡掠過先前在西點店前面時,馬特洛克院長所說的話。
  『照顧年幼的孩子很辛苦吧?旅行時身邊帶著小孩,移動距離也會受限。況且您不可能丟著孩子,一個人呼呼大睡,還要獨自守夜戒備對吧?最重要的是,開銷上會比自己一個人時還高。』
  我滿腦子只想著自己的事,完全沒考慮到在身後聽到這些話的拉比會做何感想。只要想到這孩子自制、乖巧又拘謹的個性,應該能理解她會產生何種心情才對。
  她肯定深信,自己的存在會對我造成麻煩,所以才會在抵達旅館以後,表現得沒什麼精神。而我竟然現在才發現這個真相。我真是笨蛋,超級大笨蛋。
  拉比會怎樣解讀那些話?明明只要站在拉比的心情來想,就能一清二楚。
  ……等一下。這麼說來,那時候也一樣。
  拉比那時候問我,我買的洋裝會不會很貴。
  我以為因為洋裝是便宜貨,所以拉比感到很沮喪。但其實不是那樣。
  當我告訴拉比洋裝很便宜後,她說了「幸好」。我現在終於明白那兩字的意義。
  對於讓我花錢為她買衣服的舉動,她覺得很歉疚。
  因此才會感到擔憂,詢問我價格。拉比應該是想,幸好衣服很便宜吧。
  拉比是那樣地感到自卑,而我竟然丟下她一個人,自己跑去買東西。
  對於自己的愚蠢程度,我錯愕到無言以對。
  「拉比,對不起!」
  我用力低頭鞠躬道歉。
  「我不但沒有好好顧慮到妳的心情,甚至還自以為是,只顧著做自己的事。全都是我的錯,請妳原諒我。」
  「……!?您、您不必道歉……」
  小小的手碰上我的手臂。
  說完道歉的話之後,我戰戰兢兢地抬起頭,眼睛對上拉比泛著淚光的雙眼。
  「我從來不曾把妳當成麻煩過,甚至覺得很慶幸可以和妳一起旅行。」
  「……真、真的嗎……?我……不是麻煩嗎……?」
  「啊啊,當然是真的。所以妳願意回到我身邊來嗎?」
  「……嗚!」
  從剛剛開始就蓄積在拉比眼中的淚水大顆大顆溢出。
  拉比順著衝動飛撲到我懷裡來。
  她努力伸長細細的手臂,用力抱緊我的背。
  「其實我……根本不想離開……嗚!」
  「拉比……」
  我的心底喜悅不已,也差點哭出來。
  帶著無法全部只靠語言表達清楚的感情,我回抱住拉比。
  「聽好了,拉比。如果對方不是我信得過的人,我絕不會把妳交出去。如果無法肯定妳絕對可以得到安全與幸福,我就會像這樣來帶走妳。這一點妳要記住。」
  「嗯……」
  我不想再讓她哭成這樣。以後絕對不會再讓這種事發生。
  「哈哈哈,真是太棒了。我好感動,差一點也跟著你們一起哭出來了呢。」
  我單手抱起拉比,然後轉身看向馬特洛克院長。
  明明嘴裡說著相當失禮的話,院長卻依舊帶著笑臉。
  第一次見面時,看到那張笑容,我明明感覺對方是個好人。
  現在卻覺得,它就像黏在院長臉上的陰森面具。
  「我原本覺得您應該很辛苦,所以想提供幫忙,不過既然您想親自照顧這孩子,我也不好意思強留了。來,我送兩位到外面去吧。」
  「在那之前,我有事想請教您,馬特洛克院長。」
  「有事請教我嗎?什麼事呢?」
  我掃視了一圈在庭院裡玩耍的孩子們之後,接著說:
  「我聽說馬特洛克孤兒院的孩子們,以後都會前往東邊大陸,這是真的嗎?」
  「嗯嗯,沒錯。他們會從產業都市波旁和港灣城市巴斯堤德之中選一個居住。」
  「可是,把孩子們送到大海另一邊的大陸去,您不會覺得不安嗎?」
  「我當然會感到不安。因此,偶爾我也會趁著送孩子們外出獨立的機會,順便去東邊大陸看看,只是很難頻繁去那裡造訪就是了。我最後一次造訪是在一年前。」
  「那裡真的是好地方嗎?」
  「當然是呀。那裡人多又熱鬧,每日都像在辦慶典一樣吵呢。搬到那裡去的孩子們看起來非常幸福。」
  「這樣啊……」
  很遺憾,我得到的結論是最糟糕的那一種。
  倘若馬特洛克院長也是被害人,那倒還好。
  「換句話說,你並不是被騙的對吧?」
  「咦?什麼意思?」
  「從三年前開始,東邊大陸飽受魔王麾下的四天王的折磨。尤其是產業都市波旁,事實上是由他們所統治。住在那種城市裡『看起來非常幸福』?再說,觀光客根本無法造訪那裡。就算運氣超好進入了城裡,應該也無法出來才對。」
  「哈哈哈,請您別說恐怖的話嚇我好嗎?我不知道您聽誰說了那些話,不過事情都是假的,因為我可是有親眼看過。」
  「真是怪了,我也是用這雙眼睛親眼看過的。」
  「……」
  馬特洛克院長依舊帶著笑臉,我相當冷淡地板著臉,與他互瞪。
  先一步採取行動的是馬特洛克院長。
  「孩子們,抱歉,能請你們先回屋裡一下嗎?」
  孩子們很疑惑地面面相覷,但還是遵從院長的命令離開庭院。
  「為了以防萬一,先讓他們去避難,原來你還有這點良心。」
  在我忍不住說出這些話之後,院長詭異地放聲大笑。
  他的嘴角扭曲,笑容變了質。
  「避難?你在說什麼傻話。明天之後,我仍然會在這裡繼續當院長,所以怎麼能讓大家看到我殺死你的場面呢?──不過,要是牽連到孩子,死掉一個就等於少了一項商品了。我想極力避免這種事發生。」
  這男人!
  我氣得全身發抖,同時迅速轉動視線。
  有一些男性僕人朝中庭聚集過來。他們包圍住抱著拉比的我,人數有八人。
  「殺了他。」
  院長一下達命令,所有人立刻齊齊發動攻擊。我立刻當場詠唱起冰魔法。
  《守護絕對零度聖域的女神啊,請賜吾冰凍之吻──冰魔法海拉!》
  「嗚哇啊啊!?這是什麼!?」
  我施放的冰魔法瞬間凍住了男性僕人與院長的腳,使他們無法動彈。
  「什麼!?原來你擁有攻擊技嗎!!」
  由於驚慌失措,院長臉上第一次失去了笑容。
  「拉比,妳在這裡等一下。」
  我放下抱在手上的拉比,也仔細解釋自己離開的原因。
  「為了其他小朋友們著想,我必須徹底挖出那傢伙所做的壞事並公諸於世。所以,我需要再靠近一點,去和院長好好談一談。」
  拉比握緊兩隻小小的手,點了點頭。
  她表示,雖然自己很擔心,但還是相信我。
  「院長,你應該不想被凍死吧?」
  我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向院長。愈是靠近,院長臉上的從容就愈淡。
  「喂、喂,你、你想做什麼?」
  「離開這裡的孩子們都去了哪裡,現在情況如何?」
  「我、我不知道!」
  「我可以讓你全身結冰,然後凍死喔。」
  「故、故弄玄虛!你的臉看起來根本不像是敢殺人的模樣!」
  我的臉看起來不像是敢殺人的模樣、嗎?
  一直以來,我確實極力避免殺戮,加上現在身邊還帶著拉比。不過拉比還沒出現之前,我也都是盡可能活捉對方。
  這麼做,並非只單純因為個性溫柔,而是因為把人殺了以後就無法得到情報了,加上我並不覺得,一個人所做下的壞事只用他一條命就能彌補。
  話雖如此,現在我卻被不敢殺人的印象扯了後腿。
  為了因應這種時候,我是否該事先練習一下如何擺出看起來很恐怖的表情呢?看起來像壞人的表情,啊!我知道了。
  我努力擠出輕浮的笑容,試著模仿眼前的院長。彎著眼睛,用力吊高嘴角……很好,差不多就是這樣吧。然後保持這樣抬起視線──
  「噫!!你幹嘛露出那麼噁心討厭的表情!!」
  喂!真想告訴他,我這是在模仿你耶。
  不過能讓他感到害怕,也算成功了。
  「我和你一樣,也擅長假裝成好人。看到我的本性,你應該就明白了吧?你要是不肯從實招來,我也不在乎直接殺了你,畢竟還有其他人看起來也知道內情嘛。」
  我把視線從院長身上移開,看向那些男性僕人。
  「我殺了你之後再去逼問那些傢伙,他們應該會老實招出來。」
  「等、等一下!我、我把小孩賣給變態貴族和娼館了!!」
  「哪裡的娼館?」
  院長吐出了好幾個城鎮名字,當然那些貴族的名字他也全招了。
  「……」
  我的胃裡熱得彷彿在燃燒。我盯著地面,想盡辦法克制住怒火,同時深深地吐出一口氣。這時候,院長嘲諷的嗓音傳入我耳中。
  「哇哈哈,你太大意了!我也會用火魔法之類的!火焰聖靈,借予吾憤怒之炎──火魔法沙羅曼達!!」
  他所施展出的是一團小小的火焰。我迅速躲開,然後走到院長面前。
  「啊!?嗚咳呃!!」
  我一拳打向那張讓人看了就想吐的臉。
  院長整個人連同被冰固定住的腳飛了出去,狠狠撞上庭院裡的樹木後暈了過去。
  
  ◇◇◇
  
  幾個小時之後,由於我報了警,馬特洛克及其手下們被關入了城裡的監牢。四周圍滿了人群,似乎是在聽到騷動後聚集過來的。
  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錯愕。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現在正被憲兵隊帶走的這個男人,直到前一秒都還是這座城鎮的居民們所熱愛的院長。
  「住、住手!我知道了!我說我知道了!你們搞錯了,我不是主犯!真正有動手的是那些傢伙!!喂,放開我!不要用你的髒手碰我,混帳!!」
  馬特洛克拚命掙扎,並且想把罪都推到同夥身上。
  他的手下也跟他一樣,大聲說出馬特洛克做過的種種壞事。
  居民們臉上露出的震驚表情,漸漸地轉變成懷疑的神色。
  「看起來簡直像換了個人。」
  「竟然說出那麼難聽的話。」
  「可是,我還不敢相信……竟然所有人都被他給騙了。」
  我聽著那些說話聲,隨著憲兵隊前往城裡的監獄。
  
  
  根據後來聽到的傳聞,大家照著從院長書房裡找到的客戶名單,很快就找出了孩子們被賣掉的地點。
  憲兵隊長承諾我,說他們一定會找出那些孩子,並在確認過當事人意願後把人帶回來。
  關於孤兒院今後的經營問題,則是據說居民們想盡早開會討論方案。
  聽說大家不曾想過要採取關閉孤兒院的方式後,我鬆了一口氣。
  從今天開始,似乎連續幾天都會有志願者去幫忙照顧孩子們。
  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期盼這個城鎮的居民並非全是毫不關心別人的人。
  真希望這種事件以後別再發生了……如果可以,其實我想去救出所有孩子。
  可是,那是一種很傲慢的想法。因為時間無法倒流。
  我抬頭望著月亮已經露臉的夜空,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
  
  當天晚上,回到旅館後,我拿出在嚴重誤會中買下的緞帶,遞到拉比面前。
  拉比手掌捧著緞帶,好奇地歪著頭。
  「那是給拉比的禮物。」
  「咦……!」
  那雙大眼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如果能讓她稍微感到高興就好了。我抱著不安的心偷偷觀察拉比的反應……
  「……!」
  拉比的表情變得很柔和,整張臉都是喜悅的笑容。
  她真的笑得很開心。
  「謝謝……」
  「啊啊。」
  我的心溫暖了起來。
  感覺那時候在店裡產生的困窘及難為情全都有了回報。
  「我丟下妳離開房間後,跑去買了這個。讓妳穿窮酸的衣服,我覺得很自責,態度不自覺就變得很奇怪。對不起。」
  「我也要說對不起……自己……擅自跑走……」
  「不,沒關係的。」
  我們彼此笨拙地笑了笑。互相道歉實在讓人覺得很不好意思。
  「我可以綁上緞帶嘛……?」
  「當然可以。」
  「呃……」
  拉比想自己綁頭髮,但卻無法順利綁好。
  「我來試試看。」
  我的手雖然也沒那麼靈巧,但還是從拉比手中接過緞帶,準備努力試試看。
  我抓起一束頭髮,用緞帶圈住,費了一番工夫後總算順利綁上去了。
  「好了,綁好囉。」
  選擇水藍色的緞帶果然是正確的。
  「嗯,非常適合妳。」
  羞怯的拉比縮了縮脖子。
  「……可是,為什麼……要買緞帶給我呢……?」
  「妳不是在點心店前,一臉羨慕地看著其他小孩們的可愛禮服嗎?因為我現在還不太可能買得起禮服,所以先買那條緞帶給妳,希望妳能原諒我。」
  即使拉比不覺得穿樸素的洋裝很丟臉,但我明白,她很憧憬其他孩子的服裝。我心裡是這麼想的……
  不知為何,在聽到我的話的瞬間,拉比的臉紅成一片。
  「……不、不是的……不是禮服……我在意的……是點心……」
  「咦!?原來是那個嗎!?」
  看來,拉比是個比我想像中還厲害的貪吃鬼。
  「噗!哈哈哈!原來是這樣啊,原來是點心嗎!」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結果拉比也害羞地笑了出來。
  人們就是靠著像這樣一起大笑,而得以一一克服那些讓人感到憤怒、絕望及悲傷的事情。
  這個夜晚,我心底產生這樣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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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16 17:27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一話 大叔與少女,「我家小孩』與「爸爸」
  
  
  隔天,我與拉比特地在旅館的餐廳裡,選擇坐在窗邊的座位上。
  從窗戶照進來的晨光很溫暖。
  「早安,今天早餐的蛋想怎麼煮呢?」
  旅館老闆娘一邊用圍裙擦手,一邊過來詢問蛋的烹煮方式。
  兩人都點了荷包蛋之後,我開口向拉比解釋接下來幾天的生活方式。
  「我們可能還要在阿丁頓滯留四、五天。這段期間裡,我打算買一些只能在大城鎮買到的物品,還有做一些日薪工作賺取旅費。」
  之所以拉長滯留時間,是因為我可能會因馬特洛克的事件而被找去問話。
  憲兵隊命令我在這座城鎮裡多停留幾天。幸好這趟旅行我們並不趕時間。
  當我想著這些事的時候,一股香味飄來,早餐盤也送了上來。
  「來,開動吧。」
  「嗯……!」
  我們合掌小聲唸誦禱告文後,開始吃起早餐。
  「等一下我們還必須去迪奧爺爺那裡一趟,因為還有拉比的項鍊沒解決。」
  拉比握著叉子,一臉認真地聽著我說明。
  「妳可以吃早餐沒關係,不然冷掉就不好吃了。」
  「我、我知道了……」
  今天早上的早餐,是荷包蛋、培根和嫩煎洋菇。
  我把這些東西放到撕成兩半的麵包上,夾起來,做成三明治享用。
  看到我豪邁的吃法,拉比發出小聲的「哇啊!」,立刻開始模仿我。
  「半熟的蛋會從旁邊溢出來,要小心喔。」
  「是──」
  拉比很高興地大口,咬下。
  「啊……!」
  蛋馬上溢了出來,滴滴答答地流到拉比手上。
  「哈哈哈。以這種方式吃,嘴巴太小會吃得很艱難吧。」
  「對、對不起……」
  「沒關係啦,妳不用在意。」
  我輕輕摸了摸白著臉道歉的拉比,然後用掛在腰間的毛巾幫她擦了擦。
  雖然先前在麥克菲登村已經多買了一條,但感覺還是令人憂心。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有了小孩子以後,用到日用品的機會會增加。
  說到小孩子。
  「拉比,我有一個提議──」
  在今後的旅行期間,我覺得我們兩人最好保持『父女』關係。
  可是,我們完全演不出來。
  我對自己解釋說,那是因為我與拉比才剛認識幾天而已。可是,為了避免被捲入類似這次的事件,我還是想努力改進,讓我們盡可能看起來像一對真正的父女。
  昨晚睡覺前想到這件事之後,我腦中浮現的方法是改變稱謂。
  「以後,我在大家面前會盡量說拉比是『我家小孩』。例如『我家小孩受您照顧了』,聽起來怎樣?是不是很有當爸爸的感覺?」
  「唔、嗯……我覺得有……」
  「是嗎?太好了。那麼,拉比就叫我『爸爸』吧。」
  「……!」
  拉比倒抽一口氣,全身僵硬。咦?
  「對不起,妳不想這麼喊嗎?」
  「不、不是不想…………我可以這麼喊嗎……?」
  「當然可以。」
  太好了。原來她是太拘謹了嗎?我拍拍胸口鬆了一口氣。
  「那麼,要稍微試試看嗎?來,拉比妳喊喊看。」
  「現、現在嗎……?」
  「對啊。」
  拉比垂下眉毛,視線不知所措地四處游移。
  她的臉頰染上一層粉色,看起來似乎相當害羞。
  「嗚…………我、我覺得不好意思……」
  「別擔心。這種事只要喊完第一次,以後就會意外地變容易。來,加油。」
  「唔、嗯…………爸…………………………爸爸……?」
  「……!」
  拉比喊『爸爸』的聲音,細小得幾乎要被餐廳的嘈雜聲徹底掩蓋過去。
  但我覺得心臟彷彿被某種東西狠狠刺穿。
  感、感覺……好害羞……!
  感到自己的臉轟地熱了起來,我連忙用手遮住嘴巴。
  全世界的爸爸在被女兒呼喚時,都會有這樣的心情嗎!?
  雖然我對拉比說『只要喊完第一次,以後就會意外地變容易』,但我自己卻似乎完全無法適應。
  
  ◇◇◇
  
  吃完早餐之後──
  由於已經到商業地區的店舖開門的時間,於是我帶著拉比再度造訪『迪奧雜貨店』。
  因為昨天我沒有好好打招呼就衝出雜貨店,所以想去為自己的失禮致歉。
  然後,最重要的是,我想告訴迪奧爺爺我把拉比帶回來了。
  商業地區今天依舊充滿各式各樣的人,熱鬧非凡。
  拉比不怎麼擅長在人潮縫隙中走路。
  「為了避免妳迷路,我們牽著手吧?」
  「唔、嗯……」
  我伸出的手被拉比握住。
  小孩子的手的熱度,讓我嚇了一跳。
  而且,拉比小小的手像蓬鬆的麵包一樣柔軟,和我粗糙的手很不一樣。
  我放輕力道,盡可能輕輕地回握住她。
  
  
  『迪奧雜貨店』。
  看了看高掛在頭頂上的木質招牌後,我打開店門。一踏入店裡,就立刻聽到語調亢奮的說話聲。
  這家店總是鬧哄哄的呢。我帶著苦笑走進店裡。
  原以為迪奧爺爺他們父子又在吵架了。
  裡面已經有客人了嗎?在店內盡頭收銀台附近,擠著五、六個男人。
  迪奧爺爺與他兒子就站在正中央。
  現場氣氛比接待買東西的顧客還輕鬆,眾人正熱烈地七嘴八舌討論著。
  看來是一群認識的人聚在一起閒聊。
  不知道他們在講什麼,講得那麼起勁。
  當我一邊苦笑一邊準備打招呼時,迪奧爺爺發聲了。
  「啊!各位!這傢伙就是那個旅行者!」
  「哦哦哦哦哦!!你就是那個人嗎!?」
  迪奧爺爺一指我,男人們的視線立刻集中到我身上。
  「老兄,你真厲害,竟然能看穿騙局……!」
  「沒想到那個院長竟然是人口販子,我們到現在都還不敢相信!」
  「整個城裡到處都是你的傳言喔!!」
  「我去通知其他人!」
  大家異口同聲地大喊,並且把我包圍起來。最後一個人留下意義不明的一句話後,就往外衝出去了。
  其他男人則是不斷反覆說著「你真厲害」,同時在我的手臂及肩膀上摸來摸去。
  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感到一頭霧水,連忙把拉比藏到身後。
  雖然沒感受到惡意,但這些人實在太過亢奮了。
  「等一下,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什麼叫『你就是那個人嗎』?」
  我看向人牆另一邊,坐在一張高腳椅上的迪奧爺爺。
  迪奧爺爺別有深意地笑了笑。
  「昨天的逮捕事件流傳出去了。」
  「流傳出去?」
  「幸好有你把馬特洛克的罪行通通揭發出來。沒想到這十幾年來,整個城裡的人都被那個大壞蛋給騙了……而且我明明打從一開始就不喜歡那傢伙,卻對他的所作所為視而不見,這樣反而更不應該……只要一想到因為我的疏忽,導致許多孩子們犧牲,我就覺得丟臉至極。」
  迪奧爺爺低聲說完後,原本亢奮的男人們也懊悔地垂下頭。
  「我以前還把那混帳當成神明般崇拜呢。」
  「這一點大家都一樣啦。我們真的是笨蛋。」
  「所以說,我們打從心底感謝你。如果不是你來到阿丁頓,應該會出現更多犧牲者吧。」
  「真的、真的很謝謝你……!」
  「你是阿丁頓的英雄!」
  「什……」
  眾人出乎預料的話,讓我一時啞然。我是英雄!?
  有個年長的男人對我說「謝謝你」,然後握住我的手。
  他的心情似乎透過用力握緊的手傳達了過來。
  其他人也一一向我表達謝意,還有人慌張地脫下頭上的帽子。
  「我只是做了自己能做的事情而已,大家別想那麼多。」
  我一邊抓著頭一邊這麼說,結果被回以「個性謙虛這一點也很棒!」。
  真是傷腦筋。我這把年紀,已經不會因自己的能力而驕傲自滿了。
  況且還有孤兒院的問題,並非所有事情通通得到解決了。就在這時候──
  「喂!聽說英雄來到這家店了,是真的嗎!?」
  突然間,雜貨店門被人用力打開,一群人嘩啦啦地湧進來。
  「啊啊啊!可怕的人潮出現了!正在盤點的商品全都亂掉了啦,老爸!」
  「幹嘛,真是丟臉。還不快慶賀我們店爆滿!」
  「老爸!!」
  迪奧爺爺和兒子還是老樣子,兩人開始吵了起來。
  這期間,湧入的人數不斷上昇。
  嗚哇,這、這也太可怕了。
  「拉比!妳要好好躲在我後面喔。」
  「唔、嗯……!」
  我不能讓拉比被這些人擠扁。
  要想辦法逃出這家店嗎?當我轉動腦筋思考時──
  「喂,老兄!你不喜歡被一群人圍著阿諛奉承對吧?」
  「是啊。」
  聽到方才握過手的男人的話,我苦著臉點頭回應。
  「好吧,你們幾個。這位英雄就由我們來守護!」
  「喔!交給我們吧!」
  「和英雄說過話的只有我們,以後我們就能以這件事感到自豪了!」
  「大家!快回去,快回去!你們應該不想對拯救城鎮的英雄恩將仇報吧?好了,好了,撤退!」
  方才的男人們開口大喊,將大舉湧入的居民們趕到雜貨店外面。
  居民們發出不斷抱怨,像是「只有你們說到話,太奸詐了!」、「我想要他的簽名!」、「哎呀,是個帥哥耶!」,我全聽得清清楚楚,整個人僵在原地。
  沒想到事情竟然會演變成這樣。
  我看著被趕到店外的居民們,吞了吞口水。
  
  
  
  十二話 大叔與少女,打工滅龍~雞蛋三明治和肉丸湯~
  
  
  本日是陰天,山上的氣溫又低又寒冷。
  真是多虧有這片枝葉茂盛的樹林,讓人吹不到寒風。
  我看向穿著我外套的拉比。
  然後自然地回想起第一次認識時的情景。
  我一樣又讓拉比穿上鬆鬆垮垮的外套,因為只穿洋裝是無法禦寒的,所以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看來必須幫她買一件可以遮擋風雨的防寒衣物。
  我列的購物單愈來愈長了。必須提醒自己不能忘了買。
  如果今天的成果不錯,應該就能買一件比較好的外套給拉比了。
  沒錯,我現在正在工作以賺取旅費。
  當我找迪奧爺爺商量,說我想找薪水高一點的工作,又不想透過冒險者公會的時候,對方低聲說「你也是個有苦衷的人啊」,然後將我介紹給了承接城內委託工作的自衛團。
  基本上,公會所介紹的任務都是從私人委託人承接而來的案件。
  而國家或城鎮的委託任務常常不會透過公會,而是從看到直立式看板上的徵人消息後,聚集而來的人們之中挑出人選。
  可是,公家機關的任務難度相當高。
  附帶一提,以公會任務難度來衡量這次的工作的話,等級大概是B。
  任務內容據說是誅殺紅眼巨龍。
  紅眼巨龍是一種非常凶惡且極具攻擊性的魔獸。
  但最大的問題在於牠們的喜好。
  每到春天,紅眼巨龍從冬眠中醒來後,就會開始到靠近人類聚落的山上築巢。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紅眼巨龍最愛吃的食物是人類。
  靠近人類大概是為了隨時能找到充足的食物吧。
  牠們會不分白天晚上降臨在人類聚落,用那雙尖銳的腳粗魯地抓住人類後擄走。
  而且如果任由牠們築巢,牠們會每年都在同一個地點現身,因而非得用盡各種手段進行討伐不可。
  但一座山只要被築巢過一次,到了隔年,極有可能又會有其他紅眼巨龍降臨該地,所以相當棘手。
  據說過去幾年來,這座城鎮一直不斷驅除紅眼巨龍。
  「喂!中午就在這一個區域休息!」
  背上背著大劍、看起來像隊伍老大的男人回頭朝我們大喊。
  那是一個下巴蓄著濃密鬍子的健壯男人,年紀大概比我稍微小一點。
  他的目光鋒利且充滿威嚴,與我是完全相反類型的人。
  他對我的印象似乎不怎麼好。
  事實上,今天在集合地點見到面的瞬間,我就被他瞪了,還罵「竟然帶著小孩參加,你是瞧不起我們嗎?如果你以為這趟是去健行的,就給我滾回去!」。
  不過,我也確實沒聽過有誰帶著小孩參與任務的。
  經過了馬特洛克孤兒院事件後我改變了想法,既然拉比說想跟,我也就同意了。
  拉比想怎麼做,我都尊重她的想法。
  站在安全層面來考量,其實把人留在旅館裡才是正確的。
  換成以前的我,肯定會選擇那樣的做法。
  可是,拉比希望和我在一起。
  既然如此,為了讓自己可以打包票保證我身邊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我要徹底保護好她。
  我也告訴其他參與者「絕不會造成大家麻煩」,結果得到了冷笑。
  我們是我們,他們是他們。我會協助大家,但不會過度在乎他們的看法。
  倘若我心生不安,這股情緒也會影響到拉比。
  ──因此,我開始準備午飯。
  其他男人在樹蔭下圍成一圈坐著。他們總共有五個人。
  據說每年的獵龍任務都是由他們召集人手,他們彼此說說笑笑,看起來很熟稔。
  不過,因為鬍子男是老大,所以大家對他的態度有些拘謹。
  我與拉比則是坐在與他們相隔一段距離之外的地方。
  為了不讓屁股被土壤弄濕,我從後背包拿出麻袋鋪在地上。
  接著拿出今天的午餐。
  我拜託旅館老闆娘,借用了一下廚房,一早就勤快地做了雞蛋三明治。
  還在水壺裡裝了肉丸子湯。
  我準備生火用鍋子重新加熱,所以才把湯帶來。
  氣溫比想像中還寒冷,有熱湯喝真是太好了。
  「拉比,湯在熱好之前還需要一些時間,先從三明治開始吃吧。」
  「嗯。」
  和以往一樣唸完禱告文之後,我們大口吃起三明治。
  「哇……!雞蛋軟綿綿的……!好好吃……!」
  「是嗎?那就好。」
  三明治是歐姆蛋類型的,裡面加了牛奶稀釋。
  這麼做,咀嚼時口感會十分鬆軟。
  調味時我加了許多砂糖,使口味甜一點,再輕輕拌入一搓鹽巴提味。
  這一點意外重要,可以使歐姆蛋的味道不會太過無味。
  嗯,我覺得自己做得很不錯。於是,我和拉比一起大口吃個不停。
  就在肚子稍微有飽足感的時候,鍋的湯也煮滾了。
  搖晃的鍋子裡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老闆娘送給我一些朧朧牛的牛腱肉,說是昨晚剩餘的食材。
  用它熬出的熱湯十分好喝,令人很期待入口的瞬間。
  我一邊想著這些事,一邊拿湯匙在鍋子裡攪拌──
  「……喂,老兄,那是什麼?味道聞起來好香。」
  自衛團的男人們偷看這邊,一副快要流下口水的模樣。
  鬍子老大冷漠地背對著我們,但其它隊員則對我們的鍋子十分感興趣。
  「是肉丸子湯啦。」
  「肉丸子……這股感覺很好吃的香味就是那個嗎……」
  「熱湯嗎……應該可以溫暖凍僵的身體吧……」
  男人們發出吞口水的聲音。
  雖然每顆肉丸子都不大,不過幸運的是總共有七顆,剛好符合現場總人數。
  我瞄了拉比一眼,她嗯嗯地點頭回應,應該是表示她想分享給其他人的意思吧。也對,那些男人也跟我們一樣覺得冷。
  「如果不介意,你們要不要來一點?量不是很多,大家只能輪流喝幾口,不過,喝一些溫熱的湯,身體也能溫暖起來才對。」
  「真的可以嗎!?可是我們剛剛的態度非常惡劣……」
  「不,大家不用在意那些事。畢竟是和完全不認識的人一起行動,採取防備也是正常的。」
  「老兄,你真是個好人!」
  我說的話明明很平凡無奇,卻被這樣稱讚,讓我覺得後頸發癢。
  「那麼,第一個先讓我、我家小孩喝吧。」
  這樣的說法應該不會很不自然吧?
  我偷偷看著那幾個男人的反應,大家沒有任何異樣。
  「啊啊,這是當然的。先給你女兒喝吧!」
  聽到對方這麼說,我鬆了一口氣。
  接著,我將熱湯裝進拉比平時用的那個馬克杯裡頭,遞給了她,之後再依序遞給那些男人們。
  大家紛紛說著「好好喝!」、「好溫暖!」、「棒呆了!」。
  「喂,你要不要也喝一點?」
  我也開口詢問依舊背對著我們的鬍子男。
  鬍子男瞥了這邊一眼,很不高興地皺起臉。
  「呿!竟然被區區一些食物給釣走。」
  聽到他那樣不屑的說,其他男人嚇得身體抖了一下。
  前一秒還熱鬧不已的氣氛瞬間凍結。
  「一直拖拖拉拉下去,天都要黑了。快點出發吧。」
  我們不得不手忙腳亂地開始收拾行李。
  
  ◇◇◇
  
  吃完午餐後,眾人再度排成一列往山上走。比起上午,現在走的路不但坡度變陡,路況也很差。
  我問了拉比幾次需不需要我揹,但她一直很努力靠自己的雙腳走。
  我一邊默默注視著拉比,一邊走在她身後。
  愈是往前走,山況愈險峻,變成走在最前面的老大必須不斷用柴刀砍斷草木、強行開闢出一條通路的狀態。
  「居民們都很怕這座山,所以除了討伐紅眼巨龍以外,大家都不會靠近這裡。」
  前面的男人氣喘吁吁地告訴我緣由。
  沒有人類來回走動的地方,就不會出現道路。然而,當我們又繼續往前走了大約三十分鐘時──
  「喂,你們看!有野獸走動的小徑!」
  走在正中間一個又瘦又高的男人開口說道。
  我朝他所指的地點看過去。原來如此,確實可以看到一條通往山上的野獸小徑。
  「今年的運氣真好!」
  「是啊,就是說!──能找到野獸小徑,工作就會輕鬆多了。」
  眾人朝野獸小徑走過去。我也帶著拉比跟上去,但……
  「這是……」
  雖然很淡,不過看到留在小徑上的足跡,我皺起了眉頭。蹲下來定眼仔細瞧過後,我有了百分百的確定。
  果然沒錯。這個足跡乍看之下非常像鹿的足跡,但其實是獨角獸的。
  獨角獸喜歡棲息在沒有人類踏足的未開發山區,眾人皆知牠們很聰明。
  「等一下,我們還是別走這條路比較好。」
  我一開口呼喚,走在前面的男人們全都一臉詫異地回過頭來。
  「你要是亂插嘴,小心我揍飛你。」
  鬍子男很不爽地吐了口口水。即使如此,我也不能膽怯。
  「你們仔細看這個足跡。」
  「這不是鹿的足跡嗎?」
  痩高男人帶著「這有什麼嗎?」的表情詢問。
  「不,如果這是鹿的足跡,應該完全不會留下副蹄的痕跡吧?可是,這個卻留下微微的痕跡。」
  「如果有副蹄的痕跡,那應該是野豬對吧?」
  「野豬的話,痕跡會更加明顯。還有前面的部分,主蹄的形狀非常圓,擁有這些特徵的生物,只有獨角獸而已。」
  「……!也就是說,這附近有那種傳說生物嗎!」
  「太好了!不是據說看到那種生物就能轉運嗎?請務必讓我看一看。」
  大家都興奮了起來。可是,現在不是順水推舟的時候。
  「獨角獸是一種很神經質且防備心強的生物,一般走路時都會把足跡掩蓋掉。」
  因此,正常來說很難看到如此充滿獨角獸特徵的足跡。
  唯有在某種狀態下,那種動物才會沒有消除掉足跡。
  「除非正在被連傳說生物也吃的大型魔獸追殺而忙著逃命,否則,獨角獸是不會忘記消除足跡的。」
  「什麼……」
  聽完我的解釋,眾人同時語塞。只有鬍子男依舊用一臉不耐煩的模樣不斷瞪著我。
  「你說的那些事,我從來都沒聽過耶!?」
  「那是因為你很無知吧!」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嗎!?」
  「沒、沒有,其實我也不知道。」
  就連對住在山中的動物一清二楚的獵人,也沒幾個知道傳說生物的知識。
  當初能力落後的時候,我曾一股腦地調查所有可能在冒險時派上用場的事情,所以才湊巧得知這些。
  「抱歉,我們實在不知道,你說的這些話有幾分能信。」
  四個男人面面相覷。
  結果會變這樣也是正常的。
  「我知道,所以你們不用相信我也沒關係,只不過我希望大家今天先折返。對方是一隻不明大型魔獸,對我們實在太不利了,我不想看到你們死亡。巨龍在築巢完畢之前不會出來找食物,在那之前我們應該還有充足的時間吧?」
  「說的也是。」
  「再說,你制止我們往前走,自己也沒任何好處吧。」
  「而且剛剛你分給我們的熱湯真好喝。」
  「喂,那跟現在的事沒關係吧!」
  「他把那麼好喝的熱湯分享給我們耶,所以他應該不是壞人。」
  「算了,你這麼說也對。」
  「囉哩囉嗦的煩死了!你們給我適可而止!」
  「噫……!!」
  在鬍子男的威嚇下,這四人全屏住了呼吸。
  「你們幾個是白癡嗎!?竟然隨隨便便就被一個外來者的花言巧語給騙了!那傢伙是因為來到這裡以後害怕了!只有你一個人逃跑太丟臉,所以就打算把我們全部捲進去吧。鬼才要理你!」
  「喂、喂,等一下!」
  我拚命想制止鬍子男,但他充耳不聞。
  看著鬍子男大步走在野獸小徑上的背影,大家深深地嘆了口氣。
  「我不是故意無視你的忠告,只是那個人對我有恩,我不能丟下他一個人離開。」
  「他雖然看起來說話毒又愛生氣,卻是個很有責任感的人。」
  「我們還被他救了好幾次命呢。」
  「只有你們父女也好,就在這裡撤退吧。」
  我看向拉比。拉比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然後點點頭。
  這是拉比信任我的時候會露出的眼神。
  「不,既然如此,我們也繼續跟著你們吧。」
  我怎麼可能丟下他們不管。
  於是,我拿出比剛剛更高的警惕心,守住他們的退路。
  
  ◇◇◇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鬍子男呆呆地低喃。我已經早一步抱起拉比,遮住她的視線。
  走過野獸小徑,抵達道路盡頭後──
  我們看到一個大約建造到一半的巨大巢穴,裡面一片空蕩蕩。
  看起來並不像是巨龍為了築巢而跑去外面搜集木材。
  巢穴裡有一灘紅黑色的液體。
  四周則有類似肉屑的物體飛濺四散。
  「嗚……嗚噁……」
  瘦高男人一邊用手捂住嘴巴一邊乾嘔。這種反應很正常。
  因為這一帶瀰漫著讓人反胃的濃烈血腥味。
  「紅眼巨龍明明不在,卻有這麼多血……難道牠被吃了嗎?」
  就在痩高男人慘白著一張臉這麼說的時候。
  上空傳來振翅的聲響,四周突然變得漆黑一片。我連忙抬頭往上看。
  飄浮在上空的是──魔黑龍。
  黑得發亮的巨大翅膀、被鱗片覆蓋的身軀、帶著藍色光芒的凶惡雙眼──牠是巨龍中的王者。
  要是這傢伙出現在村莊,據說短短一個小時就能將村子破壞殆盡。
  這就是魔黑龍。
  「我、我們不可能打得贏……牠應該有巨龍的十倍大吧!」
  「啊、啊啊啊……嗚哇啊啊啊!!」
  一臉慘白的痩高男人轉身要走。
  「糟了!不要逃跑!」
  魔黑龍的習性是從逃跑的人開始攻擊。
  我拚命阻止,但對方置若罔聞。
  飛在天空的魔黑龍揮動翅膀,當場急速下降。
  「快趴下來!!」
  我張口大叫的同時,鬍子男一邊保護著瘦高男人一邊往地上倒。
  然而,魔黑龍馬上發動第二輪攻擊。
  「我去當誘餌!你們趁機快逃!!」
  鬍子男用力撐起身體站起來,朝眾人大吼道。
  一喊完,鬍子男隨即往相反方向奔跑。
  「老大!!」
  魔黑龍立刻翻轉身軀,朝那道人影追了上去。
  「不行!他太亂來了!!」
  沒錯。人類的雙腳不可能跑得贏龍。
  兩方的距離愈來愈近。
  「可惡!!難道我們所能做的,只有趁老大幫我們製造空隙時逃跑嗎!?」
  痩高男人哭著滿臉淚水地大喊。
  ──不,怎麼能讓鬍子男被殺呢!!
  我用力從地面往上跳,張口詠唱。
  《滿溢的力量噴湧吧──飛翔攀升!!》
  我對自己的雙腳施加增益狀態,維持抱著拉比的姿勢往上空飛去。
  多虧鬍子男吸引了魔黑龍的注意力,我才能繞到背後。
  可是,那銳利的爪子隨時都會貫穿鬍子男。
  《火焰聖靈,借予吾憤怒之炎──火魔法沙羅曼達!!》
  熊熊燃燒的烈焰落在魔黑龍的背上。
  在牠落到地面之前,我想再多進行幾次攻擊。
  魔黑龍背部的鱗片下是有痛覺的。
  總之,要先造成能穿透到下面的傷勢!
  可是,就連最高等級的火魔法,都無法對魔黑龍的鱗片造成傷害。
  想當然爾,這一點我也早就料到了。我需要的是一瞬間的機會,就等牠露出破綻。
  為此,需要更強大的火力!
  我在施放火魔法的同時,以雙重技能加上風魔法。
  經過風的煽動,火焰威力增加了幾十倍。
  這團烈焰宛如將怒火化為實體的怪物,在魔黑龍背上熊熊焦炙。
  很好,空氣中開始散發出燒到皮肉的刺鼻臭味了。
  計畫進行得很順利。就在這時候──
  『咕嘎啊啊啊啊!!』
  魔黑龍發出渾厚的叫聲,轉頭朝我看過來。
  撼動大地的巨響響起。
  觸動牠的痛覺了!
  魔黑龍搖晃頭顱,由於過度疼痛而高高仰起脖子。
  牠的頸根有一塊發亮的菱形逆鱗──也是龍的弱點。
  我吞了吞口水,就在這時候──
  「爸爸,加油……!」
  「……!!」
  拉比小小的打氣聲,使我鬥志高昂了起來。
  交給我吧!!
  《守護絕對零度聖域的女神啊,請賜吾冰凍之吻──冰魔法海拉!》
  冰箭從我手中飛出,射穿魔黑龍的逆鱗。
  『嘎喔喔喔喔!!』
  魔黑龍發出臨死前的慘叫聲,同時倒在地上。一陣劇烈的痙攣之後,牠便完全一動也不動了。
  同一時間,我也咚地降落在地上。
  我環視眾人一圈,發現大家都一臉呆愣地盯著魔黑龍的屍體看。
  幾乎所有人都癱倒在地上,站不起來。
  我先放下抱在懷中的拉比,再開口對身旁的男人說。
  「你沒事吧?」
  「啊啊……對、對不起……」
  我一個個問過去,同時伸手幫助他們爬起來。最後剩下鬍子男。
  他想自己一個人站起來,但方才躲避魔黑龍的時候似乎傷到了腳,因此站得很辛苦。他應該不想讓我幫忙吧?即使如此,我還是出手幫忙……
  「對不起……!」
  突然間,鬍子男額頭叩地,開口道歉。
  「如果那時候我相信你說的話,就不會害大家面臨危險了。雖然這件事不是道歉就能解決的,但我真的覺得很抱歉……」
  「不、不是,喂,好了!快把頭抬起來。你的腳受傷了不是嗎!」
  「真的很對不起……」
  「我知道了,拜託你把頭抬起來吧。」
  「……」
  結果,鬍子男在下山途中道歉了無數次。
  同伴們也跟我一樣不知所措,不斷反覆地說別放在心上,但對當事者來說是說得容易做得難。
  因為自己的錯,導致同伴性命產生危險,確實會是一種很大的打擊。
  這次的事件,或許會對他今後的人生及想法產生莫大影響也說不定。
  而我只能祈禱,那個影響是往好的方面。
  
  
  
  十三話 大叔,被阿丁頓的公會長逼問
  
  
  打倒魔黑龍後的隔天──
  為了領取報酬,我帶著拉比前往鎮公所。
  「請在右手邊最裡面的大房間稍後,負責人馬上就會過來。」
  在戴著眼鏡的服務台小姐的指引下,我前往她所說的地點。
  打開厚重的房門後,我發現其他任務參與者已經在裡面了。
  「唷,半天沒見了。」
  「啊啊,早安。」
  「叔叔早安……」
  拉比也跟我一起向眾人打招呼。
  她還是一樣怕生,只說了這幾個字後,便馬上躲到我身後。
  我也與鬍子老大視線相交。
  他位於一小段距離之外,維持著嚴肅的表情,沉默且客氣地對我鞠躬。
  我也回以同樣的動作。
  拉比來回看了看我和鬍子老大,一陣不知所措後,保持躲在我雙腳後面的姿勢朝對方揮了揮手。
  鬍子老大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然後一臉傷腦筋地摸摸鬍子。
  那個人和我一樣,都是單身男性吧。我感受到他與我有相似之處,於是露出苦笑。
  剛好就在這時候,房門開啟,兩名看似負責人的男性走進房間來。
  有著超突出鷹勾鼻的男人站了出來,看年紀應該快六十歲了。
  他的長相看起來有些神經質。
  「這次的討伐工作辛苦各位了,沒想到竟然會有魔黑龍出現……要是各位沒有解決掉牠,整座城鎮會被毀掉也說不定,所以我要感謝你們──那麼,這是給各位的報酬。自衛團長。」
  被叫到的鬍子老大往前站出來。
  負責人遞出的,是一個看起來沉甸甸的袋子。
  老大在催促聲中查看了下袋子裡,然後瞪大了雙眼。
  「喂,這也太多了吧。」
  「那是紅眼巨龍的討伐報酬,再加上臨時討伐魔黑龍的報酬。原本我想給各位更高的金額,但……抱歉,因為我不能私自更改臨時討伐用的資金預算。」
  「不用了,如果你那麼做,應該會被開除吧!」
  瘦高男人開口吐槽,大家全都哈哈哈地笑出來。負責人也瞇起眼睛,面露笑意。
  鬍子老大拿著自己收下的袋子,詢問般地看向同伴們。
  同伴們帶著笑臉點頭回應。
  怎麼了?我正感到好奇時,鬍子老大走到我面前來。
  「這些全都是屬於你的,因為打倒魔黑龍的人是你。來,你收下吧。」
  說完,鬍子老大遞出裝著錢的袋子。
  我太過震驚,以致於晚了幾秒才回應。
  四周的同伴們也贊同地點頭。看來大家趁我不在的時候已經談過,並且做出這個決定。但我當然不可能接受。
  「這怎麼可以。這次的任務是大家一起參加的。」
  不能只因為我有受人矚目的出色表現,就收下這筆報酬。
  否則,好不容易成形的隊伍系統會因此瓦解。
  況且我十分清楚,一個人在隊伍裡無法有出色表現時,心裡會有多麼難受。
  當然,我並非在肯定那個時代的自己。
  只是如今立場稍微轉變後,我希望成為一個可以接受那樣的夥伴並且從旁鼓勵加油的人。
  「我只是湊巧變成負責攻擊的人而已。而且,那也是因為你們擔任坦克,我才能殺死牠。」
  所謂的『坦克』,是指站在最危險的位置保護同伴,並且轉移敵人注意力的防守角色。屬於冒險者之間所使用的用語之一。
  「不不,我們才不是像坦克那麼帥的角色!!」
  「就是說啊!我們就只是一直被攻擊而已!!」
  「我還嚇到軟腳,稍微尿了出來說!」
  「喂,你那樣太誇張了。」
  「是啊,太誇張了。」
  「咦?」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話點燃了大家的情緒,形成一場『強調自己幾個當初有多麼扯後腿的解說大會』。
  總之,我等到眾人暫時冷靜下來後,再次嘗試說服所有人。
  「當初對魔黑龍發動攻擊時,我所擬定的計畫並不是獨自戰鬥。因為你們都在那裡,我才會想出那種打倒魔黑龍的方式。所以說,這筆錢大家一起平分吧,因為這是大家齊心協力獲得的勝利。」
  我努力強調自己的想法,費了一番工夫後,總算能和大家均分報酬了。
  「唔哈哈哈哈!你果然跟我聽說的一樣,是個沒有底線的爛好人呢!」
  突然發出走調怪笑聲的,是站在負責人身後的捲髮男。
  捲髮男身上穿著特別華麗的純藍色外套,年齡不詳,看起來好像很年輕,又似乎已經有些年齡了。
  這個男人自稱自己在阿丁頓的冒險者公會擔任公會長。
  公會。光是聽到這兩個字,我的胃就開始痛了。
  從那之後都已經過了不知幾個月了,我還真是沒用。
  話說回來,為什麼公會長會知道我呢?
  這次的討伐工作是城鎮發起的,與公會沒有絲毫關聯。
  我很緊張地等著對方的下一句話。
  「我單純對你有興趣,所以就在孤兒院事件發生後,立刻稍微調查了一下!後來公會果然也收到相關通知了。嗯──我一直好奇你究竟是哪個等級、怎樣的一個冒險者?結果,達克拉斯•佛德先生,你被吊銷執照了對吧!」
  「……嗚。」
  男人的語氣像是在閒話家常。
  他說的沒錯,我並非想隱瞞。
  然而,我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
  這位公會長是在揶揄我嗎?我完全看不出他的真正意圖。我陷入沉默之後,公會長露出愣住的表情。
  「啊!等一下,等一下,請你別誤會了。毫無人情味的說話方式只是我的個人習慣!我不是在嘲諷你喲!」
  「喔……」
  公會長往前伸出翹著小指的雙手,拚命強調自己的想法。
  「甚至可以說,我個人也搞不懂!因為我覺得『啊啊!?這是怎麼回事!?』,所以跑去進一步打聽過了。吊銷你執照的巴爾札克公會,寫的理由是『因為實力不足』,但這怎麼可能呢!昨天討伐魔黑龍的事就能證明你的能力,證人們也都這麼說!」
  參與任務的人全都豎起了拇指。
  「這男人不只在戰鬥時表現很出色,還要多虧他提供的熱湯,提振了大家的士氣。單獨戰鬥的實力就不必說了,他還比我更有擔任任務或小隊領導者的資質。」
  鬍子男用強調的語氣如此斷言道。
  我把視線挪回公會長身上,但還是搞不清楚現在是怎麼一回事。
  「其實我想說的就是這個。我們阿丁頓公會會幫你遞出重發執照的申請書,雖然註冊前會要求你參加考試,不過像你這樣的實力,應該沒有問題。」
  「……!」
  「竟然吊銷一個實力足以打倒魔黑龍的猛將的執照,我實在無法理解巴爾札克公會到底在想什麼。真的是莫名其妙。當初究竟是面臨什麼樣的因素呢?如果你希望,我可以幫你向公會的調查委員會提出調查申請喔?」
  「不不,等一下!」
  我的大腦終於反應過來了。
  大家基於善意,想幫我拿回執照。
  可是中間似乎有各種誤會,因此我趕緊訂正。
  「巴爾札克的判斷沒有錯,那時候我的確是一個連任務都無法完成的累贅。」
  「可是,你原本是公會的榜首對吧?」
  「我、我早就退步掉下來了。」
  「你的意思是,一個退步掉下來的冒險者可以打敗SS級的巨龍?」
  公會長詫異地皺起細長的眉毛。
  「那個……當時我罹患了一種類似疾病的東西……」
  「即使如此,還是太不正常了。既然是可以復原的疾病,只要暫停執照功能就夠了吧。」
  我還是非得把那件事說出來不可嗎?
  「我當時以為自己是因為罹患疾病以及身體衰老,後來才發現,身體變差是詛咒所導致的。當然任何人都沒想過我能恢復力量。」
  「因為詛咒……」
  聽到我的話,公會長一時啞然。
  「關於這件事,其中有許多複雜的因素,所以請別再問下去了。」
  「這、這樣啊。不過,每個人本來就各有苦衷。即使不談那件事,我們還是會協助你重辦執照的,請放心吧!」
  「這……」
  我完全沒想過重新拿回執照的事。
  我想怎麼做?
  再次拿到執照,回去當冒險者嗎?
  我肯定不會像以前那樣辛苦了。
  但神奇的是,我完全沒有想拿回執照的慾望。
  以前明明那麼執著。
  活躍於最前線時那段忙碌的日子,還有拚死命抓著不願放手時那段沒出息的日子……
  不管和哪一段相比,我都覺得如今的生活才適合我。
  何況,我現在正在送拉比去目的地的中途。
  除了獲得執照前必須參加考試,考過了以後,我還必須暫時在公會聽課與接受訓練一小段時間。
  「來申請吧,你不必客氣!」
  公會長再度伸出翹著小指的雙手,開口催促我。
  我一邊苦笑一邊搖搖頭。
  「不,我還是不申請了。」
  「咦咦!?」
  「你要拒絕嗎!?有了冒險者執照,你的處境會好上很多倍吧!?」
  在場所有人都發出驚呼。
  我不自覺被他們的氣勢所震攝,但想法還是沒有改變。
  「其實我最近才開始覺得現在的境遇還不錯。不過,讓你們為我擔憂,真是不好意思。」
  當我低頭鞠躬並拒絕時,每個人臉上都露出略微失望的神情。
  即使如此,眾人最終還是體諒我的心情。
  「因為一直單方面受你照顧,所以我原本想代表阿丁頓鎮償還你一些恩情。不過,當一個不屬於公會的最強旅行者也很酷呢。」
  「而且還帶著孩子。」
  鬍子老大嘴角勾起笑容,開口補充說道。
  大家紛紛說著「沒錯」,然後發出開朗的笑聲。
  我與拉比也看著彼此笑了出來。
  在一個陌生的城市和某人相識,並且可以像這樣笑成一團。
  在我當初還是一個執著於一張執照的冒險者時,完全無法想像出這樣的現實。
  不過,感覺非常棒。
  我在心裡這麼想著。
  
  
  
  十四話 大叔與少女,啟程與新的邂逅
  
  
  睡醒時,清爽的晨光正從窗外照了進來。
  昨天一整天都在下雨,因此我們出發的時間又繼續往後延,今天天氣能放晴真是太好了。
  憲兵隊在昨天早上已經下達允許我出發旅行的許可。
  據說,馬特洛克與其部下們會在近期內被移送到王城的監獄。
  而孤兒院改名為『阿丁頓孤兒院』,以後由居民們經營。
  我看看,衣服換好了,儀容也打理好了,接著把旅行用物品收進後背包裡。
  昨日在商業地區採購回來的東西也全塞進去。
  仔細想想,我已經數不清有幾年不曾在採購時顧忌荷包了。
  我買的是毛巾之類的日用品及乾糧,以及為了增加可烹調的料理種類而選購的辛香料。然後,還有讓拉比背著的布製斜背包、拉比的水壺,最後是遮擋風雨的兒童用外套。
  拉比立刻在洋裝外面套上外套。她的外套是跟我平時穿的很相似的樸素款式。以我的角度來說,我覺得上面有花邊裝飾,例如緞帶之類的會比較好,可是拉比卻說「我想跟爸爸的一樣……」。
  光是回憶,就讓人的心溫暖起來。
  不妙。一個大叔面露害羞,只會讓人覺得噁心而已。
  我拍拍臉頰繃起神經。因為發出啪的聲音,導致拉比露出害怕的表情。
  「不,我沒事,我只是在打起幹勁而已。」
  「……!那我也要……」
  「啊!」
  在我阻止之前,拉比的雙手已經早一步拍上自己的臉頰。
  白皙的臉頰紅了起來。我光看就覺得痛得不得了,但拉比卻開心地笑了起來。小孩子看到任何東西都想模仿,所以我必須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
  話說回來,拉比的項鍊其實還在我懷裡。
  在迪奧爺爺的店裡買完日用品後,我再次拿出項鍊,對方詢問「你到底是怎樣得到這麼稀有的飾品?」。
  我略過拉比的事,解釋說這是用在詛咒上的東西,結果被罵道「我怎麼可能收購那種鬼東西!」。
  我已經解除了詛咒,所以戴著飾品也不會有任何問題。但即使如此,一般人還是會莫名感到討厭。迪奧爺爺如此教訓了我一頓。那毫不在意地把飾品隨身帶著走的我算是什麼?
  迪奧爺爺嘆息地對我說「小夥子你是個好人,問題在於欠缺體貼感」。雖然抱怨個不停,不過迪奧爺爺還是告訴我某位男爵的名字及居住的城鎮。
  「他住在密爾頓,和我稍微認識,是個喜愛收集與咒術有關的物品的收藏家。找莫里斯男爵的話,不管多少錢他應該都會買,你可以去拜訪他試試看。」
  竟然連男爵都認識,這位老爺爺果然不是普通人。
  如果走靠海的路線,就能在中途繞道去『歡樂之都密爾頓』。
  我向迪奧爺爺道謝,並牢牢記住男爵的名字。
  行李收拾完畢,拉比也準備齊全,把包包斜揹在身上。
  她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握著水藍色緞帶。
  從那之後的每天早上,離開房間前由我幫忙綁頭髮已經成了每日必做的事。
  我用手指代替梳子梳好拉比的頭髮,把兩邊的頭髮拉到後面綁成一束,再繫上緞帶。因為每天持續綁,所以我已經抓到訣竅了。
  「好了,完成。」
  「嗯……謝謝……」
  拉比彎起眼睛,高興地笑了。
  明明每天早上都會綁一次,她卻每次都會像這樣對我露出打從心底感到幸福的笑容。
  之後,我們向老闆娘道謝,便離開這家住了幾天的旅館。
  走過貫穿城鎮的大馬路,前往公路的匯合點後,竟意外在那裡看到幾個認識的人們。
  「哦哦,終於來了。」
  「迪奧爺爺,還有你們,怎麼會……」
  「還用問嗎?當然是來送你們的呀。」
  公會長還是一樣穿著華麗的服飾,向我眨了眨一隻眼睛。
  其他還有在迪奧爺爺的店裡認識的居民們、鬍子老大以及他的隊員們、迪奧爺爺的兒子、憲兵隊隊員以及鎮公所的負責人。人群後面,則有孤兒院的孩子們在嬉戲打鬧。
  我萬萬沒想到大家會來送行,所以很吃驚。
  「謝謝你幫了這麼多忙!」
  「保重喔!」
  「以後要再來這個城鎮走走唷!」
  得到眾人溫暖的話語與笑容,我的心底熱了起來。
  我一張張看過大家的臉,將這些笑容深深刻在心中。這是我第一次在踏上旅途時遇到這樣的場景。
  一個人獨自旅行時,我總是不會與人太過深交,因而感到非常孤獨。
  與當時寂靜的出發相比,現在一切都不同。雖然會感到不捨,不過心情卻很爽朗。
  大家都是好人,能在這座城鎮認識他們,真是太好了。
  我打從心底這麼想。
  我不知道日後我們是否能再次相會,但我未來應該會一直惦記著他們。
  「這段時間承蒙大家照顧,你們也要保重!」
  我與拉比一起朝眾人鞠躬後,踏上了旅程。
  即使我們的身影變得又小又遠,阿丁頓的居民們仍舊不斷揮著手。
  
  ◇◇◇
  
  離開阿丁頓後的第二天下午。
  就在我們剛剛抵達森林時,天氣變差了。雲朵流動速度很快,讓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可是在抵達下一座村莊前,我們沒有地方過夜,而距離下一座村莊還需要半天以上的路程。
  我盡可能努力趕路,但走到森林裡時,天上還是下起了雷雨。打在臉上的是大顆的雨滴。
  「這一帶沒有大樹。拉比,我們再稍微努力往前走吧。」
  我一邊拉起外套的帽子蓋住拉比的頭,一邊尋找可以躲雨的樹木。
  就在這時候,我在前方路上看到一輛動彈不得的載貨馬車,似乎是車輪卡在了泥土裡。有個年輕的男性精靈拚了命地想抬起馬車。
  在他身旁,有一個年齡大概與拉比差不多的少年,努力想要幫忙男人。
  金髮底下的耳朵又長又尖,那個少年果然也是精靈。
  他那雙眼尾微微上揚的眼睛與男人很相像,兩人肯定是父子吧。
  「我去幫他們一下,妳待在那棵樹底下等我。」
  「唔、嗯……」
  只有拉比一個人的話,痩一點的樹木也能勉強遮雨。
  等看到拉比跑到樹木底下之後,我才朝精靈們走過去。
  聽到我的腳步聲,精靈抬起頭,但卻立刻伸手握住揹在肩上的弓矢。
  精靈是一支防備心相當強的種族。
  為了表示沒有敵意,我舉起掌心給他們看。
  「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呃,不……」
  「有困難時,就該互相幫忙不是嗎?而且我也帶著小孩。讓我幫你們吧。」
  我這麼說完後,男人的表情稍微冷靜了下來。
  「……非常感謝您。可是車上堆放的貨物相當重……即使有兩個人,我想也是搬不起來的。真的非常抱歉,虧您特地說要幫忙。」
  男性精靈垂下眉毛,同時抬頭看著堆疊的貨物。數量確實很多。
  如果不集合幾個健壯的男人過來幫忙,可能無法搬動馬車。既然如此──
  「請稍微退後一下。」
  聽到我的話,男人露出困惑的表情。
  「爸爸,這個人真的可以相信嗎?」
  「別這樣,過來。」
  男人果然是父親,他拉著兒子的手,從載貨馬車往後退離幾步。
  確認過他們的安全後,我立刻詠唱咒語。
  《滿溢的力量噴湧吧──增強肌力的肌肉力量!!》
  雙臂的肌肉膨脹變大。
  看到我的手臂變得很巨大,達到身高的一倍以上,精靈父子一臉錯愕。
  「什麼!?」
  「好厲害啊啊啊啊啊!!那是什麼!?」
  少年看起來很興奮地傾身向前。
  我苦笑著輕鬆舉起載貨馬車,放回平坦的道路上。
  然後我解除增益狀態,重新看向那對父子──
  「非常感謝您!終於得救了!我還以為自己非得暫時徒步走回村子,找人過來幫忙不可。啊啊,可是你因為幫我們,淋得全身都濕答答了。」
  「不用在意,能幫上你的忙就好。」
  「請你務必到我們村子來躲雨。搭馬車過去,只有短短幾分鐘的路程。」
  父親的話讓我很驚訝。我聽說,精靈們的村子是不與同種族以外的人交流的。
  因此,我從一開始就放棄過去那個村子的打算……
  「你請我去村子沒問題嗎?」
  「嗯嗯,當然沒問題。精靈只是防備心強,而不是不懂得知恩圖報。」
  男人似乎發現了我猶豫的原因,說完這些話後露出苦笑。
  我身邊還帶著拉比,如果能去借個地方休息真是太好了。
  「對不起,那就去叨擾了。」
  我微微鞠個躬,然後招手把拉比叫過來。
  「拉比,我們可以去這兩位的村子裡稍微休息一下喔。」
  「嗯……」
  拉比害羞地看著精靈父子,然後低頭鞠躬。
  「麻、麻煩你們了……」
  「哪裡,我們才是──令嬡真可愛。」
  拉比得到稱讚,我也非常高興。
  「來,請上馬車吧。」
  「喂,小孩子要坐後面,所以妳到這邊來。」
  少年用很生澀的動作握住拉比的手。
  突然被人碰觸,拉比似乎嚇了一跳,反射性地抽回手臂。
  少年似乎沒料到自己會被推開。
  他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後臉紅得像番茄。
  「有、有什麼關係!我只不過是想要稍微幫妳一把而已!」
  有什麼關係是什麼意思?不管是他突然臉紅的原因,還是動怒後講這些話的原因,我都有些搞不懂。
  
  
  
  十五話 大叔與少女,來到綠意盎然的精靈聚落孚羅利亞
  
  
  從主要幹道轉入岔路後,載貨馬車哐噹哐噹地奔馳起來。
  頭上偶爾會有閃電掠過。現在才剛過中午,四周天色卻有些陰暗。
  能得到這對父子的邀請,真是幫了我大忙。
  雨勢不斷變大。
  要是在這種情況下被困住,會害拉比感冒的。
  我往後偷瞄檢查,發現少年絞盡腦汁想找拉比說話。
  拉比則是板著臉,偶爾僵硬地點點頭。
  當初在孤兒院時拉比也是一個人待著,看來她不只是乖巧,就連面對同年齡層的小孩子,也會怕生。
  這真是個棘手的問題,跟當事人的性格也有關心。其實我也不善與人交際,所以很清楚拉比的辛苦。
  就在我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原本被森林樹木遮掩的前方,出現了聚落的輪廓。
  這裡就是『綠意盎然的精靈聚落孚羅利亞』嗎?
  我揹著的後背包裡有一張地圖。
  這時,我想起來上面所記載的聚落通稱。
  這座中央有一池泉水的聚落裡,家家戶戶都是在樹上建造房屋。
  也就是所謂的樹屋。
  雖然雨水讓景色失色,不過這片風景還是會讓人想起與自然共存的美好。
  這其中有著會讓人留下強烈印象的地方呢。
  只是聚落裡的人似乎全都躲在家中避難,所以看不見其他精靈的身影。
  我幫精靈父親將載貨馬車停入小倉庫裡,然後與拉比一起被招待到他的住所。父親的名字叫路易,而兒子叫尼基。
  
  
  建造在樹上的房屋裡並沒有用牆壁做隔間,從廚房到客廳全都在同一個空間內。
  屋內深處還晾著洗好的衣物。
  至於浴室與洗手間,據說是使用整個聚落共用的公共設施。
  這個精靈家庭在看到我們的瞬間,果然立刻露出防備神情。
  妻子與老奶奶甚至怕到臉色變白。
  不過,聽完路易的解釋後他們就明白了,甚至還對我深深一鞠躬。
  「對不起,對您露出惹人厭的態度。雖然這裡是大家睡在一起,不過雨勢這麼大,請您就留在這裡過夜吧。」
  「我會準備精靈料理招待兩位的。」
  「我老婆的料理手藝是村裡最棒的喔。」
  老爺爺、妻子、老奶奶一一和我們說話。
  「可是,在這裡過夜會不會……」
  「『我們都帶著小孩,不用客氣』,不是嗎?」
  路易模仿我說過的話,對我這麼說道。
  「被您這麼一說,我實在找不出話反駁。」
  我苦笑過後,低頭鞠躬道「那就在這裡叨擾一晚了」。
  「來,快靈。」
  精靈們似乎不用桌子和椅子。
  寬廣的開放式客廳裡鋪著大大的地毯,精靈一家圍成一圏坐在上面,順序是路易、老爺爺、尼基、老婆婆。
  妻子出來露面打過招呼後,便說要準備晚餐而回到廚房去了。
  
  
  當天的晚餐相當熱鬧。
  因為這裡不用桌子,而是採彎著背吃飯的方式,所以我也仿效精靈們盤腿坐在地上。
  拉比沒有模仿我的坐姿,而是張著雙腳坐著。
  剛剛坐下時,拉比露出猶豫的神色,讓我的內心很焦急。
  拉比身上穿著洋裝,我不能讓她盤腿坐。
  料理是裝在大盤子裡端過來的,大家依序取用自己要吃的份,再把盤子交給隔壁的人。
  精靈完全不吃動物的肉,料理自然只能使用蔬菜。
  但這裡的菜色卻比想像中更加豐富,讓我大吃一驚,而且還很美味。
  「──那麼,你們這趟旅程要千里迢迢跑到巴爾札克去對吧?除了採購,我們幾乎沒有離開過聚落,很難想像旅行是怎樣的感覺。」
  聽到路易的話,家人們全點頭贊同。
  像這種一大群人一起吃飯的場景,只有在先前為了討伐巨龍而去的那座山上,大家一起喝熱湯的時候發生過,因此拉比看起來也很開心。
  「吶,大叔!你有看過人魚嗎!?」
  「有啊。南邊海域上,有個由人魚率領的海盜團。我當初去幫忙援護那個國家的海軍時,曾經和人魚對戰過呢。他們的歌聲真的很美妙。」
  「你聽過嗎!?」
  「可是當我唱歌回應時,因為走音得太嚴重,結果被他們逃掉了。」
  「好厲害!!那麼,會說話的岩石怪物呢!?你也看過彩虹色的夜空嗎!?」
  「那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真的嗎!?那我問你,你看過巨龍嗎!?」
  「嗯?不久前才看過喲。」
  「那妳呢!?妳也一起看到了嗎!?」
  話題轉到自己身上,拉比身體用力一抖。
  她很拘謹地點點頭,然後尼基衷心感到羨慕地說「好好喔,好好喔!」。
  
  
  吃完飯、填飽肚子後,大家繼續談天。
  「多虧達克拉斯先生,今天我們學到了寶貴的經驗。我還是第一次像這樣和其他種族的人對話呢。」
  路易充滿感慨地低語。
  「精靈族或許一直都錯過了很多東西。」
  「唔、唔嗯──……」
  相比於方才的閒聊,現在的談話內容更加貼近內心層面。
  因為,一起用餐可以拉近彼此的距離。
  遺憾的是,這種時候我不善表達的缺點就開始暴露了。
  一旦提及沉重的話題,我就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
  「對於不接納自己種族以外的人的做法,您怎麼看呢?」
  「嗯!?你問我,我也……」
  在我語無倫次地回應時,這期間路易繼續一臉非常嚴肅地敘說著對精靈族的看法,而老爺爺與老奶奶在吃飽以後,就開始打起瞌睡了。
  我假裝若無其事地朝孩子那邊看過去。
  尼基一臉得意地對著拉比解說精靈的藥草學知識及技能學習。
  拉比維持僵硬的表情,不斷點頭。
  看來她也跟我一樣,很不擅長聊天呢。
  當我為此苦笑時,尼基突然開始詠唱起光魔法。
  然後,他的指尖亮起了一團小小的光。
  「……!」
  我震驚地瞪大眼睛。
  我曾聽說過,精靈在生活魔法技能上特別優秀。
  但萬萬沒想到,他們從如此幼小的年紀就學會了。
  感到震驚的人似乎還有拉比。她瞪大了眼睛,直盯著尼基的手看。
  「爸爸……我練習以後,也能學會嗎……?」
  聽到拉比這麼問,我眨了眨眼睛。
  「拉比,妳想學魔法嗎?」
  「嗯……」
  「是、是嗎?」
  到目前為止,由於拉比從來不曾露出感興趣的模樣,所以我非常訝異。
  「真拿妳沒辦法,我就特別教妳一招吧!首先,詠唱詞是『光之聖靈,借予吾照亮黑暗之力量,光魔法灼亮』。這一段妳要牢牢記住喔。」
  「我知道了……」
  拉比一臉認真地點了點頭後,嘴裡不斷反覆唱誦咒語並開始背誦。
  「然後,伸出掌心,把體內的能量用力──集中起來。」
  「……?」
  「要很用力──喔。」
  「試試看。」
  「唔、嗯……」
  「然後直接詠唱。」
  拉比嘗試了一遍,但掌心沒有出現任何變化。
  「不可能只試一遍就成功的,妳再多試幾遍看看。」
  「唔、嗯……」
  然而,不管嘗試幾遍,拉比的手就是無法產生亮光。
  「哼哼!很困難對吧?當初連我也花了一個月才學會,人類會覺得困難是正常的!所以說,妳不要那麼沮喪啦!」
  少年洋洋得意地搓了搓鼻子下面。
  喂喂,少年,別這樣。你沒看到拉比都垂下肩膀了嗎?
  不管是誰,剛開始都會練習得很辛苦,並非拉比沒有天賦。尤其是學習第一個技能時,因為不得要領,所以即使是單純的生活技能也會變得很難。
  「啊──……拉比……」
  糟糕,這種時候,我該怎麼加油打氣才對呢?
  「這絕對不是因為拉比笨!也有可能是妳沒有光魔法的天賦!」
  我拚命想幫忙打氣,但拉比的表情卻愈來愈沮喪。
  「如果……練習以後也學不會呢……?」
  「想知道有沒有天賦,請我家爺爺看一下就知道啦!」
  「他有評定能力的技術嗎?」
  「你在說什麼傻話啊,大叔。只要是年紀大的精靈,每個人都會呀。」
  對人類來說,那是只有賢者們才能使用的特殊技術。
  在使用技能的技術上,精靈們果然遠遠比人類還優秀。
  「喂,爺爺,快起來!」
  在尼基的搖晃中,老爺爺發出呼嘎的聲音,然後睜開了眼睛。
  「爺爺,拜託您幫忙看看這孩子有沒有技能的天賦!」
  「唔……怎麼了……?」
  睡眼惺忪的老爺爺看向拉比。
  「……鼾──……」
  「爺爺!!」
  「怎麼了……有喔……大概……大概……」
  說完這幾個字,老爺爺再次開始打瞌睡。
  到底是有還是沒有啊?
  我擔憂地看向拉比,發現她沮喪地垂著頭。
  糟了,她已經快要哭出來了!
  「妳別擔心啦!我家爺爺既然說大概有,那就是大概有!但如果拉比妳不想練習的話,我也不能強迫妳!」
  「我、我……想練習。」
  「既然這樣,大叔你也示範一下給她看吧。」
  「啊啊,這個建議很不錯。比起用頭腦思考,技能更適合用看用感覺去學習。」
  聽到尼基和路易這麼說,拉比稍微抬起頭來。
  我不想錯失這麼良機,因此感到有些慌張。
  「沒、沒錯,確實是這樣!」
  好!為了幫助拉比,現在我要好好加油!
  我打起幹勁,單純詠唱光魔法。
  《光之聖靈,借予吾照亮黑暗之力量──光魔法灼亮!》
  耀眼的光芒從我手中綻放。
  「唔……!!」
  「好、好刺眼……!!」
  為了保護眼睛,在場所有人都舉起手遮著。
  完蛋了!我的幹勁高過頭了!
  自從那次在剛認識的拉比面前使用火魔法以來,這是我第二次在技能上出現控制失誤。
  連原本在睡覺的老爺爺和老奶奶都醒過來了。
  「嗯啊啊啊!?已經早上了嗎!?」
  我立刻解除技能,然後立刻不停向所有人道歉。
  「每想到您竟然能用簡單的光魔法技能,施展出如此驚人的光芒……您究竟是何方神聖!?」
  「哎呀!好莊嚴的光芒!我們來祈禱吧!」
  「帥、帥呆了!!你好厲害,大叔!」
  路易的家人們發出驚呼,尼基也雙眼發光。
  我心中充滿愧疚,向他們解釋我只是個帶著小孩的旅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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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16 17:28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六話 大叔,在雷雨中大顯身手
  
  
  拉比前前後後持續練習了兩小時的光魔法。
  我們也陪著她,有時加油打氣,有時提出建議。
  但遺憾的是,最後還是沒有成果,那雙小小的手仍舊不曾綻放出光芒。
  即使如此,拉比依舊繼續練習。
  她帶著下定某種決心的神情,默默地努力著。第一次看到她這的一面,我感到很吃驚。
  拉比無論如何都想學會技能吧。
  雖然不清楚她為何會產生那樣的想法,不過既然是拉比所期望的,我就想從旁支持她。
  只是太過全神貫注也不太好。
  當我正準備對拉比說,現在很晚了,差不多該睡了的時候──
  視野一亮。
  窗外突然有白光一閃。
  「哎呀,是跟達克拉斯先生所施放的光球一樣亮的雷……!」
  路易的妻子這麼說道。下一刻──
  ──霹靂……轟隆!!
  「啊啊啊!!」
  使整間房子為之震動的雷聲響起,妻子與孩子們都發出尖叫。
  好可怕的雷聲。
  我從來沒聽過這種彷彿有什麼東西喀啦喀啦地瓦解掉的巨響。
  我將害怕地抓著我的拉比抱過來。
  不只孩子們,在場的大人們也都臉色發青。
  「剛剛的雷,有劈下來……」
  「啊啊,應該有。」
  我隨著一臉不安的路易站起來,走到窗邊去──
  「那是……!」
  聚落的西邊冒出了紅黑色的煙霧。有房子被雷劈中,起火燃燒了。
  「雷劈到某人的家了……」
  路易呆愣地說。
  「竟然劈到房子,你們沒裝避雷針嗎?」
  「沒有,我們不用那種東西。不過,每年剛進入春天時,我們都會舉行驅雷祭祀。」
  我滿心複雜地抿緊嘴唇。
  那是這個種族的規矩,外來者不該說三道四。
  我轉換了一下心情,將注意力集中到已經發生的事情上。
  「……或許我能做些什麼。我過去幫忙一下。」
  「我也跟您去!」
  「拉比妳呢?」
  我趕緊詢問拉比,結果她慌張地搖頭。
  她怕火嗎?
  我原本以為她會跟著走,所以有些意外。
  但我現在沒有時間確認這件事了。
  「那麼我去去就回。妳要好好聽話,待在這裡。」
  「唔、嗯……爸爸要小心……」
  拉比滿臉擔憂地抬頭看著我。
  她的雙手抓著我的外套不肯放開。
  我苦笑著點頭回應,像是在說要她別擔心。
  「好,謝謝。」
  我輕輕揉了揉拉比的頭,然後與路易一起衝入雨中。
  
  
  「不好了!好像著火了!」
  「喂,大家快一點!」
  男人們跟我們一樣從各個房子裡出來,並聚集在一起。
  防備心很強的精靈們看到我,臉上露出震驚的表情。
  不過,現在最優先的事是趕往現場。
  空氣中開始混雜了不舒服的熱氣,還有刺鼻的濃煙臭味。
  我一邊跑,一邊抓起掛在腰間的毛巾包住嘴巴。
  黑色的天空漸漸染上了紅色,嘩啦嘩啦的潑水聲響起。
  當我們抵達聚落西邊時,眼前的場景會讓人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
  「怎麼會……怎麼會有這種事……」
  一棵大樹斷成兩半,在樹上熊熊燃燒的火焰宛如怪物。
  原本是房屋的殘骸在地面上疊成一座小山。
  火焰看起來隨時會延燒到那裡去。
  「救、救命啊!!我的老婆和孩子被壓在下面了!!」
  被人從背後牽制住身體的年輕精靈,不要命地用力伸長雙手。
  刺耳的悲痛呼喊傳入耳中。
  比我們早一步抵達的人們設法將房屋殘骸搬走。
  但由於火焰太過熾烈,因而遲遲無法順利展開救援。
  「天上明明在下雨,為什麼撲滅不了這些火!?」
  有人用帶著絕望的聲音怒吼。
  因為火勢太大了。只靠雨水,應該很難滅火。
  「我來滅火,大家稍微讓出一條路給我!」
  我一說自願幫忙,精靈們全一臉畏怯地陷入沉默。
  他們彼此看來看去,互相詢問該怎麼辦才好。但此時的情勢分秒必爭。
  我唰唰地往前走,精靈們從四面八方往後退。
  我立刻詠唱水魔法。
  《向空白靈魂祈求愛的水之聖靈啊,請賜吾恩惠之水──水魔法烏汀娜!!》
  我以最大威力所釋放出的水,以覆蓋的方式朝熊熊燃燒的烈焰罩下。
  但還是無法瞬間滅掉火焰。
  即使如此,燃燒範圍還是逐漸縮小了。
  「好、好厲害……」
  「……加、加油!」
  「沒錯!加油!拜託你加油!」
  大部分的精靈都不安地遠遠看著。
  只有以路易為首的幾個人出聲為我打氣加油。
  我在大家的加油聲中,朝逐漸變小的火勢走過去。
  很好,快要成功了!
  火焰又向外擴散了一次,彷彿在做最後的抵抗,之後便終於成功滅了火。
  「快點救人!」
  「我、我明白!」
  我一開口,精靈們連忙衝向殘骸裡。已經沒有人感到害怕了。
  「你們搬那邊!」
  「數到三就搬起來!一、二、三!!」
  雨幕下,眾人團結一心展開救援行動,但隨即有新的問題出現。
  「可惡!這棵巨大的樹太重了,搬不動!」
  被劈成兩半的大樹樹塊之一卡住了,完全無法挪動。
  就算利用槓桿原理,大家費盡了力氣也舉不起來。
  「救、救救……我們……」
  下面傳出微弱的聲音。
  「混帳!只差一點點了!」
  「我明白了,這件事交給我吧。」
  這次我詠唱為肌力增加增益狀態的咒語。
  《滿溢的力量噴湧吧──增強肌力的肌肉力量!!》
  啪嘰啪嘰啪嘰。
  肌肉暴漲,我的手臂眨眼間變得很巨大。
  「噫……怪、怪怪怪怪物……!!」
  看到我的模樣的瞬間,精靈們發出尖叫並嚇得腳軟。
  就連已經第二次看這場景的路易,都臉色發青地僵住了。
  「喝!!」
  用充滿肌肉的巨大手臂,就能單手抬起大樹。
  「好了,在我撐住的期間,快把人救出來!」
  「啊……啊啊啊……」
  糟糕,大家怕得無法動彈。
  「拜託你們,快點去把人救出來。」
  「啊,好、好的!大家!快來救人!」
  手臂變巨大後,就無法靈活地做精細作業。
  因為有可能發生明明想救對方卻反而把人捏死的情況,所以這項作業還是交給精靈們去做。
  之後,媽媽與小孩子很快被救了出來。
  母親的手臂與背部都受了傷,而小孩子由於被母親抱在懷中保護,所以只有擦傷。我目送那對母子被送往藥師那裡──
  「那位母親也沒有性命危險。」
  路易來到我身旁,通知我這個消息。
  我把大樹搬到不會干擾善後工作的地方後,點頭回應路易。
  幸好那兩個人都平安無事。我鬆了一口氣,垂下肩膀。
  解除技能後,精靈們全都一臉歉疚地來到我身邊。
  「真的很謝謝您。托您的福,他們才能得救。」
  「如果沒有你幫忙,摩洛的妻子和孩子肯定無法得救。」
  「對啊。還有,以失禮的態度對待你,真的很抱歉。」
  「真的非常對不起。」
  眾人齊齊彎腰朝我用力鞠躬道歉。
  我不知該如何是好,手忙腳亂地請求大家把頭抬起來。
  

  
  
  
  十七話 大叔,春天到來的預感?
  
  
  在雨中繼續作業很危險。
  大家決定隔天早上再進行善後,今天就此解散。
  然後,到了隔天早上──醒來以後,雷雨已經停下,清爽的陽光露了臉。
  這麼一來,大家就能按照計畫進行善後作業了。我鬆了一口氣,同時進行洗漱打理儀容。
  收拾好各自架在客廳裡的吊床後,路易的妻子端來了放在大盤子裡的早餐。
  大家比照昨天晚餐,再次圍成一圈坐下來開始用餐。
  精靈們的必備早餐,似乎是將用橄欖油炒過的春季蔬菜,夾在Q彈有嚼勁的薄片麵包裡享用。
  其他還有口味偏甜的南瓜湯,以及加了蒸薯泥的水果沙拉。
  不管哪一道料理都很好吃。拉比似乎非常喜歡水果沙拉。
  我想在出發前把做法學下來。
  「我想先去幫忙做善後工作,然後再出發。可是,我加入其中會不會給你造成麻煩?」
  吃早餐時,我這麼詢問路易,結果他連忙探身向前。
  「怎麼會!大家都會很高興的!有您的幫忙,等同有一百倍的助力!」
  路易的氣勢稍微嚇到了我。不過,這番話讓我很感激。
  如果其他精靈們也能這麼想就好了。
  總之,我決定與路易一起前往善後工作現場。
  「拉比妳呢?今天要跟我去嗎?火災已經撲滅了喔。」
  「呃……如、如果我可以去的話……」
  拉比這樣回答以後,尼基抱著碗用力抬起頭。
  「拉比要去的話,我也要去!爸爸,我要去幫你們做善後工作!」
  「哈哈哈。你有這份心意,我就很感激了。」
  「爸爸那種說法是什麼意思!」
  「因為目前的狀況無法讓小孩子幫忙。」
  「什麼嘛,什麼嘛!竟然把我當成小孩子!」
  尼基不滿地嘟著嘴,把頭轉向旁邊。
  我一邊聽著他們父子的談話,一邊回想火災現場的狀況。那裡地面凹凸不平,並不適合讓小孩子去幫忙。我能理解路易為孩子擔憂的心情。
  不過,鬧彆扭的尼基的心情,我也不是不能體會。
  因為我也有過這樣的孩提時代。當然,那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了。
  不可思議的是,許多孩提時代的記憶至今仍鮮明地留在我腦海中。
  吃完早餐後,大家各自動了起來,但尼基依舊在鬧脾氣。
  他靜坐在同一個地點,固執地不肯挪動。
  我很擔心他。可是,我口才不好,說不出符合這種氣氛的體貼話語。
  路易苦笑著對我聳聳肩。
  「他只要變成那樣,做什麼都沒用。也不知道那份固執是遺傳了誰……過一會兒後,他的心情就會自然恢復,所以請您不用擔心。要是理他,他反而會變得更加彆扭。」
  「原來如此。」
  縱使還是個少年,但他畢竟也是男人,會在自尊心被傷害後變得倔強吧。
  當我想著這些事的時候,拉比拉了拉我的衣服。
  「嗯?怎麼了?」
  「我、我還是……留下來……」
  「唔,這樣啊?」
  繼昨晚之後,拉比再次希望我們各自分開行動。
  不過,我能理解。畢竟尼基似乎也會留在家裡。
  與其獨自待在一群大人旁邊,不如和同年齡的人在一起,或許會比較快樂。
  而且這裡很安全,可以將拉比寄放在這裡。我把拉比託付給路易的妻子後,便動身出發。
  
  
  我前往昨晚發生火災的現場,發現精靈們早已開始進行善後作業了。
  「嗨,大家早安。」
  路易開口打招呼。站在他身後的我,也用鞠躬代替打招呼。
  結果,正在進行作業的精靈們從各個地方聚集過來。
  「肌肉先生!昨日謝謝你!!」
  「請讓我再次向你道謝!」
  「沒、沒關係,這件事你們真的不用客氣。還有,我的名字不叫肌肉──」
  「我們大家都打從心底感謝肌肉先生。」
  眾人又要像昨天那樣低頭鞠躬,我連忙阻止。
  「對了,請問可以讓我幫忙做善後工作嗎?」
  「當然沒問題啊!!」
  「肌肉先生,你真的是個好人耶!?」
  「不,我不叫肌肉先生──」
  「聽我說,各位!肌肉先生都來幫忙了,所以我們要打起幹勁好好加油!!」
  怎麼會這樣?肌肉先生這個稱呼徹底固定下來了。
  
  
  之後的一個小時,我加入精靈們不斷進行作業……
  「好──各位,要搬囉!預備!」
  「「「肌肉力量!」」」
  各個地方都能聽到這樣的口令。
  這些精靈們之中,並沒有人會使用增益狀態技能。
  看起來他們似乎以吶喊「肌肉力量」的方式代表「嘿喲──」。
  為、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我感到一頭霧水,路易便解釋給我聽。
  「大家好像覺得模仿達克拉斯先生後,力氣會變得比平時還大。大家都很崇拜您呢。」
  「崇拜!?」
  「因為我們精靈是很瘦弱的種族,所以大家都很羨慕您的健壯,羨慕得不得了。大概就是『男人中的男人』那種感覺吧?飽滿的肌肉、充滿存在感的高大身材、抿緊的嘴唇,真令人羨慕。」
  「……!」
  因為太過震驚,我一時啞然。
  第一次有人這樣對我說。
  雖然高興,但又覺得害羞得受不了。
  我抓抓頭,然後回去繼續幫忙。
  
  
  如此這般,正午過後──
  在善後工作差不多結束時,女性精靈們料理端了盛著料理的大盤子出現。
  「大家辛苦了!我們做了午餐過來,請大家儘管享受別客氣。」
  男人們齊齊發出歡呼聲。
  因為大家都拚命進行作業,所以肚子應該餓扁了吧。
  我也是一聞到誘人食慾的香氣後,肚子立刻咕嚕嚕地叫了起來。
  眾人圍成一個圈,坐在已經徹底乾燥的土地上。
  女人們有時幫忙分裝菜餚,有時幫大家倒酒,勤快地照顧所有人。
  就連我這邊,也有年輕貌美的精靈拿著酒瓶過來好幾次。我向對方道謝,請她幫忙倒酒。
  到了第三次,我終於發現來的都是同一位女性。剛開始我以為是湊巧,但第四次依舊是她。或許是有人拜託她負責關照我吧。
  「抱歉,一直麻煩妳。還有,謝謝妳。」
  當我為了她多次的關照而道謝時,精靈的臉頰立刻紅了起來。
  「給您造成困擾了嗎?」
  對方不安地詢問,我十分慌張地搖搖頭。
  「不,沒那種事。」
  「是嗎……!」
  精靈露出微笑,似乎鬆了一口氣。
  白皙透亮的肌膚配上淡紅色的臉頰,鼻子和嘴唇很小,還有一雙滴溜的藍色大眼,是位氣質柔和的圓臉女性。
  她的五官在精靈中格外美麗姣好,我覺得自己彷彿在欣賞陶器人偶。
  「請問我可以留在這裡幫您倒酒嗎?」
  「咦?可、可是……」
  我心裡覺得很過意不去。
  而且坦白說,面對這麼年輕的女生,我會很緊張,冷靜不下來。
  「讓妳一直陪我一個人,不太好吧?」
  我盡可能帶著關懷表達自己的想法。
  但不知為何,對方露出相當傷心的表情。
  搞砸了。但我哪裡做錯了呢?
  雖然能察覺到對方感到受傷,卻無法明白原因。
  我困惑至極,轉頭看了看四周──
  「哈哈哈!怎麼了,羅絲,妳對肌肉先生一見鍾情了嗎?」
  注意到我們的對話,其他精靈們開始從旁插嘴。
  他們口中的羅絲,似乎就是為我倒酒的精靈。
  「喂、喂喂,說那種話對這女孩很失禮吧!」
  我嚇了一跳,張口阻止。
  雖然明白大家是在開玩笑,可是顧慮到女孩子的心情,不能對這種話一笑了之。
  「哎呀,肌肉先生,你明明非常厲害,卻在這方面很遲鈍耶。」
  「咦?」
  「你看看羅絲紅得像番茄的臉。要是你就這樣否定,她反而更可憐呢。」
  大家很開心地拿我打趣。
  我一頭霧水地轉身看向那位名叫羅絲的女生。
  「大家真是的,拜託不要一直笑我啦。」
  羅絲一臉紅通通地說,然後重新轉頭看向我。
  該怎麼解讀她臉上露出的害羞笑容才好?
  我失去冷靜、坐立不安,同時伸手抵住自己的頭。
  
  
  
  十八話 大叔與少女,最重要的東西
  
  
  唉……真傷腦筋。
  在大家喝到開始有醉意的時候,男性精靈們的話語變得更露骨了。
  「你就把羅絲娶回家吧!」
  「留在這個聚落建立家庭吧。我們超級歡迎肌肉先生!」
  結果眾人開始這樣鼓吹。
  我拚命制止他們,但幾乎沒什麼效果。
  真是沒辦法,大家都喝醉了。
  我不能讓大家繼續給羅絲造成麻煩。
  只剩離開這條路可選了。
  「抱歉,我差不多該離開了……」
  眾人紛紛出言挽留。
  我一邊充滿歉意地鞠躬致意,一邊離開這個圈子。
  看了看路易,發現他坐在相當遠的地方,仍舊很高興地喝著酒。
  我自己先回去好了。
  當我這麼想並邁出步伐時,身後傳來啪噠啪噠的腳步聲。
  「請等一下!」
  聽到呼喚,我轉過身去。沒想到朝我衝過來的,竟然是羅絲。
  「妳這樣跑出來,大家反而會誤會得更嚴重喔。」
  我困惑地這麼說,羅絲一邊調整呼吸一邊搖頭。
  那頭長度及腰的金髮隨著輕晃。
  「並不是誤會。」
  「咦?」
  「我!第一次見到您的瞬間,就落入愛河了!」
  「妳妳妳、妳說什麼!?」
  這個震撼太過強烈,我的呼吸差點停止。
  因為這實在讓人難以置信。
  我……已經是大叔的我!竟然會聽到這些話!
  過度的焦躁讓我流出大量汗水,我心中完全沒有餘裕為此感到高興。
  「您能不能帶我一起走呢?我想和您兩個人一起去旅行。然後,希望未來某一天能成為您的妻子……」
  嗯?兩個人一起?
  「我現在正和女兒一起旅行,所以應該說是三個人。」
  「咦?」
  羅絲一臉呆愕地眨了眨眼睛。
  「女兒嗎?」
  「是啊。」
  「啊,原、原來是這樣啊。」
  她的眼神四處游移,似乎不知該如何是好。
  年紀一大把了卻一點也不聰明,還驚慌失措成那樣,我為一秒前的自己感到羞恥。
  「那、那個,總覺得很對不起……」
  「不、不會!我才覺得抱歉!」
  昨天和今天我都沒帶拉比過來,因此大家才會以為我單身吧。
  拉比與我只在抵達巴爾札克之前的這段期間當過父女。
  但我覺得不該把這件事告訴她。
  不過,她願意對我這樣的人產生好感,即使只是一瞬間,我也真心感激。
  我露出笨拙的笑容,對她低頭道歉後便離去了。
  
  
  我一回到路易的家,拉比立刻衝了上來。
  「歡、歡迎回來……!」
  在拉比的笑容迎接下,我的心溫暖了起來。
  小孩子的笑容總是很療癒人心。
  我摸摸拉比的頭,告訴路易的妻子說她丈夫大概還需要一段時間才會回來。
  妻子苦笑了下,說「那個人非常喜歡參加酒宴,實在讓人拿他不知該如何是好對吧?」。
  拉比在與尼基獨處的這一整天裡,似乎一直在練習學會技能。附帶一提,屋裡沒有老爺爺和老奶奶的身影,大概出門去哪裡了吧。
  「我當老師,幫拉比做了特訓喔!」
  「拉比非常努力練習唷。」
  「可是還是學不會……」
  聽到尼基及路易妻子的話,拉比困窘地笑了笑。
  和我視線對上後,她瞇起眼睛,用力勾起嘴角。
  怎麼回事?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平時拉比都是在高興的時候才笑。
  但現在的笑容含意是?
  當覺得自己沒出息,並引以為恥的時候,拉比是屬於那種會垂頭喪氣的類型。
  「……」
  總覺得她好像在硬逼自己做什麼。
  然後為了不讓我察覺才這樣笑……
  這麼一想,我重新觀察拉比,莫名覺得她的臉頰比平時還紅。
  難道說?我連忙朝拉比施放鑑定技能。
  《全知全能的神,翻閱知識之書,請賜吾睿智──判定。》
  
  ────────
  名前:未設定
  性別:女
  種族:人類
  職業:*****
  狀態:疲勞、感冒
  等級:1(NEXT10)
  HP:658
  MP:919
  ────────
  
  「拉比!妳這根本是感冒了嘛!而且還有疲勞狀態……!!」
  「咦!?但她看起來超有精神的呀!?」
  尼基如遭雷擊般地轉身看我。
  路易的妻子聽到我的話,連忙把手放到拉比的額頭上。
  「哎呀,真的耶!真不愧是爸爸,竟然能發現!總之,趕緊讓她躺下來吧。」
  路易的妻子和尼基也開始手足無措。拉比尷尬地嘟著嘴垂著頭。
  「尼基,你去請藥師過來!」
  「好的!」
  大家手忙腳亂地採取行動。我抱起拉比,把她搬到床鋪上。
  啊啊,竟然發生這種事。拉比的身體非常燙不是嗎?
  我剛剛摸她的頭時,應該要注意到的。
  我讓拉比躺在吊床上,用溫暖的毛毯把她包起來。
  路易的妻子送來裝了冰水的木桶和毛巾,我把毛巾擰乾後放到拉比的額頭上。
  「對、對不起……」
  拉比小小的手用力抓住棉被一角,很內疚地道歉。
  「別想那麼多,總之妳先好好休息。」
  「可是……我老是給爸爸添麻煩……從巨龍那時候開始……」
  這段出乎意料的話,讓我瞪大了眼睛。
  為什麼現在會突然提起巨龍的事情?不,其實也不算突然?
  「巨龍?」
  我盡可能用最溫柔的聲音,小心翼翼地詢問。
  拉比垂下眼睛點點頭。
  「都是因為我說想和爸爸在一起……爸爸才會無論去哪裡都帶著我……結果害爸爸被長鬍子的大叔罵……」
  「拉比……」
  「我是什麼都做不到的累贅……要是想跟爸爸在一起,為了不給爸爸造成麻煩……我想學會魔法……結果又因為這樣而造成麻煩……真的很對不起……」
  「……嗚!」
  這時候,言語是派不上用場的。只是胸中湧出一股熾熱的情緒,讓我緊緊抱住了拉比。
  發生火災的那一晚,她之所以不跟我去,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吧。包括今天的善後工作也是。
  在路易和尼基的對話中,一聽到「那裡沒有小孩子能幫的忙」,拉比立刻說要留在家裡。
  最後,她拚了命一直練習技能,累積疲勞,導致身體出了問題。
  當時我以為拉比是想跟尼基一起玩耍,原來是我誤會了。
  明明我想把拉比擺在第一位好好珍惜,卻偏偏總是無法順利做到。
  我切身感受動這件事有多困難。
  採取極端的作法大概也不太好吧。
  我們彼此都獨自埋頭沉思,也是錯誤的做法。
  「拉比,我從來不曾把妳當成累贅。」
  拉比搖搖頭。
  也對,不管我說再多,拉比都無法原諒自己。
  「拉比,不然妳看這樣如何?今後面臨危險時,我們把分開行動也列入選項。可是,我不會自己一個人做決定,拉比妳也一樣。我們兩個先進行討論,思考用哪一種方法最恰當。」
  拉比似乎很迷惘,那雙充滿水氣的眼睛四處游移,然後才小聲地回答「好……」。
  「可是,我還是想趕快讓自己變得不是累贅……」
  「妳不是累贅,不過我能明白妳的心情。但做任何事都要懂得節制,不要讓我為妳太過擔憂喔。」
  「是……對不起……」
  我露出苦笑,撿起從拉比額頭滑落的毛巾。
  然後把毛巾泡入冰水中,使之再次冷卻。
  亂掉的毛毯也再度好好蓋回去了。
  
  
  過了一會兒後,藥師來了。
  發燒的原因似乎是疲勞沒錯。
  為了讓拉比服下煎好的藥,必須先讓她吃點東西。
  「拉比,妳有什麼想吃的嗎?妳說說看,我會盡可能幫妳準備。」
  「我想喝爸爸煮的湯……加豆子的……」
  「我們認識的那天所喝的那個嗎?」
  「嗯……」
  「我明白了。我馬上去煮,妳等一下。」
  我借用廚房,迅速用豆子和肉乾煮湯。
  香草則是由尼基從後面的公共農田裡摘來的。
  「達克拉斯先生,不嫌棄的話,您也拿一些蘋果去吧。」
  路易的妻子說完後,將蘋果削成兔子形狀。
  「哦哦!」
  這個說不定能讓拉比開心起來。
  「能不能請妳教我這個兔子的削法呢?就是這樣。拜託。」
  我低頭請求,路易的妻子輕笑著說「您用不著態度那麼恭敬」。
  「達克拉斯先生,您真的是個好爸爸呢。不但最早發現女兒身體狀況出現變化,甚至不辭辛苦地為她看護。一個人同時肩負爸爸與媽媽的職責,不是一件大家都能辦到的事呢。」
  「不,我要學的地方還多著。目前老是失敗,我一直不停反省。」
  「這一點,我們也一樣。養育孩子真的很難呢。不過最重要的是,這是很有價值的事。」
  「啊啊,確實是如此沒錯。」
  我們一邊聊著這些話,一邊學習兔子的削法。
  但我一直無法削得很漂亮。
  不但一邊的耳朵比較短,還削得坑坑洞洞的。
  唔唔,看來需要好好練習一番。
  我把自己的淒慘兔子放在後方,漂亮的兔子們拿到前面。
  
  
  煮好湯後,我回到拉比身邊。
  原本在打瞌睡的拉比睜開眼睛,低喃著「好香的味道……」,然後很高興地笑了起來。
  她的臉頰紅得跟蘋果一樣,所以看起來比平時還年幼。
  我讓拉比從吊床上坐起來,讓她靠在鋪好的坐墊上。
  拉比似乎沒有力氣,軟軟地癱著。
  讓她自己喝湯感覺很危險。
  我用湯匙舀起熱湯,呼呼地吹冷後,送到拉比嘴邊。
  然後將湯送入她微微張開的嘴巴裡。
  「不會太燙吧?」
  「嗯,非常好喝……」
  「是嗎,太好了。」
  雖然不太有食慾,但拉比還是努力把湯喝完了。
  「這裡還有蘋果喔。」
  說完,我拿出兔子們給她看,那張虛弱的臉上立刻浮現笑容。
  「是兔兔……」
  「要吃嗎?」
  她點點頭。我打算拿漂亮的兔子給她。
  「……不是那個,我要後面的兔兔。」
  沒想到拉比竟然指定我削的坑坑洞洞的兔子。
  她大概發現那是我削的了。
  

  
  真是個溫柔的孩子。
  為了不讓拉比為我費心,我要更加好好練習蘋果兔子的削法。
  我在心底下了這樣的決心。
  
  
  
  十九話 大叔與少女,「我喜歡爸爸。」
  
  
  我順著路易一家的好意,又多留宿了一晚。隔天早上──
  醒來後,拉比已經徹底復原了。
  「頭會不會痛?還是喉嚨會不會痛?」
  「嗯,我沒事了。爸爸,那個……」
  「嗯?」
  拉比捏著洋裝的裙襬,忸忸怩怩了一會兒後抬起頭來。
  「呃……謝謝爸爸照顧我…………我覺得非常高興……」
  我笑著點頭回應,拉比也回以微笑。
  那不是硬擠出來的笑容。
  而是順著情緒表達出來的羞怯笑容,看了就讓人產生幸福的心情。
  是平日正常的拉比。
  幸好有讓她服下藥沉沉地睡一覺。
  為了以防萬一,我用鑑定技能檢查了一遍,確定疲勞與感冒的異常狀態通通消失,我終於放心了。
  「爸爸,我們要出發了嗎?」
  換好衣服後,我幫拉比綁緞帶時,她開口詢問。
  「拉比可以出發旅行了嗎?」
  「嗯。」
  拉比轉身朝我點點頭。如果她不面朝前方,抓成一束的頭髮會散開來。於是我露出苦笑,將拉比小小的頭顱轉過去。
  「拉比恢復精神的話,今天就出發吧。」
  火災現場的善後工作已經結束,拉比復原了,雨也停了。
  這幾天,在精靈聚落孚羅利亞這裡叨擾了。
  能獲得精靈們的接納,我感到很高興,這個聚落也讓人待得很舒服。
  可是,踏上旅途的時刻到了。
  
  
  把行李通通收好後,我再次請老爺爺幫忙看看拉比的技能天賦。
  第一次的時候,老爺爺不但在打瞌睡,甚至連自己做過鑑定的事都不記得了。
  「那就來看看吧。」
  他笑咪咪地把布滿皺紋的手舉到拉比頭頂上。
  老爺爺的右手散發出微微的光芒。
  「喔喔,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請放心吧,這孩子確實具備技能天賦。」
  具備技能天賦。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拉比的表情亮了起來。
  「可是它似乎在有點深──的地方沉眠,想喚醒它,需要有契機。不過別擔心,只要這孩子的內心渴求,總有一天它一定會呼應渴求並且覺醒的。」
  「是嗎?」
  「這孩子的技能潛能有5120。」
  「5120!?拉比,妳很厲害耶!」
  老爺爺的話讓我大吃一驚。潛能5120是相當高的數值。
  能使用技能的人類,平均潛能是3000。附帶一提,如果沒有技能天賦,潛能就會是0。這股能力愈高,愈容易學會複雜的技能。
  而且提升技能等級時,也能得到較高的必要經驗值。
  潛能類似於一種天生具備的天賦,當一個人誕生在世上的瞬間,這個數值就會固定,不再產生變化。
  「5120很厲害嗎……?」
  聽到我的話,拉比疑惑地歪著頭。老爺爺朝一無所知的拉比露出溫柔的笑容。
  「是啊,非常高。等妳覺醒以後,一定會變成很厲害的技能擁有者。」
  「那爸爸是多少呢……?」
  「我──」
  對喔,如果在這時候把我的數值告訴拉比,或許就能讓拉比產生自信也說不定。
  「我是900整。」
  「咦!?」
  一直在旁邊默默聆聽的路易突然發出走調的怪聲。
  「怎麼可能會有那種事!?900的話,就只能使用幾個初級的生活魔法而已耶。像您這麼厲害的技能使用者,我無法想像只有900。」
  「不、不不,雖然這麼說,但這是真的。」
  「呵呵,讓我看看。」
  老爺爺笑著把手伸過來。
  看來是想幫我也測量一下潛能吧。
  我彎下腰,把頭往前伸。
  老爺爺用旁人聽不清的音量低聲唸著咒語,然後我的頭上微微變得溫暖。
  「──哦,真是不得了。路易,這位說的沒錯,他的潛能是900喔。」
  「那、那麼,為什麼他能使用那麼厲害的技能呢!?他可以施展出超強大的水魔法,以及我從來不曾看過的高等級增益狀態耶!?」
  路易氣勢洶洶地說著。不過,老爺爺只是笑了笑,並沒說什麼,然後他把視線轉回我身上。
  「因為他一直付出超乎我們所能想像的努力吧。」
  老爺爺用沉靜溫和的口吻這麼說道。
  我瞪大眼睛,回視老爺爺。
  然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年輕時,專心致志地鍛鍊的那段時光。
  這不是什麼值得一提的事。因為沒有天賦,所以我付出了高於天才們幾十倍的努力,僅僅只是這樣罷了。
  「我要對您過去的生活表達敬意。」
  「老爺爺……」
  可是,在過了幾十年後的今天,聽到有人這麼對我說,我心底還是百感交集。
  這麼說可能有些丟臉,但我覺得眼眶發熱。
  「達克拉斯先生,您真的是個很厲害的人呢,竟然靠努力超越了天賦……」
  路易心生折服地說。
  「路易,這一位比那些被稱為天才的人們更加值得尊敬喔。」
  老爺爺稱讚得太過火了,讓我有些頭疼。
  「總、總之,拉比,妳是個肯努力的人,又有天賦,以後一定會成為很厲害的技能擁有者。」
  「真的嗎?我可以變得像爸爸一樣嗎……?」
  「……!」
  她想變得像爸爸一樣。
  就與全世界擁有愛女、愛子的爸爸們一樣,此刻我也切身體會到了這句話的破壞力有多強了。
  
  ◇◇◇
  
  值得感激的是,這次也有一大群人過來送我們出發。
  而且他們還送了精靈秘傳的辛香料與感冒藥當餞別禮。
  羅絲也在送行人群的行列裡。我發現了之後,下一秒就與她視線相交。
  我們對彼此露出一個其他人無法發現的淡淡微笑,作為道別的表示。
  「喂,你們真的要出發了嗎?」
  打從知道我們要離開的那一瞬間開始,就一直繃著臉悶不吭聲的尼基開口了。
  「是啊,謝謝你這幾天的照顧。」
  「謝、謝謝你……」
  拉比也小聲道謝。
  霎時,尼基的臉紅得像番茄。他不是在害羞,而是努力壓抑住隨時要掉下來的眼淚。
  「拉比!妳就和大叔一起留在這裡嘛!我會娶妳當老婆的!!這麼一來,我們就能永遠一起生活了吧!?」
  尼基用手臂擦了擦湧出淚水的眼睛,同時這樣大喊。
  「什麼……!?」
  比起拉比,我大概更加震驚,以致喉嚨發出拔高的尖銳聲音。
  老、老老老婆……
  尼基似乎確實很喜歡拉比。
  但我萬萬沒想到那會是戀愛的感情。
  到目前為止絲毫沒有察覺到的我,焦急地看向路易一家。
  他們家所有人全都帶著笑意靜靜看著。
  看起來,沒有發現這段戀情的只有我一個人而已。
  拉比究竟會做出怎樣的回應呢?
  我僵硬地動了動下巴,低頭看著拉比。拉比沉默地看著尼基。
  「那……那個,我、我喜歡拉比!所以我要娶妳當老婆!」
  「我喜歡爸爸。」
  「啊?」
  「咦?」
  尼基和我的驚呼重疊了。拉比抬頭看著我,害羞地笑了笑。
  「哈哈哈,尼基,你被拒絕了呢。」
  路易一邊開朗地笑著,一邊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尼基捶打爸爸的身體,然後哇地哭了出來,緊緊抓住爸爸的腳。
  我感覺心情變得非常複雜。
  拉比的話讓人覺得可愛又高興。
  可是我也理解尼基的心情。唔唔……
  我板著臉僵在原地,路易對我說「請別擔心我家小孩」。
  「男孩子就是要經過失戀才會成長。」
  「原、原來如此。」
  我不禁想抬頭眺望遠方天空。
  「對了,達克拉斯先生。事實上從現在起,我們會開始積極研究裝設避雷針的事。」
  路易開口道。眾人也點頭贊同他的話。
  「由於我們沒有那項技術,所以一旦決定裝設,應該會去人類城鎮委託工作。雖說能認識像您這樣善良的人的機率很低,但我們還是想試著去接觸看看。這一切改變,全都多虧了您。」
  「不,你太抬舉我了……不過,期盼你們能有美好的邂逅。」
  「兩位也是!希望你們能有一趟美好的旅行!」
  「啊啊,謝謝。」
  當我們邁步往前走時,身後傳來了「預備──」的口令。
  「肌肉力量!!」
  精靈們一起大喊。我吃了一驚轉頭看過去,結果看到大家帶著笑容朝我們揮手。
  尼基也一邊哭一邊用力揮舞右手。拉比和我笑著揮手回應。
  
  ◇◇◇
  
  從精靈聚落離開的那天下午,我們遇到了往南走的載運馬車。
  據說馬車的下個目的地是密爾頓。
  我們為了賣掉拉比的項鍊,而決定繞路到密爾頓,因此便上了車。
  先支付兩人份的車資後,我們在貨台上找了空位坐下來。除了我們,馬車上已經載了三個人。
  其中兩人是彼此認識、貌似商人的男性,第三個則是看起來大概十幾歲的少女。
  終於能搭上憧憬的載運馬車,拉比似乎非常高興。
  那雙閃閃發亮的眼睛津津有味地看著飛逝的風景。
  在我們上車後過了一會兒,兩個男人開始閒聊。
  「對了,你知道嗎?關於勇者亞倫大人一行人的新情報。」
  「哦!他們終於離開巴爾札克,前去討伐魔王了嗎!?」
  「不是不是,他們不但還待在巴爾札克,據說正在徵招新隊員呢。」
  「搞什麼啊。他們已經待在巴爾札克很久了吧。」
  「是啊,讓人開始覺得有些不安呢。」
  突然闖入耳中的對話,讓我的心臟產生劇烈跳動。
  他們還在巴爾札克?距離我離開巴爾札克四處旅行,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了吧?
  而且,他們所說的正在徵招新隊員是怎麼一回事?
  隊伍的狀態應該處於完美平衡才對。
  看到我突然傾身向前,男人們對我投以詫異的目光。
  「可以麻煩你告訴我那件事的詳情嗎?」
  我不禁開口詢問,男人們一臉呆愕地面面相覷。
  「咦?你是說勇者的事嗎?」
  「是的。」
  「什麼啊,你也是勇者粉絲嗎?」
  「是、是啊,算是。」
  「原來如此。可是,不好意思,我所知道的只有剛剛說的那些。」
  方才公布傳言的男人滿臉歉意地道歉。
  「啊,這、這樣嗎?抱歉,突然打斷你們的閒聊。」
  我低頭致歉後,重新在位子上坐好。是嗎?亞倫他們還留在那座城裡嗎?
  我帶著複雜的心情嘆了口氣。
  載著我們的馬車,就在喀噠喀噠聲中一路往南前進。
  
  
  
  二十話 大叔與少女,來到歡樂之都密爾頓
  
  
  亞倫的隊伍正在招募隊員、嗎?究竟是誰離開了隊伍呢?
  還是說,他們在找第五位隊員呢?
  從我還在的時候開始,賢者艾德蒙就不斷反覆說,希望隊伍人數維持在最低限度就好,因此我無法想像他們會增加人數。希望他們不是發生齟齬而導致隊員減少。
  想得這麼多,怎麼看都是我太雞婆了。我苦笑了下。
  「……爸爸?」
  「……!」
  在拉比的呼喚下,我猛然回神。
  「……抱歉,我在發呆。」
  「爸爸沒事吧……?」
  「啊啊,抱歉讓妳擔心了,我沒問題的。」
  「……真的嗎?」
  拉比看起來還是很擔心。說起來,我以前也曾像這樣發呆,然後被拉比關心過。
  因為她是個敏感的孩子,才能察覺到我心底背負了某些東西也說不定。
  我用粗糙的手拍了拍拉比的頭。
  我特地將亞倫他們的事趕出腦海。就在這時候──
  「喂,大叔,你要花多少錢買勇者他們的情報?」
  驀地,旁邊有人插話。
  我驚訝地抬起頭,發現坐在貨台角落的少女正看著這邊。
  「妳說什麼?」
  「大叔不是想知道勇者的事嗎?我直到前陣子都在巴爾札克當縫紉工,所以很清楚喔。看你願意給多少錢,我還能告訴你很少人知道的八卦,如何?」
  意思是她要賣我情報嗎?
  「大叔,我看你不太像是有錢人,可以算你便宜一點喔?」
  少女笑了笑,左臉頰出現酒窩。
  她那頭烏黑亮麗的黑色長髮垂在右肩,眼睛像在評估物品般打量著我。
  少女的年齡大約十七、八歲,臉上化著格外成熟的濃妝。
  我隱約察覺到,她大概從事的不是正當行業。
  「老兄,如果不想被騙,我勸你別理她比較好。」
  剛剛的男人們翻著白眼插話。
  「那女人對剛剛下車的人說自己是密爾頓的詛咒師,然後強賣一些假貨。」
  「喂!你能別找我碴嗎?」
  「我這是在找妳碴嗎!喂,馬夫,你應該也有聽到這傢伙的骯髒買賣吧?」
  「唉──我不否認有聽到,可是,拜託不要把我捲進去啦。我對這種麻煩事敬謝不敏。」
  馬夫一直看著前方說道。
  「哼,蠢死了。」
  少女收回臉上的客氣笑容,瞪著我們。載運馬車上的氣氛變得沉重起來。
  拉比不安地抓住我的外套。我對她點點頭,表示不用擔心。
  兩個男人與一個少女。到底哪邊說的才是實話呢?
  當時並不在場的我無法做出判斷。
  首先,我先向給我忠告的男人們道謝,然後再重新看向少女那邊。
  「我也要跟妳說抱歉。」
  我一道歉,少女臉上立刻露出詫異的表情。
  「幹嘛?你想裝好人嗎?」
  「不,不是那樣的。我只是覺得,就算現在是密爾頓的詛咒師,以前也可能在巴爾札克當過縫紉工罷了。」
  「我說你也太會睜眼說瞎話了吧。一個縫紉工轉職成詛咒師?這種話,鬼才會相信吧?既然已經被人拆穿了,我也不想繼續囉哩囉嗦的了。」
  少女很不耐煩地說完後,碰的一聲重新擺正身體,不打算再看我這邊了。自此之後,她就再也沒說過半句話。
  
  ◇◇◇
  
  載運馬車繞道至其他城鎮與村莊,花費了數天時間抵達密爾頓。
  抵達的時候,時間剛過正午。密爾頓是規模比阿丁頓還大的大城市。
  這裡充滿都會感,主要大馬路全都鋪設了石板。
  但奇怪的是城內很安靜,人也很少,整體氣氛就宛如整座城市都睡著了似的。
  正常來說,正中午時間應該非常熱鬧才對。
  我感到納悶不解,總之先找旅館再說。
  城市的臺地上是以繁華著稱的鬧區梅西,也是這座城鎮的象徵。
  隔著盧爾德河的右岸則是被稱為十六區的高級住宅區;左岸北側是舊城區,現在是市民們的居所;南側則有貧民窟、墓地以及等等。
  在舊城區的鬧區訂好旅館後,我立刻與拉比動身前往十六區。
  ──為了拜訪迪奧爺爺所說的那位莫里斯男爵。
  『他住在密爾頓,和我稍微認識,是個喜愛收集與咒術有關的物品的收藏家。找莫里斯男爵的話,不管多少錢他應該都會買,你可以去拜訪他試試看。』
  我一邊回憶著迪奧爺爺的話,一邊尋訪他告訴我的住址的宅邸。
  然而遺憾的是,莫里斯男爵並不在家。
  根據接待我們的管家所言,男爵出門進行小旅行,五天後才會回來。
  嗯──唔,五天後嗎?光是來回移動,就要用掉好幾天了。
  而且,先前我們又在阿丁頓和孚羅利亞滯留了好幾天。
  來到這裡以後,又必須停留五天,不知拉比會怎麼想?
  我是早就習慣了,可是一直旅行的生活,其實負擔很沉重。拉比會不會想早一點抵達可以定居的城市呢?從莫里斯男爵宅邸返回旅館途中,我試著詢問拉比的意見。
  「呃……等五天沒關係。」
  「這樣啊。拉比覺得沒關係的話,那我們就等吧。因為願意收購這種有黑歷史的裝飾品的人,除了莫里斯男爵以外,也想不出第二個人了。」
  「……我不是無論如何都想賣掉項鍊……而是因為和爸爸一起旅行很快樂……花一大堆時間也沒關係……」
  「拉比……」
  原來她心底是這麼想的嗎?她說覺得快樂,我聽了也很高興。
  我一邊感受著害羞與喜悅的心情,一邊把拉比的話烙印在心底。
  
  ◇◇◇
  
  為了從十六區回到旅館,我和拉比必須經過盧爾德河上的橋。
  過了橋之後,就是鬧區的起點。
  可是來到這一帶,氣氛也是很安靜,關上門的店舖佔了壓倒性數量。
  仔細看看招牌,酒館多到嚇人,這樣我就能理解了。
  不只鬧區梅西,這一帶的治安似乎也不好。
  接下來五天內,我還是盡量避免在晚上帶拉比出門走動比較好。
  當我一邊想著這些事一邊走路的時候──
  「煩死人了!不要頂嘴!」
  突然響起的怒吼嚇了我一跳,於是我轉過頭去。
  路上來往的行人們也都停下腳步,關注傳出聲音的地方。
  剛剛經過的馬路上,有條陰暗的小巷子。
  眾人的視線似乎全集中在那裡面。
  「只不過是個蠢貨,還敢這麼傲慢!」
  這次在怒吼聲之後,還有砰的沉悶聲響。那應該是毆打或踢人的聲音。我立刻就想衝上去,但又馬上回神。因為我現在身邊帶著拉比。
  就在我猶豫不決的期間,有人毆打另一個人的刺耳聲響持續傳出。
  其他行人也一臉擔憂,卻沒有人挺身幫忙。
  「拉比,我有點擔心,所以先去看一下情況。」
  「嗯,爸爸去救人吧……」
  「也對。妳去那躲在那家店的後面吧。」
  拉比點點頭。我等確認拉比已經躲好後,獨自走進了小巷裡。
  在充滿類似食物臭酸味的暗處,有好幾個年輕男人。
  他們身上雖然穿著華麗又高級的服裝,卻感覺有些下流。這些人大概是有錢人家家裡的浪蕩子吧。他們一面放聲大笑一邊包圍在中間的,是一個身材魁梧的年輕人。
  雖然倒在地上縮成一團,但因為體格太壯,所以特別顯眼。
  那個年輕人用雙手抱住頭顱保護自己。相對的,他的肚子和背部就變得毫無防備。
  那些部位被毫不留情地持續猛踹。
  「喂,快點把那個女人帶過來。」
  「咳咳……不行……我辦不到。保護薔薇公主大人是我的職責……」
  「煩死了!!」
  ──砰!
  「嗚呃……好、好痛……」
  雖然我不清楚打人的原因是什麼,但這種單方面施暴的行為太過分了。
  我連忙挺身擋在被猛踹的年輕人前面。
  「喂,你們也該收手了吧。」
  看到我突然跑來攪局,男人們露出不耐煩的目光。
  「啊?你幹嘛,大叔?」
  站在中心的長髮男突然抓住我的前襟。
  「局外人給我滾開。還是說你也想變成這副德性?」
  「我明白自己是局外人,可是你們如果繼續打下去,他就不只是受傷而已。」
  「啊啊,是嗎?那種巨型垃圾,死了也沒關係吧!」
  長髮男往上揮出拳頭。
  ──啪!
  我用手掌接了下來。
  長髮男很不高興地扭曲了表情。
  「混帳……」
  他想收回拳頭,但我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掌。
  「不好意思,可以請你們離開嗎?」
  「什……開、開什麼玩笑……!我要宰了你和那坨垃圾!」
  男人噴著口水大喊,同時加重收回拳頭的力量。
  遺憾的是,我完全不為所動。因為我與他的力量差距太大了。
  完全不需用到肌肉力量。
  「……可、可惡……這股蠻力是怎麼回事……」
  男人的臉上漸漸露出焦急的神色。
  四周的同伴們似乎也發現到情況不對勁。
  「……喂、喂,卡洛斯……?」
  「你怎麼了?快點毆打那傢伙啊!」
  「囉嗦!」
  被稱為卡洛斯的長髮男發出怒吼。
  同伴們的身體用力一抖,瞬間安靜了下來。
  「我再拜託你們一次,請你們現在就離開。」
  卡洛斯的額頭滑落一滴汗水。
  為了收回拳頭,他拚死命把手臂往回抽。
  但本人應該已經明白,我們雙方的力量差距太過懸殊了。
  「呿,好吧。但你給我記住,我絕對要宰了你!」
  我放開手,沒收回力道的卡洛斯踉蹌了下。
  他一邊毆打手忙腳亂想去扶他的同伴,一邊往後退。
  臨去之前,卡洛斯用兩根手指指了指自己充滿憎恨的雙眼,然後又朝我指了指。那是象徵「別忘了這雙眼睛」的意思吧?
  我一邊想著「真是傷腦筋」,一邊抓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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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16 17:29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一話 大叔,苦惱於為人父親應有的姿態
  
  
  男人們完全離開了巷子。目送他們走掉後,我轉身看向癱坐在地上的年輕人。年輕人用力一抖,縮起了魁梧的身體。
  「你沒事吧?」
  「啊,唔、嗯,我、我沒事。好痛……!」
  看來他的右腳受傷了。我蹲下來觀察,發現他的腳變成紅黑色並腫了起來。
  「……你的腳斷了。」
  我使用完全復原技能,治療這個年輕人的腳。
  「奇怪!?不痛了耶……?」
  「因為我用技能幫你治好了。只不過疼痛雖然沒了,但短期間內你的腳應該還是無法使力。」
  不可思議的是,即使用技能治好,短期間內受傷的感覺還是會持續殘留著。這大概是因為腦部產生錯覺的緣故吧。尤其是受了骨折這種重傷時,在大腦明白傷勢已經復原之前,會產生一段時間差。
  「你試著走幾步看看。」
  「嗯……哇!?」
  果然如我所說,年輕人的膝蓋一彎,當場跌坐在地。
  「我看還是準備一根拐杖比較好。我先送你回家去吧,我的手借你,你別客氣儘管抓
  住。」
  「謝謝,你真是個好人。」
  年輕人露出單純的笑容,用力朝我一鞠躬。
  
  
  因為這個緣故,我決定把年輕人送回他家,但──
  「……」
  糟了,這下傷腦筋了。
  我按照他的指示走,抵達的地方卻是超乎預料的場所。
  『鬧區梅西』。
  抬頭看著這個地區的南門,我張大了嘴巴。
  此刻太陽還高掛在天上,在門前負責看守的男人們無所事事地閒聊。
  這個區域的入口裝了一扇很氣派的大門,讓我感到很納悶,但最重要的是,我還帶著一個小孩子。
  「我工作的娼館,過了大門之後往前走一小段路就到了。」
  「娼館!?」
  「我是娼館的雜工。」
  「原來是這樣。」
  可是該怎麼辦才好?帶著拉比去娼館實在太不妥當了。
  我是真心想幫他,可是身為保護者的立場讓我躊躇不決。
  「……抱歉,可以到這裡就好嗎?」
  這種像是拋棄對方的做法,讓我很過意不去。
  但即使現在是白天,我還是不能把拉比帶去鬧區。
  「唔、嗯。謝謝你幫了我這麼一個大忙。」
  年輕人彎起粗粗的眉毛露出微笑,杵著拐杖離開我身邊。他走得搖搖晃晃的,看起來很危險。
  「爸爸……?」
  拉比一臉納悶地抬頭看著我。
  她是想說,為什麼我不幫他幫到最後吧?
  她並非在指責我,但被那雙純真的雙眼仰視以後,我感覺罪惡感愈來愈重。
  「我們不送他嗎……?」
  「唔……唔嗯……」
  年輕人朝我們鞠躬致謝後,開始一步一步往前跳著走。可是──
  「啊……!」
  拉比捂住嘴巴大叫。還前進不到幾步,年輕人就失去平衡摔倒了。我實在無法丟著不管,於是急忙衝過去幫助對方。
  我一邊幫助年輕人,一邊看向守門人。
  他們聊天聊得正起勁,完全沒注意到這邊。
  「爸爸……那個……我想送他回去……」
  「也對。」
  讓拉比獨自在這裡等待也不太妥當。
  我交代拉比不要離開我身旁,然後決定把年輕人送回到娼館。
  
  
  年輕人所工作的娼館看起來相當氣派。
  整棟建築看起來宛如貴族的宅邸,不但佔地遼闊,建築物後方還有中庭。
  幾張純白色的床單正在隨風飄揚。
  在這裡工作的女人們似乎還在休息,沒看見任何身影。
  整體氣氛是很健全的午後時光。
  與我腦中的想像畫面有著天壤之別。
  原來白天的娼館這麼安靜啊。
  我過去的生活與這種場所幾乎無緣,但不得不承認,我心底對這裡有著先入為主的印象。我對自己莫名防備過頭的行為,感到有點丟臉。
  話雖如此,我無論如何還是難以接受讓拉比待在這個空間。
  還是盡早離開梅西區吧。
  庭院盡頭是娼妓和雜工們生活的屋子。我把年輕人一路送到屋子裡。
  原本想直接馬上離開,但被聽說了事情始末的女老闆挽留下來。
  「他一個人把那群小混混都趕跑了!?」
  「這位先生明明沒出手,對方卻嚇得逃跑了。」
  年輕人很欣喜地向女老闆說明過程。
  「挺厲害的嘛!」
  「唔、嗯,真的很厲害。而、而且這位先生很溫柔。」
  「原來如此──喂,我想和你商量一下,你願不願意來我這裡當保鑣呢?」
  「保鑣?」
  女老闆突然開口提議,我不由自主反問。
  「那群小混混的首領迷戀我們家的紅牌,最近做了很多惡意舉動。」
  女老闆用手捂著臉頰,唉地嘆了一口氣。
  方才那群小混混的身影掠過我腦海。
  原來如此。事情原委原來是這樣嗎?
  「怎麼了,怎麼了?終於找到保鑣了嗎?」
  聽到我們的談話,不知不覺間女老闆身後聚集了一群年輕女性。現場氣氛瞬間變得嘈雜了起來。
  一種類似花朵的香甜氣味飄散開來。
  讓拉比和當娼妓的女人們見面,很不妥當吧?
  我第一個浮現的是這樣的念頭,並且感到焦急──
  「哇啊……好香的味道……」
  拉比從我身後稍微探出頭,很高興地低聲說道。
  因為是女孩子,所以她果然喜歡這種香氣。
  太過慌張地把拉比帶離這裡,對這些女性們實在太失禮了。
  怎樣的舉動,才是當『父親』的正確行為?我還不知道答案。
  「哎呀,原來是帶著小孩的保鑣先生嗎?」
  「啊──好可愛的小女生!好想吃掉她!」
  突然受到關注,似乎讓拉比受到驚嚇。
  她慌張不已地躲到我身後,我一邊苦笑一邊摸摸她的頭。
  女人們似乎還沒做好上班的準備,臉上都沒有化妝。
  身上只穿著輕飄飄的薄睡衣,讓我大吃一驚。
  我是個大叔,現在已經不會有什麼亂七八糟的念頭了。
  而且我也完全不在乎這些女性們穿得很清涼。
  只是我很擔心,不知道拉比看到她們的衣服後會有什麼想法?
  「聽說這個人把小混混們打跑了耶。」
  「一個人打跑了那群人嗎!?好厲害!!」
  女人們把我跟拉比給團團圍住。
  「我說大叔,你看起來人很溫和,沒想到卻意外可靠呢!!」
  「太好了!這下我們就能安心工作了吧!不過,我並不是怕那種小混混喔!」
  「沒錯!那群傢伙就該踢老二趕出去!」
  美妙動聽的嗓音此起彼落。
  不僅如此,還從各個地方伸出手來不停觸摸我的肌肉,或是攀住我的手臂。總覺得事情變得麻煩起來了,就連拉比也被四處摸來摸去而全身僵硬。
  「大叔,你什麼時候開始來當保鑣啊?」
  「呃……對不起,我正在四處旅行,並且還帶著小孩。」
  「咦──!你要拒絕嗎!?」
  這群女性們齊齊開口挽留我。
  最後,連女老闆也再次拜託我。
  「只要五天就好,你也不願意嗎?過了五天後,那些傢伙就無法再為非作歹了。」
  為什麼要強調五天這樣的時限呢?
  雖然很在意,但我不打算接下這份工作,還是避免問得太深入比較好。
  「我會多付你一些薪水的。我們這裡也有很多女孩們生下的孩子,你的女兒可以跟他們一起玩耍。」
  我明白她們的煩惱。如果只有我自己一個人,我肯定會出手幫忙。但我現在並非獨自一人。
  我是守護拉比安全的保護者。瞄了拉比一眼後,我搖了搖頭。
  「真的很抱歉,我還是無法答應。」
  我低下頭道歉──
  「不不,是強人所難的我們才該道歉。你不用那麼介意!反正只是一群小混混,我們過去也都想辦法撐過來了,沒事的!」
  女老闆用爽朗的聲音笑著這麼說。
  但這樣做真的好嗎?
  從娼館回旅館的路上,拉比純真的話挑動了我的迷惘。
  「爸爸……不幫助那些人嗎……?」
  「唔、唔嗯。」
  「……」
  拉比直盯著我看,就與方才一樣。
  她的眼神充滿困惑。那雙眼睛在問我,為什麼不幫助她們呢?
  等回到旅館後,再跟拉比好好講一講吧。我一邊想著,一邊小小嘆了口氣。
  
  
  
  二十二話 大叔與少女,所謂花錢買愛~元氣百倍的營養炒什錦~
  
  
  從娼館回去的路上,拉比的話變得比平時更少。
  我看了拉比好幾次,觀察她的反應,但映入眼簾的總是只有那顆圓圓小小的頭顱。
  就算找她說話,兩人的視線也對不上。拉比一直看著自己的腳邊,步伐無精打采。
  「拉、拉比,回去路上要不要先繞去點心屋一趟?」
  「……」
  拉比依舊垂著臉,搖了搖頭。
  「這裡是大城市,店裡肯定會有各式各樣的點心喔。」
  「……我不要。」
  「是、是嗎?」
  「……」
  「……」
  拿東西誘惑的的膚淺計畫不可能輕易成功。
  這時候的我已經焦急到連這一點都不明白。
  畢竟這是拉比第一次像這樣封閉心靈。
  很明顯的,她在對我生氣。
  原因應該是我不幫助娼館的人們吧。
  我知道自己的舉動很薄情,她對我的幻想或許已經破滅了。
  當然,等回到旅館以後,我準備把原因告訴她。
  可是,連我都對自己做出的決定感到內疚。
  我該用什麼臉去羅列藉口呢?
  「唉……」
  嘴裡吐出沉重的嘆息。我一邊心想不知道該怎麼討拉比高興才好,一邊轉過頭去。
  太陽開始西下,拉比佇立在被染成一片紅色的道路正中央。
  她的臉紅咚咚的,嘴巴緊緊抿著。
  兩隻小小的手捏著洋裝下襬。
  「……!拉比,妳怎麼了?」
  我嚇了一跳,朝她走過去。發現她正忍著淚意,我在她身前單膝著地。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我其實不是想問原因,而是希望她說出想要我怎麼做。
  我用溫和的聲音詢問,並摸摸她的頭。結果似乎造成了反效果。
  拉比的淚水潰堤般湧出。
  她沒有說話,而是搖搖頭又用地跺腳,表達她的抗拒。
  她哭泣的方式,宛如將爆發的情緒轉變成淚水般。
  看到她的模樣,我領悟到這件事這孩子雖然穩重,但畢竟還只是小孩子。
  「好、好了,妳用不著哭啦。快、快冷靜下來,好嗎?」
  「嗚嗚……」
  感覺我似乎比較需要冷靜。因為我太過坐立不安了。
  真正開始哭起來的拉比緊緊抱住了我,彷彿把我當成浮木。
  環住我脖子的小手,慢慢打濕外套的淚水,溫暖的孩童體溫,壓抑的哭泣聲。
  我驚慌失措至極,同時拚命安撫抱在手上的拉比。
  
  
  結果,我直接抱著拉比回到旅館。
  旅館一樓擠滿了提早吃晚餐的客人。
  填飽肚子的話,拉比或許就能冷靜下來。
  我心裡這麼想,但拉比卻說不想吃東西。
  無可奈何之下,我只好繼續抱著緊緊黏著我不放的拉比走向房間。
  我讓拉比坐在床鋪上,擦拭她滿是眼淚和鼻水的小臉。
  拉比抬頭用紅腫的眼睛看著我。
  或許是哭過以後稍微冷靜下來了,她的眼中已經沒有憤怒的情緒。
  我在旁邊的床鋪上坐下來,與拉比面對面。
  「我可以說些話嗎?」
  「嗯……」
  獲得同意後,我鬆了一口氣。
  話雖如此,但該從哪裡開始,又該怎麼說比較好呢?
  我究竟該如何對拉比解釋,我拒絕幫忙的原因呢?
  「呃──……那個……吧。」
  我還沒歸納出結論,只能吐出一些沒意義又模糊不清的字眼。
  其實我有些排斥讓拉比靠近娼館。
  但這件事可以直率地表達出來嗎?
  娼館這個場所的存在意義,以及娼妓這個職業。
  讓小孩子知道這些事與帶他們去娼館,是不是沒什麼兩樣?
  大人的世界充滿慾望,裡面有一大堆我不想讓小孩子看見的骯髒事物。
  如果可以,我只想讓拉比看到美好的事物。
  大人的世界,她不知道也沒關係,不是嗎?
  因為拉比還是一個會因無法克制情緒而哭泣的小孩子。
  既然如此,我應該模糊娼館的存在,找其他理由當成我不出手幫忙的原因嗎?
  ……不行。為了自己方便而說謊,也是一種大人令人厭惡的骯髒行為。
  「……」
  再怎麼絞盡腦汁,我也找不到正確答案。
  身為大人,身為保護者,怎樣的行為才是正確的?
  因為我與拉比沒有血緣關係,所以有些是我應該死心不管嗎?
  不,不行,我不想把這個當成藉口。
  『沒有血緣關係。』
  因為那是一句會摧毀我與拉比之間的羈絆的話語。
  「……爸爸……您有不想幫助的人嗎……?」
  突然間,拉比細小的聲音打破了寧靜。
  思緒打結的我,猛然回神並抬起頭來。
  再度露出泫然欲泣表情的拉比直盯著我看。
  「不、不是……不是那樣的。」
  「那麼,為什麼爸爸不幫助她們呢……?」
  「……」
  那雙詢問的眼睛耿直坦率。
  在這份純真面前,矇混敷衍是沒用的。我徹底明白了這一點。
  既然如此,我所能做的只有一件事。我做好覺悟,開口道。
  「今日,我們去的那個地方叫做『娼館』。妳聽說過那種地方嗎?」
  拉比搖搖頭。她果然不知道嗎?
  「所謂的娼館呢……呃──……該怎麼說好呢……就是男人靠著金錢把慾望……不對,不能這樣說……我想說的不是那些東西……」
  「……?」
  我用力吸一口氣再吐出來。重來一遍。
  「聽我說,拉比。當我們有了喜歡的人,就會希望能和那個人成為情侶。一旦產生愛情,彼此就會想碰觸對方。抱住喜歡的人,我們會覺得放鬆,也會感到幸福。」
  「只要爸爸抱住我,我就會很高興……」
  唔、嗯!?這兩件事有點不太一樣,不過算了。
  「然後呢,有彼此相愛的人,並且能互相碰觸,是世上最幸福的一種事情。可是,我們有時候也會找不到那樣的人。那是讓人感到非常孤單的事。為了填補那份孤單,就會有人花錢請女生給他溫柔,那就是所謂的娼館。」
  「花錢請人給他溫柔……」
  拉比又重複了一次我的話,然後默默陷入思索。
  「爸爸,花錢請人給我溫柔是不對的嗎?」
  「不。那個人心底的寂寞和哀傷究竟讓他感到多麼痛苦,其實只有那個人明白。所以,把它當成不對的事是錯誤的。」
  「……我也知道孤單是很悲傷的事喔……因為在遇到爸爸之前……我也很孤單……」
  「拉比……」
  「啊……!可是,現在我不孤單了。」
  拉比急急忙忙地補充這一句話,然後露出高興的笑容。我也回以微笑,並摸了摸拉比的頭。
  「只不過啊……我覺得,用金錢買愛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所以我不想讓妳靠近那樣的場所。」
  「所以爸爸才拒絕幫忙的嗎……?」
  「是啊。」
  拉比疑惑地皺起眉頭。她正在絞盡腦汁思考。
  因為對方是小孩子,所以大人應當要引導她。直到現在我才明瞭,抱著這種想法而擅自做出結論的我又再度做錯了。
  明明說過了要兩個人一起商量,我究竟在做什麼蠢事啊……
  「拉比,真的很對不起。」
  「我也要說對不起……爸爸明明在為我著想,我卻完全不懂……可、可是啊……我還是喜歡願意幫助大家的爸爸……」
  「……!」
  「所以說……我希望爸爸去幫助有困難的人……」
  「這樣啊。」
  被拉比推了一把,我覺得整顆心輕鬆了起來。
  我想保護拉比的心,至今還是沒變。
  可是,我想成為一個舉手投足不會讓拉比感到丟臉的大人。
  無視有難的人,把自己關在只有拉比存在的小世界裡。
  這孩子並不希望我變成那樣。
  她希望我們能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要能保護好珍惜的人又不會傷害到她,必須具備更大的器量才行。
  「拉比。明天我們兩個再去拜訪娼館一次吧。」
  拉比的表情亮了起來。
  「嗯……!」
  只要看看那張臉,就能完全了解這是正確的選擇。就在這時候──
  咕嚕嚕嚕嚕。
  「嗯?」
  「啊……!」
  拉比一臉困窘地用雙手捂住肚子。
  看來是拉比肚子裡的饞蟲在叫。
  「我們還沒吃晚餐對吧。我們先去一樓,問問看能不能幫我們煮點什麼吃吧。」
  雖然晚餐時間早就過了,不過或許能請人幫我們準備麵包與熱湯之類的東西吃。
  我帶著拉比下樓前往餐廳,發現老闆娘剛好正在擦桌子。
  這家旅館的老闆娘,是一位背部開始彎曲、綁著包包頭的老婆婆。
  「啊啊。過了用餐時間以後,我們都讓客人自己隨便煮東西吃。食材放在那邊的櫃子裡,肉類放在那邊。用了什麼,晚點再自己過來說,我會把錢加到住宿費上。」
  這一串爽快俐落的指示震懾了我。
  老闆娘把抹布往水桶一丟,就離開了餐廳。
  有些旅館會把廚房或鍋碗瓢盆出借給房客。
  但採用食材隨房客用再要房客主動去申報的旅館,我還是第一次遇到。
  我鑽過吧檯進入廚房,探頭看了看老闆娘所說的櫃子──
  「有圓球紅蘿蔔、怪物韭菜和唧唧鳥的蛋,還有東洋大蒜呢。」
  這次我換打開裝肉的箱子。
  裡面裝著冰塊以及轟木豬肉片。
  我腦中浮現的,是可以讓人產生精力的肉類料理,營養炒什錦。
  這道菜份量充足,應該可以填飽拉比的肚子。
  決定以後,馬上動手準備。
  我挽起袖子,仔細洗洗手。
  我把肉放到流理臺上,使之恢復常溫。等待期間,我準備先將蔬菜拿來洗一洗切一切。
  「我也要幫忙……」
  「哦,是嗎?那麼,拉比可以幫我洗洗紅蘿蔔和韭菜嗎?」
  「嗯。」
  這段時間裡我把大蒜切成蒜末,接著換切拉比洗好的蔬菜。
  把削好皮的紅蘿蔔切成絲,韭菜則以三公分左右的長度切段。
  肉片先用鹽、胡椒醃過,再輕灑一些酒去除肉的腥味。
  「好了,要開始炒囉。」
  把油倒進熱好的平底鍋,加入切碎的大蒜炒一炒後,整個廚房充滿炒大蒜的香氣。肚子愈來愈餓了。
  大蒜用大火炒很容易燒焦,所以當油裡有了蒜味後,就先暫時把大蒜盛出來放在小碟子裡。然後,把肉片放入變成黃色的熱油裡。鍋中響起了滋的美妙聲音。
  雖然肉片很薄,但豬肉必須必須徹底煮熟才行。
  當再也看不到粉紅色的地方後,加入紅蘿蔔。韭菜等最後再迅速炒一下。
  調味方面有大蒜已經很足夠了,所以加點鹽簡單調味。
  熱炒是與時間進行比賽。
  完整保留蔬菜的爽脆口感,然後把料理裝到盤子上,這樣就完成了。
  「拉比,煮好囉。」
  「哇啊……!我去拿小盤子和叉子。」
  「好啊,麻煩妳了。」
  托盤上放了裝營養炒什錦的盤子、裝麵包的籃子,以及盛了熱湯的碗。
  我端起來,走向餐廳的桌子,身後跟著拉比。
  「好,我們開動吧。」
  「嗯,好吃。」
  我們兩人合掌,朝料理鞠躬。首先,先從營養炒什錦開始吃。用叉子平均叉起肉片和蔬菜,再送入張得大大的嘴巴裡──
  「嗯。」
  剛開始嘗到的是韭菜的香味,然後是在嘴裡溢出的肉汁,以及引人食慾大動的大蒜辛香味。
  紅蘿蔔爽脆的口感是亮點。
  因為味道夠鹹,所以我們大口大口配著麵包。
  「爸爸,這個超好吃……!」
  臉頰塞得滿滿的拉比用幸福的語氣說著。我聽了很高興,不斷點頭贊同。
  「妳盡情吃,湯也可以續碗喔。」
  「嗯。」
  拉比露出很開心的笑容,用雙手捧起湯碗。
  「湯也好好喝……」
  拉比一邊呼呼地吐著氣一邊放下碗,把手貼到臉頰上。
  她吃得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樣,我的眼睛也不禁彎起來。
  與拉比一起坐在溫暖餐桌上的喜悅。
  

  
  我再次對此深有所感,但突然間,樓梯方向吵鬧了起來。
  「喂喂,裡面煮了什麼?」
  「有一股聞起來超香的味道飄到樓上走廊。」
  說完,一堆旅館房客湧進餐廳來,氣氛瞬間變得熱鬧起來。他們一邊用鼻子嗅來嗅去,一邊探頭看向我們的盤子,一副隨時都要滴口水的模樣。
  「如果不嫌棄的話,你們也要來一些嗎?」
  「可以嗎!?」
  「太好了!!」
  我再次前往餐廳,為旅館房客們準備營養炒什錦。
  調味方法也和剛剛一樣。不過因為人數太多,所以放了高麗菜增加份量。
  「好,炒好囉。」
  並排在吧檯邊探頭看著廚房的房客們發出歡呼。
  我把裝在大盤子裡的營養炒什錦咚地放到桌子上。
  把叉子發下去後,房客們齊齊吃起了料理。
  「好吃!肉都入味了!」
  「蔬菜的口感棒呆了!」
  「對啊,我第一次吃到這麼好吃的炒蔬菜。」
  再怎麼說,大家都稱讚得太過火了。我一邊覺得很受不了,一邊用手抵著頭。
  「你是專業的廚師嗎?」
  所有房客之中最年長的男人詢問我。
  「怎麼可能。這只是一個單身漢在不得不學的情況下,所學會的門外漢料理罷了。」
  「什麼嘛,原來你一個男人獨自養育女兒嗎!嗚──!我聽得都要哭了!」
  「喂,誰去拿酒過來!」
  「我去房間把酒瓶拿來!」
  「我也去!!」
  幾個人啪噠啪噠地上去二樓。他們很快就拿著廉價的瓶裝酒回來了。
  「大家來喝吧!」
  「好吃的下酒菜配上便宜的酒!真棒!」
  不知不覺間,現場變成了宛如大宴會的狀態。
  我苦笑著看向拉比。拉比雖然面露羞怯,但卻看起來很開心。
  讓拉比感到幸福是最重要的。那一晚,餐廳內的笑聲一路持續到了深夜。
  
  
  
  二十三話 大叔與少女,碰見不會咬人的狗叫得特別大聲的場面
  
  
  隔天。我依照約定,帶著拉比前往鬧區梅西。
  我們在南門附近看到許多睡眼惺忪的男人。
  現在或許是在娼館過夜的客人們離開的時候吧。有的人頂著一頭亂髮,有的人穿著一身皺巴巴的襯衫,有的人則按著太陽穴似乎宿醉。
  現場瀰漫著一種頹廢的氣氛,蓋過了早晨清爽的氣息。
  看到那樣的大人,不知道拉比做何感想?
  我有些緊張地看向拉比,但拉比卻看著完全不同的事物。
  太陽正逐漸昇上空中。
  那雙大眼感到刺眼地瞇起,她抬頭仰望著晴朗的天空。
  「爸爸,天氣真好……」
  「是啊,沒錯。今天肯定會很溫暖。」
  「嗯……」
  拉比很高興地笑了笑。光是這樣,我就有種內心被洗滌一番的感覺。
  我做出了取捨,不需獻出什麼。
  拉比是一個能用自己的眼睛找出美好事物的孩子。
  「爸爸……」
  「怎麼了?什麼事?」
  「呃……在抵達之前,我可以練習詠唱嗎……?」
  「哦哦,也好,那我要出題目囉。」
  拉比的技能能力尚未覺醒。
  不過,為了總有一天會到來的那一刻,她還是持續練習詠唱。
  這是很枯燥的練習,但未來肯定會派上用場。
  戰鬥時有時候會因心裡太焦急,導致唸不出咒語來,但只要能把咒語徹底烙印在腦海中,就能減少那樣的意外發生。
  「強化肌肉的咒語呢?」
  「我想想……滿溢的力量噴湧吧──增強肌力的肌肉力量!」
  「很好很好,說的很棒,答對了。」
  「太好了!」
  「那下一題──」
  我們一面進行這樣的對話,一面抵達娼館前。就在這時候──
  「喂!!拜託你適可而止好嗎!!」
  我聽到一道充滿為難的聲音這樣大喊。那是娼館女老闆的聲音。
  我不由得與拉比面面相覷。
  「爸爸……!」
  「啊啊。」
  我把拉比護在身後,走向娼館的正門入口。
  那裡已經聚集了一群人。站在娼館入口的是女老閲和盛裝打扮過的娼妓們,以及幾個像是房客的男人。
  而他們對面,則是一群打扮像小混混的年輕男人。
  我馬上就看出,他們是在小巷子裡對娼館年輕人施暴的那群男人。
  「你這樣做,也對我們的客人造成麻煩了!」
  「吵死了!老太婆給我閉嘴。我找的是薔薇公主大人啦。」
  「再說,這些算是哪門子的客人。竟然對我們大哥不理不踩,跑來陪這種窮酸的傢伙!」
  「噫……!」
  在咬著煙草的男人的怒吼下,一位紳士客人一屁股跌坐在地。
  小混混們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看著這一幕。
  站在圓圈中心的,是那一天叫我好好記住他的長髮男。
  我記得他的名字是卡洛斯吧?
  「呵呵,有夠吵的。噫噫啊啊叫個沒完,讓人完全感受不到男人的魅力。」
  「什麼……」
  一位美女拖著禮服長長的裙襬,走到眾人面前。
  那頭輕輕束起的黑髮上,插了薔薇髮飾。看來她應該就是『薔薇公主』吧。
  現場明明充滿了濃濃火藥味,她卻絲毫不為所動。
  鮮紅飽滿的嘴唇彎了起來,她慢條斯理地掃視男人們。
  「只會吠的話,就跟狗沒什麼兩樣。」
  「喂,薔薇公主。我看妳根本把我的兄弟當成笨蛋了吧?就算妳是個美女,態度那麼自大,小心被狠狠教訓。」
  「哎呀,被我當笨蛋的,可不只你的朋友耶。」
  「啊?」
  「看你自以為是那群小狗的老大,我也覺得你是個笨蛋耶。如果你們能用更有魅力一點的方式來邀我,我不甩你們的做法就有價值了。因為我實在不想理會一群狗。」
  「什麼!?有膽妳再給我說一次看看!」
  卡洛斯粗魯地抓住薔薇公主的衣服前襟。被他用力一抓,白皙的乳溝從扯鬆的領口間露了出來。即使如此,薔薇公主還是不為所動地瞪著卡洛斯。
  「混帳!!妳這個臭女人!!」
  卡洛斯一瞬間被對方的氣勢所震懾,然後自暴自棄地舉起拳頭。
  薔薇公主抿起嘴唇,做好了被打的心裡準備。但我不能對這一幕視而不見。
  「喂,住手。」
  我從後方出聲制止,然後迅速插入兩人之間。
  「啊!?」
  看到我出現的瞬間,卡洛斯臉色唰地變白。
  「你、你是那時候的人!」
  「大哥!!事情不妙!!您不是說被這傢伙抓過的手臂還在痛嗎!!」
  「囉、囉嗦!!我知道!!」
  男人們開始大聲掀起內部糾紛。
  經對方一提,我定眼看了看,發現卡洛斯手掌上纏著繃帶。
  我不記得自己當初有抓得那麼用力,但這時想起了卡洛斯的手臂細得跟雞骨頭一樣。
  「但我很煩惱,不知道要不要放過你們第二次。」
  說完,我往前踏出一步──
  「噫噫噫噫……!!你、你給我記住!!」
  「哇啊啊啊!請、請等一下!大哥啊啊啊!!」
  這次和上次不同,卡洛斯一行人連那個別有深意的耍帥動作都沒做,就一溜煙地逃跑了。
  「爸爸,謝謝……爸爸保護了大家……」
  躲在我身後的拉比探出頭來。
  我點頭回應拉比,並輕輕摸了摸她的頭。
  「你、你這傢伙!挺厲害的嘛!你這次真的幫了我們大忙!!」
  女老闆呆愣地低聲說著。以這句話為開端,女人們開始一個接一個張口說話。
  「好、好可怕……」
  「今天真的特別不妙呢。」
  「薔薇公主大人,妳有受傷嗎!?」
  害怕得抱在一起的女人們,一臉擔憂地詢問薔薇公主。
  薔薇公主露出剛毅的微笑,點頭說「我沒事」。
  光是這樣,就緩和了蔓延在女生之間的恐懼。
  僅從這段對話裡就能明白,薔薇公主是這棟娼館的女人們所仰慕的對象。
  「大哥,謝謝你喔。」
  「哪裡,妳用不著在意。」
  「這怎麼可以呢?你想要怎樣的謝禮?不管什麼我都給你。」
  薔薇公主微微歪著頭,抬眼看向我。
  緊接著,女老闆和其他女性們也衝到我身邊來。
  「大叔,真的很謝謝你!」
  「泰德說的沒錯!不對,是超感謝的!!」
  「大叔只是現身而已,那群傢伙就嚇到逃跑了耶!」
  我又再次像昨天一樣,嘩地被包圍起來。
  飄入鼻腔裡的,是那股薰到讓人頭暈目眩的香甜花香。
  在我身邊的拉比也縮起了身體。
  我必須先為自己昨天的態度道歉。然而,就在這時候──
  「薔薇公主大人!!我現在就去救您!!」
  一道大聲高喊的嗓音從娼館後院傳過來。
  那是一種稍微沙啞、充滿特色的聲音。這個聲音我好像在那裡聽過……
  我邊想邊抬起頭,一個抱著巨大長槍的少女用野豬般的兇猛氣勢衝過來。
  「你們這群小混混──我要來制裁你們!!」
  她無視亂糟糟的禮服裙襬。
  那雙透露出堅強意志的貓眼,披散在肩膀上的黑髮,濃豔的妝。
  唔?這個少女是──
  「咦!?那些傢伙跑到哪裡去了!?」
  少女一臉奇怪地左顧右盼,掃視四周,最後視線停在我前方。
  「咦?啊──!!你是那時候的假好人!」
  她指著我,大聲地喊出這句話。
  我也完全想起她的身分了。
  這個女孩,就是我來這座城市的途中,在載運馬車上認識的那位少女。
  
  
  
  二十四話 大叔,想到小小的改革方案
  
  
  我重新掃視一遍這個指著我嘴巴開開的少女。
  胸口大敞的禮服,以及給人嬌豔印象的鮮紅色。
  由於她方才氣勢洶洶地衝過來,所以頭髮都亂掉了,看起來比當初在馬車上遇見時還要更成熟。這個少女應該也是娼妓。
  「薇洛妮卡,妳認識這個人嗎?」
  女老闆稱呼和我們一起搭過馬車的這個少女叫薇洛妮卡。
  一聽到女老闆的問題,薇洛妮卡立刻坐立不安了起來。
  「沒、沒有啊!我們稱不上認識。」
  她的視線很尷尬地四處游移。
  「你們兩個,過來這邊一下!」
  「哎喲。」
  「唔唔……」
  我與拉比被她跩著手臂,帶到一段距離之外。
  「你們要是敢把那輛馬車上的事說出來,小心我不會放過你們!」
  「妳不希望他們知道,我們湊巧一起搭過馬車的事嗎?」
  「不是啦!不是那個!是我想騙你的事!總之,你絕對不能說!」
  薇洛妮卡用竊竊私語的音量,拚命拜託我。
  看來她是真心不想讓娼館的人們知道那件事。
  我被薇洛妮卡的氣勢所震住,然後她別有深意地挑高一邊眉毛。
  「我明白啦。人家可沒說要大叔免費幫忙──吶,沒問題吧?人家會好好付你遮口費的。」
  薇洛妮卡勾起嘴角露出微笑。
  她此刻的表情與前一秒的拚命拜託不同,是一種稍微久經世故的笑法。
  不只如此,她還把胸部緊緊貼上我的手臂。
  我一面想著真是傷腦筋,一面委婉地拉開雙方距離。薇洛妮卡一臉詫異地抬頭看向我。
  「我還是第一次遇到有男人對我的胸部不為所動的。」
  真是一個讓人傷腦筋的少女。我感到有點頭痛,同時嘆了一口氣。
  「我並不打算對妳說教,不過色誘不是一件小孩子該做的事。」
  「啊!?你在說什麼傻話!?人家哪裡像小鬼頭了!我明明發育得這──麼好!!你的眼睛是不是壞掉了?」
  說完,她用雙手揉起自己的胸部。
  「喂喂喂!」
  我連忙遮住拉比的雙眼。
  遠遠看著我們交談的娼館客人們發出了「哦哦哦……」的聲音。
  薇洛妮卡狠狠瞪過去,男人們立刻害怕地別過臉。
  男人真是一種可悲的生物。我滿心複雜地用拇指用力按住太陽穴。
  「回到剛剛的話題,馬車上的事我不會說出去,但我不需要妳的錢。」
  「啊?為什麼?」
  「我們已經做好約定了,我怎麼能拿妳的錢。」
  薇洛妮卡愣住了,眨了眨好幾次眼睛。
  沒多久,那雙青金石藍的雙眼因為焦躁而開始情緒不穩。
  「不是你不需要,而是我要你收下!沒有金錢關係的約定太過沒有份量了,那種東西我完全不相信。」
  「但我真的不需要啊。」
  「什麼意思,你又要當假好人了?大叔,你把我當成笨蛋嗎?」
  薇洛妮卡出言頂撞,並且一副怒氣沖沖、隨時想抓住我衣襟的模樣。
  我連忙舉起雙手,為了安撫她情緒而開口解釋。
  「一旦扯上金錢,就不是約定,而是變成契約了。總之,妳放心吧。既然已經答應妳,我就會徹底遵守承諾。」
  「我說了,我不相信你的那些話。有什麼關係,契約就契約!不管是契約還是金錢,都絕對不會背叛我!」
  薇洛妮卡自信滿滿地斷言,但真的是這樣嗎?
  就我過去所知的經歷,靠金錢做約定的人裡面,不少人只要一拿到更多的錢,就會把秘密通通講出來。
  「要是你不肯收下,看我的。」
  薇洛妮卡從懷中掏出布袋子,拿出幾枚硬幣朝我塞過來。見我一直不伸出手,她等得很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真是固執的大叔!」
  薇洛妮卡大叫,然後把硬幣丟到地上。
  「喂!薇洛妮卡!!妳這是在做什麼!!」
  旁人雖然聽不見我們的對話內容,但應該能看到我們的一舉一動。
  女老闆怒斥把錢丟掉的薇洛妮卡。
  薇洛妮卡一臉焦躁地環視四周。
  看她的神情,彷彿把這裡所有人全都當成了敵人。
  「薇洛妮卡,妳的舉動好像小孩子呢。」
  改變情況的,是薔薇公主的輕快笑聲。
  薔薇公主一邊輕快地笑著,一邊往前踏出一步,瞬間,薇洛妮卡的臉紅了起來。
  「啊……薔薇公主大人……」
  自己做了丟臉的行為。薇洛妮卡驚慌的眼神中,表露出她的這個想法。
  她的反應與被女老闆斥責時完全不同。
  大概對薇洛妮卡而言,薔薇公主是很特別的人吧。
  我一邊想著這些事,一邊將散落在地的硬幣通通撿起來。
  「收好吧,我會遵守承諾的。」
  薇洛妮卡瞪了我一眼後,哼了一聲一把抓住了硬幣。
  之後,她無視女老闆的制止,抱著長槍離開,走向娼館後面。
  
  ◇◇◇
  
  薇洛妮卡離去以後──
  娼館的客人們被送走,娼妓們也回到娼館後面的建築裡。
  據說她們是在那棟建築裡集體生活的。
  女老闆告訴我,接下來大家會休息,到下午時才起床。
  我與拉比被帶到宿舍一樓的客房。
  為了重新談一談護衛工作的事情。
  「不過,我真的可以拜託你嗎?會不會給你造成麻煩……」
  「不,讓妳產生那種想法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你不需要為了這種事低頭道歉吧!呵呵,我很少看到你這種類型的男人呢。」
  女老闆遮著嘴角,態度親切地笑了笑。
  我發現女老闆放緩緊繃的神色,露出鬆了口氣的模樣。
  她究竟是有多麼緊張啊?
  我感受到這一點,心情實在難以言喻。
  有來幫忙真是太好了。
  我在心底感謝拉比,同時再次朝女老闆低頭鞠躬。
  接下去,腳受傷的那個年輕人──泰德被叫出來當解說員。
  首先,我向女老闆和泰德詢問了娼館到目前為止的情況。
  事情很簡單。某個有錢人家的浪蕩子看上了最紅的娼婦薔薇公主。
  浪蕩子無論如何都想把薔薇公主變得自己的所有物,連續好幾天,每天都來找薔薇公主。
  「妳不是想要錢嗎?不管多少錢我都能出,所以來當我的人吧。」
  浪蕩子如是說道,但在薔薇公主答應之前,女老闆首先就無法點頭同意。
  浪蕩子總是虐待靠這番話而得手的娼婦,還因此出名。
  過去已經有好幾個人被送入醫院了,但大家不可能從那種地方脫離。
  當娼館以此拒絕後,據說浪蕩子便開始了故意找麻煩的行為。
  因為浪蕩子想藉由找其他娼妓和娼館客人麻煩的舉動,逼薔薇公主和女老闆屈服。
  她們並沒有屈服於那些惡意找碴的行為,但也因為如此,狀況漸漸惡化。
  最近這幾天,娼館幾乎每天都會被惡意騷擾。
  除了毆打泰德、進行語言暴力,據說還有人朝她們丟垃圾和生雞蛋。
  這種惡劣至極的舉動實在讓人火大,但不能因而失去冷靜。
  我吐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能麻煩你告訴我,到目前為止,那些人都是在什麼時候來攻擊娼館的嗎?我想根據這一點,來思考護衛方式。」
  「好、好的。我想想,呃……」
  我告訴泰德慢慢想沒關係,然後端起女老闆泡的茶來喝。
  茶水散發出不可思議的香氣。它的味道和紅茶完全不同,是一種充滿異國風情的清爽滋味。真好喝。拉比也用雙手捧著杯子,津津有味地喝著。
  據女老闆所言,這好像是相當遙遠的東邊大陸的茶。就在我們聊著這些事的時候──
  「我釐好思緒了。」
  「能告訴我嗎?」泰德點點頭。
  「最危險的時間是上班前、拉客人的時候,也就是傍晚。我聽大家說,她們已經被故意欺負了好幾次。」
  「啊啊,沒錯。於是我就讓男傭人們去巡邏,結果泰德就負傷回來了。」
  女老闆幫泰德做補充。
  「原來如此。拉客的地點是固定的嗎?」
  「嗯,是固定的。可是,同一段時間裡會有許多人各自站在不同地點。」
  要是大家分散開來,很難靠我一個人保護所有人。
  「不能先停止拉客嗎?」
  這次我改問女老闆。
  女老闆垂下眉毛,搖了搖頭。
  「很遺憾,那是不可能的。出去拉客的,都是才剛進來的新人,她們要是不靠這種方法找到客人,當天的收入可能會變成零。」
  「這樣啊。」
  也就是說,我必須找出一個大家可以找到客人,但又不會遇到危險的辦法。
  況且,我能保護大家的時間也只有四天。
  就算現在趕跑了那群小混混,日後極有可能再出現類似的人。
  可以的話,我想找到一個在我離開以後,她們仍舊可以安全生活的環境。
  「只要能向客人展現魅力就行了嗎?」
  「這個嘛,除此之外我還希望可以交談。因為重點是用話術把人拉進來。」
  我雙手環胸,暫時陷入沉思。
  有什麼方法可以讓她們安全地去拉客嗎?
  就在這時候,我的腦海裡突然浮出某個主意。
  對了,仿照那個方法或許可行。
  「要塞。」
  「咦?什麼?」
  「我們要不要參考一下守護要塞的士兵們的工作?」
  「咦!?你說士兵,這種主意也太超出常軌了吧。」
  女老闆瞪大眼睛,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是啊。不過請你們稍微聽我說。」
  我開始解釋自己靈光一閃想到的主意。
  「你們想像一下站在要塞的士兵。只要站在高處,四周一切就能一覽無遺。我們就用這個方式去找客人。而且站在客人的立場來看,站在高處的女人們應該很吸引人吧。」
  「你說的高處,是指哪裡呢?」
  「就是從娼館的窗戶露臉。」
  「嘿!這樣確實很有趣!你想到了一個很不得了的好主意呢。可是,距離太遙遠的話,我們不是就引誘不到人了嗎?而且也觸碰不到對方了。」
  「引誘方法並不僅限於碰觸而已,不是嗎?」
  女老闆瞪大眼睛,似乎猛然驚醒。
  她臉上的不安消褪,取而代之的是某種興致勃勃的微笑。
  「意思就是說,要讓大家對高嶺之花產生憧憬對吧。」
  她的說法太過時髦,我反而面露不解。
  不過,大致就是這麼一回事。
  「感覺挺不錯的耶!雖然覺得你說的話很稀奇古怪,不過感覺很有趣!」
  「我還不知道能不能順利進行,可以先來嘗試一下嗎?」
  「當然沒問題。而且你放心吧,我家的女孩們肯定會讓計畫成功的!」
  女老闆與泰德看了看彼此然後點點頭。
  「話說回來,你果然是個厲害的人!竟然能想到這種主意,真是了不起。」
  女老闆探身向前,用興奮不已的語氣說著。
  無論如何,都必須讓這個計劃成功。
  於是我再次繃緊了神經。
  
  
  
  二十五話 大叔與少女,用舊衣服做花
  
  
  因此,我們決定嘗試從窗戶拉客的方法。
  我和拉比、女老闆和泰德,我們四人離開客房,朝娼館走去。
  「我們先來測試從下面看的時候的感覺吧。」
  「要怎麼從窗戶後面露臉比較好呢?」
  女老闆詢問道。
  「在店門口猶豫要不要進來的客人會很多嗎?」
  「不,那種客人不會特地走到入口來。」
  「那麼朝向娼館正門的窗戶就不適合了。選擇會有許多客人停下腳步抬頭往上看,還有客人隨意散步的路比較好。」
  「這麼說起來,面對巴克科斯小鎮的東側窗戶剛剛好!對面還有酒館,很多男人都是一群一群聚在一起的。」
  「嗯,大家總是去拉客。」
  泰德開口說道。之後,我們四人立刻站到巴克科斯小鎮測試。
  從那裡抬頭仰望娼館,可看到一整排的窗戶。
  「如果從那些窗戶後面露臉並且揮揮手,感覺似乎可以引起大家注意!」
  「來確認看看聲音能不能傳到這裡吧。」
  拉比和泰德負責上樓去發出聲音,我和女老闆留在這裡等待,過了一會兒後,那兩人出現在窗戶後面。因為是在建築物的二樓,所以感覺有一段距離。
  「你們兩個!應該都有自己最喜歡的話吧!把它喊出來看看!」
  女老闆朝他們兩人揮手。
  拉比與泰德面面相覷,同時忸忸怩怩了起來。
  「完蛋了,讓那兩個人上去是錯誤的決定──但選我們兩個的結果可能也一樣。」
  女老闆瞥了我一眼後這樣說道。
  坦白說,我有同感。話雖如此,但我們也不能一直這樣僵持下去。
  我也必須努力一下,成為拉比的榜樣。
  「拉、拉比──!妳就用這種方式大叫!」
  聲音走調讓我覺得很丟臉,但拉比似乎接收到我的念頭了。
  深吸一口氣後,拉比大聲喊出的話是──
  「爸──爸──……!」
  她的左手抓住窗戶欄杆,右手拚命朝我揮動。
  那樣的動作真的好可愛──
  「……不、不行,我看不下去了!拉比!不要把身體探出來!小心安全!」
  泰德從後面撐著拉比,但看起來依舊很危險。
  「女老闆,我去把拉比帶回來!」
  「哈哈,你保護過度了吧。」
  我無視哈哈大笑的女老闆,往前奔跑。
  
  ◇◇◇
  
  將拉比回收回來後,我們做了各式各樣的測試。
  「如果不用力打起幹勁努力大吼,就很難吸引大家的關注吧。」
  「真傷腦筋。因為大吼大叫會讓魅力變差。」
  長時間大吼的話,聲音應該會變沙啞。
  「而且晚上還會比現在更加嘈雜。」
  「嗯。因為酒醉的人都會笑得很大聲。」
  女老闆和泰德說的沒錯,只是發出聲音還不夠。
  有沒有其他更能吸引眾人目光的方法呢?
  「舉例來說,用揮手帕的方式如何?就像這樣。」
  女老闆從懷裡拿出蕾絲手帕,輕輕揮了揮。
  她的動作既優雅又美麗。
  「但客人如果沒有恰好往上看的話,這麼做就沒有意義了。」
  「這麼說也對。」
  說起來,要讓人抬頭看向二樓其實很困難。
  唔──就在我皺著眉頭沉吟時,一陣風捲了過來。
  「啊!」
  春風從女老闆的指尖搶走了手帕。在空氣中輕飄飄飛舞的手帕最終降落到地面上。就在我彎腰想撿起手帕的瞬間──
  「……從窗戶往下面丟,你們覺得怎樣?」
  我低聲說出閃過腦海的靈感。
  「天上如果有什麼東西掉下來,大家自然都會抬起頭。」
  說出來以後,我感覺到靈感逐漸轉變成一項創意。
  「真是個好主意!!」
  女老闆拍了拍我的肩膀。
  「拿手帕丟下去──實在太輕了,所以不行。需要再稍微重一點的東西,像是被丟中了也不會受傷的東西比較適合。更進一步說,我不希望被對方誤以為我們是在丟垃圾。」
  「這麼說起來,有樣東西剛剛好啊!就是花!我們來灑用布做的人造花吧!」
  「要灑花嗎?」
  拉比很高興,雙眼閃閃發光。
  使用人造花的話,灑了以後,早上可以去回收回來。
  「你們有不用的布嗎?」
  「啊啊,當然有。舊衣服多得不得了呢。」
  「那麼,我們立刻動手做人造花吧。」
  「喂,你該不會還想幫我們做人造花吧?身為男人的你要做縫紉工作?」
  我聳聳肩,朝女老闆點頭。
  身為一個單身漢,衣服出現脫線之類的問題時,都是自己修補的。
  
  
  由於已經決定好下一步是製作人造花,所以我與拉比再度隨著女老闆回到客房。泰
  德從現在開始要去做打掃工作,所以和我們在娼館前面道別。
  在使用拐杖的情況下,他似乎可以順利行走,因此我暫時放下了擔憂。
  「來,別客氣盡量用!」
  成堆的舊衣服被堆到矮桌上。
  首先,先從裡面選出看起來像花的顏色的布料。
  「爸爸,這個能用嗎……?」
  拉比拿著鮮紅色的布問我。
  「那個感覺很適合拿來做薔薇呢。」
  「薔薇公主會很高興吧。」
  「那我來做薔薇花……」
  拉比抱著紅色布料露出笑容,我也笑著點頭回應。
  選好布料以後,接著是剪裁。
  「先剪成圓形,再對齊疊好,看起來就像一朵花了吧?」
  我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動手嘗試。
  「真是抱歉,我明明是女生,卻完全不會縫紉。」
  女老闆很抱歉地說。
  「我從來不覺得女生就該懂這些。這種事讓拿手的人來做就行了。」
  「你這個人啊,簡直好到沒有底線耶。」
  臉頰微微紅了起來的女老闆把頭轉向旁邊。
  年齡已經足以取代娼婦們的母親的她,做了這個動作後,感覺就像一個少女似的。
  「啊!對了。我去庭院裡摘一朵花過來給你吧。你等一下喔。」
  女老闆彷彿要掩飾害羞般地說,然後邁著匆促的腳步離開了房間。
  不到幾分鐘就回來的她,拿在手裡的是……
  「給你。這個你可以拿去參考。」
  女老闆遞出來的是牡丹花。
  「哦哦,好棒的花。」
  「好漂亮……!」
  拉比很高興地用鼻間貼上花朵,嗅取它的香味。
  為了不讓花朵枯掉,我拜託女老閲給我一個可以插一朵花的小花瓶。
  「接下來……」
  我一邊觀察牡丹花,一邊再次動手做起人造花。
  「原來如此。剪的時候要稍微調整大小,愈往上要愈小嗎……」
  這次做出來的花比方才更立體,更像一朵花了。
  「接著就是多增加一些皺褶比較好。拉比,可以幫我把布弄皺嗎?」
  「嗯……!」
  拉比雙眼發亮地握住布。可以盡情把布拿來搓揉似乎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我把拉比幫忙搓皺的布疊起來以後,再用同色系的線簡單縫起來。
  「好,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我把試做好的人造花拿給女老闆和拉比看。
  「看起來真的很像花耶!」
  「好可愛……!」
  兩個人都說可以。
  我也對成果感到很滿意,決定就用這種方式繼續做下去。
  
  
  之後幾個小時,我請女老闆將這件事交給我負責,然後跟拉比默默地不停做花。
  我事先對拉比說,只要覺得累了隨時都能去休息,但她卻一路努力到最後。
  

  
  然後,最後一朵終於在此刻完成了。
  「做好了──!」
  拉比很高興地舉起雙手歡呼。看著這些五彩繽紛的花朵,我也覺得很有成就感。
  「我們做了好多花……!」
  「對呀。」
  「而且還非常漂亮……」
  「是啊。」
  紅色、粉紅色、黃色、白色、水藍色、橘色。人造花混雜了各式各樣的顏色,看起來十分燦爛。這麼一來,即使從天而降,也不會被當成垃圾吧。
  「吶,爸爸……」
  「嗯?」
  「天空有花朵掉下來,看到的人會覺得很幸福吧……?」
  拉比一邊珍惜地摸著最後完成的花朵,一邊低聲說著。
  「應該會吧。」
  如果拉比的期望能實現就好了。我在心底祈禱著,同時看向成堆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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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16 17:30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六話 大叔,變成名人了?
  
  
  傍晚。女人們醒來後,屋子裡立刻熱鬧了起來。
  「咦──這是什麼,好可愛!」
  「這是人造花嗎!?好像真的!」
  女人們圍著堆疊在矮桌上的花朵,熱鬧不已。
  被那股氣勢嚇到的拉比慢慢往後退。
  但露出開朗親切笑容的女人說著「來這裡!」,並把她抱了起來。
  「哇哇……」
  我僵硬著身體放下擔憂,拉比看起來似乎並不討厭被抱。
  我帶著忍不住微笑的心情默默看著,結果和拉比視線相交。結果那張臉皺了起來。
  「咦!?對不起,對不起,妳比較想讓爸爸抱對吧!」
  我從驚慌失措的女性手中接過拉比。
  拉比用雙手圈住我的脖子,緊緊抓住我,態度宛如膽怯的小貓咪。
  我一邊為自己笑出來的舉動感到抱歉,一邊向抱過拉比的女性道歉。
  「她很怕生,對不起。」
  「沒關係啦。我好像害她嚇了一跳,該道歉的是我。」
  女人溫柔地笑起來,朝拉比露出微笑。拉比也對她點頭。
  就在這時候,薔薇公主和薇洛妮卡走進了客房。
  「大家應該都到齊了吧。好了,妳們幾個!不要一直吵吵鬧鬧的。我要開始說明那些花朵的用法,大家先安靜!」
  女老闆拍拍手,控制場面。
  然後透過她的嘴巴,將灑花拉客的這個點子告訴大家。
  「咦!原來要從窗戶把這些花丟出去啊!?感覺好有趣!」
  「比起站在路邊找人搭訕要浪漫好幾倍對吧?」
  房間裡變得比剛剛更加熱鬧。
  大家似乎都出於好意接受了。
  我不想做出讓她們感到厭惡的事。
  因為心底有這樣的想法,所以看到她們的反應後,我暫時鬆了一口氣。
  「哼──這是你的創意嗎?」
  薔薇公主一開口,現場瞬間安靜下來。大家都在關注我的答案。
  「啊啊,沒錯。」
  我動作僵硬地點頭回應,薔薇公主發出呵呵的聲音笑了出來。
  「不管如何,安全就好。有了這個,我就不用擔心家裡的孩子被小混混糾纏了。」
  「那麼,妳願意試試看嗎?但我不能保證一定成功。」
  「你在說什麼傻話?我們一定會讓這個計畫成功的。」
  薔薇公主也跟女老闆一樣,用充滿自信的表情這麼說道。
  
  
  然後,當天晚上,娼館窗戶落下了五彩繽紛的花朵。
  在溫暖的春天晚風吹動下,花朵自由自在地飄動。
  突然從天而降的花朵,讓酒醉的人們嚇得張大了嘴巴。
  「這是什麼!?是從哪裡掉下來的!?」
  「喂,你們看那邊!」
  「是娼妓們在灑花嗎!?」
  由於稀奇,酒館裡的人也都聚集了過來。
  大家一同仰頭看著天空。就在這時候,頭上傳來輕快的嗓音。
  「你們從下面看花就滿足了嗎?」
  酒醉的人們沒有錯過這道聲音,全屏住了呼吸。這塊區域安靜得連根針掉下來都聽得見。
  「歡迎大家上來這裡喔。上來後,你們就能盡情疼愛喜歡的花朵了。」
  說完,薔薇公主露出微笑。她倚著窗框,優雅地俯視下界。
  「……!」
  男人們全都吞了吞口水。
  不只薔薇公主,還有其他美麗的女人們從窗戶後面露出臉來,朝他們揮手。
  宛如百花齊放的場面,瞬間擄獲了男人們的心。
  「拿著花進來的客人,我們會給予特別的服務唷。」
  聽到薔薇公主的話,男人們臉色一變。
  「花!花!!」
  「我撿到了!我、我去看一下就回來!」
  「我也要!」
  男人們爭相撿花。然後直接快步衝向娼館入口。
  
  ◇◇◇
  
  那一天,我徹夜戒備,直至迎來早晨。
  客房裡準備了床鋪,拉比現在還在沉睡中。
  
  
  「哈啊~!沒想到竟然會湧來這麼多客人!」
  「就是說啊!店裡的生意第一次這麼興隆呢!」
  就在送走最後一批客人時,娼妓們開口說話了。
  「薔薇公主大人和薇洛妮卡平時就很受歡迎了,不過這次連我們新人都忙得要命呢!」
  「多虧了大叔的幫忙,謝謝你!──把恩人叫成大叔,感覺很糟,你的名字是什麼啊?」
  「啊啊,這麼說起來,我都還沒自我介紹過。我叫達克拉斯•佛德。」
  「咦咦咦咦!?」
  娼妓們突然發出大叫。
  怎、怎麼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她們將歪著頭一臉莫名其妙的我團團圍住,一片譁然。
  「你就是那個達克拉斯•佛德!?」
  「『帶著小孩的最強冒險者』!!」
  聽到這些話,我猛然想起。
  先前好像有人在阿丁頓對我說過類似的話……
  「妳們怎麼會知道那些話?」
  「問我們為什麼,當然是因為大叔你是名人呀!」
  「名、名人?」
  「你不是揪出了鎮上沒半個人發現的壞蛋,拯救了孤兒院的孩子們嗎!?」
  「而且我還聽說你打敗了魔黑龍!」
  亢奮的女人們用力搖晃著我的雙臂。
  但我的大腦完全反應不過來。為什麼那些話會流傳出去?難以置信的話讓我一時啞然。
  看到我的反應,娼妓們也露出納悶的神情。
  「大叔,不對,是達克拉斯先生,難道說你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名人嗎!?」
  「是啊。」
  「唔哇──明明是在每個城鎮都很出名的冒險者,當事人卻毫無自覺……」
  「對了!我拿一個很棒的東西過來給你。」
  女人說完就離開,然後帶回來幾張傳單。
  寫著『密爾頓下町瓦版』的紙張上,記載的是幾天前的日期。
  寫在標題上的大大文字是──
  『帶著小孩的最強冒險者!!在阿丁頓大活躍!!』
  『帶著小孩的最強冒險者!!這次打敗了傳說中的魔黑龍!!』
  發行機構是卡西瑪西魔法印刷商會。
  那是個在大城市有許多分會的印刷機構,我曾聽說他們以使用魔法複印瓦版的技術見長。
  它在巴爾札克有分會,而密爾頓似乎也有。不過,比起這個,現在更重要的是另一件事。
  「這些內容……」
  我從變得乾澀不已的喉嚨中硬擠出聲音來。
  真是讓人難以置信,不過看起來這些應該是在寫我。
  「為什麼大家會這麼矚目啊……」
  我低聲地說,拿瓦版過來的娼妓苦笑著歪頭。
  「這也是正常的吧?不僅在逮捕鎮上名人的事件中擔任一角,還打敗了傳說中的巨龍,因而一躍而上成為名人!」
  「而且明明是最強的,身邊卻還帶著小孩,讓人覺得更棒了!」
  「還有還有,他並不隸屬於公會,感覺超神秘的!」
  「唉……」
  我垂下肩膀,沮喪地嘆息。
  事態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了。
  要是如娼妓們所說,傳言已經擴散開來的話,那就麻煩了。
  在傳言的熱度冷卻之前,做自我介紹的時候,我可能最好要小心謹慎一點。
  我打從心底煩惱至極,於是用手抵住了額頭。
  
  
  
  二十七話 大叔,觸動薇洛妮卡的心
  
  
  「我原本就覺得你很厲害了,沒想到你竟然就是解決了馬特洛克孤兒院問題的人!」
  「因為你的幫忙,我們這裡也有幾個孩子獲得了自由喔。」
  「……!」
  這句用若無其事的語氣所說出來的話,讓我的心漏跳一拍。
  一股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這是我在那一天所感受到的難過情緒。
  我曾經想過,希望自己可以在孩子們遭遇不幸前就把他們通通救出來。
  遺憾的是,不管我再怎麼期望,時間都不可能倒流,讓我感到很不甘。
  那時候的心情徹底甦醒,就在我握緊拳頭的時候──
  「用幫助別人來享受自我滿足的感覺,你應該覺得很爽吧?」
  一道冷淡的嗓音響起,使開朗熱鬧的氣氛霎時一變。
  陷入沉默的女人們轉身看向聲音出處。
  映入眼簾的,是整個人聳立在路中央的薇洛妮卡。
  薇洛妮卡用凌厲的眼神瞪著我。她完全不理會其他人,一味地用銳利的眼神看著我。
  薇洛妮卡原本就是很有個性的少女,但此刻與先前完全不一樣。
  她的眼中透露出的是憎恨。
  「……」
  看到那雙眼睛,我就明瞭了。薇洛妮卡也是與馬特洛克孤兒院有關聯的人。
  不,不只如此,她恐怕是──
  「哼!你想靠那種半強迫式的善行變成名人嗎?真是噁心至極的假好人!」
  「薇洛妮卡,妳說那是什麼話!」
  「不管怎樣,妳都說得太過分了!!多虧有這一位,妳才能擺脫那些債務不是嗎!!」
  娼妓們雖然辯駁回去,但我想大概傳不進薇洛妮卡耳中。
  她的眼睛一直只看著我。
  「我死也不會向你道謝的,因為我不想被人以為是你救了我!」
  我從沒想過希望她道謝。
  也絲毫沒有是我救了她的念頭。
  但薇洛妮卡想要的應該不是我的否認吧。
  如果是這樣,我究竟該對她說什麼才好呢?
  是什麼把薇洛妮卡刺激成這樣的?
  因為我不明白她的心情,所以想不出自己應該說什麼才對。
  我只能呆呆站在原地,目送薇洛妮卡的背影離去而已。
  
  ◇◇◇
  
  隔天,女老闆要我從傍晚開始進行護衛工作。
  我帶著拉比前往娼館,結果被泰德叫住。
  讓人驚訝的是,似乎是薔薇公主正在等我。
  我前往泰德所說的地點,發現薔薇公主在眺望著花朵。花壇裡,春天的花朵們正在爭奇鬥艷。
  我想起了昨天晚上飄落的那些五彩繽紛的花朵。
  但我的心情開朗不起來。在那之後,薇洛妮卡的事一直掛在我心上。
  並非是我自命不凡,以為自己能為她做點什麼,但我就是一直惦記著。
  「昨天的事我已經聽說了。你好像被那孩子狠狠亂咬一通對吧?」
  薔薇公主用指尖撫摸著鬱金香,同時輕笑出聲。
  「爸爸被咬了嗎……?」
  拉比一臉擔心地抬頭看著我。
  「不是真的被咬,妳不用擔心。」
  我笑著搖搖頭,然後重新看向薔薇公主。
  「真是抱歉,那就像是小孩子的遷怒。我把那孩子當成自己的妹妹看待,所以我會好好罵她一頓的。」
  「不,那就不必了。」
  我忍不住開口詢問薔薇公主。
  「薇洛妮卡是被馬特洛克孤兒院賣掉的孩子嗎?」
  「你問這個做什麼?」
  「如果我的語氣讓妳覺得傲慢,我先向妳道歉。不過,我覺得自己應該先弄清楚這件事。」
  「你用不著把這些東西扛到自己肩上吧?難道你打算在未來所到之處,時時介入別人的人生,或是把你認識的人全都救一遍嗎?正如你所說,那是很傲慢的想法。人類無法成為神明,不管你有多麼厲害,能救到的人還是有限。」
  薔薇公主說的沒錯。我苦笑著點點頭。
  「妳說的很正確,一個普通大叔能做的事情十分有限。可是。我無論如何就是無法丟下那些痛苦的人們不管。」
  或許我什麼都辦不到,不對,應該說大多數情況下我什麼都辦不到。
  即使如此,只要一百次裡有一次、一千次裡有一次的機會拯救對方,我就會想伸出援手。
  縱使大家覺得我太雞婆或者以為我把自己當神明也沒關係,我並不在乎眾人對我的評價。
  因為想為了別人而活,所以我才會成為冒險者。
  我想貫徹這個信念,不做任何一絲扭曲。
  「希望妳能幫我轉告薇洛妮卡,如果她很痛苦,我希望能幫幫她。」
  「我說了這麼多,你竟然還是沒打算放棄,你還真是個爛好人耶。」
  「我只是比較固執而已。」
  我彎起眉毛,薔薇公主也露出笑意。
  「你的推測沒錯,薇洛妮卡是被馬特洛克孤兒院賣過來的孤兒。」
  果然是這樣嗎!
  我沉默地點頭回應,然後薔薇公主繼續往下說。
  「那是距今六年前,薇洛妮卡只有九歲時的事了。」
  「什……九歲還只是小孩子吧!?」
  那時候的薇洛妮卡大概與拉比的年紀差不多。
  真是讓人難以置信,或者說是我不想相信,於是我不自覺大叫出聲。
  看到我的反應,薔薇公主不為所動。
  「現在的女老闆是個正派的人,可是那時候,管理娼館的女人是一個連小孩子也能冷靜買下來的人渣。」
  我一面覺得困惑,一面看向拉比。
  這件事適合讓拉比繼續聽下去嗎?
  「拉比,妳要去另一邊玩嗎?」
  我開口詢問拉比,結果那雙大眼充滿困惑,並同時抬頭看向我。
  「我不要在這裡比較好嗎……?」
  我一時語塞,只能陷入沉默。
  「這孩子如果不覺得討厭,就讓她待在這裡吧?再說,你用不著那麼害怕,放寬心啦,因為小孩子都是一邊認識世界一邊變成大人的。當父母的,只要待在小孩求助時能幫得到他們的地方,默默看著他們成長就行了。」
  「薔薇公主,妳……」
  「沒錯,我也有小孩。是在我十五歲的時候生下的,今年四歲。現在這個時間,我孩子應該正在餐廳和其他小孩一起吃晚餐吧。」
  「原來如此。」
  十五歲時生下小孩,也就是說,薔薇公主現在才十九歲而已。
  雖然她一副以薇洛妮卡的保護者自居的模樣,但她其實也十分年輕。
  只不過她堅強得讓人感受不出年齡。
  或許還要加上那一番身為父母立場的話,薔薇公主的建議迅速滲入我心底。
  或許我一直渴望著,有人可以明確對我說「不用擔心」也說不定。
  況且我是個新手老爸。
  比起自己一個人傷透腦筋,我應該多聽聽四周的意見才對。
  直到現在,我才想通這個理所當然的事。
  真糟糕,既然是新手,就該要有更柔軟的想法才對。
  「拉比,妳要跟我一起聽嗎?」
  「嗯……」
  重新詢問之後,我得到了這樣的答案。於是,我決定採納拉比的想法。
  「對不起,打斷了妳的話。可以麻煩妳繼續說下去嗎?關於九歲時被賣到這裡的薇洛妮卡──」
  「從那一天開始就被迫工作,跟其他娼妓們一樣。剛開始的時候她不斷逃跑,然後每次都被嚴厲懲罰。被選去負責教育那孩子的人就是我。當時,我開口勸過被狠狠打了一頓、身上帶著瘀青的薇洛妮卡。我們無處可逃,接受我們只能在這裡活下去的事實吧。」
  薔薇公主停下了敘說,站起身來。
  「──後來沒多久,薇洛妮卡的神情就變了。為了買回自己的自由,薇洛妮卡開始意氣用事地工作存錢。那個目標似乎變成了她的心靈支柱。因為她太吝嗇了,客人和同伴們好像全都在暗地裡罵她是守財奴。」
  然後,就這樣過了六年的時間。
  「結果某一天,憲兵隊突然前來通知說『妳被賣掉是違法的事,從今天起妳自由了』。我們拍著薇洛妮卡的肩膀為她慶賀,然後把她送離這裡。可是才過沒幾天,那孩子又跑回來了。明明身上已經沒有債務了,你覺得是為什麼?」
  「……」
  我感覺嘴裡湧起一陣苦澀,同時搖了搖頭。
  「薇洛妮卡用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笑著說『我已經徹底髒掉了,我能帶著這種身體去哪裡呢……』。」
  無法插手已經流逝的過去,讓我懊惱得無以復加,我咬緊了嘴唇。
  六年,我晚了六年嗎?
  我啞然失聲,呆呆站在原地,而薔薇公主則是一直看著我。
  「對不起,我果然還是不該說出來的。那孩子的問題,不是其他人有辦法解決的,結果我卻把這些事講了出來。這麼一來,只會害你背上沉重的負擔而已。」
  薔薇公主一面向我道歉,一面露出悲傷的微笑。
  無法拯救痛苦的薇洛妮卡,她自己也感到很受傷吧。
  我朝薔薇公主低頭鞠躬。
  「感謝妳把這些事告訴我──薇洛妮卡現在在哪裡?」
  「明知沒用,你卻還是想伸出援手嗎?」
  「不,說什麼伸出援手太狂妄了,我不認為自己那樣的能力。我只是想和薇洛妮卡說一些話罷了。」
  「是嗎?」
  薔薇公主的表情微微和緩了下來。
  「上班前的這段時間,那孩子總是一個人眺望著夕陽。」
  「明白了,我去看看。」
  向薔薇公主道過謝後,我和拉比一同前往娼館後面。
  
  ◇◇◇
  
  正如薔薇公主所說,薇洛妮卡果然靠在牆壁上眺望著晚霞餘暉。
  她一臉茫然,表情宛如迷路的小孩子。
  「薇洛妮卡。」
  我一叫她的名字,她的神色立刻產生變化,用充滿防備的眼神瞪著我。
  「哼,有什麼事嗎?如果是為了我昨天罵你的話,我是不會道歉的。」
  「啊啊,我並沒那種打算。」
  「那你是來幹嘛的?我光是看到你的臉就覺得很煩躁,拜託你趕快滾去其他地方。」
  聽到她這麼說,我還是動也不動,於是薇洛妮卡挑起了眉毛。
  「你就那麼想硬從我嘴裡逼出道謝的話嗎!我不是說過了,我絕對不會說的嗎!你最終根本沒拯救到我們這些被害者!不只是你,那些大人明明知道我們這些小孩變成了犧牲品,卻沒有半個人願意來救我們!」
  薇洛妮卡吶喊這些話的聲調顫抖得令人不忍卒睹。
  這些斥責的話語背後,透露出她「那時候好希望有人來救我」的想法。
  雖然覺得心很痛,但我還是不躲不閃地接納這些話。因為我不想用事不關己的心態去對待這孩子的痛苦,不想做出拋棄她的舉動。我靜靜地低下頭。
  「對不起。」
  薇洛妮卡用充滿迷惘的沉默回應我。
  「……哈,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說的沒錯,六年前,我們大人沒有把妳救出來。不只妳,應該還有其他眾多已經犧牲的小孩子。那些孩子我們都沒能救出來。」
  「為什麼是你在道歉!你有哪一點需要向我道歉!」
  薇洛妮卡用硬擠出來的聲音問道。
  我用力握緊了拳頭。
  這個事件傷害了孩子們。如果當時我能在場的話,或許就能拯救大家了。我心底的懊悔念頭綿延不絕。
  六年前,如果我能在阿丁頓的話,如果能保護好這些孩子們的話。
  我多想那樣做,可是卻做不到,所以才會忍不住感到痛苦。
  對不起,無法幫助你們;對不起,無法拯救你們。我的這份心情沒有半點虛假。
  這無關我是否有道歉的必要。
  「你這是在幹嘛!那些道歉的話……再說,一切全都已經太遲了!我都已經變成骯髒不堪的娼妓了,你這種人才若無其事地出現,但我的人生早就已經全毀了!」
  薇洛妮卡的情緒爆發,雙眼溢出淚水。
  「才沒那回事。身為大叔的我,現在也正在歌頌第二段新人生呢。年紀還小的妳,未來的發展會更加自由吧。而且這個世界很大,只要妳想,不管哪裡都能去,想當什麼都能當,不要放棄自己的潛力。」
  「這次你準備改成勸戒我嗎?什麼潛力啊……」
  薇洛妮卡抖著嘴唇低聲說道。
  那究竟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其他的情緒,我無從得知。
  不過,從六年前開始便淪為大人慾望下的犧牲品的這個少女,至今仍舊處於痛苦之中。
  因為六年前無法拯救她,所以我想為她做點什麼,幫忙消除她的痛苦。
  「有我能做的事嗎?」
  「怎麼可能有?你只是毫無關係的陌生人耶。你不過是個恰巧來到這座城市的冒險者,恰巧在阿丁頓拯救過孤兒院罷了。是我自己想找你碴,你沒必要道歉啦!──啊啊,可惡,煩死了,眼淚停不下來!」
  薇洛妮卡粗魯地擦著眼睛。臉上漂亮的妝被淚水沖掉,眼睛四周變成一片黑黑的。不知道是因為妝被洗掉的緣故,或者因為哭過的緣故,她臉上老成的表情消失了。
  這女孩才十五歲。即使被迫擺出大人的神態,在我看來她仍舊是個小孩子。這麼一想,身體自然就動了起來。
  我揉了揉薇洛妮卡的頭,就像對拉比一樣。
  「喂!?你、你做什麼!?」
  薇洛妮卡似乎嚇了一大跳,抬起了沾滿淚水的臉龐。
  「因為妳在哭,我想安撫妳。」
  「大姊姊,妳別哭……」
  拉比害怕氣勢洶洶的薇洛妮卡,從我身後開口說話。
  「喂!!不要把我當成小孩子啦!!還有,妳這小不點很煩耶!」
  「妳就是小孩子啊?」
  「我已經是大人了!!」
  「這世上很少有大人流著鼻涕大哭喔。」
  「要、要你管!你那件外套借我一下啦……是說,你這是在搞什麼啊,大叔……你這人很奇怪耶……一般人被那樣遷怒,早就生氣了……你是笨蛋嗎……」
  薇洛妮卡把我的外套拉過去,將臉埋進裡面。
  「嗚……嗚嗚……」
  抽咽的聲音慢慢變大。
  薇洛妮卡抱住我,放聲大哭了起來。
  雖然我這是有點髒的舊外套,但這樣好嗎?我一邊想著這個,一邊與薇洛妮卡緊緊相依,直到她停止哭泣。
  
  
  
  二十八話 大叔,在最強之後
  
  
  成為護衛後的第四天下午。
  我與拉比抵達娼館時,早起的人正在院子前面烤番薯。
  「達克拉斯先生、小拉比!要吃烤番薯嗎?」
  泰德與娼妓們笑著朝我們招手。
  我看向拉比,發現她正在吞口水,覺得她實在很可愛,便笑了出來。
  於是我立刻決定加入他們。
  「拿去。小心燙傷。」
  「啊啊,謝謝。拉比,妳等我一下喔。」
  「嗯……!」
  我接過用手套包著的烤番薯。
  然後握著兩端,用力使勁,一股白色蒸汽噴了出來。
  剝開後露出的番薯顏色鮮艷,看起來非常甘甜。
  「哇啊啊……!」
  拉比發出讚嘆的聲音。
  為了不讓拉比被燙到,我用毛巾包住拿的地方後才遞給她。
  「呼、呼……好好吃……!」
  「是嗎,太好了。」
  我也吃起剩餘的另一半番薯。哦哦,確實非常好吃。
  口感就跟點心一樣又甜又軟。
  薇洛妮卡遠遠地看著我們的互動。
  她如果能加入就好了。
  但我清楚,如果我開口叫她過來,又會惹她生氣。
  從她大哭的那天起算,今天已經是第二天。
  我總是在無意中,看到薇洛妮卡出現在柱子或建築物的背後。
  而雙方視線一相交,她會露骨地陷入慌張,然後迅速躲起來。
  可是,過沒多久又立刻回頭監視我。
  我曾問她是不是找我有事,卻被她罵「你少自戀了!」並趕開。真是個奇怪的女孩。
  附帶一提,從那次之後,薇洛妮卡就不再說過去的事了。
  因為當時她一邊擦眼淚,一邊和我做了約定。約好以後不再提起過去。
  用哭得紅腫的雙眼瞪我的她,表情看起來很舒暢,彷彿甩掉了身上的沉重包袱。
  我期盼她能一直這樣。
  今天是我擔任護衛的最後一天了。
  泰德現在不用拐杖,也能走得很穩不會跌倒。
  灑花的宣傳方法也進行得很順利。
  客人很喜愛這個方法,其他店的娼妓與老闆也跑來偷看。
  女老闆很高興地笑著說「這個方法已經在整個城市掀起話題了呢!我不用再讓孩子們去站在街角拉客了!」。
  如果能讓娼妓們的生活變得稍微安全一點,我也覺得很高興。
  「對了,女老闆。剛開始妳拜託我當護衛時,曾經說過『過了五天後,那些傢伙就無法再為非作歹了』,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啊啊。因為從那天起算的五天後,也就是今天,小混混們的老大卡洛斯的父親就會結束旅行回到這裡。他的父親是莫里斯男爵。」
  「是莫里斯男爵?」
  「哎呀,你們認識嗎?」
  「不,我們還不曾見過面。」
  莫里斯男爵。那是阿丁頓的迪奧爺爺所介紹的那位男爵的名字。
  喜愛收集與咒術有關的物品的收藏家。
  我萬萬沒想到,我想販賣拉比墜飾的對象,就是卡洛斯的父親。
  「我原本想把與詛咒有關的東西賣給男爵,但現在剛與他的兒子起過衝突,看來很難賣出去了。」
  「不,沒那回事。莫里斯男爵他雖然是個怪胎,但卻不是度量狹小的人。」
  「是嗎?」
  「因為莫里斯男爵對那個浪蕩子相當嚴厲,所以男爵在家的時候,卡洛斯都很老實聽話。他出來為非作歹,肯定都是爸爸不在家的時候。」
  「真是個讓人頭痛的傢伙。」
  「不過,這次我會前往男爵府邸,好好地向對方報告這件事。像我這種職業的人,男爵也願意與我談話。如果能請男爵好好地訓斥卡洛斯一頓,他應該就不會再糾纏薔薇公主了吧。」
  「原來如此。」
  「所以說,我們只要撐到男爵回來就行了。」
  「唔──」
  但真的是這樣嗎?
  畢竟反過來看,小混混們他們下手的機會也只剩下今天而已。結果,事情果然如我所料。
  
  ◇◇◇
  
  那一天傍晚。
  小混混老大卡洛斯帶著同夥們前來攻擊娼館。
  剛好這時候,我與拉比去幫忙負責洗滌工作的娼妓們,在庭院裡收床單。
  樹後依舊有薇洛妮卡的身影。
  擅自闖入娼館內部的卡洛斯一腳踢翻身前的洗衣籃,純白色的床單散落在地上。
  他一邊看著被泥土弄髒的床單,一邊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喲,幾天不見了。把薔薇公主叫過來。」
  卡洛斯摸著自己色澤亮眼的長髮,同時帶著讓人不舒服的笑容掃視我們。
  今天的他,臉上帶著游刃有餘的笑意。
  理由應該是他背後的那些人吧。
  小混混們身後,大約有十個滿身肌肉的新來面孔正在待命。
  觀察他們手中的武器以及臨危不亂的氣勢,一眼就能看出他們是傭兵。
  「抱歉,我拒絕。」
  「你拒絕!?你太得意忘形了吧,蠻力男!」
  蠻力男?看來是在指我。
  「我看你也只能得意到現在而已了!這些傢伙是我特地從巴爾札克叫過來,身經百戰的傭兵團。和一個空有握力的大叔完全不能相提並論!」
  原來如此。是巴爾札克的傭兵嗎?
  從密爾頓到巴爾札克,快馬加鞭大概要三天時間。
  所以這幾天卡洛斯之所以老實下來,是因為在等傭兵到達吧。
  「達克拉斯先生……」
  女老闆和娼妓們的聲音中充滿不安。
  「大家退後。拉比,妳去待在她們身邊。」
  「唔、嗯……」
  我在膽怯的拉比背後推了一把。薇洛妮卡立刻從那群娼妓中走出,拉住拉比的手。
  「我會看著她的。」
  我朝對我這麼說的薇洛妮卡點點頭。接著……
  「不管怎麼說,你的行為都太過火了。喜歡薔薇公主也就罷了,但你不該老是做出讓她為難的舉動。」
  「你、你說什麼!?」
  「你以為持續這種行為,就能得到心儀之人的心了嗎?其實我對這方面的事也不是很拿手,但即使如此,我還是覺得你的舉動已經偏離重點了。」
  「你吵死了了了了!!」
  卡洛斯發出嘶吼,並且額頭浮現青筋。
  我並不是想激怒他,但似乎無意間戳到他的痛處了。
  「喂,你們幾個!!還不快點動手!領了薪水就給我做該做的工作!!」
  「你幹嘛那麼惱羞成怒?只不過是幾句大叔的玩笑話而已,不是嗎?」
  「囉嗦,給我動手!」
  卡洛斯朝對方怒吼。傭兵們一邊活動關節,一邊走向前來。
  「這麼一件小工作就讓我賺到那麼大一筆錢,真是走運呢。」
  「話說回來,娼妓嗎?讓我興奮起來了……等工作結束後,我們玩一玩再回去吧?當然是玩免錢的!」
  「就算多了我們十個也沒什麼吧?反正妳們每天都被一堆人玩!」
  傭兵們露出下流的笑容。
  卡洛斯和小混混同伴們也趁機放聲大笑。
  「喂。」
  小混混們的身體用力一抖。
  「不要侮辱她們的工作。」
  這一片空間的氣氛靜得連根針掉落都聽得到。
  「你、你幹嘛大叔,跩什麼跩!喂、喂,你們也這麼覺得對吧!?」
  卡洛斯抖著臉頰回頭看向傭兵們。
  「嘿,你竟然對我們釋放威壓。原來你不是普通的小嘍囉嗎?──喂,卡洛斯先生,我們可以宰了那個大叔吧?」
  身為傭兵們的首領,一個理平頭的男人詢問卡洛斯。
  「當、當然可以!但你們殺那個大叔就好。至於其他女人的話,如果只是受點傷也沒關係。」
  「那麼,我們就不客氣地大鬧一場了!!」
  傭兵們大聲吼叫,並且發動攻擊。
  要用風魔法吹飛他們嗎?
  就在我擺好架式準備施展技能的時候。
  「嗚呃啊!?」
  傭兵們發出沉重的呻吟聲,然後癱倒在地。
  「……!」
  不只傭兵,就連以卡洛斯為首的那群小混混們,也都發出痛苦的呻吟,一個接一個倒在地上。我明明還沒施放技能。
  「……」
  我無言地抬起頭,視線停在斜對面的屋頂上。
  有個矮小的人影背對著月亮緩緩站了起來。那是一個身軀瘦弱的年輕男人,從年齡來說甚至可以說是少年。
  我立刻擺出防禦姿勢。因為我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不尋常的氣氛。
  那男人與我以前遇過的敵人有些不同。
  「哎呀?難道說我的攻擊被你看到了?」
  男人發出充滿特色的沙啞聲音。我保持沉默,眼睛追隨著男人的動作。
  「真是怪了。正常來說,因為速度太快,大家應該都看不見才對啊。」
  男人歪著頭,咚地降落在地面上。
  「嘿喲。」
  明明從屋頂上跳下來,他的表情卻是一派雲淡風輕。
  男人很愉快地擺好姿勢,然後露出別有深意的笑容。雖然外表看似很不正經,但動作卻讓人找不出破綻。
  還有對方的眼神。那是經歷過修羅地獄的人才會有的眼神。
  男人明顯與小混混和傭兵們不一樣。我立刻看出,他是相當厲害的高手。
  我把娼妓們護在身後,同時與男人拉開距離。
  自從找回力量以後,我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和一群肉腳交手,實在讓人提不起興致對吧?怎麼看大叔你都絕對會臝的,所以我就幫你加速結束這場戰鬥了。你要感謝我喔,大叔。」
  合身的黑色衣服與黑色面罩,腰部還纏了一圈武器袋,上面掛著大中小各式各樣的暗器。
  這傢伙是暗殺者嗎?可是一個暗殺者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好了,我們迅速進入正題吧。」
  「嗚嗚……呃……」
  暗殺者的話和傭兵的呻吟聲重疊。
  傭兵和小混混非常痛苦,開始在泥土上四處打滾。
  「好、好痛……」
  「這是怎麼一回事!?」
  「嗚呃……身體裡面……好像有火在燃燒……嗚!」
  暗殺者高高挑起細長的眉毛。
  「你們很吵耶。只是殺死你們的話太無聊了,所以我選擇了會讓你們很痛苦的毒殺。或許是我做錯判斷了,我看還是殺死你們好了?」
  暗殺者的眼睛與嘴巴都彎成月牙形狀,並且一腳踩上眼前的傭兵肚子。
  「嗚啊……!!」
  「喂,住手。」
  我實在無法袖手旁觀。娼妓們都很害怕,還有人開始掉眼淚了。我一開口阻止,暗殺者立刻一臉訝異地轉頭看我。
  「你為什麼要阻止我?他們不是你的敵人嗎?」
  「問題不在這裡。」
  不管是小混混還是傭兵,確實直到前一刻都還在與我對峙。
  可是,我討厭這個暗殺者玩弄人命的態度。
  「哈哈哈!你也太天真了吧!算了,畢竟大叔你不管到了哪裡,一直都是這副德性。就像在阿丁頓,你也沒一口氣解決掉馬特洛克他們。或者說,打從一開始,你所使用的戰鬥方式就不是要殺死他們。」
  「……」
  「再說,如果你是能狠心殺死敵人的人,一開始就不會放過在河灘上遇到的那個獵人了吧。」
  男人的這種說話方式,彷彿見過我所有的一舉一動。
  不對,應該是他『一直在看』吧?
  如果是高級暗殺者,就能完美地遮斷自己的氣息。
  可是,這男人為什麼要監視我的動向呢?
  這麼想的瞬間,我立刻恍然大悟。
  不對。他不是在監視我。
  剛剛暗殺者用的說法是「一開始在河灘上遇到的獵人」。
  如果他是從那時候開始知道我的行動的話,這傢伙的目標就是──
  我轉動視線看向拉比的方向。
  拉比站在薇洛妮卡身邊,臉色發青。
  即使從我這個距離,也能看到她的身體在顫抖。
  拉比害怕的模樣很不正常。
  「你不會現在才發現吧?反正我也沒隱瞞的打算,告訴你也無妨。你可以試著問問看,正確的話,我會回答你『賓果』。」
  「……」
  「不說話!?什麼嘛,你很掃興耶!算了,我還是趕緊帶著小兔子離開吧。」
  暗殺者準備朝拉比那邊走過去。
  「我不會把拉比交給你。」
  我站在正前方,擋住暗殺者的路。
  「哼──那麼,我就必須先殺掉大叔你囉!」
  暗殺者朝後方高高跳起,射出無數小刀。
  同一時間,毒魔法的詠唱聲響起。
  不管哪一種,現在的我都能閃得開。可是──
  「……嘖。」
  對方攻擊的目標並不是我。
  而是我背後的娼妓們,以及趴在前方地面上的小混混們。
  暗殺者射出的毒刃正襲向那兩個方向。
  風魔法以及解毒魔法。我立刻詠唱起這兩個技能。
  「嗚……呃!」
  「哦?」
  千鈞一髮之際,我用風魔法打飛小刀,用解毒技能淨化小混混們身上的毒素。
  要是繼續遭受毒魔法攻擊,那些人的身體顯然會撐不下去。
  「原來如此,大叔果然可以輕鬆使用雙重技能。可是,這已經是極限了吧!」
  暗殺者一邊連綿不絕地射出小刀,一邊朝我靠過來。
  我想盡辦法躲開所有攻擊,同時用兩種技能保護四周的人。
  「哈哈哈!大叔,沒想到你意外地厲害呢。可是,一直閃躲會沒完沒了喔!」
  這男人的速度好快……!
  只靠閃躲空隙反擊,根本無法與之抗衡。產生這種感覺的下一秒,我的肚子被用力踢中了。
  「咳呃……」
  我被踢飛,身體掃倒了放在店旁的水桶及盆栽後,狠狠撞上牆壁。
  「達克拉斯先生!!」
  娼妓們慌慌張張地想衝過來,但被我用手勢制止了。
  我眼冒金星,只好甩甩頭,吃力地眨眨幾次眼睛。
  現在還不能倒下。我雙腿使力,站起身來。
  「大叔想怎麼辦?你現在所使用的兩種技能,也就是風魔法和解毒魔法,如果不中斷其中一樣,就無法進行攻擊。可是一旦中斷,娼妓或小混混就會出人命吧。」
  暗殺者笑得不懷好意。
  「我最喜歡看一個人拋棄另一個人的瞬間了──喂,也讓小兔子看看這一幕吧。你一直以那個小不點的保護者自居對吧?快來教教她大人世界的常識吧。」
  「開什麼玩笑。我想讓她看的,才不是那種東西。」
  「哼──都到這個地步了,你還有臉說那麼天真的話嗎?」
  手裡拿著刀的暗殺者朝拉比衝過去。
  「……!拉比!!」
  「是小不點、娼妓還是小混混?來吧,大叔!你要拋棄哪一邊!?」
  我毫不猶豫地採取了行動。
  「嗚……呃……」
  「哎呀──原來是挺身保護她嗎,這個答案真是無趣──」
  在極近距離下與我面對面的暗殺者,打從心底感到掃興地說。
  我不斷粗喘著氣,同時瞪著暗殺者。
  腹部傳來強烈的劇痛。我垂下頭,看到一把塗著紫色液體的小刀刺入我的腹部。
  可惡……連毒都已經事先塗好了,真是準備周全啊……
  「啊……啊啊……不要……爸、爸爸……不要……!!」
  我轉頭看向用顫抖的聲音哭喊的拉比。
  啊啊,太好了,妳平安無事吧……?
  「爸爸……!爸爸……!!」
  別哭成那樣……拉比……
  我想守護妳的笑容。
  臉頰泛紅,羞怯地笑著的拉比。
  我不想傷害自己第一次得到、在這世上最重視的人。
  我想守護那孩子的笑容。
  不能讓她一直哭泣。
  為了這個目標,我──我什麼事都能辦到!
  「唔喔喔喔喔!!」
  在暴漲的力量的刺激下,我吼出了最響亮的聲音。
  

  
  現在我既不覺得痛,也不覺得頭暈。恢復與解毒等一下再做。
  我一步一步往前走。
  「喂喂,真的假的……我用小刀刺進你的肚子了耶?毒素應該已經生效了吧!?為什麼你會這麼活蹦亂跳啊!」
  「我有想要守護的事物。」
  所以說──
  「為了這孩子,我要發揮出最大的力量。」
  我往前踏出一步的同時,暗殺者連忙往後退,拉開間距。
  對方很快地再次發動小刀與毒素的攻擊。
  我使用兩種技能應對,與方才一樣閃躲攻擊。
  暗殺者趁機迅速舉起小刀。
  「大叔,你該上路了!!」
  暗殺者拿著小刀朝我逼近。
  速度比先前快上好幾倍。為了正面迎擊對方的攻擊,我開口詠唱。
  我能同時施展的技能只有兩個。
  為了阻止這個男人,我要超越極限!
  「大叔!我要挖出你的心臟!!」
  在男人高高舉起小刀時,雷鳴先一步響起。
  《操控閃電的憤怒之神,掀起雷鳴怒號吧──》
  「什麼……」
  我的胸膛深處出現從未感受過的熱意。
  我繼續詠唱,宛如要把那股熱意給吸過來。
  為了施展第三個技能,繼續詠唱!
  《雷魔法雷鳴!!》
  震耳欲聾的巨響響起,閃電從遙遠的上空往下劈在暗殺者身上。
  嗚啊啊啊啊……!!」
  在被攻擊打中的前一秒,暗殺者臉上浮現的是錯愕的表情。
  他的身體沒有撐住,被閃電的衝擊震飛。
  然後,全身麻痺地攤倒在地。
  光是發出呻吟聲,似乎就耗盡他的力氣了。
  這場戰鬥徹底分出輸臝。
  我施展出高級光魔法之一,光之鎖鏈。
  「嗚……!」
  暗殺者的雙手被綁了起來。在技能使用者解除技能之前,這種鎖鏈是解不開的。如此一來,對方就不可能逃得掉。
  「要把嘴巴也塞上嗎?不,看起來好像沒那個必要。」
  喘著氣的暗殺者現在光要保持清醒就很艱難了。
  我試著檢查自己的狀態攔,MP果然空了。
  「你把我抓起來,是想做什麼?要殺了我嗎?」
  「我要把你交給憲兵隊。」
  暗殺者笑了出來。
  「唉──這樣我會有點傷腦筋耶。因為我會被雇主罵。」
  「你的雇主是誰?」
  「這一點你問小兔子不就好了嗎?那個小不點隱瞞了一大堆危險的事沒說呢。」
  這些對話拉比也聽得見,於是我暫時先中斷話題。
  暗殺者已經用鎖鍊綁住了,我決定第一步先幫小混混及傭兵們解毒。
  何況暗殺者應該也沒半點力量再使用技能了。
  我準備將小刀從小混混們身上拔出,這時才發現自己的指尖麻痺了。
  「嗚……」
  毒素差不多開始正式蔓延開了。
  雖然戰鬥時沒注意,不過我的腹部似乎流出相當多的血。
  可是小混混們的體力恐怕已經瀕臨極限了。
  比起還能動彈的我,必須優先救助他們。
  當我開始幫小混混們進行治療的時候……
  「我看看,要動手嗎?」
  照理說已經什麼都辦不到的暗殺者小聲低語。
  「啊啊,好可惜。不過,這是我的失誤。」
  他自言自語般小聲地說著。
  暗殺著弓著身體,將被鎖鏈綁住的手臂靠近自己的腳踝。
  「喂,你想做什麼──……」
  ──滋唰。
  那是肉被砍斷的聲響。
  「……嗚!」
  由藍光構成的鎖鏈迅速飛回我身邊。
  連同掛在前端的被砍斷的手掌。
  我不禁啞然,而暗殺者的兩個手掌咚地一聲掉在我腳邊。
  「噫……啊啊啊……!!」
  女人們發出喉嚨撕裂般的慘叫。
  我抬起視線,發現暗殺者無懼大量噴血的手掌,打算逃跑。
  對方腳踝邊有一把沾滿血的鋒利刀子。
  是隱藏式小刀嗎……!
  我與暗殺者的視線對上。
  那張布滿黏答答汗水的臉上,露出凶狠的笑容。
  「下次見囉,大叔……雙手的帳我就先記著了。」
  「站住!」
  糟了,如果讓那傢伙逃掉,日後拉比依舊會有危險。
  可是當我正想衝上去時,卻腦袋一暈,當場癱倒在地。
  視野變得扭曲,我的意識就此中斷。
  
  
  
  二十九話 大叔與少女,告別密爾頓
  
  
  「爸爸……」
  一道沙啞且幾乎細不可聞的微弱聲音傳入耳中。
  是拉比的聲音。我必須醒過來。
  撐起沉重的眼皮,一張累到極點的哭臉映入眼簾。
  房間的模樣很陌生,這裡到底是哪裡?
  「……呃……咳咳……」
  我想叫拉比的名字,但喉太乾澀結果嗆到。
  「爸爸……!水……」
  拉比衝到床鋪旁邊的架子,以雙手捧起水壺。
  然後慌張地倒了一杯水遞給我。
  我很感激地接過來滋潤喉嚨,感覺水分慢慢滲入乾涸的身體。
  「呼──……拉比,謝謝妳。」
  我終於能正常發出聲音了。
  拉比用雙手胡亂擦掉眼淚後,朝我露出笑容。
  那勇敢的笑容讓我心底感到很難過。
  為了讓她安心,我想從床上坐起來,結果引發腰部產生一陣痙攣般劇痛。
  「……嗚!」
  「爸爸不可以動……不然醫生縫好的傷口會裂開……」
  臉色發青的拉比壓住我的肩膀。
  「醫生?」
  拉比用結結巴巴的腔調,解釋我暈倒後發生了什麼事。
  不知道是有人報警?或者有人聽到騷動?
  據說在我倒下後,憲兵隊立刻就趕來了。
  他們當場為我進行急救之後,把我搬到了娼館後面的屋子裡。
  醫生在那裡為我治療傷口,而我就這樣睡了一天半。
  小混混和傭兵們也都沒有性命危險。
  聽說已經設法為他們成功解毒後,我鬆了一口氣。
  想當然爾,憲兵隊也開始追捕暗殺者。
  聽說他們沒辦法找到人,我心想這也不奇怪。
  那個男人雖然雙手受傷,卻看得著抓不到。
  「他們說爸爸的傷很嚴重……但這個城鎮裡沒有治癒者可以治好那些傷……」
  「嗯。」
  如果是治療擦傷等級的傷口也就罷了,一旦傷勢需要縫合,就必須具備一定等級。
  而一個人的技能等級如果那麼高,與其在城鎮裡當醫生,不如加入冒險者隊伍,收入才能更高。
  「對不起,我什麼都辦不到……」
  「拉比用不著道歉。別擔心,我馬上會復原。」
  為了不讓拉比擔心,我比剛剛更加小心翼翼地起身。
  她倒抽了一口氣,想阻止我的動作,於是我在一次對她說「不用擔心」。
  接著……我拉起襯衫衣襬。
  我先轉過身體背對拉比後,再解開綁在腰部的繃帶。
  尚未完全癒合的傷口暴露在空氣中。
  自己的血,我早就已經看到麻木了。我把掌心朝向縫合的傷口,詠唱起回復的咒語。
  《守護生命的溫柔女神,請賜吾治癒之光──完全復原。》
  傷口癒合,痛楚也消失無蹤。
  恢復原狀的身體上,只剩用來縫合的線。
  只不過腹部一帶還殘留著類似痙攣的奇怪感覺,就跟泰德那時候的症狀一樣。
  短期間內,受傷的感覺應該會像這樣殘留著吧。不過,總之傷口消失了。
  我回頭看向拉比。
  「妳看,這樣就沒事了。」
  看到傷口完全消失的腹部,拉比戰戰兢兢地伸出手。
  「我可以摸摸看嗎……?」
  「當然。」
  小小的手碰上我的腹部,小孩子溫暖的體溫傳遞了過來。
  「不痛嗎……?」
  我點頭回應,拉比似乎鬆了一口氣,再度哭了起來。
  「……嗚咽……太好了……太好了……」
  「啊啊,好了好了,別哭別哭。」
  拉比一哭,我就沒轍了。我驚慌失措,坐在床鋪上抱起拉比。
  我一邊對她說「沒事了」,一邊拍背哄她。
  拉比緊緊抓著我,嚎啕大哭。
  真奇怪,我是想安撫她的,結果卻出現反效果。
  當我正煩惱著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走廊傳來了倉促的腳步聲。
  「我想說怎麼有說話聲,原來是你清醒了。」
  女老闆、薇洛妮卡、泰德以及薔薇公主衝進房間來。
  其他娼妓們也站在門外探頭往裡面看。
  「我馬上叫醫生過來。」
  「啊啊,我沒事,傷口已經復原了。」
  當我一解釋自己用回復技能治好傷口後,女老闆等人吁了一口氣,打從心底放心了。
  大家似乎都很擔心我。
  我一開口道歉,就被薇洛妮卡罵「不要說這麼見外的話好嗎」。
  「對了,達克拉斯先生,憲兵隊說想找你問話,問關於那個全身黑漆漆的年輕男子的事。」
  女老闆說的是暗殺者。
  「他們似乎希望你說出所有知道的事情,像是你是因為什麼緣故而被攻擊的?你們認識嗎?他是什麼人?」
  「是嗎?」
  坦白說,我幾乎不知道關於那男人的任何事情。
  目前明白的真相只有兩個。
  就是那男人是暗殺者,以及他的目標是拉比。
  「……」
  我沉默不語地看向拉比,發現拉比在我懷中低著頭,臉色慘白。
  就跟看到我與暗殺者對峙時一樣。
  她臉上的血色消失殆盡,甚至冒出冷汗。
  抓著我襯衫的手指還不停顫抖著。
  要是幫助憲兵隊,拉比肯定也會被叫過去問話吧。
  我不知道這孩子與那個暗殺者之間有什麼牽連。
  唯一清楚的是,有某種潛伏在暗處的事物令拉比感到害怕。
  「……對不起。我的傷口雖然已經癒合,但因為太久沒有劇烈活動,所以現在覺得筋疲力盡,明天我再去找憲兵隊吧。」
  我講話的語速變得特別快,希望沒暴露出心底的想法。
  我不是很會說謊,所以感覺很提心吊膽。
  女老闆看起來並沒有特別在意,只說了「是嗎?」。
  「我會把這些話轉告給憲兵隊的。不過,娼館外面會一直有負責監視的隊員待命,所以你要是滿不在乎地走出去,會直接被盤問唷。」
  女老闆的話讓我很在意。
  「待命?」
  「說是那男人可能會再次出現,所以要暫時替娼館巡邏戒備。我都已經拒絕過了,但他們就是不聽。」
  「真是的,那些傢伙也太自私了吧。當我們被小混混找麻煩的時候,明明也一直跑去憲兵隊投訴過,但那時候他們卻半點出手幫忙的意思都沒有!」
  薇洛妮卡氣得要命。
  「呵呵,那是因為密爾頓的憲兵隊長是個非常想出人頭地的男人吧。只有遇上大案件,他才會撲上去。」
  「嗯,薔薇公主大人說的確實沒錯。」
  身手高超的暗殺者,以及可以心平氣和大量殺人的罪行。如果可以抓住那男人,就能立下可觀的功績。
  憲兵隊要求我們協助的命令並不具備強制執行的權力。
  但在這種情勢下,我們幾乎無法拒絕。
  由於外面還有憲兵隊待命,因此我與拉比又在這個房間借住一晚。
  「啊啊,還有另外一件事。莫里斯男爵回來了,卡洛斯的事情全都傳入男爵耳中了。從今以後,莫里斯男爵每次出門旅行,卡洛斯都必須同行。只要一直被父親監視著,他應該就無法做壞事了吧。」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我也已經告訴莫里斯男爵,說達克拉斯先生想見他一面。」
  「這……多謝幫忙。」
  這真是值得慶賀的消息。遺憾的是,我可能無法去見莫里斯男爵了。
  
  ◇◇◇
  
  當天晚上。
  等四周無人兩人獨處以後,我詢問拉比。
  「妳可以把那個男刺客的事告訴憲兵隊嗎?」
  「……嗚!」
  拉比的身體用力一抖。她的雙眼迷惘地轉了轉,嘴巴開開闔闔了幾次。
  可是,就是說不出半句話來。
  「啊……呃,嗚……」
  拉比一臉痛苦地捂住喉嚨,充滿恐懼的眼中滑落淚水。
  我連忙把拉比抱入懷中。
  「妳誤會了,我不是叫妳說出來,妳只要告訴我想不想說出來就好。只要這樣就夠了。」
  「……我好怕……」
  她用細如蚊吶的聲音,在啜泣間說了這幾個字。
  這樣就夠了。只要有這個答案就足夠了。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我們逃跑吧。」
  

  
  我維持抱著拉比的姿勢,走過去拿兩人掛在牆邊的外套。
  然後先暫時放下拉比,讓她穿上外套,接著自己也趕緊披上外套。
  幸好在來返娼館的期間,我一直把旅行的行李隨身帶在身上。
  我拿起放在房間角落的自己的後背包,以及拉比的橘色包包,通通背到肩膀上,然後再次抱起拉比。
  就這樣直接在床鋪旁的桌子上,寫下幾句留言。
  先是給對方造成麻煩的謝罪。
  然後我在上面寫著,萬一有人懷疑他們包庇我們,希望他們把這張紙交出去。
  我從窗簾縫隙偷看窗戶外面的情況。外面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
  根據女老闆所言,憲兵隊應該留下了幾個人負責看守監視。
  不過,我要趁著天色黑暗,徹底逃離這裡。
  無法向照顧我們的大家道謝,真的非常抱歉。
  但要是被人知道我們想躲開憲兵隊離開這裡,會給娼館的人造成麻煩。
  ……好了,走吧。
  我一邊為自己的不負責任感到歉疚,一邊打開房間門。
  就在我踏上陰暗寧靜的走廊,抵達玄關的時候。
  黑暗中,我看到有一道人影大喇喇地擋在路中央。
  「我不是早就叫你不要這麼見外了嗎!」
  月光照亮了這個雙手叉腰、態度傲慢的身影。
  看到薇洛妮卡氣嘟嘟的臉,我不知所措。
  沒想到她竟然會察覺到我想逃跑。
  「再說,憲兵隊就在外面,你是想怎麼躲開他們!好了,快點跟我過來。」
  「啊……」
  我依舊搞不懂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薇洛妮卡已經拉住了我的手。
  「我們會盡力幫助你們逃跑的。」
  我在震驚之中,被帶到停在中庭角落的一輛有篷大馬車前。
  而娼館的人們已經聚集在這裡了。
  「看你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虧你竟然以為能用那種方式騙過我們。我勸你還是把自己很不會說謊的事銘記在心比較好喔。」
  「唔、唔嗯……」
  「這輛有篷大馬車每晚都會把酒和食材運到我們娼館。馬夫已經答應我,會幫忙把你們載到郊外去。」
  「可是,那樣一來會把妳們也捲進來……」
  「這點小事你就讓我幫忙吧,否則我們會覺得很過意不去。只有你一個人的話,你肯定可以逃得無影無蹤吧?可是現在身邊帶著小孩,還是盡量採取安全方法比較好,不是嗎?」
  「原來如此。這麼說也對……」
  我不再處處拘謹顧慮,反而深深地鞠躬道謝。
  「謝謝你在我們認識的第一天幫了我一把,我會好好牢記你對我有多麼溫柔。拉比也要好好保重。」
  「達克拉斯先生,謝謝您幫了我們這麼多忙。因為有你,我家的女兒們工作時才能比以往更加安全,真的是怎麼感謝你都感謝不完。我們會好好使用你和拉比幫我們製作的人造花的。」
  「呵呵,像你這樣的好男人,我還是第一次遇到呢。下次到這個城市來的時候,過來讓我好好答謝一番吧。當然,小不點也包含在內。」
  泰德、女老闆和薔薇公主說完後,其他娼妓們也一一開口道別。
  最後,薇洛妮卡低著頭走向前來。
  「我還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才好,不過,我好好思考過了。我不會再怨恨自己的過去,我會積極向前,找出自己想做的事情。為了未來某一天與你們重逢時,我能抬頭挺胸地說『好久不見了』。」
  我帶著「加油吧」的含意點頭回應後,薇洛妮卡笑了。
  她第一次展露笑臉,看起來就如花朵般耀眼。
  「好了,差不多該出發囉。」
  女老闆眼中泛著淡淡的淚光,開口說道。
  我點頭回應,然後先把拉比放入準備用來藏身的木箱裡。
  「拉比,妳沒問題吧?要委屈妳稍微忍耐一下。」
  「嗯……」
  拉比從木箱裡探出頭,小心地朝大家揮了揮手。
  我摸了摸她的頭,蓋上木箱的蓋子。
  接著輪到我了。我躲進拉比隔壁的巨大箱子裡,再由泰德幫忙從上面蓋上蓋子。
  這樣就再也看不見大家的臉了,不過,我感覺得到他們就陪在旁邊。
  「要是太大聲喧鬧,行蹤會被發現,所以說話要小聲一點。」
  女老闆如此叮嚀之後。
  「謝謝你,達克拉斯先生……!」
  「以後再會囉,拉比……!」
  「和你們一起度過的這五天,我真的非常快樂……!」
  「請你們保重……!」
  她說出的,是祈禱日後再會的道別話語。
  聲音雖小,卻在我的心底深處劇烈迴盪。
  若是想要互相理解對方的一切,這樣的時間實在太短暫。
  即使如此,我還是在這座城市裡學到了許多東西。
  躲在飄散著蘋果香味的狹窄木箱裡,我心中這麼想著。
  然後,我們離開了由開朗又堅強的娼妓們所支撐的歡樂之都密爾頓,踏上了旅程。
  
  
  
  三十話 大叔與少女,適合洗衣服的天氣與天倫之樂
  
  
  某個晴朗的日子裡,旅行途中的我們來到一條小河旁。
  小河的水流很平穩,水質很清澈。
  「拉比,天氣很好,我們來洗衣服吧?」
  我開口對走在旁邊的拉比說道,她的表情馬上一亮。
  「我要洗衣服……!」
  看著高興的拉比,我的心也溫暖了起來。
  拉比喜歡幫忙做事情。
  剛開始旅行的時候,我理所當然不知道這一點,不管洗衣服還是露宿的準備工作,全都自己一手包辦。最近才終於發現,在一旁默默地用視線追隨我的動作的拉比,似乎感到很孤單。
  『要一起做嗎?』
  我試著對她這麼說以後,拉比瞬間對我露出滿臉笑容。
  那一幕,至今我仍能清楚回憶起來。
  「首先,先把髒衣物全部聚集起來。」
  「嗯……!」
  我們從各自的包包裡,拿出旅途中弄髒的衣物。
  明亮的陽光灑落大地,風吹起來感覺很乾燥。
  這麼一來,無須花費太多時間,衣物就能徹底吹乾才對。
  因此,我們決定連身上穿著的衣服,除了內褲與褲子外,全都拿來洗。
  拉比小心翼翼地脫下我買給她的洋裝,身上只剩下無袖背心及內褲。
  「很好,那就跟以往一樣,盡量收集一些大塊的岩石。圍好地方後,拉比就把要洗的衣物搬過去。」
  「好──……!」
  拉比充滿精神地回答我。個性溫順又畏首畏尾的拉比,在與我獨處的時候,逐漸會露出這樣的表情來。
  我們要找的,是必須大於水量的大塊岩石。
  然後用它們在小河裡排成一個圓圈。簡而言之,就是代替洗衣盆。
  只要拿比水量大的岩石圍成一圈,就能防止洗滌的衣物被沖走了。
  「嘿喲。」
  我舉起一塊比拉比的臉還大的岩石。
  拉比站在我旁邊張大了嘴巴瞪圓了眼睛。
  「爸爸好厲害……!是大力士……!」
  「哈哈,謝謝誇獎。」
  面對這種大小的岩石,無須肌肉力量我也能輕鬆搬起來。
  但從小小的拉比眼中看來,這似乎是相當不得了的舉動,讓她不停感動地說「好厲害……!好厲害……!」。
  我感覺心臟一帶有種癢癢的感覺,同時毫不停歇地拚命搬運岩石。
  圍好圓圏後,剩下的就只有洗衣服。
  我捲起褲管,用小河河水清洗過雙腳後,開始踩踏要洗滌的衣物。
  拉比很喜歡這種踩洗的方式。
  她發出嘿喲嘿喲的聲音,很快樂地舉起那雙小小的腳。
  「爸爸,你快說平常的那個……!」
  「啊啊,妳是指口令對吧?那要開始囉,一、二、一、二。」
  「一、二!一、二!」
  兩人異口同聲地喊著口令,踩著洗滌的衣物。
  每次一有水花濺起,拉比就會發出笑聲。
  而這份平穩的幸福感,讓我每次都會感受到一股喜悅填滿內心。
  「我說拉比,為什麼妳會喜歡幫忙做事呢?」
  心底突然湧出這樣的疑問,於是我詢問拉比。
  拉比放下雙腳,一臉錯愕地抬起頭。
  然後,微微歪著小腦袋瓜。這是她思考的時候常常做出的動作。
  「……我想一下,我喜歡幫忙……是因為可以跟爸爸一起做各種事情……跟爸爸在一起,我覺得超級開心……」
  說完,她很害羞地露出笑容。
  「拉、拉比……!」
  我不禁發出感動至極的聲音。
  我心中想永遠銘記的話語,又新添了一句。
  『跟爸爸在一起,我覺得超級開心……』
  天底下,應該沒有哪個父親聽到這種話會不開心的吧。
  我猜,剛剛自己大概露出很噁心的嬌羞表情吧。
  雖然我是個大叔,應該要自我克制,但我實在無能為力。
  因為自從遇見拉比之後,我的表情就變得超級豐富。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叫面前的拉比實在太可愛了。
  無論去全世界的哪個地方,都絕對找不到如此乖的孩子、如此可愛的女兒。
  在變成傻爸爸的速度逐漸加快中,我在心底這麼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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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16 17:30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大家好,我是斧名田マニマニ。
  這次承蒙大家閱讀『被吊銷冒險者執照的大叔,與愛女一起歌頌悠閒人生』,真的非常感謝。
  本作品原本公開發表於網站『成為小說家吧』,經過一番迂迴曲折之後,決定在GA小說出版上市。
  我想,或許會有人對於我在網路上寫的第一部小說如何變成實體書的流程感興趣,所以我便簡略地寫一下。
  小說刊登出來以後,便有幾家出版社前來探詢說「您想不想出實體書呢?」。
  幸運的是,「冒險者執照」這部作品收到了來自十五家出版社的詢問。
  其中與我聯絡過的編輯,我通通跑去見了一面。
  我一邊聽對方說明小說相關情報及出版條件,一邊吃蛋糕、吃蛋糕、吃肉。
  雖然很貪心地大吃一通,不過要和未曾相識的人見面,我還是非常緊張。
  後來花了兩個月的時間,才結束所有的面談。當時,我甚至心底產生了某些黑色的負面情緒。
  見過面的每一位編輯都是很棒的人,想到自己要從中挑出一家出版社,我的胃又開始痛起來。
  對了,當初我與負責本部作品的M編輯約好見面的那一天,關東地方發不了大雪警報。_
  M編輯說要到我住的鐮倉來見我,因而我一邊心想「這下要延期了吧?」,一邊寄郵件詢問。
  結果,對方回應說「完全沒問題!我會過去!(歸納後的內容)」。
  (這個人也太厲害了吧,完全無視大雪嗎?)我感到很震驚。
  我心底一直殘留著對這件事的震驚感,而後導出了「那就把作品交給M編輯吧!」。
  啊,頁數就快沒了……!要加快速度了,最後請讓我表達謝意。負責插畫的藤ちょこ老師,謝謝您接下這部作品!我每天都看著可愛的拉比與充滿包容力的達克拉斯。M責編,不好意思給您添了很多麻煩。原本想道謝,結果卻變成道歉了。我很有幹勁,但沒有付諸行動,對不起……然後,拿起本書閱讀的各位讀者,我要向您獻上衷心的感謝!
  
  二〇一八年七月二日 留戀冬季的斧名田マニマ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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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16 17:31 | 显示全部楼层


  『悠活日常』4P特典小冊子
  
  
  「大叔與少女,夏日與冰鎮番茄」
  
  在距離下一個城鎮還有一小段路的地方,我們遇見了一位拉著沉重手推車的老婆婆。
  據說她帶著從自己田裡摘來的大量夏季蔬菜當土產,正準備去看看孫子。
  我對客氣拘謹的老婆婆說「我只是順手幫忙,您不用放在心上」,然後接下了搬貨物的工作。
  由於拉比也主動說想幫忙,因此我就讓她搬裝番茄的袋子。
  天空萬里無雲,我們氣喘吁吁地流著汗,繼續走著,終於在過了正中午後抵達城鎮。
  「真是抱歉,我只能送這種東西當回禮,但是請你們一定要收下。」
  老婆婆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然後遞給我們鮮紅欲滴的番茄。
  我在一家名叫『八面母雞亭』的旅館訂了房間後,為了該怎麼吃掉這些番茄而煩惱,結果旅館老闆娘拿了一個鐵桶給我。
  「要想好好享受番茄,這是最棒的方法了,不是嗎!」
  原來如此,真是個好主意。雖然能靠魔法進行冰鎮,但我想教導拉比世上還有各式各樣的方法。
  「爸爸?為什麼吃番茄需要水桶呢?」
  「啊啊,因為我要在水桶裡裝冰水,然後把番茄泡在裡面。泡一段時間後,就能做成冰鎮番茄,非常好吃喔。」
  「我好期待!」
  旅館後面有一口抽水式水井,所以我和拉比借了水桶後,便立刻出發。
  當我握住手壓泵浦準備汲水時,感受到一道飽含羨慕的眼神從旁邊射出。
  「拉比要來一起做嗎?」我開口一問,拉比馬上高興地來到我身邊。
  笑容滿面地點頭的拉比,實在好可愛。
  當我和拉比一起上下拉、壓手壓泵浦以後,明顯感受到了水被吸上來的感覺,井水隨即洶湧地噴出來。我們持續壓著泵浦,直到把水桶裝滿。
  「好了,大概就這樣。」
  我把紅色番茄倒進清澈井水中,水面在盛夏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亮著。
  拉比在水桶旁邊蹲下來,變成了小小一團,滿臉興奮地盯著番茄直看。
  後來我們又換了幾次水,終於完成了冰鎮番茄。
  「完成了,拉比。這樣就可以開動了。」
  我拿出番茄輕輕甩掉水珠,接著遞給拉比。
  「來,請享用。」
  「我開動了……唔──嗯──!好甜──……!」
  「哈哈,那真是太好了。」
  我也和拉比一樣,拿起鮮紅的番茄大口咬下。啊啊,真的呢。好甜。
  清澈的藍天、涼爽的薰風,冰涼甘甜的番茄、女兒的笑臉。
  此刻是我最幸福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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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16 18:42 | 显示全部楼层
到底勇者是黑的?還是其他人干的呢
发表于 2019-11-16 18:59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
发表于 2019-11-16 19:26 | 显示全部楼层
黑幕好多的題材啊
发表于 2019-11-16 19:42 | 显示全部楼层
其他的没啥,我只要求父嫁结局就行了嗯→_→
发表于 2019-11-16 19:49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錄入台版小說,漫畫版也很好看,無論哪個版本拉比都好可愛~~
发表于 2019-11-16 21:09 | 显示全部楼层
希望结局是父嫁
发表于 2019-11-16 21:11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錄入台版小說
发表于 2019-11-16 21:31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
发表于 2019-11-16 22:48 | 显示全部楼层
這本必須推
发表于 2019-11-16 23:54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                    
发表于 2019-11-17 00:42 | 显示全部楼层
又一套父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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