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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文库] [十文字青]灰與幻想的格林姆迦爾 level.14 帕拉諾狂潮[parano_mania] [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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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19 22:2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录入组 于 2019-12-3 13:15 编辑

  灰與幻想的格林姆迦爾 level.14 帕拉諾狂潮[parano_mania]
  ——————————————
  輕之國度錄入組錄入
  作者:十文字青
  插畫:白井鋭利
  譯者:曾柏穎
  圖源:linpop
  錄入:kid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內容簡介
  ──這裡不是格林姆迦爾,我得想辦法離開才行。
  他界帕拉諾中,人稱夢魔的怪物與眾多魔法師橫行,哈爾希洛等人在此四散各地。如今身旁沒有可靠的同伴,能夠信任的就只有自己。
  ──但是,我能信任自己到什麼地步?
  首要目標是找到同伴和離開這個世界,掌握一切關鍵的是王。哈爾希洛一行人究竟能不能和艾莉絲C,以及同樣誤闖帕拉諾的曉連隊(DAY BREAKERS)苡歐同心協力,回到歐魯達那──!?充滿迥異奇幻色彩的帕拉諾篇在此迎來結局。
  然後,從灰燼中誕生的冒險譚即將大幅轉折!
  
  
  作者簡介
  十文字青
  輕小說作家,出生於北海道,畢業於北海道大學文學部。
  以《純潔ブルースプリング》獲得第七回角川學園小說大賞特別賞,之後以《薔薇的瑪利亞》一書出道。
  作品有《灰與幻想的格林姆迦爾》系列、《大英雄沒有職業有哪裡不對》系列,以及《公主的獻祭》等書。
  
  
  畫師簡介
  白井鋭利
  現居東京,為本書的插畫家。
  
  
  
  
  
  
  
  
  
  CONTENTS
  1.遼遠 [faraway]
  2.虛假的鎧甲 [solitude]
  3.我那些可愛的朋友 [be_my_friend]
  4.銘記相識時的璀璨 [toki_meki]
  5.成為聰明人的這條路上 [born_to_be_wise]
  6.依你所願 [inspire_me]
  7.只要有妳在 [only_you]
  8.雙人之歌 [honesty]
  9.人生充滿陷阱 [rip_van_winkle]
  10.以愛為名的渴望 [loveway]
  11.溫柔擁抱我 [never_let_me_down]
  12.容易失去、容易毀壞 [we_have_lost]
  13.夢永不醒 [fable]
  14.我不是在遊蕩 [gone_gone]
  15.名為欲望的男子 [sexy_drive]
  16.正論乏善可陳 [sentimentalism]
  17.我完成的形態 [perfect_world]
  18.偶爾要殘酷 [the_cruel]
  19.裸身的王 [streaking]
  20.門 [knock_on_heaven's_door]
  21.接關 [re_st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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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19 22:28 | 显示全部楼层
  1.遼遠 [faraway]
  
  放眼望去,淨是令人快喘不過氣的紅色。
  雖說是紅色,但也不是大紅,其中還透著些許黃色,所以應該是朱紅吧。
  這座森林的樹木從葉子、主幹到枝條的色調雖然濃淡各異,但都是同種顏色。而且更進一步說,連落葉堆積的地面也是紅色。不對,不是紅色,應該說朱紅色嗎,總之看得眼睛發疼。
  走在前面的艾莉絲C回過頭,將散發詭異氣息的圓鍬筆直地插在地上。
  「這裡是『猩猩緋之森』喔。」
  艾莉絲身上的長版雨衣因為髒垢──不,應該是污漬斑塊──而發黑,要不然以前應該也是紅色。
  「猩猩……緋……」
  哈爾希洛嘀咕,覺得自己聽過這個詞彙。在記憶所及的範圍內,艾莉絲確實隨口提過那麼一次,說接下來要去一個叫猩什麼的地方。
  「話說,『猩猩緋』這個字是不是顏色的名稱啊?」
  「要不然你以為是什麼?」
  「不,沒有特別聯想到什麼……」
  畢竟,之前沒有聽得很清楚,當下也反問過「妳剛剛說猩……什麼?」,但艾莉絲沒有理會。而且現在若是出言反駁「誰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啊」,艾莉絲肯定不理不睬。
  「『猩』是那個星星的星再加個犬字旁。」
  艾莉絲「喀沙、喀沙」地用圓鍬前端反覆插著地面,以飛快的語速說明。
  「頭兩個字都是這個猩字,最後那個緋就是代表顏色的那個緋。」
  「原來如此。」
  雨衣風帽和口罩幾乎遮去了艾莉絲的整張臉,但是她的雙眼示意意外堪比用嘴訴說。這個由下往上看的眼神豈止表現出傻眼的心境,肯定還帶有輕蔑哈爾希洛之意。
  「這裡是猩猩緋之森……嗯……猩猩緋之森……」
  自己的確是垂著臉,一下像在說「原來如此」般點點頭,一下清清喉嚨又搔了搔頭,但沒有愣在原地。他想。應該沒有才對。
  「咦?」
  哈爾希洛環視四周。怪了。
  她怎麼不見了?
  為什麼沒看到艾莉絲?
  「咦?等等,那個……艾莉絲?」
  然而沒聽見她有回應,所以豎起耳朵再次確認。能微微聽見有什麼東西掠過草木,和像在踩踏落葉的聲響。應該沒有聽錯,但好像也只聽見這些。
  難道她丟下自己不管了?他慌張地拔腿追趕,但才剛起步就差點撞上某種紅色物體而「哇!」了一聲,仔細一看發覺眼前是某種灌木的葉子。由於映入眼簾的滿是紅色──不對,是猩猩緋色,肉眼極度難以辨識,但這座森林裡其實也有大量的樹叢。灌木或小樹的葉子就像金屬似地又硬又薄,並且宛若刀具般鋒利,枝條上無一不長有尖刺,堪稱渾然天成的陷阱。一踏入不是會被割傷就是會被刺傷,根本危機四伏。
  自己用大衣隔開、推開像鞭子一樣的枝條和剃刀般的葉子,急忙往前追趕。然而在思考究竟走了多久的路時,意識到自己沒有鐘錶,而且此處無法仰仗時間這種概念,所以這根本是個毫無意義的問題。總而言之,現在終於看到她的背影了。
  「艾莉絲!」
  「……你很吵耶。」
  她很不耐煩地這麼說,卻又停下腳步等待,所以自己才能勉強追上她。要不是這樣,可能又會再次和她走散。
  「妳也別這樣一直狂走不等我,畢竟我不在的話,妳也會很困擾吧。」
  「所以你現在的意思是,要我對你好一點?」
  「我可沒那麼說。」
  艾莉絲用鼻子哼了一聲後,繼續邁出步伐。起碼說聲「出發嘍」之類的也好吧。基本上她的行動都比哈爾希洛料想的快上一步,導致哈爾希洛覺得自己是不是沒辦法與她搭檔行動,至少不覺得能跟她合得來。
  接著沉默了好一陣子,專心跟在艾莉絲後頭前進。然而光是要跟緊她,就費了好一番功夫。艾莉絲明明身形纖瘦,個頭不高,也沒走得特別快,但前進時就是莫名順暢。她踩的到底是什麼樣的步法啊,絕非只是一般形容的輕快。她那種步伐就像走在水面,也像懸浮漂移,令人不禁懷疑她的身體是不是沒有重量。然而,艾莉絲又不是幽靈,所以身體當然還是有重量,怎麼可能會沒有。
  「穿過這座猩猩緋森林後,就是王城了吧?……等等,不是穿過,嗯……妳之前跟我說的是位在森林正中央一帶吧。」
  艾莉絲沒有回應。不講話喔,沒差,反正這段期間也習慣了,打從一開始就沒期待會跟她有什麼對話。她有反應的比率,橫豎頂多一半。正當自己在想這些事情時,艾莉絲嘟囔了起來。
  「……我們如果能平安穿越這裡的話。」
  眼前突然覆蓋一道黑影,背脊一口氣發涼。
  抬頭一看,發現有個巨大的物體正往下看著自己。
  物體。
  ──不對,那應該是……人?
  但是以人類來說,對方也太過巨大了,是巨人嗎?
  那傢伙的個頭比猩猩緋的樹木還高,忽然從樹木上方探出圓臉,臉色還分外紅潤,豐厚的嘴唇呈現漂亮的淡紅色。臉上沒有眉毛,沒有睫毛,也沒有頭髮,身上看不見半點像是毛髮的東西。
  撇開身體大小不談,那傢伙有著一張胖嘟嘟的嬰兒臉蛋。從哈爾希洛的所在位置,只能看到他肩膀以上的地方,不過應該身體是一絲不掛。
  「咿嘻咿咿……
  啊哈啊……」
  天地輕微晃動。
  「唔呵呵呵……
  欸呼呼……」
  音量大得驚人,這是那傢伙的聲音……嗎?
  老實說,聽起來好恐怖。
  「……那是什麼東西啊?」
  「當然是夢魔啊。」
  艾莉絲已經握好圓鍬,而且那不是普通的圓鍬。她拿的儘管不是特製圓鍬,但在各種因緣巧合下而獲得了特別的力量。外觀看起來格外漆黑,整體也顯得凹凸不平,只讓人覺得威力不俗。實際上,那把圓鍬確實是非常強大的武器,但眼前的敵人是個巨大的嬰孩。
  「對手未免太巨大了吧……?」
  「因為我們現在在猩猩緋之森,這裡到處都是這種傢伙。」
  「妳在跟我……開玩笑吧?」
  「我傻了嗎我?為什麼要跟你開玩笑啊。」
  「唔嘻咿咿……
  喔吼喔……
  啊嚇啊啊……
  欸啊哈哈啊啊啊啊……」
  嬰孩再次大吼。不過這不是真的嬰兒,而是夢魔。非常抱歉。
  等等,現在不是在心中道歉的時候。下一秒,四周「噗呼……」地颳起風,猩猩緋的落葉紛紛飛了過來。哈爾希洛「──喔!」地彎下身子踩穩雙腳,現場狂風大作到不這麼做就可能會被颳飛。
  「要來了喔。」
  艾莉絲並未大喊,只是淡淡講述。一時間還想反問她「是什麼要來了」,然而如此巨大的夢魔當前,用膝蓋想也知道,要來的鐵定是這個巨大的嬰孩夢魔。問題在於,他會怎麼出招?
  「……他跳起來了!」
  跳起來了耶,那個嬰孩、那個巨大嬰孩夢魔跳起來了。真是佩服,而且還跳得滿遠的,已經可以看到巨大嬰孩夢魔的腳底了。也就是說他並非是原地起跳,而是採用近似助跑跳遠的跳法,跳到比猩猩緋樹木還高的地方後,再往地面落下。重力萬歲,不過現在完全不是喊萬歲的時候。再這樣下去哈爾希洛和艾莉絲十之八九會被踏扁。若是被那種腳踩中,肯定會像小蟲子一樣粉身碎骨。
  「哈爾希洛!」艾莉絲怒吼後,「是!」自己下意識回應,並且靠往她的身邊。本來是想站到非常靠近但別碰到她身體的距離即可,卻被她吼了聲:「再過來一點!」若有半點遲疑,就可能被她那把圓鍬猛揍。哈爾希洛擠出所有勇氣,用力抱緊了艾莉絲。他抱上去的瞬間,艾莉絲的圓鍬便破裂了。
  不,那不是破裂,而是表面漆黑的部分像皮一樣裂開,分裂成數十條,不,數量比這更多,不斷彎曲扭動,主要是朝上方或下方延展,宛若擁有生命力。具有這種功能的圓鍬應該不多見吧。順帶一提,外皮剝落後出現的好像是圓鍬的本體吧?總之外皮底下的本體樣子就像紅色瘦肉組成的肉棒。用肉棒來形容感覺有些不當,也許應該講成肉組成的棍子,不知這麼形容夠不夠貼切?總之,根本想像不到脫去一層外皮的圓鍬居然會是那種模樣。話說回來,外皮會剝落的圓鍬本就非比尋常。
  條狀的漆黑外皮轉眼間就化為籠子型態,將艾莉絲和哈爾希洛包到內部。條狀的漆黑外皮之間還有縫隙,但其他的條狀漆黑外皮隨即接連不斷地填滿了那些縫隙。
  當然,在這期間巨大嬰孩夢魔仍不斷下墜,他的腳極具威脅,腳底越來越近。糟了,他的腳飛快進逼,這下完了,要完蛋了。
  哈爾希洛感覺就要放聲尖叫了。明明打算忍住不出聲,但還是發出了類似「咿」的聲音。此時縫隙完全填滿,條狀的漆黑外皮與其說是化為籠狀,更像變成一個繭狀物,就在同一時間,或是前一秒還後一秒,夢魔終於踏了下來。
  巨大嬰孩夢魔的體型如此巨大,體重豈止數百公斤,肯定也不只數噸,以數十噸、數百噸來計算也不足為奇。然而令人訝異的是,條狀漆黑外皮構成的繭狀物,看樣子居然承受得住這個噸位,成功保護了位在其中的艾莉絲和哈爾希洛。只是,這個繭狀物深陷地面,而且踩踏造成的衝擊非比尋常,力道十分強大。哈爾希洛也搞不懂,自己和艾莉絲為什麼能安然無恙。「你其實已經被踏成肉餅了喔」──如果有人這麼告訴他,反而還比較符合常理。但是,自己的身體毫髮無傷,也沒被踩扁。所以,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現在又是什麼情況?
  
  
  
  哈爾希洛依然緊貼著艾莉絲。肯定沒錯。完全密閉的繭狀物內雖然沒有外部照射進來的光線,但圓鍬的本體,也就是之前所說的肉棒,不,是那彷彿由瘦肉組成的棍子,正如脈搏跳動般閃爍著微弱光芒。拜此所賜,裡頭並非伸手不見五指。艾莉絲的臉就近在咫尺,不過哈爾希洛現在的姿勢猶如從後方緊緊摟住艾莉絲,不對,不是猶如,根本就是確確實實緊抱著她,因此距離會這麼近也無可厚非。再加上艾莉絲還將臉轉了過來,如今雙方已經靠近到若沒戴口罩就可能會接吻的危險距離了。照理說應該會顧慮對方而挪開距離,但兩人也沒辦法這麼做。畢竟繭狀物內非常狹窄。在遭巨大嬰孩夢魔踩踏後,大概已經深陷地面,變得扁平,內部空間太過狹小,害得哈爾希洛和艾莉絲都被夾在裡頭無法動彈。這個姿勢實在讓人無地自容。
  艾莉絲眨了眨眼。
  「……怎麼了嗎?」
  「不……該怎麼說,想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吧──」
  在說完話前,又傳來新一波的衝擊。現在是怎樣?他要幹麼?他要幹什麼?
  雖然不知實情──也無從得知就是──不過根據他的推測,肯定是這麼一回事──巨大嬰孩夢魔正在踩踏,「砰砰砰」地不斷踩踏繭狀物。「踩得還真猛烈啊!」既然艾莉絲都這麼說了,看來敵人的攻勢確實兇猛。話說回來,虧她在這種狀態下還能說話,會咬到舌頭吧,得小心一點。當然,自己無法提醒她,因為現在若是開口,肯定會咬到,甚至可能會咬斷舌頭。不過在這之前,連人帶繭狀物被夢魔踏碎的可能性好像也不低,所以似乎也不必特別小心說話會咬到舌頭這種事。乾脆先咬斷算了?還是不要咬比較好?
  「喔……?」
  這次又想幹什麼?攻擊模式有別以往,情況明顯丕變。是往上?往上嗎?是往上耶。繭狀物正在往上方移動,難道是被巨大嬰孩夢魔拿起來了嗎?他把繭狀物撿起來了?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他撿起來後有什麼打算?
  「哈爾希洛。」
  「……嗯。」
  「等等大概會轉喔。」
  會轉是什麼意思?然而問題還沒問出口,整個人已經開始旋轉了。是什麼東西在轉啊?是這個世界?是他界帕拉諾嗎?不是,在轉的是繭狀物,它正在不停轉動。哈爾希洛閉起雙眼,覺得這麼做會稍微舒坦些,一睜開眼感覺就會頭暈目眩。而且這樣轉好恐怖,他連嘴巴都確實閉起,咬緊牙關,看來現在只能緊挨艾莉絲拚命忍耐了。想想也是,畢竟哈爾希洛根本無能為力。
  在帕拉諾任何人都能使用魔法,大家都習以為常,已算是常識了。
  魔法有菲利亞(Philia)、納爾西(Narcy)和多佩珥(Doppel)三種,例如艾莉絲使用的是菲利亞(Philia)。
  菲利亞(Philia)是憑藉深愛、視為寄託或必要不可或缺的物品發揮力量,一般將這些物品稱為咒物或靈器(fetish)。
  用不著贅述,艾莉絲的菲利亞(Philia)就是那把圓鍬。圓鍬是她的魔法源頭,同時物品本身就是魔法。
  簡扼歸納魔法源頭的話,菲利亞(Philia)為靈器(fetish),納爾西(Narcy)為自己本身,多佩珥(Doppel)為另一個自己會帶來力量,成為術師的魔法。
  話說,哈爾希洛也會使用魔法,但是他的魔法既不是菲利亞(Philia)、納爾西(Narcy),也不是多佩珥(Doppel)。聽起來很奇怪吧?這裡的魔法不就只有三種嗎?基本上事實的確如此,但事情大多會有例外。
  帕拉諾魔法中的例外就是,共鳴(Resonance)。
  悲慘的是,這種魔法對術師本人而言沒有任何助益。此魔法能夠強化所有種類的魔法,在哈爾希洛看來,相較於鍛鍊體魄、累積經驗磨練技巧,這種強化方式能夠更確實地提高魔法威力,而且效果立竿見影。不過,哈爾希洛再怎麼努力強化魔法,對自己卻沒有任何幫助。
  共鳴(Resonance)這種魔法好像是用來增強或壯大其他人的魔法。
  感覺很厲害──真的是這樣嗎?
  據艾莉絲所言,這是種非常罕見、極為珍貴的魔法。但是,身為術者的哈爾希洛,根本開心不起來,應該說一點也不開心。就算強化了自己的魔法,自己居然完全不會變強,這種效果也太欺負人了吧?算是欺人太甚了吧?真的是開什麼玩笑。如果發怒能改變這種情況,實在想暴怒一場,不過現實是無濟於事,所以只能默默接受。
  沒錯,被搞得天旋地轉也只能概括承受。反正只要把這種狀況當成重要修行之類的,接受自己正在旋轉就好。不過話說回來……
  現在不只在旋轉耶?好像還在空中飛耶?強烈感覺到,他們似乎在不斷轉圈迴旋的同時,還「咻」地飛往某處耶?難道是被拋出去了嗎?巨大嬰孩夢魔撿起他們後,把他們拋出去了?原來是這樣啊,居然出這招。因為怎麼踩都踩不扁,所以一怒之下把他們拋出去了。明明外表看起來就是個小嬰兒,臂力好像還滿強的。如果事實和哈爾希洛想像的一樣,兩人是被拋出去的話,那可是超會飛的。拋飛的距離會非常遠。這樣下去,到底會飛到哪裡去……?
  
  
  
  
  2.虛假的鎧甲 [solitude]
  
  從前從前,在某個地方住著一名可憐的女孩。
  女孩總是孤單一人。
  要說為什麼的話,那是因為女孩天生長得非常醜,無論是誰總用「醜八怪、胖子、噁心、滾一邊去」等字眼辱罵她。女孩絕不是喜歡一個人獨處,而是遭人羞辱令她很難受,所以才被逼得獨來獨往。
  女孩在房內角落潸然落淚,她的繼母見狀後十分擔憂。
  「發生了什麼事嗎?」
  繼母這麼詢問。
  女孩抽抽噎噎地回答:
  「大家啊,都在欺負我。」
  「妳沒有做錯任何事,所以別去搭理那些那樣欺負妳的人就好了。」
  「可是,大家都在欺負我耶。」
  「妳這樣哭,只會讓欺負妳的那些人更開心罷了。妳得裝作不在意才行。」
  「但是,我非常在意啊。」
  「妳要有自信,因為妳一點錯都沒有。錯都錯在那些欺負妳的人,妳得堅強面對,要不然那些無聊、愚蠢的人可會壓在妳頭上喔。」
  「話說回來……」繼母話鋒一轉追問女孩。
  「妳說大家都欺負妳,妳現在就告訴我究竟是哪些人?那些人到底說了妳什麼,又欺負妳什麼?來,快告訴我名字,然後跟我說那些人具體對妳說了什麼。」
  女孩雖然回答得雜亂無章,但仍向繼母說明了誰講過什麼話、誰做過什麼事、誰又對自己做了什麼,還有自己遭遇的慘況。語畢,繼母給了許多意見,例如:
  「妳並沒有他們講的那麼胖,這種時候妳就回答他們『我才不是胖子』就好。」
  也說:
  「會排擠別人、幹這種小家子氣事情的人,都是些在其他方面一事無成的膽小鬼啦。敢來招惹妳,妳就跟我講,我去告死他們。」
  還說:
  「妳好好照一下鏡子,妳哪裡長得醜了?根本沒這種事對吧?不過,一直畏畏縮縮低著頭,這種人誰看起來都不會覺得好看。妳要挺直腰桿,抬頭挺胸看向前方。」
  繼母說了這些鼓勵女孩。
  這樣聽起來繼母說的是有道理,女孩得要改進。其實女孩也很清楚,繼母說的總是有道理,而且總替這個不是自己懷胎十月所產下的女孩拚命打算、設想。
  如果繼母說的應對方式能有效,真不知該有多好。但是,女孩即使不是真的非常胖,卻也算不上瘦。雖然遭人排擠,但也沒像被打被踹那樣疼痛,也並未對自己的東西被人拿走或破壞感到困擾,只是心裡覺得很寂寞。至於女孩的長相,也沒有不好看到只消一眼就令人作嘔的地步,不過當然一點都不像公認是美女的繼母,全身上下盡是不足之處,因此女孩內心相當不安。這樣的自己有資格站到眾人眼前嗎?畢竟自己和繼母不同,眼睛長得就是怪異,鼻子外型也很糟糕,而且相較於繼母,總覺得自己的嘴唇小上非常多。再者,女孩也沒有繼母那種削尖的臉頰線條,自己的雙頰是鼓到不能再鼓,圓窄的下巴實在難看。先前也曾留長頭髮打算藉此遮掩不好看的地方,但是終究無法徹底掩飾,所以就是會忍不住低下頭。
  而且女孩在解釋自己為什麼採取這樣的應對方式時,繼母應該無法理解她當下的感受吧。
  只是跟女孩說:
  「那是妳想太多了啦。」
  之類的。
  「世上沒有完美的東西喔,正因為不完美所以才美麗,有點缺陷反而才有特色喔。」
  之類的。
  「總之妳就照我說的做一次看看。」
  繼母的回話肯定是這一類,然後她說的一定都有道理。
  繼母很為女孩著想,也認為寵溺反而會害了她,偶而還會對她說些本當難以說出口的嚴厲話語。因此女孩也十分明白,自己若能照著繼母的話去做,是再好也不過了。
  然而,女孩終究不同於繼母。要是她,就無法對繼母說出這種話,也絕對不會這麼說,但是兩人並非有血緣的母女,而且個性本就不同。個性不可能會相同。每個人都有辦得到與辦不到的事情,因此繼母辦得到的事,不代表女孩也一定能依樣畫葫蘆。人的個性就是這麼不一樣吧。
  從前從前,住在某個地方的女孩總是孤單一人。
  話雖如此,女孩也不覺得這輩子獨來獨往就好,由於不想再孤單一人,因此決定在自己能力所及的範圍內努力改變。
  與人相處時,她開始貫徹察言觀色,覺得自己有必要觀察出周遭的人有什麼感覺、在想些什麼、在思慮什麼。總之就是要小心再小心,不要惹人嫌。做任何事情都要低調,別出風頭。如果抬頭挺胸,筆直地邁步向前走,可能就會有人認為「這傢伙是怎樣,一個醜肥女幹麼這樣走路」,自己也可能會絆到什麼東西。假如還因此跌倒,想必會惹來一陣嘲笑,自己若是被笑就可能會哭出來,一哭的話,旁人八九不離十會覺得很煩。總之,絕對沒有半點好事。
  「因為到頭來問題都是落在自己身上,所以所有事情的都得自行負責。」
  這是繼母的口頭禪。
  「不可能讓別人照著自己的意思去做。既然改變不了別人,那就只能改變自己了吧。反正都要改變,就得努力變得比現在更好。」
  雖然總是這樣,但繼母說的對。女孩沒有改變他人的權利與力量,所以就只能改變自己了。繼母說的一點都沒錯。
  好想變成繼母那樣。漂亮又時髦,處事穩健可靠,做事全力以赴,又會替人設想,頭腦聰明,手又靈巧,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而且努力上進,絕對不說誤導人的話,為人正直,人見人愛,如果可以的話……
  女孩也想變成這麼好的一個人。
  啊啊,反正這只是個不會成真的願望。淚水盈眶。
  淚水。
  淚水。
  淚水。淚水。
  淚水。淚水。
  淚水,閃閃發亮。
  一無是處的女孩流下淚水。閃閃發亮,閃閃亮。
  明明是長相難看、醜陋的女孩流下的淚水,卻很不可思議,讓人覺得非常漂亮。
  閃閃發亮,閃閃亮。女孩的淚水不停流下。閃閃發亮。
  女孩流著淚在走路。閃閃發亮,閃閃亮。
  閃亮亮的淚水,滑過並一閃一閃地覆蓋醜陋女孩的身體。
  女孩其貌不揚,有別於包裹她的虛假謊言,淚水閃閃發光,閃亮亮。
  沒錯。
  女孩撒了謊,一直以來說了很多、很多謊話。
  我想成為另一個人,不想再當這個悲慘的我。
  女孩這麼祈願,想要變得光鮮亮麗,然後就裝模作樣了起來。
  她試著非常、非常開朗地向人打招呼。結果,別人看在眼裡覺得「這女的是怎樣?」。
  旁人如果開心地笑了,女孩也試著跟著露出笑容。然而,卻響起了滑稽、像是小丑般的笑聲。
  當大家都開始對某人丟石頭時,女孩也撿起小石子扔過去。只是小石頭而已,無傷大雅,反正也不會丟中,就算丟中也不痛不癢。
  如果發現有外表亮麗、感覺高傲愛擺架子、像是貴族千金的女孩子,她打從大老遠的地方就會投以憧憬的目光。然後一步步靠近,千金小姐一出聲跟她搭話,她就開心得不得了。
  只要有人與女孩說話,她便會「嗯、嗯」答腔並側耳傾聽。心裡縱使覺得內容無趣、下流、混帳,也絕不會寫在臉上。
  女孩想變得光鮮亮麗、引人注目而留長了頭髮,如今也狠下心剪去。
  「哎呀,剪成這樣不錯耶,這髮型很適合妳。」
  然而繼母在誇讚時,眼神有一瞬間閃爍出哀憐之意,這些女孩都看在眼裡。「謝謝妳的讚美」,這麼回應的女孩,如今依舊心如刀割。對不起,我不是妳親生的女兒,而且又長得這麼醜,真的很對不起。妳很漂亮,是對的。妳總是光鮮亮麗、閃閃動人地把我逼到無路可退。
  
  我最討厭妳了。
  
  不過女孩當然不會把這種話說出口,而是露出笑臉回答「真的嗎?我好開心」,表現得滿心雀躍。眼前的繼母應該會覺得「這孩子還真堅強,好可憐」吧。
  啊啊,可憐的我啊。淚水,淚水,閃亮亮的淚水。
  我成日以淚洗面,沒有半個人懂我的心情。淚水,閃閃發亮。
  我邊走邊流淚。閃閃亮,閃閃發亮。閃閃發亮,閃亮亮。
  我的淚水流啊、流啊,不斷流淌蓄積。放眼所及全都閃閃發亮,閃閃發亮,閃閃亮亮,把我妝點得漂漂亮亮。淚水,閃閃發亮的淚水。
  我需要、我想見到的就只有閃閃發亮的事物。
  如果大家、所有人都能變得閃亮亮就好了。
  好像有什麼東西滴到了臉頰,是下雨了嗎?我抬頭察看。
  那是宛若網眼般遍布的薰衣草色樹木枝葉嗎?看起來好像雨傘。
  但是,雨滴正從那些枝葉滴落。
  萊姆黃的雨滴「啪噠、啪噠、啪噠啪噠、啪噠」地不停落下。才不是什麼雨,那肯定是某種髒污或排泄物。啊啊,好髒,實在太髒了。
  我「嘿唷」一聲舉高雙臂,結果流淌蓄積的淚水、閃閃發亮的淚水「沙沙沙」地翻騰而上,閃亮亮地往上捲起。淚水閃亮亮,淚水閃閃發亮。淚水形成的漩渦將排泄物清乾淨了,然後閃閃發亮、閃閃發亮地附著在薰衣草色的枝葉上,嘰嘎嘰嘎、嘰嘎嘰嘎頻頻作響,嘎茲嘎茲、嘎茲嘎茲不停彎曲,喀吱喀吱、喀吱喀吱越縮越小。
  最後剩下的就只有淚水。閃閃發亮的淚水,閃亮亮地落下。
  薰衣草色的枝葉消失殆盡,眼前盡是圓點狀的天空。好想把那片天空也清乾淨,但就算是閃閃發亮的淚水,也無法抵達那片天空。淚水。淚水。淚水。
  我流著淚繼續行走。
  眼前聳立著好多、好多薰衣草色的大樹,展開相同顏色的枝葉。好礙眼,實在太礙眼了,心裡亂哄哄的。
  我「呼」地吹氣。淚水啊,淚水,飛出去吧。閃閃發亮的淚水,飛出去吧。閃閃發亮,嘰嘎嘰嘎,嘎茲嘎茲,喀吱喀吱,閃亮亮,喀吱喀喀吱。
  樹木越縮越小、越縮越小,最後消失無蹤,不過好像有誰蹲著躲在樹後面。如今藏身之處已經消失於無形。
  「可惡,被發現了!」
  陌生人用格外響亮的聲音大喊。心裡亂哄哄的,好難受、好難受。為什麼要欺負我呢?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
  「嗚嗚嗚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咿咿咿咿咿咿啊啊啊啊啊嗚嗚嗚嗚嗚啊啊啊啊。」
  我一直哭,一直哭。眼淚不斷滿溢,奪眶而出,然後高舉雙臂,閃閃發亮的淚水,飛出去吧。閃閃發亮,閃亮亮,飛出去吧。
  「……唔喔!又是這東西喔!」
  陌生人使勁揮出大刀,沒想到!這麼一揮「咚」地颳起強風,颳散了閃閃發亮的淚水。我好焦躁,實在好焦躁。一直哭,一直哭,眼淚流下。閃閃發亮,閃亮亮。
  「席赫露小姐,妳該住手了吧!事到如今妳應該也知道,這種攻擊是打不倒我的!一直重複這種攻防,到底有什麼意義啦!」
  聽這陌生人說話的內容,好像認識女孩。
  這個人認識我?
  「啊。」
  沒錯,她心裡有底。話說回來,女孩其實也認識這個陌生人。
  「你是庫薩克嗎?」
  「……對,我是啊?席赫露小姐,妳該不會忘記我是誰了吧?」
  「欸嘿嘿。」
  「妳在欸嘿嘿什麼啊。席赫露小姐,妳這樣子真的很奇怪耶……」
  「我會奇怪嗎?很奇怪嗎?」
  在這期間,淚水、淚水,閃閃發亮的淚水依舊不停閃亮亮地流淌而下。不斷、不斷,永無止盡地流淚。我或許很奇怪?
  或許真的變得很奇怪?
  那麼,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奇怪的?
  一想就覺得好笑。
  「……席赫露小姐,妳在笑什麼啊?」
  男子開口說。沒錯,眼前的陌生人是個男的。他個頭很高,體格十分壯碩。女孩認識這名男子,知道他是庫薩克。
  庫薩克過去很喜歡一個女孩。當然,那個人不是我,是別的女孩。那個女孩非常漂亮,外型亮眼、身材好,美到會令人羨慕得出聲嘆息。而且,她並未因此自恃甚高,也不會愛出風頭,是個人美心也美的女孩。嗚嗚嗚,心裡煩躁,亂哄哄的。嗚嗚嗚,嗚嗚嗚。
  對了,我想起來了。不只是庫薩克,哈爾希洛也非常喜歡那個女孩。不過這是完全可以預見的事,畢竟,人美心也美的女孩光是靜靜待著就會有人喜歡上她了。有人珍視她,有人善待她,根本不會讓人感到意外,理當會是如此。這沒有誰對誰錯,嗚嗚嗚。也不是誰的問題,嗚嗚嗚,嗚嗚嗚。
  「席赫露……小姐?」
  陌生人出聲攀談。
  女孩正抬頭仰望圓點狀的天空。
  這則故事究竟是從什麼地方開始扭曲的?
  女孩只是希望別人能善待她,重視她。單純只是希望有人寵愛她。讚美她。安慰她。緊抱她。驕縱她。如此而已。這些待遇有那麼難得到嗎?
  是的,要得到這些待遇非常困難。
  因為,我長得不好看,人又胖、遲鈍、個性陰鬱、畏畏縮縮,而且我做事情才不是為了某人、為了大家、為了自己。說什麼如果是為了大家,我就有辦法繼續努力,才沒這回事,我撒了謊,瞞天大謊,完全在胡說八道。我其實是希望有人認同我、讚美我、對我好、重視我,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為了我、為了我自己。我只是想要有人注意我,就只想要這樣,想要得不得了,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要這樣而已。
  從前從前,在某個地方住著一名可憐的女孩。
  女孩現在依舊是個醜八怪。
  不只現在,還有往後的將來,女孩一直都只會是個醜八怪。
  這則故事打從一開始就扭曲了。
  因為身為故事主角的女孩實在長得太醜、個性太扭曲了。
  「席赫露小姐。」
  陌生人再次叫喚。
  低下頭一看,發現拿著大刀的高個男就在站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有什麼事?」
  女孩詢問後,男子低下了頭。
  「那個……該怎麼說才好……我們是同伴吧?」
  「同伴?」
  「……是同伴吧?該怎麼說,就是那種同甘共苦的夥伴……之類的,實際上確實是這樣吧。妳發生了什麼事嗎?……應該說,妳現在感覺到、腦中想的是什麼?我雖然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但是妳應該很痛苦吧……妳難道不能把……那些困擾妳的事情告訴我嗎?不過我就算知道了,也可能無能為力就是了。不對,我雖然是這副德性,但是如果妳說出來,說不定會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那……你來抱我。」
  「欸?」
  男子發出驚慌失措的聲音,瞪大眼睛看著女孩。男子的眼神幾乎只是掃過女孩的臉,在胸部附近游移後,瞥向一旁。我看他滿腦子就只有胸部、胸部、胸部吧?男生們就是愛盯著女生的胸部一直看,他們以為女生都不會發現嗎?可是我們當然會發現啊?這樣說起來,女生根本就像胸部的配件而已。他們男生都覺得這樣對待女生,女生心裡都不會受傷嗎?你們男生如果被當小雞雞的配件對待,會有什麼感覺?肯定是會覺得非常、非常受傷吧?
  「那個……這個,妳別衝動……」
  男子支支吾吾在說著什麼。
  女孩微微一笑。
  「你放心,我只是在跟你開玩笑。」
  「啊,是這樣啊,妳、妳在開玩笑啊。說的也是,啊,我的意思不是說剛剛當真了喔。因為實在事出突然,我嚇了一大跳。那個,雖然我覺得沒必要說,但還是想說一下,就是──我並非不會對席赫露小姐這類型的感興趣,可是我們畢竟是同伴。嗯……所以還是得有些分寸……」
  心裡亂哄哄的,好難受、好難受喔。淚水閃閃發亮,淚水,淚水,淚水。
  「怎樣都好。」
  「欸?」
  「我是說我怎樣都好。」
  「哇……」
  男子急忙向後跳開,因為女孩的淚水已經進逼至他的腳邊。閃閃發亮,閃亮亮的淚水,淚水。淚海閃閃發亮,越擴越大。
  「……席赫露小姐!」
  男子本想高舉大刀,卻遲疑停頓了。
  男子實在笨拙、愚蠢。
  
  
  
  明明毫無解救女孩的打算,只想用喬裝體貼的話語挺過這個局面。
  心裡亂哄哄的,淚水閃閃發亮。這個人快去死,趕快給我去死。
  女孩快速高舉雙手,流淌蓄積的閃亮亮淚水、淚水、淚水,「唰唰唰」地噴起,「轟轟轟」地捲成漩渦襲向男子。
  「唔……」
  男子根本來不及反應。現在做什麼都沒用了,逃也逃不掉,也沒打算放過這個愚蠢又可悲的男生。可憐的醜女孩應該會流下更多閃閃發亮的淚水吧。閃閃發亮,閃亮亮。
  「樋琲!」
  「是,苡歐大人!」
  此時突然接連傳來從未聽過的聲音,然後發生了教人難以置信的事。一名遠比醜女孩還要肥胖的男子,擋到了眼看就要被淚水漩渦吞噬的男子前方。
  這個男的手上拿著某種物體,好像是把附有握柄的小鏡子。那應該是把手拿鏡吧。
  肥胖男在高個男面前蹲下身子,接著手拿鏡的鏡子部分瞬間變大到能把高個男徹底遮蓋的大小。鏡子啊,鏡子。鏡子反射了閃亮亮淚水散發的光芒。閃閃發亮閃亮亮,閃閃發亮閃亮亮。閃閃發亮閃閃發亮,閃閃亮亮。
  「咿……」
  光芒刺眼到女孩覺得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瞎了。
  「啊啊,啊啊啊。」
  明明睜著眼睛,但眼前只是純白一片。自己不是看到一片純白,而是什麼也看不見。眼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痛到跪地,並用雙手摀住臉。好痛、好痛、痛到不行。然而這段期間,淚水還是閃亮亮地不斷流下,毫無停歇的跡象。也可能是,永遠都止不住淚水了。
  過一會兒,開始能看到物體的輪廓時,這才鬆了口氣。
  但是,人不見了。
  眼前空無一人。
  揉揉眼睛,眨眨眼,又確認了一次。果然,沒有人。
  四周不見半個人影。
  可憐的醜女孩,還是孤單一人。
  
  
  
  
  3.我那些可愛的朋友 [be_my_friend]
  
  話說回來,還飛得真久耶。
  不過,已經漸漸不會去想「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飛的?」或是「會這樣飛多久?」的問題了。
  畢竟,現在不只是在飛,還在旋轉。這樣旋轉真有點身處地獄的感覺,不,何止一點,完全就是身在地獄中。旋轉的地獄。這種旋轉也不是想體驗就能體驗到的,他想,並非是轉到頭暈目眩那種等級。現在啊,根本是整個人都糊成一團了。那種感覺就像大腦啊,血液等體液、肌肉和內臟啊,甚至連骨頭全都攪和在一起,糊成一團,而且還繼續不停、不停、不停地甩晃。再加上現在自己是包裹在圓鍬漆黑外皮組成的繭狀物內,完全看不見外面,因此更加劇各種感覺的錯亂。這時「咚」地傳來一股極大的衝擊力道,看來還有一番苦頭得吃。目前應該是終於落到地面,但也好像感覺到好幾次劇烈的碰撞。
  喔喔喔──。
  這下死定了。
  ──他是這麼想的。然而,還沒死。看來可以放心了,等等,還不能篤定。
  「……艾莉絲。」
  「……嗯。」
  「……妳沒事吧?」
  「……嗯。」
  她絕對有事,因為聲音就怪怪的了。還是說,受傷的其實是他,難道聽力出了問題?不對,不僅如此。哈爾希洛應該是緊貼著艾莉絲,觸覺上卻感受不到體溫之類的事物。手腳也不知道能動還是不能動,實在難以判別。不過可以確定的是,自己還有在呼吸。艾莉絲也有呼吸,兩人都還活著。這算是值得慶幸的事情吧?可以算嗎?畢竟活在世上,痛苦的事情好像比開心的事情意外地多上許多。意外地?應該就真的多很多吧?有夠沒天理呢,是不是有人在捉弄自己啊,這種時候真的會懷疑人生。嗯,現在好多了。
  「妳有……」
  受傷嗎?
  正想這麼問時,艾莉絲說道「要出去了喔」。
  組成繭狀物的漆黑或近似黑色,算了就當它是漆黑一片就好,總之漆黑外皮開始鬆垮,接著裂成細線狀,不斷纏上艾莉絲緊握、像是肉組成的棍子的圓鍬核心部位。哈爾希洛瞇起眼睛。這裡是洞穴嗎?艾莉絲和哈爾希洛位在坑洞底。這個坑洞並不深,也沒有很大,可以看見圓點狀的天空。看來是繭狀物墜下後,嵌進了地面。不過,好像不是掉在平坦的地方,而是穿進建築物還什麼的。是砸破屋頂再掉到地面的嗎?
  「放開我。」
  艾莉絲在哈爾希洛反應過來前甩開了他。期間哈爾希洛被她的手肘直接擊中臉部,老實說有點痛,但艾莉絲根本不會在意這種事。她爬出坑洞後,哈爾希洛也跟在後頭。
  這裡果然是建築物內部,天棚上破了一個洞,看起來是間小平房。
  眼前有窗戶,上頭還嵌著彩繪玻璃。雖有光線自天棚破洞照射進來,但實在難以算是明亮。儘管如此,還是能大概了解室內的陳設。裡頭可看見像是暖爐的裝置,還放著像是長椅、桌子、櫃子等家具,地板和牆壁應該是石砌的。地板上留有艾莉絲和哈爾希洛剛剛才離開的大洞。
  「……這是某個人的家?」
  「與其說是某個人……」
  艾莉絲才剛這麼說,便拿好了圓鍬。就在這時有人打開屋門。艾莉絲飛奔上前,用圓鍬打倒開門的那個人。
  「快過來,哈爾希洛!」
  「咦?」
  現在肯定不是驚訝到愣在原地的時候,艾莉絲已經出到建築物外頭。他撇除困惑,追上艾莉絲。屋門就這麼開著,原來是倒臥在地,應該是被艾莉絲打倒的某人成了固定器。
  那是名身穿淺綠色禮服的金髮少女。
  等等,不對。
  那是看起來像少女的人偶吧。
  外型真的像極了人類,但皮膚明顯就不是生物會有的質感,感覺觸摸起來會相當硬,外露的手臂和腳的關節還有接縫。由於它趴在地上,所以瞧不見面容,不過是具做工精巧的人偶。
  現在是一動也不動,不過方才是在動──吧?
  剛才想打開門,進到屋子裡。
  明明只是具人偶?
  雖然覺得詭異,但這裡是帕拉諾,淨是些驚奇的事,應該說基本上這裡只會發生驚奇的事。哈爾希洛越過少女人偶出到屋外。
  眼下有些薄薄的靄。此處看起來像是座城鎮,建築物比鄰排列。每棟建築都是石牆搭配石板瓦屋頂之類的屋頂。就是個非常普通,似曾相識的城鎮。實在太過一般,反而讓人覺得不像帕拉諾會有的地方。
  艾莉絲就在前面不遠處,她是在等哈爾希洛嗎?她會嗎?那個人可是艾莉絲,應該不會有這種事情吧。或許只是因為什麼事情而無法繼續前進。
  附近可以看到人,這些是這座城鎮的居民嗎?
  路上的那邊有一個,這邊也有一個──現在不是看這些的時候。
  由於霧靄的關係,看不清楚他們的外觀,但這些像是當地居民的人有數十人,甚至更多,還沒有靠過來就是了。不過,他們都遠遠圍觀艾莉絲和哈爾希洛。不只是路上,附近的建築物上,也就是屋頂上也能見到人影般的存在。
  「我們被扔了好遠……」
  艾莉絲嘀咕。
  「那個……這裡是?」
  哈爾希洛詢問後,艾莉絲垂下頭「唉」地嘆了氣。接著回答道「這裡是人形町」,又補充一句「也就是廢墟三號」。
  「原來……這裡是廢墟啊。」
  在帕拉諾,所有事物經常出現變化。變化只有偶爾放緩,通常都是劇烈改變。地貌也沒有例外,現在就算眼前有座岩山,不用多久就可能變為一片沙漠,或是化為一座灰色森林。
  據帕拉諾居住時間遠長於哈爾希洛的艾莉絲所言,這樣的帕拉諾也有幾處恆久不變的地方。例如,廢墟一號至廢墟七號,這七座城鎮遺址和其周邊就是這樣的處所。
  「遭遇那個巨大夢魔的猩猩緋之森,是廢墟一號……對吧?」
  「嗯。」
  「意思是我們從廢墟一號來到這個廢墟三號了……」
  「用走的要走上很長一段時間喔。」
  在帕拉諾的距離與時間也都模糊不清,只能靠感覺量測,連半天能走幾公里的這種大略計算方式都無法成立。與其說是模糊不清,理解成距離或時間無法形成確切的計算單位,也許會更加貼切。即使如此,艾莉絲依然說要走上很長一段路,想必路途真的非常遙遠。
  「……沒想到我們居然能平安來到這裡。」
  「我很不想來這裡就是了。」
  「是喔?」
  「話說,東京雖然也有個人形町,但是這裡和那裡是不同地方。」
  「東京……」
  這個字聽起來好奇妙,感覺是個地名。自己好像知道,卻又好像不知道。總覺得若是仔細想應該能想起來,但現在明顯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人形町,人形就是人偶。
  「……那些全都不是人類,而是……人偶?」
  哈爾希洛環視著路上和屋頂上的人影這麼問之後,艾莉絲感覺很不耐煩地又再嘆了口氣。
  「因為這裡是操偶師住的城鎮。」
  「那個……是妳認識的人嗎?」
  「以前我們是朋友,在他墮入黑暗之前。」
  「黑暗……」
  「他在附近。」
  「欸……在哪?」
  「那邊。」
  艾莉絲轉過身面向左斜後方,哈爾希洛也急忙看往同個方向。然而路上空無一人,不過好像有什麼物體站在面朝道路的建築物上。與其說是物體,那個存在的外形看起來感覺有點像人類。有頭顱,有軀體,手腳各一對,該有部位的都有,但是全部都好細,超細的。除了戴著奇特帽子的頭部外,其他部分都相當細長。無論是脖子還是手腳,都幾近棒狀。身上穿著一件極短的裙子,用像是內衣的布條纏覆胸部。腰身也是纖瘦無比,人類就算瘦到不能再瘦,用力縮小腹,再以皮帶之類的束緊,腰圍也沒辦法小成那樣吧?
  由於那頂帽子像是裝飾過剩的蛋糕,還有不知為何要重疊戴上的多副眼鏡,因此完全看不出那人的長相,但嘴唇相當大,豔紅到十分刺眼。看起來應該是名女性,因為是操偶師,所以應該不是人偶吧。
  「……嗯……嗯……喀喀……喀……」
  操偶師是在笑嗎?那聲音尤如午夜颳起的狂風。
  「縫……」
  艾莉絲將圓鍬前緣插進地面,「……好久不見」勉強擠出一句話。
  縫,這是操偶師還是艾莉絲朋友時的名字嗎?縫。
  現場的人偶不知何時起,已經開始移動。直至剛才雖然都因霧靄而看不清楚人偶,但仍能辨識出零星幾個人偶身上的禮服顏色,所以察覺到他們正一點一點地靠近艾莉絲和自己。
  不過,人偶的數量是不是變多了?
  是不是單純的錯覺而已?不對,數量肯定是變多了。該不會人形町中的所有人偶,全都聚集到這一帶來了?
  「……啊啊……嗯……呼呼……喀……咕咕咕……呼……」
  「縫,我不想跟妳交手。這麼說或許沒用……但我們之前是朋友吧。」
  「……朋……嗯……友……唔……喀喀呼……」
  「我本來並沒打算到這裡來的,不是不想見妳,就只是覺得……我們沒辦法好好地再次相見。所以,我都避開不來。妳就一直待在這裡,做妳的人偶就好。做那些東西是妳的願望吧?我不會妨礙妳的。」
  「……哈……嘿……哈……嗯嗯呼……」
  「看來是行不通。」
  愛莉絲嘖了一聲後,自地上拔起圓鍬。
  「……什麼東西行不通?」
  「根本無法和她溝通,她好像認不得我了。這麼說也沒錯,畢竟她現在是破滅者(Trickster)了,無法溝通也是沒辦法的事。」
  「像花女一樣的那個喔……」
  忘了是什麼時候──不過,在帕拉諾想知道確切時間根本是自討沒趣、毫無意義。先前在艾莉絲的領路下去到了人稱廢墟二號的拜雅德花園,那裡的主人是個名叫花女的破滅者(Trickster),抵達之前是聽說只要不弄亂她的花園就很安全,但是發生了許多事,結果十分悽慘。哈爾希洛直到現在都還清楚記得花女覆蓋整個天空的模樣。如果那就是破滅者(Trickster)會有的力量,那現在這種情況應該是非常不妙吧?
  「……妳、妳要開戰嗎?」
  「先跟她打一下再來考慮。」
  在艾莉絲說「還不快點」之前,哈爾希洛已從背後緊抱住她。在某些人眼裡這無疑是變態行徑,哈爾希洛當然也不是想要抱她才這麼行動的,只是因為不這樣就可能被艾莉絲斥責「不是跟你講過動作要快,不講你就不會動作了喔」。
  哈爾希洛的魔法共鳴(Resonance),會增強艾莉絲的魔法菲利亞(Philia)。話雖如此,哈爾希洛本身不太清楚這個共鳴(Resonance)會以什麼樣的形式、型態,作用多久的時間。過程中會感覺到自己被某種非物理而是精神層面的力量「喀喀喀」地拉扯帶走。說得誇張些,這就像靈魂被抽離身體的感覺。換個譬喻,假如自己是個容器,裡頭裝著生命能量之類的東西,現在這些都不斷流到艾莉絲身上。
  「去吧。」
  艾莉絲輕聲嘀咕。她隨時都能放開圓鍬,再者圓鍬當然不是艾莉絲。儘管如此,作為咒物的圓鍬已和艾莉絲融為一體。堅硬又極富彈力的外皮剝落,露出光是接觸空氣就會發疼、非常容易受傷的本體。那個外皮是保護艾莉絲、劈砍敵人的劍、長槍和矛。殲滅、殲滅、殲滅、殲滅,殲滅所有想要傷害我的事物吧。外皮氣勢兇猛,不斷伸長,自在地彎曲、旋轉,化為數十利刃,攻向附近建築物,同時也沒放過操偶師。然而操偶師並未退去,只是舉起細如棍棒的雙臂。她雙手的手指形狀各異,食指和中指就是剪刀、彎曲的小刀、錐子、鑿子、線鋸。操偶師的雙手就是製作人偶時所需的工具。不過,這些不單純只是工具,除了可用於精密加工,也能用於危險行為。操偶師用雙手的工具插住、切斷圓鍬的外皮。外皮因此沒能傷害到操偶師。但是,我也預料到會發生這種事了。我正因為知道事情會這麼發展,所以才毫不留情地讓外皮去攻擊操偶師。操偶師──不對,是縫,她從前是我的朋友。即使成了那副德性,我依舊不想殺了朋友。但是,縫現在是墮落黑暗的破滅者(Trickster)。而且操偶師才不會看在她是舊友的份上就手下留情。
  目標是立足之處。外皮將人偶們站立的建築物,連同周邊其他建築與蜂擁而來的人偶們,全都狠砍摧毀。
  人偶被埋進建築物的瓦礫堆下,但肯定沒多久就會脫身。即使如此,利用這段期間就已足夠逃離此處。再見了,縫──
  在從艾莉絲身上移開的瞬間,哈爾希洛忽然感到異狀,心想剛剛怎麼會那樣。
  艾莉絲已經開始飛奔。必須趕快追上才行。哈爾希洛也即刻付諸行動。身體基本上有配合擺動,但腦中混亂不堪。剛剛那是怎樣,究竟怎麼一回事。
  剛才,自己成了艾莉絲。
  也就是說……自己的感受、思考就像是艾莉絲本人……的感覺?
  是共鳴(Resonance)魔法的影響嗎?艾莉絲說這是稀有魔法,她也是第一次見到,是種能強化別人魔法的魔法。實際上,哈爾希洛碰觸艾莉絲後,她的魔法確實增強了。
  但是,這種魔法的效果真的只有這樣而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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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19 22:33 | 显示全部楼层
  4.銘記相識時的璀璨 [toki_meki]
  
  「命中註定,沒錯,就是這個。我覺得就是命中註定。我和苡歐大人的相識,就只有這四個字可以形容,不過我不會說是命運讓我和苡歐大人能夠相識,因為若是這樣講,肯定會被苡歐大人大罵,她一定會罵『欸,樋琲,你講得也太噁心了,給我閉嘴。真的是噁心死了,你看,快看,我都起雞皮疙瘩了啊』之類的。但是如果真能瞧見苡歐大人起雞皮疙瘩的上臂,也就是上半部的胳膊,等等,應該是不願讓我看到上臂,她應該不會露出上臂,能看到的會是前臂吧?總之若是能看見前臂,就會目不轉睛地一直看,會一直看吧?畢竟是苡歐大人的前臂,當然是得看好看滿,雖然這麼一來,保證苡歐大人會覺得更噁心。然而就算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還是會看吧?嗯,我還是會忍不住去看。這種感覺就像有人問,只配苡歐大人的雞皮疙瘩,能吃上幾碗飯?我的話應該能吃個十碗吧?其實這問題應該要這麼問,光靠這樣能尻幾次,喀、呵、呵、呵、呵、嘻。啊,附帶一提這是秘密喔,這件事情一定要幫我保密,要不然我會死得非常慘,拜託了。不過,總的說起來,能認識苡歐大人實在是太好了,嗯……光這一點我就覺得自己此生無憾了。起初啊,我是在歐魯達那的雪莉酒館裡……你看起來好像也是義勇兵,應該知道雪莉酒館吧?總之我在那裡聽說有個神官正在招募同伴要組隊,當時我雖然已經加入其他隊伍,但隊伍裡的那些傢伙根本是混帳中的混帳,King of 混帳,混帳之王,喀、呵、呵、呵、呵、咿,他們經常說我是肥豬、醜八怪、噁心、噁爛、臭酸仔之類的,雖然這些不盡然都是罔顧事實的惡意中傷,但一般也不會當著別人面說這種話啊,總之那些人就是很惡劣。然後,我如果生氣,他們就會回嗆『我說你啊,幹麼脹紅臉真的在生氣啊?笑死人了,我們只是稍微跟你開玩笑而已』之類的。而我那時候也只是覺得這些人真是幼稚,沒跟他們起衝突,但是同樣的事情就這樣不斷重複,發生好幾次好幾十次好幾百次好幾千次好幾萬次好幾億次。到後來我想,那些人說那些是在敷衍我;根本不是跟我在開玩笑、只是在貶低、譏笑、傷害我;我表面縱使是笑笑以對,實際上可是心碎北國酒館耶。等等,什麼北國酒館啊。總而言之,我身高一百七十一公分九十八公斤,根本沒有破百喔。居然把體重未破百的男子叫成肥豬,這可是在挑戰肥豬這個概念。你也這麼認為吧?會這麼覺得吧?是吧?」
  「嗯……對,你說的對……」
  真不知道該不該贊同他,話說回來,他到底是要別人贊同他什麼觀點?
  總覺得自己已經搞不懂現在是怎樣了。反正這個人就是在旁邊一直、一直小聲地碎念,完全沒有住嘴的跡象。邊走路,邊以幾近毫不停歇的方式講個沒完。聽別人說話也是有個極限,講個沒完時,就算有心想聽也會變得左耳進右耳出。這個胖子真是有夠煩人……
  「話說回來,那支自稱在跟我開玩笑的隊伍隊長,是個名叫薩克瑪塔的男人,不知道他現在還在不在那裡?還活在世上嗎?總之就是有這麼一號人物,那傢伙曾和隊伍裡的女魔法師交往,分手後跑去跟女盜賊在一起,這個人乍看之下長得帥帥的,連他自己都散發出『本人算是受歡的類型喔』的感覺,事實上他也曾經公開說過『我身邊從不缺女人』,不過不是我在說,他那傢伙很那個啊,長相根本不怎麼樣。臉很長人中低嘴唇又薄雙眼還下垂,長得就像被壓爛的香蕉。在那支隊伍中或許算是長得還過得去,但完全是隻超級井底蛙。對了,雖然這麼說有點缺德,但無論是那傢伙前女友的女魔法師,還是之後的女盜賊,長得真的是還好中的還好,說不定還只能算是中下長相而已。我也許真的長得不好看,若有個美形男叫我醜八怪,我可能摸摸鼻子就算了,至少我不想被那傢伙說我長得醜,他根本沒資格說我這些。」
  「啊……對啊,嗯嗯……」
  「總之啊,老實說當時的我就是很希望、很想離開薩克瑪塔的隊伍,然後一直在思考要怎麼做才能離開之類的,就在這時候來了,女神出現了,女神現身──沒錯,完全就是女神本人。當時我是去瞄幾眼那個正在招募同伴的神官,結果女神就在那邊。根本就是所謂的女神降臨,女神轉生降世,之後我都簡稱為『女神降』,我的女神將。喀、呵、呵、呵、呵、咿。」
  「嗯,是喔……」
  你要怎麼樣都隨你便,總之能不能先不要那樣笑啊──自己恍神地想著這些事。應該說,實在是夠了,真的感到無比厭煩。
  「那個……樋琲先生,抱歉打個岔……」
  庫薩克十分客氣地想要打斷他說話,但是豐腴的聖騎士樋琲依然故我。
  「該怎麼形容女神才好呢?就頭髮柔順飄逸,身形嬌小,不過她雖然非常小隻,但又不同於所謂的纖細嬌弱,然後體態曲線充滿女人味,神官服又是白色的,那種白穿在她身上合適得不得了,皮膚看起來是光滑無比,晶瑩剔透,眼睛也是水汪汪,而且啊,當時女神大人雖然已被眾多義勇兵團團圍住,但和我對到眼的瞬間,還是對我笑了笑耶,她那抿嘴一笑,害我心臟都停止跳動了。等等,這可不是在騙你,我沒有誇大其詞,當時我的心臟確實完全停止跳動過一次喔。」
  這傢伙那時候為什麼沒死?如果那時候死了的話,現在就不必被迫聽這種又臭又長的東西了。
  等等,怎麼會這麼想,真該死,得反省、得反省。怎麼可以咒他去死,畢竟是這個胖子救了自己。等等,也不能叫他胖子吧?好像也還好,因為他真的很胖。雖然胖是沒差,但那種胖法就不太行,樋琲先生的那種胖法就是會讓人火大。不是嗎?還是因為是他所以才讓人火大?嗯──或許是耶。話說,現在又累又睏,沒想到這種狀態還能走這麼久。不過,與其說是在走,其實只是身體前傾後,就自然會跨出腳步,接著身體又會前傾,腳又跟著跨出,不斷循環這些動作。然後就是,好像有股莫名香甜的味道……
  「我那時候當然立刻做出決定,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又蠢又笨又長得像被壓扁的香蕉的薩克瑪塔那邊,告訴他『再見,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請你忘了我這個人,是的,我們永遠不會再相見』。然後飛快去到女神大人身邊,拿出最大的勇氣應徵她們的隊友。我當時是說了什麼啊?雖然不是記得很清楚,不過確實是說過『我想改變人生』之類的話。然後應該也說過『我什麼都願意做,還請多多指教』之類的,我是真的什麼都願意做,拜託~對方可是女神大人,苡歐大人耶,當然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啊。喀、呵、呵、呵、呵、嘻、嘻、嘻、咿、呵、呵。」
  真的受不了了。
  反正自己明顯快撐不下去,乾脆豁出去了。
  躺平好了。
  然而忽然躺倒後,立刻就被人踹了一腳。
  「好痛!」
  庫薩克用雙手按著額頭翻來覆去地打滾。
  「蠢蛋,你是在躺什麼躺。」
  好死不死用腳尖踹庫薩克的人,並非樋琲。另一個不像樋琲那麼胖的同行者,低頭看著庫薩克。
  「……幹、幹麼踢我,痛死我了……」
  「你欠踢啊。」
  那傢伙穿得渾身黑,一副就是暗黑騎士的打扮,下巴格外地長,而且長到口罩都無法完全覆蓋。眉毛呈現近似正三角形的奇怪形狀,還有對三白眼,然後額頭極窄,窄到令人嘆為觀止的地步。自己從沒看過長得這麼低的髮線,然後說話還帶著極濃厚的口音。
  「你如果睡死就麻煩了,所以我當然得踹一下。真想睡的話就去死吧。若是你自己死不了,我可以幫你一把宰了你。」
  「苟彌(垃圾)(註:原文為ゴミ,即垃圾之意。)。」
  這聲音聽起來猶如玻璃鈴鐺的響聲。有人用如此美聲喊著,苟彌(垃圾)──
  仔細一看,發現有名身穿白衣的長髮美少女,轉頭面向這邊。
  雖用美少女來形容此人,但她戴著口罩,所以看不見下半臉。即使如此,仍舊散發出鮮明的美少女氣息。記得樋琲是說她身形嬌小,但現在看起來不高也不矮,就是一般人的平均高度,身材則是好得無可挑剔。這個模樣完全就是正統美少女,美少女的範本,講到美少女自然就會想到這種樣子。什麼氣質清純,散發楚楚動人的氛圍,在美少女面前,這些字詞全都變成陳腔濫調。如假包換的美少女就在這裡,不是虛構,而是真真切切的真實存在。
  美少女的服裝並非純白,而是參有藍色線條。雖然增添了可愛感,不過仍是神官服,她穿起來極為適合。宛如專為美少女量身縫製、世上獨一無二的訂製服。
  這名美少女用符合美少女身分的聲音,喊了聲苟彌(垃圾)。
  破壞力十足。
  「適可而止喔,苟彌(垃圾)。」
  她又喊了。
  美少女又喊了苟彌(垃圾)二字。
  被喚為苟彌(垃圾)的暗黑騎士,將上半身彎成九十度,不,是一百二十度,不對不對,根本是凹到近乎一百八十度了。
  「遵命!若是苡歐大人吩咐,小的這就停手……!」
  「聲音太大了,吵死人了。苟彌(垃圾)。」
  被美少女一罵,苟彌將自己的臉靠到膝蓋一帶,並維持著這種嶄新的鞠躬方式,全身微微顫抖,用蚊子嗡鳴的音量鄭重道歉「……對、對不起……」。他全身都在微微發抖,搞不好根本在啜泣。由於淚水不停滴落,因此根本不是搞不好,而是一個大男人就在眾人眼前哭泣。你應該早就年過三十了吧,別這樣哭啊……
  順帶一提,樋琲看見苟彌如此,居然暗自竊笑。個性也太差了吧?
  「唉……」
  庫薩克爬起身子,左右扭了扭脖子,轉了轉手臂。雖然瞬間覺得清醒不少,但還不到神清氣爽的地步。
  「我剛剛確實是非常想睡覺……不過一睡著就慘了吧?」
  「對啊。在帕拉諾睡著,馬上就會做夢,然後夢境會扭曲,產生夢魔。」
  「嗯──……」
  還是搞不太懂怎麼一回事。
  誰搞得懂啊。
  但是,真的有夠……啊啊。
  好睏……
  本想打哈欠,但嘴巴被摀住了。是別人的手,是誰的手?
  「現在風正在吹喔,別不小心吸進帕拉諾香甜的那種風了。」
  美少女抬頭看著庫薩克。她什麼時候靠過來的?也靠太近了吧。好像又變得想睡覺了,意識感覺又變得朦朧。話說回來,可以感覺到美少女的手正摀著自己的嘴巴。與其說是感覺,她確確實實摀著自己的嘴。
  「苡、苡歐大人!」
  「苡歐大人!」
  胖子和垃圾,不對,是樋琲和苟彌驚慌失措,老實說更像是暴怒。他們為什麼那麼生氣?
  「……那個……妳說風?」
  「對。」
  美少女顫抖身體,接著發出嬌豔,不,應該是讓人大吃一驚的聲音。咦?是怎樣、是怎樣、是怎樣?我做了什麼嗎?
  「……怎麼了嗎?」
  「因為好癢喔。」
  美少女抽回原本摀住庫薩克嘴巴的右手,接著用那隻手抱住自己的左臂,迅速轉過身背對他。
  「……吼唷。」
  並用嬌嗔的目光瞥向庫薩克。這是在勾引人吧?
  自己膚淺到想要說聲「真的還假的啊」。
  她最好會做這種事啦,庫薩克雖這麼想,但心裡還是不禁小鹿亂撞。如果說她可愛還是不可愛,答案果然還是可愛,美少女真的太讓人難以招架了。
  「你、這、傢伙伙伙伙伙伙伙伙伙伙伙伙伙伙伙伙伙伙伙伙伙伙伙伙……!」
  「我、我、我、不會放過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死都不會放過……!」
  樋琲和苟彌簡直氣炸了,兩人怒到滿臉通紅,感覺隨時都會撲向庫薩克。樋琲拿著戰鎚,苟彌準備抽出斜背在背上的大劍。看來他們殺氣滿滿呢……?
  美少女的手剛剛碰了庫薩克,或許是因為這樣激怒了兩人。也是能理解,畢竟他們都喜歡、深愛著美少女吧。再想想,他們甚至用苡歐大人來稱呼她。看來他們不只是愛慕,根本已經近似崇拜了。
  但是,這位苡歐大人根本沒把他們倆看作戀愛對象,只是當奴僕使喚。
  這樣的關係實在太扭曲,真的有夠噁心。
  「啊啊……那個,就是……」
  話雖如此,他們對自己畢竟還有救命之恩,還是義勇兵的前輩,也有其他層面的緣分。以庫薩克來說並不想把事情鬧大,雖然自認沒有錯,但還是決定先道歉再說。
  「……如果有什麼地方讓你們感到不快,我跟你們道歉。」
  「你、你、你以為道歉就能了事啊!」
  「等等,樋琲先生,你也太結巴了吧……」
  「別吐槽我!區區後輩!別太囂張!」
  「對不起,忍不住就……」
  「苡歐大人!」
  苟彌拔劍後大喊。他好像又哭了……
  「還請您准許我劈死這個感覺起來很有帥哥風格的瘦竹竿竿竿竿竿!」
  「感覺起來很有帥哥風格,這麼說也太累贅了吧……?不過,我也覺得自己不是什麼帥哥就是了。」
  「那個游刃有餘的態度是怎樣!嘴上說什麼自己不是帥哥,在我看來就是個滿帥的人啊!你這種人最讓人火大了啦!」
  「等等,我是真的不覺得自己帥啊!」
  「講話沒大沒小!我可是前輩耶!居然沒用敬語!看我砍死你!」
  「苟彌!」
  若沒苡歐這聲喝斥,苟彌真的會出手攻擊庫薩克。
  那樣的話,庫薩克可能會被一刀取走性命。而且豈止是可能,根本是八九不離十會被狠砍吧。簡直毛骨悚然,太可怕了。
  苟彌的眼神感覺就要迸出火焰,預備動作也極其俐落有力,全身收緊到瞬間就能揮出全力往前攻擊的姿態。而且,他是暗黑騎士。暗黑騎士靈活度極高,動作能擾亂對手,劍法更是高明。庫薩克絕對毫無招架之力,苟彌第一劍就會命中。他絕非泛泛之輩,明顯是個身手矯捷、實力高超的暗黑騎士。再加上,聽說任何人在帕拉諾都能使用魔法,他或許也具有這方面的能力。總之,他的實力比庫薩克高上一截,甚至可能是高上二、三截。
  「苟彌,你鬧夠了吧。」
  明是如此,但只要遇上苡歐的事,他就只會是個垃圾。他確實不會是個討人喜歡的男子,但這樣子也有點可憐。
  「他也已經是我的僕人了,你覺得以你那種身分,有權利定奪他的生死嗎?」
  「……沒、沒有,怎麼可能會有。實、實在對不起,苡歐大人……」
  「你真的知道自己哪裡錯了嗎?明明就是個垃圾,活著一點價值都沒有的垃圾,能夠聽懂我說的話嗎?」
  「……我聽不懂!我雖然聽不懂,但請給我努力的機會!我雖然是骯髒的垃圾,但還請您讓我繼續當您會用垃圾叫我的苟彌!」
  這個人已是嚎啕大哭,苟彌哭喊著乞求苡歐原諒。庫薩克完全不能理解,他為什麼有辦法把自己貶低到那種地步。樋琲也是令人費解,他看著那樣的苟彌,感覺心有不甘地咬牙切齒發出「嗯嗯嗯嗯嗯嗯嗯……!」的聲音。這之間到底有什麼關聯啊?反正壓根兒是不想探究的,決定隨他們去了。
  「……我也是妳的奴僕……嗎?」
  「是呀。」
  苡歐一副像在說「你有什麼問題嗎?」的模樣。等一下、等一下。
  「咦?什麼時候……開始的?」
  「打從你生下來那一刻就開始了吧。」
  聽她用極其理所當然的口吻這麼回答後,自己開始覺得事情也許真的是這樣……才怪。
  「……我已經不記得剛出生時的事了,再說,我根本沒有來到格林姆迦爾之前的記憶。然後我們明明剛剛才認識……」
  「你是隸屬曉連隊(DAY BREAKERS)的吧?」
  「嗯……算是?但沒什麼實際的感覺。畢竟索吾馬先生、亞基拉先生、洛克先生等等,他們都是太遙不可及的存在了。」
  「我對你來說肯定也是那種遙不可及的存在,沒想到我們居然同屬曉連隊(DAY BREAKERS),而且還在這個叫做帕拉諾的異界,不對,是他界裡相遇。這就是所謂的巧合嗎?」
  「這個嘛……嗯,該怎麼說呢?我是覺得這像是場奇遇。」
  「蠢耶你,這肯定是必然的結果吧?你遇到了此生必須認識的我。」
  「是……那樣嗎?」
  「嗯嗯,是啊。為的是來當我的奴僕。」
  「為了當妳的奴僕……」
  「我就讓你來侍奉。應該是用不著我親口說,不過世上最幸運的莫過此事了,你就開心到全身顫抖吧。」
  「對啊!」
  樋琲不斷踱腳,還邊噴口水邊大喊。實在有夠髒……
  「雖然我很不爽有新的奴僕加入,但這是苡歐大人的金口玉言,所以也只能接受!至少你要感到高興啊!這是何等光榮,你要開心你能侍奉苡歐大人!苡歐大人萬歲……!」
  「我可不承認!但是現在也只能接受!畢竟是苡歐大人選用的人……!」
  苟彌又哭了。愛哭也要懂得節制啊,你是淚腺鬆弛的老人喔。
  「要走了喔。」
  苡歐向上撩起長髮後,本想邁出前進的腳步,卻沒這麼做,而是凝視庫薩克。
  再次被她盯著直看後,有種心臟被一把抓住的感覺席捲而來,整個人定在原地一動也不動。隱約希望她能有個小缺憾,例如摘下口罩後,並沒想像中來得漂亮之類的。要不然,她若真是個無懈可擊的美少女,自己可能會不知如何是好。
  「因為你有氣無力的,所以就用有這種含意的『波沙利』來叫你。」
  苡歐像在嘟囔般輕語。
  庫薩克歪過頭。
  「……妳說啥?」
  「你的名字啊。」
  「等等,我叫庫薩克……」
  「從現在開始你就叫波沙利。這件事我就這麼定了,了解?」
  自己根本無法接受此事,因此打算抗議,這時苡歐將口罩拉到下巴。
  她的長相無懈可擊。
  眼前是名無可挑剔的美少女。
  特別是水潤有光澤的雙唇極為艷麗醒目。
  「你懂了嗎?」
  不懂──話說,她剛剛是講什麼來著?算了,那些都不重要了,她實在是超級美少女。庫薩克不自覺地想要點頭。慢著。
  這樣可以嗎?好像不好耶?不行吧?
  可是,是哪裡不行啊……?
  「請多多指教,波沙利!不愧是苡歐大人,真是會取名字耶,波沙利!」
  「唷,波沙利!太好了,波沙利!今後也請多多關照啊,波沙利!」
  樋琲和苟彌從兩側夾住庫薩克,一把摟住他的肩膀。
  「……等等!?別叫我波沙利啊!?我不是這個名字啊!?」
  「你腦袋有問題啊!?苡歐大人都說是了,你當然就叫做波沙利了啊!」
  「嘿咩、嘿咩!你看起來就是一副波沙利的模樣!你不是波沙利誰是波沙利啊!」
  「對了,話說回來,你們拿個備用的口罩借給波沙利。」
  「是,苡歐大人!波沙利,我是重度失眠,所以不需要口罩喔!我,是失眠患者!知道了嗎?波沙利!?喀、呵、呵、呵、呵、咿!」
  「你有沒有失眠,我沒興趣知道啦!話說,被你們叫波沙利,我只覺得更火大而已!」
  「是喔,你狂妄歸狂妄,還會生氣喔,波沙利!」
  「區區波沙利,沒想到已經能獨當一面了耶,波沙利!」
  「可惡……!話說,你們說要去一個地方,是要去哪啊!?我完全沒聽說……」
  「我們要去猩猩緋之森喔。」
  苡歐將手放在腰際,再次往上撩起頭髮。她是不是很愛這個動作啊?他很喜歡就是了,但是一直迷上絕世美少女,也是件可怕的事情。
  「我帶你去見王。如果想在這個帕拉諾活下去,就要謹言慎行,別打壞他的心情囉。」
  
  
  
  
  
  
  5.成為聰明人的這條路上 [born_to_be_wise]
  
  從前從前,在某個地方住著一名非常聰明的男孩。
  男孩由於天生就非常聰穎,因此周遭所有人看在他眼裡都只是笨蛋。
  大人們因為活得比男孩還久,因此知曉世間、法律或經濟方面的事,但這些都是自然而然就會獲得的知識。所謂的聰明是指,具有分析、掌握、判斷事物的能力。如果是不知道的事,只要翻查資料就好。知道什麼事和不知道什麼事,其實不是重點。多數的大人根本不了解這一點,時常大讚只有記憶力稍微可取的笨蛋「書讀得真好」之類的,真的是大錯特錯。
  聰明人已經看透愚蠢的本質,因此當然十分了解笨蛋。但是,對那些連何謂聰明都不知的蠢貨來說,壓根兒無法理解聰明人的想法。因此男孩周遭所有人都是笨蛋這件事,也就意味著男孩身邊沒有半個知心人。
  不過,男孩畢竟頭腦好……
  「我或許只是一隻井中的青蛙,在這小小水井裡雖是龍鳳,但可能也只是我不知道外頭的池塘、湖泊甚至是無垠的海洋有多大而已。」
  自己心裡是這麼想的。如果去到更為寬廣的世界,可能就會遇到比自己還要聰明、還要優秀的人,他們的才智更可能大勝自己。男孩並沒有愚昧到會狂妄地認為,絕不可能會有這種事情。
  世上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要事先預設各種事態,未雨綢繆做好準備,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能應對。真正的聰明人,應該能確實做到這些。
  男孩無時無刻都會想像最糟的狀況。聽說遙遠國度遭強烈暴風雨肆虐,房舍被吹飛掀倒,河水暴漲,眾多人民因此淹死後,就會開始思考,假如自己居住的城鎮也遭到同樣等級的暴風雨襲擊時,該採取什麼措施。每當大地搖晃後,就會查找、遍讀過去火山大噴發時的紀錄。在男孩腦中,他的家人、親戚、朋友、認識的人和附近鄰居,已經不知遭遇不測、被殺死過不知多少回了。男孩居住的城鎮也不停重複毀滅。各種原因導致天崩地裂,使得這裡不再適合生物居住。星星、太陽和月亮也會消失,宇宙更是時常消失殆盡。
  雖然沒人知道,但男孩自始自終都很害怕。即使只是走在路上,野狗也可能飛撲過來狠咬;路上遇到的人可能剛好是暴徒,突然衝過來打人;也可能突然有隕石墜落,砸到男孩。當然,碰上這些事情的機率並不高,說是機率極低也不為過。但是,只要無法斷言「絕不可能發生」,就必須正視。
  只是,周遭的人全是笨蛋。這些笨蛋都不知道要害怕。因為他們連該害怕的事情是什麼都渾然不知。
  這樣的笨蛋和男孩之間,有條永遠都難以填平的鴻溝。男孩從小就已注意到這條又大又深的溝渠,沒有半個人和男孩站在鴻溝的同一側。所有人都在對側,感覺無憂無慮地不停笑著。
  男孩就只有那麼一次對母親坦白了自己的心情與想法,並試著和她討論。母親好好聽完男孩訴說後,費解地歪過頭。
  「你在意的這些事,幾乎不怎麼會發生吧?」
  聽說搭乘某種交通工具出意外死亡的機率是百萬分之九。粗略來說,若是搭乘那種交通工具十萬次,其中一次就算死了也不足為奇,大概就是這樣的機率。假如打算坐個十萬次,以每天搭一次來計算,也要耗費二百七十四年左右。
  這種事情只須稍微查找資料馬上就能知道,因此男孩也已知曉。男孩想強調的,並非這部分。因為那種交通工具有百萬分之九的機率會遇險,所以不想搭乘──他從未這麼說,也從未這麼認為。如果出遠門時,有這種交通工具會比較方便,那麼男孩即使害怕,應該還是會去搭吧。因為他不是笨蛋。
  笨蛋由於見識不足,因此就算是害怕得不敢去做反而比較安全的高危險性事物,他們還是會找些毫無根據的理由,例如「大家都在做」、「昨天沒出事,所以今天也不會有事」、「我就是不會失手」,然後照做不誤。此外,買張樂透中頭彩的機率明明只有千萬分之一,但他們會講些什麼「買個夢想」之類的話,一擲千金,然後有極高機率賠了夫人又折兵。
  儘管如此,這些笨蛋卻不願正視無法躲避的未來。
  不僅是男孩,他那些愚蠢的家人、不知輕重的朋友、陌生的笨蛋們,世上所有人總有一天會死。無論歷經過什麼,人最後一定都會死。無論是何種人生,只要一展開就注定會結束。
  男孩反覆思考、調查過死亡這件事。
  人死了會變成什麼樣子?話說回來,活著又是怎麼一回事?我或你,當這樣的自己存在於此刻,便會有活著的感覺。至於這個我或你的意識,究竟代表著什麼?
  因為沒有人經歷過死亡,所以根本無從得知死後會變成什麼樣,事實的確就是如此。譬如,世上有人有過瀕死經驗,現在無暇列舉相關經驗談就是了。不過,到頭來那些人也是因為沒死,所以才能分享這種經驗。這只能算是瀕死者的經歷,死亡終究是無法體驗的。
  我們人類的頭顱中有個神經組織匯集、名為大腦的部位。我在那個大腦為首的神經組織作用下,感受到「自己活在世上」。若是喪失這種身體機能,失去意識,我們人類就會死亡,心臟停止跳動,全身細胞逐漸壞死,身軀慢慢腐爛。一到這種地步,就無法恢復原狀了。
  心和肉體並非獨立的存在。若無肉體就不會有心,靈魂什麼的只不過是種幻想。
  男孩深思熟慮後,下了這樣的結論。
  我們人類的意識,是種現象。
  在大腦、各種器官及組織的運作下,我們感受到「自己活在世上」,能夠隨心所欲地活動身體。若是失去這樣的機能,意識當然就會消失。人類這種生物的肉體,縱使沒有靈魂棲宿,一樣能催生出自我意識。像男孩一樣聰明的人類,雖然能夠思考非常複雜的事,但這些也只是男孩這個生物肉體上產生的一種現象。這種現象自然而然就會出現,這件事本身已猶如奇蹟般讓人嘖嘖稱奇了,而由於我們人類是特別的存在,因此會覺得體內具有靈魂那種特殊的東西也無可厚非,但事實上不是這麼一回事。畢竟腦袋再怎麼聰明的男孩,也只是發生在浩瀚宇宙一小角的一種現象罷了。
  你、我和男孩,我們的生老病死也都只是單純的現象。
  當然,對男孩而言,他活在世上的這輩子是無法取代、獨一無二的現象。這個現象若是消逝,男孩就會消失。完全地,徹底地消失無蹤。世上沒有天堂,也沒有地獄,根本沒有什麼死後的世界。
  你錯了,其實有──我能理解想要相信這種話的心情。
  如果生前相信,即使死亡也能與以前先走一步的人們在天堂相聚,那應該就能安詳地面對死亡吧。某位偉大的學者,在身體硬朗時明明是個無神論者,但在生病垂死之際,卻突然變得想要依靠某個宗教的神明。男孩在書上讀到這件事時,忍不住笑了出來。不過,男孩頭腦聰明,因此能夠理解箇中原由。所謂的信仰,簡單來說就是種寄託,其實不一定得是真的。縱使是漫天大謊、荒誕無稽之事,但只要能讓自己相信,或騙自己去相信,讓內心有個支撐,那麼其他的就不重要了。
  真相是,無論生還是死都只是種現象。你我只要一死,我們的意識就會消失。你我的記憶會各自儲存在你我的大腦裡。大腦會腐爛,會被掩埋或火化,所以記憶也會消失。你我的結局就是回歸塵土吧,世上不再有被稱為你我的存在。所有人要面對的都一樣。
  死後,無論你我都會喪失思考能力和各種感覺。
  男孩試著想像回歸虛無後的自己。結果,感覺到像在窺視無底洞般的恐懼。但是,若是死去也就不會感受到那種恐懼了,根本無需擔憂死後的一切。
  死不足懼。
  讓男孩輾轉難眠、害怕得不能自已的事情並非死亡,而是臨終之際、死前的最後一刻。
  某位著名作家,在病榻上已無法言語,即將死亡,這時他豎起單手的四支手指後,隨即斷氣離開人世。男孩在書上讀到這則事例後,整個人顫抖不已。因為那名作家清楚感受到,死亡就要吞噬自己了。慢慢變得無法自由操控身體,心跳也轉弱,說不出話,眼睛也看不見,死亡正一步步奪走自己,自己正緩緩死去,正慢慢失去一切,然後不用多久一切都會消失殆盡。作家根本無法逃避,連萬分之一的機會都沒有,自知不久於人世,無能為力,無力回天,人生已到盡頭,所以才使盡最後的力氣,豎起四根手指。藉由發音和死相似的「四」來告知身邊的人,自己死期已至。此人撰寫的作品、名譽、驕傲,全都回歸虛無。再也見不到往來互動的朋友們、深愛的家人們,甚至無法沉浸在回憶之中。「啊……我快死了,我就快要死了。自己死後或許會留下什麼,可是最重要的本人如果消逝,留下再多又能代表什麼、到底有什麼意義?」甚至連思考這些事情的時間都會化為烏有。然而就算吶喊「這樣好悲慘、好空虛,別把我帶走,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拜託讓我活下去」也無濟於事。只有死路一條,老天爺安排的只有死亡這種使人失去一切的結局。
  男孩並不畏懼死亡本身這件事,而是害怕慢慢死去。
  人類誕生於世後,無論你我還是男孩最終就只有一死。因此男孩懇切希望,既然這樣,那能死得越快越好。或者,希望在熟睡期間,自己也不知道的狀態下離開人世。
  然而男孩周遭的那些笨蛋完全沒有察覺男孩整天都在思考這種事。不過真把那些人當成笨蛋對待也只會招來反感。那些笨蛋一直認為男孩是個爽朗、總是會說些趣事逗大家笑的開心果。其實這些都是男孩精心算計後裝出來的,因為在生活中扮演這種角色比較不會遭遇阻礙,在大多情境中也都較為有利。
  不過,就算男孩再怎麼機靈處世,運用他那稀世才智為武器坐收各式成功,終究還是難以選擇死亡的方式吧。臨終之際那種逐漸失去一切的恐怖,會在瞬間忽然掠過男孩的腦海,因為他總有一天也會親身經歷這個過程。
  我們活在世上到底有什麼意義?
  這個問題想問的是,既然大家都會像那樣在絕望中死去,那麼我們又該拿什麼樣的理由來支撐自己活下去。
  死亡會逐步奪走我們的知覺,連記憶都會隨之淡薄,直到斷氣離世的瞬間。我們在這種時候,運氣好的話,身旁或許會環繞著家人和朋友。但是,我們會越來越看不清楚他們的身影,也會越來越聽不見他們的聲音,甚至無法辨認他們是誰。你我都會落得孤身一人,畢竟所有人都是孤獨死去的。當生者接到訃聞,可能會說「這個人生前很照顧我」、「他是個好人」、「是個非常傑出的人物」、「我很感謝他」、「我永遠愛他」之類的話。不過說這些實在愚蠢,因為那個人已經孤獨地死去,不在世上了。
  男孩每天就是在細細思考這種事情過日子。
  然後到了某個夏天。
  男孩和朋友們出遊。其實就只是一群同年紀的孩子搭上公車,到湖畔的旅館住一晚後再回家,根本是趟平淡無奇、好像也稱不上是旅遊的旅程,因此男孩本來不感興趣,是應朋友邀約才一同前去。男孩的朋友說「這傢伙和那傢伙都會參加,所以你也來嘛」,他心想若是拒絕,現場氣氛會變得尷尬,再加上只有一晚,自己應該能夠忍受。男孩雖在心中祈禱要是有狂風暴雨肆虐到取消出遊就好了,那天從早上開始雖然就是陰天,但期間偶爾也能見到陽光,算是個還不錯的出遊日。
  搭載男孩們的公車,一路順暢地朝著湖泊前進。男孩在車內也像平常那樣裝笨搞笑,炒熱氣氛。
  在這期間,公車駛進了山路,然而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四周已被霧氣籠罩。路上除了男孩們乘坐的公車外,本來應該還有其他車輛,如今前後方都看不到車影。由於濃霧導致視線不良,因此才會看不到其他行駛中的車輛。對向來車也是一樣,必須等到會車之際才終於看得見對方。
  車上某個小孩就像害怕凶狠飼主的小狗,變得安靜乖巧。還有小孩鐵青著臉直打顫。有個小女孩忍不住放聲哭泣後,其他小朋友也紛紛開始抽泣。男孩雖以俏皮的口吻安撫朋友們,但實際上自己心裡是非常忐忑。
  突然,對向車輛的頭燈照了過來,公車的司機慌張地打了方向盤,使得車體產生恐怖的搖晃。而且這種事情不只一次,還發生了第二次。當下男孩誇張模仿小女孩哭泣的模樣逗朋友們笑,同時在心裡祈禱霧氣趕快散去。畢竟,他並不覺得就只有自己乘坐的公車不會出意外。這條山路上有眾多車輛來來往往,現在這個瞬間,應該有很多車行駛在路況更差的路段。其中只會有極少數車輛會遭遇事故,甚至說不定所有車輛都平安無事。但是,意外這種東西,會發生時就是會發生。
  話說回來,這台公車為什麼不放慢速度?現在路況明顯不佳,慢慢減低速度行駛不就好了?如果速度一下變太慢,後方車輛可能追撞上來。現在也只能這樣了,希望能趕快開出山區,這麼一來霧氣應該也會變薄吧。就在這個時候──
  「啊啊啊!」
  司機發出不尋常的聲音。公車大幅傾向右方,司機這回更是大喊:「哇啊!要掉下去了!」
  男孩破口大罵「你開這啥鬼車,開什麼玩笑啊!」,同時緊緊抓住前方座位的椅背。還反應不過來的孩子們從座位上浮起懸空,在車內凌亂地拋來撞去。並且還交雜著誰也沒聽過、如果能不聽最好不要聽、打從心底、打從丹田發出的尖叫聲。車子好像衝撞到某處,右側的玻璃窗碎了。男孩的身體劇烈搖晃,一股肉眼看不見的力量想把他從前方座位的椅背上扯開。男孩鑽到座位與座位之間,抓住座椅椅腳的部位。公車翻了好幾圈,男孩閉上眼,咬緊牙關,只是拚命忍耐。
  回過神後才發現,公車已經靜止下來了。整台車顛倒過來,被壓扁的車頂位在男孩的下方。
  男孩從座位之間下到車頂,雖然有些頭暈腦脹,但應該是避難方式得宜吧,他居然神奇地毫髮無傷,全身上下沒有一處覺得痛。
  四周靜悄悄的。
  此處除了男孩以外,難道沒有半個人了嗎?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因為這台公車剛才載了很多人。
  實際上,現在已化為地板的車頂上,就橫躺著好幾名男孩的友人。每一個都是熟悉的臉孔,但每一個人都不發一語,躺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男孩心裡雖然覺得大家可能都已罹難,但不願去想這件事,決定視而不見。就算瞧見手腳往奇怪方向扭曲的小孩,或眼口鼻流出鮮紅體液的女子,男孩都當作沒看到。排泄物還什麼的臭味薰得男孩快受不了,臭味實在濃烈,若不捏著鼻子根本無法忍受。由於車窗玻璃已完全碎裂,男孩半蹲半爬地從車窗出到外頭。
  四周濃霧瀰漫,雖能勉強看到自己腳邊的範圍,但前方能見度大約只有一公尺吧。
  總覺得對面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動。
  「有誰在嗎?」
  男孩試著這麼呼喊。
  沒有回應。那可能是自己看錯了吧?
  說不定那是個和男孩一樣毫髮無傷、自行走到車外的人。男孩決定繞著翻覆的公車走一圈。心裡雖然希望還有人活著,不過對方若是身受重傷,那也會相當棘手。他很想扯開嗓子大喊「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雖然也有股衝動想要窺探車內情形,但最終還是放棄了。
  結果,公車的周圍沒有半個人。
  只有男孩一人。
  待在公車旁就會聞到令人作噁的臭氣,有種自己好像也快腐爛的感覺。不能待在這裡,男孩強烈地湧現這股感受。不能待在這裡。
  濃霧還是完全沒有要散去的跡象。若是想要離開這裡,恐怕只能在霧中摸索前進了吧。不過正因現在狀況如此,男孩行動時才更要機靈以對。假如我真的夠聰明,應該能平安度過這個難關吧──他這麼想。若是過不了這一關,自己可能就會和大家一樣一命嗚呼。
  我不要死。絕對不要。
  開什麼玩笑。
  誰想死在這裡啊──
  
  
  
  
  6.依你所願 [inspire_me]
  
  起初,從遠方看見這一帶時,還以為是座墳場。
  因為平地上向前突出一處像是海岬的山丘,上頭並排著無數像是墓碑的物體。
  然而越靠近山丘,就越能看清楚那些物體其實全是人型雕像。
  「女人的……雕像……?」
  哈爾希洛嘀咕,感覺有點像在詢問走在前面的艾莉絲,但又有點不像。不過,若是要說他有沒有在詢問,其實是有的,但是心中並不期待艾莉絲會回答。如他所料,艾莉絲不發一語地繼續邁步前進。哈爾希洛默默跟在後頭,並且覺得自己如果能像她一樣隨心所欲地活著,應該會輕鬆不少吧。若要說他想不想效仿艾莉絲,其實還很模稜兩可。自己確實想要試著不在意別人的想法,隨心所欲過過日子。話雖如此,自己這個人就是會在意別人的想法,應該說,自己終究會去在意這些事。壓根兒無法變得和跟藍德一樣──藍德?
  藍德是哪位啊?藍德、藍……藍納?藍藍?總覺得都不對。沒錯,不是他們,就是藍德。
  腦中浮現一頭捲毛。沒錯,沒錯,想起來了。雖然感覺馬上又會忘記──馬上就會嗎?自己好像有很久一段時間沒見到他了。是好幾個月,還好幾年了?不過應該只是這麼覺得而已。不對,自己和藍德實際上是分道揚鑣了。事情發生在來到帕拉諾之前。當初是為了什麼事情啊?又是什麼時候、在哪裡分開的?是千峽谷(Southern Valley)嗎?沒錯,就是那裡。從達倫格迦爾回來後第一個抵達的地方是千峽谷(Southern Valley),還在那邊捲入颱風洛庫斯和弗羅岡之間的戰鬥。發生許多事情後藍德叛逃,加入了弗羅岡。那傢伙不知道是不是還活著。不過,既然是那個蠢蛋,應該是精神好得活蹦亂跳吧。
  像這樣大海撈針般回憶起某件事後,若不銘記在心,一切的一切都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從來都沒發生過一樣。
  好想見見他啊,不過要是真的見到他,自己肯定又會怒火攻心。即使如此,再也見不到他,倒是讓人有些感傷,明明他又不是死了。
  應該……還沒死吧?
  庫薩克。
  席赫露。
  瑟朵拉、錫依。
  然後還有……梅莉。
  夢兒應該不在帕拉諾。
  他們都還活著吧?
  都還活著──吧。
  嗯。
  一定還活著。
  要是這樣,就不能耗在這裡了,得去找他們,得找到他們才行。
  內心的焦躁感化為百萬隻小蟲,在皮膚底下四處竄爬,感覺這種小蟲隨時都可能從指甲縫、眼角或耳孔等處鑽出來。當然,實際上根本沒有什麼小蟲。不存在的東西自然不可能鑽出來,但是在這個帕拉諾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不過,自己現在真的不能再這樣蹉跎下去了。
  丘麓上也能看到雕像。外觀看起來果然是女性,不過雕像的材質是石頭?鐵?木頭?還是玻璃?好像是混和各種素材拼組製成的。當中能看見有的雕像是摹仿真人、實際存在的女性,有的則是添加其他元素的變形作品。最直接的感想是,雕塑手法並不高明。雖然不到慘不忍睹的地步,但製作手法看起來相當粗糙拙劣。
  艾莉絲像在畫個大螺旋似地爬上山丘,猶如在一尊一尊仔細欣賞那些雕塑。明明直直爬上去就好。如果出言抱怨,不是遭她無視,就是被她反嗆。哈爾希洛在口罩底下嘆了好幾次氣。這些像是小孩拿來殺時間做的雕像根本沒有欣賞的價值,但也沒有其他能吸引人的東西了──剛才爬上山丘時心裡只有這種感想。
  但是,怎麼感覺──好像……雕像的作工越變越好了?
  不,實際上擬真的雕像形體明顯變得精緻,變形的雕像現在看在外行人眼裡,也能多少感受到藝術的氣息。
  小尊的雕像有與一般人同等的大小,大尊的雕像應該有哈爾希洛的兩倍身高吧。有的有穿衣服,有的是裸體示人。
  過了一會兒,突然察覺一件事。
  雕像的長相全都一個樣。
  這數百、數千,甚至有可能更多的雕像原型,全都是同一位年輕女子。
  來到山腰一帶後,擬真雕像的比例佔去大半,精緻度也明顯提高了。雕像的尺寸、姿勢和服裝雖然還是各不相同,但在某種意義上,這些全都是一樣的雕像也說不定。作者應該也是同一人吧。某人製作出一尊又一尊的某女子雕像,最終累積了如此壯觀的數量。照一般邏輯來思考,那名女性並非虛構的人物,是真實存在,或曾經存在於這個世上。想必是作者用情至深、關係親近的家人、友人或是戀人吧。
  艾莉絲瞥看著四周,泰然自若地穿梭在雕像之間。自己在後頭追著她的背影,同時心想「她不覺得這裡有點詭異嗎」?看在哈爾希洛眼裡,這裡是個非常噁心的地方。
  作者是從丘麓朝丘頂一路製作一尊又一尊的雕像吧,過程中雕塑技術不斷提升。好像就快爬到頂端了,附近這一帶的雕像已經真實到會讓人覺得是不是有真人女子在某種作用下遭到石化。眼前是一排排栩栩如生的雕像,這個畫面只能用詭異來形容。
  「這裡就是廢墟五號啊……」
  此處據說是編號一至七號的七個廢墟之一。雖說是廢墟,但這裡不知道為什麼並未殘留快要崩塌的牆壁或橫倒在地的柱子等像是建築物遺跡的物體。甚至連瓦礫都鮮少見到。
  看來是雕像的關係。作者應該是使用拆解了建築物,或是來自崩塌建築的石材和金屬材料製作雕像。
  艾莉絲這時放下像是扛在肩上的圓鍬。
  爬完上坡路段後,眼前便是平坦開闊的山丘頂部了。這裡只有邊緣處立有女子雕像。
  不對,就只有一尊在不同地方。
  那裡應該是位在山丘頂部的正中央附近,有尊女子雕像就這麼孤伶伶地立著。
  哈爾希洛倒抽一口氣。
  有人。
  就在雕像前方一點的位置。
  那名男子定眼凝視著比他自己稍矮一些、說不定和真人同樣大小的女子雕像。
  男子的頭髮偏長帶捲,留著短鬍鬚的側臉感覺相當年輕,卻又像有一定年紀。他身上那件衣領綴有毛皮的苔蘚綠大衣到處都有磨損痕跡,也有點骯髒,感覺相當耐穿的靴子看起來也是穿了很長一段時間。
  哈爾希洛知道艾莉絲都稱呼這名男子為亞希爾,但這肯定不是他的本名。
  無論是艾莉絲還是哈爾希洛,行走時都沒發出嘈雜的聲響,不過也不是完全沒發出腳步聲。亞希爾應該已經注意到艾莉絲和哈爾希洛了,明是如此,卻仍舊凝視著雕像,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看樣子沒有……」
  艾莉絲環視四周後嘀咕「……奇怪的影子」。帕拉諾的天空中,太陽不會升起或落下,所以影子不會往日照的相反方向拉長。哈爾希洛的影子,充其量也只是模糊地落在腳邊附近。那她說的奇怪的影子是什麼?
  艾莉絲靠向亞希爾。
  「雕像數量增加了很多嘛,亞希爾。」
  亞希爾嚇了一跳,把臉轉了過來,彷彿是艾莉絲出聲攀談後才終於注意到兩人。
  「……公主殿下。」
  「要跟你講幾次才會懂,就說不要那樣叫我了。」
  艾莉絲停下腳步將圓鍬前端插進地面,亞希爾大大嘆了口氣後,字正腔圓地說出了「艾莉絲C」。
  「這樣妳滿意了吧?」
  「別叫我公主就好,你愛叫我什麼都可以。」
  「呼嗯……」
  亞希爾用大衣袖口緩緩擦拭了嘴巴周圍,在這之後好像也意識到哈爾希洛的存在了。
  「真是稀奇哪,沒想到妳這個逃離王身邊、以獨行俠自居的艾莉絲C會收人當家僕。」
  「他不是我的家僕,是我的朋友。好啦,我騙你的。」
  艾莉絲說的話,真不知道哪些該信,哪些不該信。雖然覺得她不是騙子,但她的話語中充滿各種矛盾。
  亞希爾微微苦笑後,開始解開扣住大衣正面的鈕釦。
  「妳是來報復的嗎?畢竟我毀了妳住的地方。」
  「你真的是把我家毀得一蹋糊塗。」
  沙、沙、沙。
  艾莉絲將圓鍬抽離地面後,再次插下,接著又再抽離又再插下。
  「亞希爾,我從不覺得你有膽毀了我住的地方,一直覺得你不會幹那種事。因為怎麼想都是啊?你雖然知道我住的地方,但我也知道你住哪。我很清楚你會在這座廢墟五號,也就是過去人稱茲基翡的這裡,沉浸在與夜啼鶯的回憶之中。」
  「妳似乎是誤解了,我才沒在回憶什麼。」
  「那麼,你幹麼做了這麼多尊她的雕像,而且就只有她。」
  「因為我沒其他事情可幹啊。」
  「死鴨子嘴硬。」
  「妳是因為住的地方被我毀了才來這裡的吧?沒關係,妳動手啊,把這裡全毀了也沒差。」
  亞希爾完全解開大衣的鈕釦後,將皮製皮帶拿到手上,那是他的咒物。
  艾莉絲依然「沙、沙、沙、沙」地用圓鍬前端反覆插著地面。
  哈爾希洛則是待在幾乎是她正後方的位置,並且做好準備,隨時都能採取行動。不過,說是採取行動,也只是緊緊貼住艾莉絲而已。
  「妳快點動手啊。」
  亞希爾不停露出淺笑,並拔除皮帶的皮帶釦,如今外觀看起來就只是條漆黑的皮製長條。才剛這麼想,黑皮條居然自動纏繞到亞希爾的右拳。
  「動手啊,反正這些都是假的,妳全毀光也沒差。」
  「這樣啊。」
  艾莉絲停下用圓鍬反覆插地的手,噗哧笑了。
  「原來你是自己下不了手,希望我來幫你,所以才激怒我的啊。你這傢伙一點都沒變耶,還是一樣難搞。」
  亞希爾的右腳開始顫抖,表情雖然依舊,但內心已產生動搖。
  「我才不想被妳說難搞,公主殿下。」
  「亞希爾,我怎麼也搞不懂,你如果想奪回夜啼鶯,為什麼不付諸行動?」
  「……如果辦得到,我早就採取行動了。就像妳,妳之前也不是自願扮演一個在王掌心上跳舞取悅他的公主吧。」
  「當然不是自願的啊,所以我逃出來了。你就算一直津津有味地舔那個混帳東西的屁股,那個女的一樣是不會回來的喔。還是說,你在等那個混帳東西聽膩那個女的的聲音後放她走?不過比起放走她,那個混帳應該會把她砸到地上摔個粉碎就是了。那傢伙才不會把曾是自己玩物的東西送給任何人,因為他就是個如假包換的混帳東西。」
  「……或許就像妳說的吧。」
  「亞希爾,你到底想幹麼?到底是為了什麼把我激怒,然後引誘我到這裡來?」
  「我……並沒有……把妳引誘到這裡來……的意思。」
  「可是,這樣也太奇怪了吧?」
  哈爾希洛對艾莉絲和亞希爾之間的對話根本一知半解。不過,亞希爾明顯被艾莉絲震懾了,肯定是這樣沒錯。不過亞希爾現在感覺也一副快抓狂的樣子,隨時都有可能揮出纏繞皮帶的右拳毆打艾莉絲。不過若真發生這種事,艾莉絲應該也能輕鬆化解吧。亞希爾應該也很清楚艾莉絲的能耐。
  「反正你是打不贏我的。所以我是猜你是故意找碴想設計我,打算引誘我到王那邊去。你就先放下這件事吧,我總有一天會狠狠教訓那個混帳東西的。」
  「……嗯嗯,也是啦。我本就覺得我沒辦法去教訓那個人。」
  「但是,我會去。那個混帳東西幾乎是寸步不離王座,所以我要主動出擊,才能打趴他。等萬事俱備後,我會去收拾他。所以亞希爾,你現在到底是在幹麼?」
  「王……下令要我……」
  「那個混帳東西也知道你就是個蠢貨,沒有人期待過你,我想夜啼鶯也是一樣。她從沒奢望過你這傢伙有一天會像王子一樣,騎著白馬去救她。」
  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但也用不著說到那種地步吧──哈爾希洛不禁越來越同情亞希爾。艾莉絲說得太狠了,她的口吻雖沒到幸災樂禍,但依舊是平淡地說出讓人內心刺痛的話語。完全就是口無遮攔。她或許沒有惡意,不過感覺可以說得委婉一些。
  「……艾莉絲。」
  亞希爾露出笑容,看起來就只是在虛張聲勢,不過實際上,他也確實只是在虛張聲勢。然後,感覺像是聲嘶力竭般擠出聲音。
  「妳真的是個討人厭的傢伙耶。」
  但是,該說是不出所料還是理所當然,艾莉絲的反應極為冷淡。
  「被你這隻醜小鴨討厭,我不痛也不癢。但是,你這傢伙不想被我討厭吧?」
  「……妳說什麼?」
  「我這就告訴你,你真正的想法吧。這些都是你就算想了也說不出口,甚至根本沒有清楚意識到『自己是這麼認為』的感受與願望。」
  「妳為什麼會知道──」
  「因為你腦袋本來就不太靈光,再加上夜啼鶯被抓去當人質,你就不再動腦思考了,所以你連自己想要什麼、在做什麼都不知道。因此我才會說要告訴你。」
  「我……」
  「在說之前……」
  艾莉絲「喀」地扭了扭脖子。察覺到這個細微的暗號後,身體就半自動地做出了反應,然而自己對這樣的自己感到有點悲哀。
  哈爾希洛靠到艾莉絲身上,她的圓鍬外皮隨即剝落。這種漆黑外皮是種可自在變化的外殼,能保護艾莉絲,能攻擊艾莉絲的敵人。圓鍬的本體可說就是艾莉絲的心,如今整個外露,變得十分容易受傷,連空氣都會帶來痛楚。哈爾希洛心想「我現在是她,不再是我了」,像現在這樣從後方緊抱住艾莉絲後,自己就成了她。現在能明顯感覺到手握圓鍬本體的觸感。那個本體是團肉塊組織,根本就是個器官,活生生、軟綿綿、滑溜溜到不可思議的地步,讓人不禁覺得為什麼沒流出鮮血。像心臟一樣噗通噗通地有著跳動的脈搏。裂解、延展成數百,不對,是數千的外皮非常堅硬,不易破損。即使真的破裂、碎裂,也不會造成任何問題。外皮受損沒有關係,但本體就不同了。本體脆弱到堪稱危險的地步。老實說,光是像這樣直接握住本體,甚至就會感到疼痛。自己只是在忍耐,硬著頭皮在忍耐。
  「住手!」
  亞希爾大喊。而且他不只是放聲大喊,還露出悲痛的表情苦苦哀求「快住手!」。看他這種表情,我心裡覺得「很難受吧」。但他應該能喊得更聲嘶力竭。
  圓鍬的外皮邊低鳴邊在廣場上飛竄,接連掃倒一尊又一尊的夜啼鶯雕像。我笑了。當然不是大笑,只是實在忍不住才笑了出來,笑著笑著又再破壞了兩尊、三尊、四尊、五尊夜啼鶯雕像。我是不是很殘暴啊?不否認自己有這樣的一面就是了。不過我當然不會這樣痛打夜啼鶯本人,畢竟她就如字面所述是隻籠中鳥,處境非常可憐。然而,這些只是亞希爾做的雕像,並非本人,再者我也很討厭淨做這些東西的亞希爾的個性。所以,我要毀掉它們,用外皮把它們切成圓片、擊碎、敲破,不停、不停、不停地破壞。
  「啊啊……!」
  亞希爾見狀後抱住頭。走過來又走過去,最後雙膝跪地。
  笑死人了,實在是笑死人了。叫我住手、快住手,卻又不來阻止我。雖然他也阻止不了我,但至少要拿出骨氣讓我見識見識吧。
  不過,亞希爾沒這麼做。
  因為這是他的願望。他想徹底搗毀這些他認真製作、作工越來越細緻、外型也越來越像本人的夜啼鶯雕像。
  畢竟,這些都不是她本人,無法拿來替代她。即使如此,亞希爾就是無法銷毀、就是無法親手搗壞這些形似於她的雕像,明明不是她本人。他是笨蛋嗎?他應該就是吧。
  亞希爾已經跪在地上哭泣。這傢伙對自己的長相很有自信,平常就是個愛擺架子、裝腔作勢的人。這樣的他現在居然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留著鬍子的臉蛋還皺成一團。真的是活該,好笑到不行。
  不過,我是不會毀得一乾二淨。
  畢竟太麻煩了。
  數量實在是太多了。話說他到底做了多少尊?由於是在帕拉諾,所以只要有心,不管數量多少都可以永無止境地製作出來。只是凡事都該有個限度吧?他真的是笨蛋,如假包換的笨蛋。
  但是,現在還立在山丘上的雕像就只剩下一尊。
  就是位在廣場正中央的嘔心瀝血之作。這尊夜啼鶯雕像肯定是亞希爾想收山,因此窮盡所有功力、精心打造而成的。但是,艾莉絲今天要是沒來這裡,這恐怕也不會是最後一尊雕像。亞希爾絕對不會就此滿足,肯定又會著手製作新的雕像。
  因為製作雕像這件事是種心理補償行為。
  亞希爾應該是再也無法用自己的雙臂擁抱她了吧。所以,就只是不斷地製作雕像,藉此撫慰自己。
  真是沒出息的傢伙。
  「嗯。」
  我再次將外皮纏回原處的圓鍬插進地面,然後點點頭。
  「不過,這樣我舒暢多了。」
  哈爾希洛自艾莉絲身上移開後,筋疲力盡到整個人癱坐在地──我已經不是她了,變回自己了。
  「……我也舒暢多了。」
  亞希爾擺出很女生的坐姿,呆滯地仰望圓點狀的天空。他完全沒打算拭去眼淚、鼻涕和口水。
  
  
  
  「這樣啊……原來我想了結這一切啊……原來如此。」
  「你還想繼續舔王的屁股嗎?」
  「……不了,我受夠了。」
  「那麼,亞希爾,那麼你接下來就當我的間諜吧。」
  亞希爾抬頭看向艾莉絲,用大衣袖口輕輕擦了嘴巴周圍。明明人很清醒,表情卻像正在做一場莫名其妙的夢。他的眼睛深處燃起小小的火焰。
  「妳說……間諜?」
  艾莉絲笑了。
  「這不就是你的心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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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19 22:35 | 显示全部楼层
  7.只要有妳在 [only_you]
  
  穿過長隧道就是王城了。
  ──這麼說,或許還是會讓人摸不著頭緒,但庫薩克自己也搞不太清楚狀況。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吧?
  天花板好高。
  寬廣得不知節制的……走廊?是吧?這是走廊吧?由於空間太過寬闊,所以根本沒自信斷言這是走廊。該怎麼形容才好?就是猶如大廳般的空間看不到盡頭的感覺?
  地板是大理石?應該吧?既堅硬又光滑,因此推測是石頭。顏色則是棕色系?還是茶色系?明明是這類沉穩的色調,看起來卻格外地亮晶晶、閃閃發亮。非常豪──華,雖然豪華二字中間完全不需要拉長音,講非常豪華就可以了。天花板上還垂吊著無數水晶燈般的發光物體,地板則是不斷、不斷地反射。而且反射的規模大到令人不禁懷疑這是不是已經顛覆光線反射的概念了,根本是超級大反射。
  假設有人在毫不知情的狀態下詢問這裡是什麼地方的話,庫薩克暫且只回答得出「我能肯定的是這裡是在室內」。
  無懈可擊的美少女苡歐正領著暗黑騎士苟彌、聖騎士樋琲和被稱作波沙利的庫薩克前進。詢問她「這裡是什麼地方?」後,她回應「王城喔」,所以這裡應該就是王城。王城這兩個字感覺不至於會寫成亡城或是王乘,所以應該是王城沒錯。話說,王乘是什麼東西啊。
  雖然過了一小段時間才注意到,但走廊上其實到處都蜷曲著黑影般的物體,而且看起來感覺就快要立體化了。至於外觀輪廓,則像是介於人類和野獸之間。順帶一提,這些物體好像還會移動。
  「那些是什麼東西啊……?」
  與其說是在詢問特定對象,自己是營造出一股「有沒有好心人能回答我」的氛圍後才開口,結果被苟彌警告「少看那些東西」。雖然不是什麼要緊的事,但這個垃圾,不對,是苟彌的口音也有點太重了吧?
  「那些傢伙啊,是王的臣子,應該得說曾經是臣子的一群人吧。好像也不對。總之,那些都是悲慘的下場,你如果惹惱王,或許也會變成那副德性唷。自己注意點,別給苡歐大人添麻煩了。」
  「……咦?你的意思是……那個叫做……王的人……的力量……把那些東西變成那樣?也就是說,那些東西原本是人類?」
  「是啊……」
  苟彌這回答口吻含混,不像他的風格,感覺滿耐人尋味,而且就像在說別再繼續追問下去了。難道是這麼一回事嗎?
  庫薩克繼續前行,微微回頭瞥看後方。
  那些黑影基本上都與包含庫薩克在內的苡歐大人一行人隔著一段距離,行進方向也都不盡相同。然而就只有一個黑影一直跟著他們。
  目前有關苡歐的事情,只知道她是名絕世美少女神官,其他一概不明,但是苟彌和樋琲,兩人都是相當資深的老手。他們應該不可能沒注意到那個黑影,但實際上視若無睹。難道是因為黑影不具威脅?或許真是如此,但總覺得事情並沒這麼單純。
  哈爾希洛隊和苡歐隊即使同屬曉連隊(DAY BREAKERS),但至今從未見過面,因此庫薩克並不太了解他們。但是,這支隊伍應該不只三人。雖然已不記得苡歐以外的其他人姓名,但一般隊伍大概都是五人或六人,總覺得除了樋琲和苟彌外還有其他隊員。
  那個黑影,說不定過去就是苡歐隊的成員之一。可能是觸怒王,所以才被變為黑影,也就是說這可能是苡歐同伴碰上的悲慘下場。
  話說回來,這條走廊還要走多久?不管再怎麼富麗堂皇,看久了也沒感覺了。
  自己歷經被席赫露追殺、逃跑、打算勸阻她、發現無法勸阻而放棄、又覺得好好溝通她應該就會了解,然後在小命快不保之際再度逃跑,總之一路上都是拚盡全力。拜此所賜,根本無暇靜下來好好思考這一切,不知哈爾希洛、梅莉、瑟朵拉還有錫依現在是否安好。不過,應該不會有問題,畢竟自己都還活蹦亂跳的了,所以大家應該都平安無事才對。
  雖然席赫露小姐變成了那副德性。
  但她至少還活著,而且能力還更上一層樓了。
  不過,那個人真的是席赫露小姐嗎?
  好像不是同一個人,講真的,那根本判若兩人。她應該不是那樣的人才對。之前自己相信,想相信溝通後她就會了解──結果自己只是想相信事情會如我所願而已吧?冷靜思考後發現,席赫露小姐的行徑已經詭異到根本不是溝通就能化解的了。席赫露小姐,妳能不能恢復原樣啊?她能恢復嗎?有辦法嗎?想不到什麼辦法就是了。
  哈爾希洛他們呢?
  應該……平安無事吧?不過,至今也遭遇過很多難關,最後也都化險為夷了,這次應該也一樣。然而──相信他們能夠平安的根據就只有這樣啊?
  苡歐隊相較於世人評為最強的索吾馬隊、譽為傳說義勇兵的亞基拉隊、颱風洛庫斯,實力確實遜色,但他們依舊是名聲響亮的義勇兵高手隊伍。庫薩克絕非在貶低自己,在一般評價中,他們和自己這些人確實是不同級別。然而連這樣的苡歐隊,目前也只剩下三個人。
  這裡也太危機四伏了吧?
  根本是危險區域吧。
  這下……慘了。
  說不定……
  大家都已遇難。
  連是不是跨過了還活在世上這條底線,都開始可疑起來了。
  「那個……」
  庫薩克當場癱軟蹲下。走不動了,一步都走不動了,連站起身子都成問題。虛脫感一口氣湧現。仔細想想,自己也不是不累,但現在這樣又好像不是因為疲勞引起的。這是因為那個吧。
  抱著肚子蹲低身體。
  算是所謂的肚子餓吧?
  「……想想也是,一路上什麼都沒吃……」
  感覺肚子已經扁平到猶如一張紙,肚子餓到引發疼痛。飢餓感大軍正在體內大肆攻擊,眼底就像被火灼燒般感到刺痛,這股灼熱感從鼻腔逐漸擴散至嘴巴、喉嚨。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好燙、好燙喔,整個燒起來了。
  「……喉嚨……啊啊,對了,也一直沒有喝水……」
  胃就像邪龍般從嘴巴爬出,眼球看似就快掉下來了。邪龍?邪龍是什麼鬼啊。實在是餓到受不了,正準備滿地打滾時,有人怒斥:「給我忍耐!」但就算被人這麼罵,也無法忍受這種事吧。好想吶喊「一滴水就好,水、水、水、水、水,給我水」。是說,他應該是放聲大叫了。
  庫薩克雖然不知是被撞倒,還是被踹倒,總之是整個人翻倒在地──好重喔……
  真的好重,是樋琲嗎?不要跨坐在我身上,你好重,實在太重了。
  「波沙利,你給我忍,你忍得住的!」
  樋琲這麼說的同時,還痛毆庫薩克的臉。庫薩克迅速抬起雙臂抵擋,但架好的防禦態勢沒多久就被樋琲的拳頭瓦解、突破。
  被揍了三、四十拳後,整個人快暈過去了。
  「夠了,樋琲。」
  苡歐若沒阻止,庫薩克可能已經昏過去了。
  「這裡不能用光魔法,所以是治不好傷的。他如果死了,不是很麻煩嗎?」
  「對不起,苡歐大人!我因為很討厭這傢伙,所以不小心認真起來了!」
  你是認真在出拳喔。話說回來,這種跨坐壓制後再出手的攻擊方式,他的行動未免也靈巧了吧?雖然很火大,但這點讓自己肅然起敬。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啊?不過,剛剛苡歐說不能使用光魔法耶。好像之前也曾經這樣過,連天神的力量也無法廣及這個世界之類的。
  即使自己有很多話想說,但受的傷太過嚴重,所以開不了口。雖然有人跟他解釋了這裡飢餓和口渴的原因,但他連一半都沒聽懂。
  「總而言之,你要忍耐,忍耐就對了。好了,波沙利,站起來吧,要繼續走了。」
  苡歐大人還真嚴厲。
  庫薩克衷心想著「好想見到哈爾希洛他們啊」,同時自行爬起身子,追上走在前方的三人。臉好痛,還流血了,由於雙眼都被打到腫脹,所以可視範圍好窄、好窄。是不是很衰碰到壞人了啊?有好的同伴真的很重要,真的好想哭。
  「……可惡。現在根本不是去見……那個王還是什麼的時候吧?反正我也沒想見他。得趕快去找哈爾希洛他們才行……」
  只是,如果真找到誰,又得告知席赫露目前的狀況。
  例如,席赫露小姐不知為什麼穿著近乎全裸。講老實話,她那樣很煽情,不過這部分還是別說好了,而且也說不出口。還有就是,她的眼淚閃閃發光非常漂亮,但是種非常難對付的東西。自己的詞彙量實在太貧乏了,有夠悲哀。臉好痛,心情好沉重,腳步也沉重。
  那個黑影依舊跟在後頭。越來越覺得它很可憐,然而自己就算同情它,也沒辦法幫它什麼忙。這時走廊終於到了盡頭。
  看這建築結構,應該是從眼前劇場般的空間延伸出數條走廊,而庫薩克等人就是順著其中一條走過來。接下來的路變得像是一階又一階的梯田,雖然不是真的田就是了。走下那平滑光亮的台階抵達底部,那是圓形舞台嗎?正中央還佇立著圓柱。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啊?是聚集觀眾舉辦活動的地方嗎?還是有其他功用?總之,這裡比走廊還要壯觀,由於還有光線自上方往下照射,因此看不清楚有沒有頂棚,但現場的一切看起來就是閃閃發光。啊……好壯觀啊。不過心裡也還是多少覺得壯觀又怎樣。畢竟現在真的不是感嘆美景的時候。
  台階每一階的高度不到三十公分,這樣的台階豈只百階,至少超過兩百階。這個劇場般的空間也是大得嚇人。在走下台階的途中,他開口詢問。
  「我一定得去見那個叫王的人嗎?」
  「王可是這個帕拉諾的統治者耶。」
  苟彌的口音真的是越聽越刺耳,甚至已經讓人萌生些許殺人的念頭。
  「呃,不……但是我沒興趣去見他,而且我還有其他必須趕快去做的事……」
  「你那些事才是無關緊要,畢竟你現在已經是苡歐大人的僕人了。苡歐大人要你幹麼,你聽令行事就好。」
  「我很感謝你們救了我,不過說老實話,我覺得說我是奴僕……該怎麼說?就,事情不太應該是這樣子耶。你們這種人可能樂在其中就是了。」
  「你們這種人?區區波沙利,講話未免也太放肆了吧。」
  「別理他就好,苟彌。」
  一被樋琲用鼻子「呼呼呼嗯」地嘲笑後,就很想狠踹他屁股,好好欣賞他滑稽跌落台階的身影。但是,這傢伙可不是普通的胖子,他是個格外靈活、強大的胖子,因此想這麼做也下不了手,叫人很不甘心。
  「反正你去覲見王就會切身理解到,在這個帕拉諾,臣服於王才是上上策。如果是不知道這一點的笨蛋,最終的下場都只有一種。」
  「……王會很恐怖嗎?」
  「所以不是跟你說見到王之後就會懂了嗎?你這傢伙是智障嗎?你是智障吧。你這個智障比我肛門中捲曲而出的大便還智障。你這傢伙啊,叫你比大便還不如的智障還差不多!」
  庫薩克險些順從了內心的破壞衝動。不行不行。他在心裡複誦「我聽不見我聽不見我聽不──見」,藉此阻隔樋琲的聲音。少跟他們講話好了,這兩個傢伙真的都沒救了,苡歐為什麼要把他們倆收做奴僕。收人當奴僕就已經很不合常理了。不過洛庫斯他們也是很奇葩,亞基拉先生他們則是一群超人,曉連隊(DAY BREAKERS)這些人想起來都太異於常人了。啊啊,好想哈爾希洛喔,光是跟那個人待在一起,總覺得就有種療癒感……
  庫薩克低著頭默默走下台階。既然事情演變至此,就走下去了。不過他們打算下到哪裡?要走多下去才可以?還要繼續往下嗎?確定要繼續走下去?
  總覺得走下台階已經走了好長一段時間了。
  最後終於抵達底部像是舞台的地方。
  苡歐好像要過去中央那根柱子,跟過去後發現,那並非一根柱子。上頭有扇門扉,門還自動打開。入內後,是個圓筒狀的房間。而且,從外頭明明看不見裡面,從裡面卻能看見外面,除了地板和天花板外都是透明的。門關上後,房間本身開始移動。
  「是升降梯啊……」
  庫薩克嘀咕後窺探了苡歐的模樣。這時苡歐已拉下口罩,正凝視著透明的牆壁。她就算「呼」地嘆了氣,嚴肅的表情依然完全沒有變得柔和,很明顯戰戰兢兢。而且不只苡歐,樋琲和苟彌也都十分嚴肅。他們倆可是相當傑出的聖騎士和暗黑騎士,這位帕拉諾的王真的是那麼恐怖的人嗎?
  升降梯還在繼續往上升高,沒有停下的跡象。明明應該上升好一段高度了,但外頭景致卻沒什麼改變,這也讓人不解。
  「……話說,這也升得太高了。」
  嘟囔的瞬間,有股並非往上,而好像是要被往後拉的感覺。
  「唔喔……!?」
  勉強踩穩腳步後,他心想「感覺像要被往後拉,不就代表現在是在前進嗎」,但才剛這麼想,身體卻大幅甩向右方。
  「啊……!?」
  苡歐、樋琲和苟彌三人是壓低身體以對,庫薩克也跟著模仿他們的動作。話說回來,如果知道會遇到這種狀況,是不會說喔,早點告訴他不就好了。然而根本沒有多餘的力氣找他們理論。
  「唔啊!?咚!?噗!?呃喔!?唔啊!?這……!?」
  每當升降梯突然改變行進方向或轉彎時,庫薩克會跌倒再站起,站起後又跌倒。苡歐不知何時起已經靠在透明的牆壁上,苟彌和樋琲則是緊緊貼在她身旁的牆壁上。兩人都擺出不碰觸苡歐一根手指,此外,也絕對不讓幾乎是在滿地翻滾的庫薩克碰觸的架式。他們實在忠心耿耿,但自己不會敬佩他們就是了。
  「──唔喔……!」
  升降梯突然停止,同時門扉打開,庫薩克就這樣滾了出去。
  頭好暈。根本躺成了「大」字型。好想吐,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
  「……唔唔……啊啊……」
  他們也太狠毒了。才呻吟一下,側腹部就被踹了。
  「還不快點起來!」
  很痛耶──本打算出聲回嗆。
  但發不出聲音,還打起冷顫,全身瞬間發冷,整個人縮成一團,感覺到一股從未體驗過的沁骨寒意。身體根本做不出任何動作。明是如此,但庫薩克還是彈起身子。現在得立刻起身才行,要不然會落得最慘的下場──這般第六感給了他強大的動力。
  庫薩克倒抽一口氣。更精確地說,是沒辦法好好呼吸。搭上升降梯前經過的走廊和劇場般的空間雖然也很壯觀,但這裡的壯觀程度又再升級。看上去就像是個鐘乳石洞,放眼望去從天棚、牆壁還有地板,到處都突出某種尖長物體。但是,那應該不是岩石。形狀上顯得非常直線,但相對地也有呈現曲線的部分,像是某種人造物的零件。那種物體整個黑漆漆的一團,感覺十分厚重,而且散發出令人震懾的壓迫感。
  就只有正面底端的牆壁是純白一片,甚至看起來像在發光。本以為那是玻璃窗,但它並不是透明的。可能是色調混濁,或者那不是玻璃。
  這堵白牆前方的地勢整個高了一階,不,或許是數階、數十階才對。
  而且上方還有……那是椅子嗎?果然是,看起來是張黑色的長方形椅,椅背纏繞著好幾層鎖鏈,扶手上也有。外形雖然有點,不,是滿奇特的,但確實是椅子吧。那就是所謂的王座嗎?
  此處是王座廳。
  和庫薩克原本想像的出入頗大,但肯定沒錯。
  翹腳坐在王座上的男子就是王,用不著別人說明就能知道他是王。如果他不是王,還有誰會是帕拉諾的王。就算這名滿臉鬍鬚的男子沒有頭戴那頂漆黑王冠,看起來也只會是王。他身穿應是黑色皮革製成的衣服,雖然庫薩克總覺得那身服飾好像不適合王來穿,畢竟所謂的主君應該會穿戴更華美、華貴,外觀看起來更奢華的衣服和飾品。但,此人就是王。這個地方有王在,就代表這裡是王座廳了。
  王座,不對,現在眼裡只看得見王。王位在很遠的地方,不過自己的遠近感好像變得很怪,因此無法辨別出王在幾公尺遠,但現在的位置距離王座應該有數十公尺吧。明是如此,卻不知為何能清楚看見他的身影。
  王如果站起來,感覺身高會非常高吧。他的腳格外地長又細。
  應該不是三十多歲的人,四十多嗎?說不定已經五十多了。他的臉上帶有與年紀相襯的皺紋,還留有半白的鬍鬚,頭髮也非常短。若是沒有露出笑容,或許會給人不同的印象,但他的面貌真要說應該算是柔和。特別是眼睛,甚至流露溫柔。然而即使這樣,還是感到害怕。
  由於王坐在王座上,這間王座廳內的空氣全因此凝結。
  無數的尖長物體,肯定是因為王坐在那裡才不斷長出。
  這間王座廳之所以漆黑一片,都是因為王坐在王座上使然。
  王的存在定義──不,是壓制、主控了這個場域。
  當然,庫薩克也一樣,如今也被王控制了。
  證據就是,庫薩克不知何時已經跪地低下頭,由下往上、像在窺視般看著王。樋琲、苟彌甚至連苡歐,都和庫薩克一樣跪在地上。
  只要人在這個空間,就不得不這麼做。「你見到王之後就會懂了」、「你只能臣服於王」,樋琲之前說過這類的話,如今看來確實如此。
  「欸……苡歐。」
  王的聲音低沉、輕柔,還充滿磁性,該怎麼說呢?感覺就像很受女孩歡迎的大叔聲音,明明是這種感覺,卻像雷鳴似地轟炸庫薩克他們。庫薩克才聽到一聲就嚇得發抖,快哭出來了。
  「……是,陛下。」
  苡歐回話的聲音格外小聲。這個王太恐怖了,實在太恐怖了,到底是何方神聖啊,根本恐怖到了極點。在某種意義上,這個王或許能代表恐怖這兩個字。真的是太恐怖了,原來這就是王啊。
  「妳好像帶了什麼人來,是新人嗎?」
  「……是的,陛下……小的身為陛下臣子……認為讓此人侍奉陛下……是小的責任……所以將他帶來陛下跟前。」
  「妳的用心非常值得讚許。」
  「……謝謝陛下。」
  「臣子越多越好,但得是派得上用場的才行。」
  「……假如……假如陛下您覺得派不上用場……該如何處置才好?」
  咦?她什麼意思?難道會那樣?
  剛剛那個黑影──記得聽他們提過,惹火王就會落得那種悲慘的下場。
  她現在的意思是,如果派不上用場,就請王把他變成那種黑影?
  這種事情真的會讓人困擾至極耶。
  庫薩克對苡歐感到些許火大、反感和焦躁,或許因此稍微淡化了對王的敬畏,終於變得能觀察王以外的事物。反過來說就是,至今他眼裡幾乎就只看到王。到底是多怕這個王啊。
  王座廳的深處是處高壇,王座就在上頭,王座後方是道散發白光的窗戶或牆壁。不過,除此之外還有許多東西。最引人注目的是,從天棚垂下的那個巨大鳥籠,不對,那就算是個籠子,也不會是鳥籠。外形雖像個鳥籠,但關在裡面的不是鳥兒。
  是人類。
  那人身穿應該是白色的禮服,上頭還套著一件類似褐色大衣的物品,頭髮很長,雖然看不清楚長相,但從體型推測應是名女性。既然這裡有王,難道那人是王妃之類的嗎?
  不是嗎?但在某個世界應該會有把妻子關進籠裡的丈夫吧?這種人或許十分罕見,但可能就是有那種癖好之類的?
  王座前方有座階梯,可以上下高壇。自己也是現在才注意到,那座階梯以外的地方是監牢。監牢被隔成眾多小空間,裡頭好像關著囚犯,可以見到有人緊貼在鐵欄杆上。豎起耳朵仔細聽,也可以聽見他們的聲音。
  「苡歐大人……」
  不知道是哪個囚犯說的,但那個聲音確實是在呼喊苡歐。
  也就是說苡歐的同伴、苡歐隊的成員,至少有一人遭到囚禁。
  另一人則是被王變為了黑影。原來如此。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嗎。
  苡歐並非是無法自拔地臣服於王的威望,宣誓效忠於他。只是同伴被變成黑影,所以懼怕王那種強大的力量而已吧。因為有人質在他手上。
  如果是苡歐隊的一個成員,對庫薩克來說只不過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但他們都是同屬於曉連隊(DAY BREAKERS)的同志。所以根本無法說出「這件事跟我沒關係,不干我的事」。
  因此不能違抗王。
  縱使不想臣服,目前也只能暫時順從。
  反正只能這樣了。
  根本不可能違抗那種人。
  雖然他覺得,籠中的那個女人應該也是針對某人的人質,也認為這個王如果非常強,就不要做這種不入流的事情。心中確實為此感到憤慨,但這股怒氣立刻就消失無蹤了。太自不量力,要反抗他實在太自不量力了。雖然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但縱使不知道緣由,也知道這樣太自不量力了。老實說,現在連看著王都會感到害怕,不想看到他。明是如此,卻又會不禁看向他。
  不過,那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那個王座……
  應該是說那個椅背?
  完全就是大過了頭。扶手和椅面都很符合王的體格,但就只有椅背格外地高又寬,感覺材質也很硬。而且,還用鎖鏈層層纏繞,看起來就像扶手和椅面是後來才裝設,硬是固定在椅背之上的。話說回來,那原本好像也不是椅背。
  上頭綴有各種事物的浮雕,邊緣好像有用其他種材料補強過,那個形狀──
  看起來像是扇門耶?
  「從這一刻起,你也是我的臣子了。」
  雖說王是把偌大門扉當作椅背,但並未倚靠在上,而是翹腳坐著,抿嘴對庫薩克露出笑容。
  「如果你鞠躬盡瘁,做事做到令我滿意的話,我會好好獎賞你的。希望你這傢伙是個能派上用場的臣子。」
  庫薩克想要開口回話。為什麼?咦?為什麼會想回話?什麼跟什麼啊?完全搞不懂自己幹麼這樣。冷汗直流。是哪根筋不對啊?苡歐也在瞪他,完全就在說「別給我多嘴」。她的意思他懂,自己當然不會開口,反正也講不出什麼。
  王凝視著庫薩克微笑。幹麼不講點什麼啊?罵個幾句也好啊,像這樣笑而不語反而更恐怖。王可能是要嚇嚇庫薩克,所以才擺出這種態度。如果他早就盤算好要這麼做,那麼忍一下應該就過去了吧?一這麼想,恐懼感便稍稍降低,但就只是稍微。果然還是很恐怖啊,可怕到感覺整個人都要乾癟了。話說,他覺得自己早就乾癟了。
  突然後方傳來奇怪的聲響。直到剛才明明連呼吸都不能隨心所欲,不知為什麼現在居然能轉頭察看。
  有根圓柱從地板延伸至天棚。是庫薩克他們方才搭乘過的升降梯,梯門已經敞開,走出了一名男子,他身穿衣領綴有毛皮的苔蘚綠大衣。
  此人留著稍微捲曲、偏長的頭髮,臉上帶著鬍渣。不知該說是無精打采,還是頹廢,明明不修邊幅卻又散發出瀟灑有型的氣息,老實說這個男的感覺會是很受女孩歡迎的類型。男子看了庫薩克他們後,微微皺起眉頭,但立刻就撇開眼睛,往高壇走去。
  「亞希爾。」
  王呼喊後,男子停下腳步跪地,並且深深彎下身體。
  「陛下……能再見到您,是小的榮幸。」
  「夜啼鶯一如往常用美妙的聲音在歌唱喔,全都是為了我一人所唱。」
  王這麼說時,這名好像叫做亞希爾的男子背部──或許不到顫動的地步──整個都繃緊了。看在庫薩克眼裡是這個模樣。
  庫薩克忽然看向籠中的女子,接著心想「原來是她啊」。女子宛若只剩肉體軀殼的人類,但姿勢已與方才不同。雖然無法百分之百確定,但她應該是在凝視亞希爾。亞希爾就和苡歐他們一樣,那位名叫夜啼鶯的女子應該是被抓去當人質了。
  庫薩克低下頭咬牙切齒──啊啊,氣死我了。
  然而縱使再有千百個不願,絕對都無法違抗那個王,敢違抗就是死期到了。就只有這一點教人力不從心。
  「夜啼鶯是無時無刻都在取悅我,但你連個伴手禮都沒帶來啊,亞希爾。」
  「……對不起。」
  「我記得你也很能唱,要不就在這裡高歌一曲吧?」
  「請您饒了小的吧……小的已經很久沒有唱歌了,深怕會玷污陛下您的耳朵。」
  「那麼你還不趕快把艾莉絲帶回來。」
  「就如陛下所知,那位公主殿下很不好對付。說來慚愧,我因為技不如公主殿下,所以毀了公主殿下的住家。」
  「哎呀、哎呀,想必她是暴跳如雷吧。」
  「公主殿下或許會直接殺到這裡來。」
  「她有辦法像當初逃離我身邊時那樣,穿過猩猩緋之森嗎?」
  「這小的也說不準……不過那位公主殿下也許辦得到。」
  「她來到這裡之前,可能會先去宰了你喔,亞希爾。」
  「小的……就只有逃跑速度特別快……」
  「看來你是打算把艾莉絲引到這裡來,這是你的計謀吧,亞希爾。」
  「如果進展不順利……小的會再另想他法,反正還有時間。不對……根本不存在時間這種東西。」
  「時間要說沒有確實沒有,但要說有倒也無限多,畢竟我們等同永恆。不管再怎麼渴望,我們本該都不可能占為己有的永恆,現在已經落到我們手裡了。明明早沒有必要以人類的標準看待事情,卻還是不禁會這麼反應。這是包袱啊,我們得捨去包袱。」
  「……陛下……您這席話好艱深,小的不懂,但小的會好好思考箇中道理……」
  「你們都退下吧。我想聽夜啼鶯唱歌了。」
  「要走囉。」
  苡歐用耳語般細小的聲音說。
  抬起頭後,苡歐、樋琲和苟彌已經準備轉身離去,亞希爾則是待在原地沒動。夜啼鶯又再度看向亞希爾了。
  王「咚、咚、咚」踏著地板下令。
  「通──通──退──下──」
  庫薩克彈跳般站起身子,轉身向後。好可怕。差點就要尿褲子了。
  由於心裡有點在意,因此瞥了亞希爾一眼,發現他猶如逃跑似地追在自己這些人後面。他拱著背,像是揪住什麼一樣用右手按著左胸,眉頭緊皺,咬緊牙關,露出一副惡狠狠的模樣。看來這個男的並非打從心底服從王,反而像是勉強壓抑「我要宰了你,絕對要宰了你」的心情,勉為其難地對王言聽計從。
  「請問……接下來我的工作是什麼?」
  在前往升降梯途中這麼問後,苡歐以很快的速度回答「殺人」。
  「殺掉帕拉諾所有的人類……或是拉攏過來,讓對方臣服於王。這就是臣子的工作。」
  「……這樣喔。」
  庫薩克開始覺得,苡歐說不定只是假裝歸順於王,於此同時是在招集同志。然後,等時機一成熟,就要把王拉下那個王座。除掉王,就能打開他身後的那扇門。那扇門的另一頭有什麼啊?能夠回到格林姆迦爾嗎?還是回不去?不過現在更重要的是,得趕緊去找哈爾希洛才行。但是,席赫露小姐該怎麼辦?眼下的問題實在太多了。這種時候果然還是得靠哈爾希洛啊。要是他不在,一切束手無策。哈爾希洛……
  
  
  
  
  8.雙人之歌 [honesty]
  
  從前從前,在某個地方住著一名不暢銷的賣唱歌手。
  但是,歌手對此心存疑問,覺得所謂的「不暢銷」到底代表了什麼。
  頗為自負的歌手認為,自己的歌不是商品。最大的問題在於,一個人面對任何事情都用能不能賺錢作為評價標準的話,他的心靈未免也太貧乏了。
  歌唱是門藝術。所謂的藝術是追求、體現美的媒介。美本來就凌駕於利益得失和興趣之上,是種打動人心的事物,不對,是那種感動就稱作美。
  有人正是因為被歌手的歌感動,在他的歌中感受到美,所以才會來找他,想與他搭檔組成樂隊,另外也有人因此想邀他舉辦演唱會。然後,當歌手因為這些事情被盛讚為金雞蛋、這樣一定會賺錢時,就會歪過頭覺得「這樣好奇怪喔,錢這種東西一點都不重要吧?」。歌手認為,只要唱出讓人全身起雞皮疙瘩的歌曲,和聽眾心靈相通,獲得融為一體的感覺就心滿意足了。這真的遠遠勝過和女孩上床,沒體驗過的人可能無法想像吧,但這種感覺真的是難以名狀地讚。
  歌手會創作、演唱歌曲,征服聽眾的心,在某一帶擁有廣大的歌迷。歌手身邊也有樂隊同伴,起初和他們的關係非常良好,但是之後摩擦就越來越多。之所以會這樣,都是因為歌手把帶來賺錢消息的那些人都趕走了。
  無論歌手還是樂隊,都是揮汗辛勤工作,利用閒暇之餘練習,並且全心投入辦好演唱會。歌手覺得,能做到這樣不就好了,若是採取這種模式,唱歌就用不著顧忌賺不賺錢了。但是,樂隊同伴看來對此是心有不滿。
  「我們的話一定會暢銷的。」
  他們這麼主張。
  「我們肯定會紅,靠音樂就有飯吃了。」
  因為這麼一來就不必工作,可以把所有心力都投注在音樂上。
  「我說你們啊……」歌手卻出言告誡樂隊同伴。
  「若真變成那樣,到時候我們的歌唱和演奏,都不會再是純粹的歌唱和演奏了吧。若是靠音樂賺錢,那就和工作沒什麼兩樣了吧。」
  即使如此,樂隊的同伴們還是對他說「沒那回事,而且我們這樣邊工作邊搞音樂,差不多已經到了極限」。
  「欸,我們就來試試看啦,不會有問題的。我們的話絕對可以,肯定是一次就大紅。」
  歌手最終還是被說動了。
  「好吧,我們就來試試。不過相對地,我還是會維持一貫作風,會照我想做的方式去做喔,你們能接受吧?」
  「就照你說的。」樂隊同伴們異口同聲答應了。因此,歌手就照自己想做的方式去做了。
  在歌唱方面,歌手一絲不苟,每每全力以赴。在創作方面也一樣,不只全心投入,根本是拚上性命。歌手只會真誠不諱地、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內心真正的想法、感受到的事物、思考的事情寫成歌詞。這樣的作法毫不留餘地,偶爾甚至無情到殘酷的地步。
  若是真的真誠不諱,就不可能只會美美地描繪打從心底深愛的女子。有時看到上床後睡死打呼的女子,也會瞬間覺得她面目可憎。有時候也會想破口大罵「妳煮飯怎麼可以這麼難吃」,有的夜晚也會想著其他女人手淫。啊啊,但是現在這個時候我在世上最愛的就是妳|能這樣不顧羞恥和體面大喊,就是真的真誠不諱。自己明天會怎麼想,自己也不知道。或許有一天會有如敝屐般拋棄妳,但此時此刻我是深愛著妳。
  即使面對的是樂隊同伴,歌手也沒有打迷糊仗。
  「你們演奏得那麼爛,我看得了吧。為什麼不能專注做好現在的事情就好啊?想紅去多投胎幾次比較快啦。我很喜歡你們沒錯,但現在是恨不得馬上宰了你們。因為你們心思都沒放在正事上啊,被我說中了吧?」
  歌手再三暴怒。
  「賺錢才不是重點。你們這些混帳給我搞清楚,我搞音樂才不是為了賺錢。退一百步,不,退一萬步來講,能順便賺錢當然好,但是我們的目標才不是賺錢。如果搞音樂的目的變成是想要賺錢、為了賺錢,那一切就毀了,這樣子創作出來的東西根本不配叫做歌曲,毫無去唱去聽的價值。完全沒那種價值啦。我們明明合作那麼久了,為什麼不懂這個道理?你們什麼時候變成這種膚淺的人渣了啊?相較之下,你們還遠遠不如一灘嘔吐物。比起你們這群廢物,我現在寧願喜歡在大便上飛來飛去的蒼蠅。我根本沒辦法喜歡現在的你們。你們馬上去死一死算了,真的。」
  樂隊同伴無法忍受這樣的他,因此接二連三離開,最後整支樂隊只剩下歌手一人。
  只剩下歌手的樂隊,已經稱不上是樂隊了。儘管如此,歌手對外依舊使用樂隊名稱,真誠不諱地拚命創作歌曲,並且投入所有情感歌唱。歌手無所畏懼,勇敢唱出一首首有關愛與憎恨、正義與不正義、什麼「反正一切都是假道理」以及世上矛盾,還有真實、謊言與自由相關的歌曲。
  「各位,聽說你們都很喜歡我……」
  歌手詢問了聽眾。
  「你們到底為什麼喜歡我?我有什麼優點?因為我唱歌很好聽嗎?因為我會寫出觸動人心的歌詞?因為覺得我像你們的代言者?還是覺得,喜歡我這種傢伙的自己是種特別的存在?可是啊,我唱歌不是為了謀求這些,我只是為自己而唱,再說這些歌描寫的是我的心情,不是你們的心情,我和你們是完完全全不同的個體,幾乎沒有重疊的部分吧?但是你們卻用一副很了解我的樣子,談論著我的事情,這還滿怪的吧?至少我完全不了解你們。要了解一個人,並沒有這麼簡單吧?你們這些人真的那麼喜歡我嗎?我除了不會欺騙你們之外,沒辦法保證任何事,那麼你們又能跟我保證什麼?」
  有人評論歌手是商業主義的犧牲者、藝術的殉道者。
  有人則斷言歌手就像小朋友那樣極度以自我為中心,只是重度的自我感覺良好,只是個自詡革命家的小鬼頭、自以為是的小丑。
  更有人冷笑預言,歌手可能自以為是個遭遇悲慘的天才,但簡單來說,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就代表他沒有才華,雖然他也不是沒有創作出聽起來還不錯的歌曲,不過應該很快就會直接沉寂無聞,遭大眾遺忘。
  「我沒差,你們愛講什麼都隨你們講。」
  歌手撇下這句話後,便將針對這些評論的反駁寫成了歌曲。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畢竟,沒有覺悟會遭反擊痛毆的人,就不該揮出拳頭。這些人或許只是想從遠處扔扔石子,但歌手終究不是默默佇立的稻草人,若是受到這般攻擊,也是能回丟石頭的。
  被打就要打回去|這是歌手信奉的準則,絕不是心裡想想就算了,一定會說出口,並且加以琢磨闡述。歌手的話語變成銳利的刀刃,傷害到其他人。但是,人類有時候就是會被不經意的一句話深深刺傷內心。要人不受傷,也不傷人的話,根本沒人可以活下去。
  當身心都傷痕累累,這些地方還不斷淌出血來,縱使就快因出血過多而死了,依舊拖著沉重的步伐,不停、不停地往前邁進|這不就是人類最美麗的身影嗎?
  一個人如果不想受到傷害,其實可以上吊自殺就好,這麼一來,便再也不會受傷了。反正,只要是人總有一天都會死,現在死跟明天死都一樣。雖然可能會有人生氣地說「你怎麼可以說走就走」,或哀傷地說「你為什麼會死」,但死者本身什麼都不會知道。如果很痛、痛到受不了、痛到無法忍受,轉身逃避就好,就算有誰想要制止,也一定制止不了真的想了結自己性命的人。自殺這個緊急出口,其實無時無刻都在我們身邊,是個非常實在的選擇。雖然有人主張自殺是種極大的罪孽,但在亡者墓碑上放上罪孽這顆大石頭,也只不過是生者痛快,已死之人根本不痛不癢。畢竟,人一離世,就是灰飛煙滅不復存在。
  歌手從未央求過,別再批評我、別再打我、別再踹我、別再丟我石頭了。
  「隨你們便,想講什麼就講出來。要痛打我、要狠咬我都沒差喔。想用大石塊敲碎我的腦袋,也非常歡迎。但是,我也會照我的方式去做,不會默默挨打的。我們就一起互相傷害到渾身是血吧,這樣可以吧,很公平吧?」
  人們就這樣和一人樂隊、這個歌手漸行漸遠。
  有個人跟他這麼說過。
  「我已經受夠你了,跟你在一起根本是活受罪。」
  結果,也有人大罵歌手「你就是任性而已」。
  「啊,對啊,我就是任性啦。然後呢?」
  「惱羞了唷。看來你永遠都只會是個長不大的小孩,永遠都不會有長進了。你好歹也替別人想想,可不可以成熟點啊。不過我看你是不可能了,畢竟你就只是個愚蠢的小屁孩,你還覺得自己這樣很帥氣吧。你大錯特錯啦。」
  這個人脹紅臉大吼一陣子後就到其他地方去了,再也沒有回來過。
  也有人背對著歌手告訴他「你已經沒救了」。
  「說白了,大家都是這麼想的。還搞不懂狀況的,就只有你本人吧。」
  歌手感到費解,因為他一如往昔真誠地創作歌曲,拚命唱歌。歌手沒有任何改變。明明如此,樂隊同伴卻自顧自開始作起貪得無厭的夢,覺得「可以的,我們可以的,一定會紅」,再加上人們不斷吹捧,大家都紛紛變得自恃甚高,然後過沒多就開始抱怨、破口大罵說「對你太失望了」、「事情不該是這樣才對」、「人的忍耐也是會有限度的」之類的話,然後與歌手漸行漸遠。
  歌手也曾愛過幾名女孩,但她們也是一個樣。
  一開始明明都說什麼「我們這樣肯定是命中註定」、「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永不分離」、「直到死的那一天我都想跟你在一起」、「反正你就是不准拋棄我」,但不知不覺間抱怨開始變多,就會說出「我不懂你的溫柔」、「你做人也太失敗」、「你這個廢物」、「你這個瑕疵品」、「你這個神經病大變態」,甚至是「把我花在你身上的時間還來」、「你這個沒出息的傢伙」、「跟吃軟飯的沒兩樣」等一堆不堪入耳的話語。自己實在是太過火大就踹了她們,最後就會有人指控「啊我受傷了」、「我流鼻血了」、「我骨頭錯位了」等等,當中更有人會跑來死纏爛打說「還不快拿錢來賠」。
  然而只有一個人。
  就只有一個女孩和其他人截然不同。
  她對歌手說「認識你那天,我其實不喜歡你的歌」。
  「你唱歌時就是從頭吼到尾,細膩度不夠,又很自我陶醉,與其說是即興,更像是臨場發揮,甚至能講是當場敷衍,真的是有夠奇特。你主張你的歌是種藝術,這未免也太自以為是了。簡單來說,我覺得你就是台自慰機器,要你在人前表演自慰,你還會大肆炫耀『像這樣面不改色在大家面前自慰的我,大家覺得如何啊,很猛吧』。」
  歌手當然是怒不可遏。但是歌手確實很重視每個瞬間的獨特性,比起專注於歌唱技巧,他更講究要如何表現最真實的自我,因此如果想自慰,就算在人們面前也一樣會自慰,而且還會自賣自誇說「這就是真實的我、這就是實力派的行事風格,厲害吧?」。她說的那番話是切中核心,自己若是生氣,便會顯得太過無理取鬧了。
  「妳說的或許很對,只是讓我很火大。」
  歌手這麼告訴她。
  「你那樣的態度很文青,比你的歌還討我喜歡。」
  「我聽不懂妳在說什麼耶,反正我現在想上妳,可以嗎?」
  「這個主意不錯。然後我想像飢渴很久一樣,激烈地連續做個好幾次後,再慢慢地觀察你這個人。其實,這就是我的作風。」
  「那麼現在就來吧。」
  兩人的關係就這樣拉開序幕。交往期間他們雖然常有口角,但歌手從沒衝動地對她動過粗。因為她早就跟歌手約法三章在前,如果對她使用暴力,那個瞬間起自己就會由愛轉恨,無條件分手。歌手當下也明白,既然她已明講,肯定會說到做到。
  女孩這個人十分真誠。歌手和她在一起後發覺,自己並不真誠,只是全心全意想要表現得真誠。
  歌手為了證明自己很真誠,所以才會忍不住指責眾人|你們這些傢伙都是騙子,過著充斥虛假的人生,在這一點上我跟你們不同,徹徹底底地不同,我既真誠又純潔又高尚,和你們這些傢伙完全不一樣。
  然而她並非如此。她就只是真誠地在別人眼前做自己。
  歌手打著寫有真誠二字的招牌,穿著多層帶有真誠色調的衣服,激昂地說著「我很真誠」,一直以來都自認是天下最真誠的人。
  女孩則是不管別人怎麼看待她,都不會放在心上。令人感覺她的心地無比清透,讓人無法捉摸,但又沒撒過半個謊。
  歌手一直相信,真誠處世是正道。正因為是正道,所以就應該要真誠,必須保持真誠才行|這就是歌手的想法。
  然而以女孩來說,正道與否一點都不重要,她就是真誠以對。即使穿著衣服走在路上,對她而言,這和裸體時並沒有兩樣。歌手覺得她很漂亮,然而一這麼告訴她,她驚訝得傻在原地。
  她偶爾會開口唱歌。由於唱得實在太好聽,因此問了她是不是有受過什麼訓練,結果聽說她的母親年輕時是歌手,而她是聽著母親唱的搖籃曲長大的。她沒有創作歌曲,唱的都是她母親以前唱過的歌,和時下的流行歌。但是她出聲一唱,無論是哪首歌都會變得像是她的原創曲,深深打動人心。
  歌手感到沮喪。
  「聽妳唱歌,我的心好像都要碎了。才華果然很殘酷。我肯定是覺得自己的歌裡好像少了些什麼,得想辦法補足才行,所以才會想寫誰也寫不出來的歌詞,因為我一直想成為特別的存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目標。我如果有唱歌的才華,無論唱什麼歌,只要唱出口應該就能唱成自己的歌。但是,這件事我辦不到。」
  結果,女孩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對歌手說。
  「你如果沮喪成那樣子的話,封嗓別唱不就好了。」
  但若是封嗓不唱,就會失去歌手這個職業,如今就已不多的收入更是會降到零,別人問自己是什麼人時,也不能用「現在正從事這樣的這種職業」來自我介紹了。一名歌手如果失去歌手的身分,那該何去何從啊。
  歌手坦率吐露,好害怕自己不再是名歌手。
  「你如果失去這個身分,可能會難過一陣子,但之後會覺得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若無其事地這麼說。
  「我也很害怕會失去妳。」
  「為什麼你會失去我?」
  「因為我覺得我不再是歌手後,妳不會想跟我繼續在一起。」
  「你是不是歌手根本一點都不重要。再說,我又不喜歡你的歌,我剛認識你時沒跟你講過嗎?」
  歌手覺得有趣地笑了,但笑著笑著開始感傷了起來。最後他決定放棄唱歌,然後告訴女孩:
  「要不要去旅行啊?去個遠一點的地方吧?」
  「好啊。」
  女孩立刻答覆,但罕見地提出附帶條件。
  「如果你再也不回來這裡的話,我們現在馬上就出發去旅行吧。」
  兩人打包好行李,手牽著手邁出了步伐。他們沒有設定目的地,覺得隨當下心情而定,走往想要走的方向就好,若不想繼續走,停下來休息也行。沒有人命令兩人去做什麼,就算有人指使他們,兩人應該也不會理會吧。
  他們決定,就只有遇到想看的事物時,才會睜大眼睛,碰見不想看的事物時就閉起雙眼,默默走過去就好。
  在朝露沾濕的草叢中,或湖面倒映月影的夜晚,當女孩想唱歌時,便會開口吟唱。至於已經不是歌手的旅人,則是聽著她的歌聲聽到入迷。
  在一個許多星星墜下的日子,女孩這麼說。
  「這趟旅程總有一天會結束吧。」
  「就算旅程結束,我也還是會待在妳身邊喔。」
  「但是,無論是我還是你,之後總會死的。」
  「我們還不會死啦。」
  「可是,總有一天會死的。你想比我先死,還是晚死?」
  「我絕不想看到妳死掉。」
  「那麼,你就先死。我目送走你後,我再孤獨死去。」
  「我也不想妳這樣。」
  「我也討厭這樣就是了。」
  「即使如此,我們終究都還是會死」,女孩像是放棄般這麼說。旅人本就深愛她到無法自拔的地步,現在更是變得猶如發狂似地珍視女孩,認為她是世上無可取代的存在。然後,旅人也了解到,旅途中她所看見的風景與自己所看見的,其實似是而非。因為旅人感覺這趟旅程就像沒有盡頭,因而雀躍不已。但是女孩依舊相信任何旅程終都會有結束的一天,眼睛始終盯著這個理所當然的事實。兩人剩餘的共處時光,就如沙漏中的沙粒,一顆一顆落下,不停流逝。他們無法減緩沙子流逝的速度,也無法得知沙子什麼時候會全數落盡。
  在星辰墜落的天空底下,旅人緊緊抱住女孩,向神明祈願。神啊,請讓我永遠和她在一起,縱使命中註定死亡會分隔我倆,但不管發生任何事情都請不要拆散我們。旅人心想,啊啊,我還不想感到幸福。如果感覺到自己比任何人任何事都還要幸福,就只能讓時間凝結在那個瞬間、只能結束自己的人生了。我會殺了她後再自殺|雖然自己也不想這麼做,但到那時候也只剩這個方法了。
  「欸,我想去看海。」
  「好啊,我們去看海吧。」
  即使旅程總有一天會結束,但兩人還是會繼續活下去。旅人已經做好打算,只要女孩想去哪,自己天涯海角都會同行。
  在前往海邊的途中,女孩主動談起了自己。
  「我曾有過一位姊姊,她大我六歲,長得非常漂亮。在我九歲那年,姊姊生病過世了,一切都瞬間變了。明明年紀輕輕就被斷絕生路的人不是我,而是姊姊。但打從姊姊過世那時候起,我的人生就完全變了樣。」
  「那我問妳,那時候妳曾想過想讓妳姊姊也看看這片海嗎?」
  「我完全沒有那麼想過。摧殘姊姊的那種病非常兇猛,姊姊當時非常痛苦。有一天她應該是忍不下去了吧,所以才跟我說了那些話。她說『真羨慕妳,妳應該沒什麼病痛,也能繼續活著,一直活著,活得好久、好久,可以去做好多事情,我實在羨慕死這樣的妳了』,然後姊姊哭了。不過可悲的是,我那時候居然埋怨姊姊,畢竟姊姊會生病又不是我害的。當下很想跟她說,能不能不要亂遷怒,但最後還是忍住沒說。因為姊姊不久於人世,非常可憐。」
  「妳姊姊有跟妳道歉吧。」
  「有,我跟她說別放在心上,畢竟我還不會死,所以不會在意那些話,姊姊要說些更過分的話也沒關係。但是,那次之後姊姊就沒再訴苦過,就這麼走了。」
  兩人在海邊度過了好幾日。後來回想才覺得,那時候不應該待在那裡,應該要立刻離開才對。但是,在一個地方待上數日,如果喜歡甚至還會待更久,根本不是什麼值得一提的事情。畢竟兩人一如往常,只是在決定好下一個目的地前,在那裡小歇一會兒而已。
  那是個濃霧瀰漫的早晨。兩人也是第一次遇到連自己腳邊都看不太清楚的濃霧。
  當下是好奇心更勝危機意識。他們來到海岸。霧大到將手往前伸出,指尖都會變得迷濛不清。兩人行走時幾乎只能仰賴聲音、海浪拍打岸邊時發出的聲響,當然也互相緊緊牽著手。
  然而旅人相當不安,總覺得明明牽著手,卻不知為何有種會走散的感覺。就是越小心不要走散,就越想要離開女孩身邊。不過,自己終究是沒有離開,所以也只能維持這種狀態。不過旅人在煩躁到快要發瘋的同時,卻很滿意自己還沒有滿足、還沒有感到幸福。
  女孩沒有開口說話,旅人也只是默默繼續前進。
  話說回來,這霧也太濃了吧。明明已經是太陽出來也不足為奇的時間,卻還看不到像是太陽的存在。直到剛剛,打上岸邊的波浪偶爾還會碰濕鞋子,但現在好像不太對勁,明明是走向大海,浪潮的聲音卻越來越小。
  女孩依舊不發一語,旅人這時突然很想聽她歌唱。
  正當想開口拜託「妳能不能唱個幾句」時,女孩出聲嘀咕。
  「我問你,這裡是哪裡啊?」
  
  
  
  
  9.人生充滿陷阱 [rip_van_winkle]
  
  如果沒人告訴他那邊從前也有過城鎮,他一定不會發現這件事吧。
  廢墟七號整體凹陷,從邊緣處就能將整座廢墟盡收眼底,誇張來說,這裡就是個滿是坑洞的窪地。而且,那些坑洞的形狀實在難以名狀。不對,也沒到無法形容的地步,以形狀來說就是歪七扭八的圓形坑洞,不過那種坑洞密密麻麻遍布在地面上的畫面,實在令人感到不快。看著看著會覺得寒氣竄上背脊,身體發癢,想要撇開眼睛。不管經過多長時間,這種生理上的厭惡感依舊沒有淡去。哈爾希洛雖然也受不了蜂巢,但眼前的景象比蜂巢還讓他畏懼。
  艾莉絲則是在哈爾希洛身旁泰然自若地眺看滿是坑洞的窪地,看起來她並不反感。哈爾希洛感慨地覺得「我和這種不當一回事的人果真合不來」。明明完全不認為自己和艾莉絲能互相理解,但是只要一靠近她,我就能變成她。或應該說,自然而然就會變成她。還是說,其實可以控制自己要變還是不變?這一點得測試過才有辦法確定,不過這種情況再怎麼想都像是哈爾希洛的魔法共鳴(Resonance)所引發的現象。
  據說這是非常罕見的魔法,艾莉絲在遇見哈爾希洛之前也從未親眼見過。因此,到現在應該也還沒摸清這種魔法的全貌吧。
  共鳴(Resonance)肯定藏有秘密,也就是未知的部分。效果上應該不僅能增強別人的魔法,還能潛入對方的意識,或與對方的意識同步。
  自己還沒跟艾莉絲提過這些事。還不確定的事情不要亂說比較好──雖然也拿這樣的道理在說服自己,不過事實上就單純只是講不出口。因為,世上沒有人會喜歡這種事吧?縱使哈爾希洛不是有心的,但他終究是偷窺了艾莉絲的內心世界。可以的話,哈爾希洛當然也不想做這種事。但是,哈爾希洛的共鳴(Resonance)在艾莉絲眼中就是種增強力量的工具。而且,這個工具上還刻有艾莉絲C的名字,隨時隨地都能使用。豈止如此,明明是種工具,但在艾莉絲一想要使用時,就會像在喊「我馬上過去」般自動衝到她身邊,實在好方便。如果有這種工具,真想要一個。不過,現在這裡就有個現成的了。
  不過,猶如功過常是一體兩面,方便的工具若有什麼使用不便的地方,應該也用不著大驚小怪。
  畢竟就像吃藥一樣,應該要事先了解藥物的功效和副作用。因此不管現況是模稜兩可還是什麼,哈爾希洛還是要跟艾莉絲講清楚說明白比較好。
  要說嗎?該怎麼說呢?還是不要說好了?不行,一定得說──就在思考這些的期間,自己被帶進了廢墟七號。
  「艾莉絲。」
  「別出聲。」
  現在是怎樣?
  好,跟她說吧──就在下定決心,準備出聲攀談時,居然叫他別出聲。他們倆實在犯沖,講到好惡是天差地遠,真的是有夠合不來。明明已經一起行動好一段時間了,但依舊還沒磨合。乾脆,我來變成她好了。反正也想測試看看,自己把身體緊貼上去,發動共鳴(Resonance)後,具體會產生什麼現象。但這樣代表要突然緊抱住她耶?好像也不妥,感覺會被她一把推開,痛毆一頓。
  其實還有一大堆事情想跟她說。例如想去搜尋同伴、想找到同伴、想見到同伴。路上雖然偶爾也會稍微提到這些事,但艾莉絲不是無視,就是說句「喔喔,這些之後再說」然後輕輕帶過。艾莉絲真的很會營造「你說了也沒用」的氣氛。
  廢墟七號的對面廣布一片火紅過頭的紅色森林,但那不是大紅,其中還透著些許黃色。色調鮮明強烈,卻又不會太過明亮,是種有深度的顏色。從這裡就能看見森林,代表廢墟七號就位在猩猩緋之森附近。
  根據艾莉絲所言,位在猩猩緋之森正中央的王城是廢墟一號。這樣看起來廢墟七號好像是比鄰廢墟一號,但實則不然,因為環繞廢墟的猩猩緋之森聽說占地極為遼闊。
  猩猩緋之森中到處都有非常強大的夢魔,它們強大到連運用哈爾希洛的共鳴(Resonance)增強過魔法的艾莉絲都無法戰勝。雖然不穿越森林就無法抵達王城,但要通過那座森林根本是困難至極。其實,說是件不可能的任務也不為過。至少,現在的艾莉絲與哈爾希洛辦不到。
  「那座森林,並非本來就在那邊的吧?因為森林不屬於廢墟的一部分……」
  在帕拉諾,扣除天之鐵塔、玻璃山、煩惱谷、三途川和七座廢墟這些少數的特例,所有的一切即使沒有人為因素介入,也會自行改變、變遷。
  艾莉絲雖然沒瞧哈爾希洛半眼,但罕見地回了句「沒錯」。
  「我從城裡逃出來時,那座森林還沒這麼大一片。」
  「意思是說,妳穿過了森林?」
  「當時我是有把握,所以才付諸行動。猩猩緋之森是沉睡男創造出的地方,那個男的現在也還沉睡在森林某處,繼續做著他的夢。」
  「那麼,我們就去找出那個沉睡男,然後叫醒他……」
  「你要在那座森林裡,找一個連長相都不知道的人?你傻了啊。」
  「……妳的意思是得走秘道,才有辦法去到王城?」
  「你的共鳴(Resonance)如果能再強一點,或許我就能靠蠻力強行通過森林了。」
  「妳這樣跟我說也沒用……」
  「出來了。」
  「咦?」
  「你看。」
  艾利斯抬了抬下巴,接著凝視示意的方向。她講的是那個嗎。有某種會動的東西,從數百個坑洞中的其中一個爬了出來。由於距離太遠,所以無法辨別外形,不過那應該是人類吧。艾莉絲壓下哈爾希洛的頭,要他彎下身子。
  「快躲起來。」
  「……妳用說的不就好了?」
  「少死了,安靜。」
  兩人蹲下後,繼續觀察那個從坑洞爬出的人的動向。
  「我本來就推測這座廢墟七號……七彩地鼠的巢穴跟那個混帳東西的王城是相通的。」
  「七彩……地鼠?」
  「和沉睡男待在一起的,但我也沒見過,是比我還資深的帕拉諾前輩。那些坑洞全是七彩地鼠挖的。」
  「世上真的是什麼人都有耶……」
  「在那個混帳東西大量濫捕、濫殺之前,人還更多喔。後來就只剩下亞希爾、沉睡男和七彩地鼠這種淪落為臣子的人。另外,也有很多被踏平後變成影子的人。」
  「影子?」
  「等你看到就會知道了。」
  艾莉絲說完這些後,就陷入沉默。
  從坑洞爬出的人類,走在連結坑洞與坑洞的小路上。雖說是小路,但寬度看起來應該是容得下兩名成年人並肩通過。
  雖然還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從大衣顏色來看,那個人應該是亞希爾。亞希爾就是利用七彩地鼠巢穴中延伸而出的秘道前去王城,見了王後又回來。
  「……要去跟他會和吧?」
  艾莉絲沉默不語。哈爾希洛拿她沒辦法,只能用眼睛追蹤亞希爾的行動。明明好不容易才拉攏亞希爾讓他成為間諜,艾莉絲現在到底有什麼打算。好希望她能詳細說明一下。
  「我覺得妳可以再多信任他一點……」
  「啊,是黑影。」
  艾莉絲這麼說後,又再加了一句「果然會這樣」。黑影?在哪裡?
  「啊……」
  哈爾希洛眨了眨眼。難道是在說那邊那個東西?
  從亞希爾爬出的坑洞中,出現了一個黑色物體,看起來像是影子。但是帕拉諾沒有太陽,所以不會映照出具備影子特性的影子。這樣說來,那個影子的本體是什麼?所謂的影子就是某種物體遮蔽光源後,變暗的部分就會形成影子,因此影子根本不可能單獨存在。
  不對,這裡是再怎麼不合常理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的帕拉諾,而且艾莉絲剛剛曾提到,也有很多被踏平後變成影子的人。
  黑影好像在跟蹤亞希爾,可能是距離拉得相當遠,因此亞希爾並沒特別回頭察看後方。他是還沒察覺黑影嗎?還是假裝還沒察覺而已?
  「那個黑影是什麼啊?」
  「那些傢伙才是間諜喔,雖然他們好像沒有能夠稱為智慧的智能。那是叫自主性嗎?總之他們沒什麼自主性,就只會在城中巡邏,或是像那樣跟蹤、監視臣子的行動。」
  「妳的意思是亞希爾遭到監視?」
  「不會一直跟著就是。實際上,在廢墟五號裡也沒有黑影。」
  「難道……妳那時候不是在一尊一尊地看雕像,而是在確認有沒有黑影?」
  「我幹麼去看亞希爾那些做工粗糙的醜雕像啊。」
  「沒啦,我那時候就只是覺得好奇怪……」
  「在黑影離開之前,我們都不能接觸亞希爾。」
  「如果幹掉黑影呢?」
  「說穿了,因為是影子,所以我也不知道要怎麼殺才會死。基本上我是覺得如果用強光照射,那種黑影應該就會消失,問題是哪裡找得到那種光。就算有那種光,但那些黑影大多都是人類,只是因為違抗王,才會被變成那種模樣。」
  「……若是這樣,那不要消滅比較好。」
  「再說你也有可能會被變成那種影子。」
  「艾莉絲妳也一樣吧。」
  「那個混帳東西想要我服從他,所以不會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我變成黑影。這一點就給了我可趁之機。」
  艾莉絲站起身,看來是要準備離開此處。這次她要去哪裡?縱使感到厭煩,哈爾希洛也只能跟去。而且自己的魔法又是共鳴(Resonance),拜此所賜,獨自行動時也難以確保自身安全。
  菲利亞(Philia)是藉由物品發揮力量,納爾西(Narcy)則是強化自我。話說多佩珥(Doppel)是什麼?記得艾莉絲先前好像說過,自我認同感一變低,就能使出多佩珥(Doppel)之類的。她好像還曾提到,納爾西(Narcy)是跟這個相反的魔法。菲利亞(Philia)的使用關鍵或許在於,必須仰賴能發揮這個魔法的物體。自我意識的呈現方式或方向性,會決定一個人的魔法型態。那麼共鳴(Resonance)呢?
  單獨一人無法發揮任何效果。
  能夠與其他人的意識同步。與其說是能夠,更像自然而然就會那樣反應。
  魔法一發動,自己就會完全變成另一個人。
  仔細想想,這樣根本是沒了自我……?
  艾莉絲已經邁出步伐。
  哈爾希洛的身體卻使不上力,連站都站不起來。
  沒有所謂的自我。
  自己無法否定──或許真是如此。
  如果除去同伴,哈爾希洛還剩下什麼?好像連「想要離開帕拉諾」、「想要回到格林姆迦爾」這類的希求都沒有。至於同伴,一個也好兩個也好,總之就只是同伴。若捫心自問會不會討厭這樣的自己,答案會是「不會耶,應該不會討厭」。話雖如此,也稱不上是喜歡。而且也想不到有什麼一定要擁有、沒有就會很困擾的東西。
  這麼說來,共鳴(Resonance)這種魔法……
  不就很適合自己嗎?
  有種只剩這一樣的感覺。
  反正,自己才不會有什麼特殊的價值。然而只要談到這種事,應該會有很多人反駁「怎麼可能沒有」吧。不過哈爾希洛只會說「或許有吧,對你而言大概是那樣吧」。這些人應該覺得自己是主角。不過若是將自己的人生比擬成一場戲,戲中主角理當就會是自己,但是並非世上所有人都想站到舞台的正中央。老實說,哈爾希洛就完全不想登上舞台。他認為當個觀眾便可,如果真的非得登台不可時,希望能當幕後工作人員就好。
  打個比方,假如說自己對英雄那類的角色完全沒有憧憬,那是騙人的。不過,要是有人問自己「假如你獲得某種特殊的力量,你會拿去做什麼?」,自己肯定會答不出來。
  畢竟自己沒什麼興致去親手開創自己的生存之道、實現自我的理想。
  他認為自己不是沒有欲望,要說有也還是有,應該只是算不上貪得無厭。或許解釋為「成不了貪得無厭的人」比較適合。畢竟哈爾希洛這個人明顯就不是俗話說的貪婪之徒,該說他膚淺嗎?如果深入了解他的人格,恐怕是找不到半個亮眼之處。
  他嘆了口氣,但是並未感到失望,反而心情暢快。這個樣子就好,應該說,自己就是這副德性,所以也就只能這樣了。他的態度算是近乎理直氣壯了。
  正準備上前追趕艾莉絲時,又有其他會動的人型物體從坑洞爬了出來。而且和亞希爾爬出的是同一個坑洞。
  「艾莉絲,又有人爬……」
  不只一個人嗎,有好幾個。兩個人、三個人──有四個人啊。
  距離太遠,看不清楚,實在讓人焦躁。
  期間艾莉絲折回來了。
  「那些傢伙看來也是混帳東西的臣子。」
  「妳認識他們?」
  「他們出來的地方和亞希爾出來的坑洞一樣吧。如果是這樣,那肯定就是了。走在最前面的……好像是女的,剩下的都男的,一個胖子,兩個高個兒……啊啊,黑影也跟來了。那幾個傢伙也被跟蹤了。」
  「是庫薩克。」
  「什麼?」
  「庫薩克。」
  哈爾希洛差點就要衝過去了。要不是艾莉絲按住他加以制止,他早已飛衝而出。
  「喂,你這個笨蛋!」
  「那個是庫薩克,四個人裡頭最後的那一個。是庫薩克,我絕對沒看錯。他平安無事啊。」
  「你給我冷靜點,其他三個人是?」
  「其他的……」
  哈爾希洛搖了搖頭。可惡,艾莉絲說的沒錯,得冷靜行事。
  「我不認識……應該不是我的同伴。」
  「如果你不認識,那麼那個庫薩克來著?就是你的同伴或許已經被那三個人籠絡,成了混帳東西的臣子了。如果想在帕拉諾活下去,這也是一個選項。我是不會這麼幹就是。」
  「我去勸說,庫薩克會到我們這邊來的。」
  「就算會成功,你也不能去。黑影正在監視他們。」
  「……我們可以等到黑影不見後再行動。現在只要跟在後頭,不要被黑影發現就好……」
  「你想這麼做就自己去做吧。我要去天之鐵塔,因為我跟亞希爾約在那裡碰頭。」
  「咦……天之鐵塔?什麼跟什麼?我怎麼沒聽妳提過這件事。」
  「因為我沒講啊。不過只要仔細聽我和亞希爾的對話,應該用不著我特別講也會知道吧。」
  把所有事都交給艾莉絲決定,所以注意力變得渙散。雖然不是現在才開始沒有自主權,但已沒在用自己的頭腦思考、判斷事情了。
  過去由於是隊長,同伴們也還勉強需要自己,因此在格林姆迦爾時才有辦法那樣努力。但是,今非昔比,自己已不再是什麼隊長了。
  簡單來說,哈爾希洛應該是呈現半放棄的狀態,對同伴的生死已不抱任何希望。
  但是,現在庫薩克就在眼前。
  他還活著。
  「……庫薩克他們是緊跟在亞希爾後面出現的,或許亞希爾知道些什麼庫薩克的事。」
  「也許吧,但我也沒辦法跟你保證什麼。」
  「我懂了,那麼我也要去天之鐵塔。」
  出發之前,哈爾希洛牢牢記住庫薩克的身影後,用手掌「啪啪」地拍了雙頰,鼓足了幹勁。他並不太推崇唯心論,也不太會想要做這種事,但偶爾為之應該沒差。
  接下來先去見亞希爾,希望能藉此查出和庫薩克一起行動的那些人的真面目,然後再想辦法去和庫薩克會合。當然,也會找到梅莉、席赫露、瑟朵拉和錫依。現在,庫薩克以外的人都還下落不明,但大家肯定都還活著,自己會以此為前提展開行動。自己不是要仰賴艾莉絲,而是要利用她。由於艾莉絲也在利用哈爾希洛的共鳴(Resonance),算是彼此彼此。然後,無論如何都要全員一起回到格林姆迦爾。
  哈爾希洛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廢墟七號。
  在地平線的彼方,可以看見有條模糊的縱向線,將圓點狀的天空一分為二,那條線就是天之鐵塔。
  由於身在帕拉諾,所以時常會遇到讓人摸不著頭緒的地形,但只要能看見天之鐵塔就不會迷路。並且拜口罩之賜,就算吹起香甜風勢也不會有事。只要懂得如何應對,即使在這種地方依舊能活下去,雖然沒有打算永遠待在這裡就是了。希望這種想法能常駐於心。順應環境變化固然重要,但絕不能習慣帕拉諾的生活。這裡不是自己的歸屬,也沒打算在這裡過上一輩子。我們要回去格林姆迦爾。
  「艾莉絲不會想回去原本的世界嗎?」
  一直閉嘴不出聲實在難受,因此偶爾會找艾莉絲說說話。雖然大半時間都遭無視,不過她偶爾回答時,自己就會莫名感到開心。
  「沒有特別想。」
  「因為不能丟下朋友不管嗎?」
  「我跟縫的交情沒好到那種地步。」
  「妳沒打算在這裡過上一輩子吧。」
  「能否過完一輩子我都還覺得心存疑問。」
  天之鐵塔依舊是條縱向直線,完全沒有靠近一點的感覺。
  雖然這麼說實在老生常談,不過真的沒有半點真實感。自己不知想過多少次,這個是不是在做夢啊?不如說,如果這一切都是夢的話就太好了。
  「那個……」
  艾莉絲居然主動聊天,實在是太稀奇了。
  「你知道浦島太郎嗎?」
  「浦島……太郎……是人的名字嗎?是吧?唔嗯──好像聽過,又好像沒聽過……」
  「浦島太郎是個漁夫,他在海邊看見有人在欺負海龜,因此救了海龜。可能對漁夫來說,海龜不是用來欺負,而是用來捕抓的吧。」
  「他只是可憐海龜而已吧……」
  「也有人說他是釣到海龜。但是,烏龜代表萬年長壽,所以他怕殺了海龜會觸霉頭,於是才放走。」
  「不管怎樣,他都是海龜的救命恩人吧。」
  「因此,海龜就把浦島太郎帶去海底的龍宮城當作謝禮。」
  「海底……怎麼感覺他會溺斃。」
  「他不知為什麼還能呼吸喔。也有可能去的地方不是海底,而是其他什麼地方。」
  「龍宮城啊。」
  「浦島太郎在那邊受到一位名叫乙姬的可疑女子盛情款待,但除了這名女子之外就只有魚了。魚兒有的唱歌,有的跳舞,有的表演漫才,有的表演短劇搞笑。」
  「好神奇喔,不過帕拉諾也相當神奇……」
  「該怎麼說呢?就是笙歌鼎沸、杯觥交錯之類的場面。然而就算一開始因為新奇而感到有趣,時間久了也會膩吧。豐盛的宴席由於會端出生魚片、烤魚和燉魚等菜餚,仔細想想還滿噁心的。」
  「浦島太郎想回家了?」
  「他覺得待得夠久了,所以跟乙姬說『差不多該回家了』後,乙姬回了句『其實我──』」
  「難道乙姬是……海龜之類的?」
  「浦島太郎的感覺是『原來妳不是人類喔!』。」
  「畢竟他算是被騙了啊。」
  「乙姬也連聲道歉,跟浦島太郎說『對不起、對不起,那麼這個錦盒就送給你當作禮物,回去的路上要小心。但是,千萬千萬不能打開這個錦盒』。」
  「那不是禮物嗎?」
  「整件事從頭到尾都很可疑,浦島太郎覺得自己被人設計了,只是不知道對方的目的是什麼。這部分也有點像帕拉諾。」
  「……然後他有平安回到家嗎?」
  「算是有。」
  「算是有啊……」
  「他回到的地方肯定是當初那個海邊,但是情況有點奇怪。明明那邊是他的故鄉,卻沒有半個人認識他。原來他在龍宮城逍遙的那幾天,陸地上已經過了非常久的時間,這就是故事的結尾。」
  「等等,那個錦盒呢?」
  「啊,沒錯,故事的結尾應該在這邊。浦島太郎實在窮途末路,只好打開了那個乙姬叮囑絕不能打開的錦盒。」
  「也是,事情都變成那樣了,他不得不開吧……」
  「結果錦盒中冒出一團團白煙,轉眼間浦島太郎變得滿頭白髮。」
  「妳的意思是他變老了?」
  「對,浦島太郎變成老爺爺了。這故事很殘忍吧。」
  「跟我這種遭遇的人講這個故事,妳也很殘忍耶。」
  從地表垂直向上延伸的縱向線,自某個時間點起就突然變得很粗一條。
  天之鐵塔和先前來時完全一樣,十幾二十層的生鏽鐵牆環繞著鐵塔。順著鐵牆和鐵牆之間猶如迷宮般的道路一直走,最終抵達鐵屑之山,鐵塔就筆直地聳立在上頭。
  兩人開始攀爬鐵塔的屋外階梯。
  「如果黑影跟著亞希爾到這裡來的話怎麼辦?」
  「你沒注意到嗎?」
  艾莉絲指了鐵牆迷宮。「嗯?」哈爾希洛歪過頭,自己雖然覺得有什麼地方怪怪的,但一時間還無法意會。稍微思考了一下後,終於注意到了。
  「……牆壁和牆壁之間有影子,明明沒有日照,為什麼會有?」
  「誰知道。或許那些原本也是會動的影子,現在可能就是死掉的影子,或生鏽的影子。總之,可以肯定的就只有一點,那就是黑影沒辦法通過黑影。混帳東西手下的黑影,受到這些影子的阻礙,所以是無法靠近天之鐵塔的。」
  「意思是這裡很安全嗎?」
  「待久了會生鏽喔。」
  「看來不安全啊……」
  哈爾希洛低下頭嘆了口氣。這裡實在是不安全啊。
  「艾莉絲。」
  「幹麼?」
  「妳看下面。」
  「……下面怎麼了嗎?」
  艾莉絲感覺很不悅地回答,同時看向階梯下方。
  天之鐵塔周圍堆疊成山的鐵屑有各種大小,當中也有看起來比人類大上好幾倍的巨大鐵屑。哈爾希洛,甚至可能連艾莉絲都一直沒有發現,她們其實就躲藏在鐵屑和鐵屑之間的縫隙。
  少女們身穿色調繽紛的禮服,從附近一帶紛紛現身,抬頭仰望哈爾希洛和艾莉絲。
  遠看就像真人少女,但她們不是,那些全都是人偶。
  不對,並非全部。
  少女人偶雖然也都十分纖瘦,但是有個身形極度纖細,根本細過頭,給人的印象就是會動的棍狀人偶,眼下正以左右腳慢慢交叉的詭異行走方式,靠近屋外階梯的攀爬口。她那纖細身軀上穿著如同內衣的服裝,頭頂裝飾過剩、像是蛋糕的帽子,還重疊戴了好幾副眼鏡,看起來比人偶還更有人偶風格,不過她原本是人類。至於現在還算不算人類就不得而知了。
  「……操偶師。」
  「……縫。」
  哈爾希洛和艾莉絲同時嘀咕後,望著彼此,但有些尷尬,因此又撇開了眼睛。
  「……妳覺得她來這裡做什麼?」
  「誰知道啊。面對一個無法言語的人,我怎麼可能會知道對方在想什麼。」
  「我覺得她單純只是上次挨打,這次來報復的……」
  「等等,我上次只是稍微活埋她一下而已,而且她看起來也沒怎樣啊。」
  「妳跟我說這些沒用啊。」
  「沒辦法啊,我就算跟她說,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吧。」
  「她要上來了。」
  操偶師把腳跨上階梯後,少女人偶們也一個接一個跟在操偶師後頭。
  「要逃的話,往下比較好。」
  「我知道,用不著你說。哈爾希洛,你最近滿囂張的喔。」
  「我想測試一個東西耶。」
  「啥?」
  「我覺得共鳴(Resonance)的效果不是只能增強魔法威力而已。我想去碰觸操偶師,妳能幫我一下嗎?」
  「……你現在的意思是你要用你的共鳴(Resonance)魔法去對付縫,然後要我好好誘導縫的行動,讓你能繞到她背後還哪邊去?」
  「嗯,就是這個意思。」
  「你想對縫做什麼?」
  「要試了才會知道結果。如果不測試這個辦法,往上跑情況只會越糟,只能打散她們後逃走,或是跳下去。跳下去著地時,妳的圓鍬應該可以消除衝擊力道吧。要不然乾脆打倒操偶師也是個辦法。」
  「這……」
  「我知道妳們是朋友,但現在的她已經不是那個她了。妳親手結束她的生命,也是了結這件事的一種方法。不過,如果是我,當然不會選擇這麼做。」
  「那麼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我會找出讓她恢復原狀的方法。」
  「如果有那種方法,我早就做了。」
  「也許只是妳沒有能力做到而已。」
  「你的意思是你有辦法做到?」
  「我剛剛不是說了,要試了才會知道。畢竟之前都沒試過,怎麼可能知道有沒有效。」
  「伊藤縫,那孩子叫做這個名字。」
  艾莉絲重新握好圓鍬,讓漆黑外皮剝落,纏繞至自己右腕,逐漸形塑成長槍的形狀。
  操偶師,不,面目全非的友人伊藤縫,領著少女人偶們爬上了階梯。
  「縫如果沒來邀我,我就不會出門去洞窟探險,當然也就不會迷路闖進這個帕拉諾了吧。她雖然有些地方很煩人,但那個孩子本性並不壞。」
  哈爾希洛悄悄地移到艾莉絲後方,卸除全身上下多餘的力氣。階梯的踏板是算不上厚的鐵板,因此很難說是堅固。現在想像自己迅速沒入踏板下方。隱形(Stealth)──成功,也能感覺到自己正從斜上方俯瞰包含自己在內的周遭一帶。一切都很順利,話雖如此,小心才能駛得萬年船。心就猶如水面,稍有一點小事發生就會揚起波紋,範圍還會越來越廣。哈爾希洛則是坐在一艘小船上,由於是艘小船,很容易就會翻覆,所以他必須維持心靜。
  縫已爬上階梯,但哈爾希洛躲在艾莉絲背後,所以看不見她的身影,只能聽見腳步聲。縫走得很快,速度比起剛才又加快了很多。好近,她拉近了好一大段距離。
  哈爾希洛的呼吸猶如快要停止般緩慢。
  艾莉絲走上前去。
  縫反而停下了腳步。
  艾莉絲並非往前猛衝,而是稍稍跨往左前方,揮出長槍狀的圓鍬。
  縫沒有退後,而是往前移動,躲開圓鍬。
  艾莉絲一個回轉,縫也跟著轉身,不讓艾莉絲繞到自己背後。
  現在,縫背對著哈爾希洛,毫無防備,根本沒注意到哈爾希洛。不管怎麼看人就是在那裡,應該不可能沒看到,但這個人就像剛好進到視覺死角般,沒人看得到他──完美使出隱形(Stealth)後,就會有這種效果。
  哈爾希洛不慌不忙、安安靜靜地從背後架住縫。縫瞬間想要反抗,但她無需如此抗拒。
  「伊藤縫,我就是──」
  在輕輕說出「妳」字之前,我已經變成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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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19 22:37 | 显示全部楼层
  10.以愛為名的渴望 [loveway]
  
  從前從前,我曾在某個地方嗎?
  有的。
  我在。
  我在,有我在。
  雖然,應該沒有任何人知道我、注意到我就是了。
  不過,確實在。
  總覺得……
  我就像……
  空氣?
  反正,沒有任何人會在意我吧?
  我在有很多男孩女孩唱唱跳跳、跳跳唱唱,人數多到快滿出來的舞台上,放聲大喊。看我。
  快點看我!
  我就在這裡──喔!
  快點看我!
  主角不是這些人,而是我喔!
  為什麼啊?為什麼大家都不看我?我有什麼不足的地方嗎?
  我。
  叫我。
  叫我、叫我、叫──我。
  不斷有人舉手、舉手,再舉手。
  好,那邊那位。
  話說您哪位?
  什麼嘛。
  不就是我自己嗎?
  這個地方打從一開始就只有我在嗎?
  算了,先不想這個。
  那麼請回答。
  
  因為妳長得不可愛。
  
  沒錯,說得沒錯。我雖然不是會活得很辛苦的無敵醜八怪,但也稱不上可愛。
  嗯,應該算是一般吧?
  不對、不對,自己一點都不一般。因為所謂的漂亮長相指的是種超級平均值,關於這點我看了很多書、查了很多資料,應該不會有錯。人類已經下意識會覺得,將百萬人的臉孔混合,再除以百萬而成的相貌很漂亮。因此,既不醜又不可愛的長相不能稱作一般。
  真要形容的話,就是無關緊要。
  不會讓人撇開眼睛,也不會讓人看到入迷,簡單來說就是毫無價值。
  爸媽有可能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替我取了有點奇怪的名字,一個少見的名字。至少,我到現在都還沒碰過有人跟我同名。但是,這個名字應該不適合我。
  每當我自我介紹後,對方一定會露出詫異的表情。他們心裡大概是覺得「外表明明很平凡,甚至連平凡都說不上,沒想到是叫這種名字」。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因為對所有人來說,我叫什麼名字,不,我是什麼人一點都不重要。反正誰都不會感興趣。
  世上存在感像我這麼薄弱的人寥寥無幾。如果像我這樣不起眼,甚至鮮少會有人跟你說「怪了,你在這裡喔?」;也沒有什麼極度欠缺存在感而發生的有趣小故事。只是我吸引不到任何人的注意,也沒有任何人會關心我,比如我主動與某人攀談,對方儘管都會禮貌性答話,但絕不會因此聊起天來,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事態會如此發展我心知肚明,因此如果沒事,我也不會與人攀談。
  這麼一講,大家可能會以為我因為極度沒有存在感,所以總是形單影隻,在某種意義上,是個有點奇怪的人。其實並不是這樣。是因為我想當個有點奇怪的人,所以才把事情加油添醋講得誇張一些。
  實際上,我在每個人生階段也都還有一、兩個朋友,也會有路人來跟我問路。即使再怎麼沒有存在感,我也不是真的不存在於這個世上。
  不過,朋友們幾乎不會主動聯絡我,如果不一直和他們一起行動,他們無一不是和我漸行漸遠。就算他們不討厭我,但也不代表他們喜歡和我當朋友,很明顯我不受朋友們的重視。老實說,我也不認為這些人是我極為寶貴的好朋友。至於是不受他們重視,我才不覺得寶貴;還是我不覺得寶貴,所以他們才不重視我?這點我也沒辦法說個準,應該是兩邊都有吧。
  欸、欸,我好寂寞喔。
  是喔?很寂寞嗎?乖、乖、真是可憐。
  不過,我沒事,我們來玩吧?
  今天要玩什麼?
  (──人偶……?)
  沒錯,能撫慰我的就是這些人偶。我一點一點地購買、收藏店家販賣的人偶,如果不滿意原版人偶,還會做衣服幫他們更換,親手改造一番。最後甚至用黏土等材料,開始自己動手做。
  你的腳好像要長一點比較好看耶,我來幫你加長吧。
  不過腳一變長,手腳的比例就變得好奇怪,所以我也幫你把手加長吧。
  脖子好像也要再長一點比較好。
  頭感覺起來怎麼好大一顆。
  (──啊啊,人偶……)
  幫你換上這邊這顆小一點的頭好了。
  腳踝太粗很難看,我來幫你削細一點吧。
  不過,我也不是完全沉溺在人偶中。總之我自認思考過很多,下了很多功夫,不過還是投注了最多心力在改善自己的外表。結果,不管我有多努力改進,不可愛的女生就是不會有人搭理。不僅是男生,就連女生在看到其他女生的瞬間,就會做出判斷,將對方歸類於可愛還是醜陋的一方。長得醜果然是一種罪,只是敢公開講的人不多罷了。而且不是一般的罪,是不可饒恕的大罪。一般提到的七大罪是傲慢、憤怒、嫉妒、怠惰、貪婪、暴食及色慾,但是我實在不解,這裡面為何沒有包含「長得醜」?
  我想變可愛,但是長相就是非常棘手的部分。畢竟又不能像人偶那樣,用黏土自由形塑各種外形。或許去動個整形手術就能解決問題,不過這麼做需要花錢,縱使有考慮以後要去接受手術,也無法現在馬上付諸行動。然後還一個人偷偷練習化妝。不知是不是化妝這件事和製作人偶有什麼相通的地方,練了一手不錯的化妝技巧,但是像我這種樸素又沒存在感的女孩,突然畫個大濃妝現身,大家應該會大吃一驚吧。豈只如此,肯定還會被當成箭靶、被人覺得噁心,進而遭到欺負。
  我自小身材就圓滾滾的,再這樣下去會變成活得很辛苦的無敵醜八怪,醜又胖真的是無藥可救,因此也是有進行自我監督。不過我本來就是易胖體質,而且天生就得吃上骨架大、皮厚、肉硬這三重苦頭。不對,真要說的話,我的膚色算是黝黑,膚況也有點粗糙,所以是五重苦頭。只要稍微長點肉,我立刻就會變成圓滾厚實、圓木桶般的極醜陋模樣。儘管如此,除了製作人偶、玩人偶之外,我的興趣就只有吃了。無論是甜的還是鹹的,我都喜愛到無法自拔。厭倦生活中的一切時,我習慣會交替大吃甜的和鹹的食物,吃到快要嘔吐才會停手。
  然而,我必須瘦下來才行。
  再怎麼漂亮的衣服,穿在胖子身上看起來就是醜。人只要瘦,隨便買來的便宜貨穿起來也能很好看。
  我下定決心要變瘦,除此之外,還想要盡量變白,所以會留意盡可能不要曬太陽。就算不整形,不用化妝修飾,人應該也能變漂亮。我想要變漂亮,因為我相信只要變美,境遇一定會改變。
  然而過程好痛苦。
  遠比想像的還要痛苦、痛苦、痛苦、痛苦、痛苦。
  真的試著控制飲食後,不知道為什麼滿腦子就只剩下吃的事,想要吃什麼不能吃什麼這個的話應該能吃那個就只吃一口看看這個果然不能吃不吃就會死不吃東西根本違反生物的自然法則稍微吃一點再吐出來就好我想吃點東西什麼都好。
  就在某一天,我一如往常在思考吃的事情時,突然想到一件事。據說,人類的身體有六成左右是水分。若是這樣,減掉那些水分,身體應該就能變得輕盈。身體變輕就等於變瘦,如果無法忍受不吃,那不喝就好。
  我立刻嘗試,效果驚人。不補充水分後,體重轉眼間減少。期間由於口渴到受不了,所以吃了東西蒙混過去。結果體重雖然也有反彈,但不久後又會下降。
  我瘦了。應該是瘦了多少就變美多少。朋友們也說我變瘦了。
  但是,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改變。
  怪了。
  難道不想辦法改變面容,就沒辦法變漂亮嗎?自己如果能有辦法,早就做了。我也是有理想的,但我不是期望受到男生的歡迎,或交到男朋友。我想要的不是這些,總之就只想要變漂亮。想要有人看到我會覺得「那個女生好漂亮」,想要有人認同我很漂亮。我沒打算勾引男生,所以性感、女人味之類的我都不需要,胸部是飛機場也沒關係,我只要身材苗條,穿上任何衣服都好看,能令看到的人都驚艷,並且讓對方目不轉睛──這就是我想成為的存在。
  不行嗎?
  減到這種地步還不夠嗎?
  也是,這樣應該還不夠吧?
  必須再多瘦一點才行。
  無論是手臂還是腳,都還要再瘦、瘦、瘦、瘦、瘦、瘦、瘦、瘦、瘦一點。
  這手臂和腳都太粗了,好噁心,看我把它拔掉換裝其它的。
  你們可以像這樣換手換腳,但是我無法這樣換。
  啊啊,真令人火大。
  喉嚨好像快燒燒燒燒燒燒燒燒燒燒燒燒燒燒燒燒燒燒燒燒燒燒燒燒燒起來了。
  我做了個少女的人偶後,又毀了它。雖然製作時沒有明確的參考對象,但當然不會是男的,成年女性也不行,必須要是少女。其實少女也不符合我的理想情境,但當時滿腦子應該只想得到少女這種籠統的意象。因為,那個時候我還不認識她。然而一切都來得很突然。
  我認識了她。
  (──艾莉絲……)
  沒錯。
  那個時候大家都叫那孩子,艾莉絲。
  打從第一次見面起,她就散發出一種非男非女,甚至是非人的氣息,完全就不是普通人。她患有某種先天性疾病,除此之外身上也還有其他病症,這個體弱多病的印象,也讓我感到特別。我認為不只是人類,只要是生物各自都具有專屬的色彩。但是,艾莉絲居然沒有這種色彩。因為她虛幻到整個人感覺都是晶瑩透明的,就像何時消逝都不足為奇的夢幻存在。世上某處若有單用薄片玻璃製成的花朵,那麼艾莉絲就像極了這種花。而且這絕對會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一朵花。
  我被重重教訓了一場,然後清楚明白到,我想要變成像艾莉絲那樣,想要被生為艾莉絲。但是,這些事情當然不可能實現,畢竟現實上,我就不是艾莉絲。
  不過我發揮連自己都難以置信的積極態度,藉機接近艾莉絲,並且厚著臉皮找她聊天,只要能吸引她的關心,我什麼事情都願意做。
  在我心中有過兩種想法。
  一是想待在艾莉絲身邊。討她歡心,例如和她當朋友,與她一起行動。這麼一來就能盡情眺看她,聽到她的聲音,聞到她的味道。
  另一個則是,想深入了解艾莉絲,然後揭穿她的本性。我其實在懷疑,艾莉絲是不是徒有外表而已。老實說,我愛艾莉絲,沒錯,我愛著她,但是也大概同等憎惡她。我想要的就是那個,只要有那一樣就好,其他都可以不要──而艾莉絲天生就擁有這個東西。所以,我怎麼可能不憎惡這樣的她?至少,如果了解到艾莉絲只是有副好皮囊,換言之,她只有外表亮麗,內在完全不可取、空空如也,說起來不過是尊做工精美的人偶的話,那麼我心裡還能稍微平衡些。
  我說……妳覺得呢?
  艾莉絲都在想些什麼啊?
  我搞不懂她,實在搞不懂,根本抓不到她的想法。
  因為她都不說真心話。
  也不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
  實在是小心謹慎。
  看來她是在提防我。
  不過,她也沒有刻意疏遠或迴避我。
  我沒被她討厭嗎?
  她到底是怎麼想的?
  只是行事慎重嗎?
  艾莉絲討厭我嗎?
  明明我這麼愛她……
  我不懂。
  我不懂。
  我搞──不懂她。
  艾莉絲日益無精打采,感覺相當憂鬱。一看見意志消沉的艾莉絲,我就會十分愉快,整個人都活過來了。相反地,艾莉絲只要莫名開朗,我就會感到不安,甚至還會覺得消沉。
  有時艾莉絲平凡得讓人掃興。比如刻意找她聊時下流行的話題,想看看她的反應,結果她卻說出隨處都可聽見的無趣事情,令我大感失望。明明只是理所當然地知道任何人都知道的事物,而且,並非熟知內情,只是有些皮毛的知識,卻擺出一副我還知道滿多的模樣說話──再怎麼想這都是與艾莉絲最不相襯的態度,但她肯定有這樣的一面。
  我只要一吃完東西,很多時候都會不舒服,所以就會當場嘔吐。當然,會避開其他人的目光再嘔吐。畢竟沒有半個人會注意我,應該不會被人發現──我是這麼認為的,也對此覺得安心,但是當我吐完、身體舒暢回到原處後,艾莉絲就會露出好像什麼都懂,應該是說好像已經知道我去做什麼的神情,只用眼神跟我說「回來了啊」。每當這個時候都覺得被她看穿了什麼,因而打起寒顫。
  我曾跟蹤過艾莉絲好幾次。我自認非常專注,並且萬無一失地尾隨她,但總在不知不覺間就跟丟了。大概是她察覺到我在跟蹤,所以把我甩掉了。事情明是如此,但艾莉絲從未提及。
  我越來越覺得,艾莉絲應該已經徹底摸清,她採取什麼行動,我隨之會有什麼感受、會有什麼反應。艾莉絲不只是把我,而是把身邊所有人都耍得團團轉──有些事情就是明顯到會讓我這麼聯想,但也有些事情又會讓我的結論變成「再怎麼想都覺得應該是自己想太多了」。
  儘管艾莉絲就在眼前,但我經常會產生錯覺,覺得真的她並不在那裡。明明用不著凝視就能清楚看見艾莉絲的身影,不過就算伸出手也無法碰著。本以為是艾莉絲的那個存在,原來是鏡子映照出的艾莉絲,回過頭雖然能見到她,但伸手觸碰後發現那果然是鏡子。
  有時艾莉絲的每句話、每個動作都會刺痛我的心,害我感到鈍痛或刺痛。我被艾莉絲傷害的頻率,說是稀鬆平常也不為過。但是,我則盡最大的可能關懷她,沒有去傷害她。
  如果我親手殺了艾莉絲就能變成她的話,我肯定下手了吧。但是,當然不可能發生這種事。假如殺了艾莉絲,她就會從我眼前消失,我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令人憎恨的是,艾莉絲的朋友並非僅只有我一人。我雖然想獨佔艾莉絲,但若是太過煩人,便有可能會被她討厭,所以我必須拿捏好所謂的分寸。為什麼艾莉絲這樣的人會跟這種傢伙感情這麼好?──艾莉絲的朋友淨是些能讓我酸上十句、二十句這種話的傢伙,要跟這些傢伙保持適度的往來,搞得我非常痛苦。即使如此,我也只能硬著頭皮做。
  夏令營期間有人在找人一起去海崖洞窟探險時,我完全沒有興趣。但是,聽到艾莉絲的一個朋友好像要參加後,我整個人焦躁無比。因為那些傢伙肯定會去約艾莉絲。艾莉絲應該是對探險不感興趣,但還是有可能會答應他們「好吧,一起去」。因此我決定先下手為強,搶在那些傢伙之前先去約艾莉絲。
  然而我猜錯了,艾莉絲一聽到要去探險,整個人幹勁十足,甚至不知去哪找了把圓鍬來用。她這個人實在讓人猜不透。
  而且我後悔了。
  本以為會去約艾莉絲同行的那傢伙,最後沒參加探險。而洞窟什麼的對我來說根本不重要,我只是打死都不想看到別人以任何形式搶走艾莉絲。假如那傢伙約了艾莉絲,艾莉絲也答應同行,我才不想在這種時候說「我也要跟你們一起」,就算撕了嘴也說不出口。我只因為這樣去邀艾莉絲參加探險,結果我的命運因此大大改變。
  啊啊、啊啊,我根本不想回想起這件事。
  在洞窟內走著走著,不知什麼時候霧氣開始瀰漫,不久後便伸手不見五指,連原本就在身旁的艾莉絲,都不曉得到哪裡去了。
  「……縫?」
  我記得那時好像有微微聽見艾莉絲在叫我的聲音。
  也許我只是覺得自己有聽見罷了。
  (──伊藤縫……)
  可能是我太想聽見她的聲音,所以我的大腦才擅自製造出這種幻聽。
  肯定是這麼一回事。
  「縫……」
  我確實聽見了不知是誰的驚叫聲,而且人數眾多。裡面有我曾經聽過的聲音,也有不知什麼東西發出的聲響。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開始感到恐懼,任何人在這種狀況下都會害怕。「艾莉絲、艾莉絲」,我想我有這麼呼喊。最重要的是,艾莉絲不在我身邊,這件事讓我恐慌到了極點。打從某個時間點起,我的世界就不是我自己的了,而是繞著艾莉絲打轉。一切的思考均與艾莉絲連結,與她無關的事情都從我心中剝落消逝。讓我發覺自己已陷入飲食障礙症狀的人就是艾莉絲。她並沒有直接告訴我,但是她最擅長的就是不露痕跡地暗示他人某件事情。有一天,艾莉絲這麼跟我說:
  「縫可能覺得我是個奇怪的傢伙,但我覺得妳奇怪多了。」
  「我哪裡奇怪了?」我這麼問。艾莉絲稍微沉默後,給出了「我只是有那種感覺而已」之類的回答。我記得自己在艾莉絲不發一語的期間思考了非常多。艾莉絲就是像這樣讓我自己思考,不自己主動講明,想藉此讓我了解。這就是她為了保全自己的做法吧。
  我追查到艾莉絲過去曾受到霸凌。雖然只是從別人口中聽來的,但好像是被霸凌得十分悽慘。我在得知艾莉絲有過如此悲慘的遭遇後,覺得她實在可憐,因此哭了出來。但同時又因掌握到她的弱點,所以非常開心。一想到將這把私藏的武器刺到艾莉絲身上的瞬間,我就興奮得睡不著覺。我甚至把人偶們拿來分飾我自己、艾莉絲和圍觀者,試演了那個場面。我隨時隨地都能把艾莉絲壓得死死的,能讓她屈服於我。但是,我不會這麼做。這都是因為我非常珍視她、深愛著她的緣故。這就是我對她的愛的證明。不過,若是有一天艾莉絲無情地拋棄我,我就會使出大絕招吧。到那個時候我才終於能給予她沉痛的打擊,接著我便會跟她告白。
  告訴她,不管她發生什麼事,無論她是什麼樣的一個人,我都喜歡、很喜歡、深愛著她。告訴她,我再也不會傷害她了,這是我最後一次刨挖她的傷疤。我希望艾莉絲能相信我,希望她在我面前能毫無掩飾,希望她能了解就算她坦誠相對也非常安全,我堅信這樣的日子一定會到來。但是現在,艾莉絲不見了。
  她,不見了。
  看不清楚周圍的事物;明明已經進到洞窟裡,感覺起來卻不像身在洞窟中;這裡到底是哪裡?我們這支洞窟探險隊好像遭到什麼東西襲擊,是野獸?還是鬼?──然而比起這些事情更讓我害怕的是,艾莉絲不見。艾莉絲怎麼可能會不見了。這世上就算天翻地覆,我只要能和艾莉絲待在一起就無所畏懼。如今困擾我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艾莉絲不見了。
  「……縫……」
  (──怎麼會不見……)
  我一直找、一直找、不停地尋找、尋找、尋找、尋找、尋找、尋找,一直找、找、找找找找,不斷尋找尋找尋找尋找尋找尋找找找找找找找找找找找找。
  一個人落單好寂寞。
  孤苦一人實在是太悲哀了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人偶。
  人偶。
  你是誰啊?
  我是艾莉絲。
  那是誰?
  艾、莉、絲?
  艾麗詩?
  艾麗諾詩?
  艾麗艾麗艾麗艾麗諾詩詩詩詩詩詩詩詩詩艾麗艾麗艾麗諾詩詩詩詩詩詩詩詩?
  世上沒有這個人。
  到哪都找不到。
  沒有半個人。
  人偶、人偶,現在這裡就只有你們和我而已喔。
  我們就和樂融融地一起生活吧。
  (──她在喔。)
  妳……腳長一點會比較好,我來幫妳拉長吧。
  腳變長後,和手臂就變得不協調了,所以我也來幫妳把手臂拉長吧。
  脖子也是,再長一點比較好。
  話說妳的頭也太大了。
  我來幫妳換顆比較小的頭。
  腳踝粗到很難看,我來幫妳削細一點。
  (──艾莉絲在這裡……)
  「縫……!」
  (──艾莉絲就在這裡喔。)
  「縫!」
  (快回神。)
  (快醒過來。)
  (伊藤縫……)
  「縫!」
  (縫小姐。)
  (和我一起……)
  「縫!」
  
  艾莉絲?
  
  什麼嘛。
  妳就在這裡啊……
  
  
  
  
  11.溫柔擁抱我 [never_let_me_down]
  
  已決定不去思考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其實應該更像是,不知不覺中就不再思考這件事了。畢竟應該已經深切體悟到,想再多也無濟於事了。
  很早之前就已經放棄回頭查看,或努力記住剛才行經的路徑。好比一路上只是直線前進,結果卻突然碰到純白一片還會冒泡的無底沼澤,或猶如閃電的斷崖。這時來個一百八十度轉折掉頭,照理來說當然會通過方才見過的地方,但不知為什麼,在這裡卻不一定如此。不,應該得說幾乎每次回頭,都會見到陌生的地方。
  不知道是對「怎麼可能、這也太奇怪了」這類拒絕承認的現象所產生的抗拒感;還是不安、恐懼這種更源自本能的反應;抑或是籠統來說的混亂,總之自己實在難以壓抑這種情緒,但是在這樣的心境下,其實更難面對眼前這種自己根本不認為是現實的現實。然而為了適應這種不現實的現實,也只能接受眼前的一切。
  首先,必須捨棄「現實就該是這樣」的想法,承認如今的現實,接著思考如何應對。由於一颳起香甜風勢就會變得格外地睏,因此便用布來阻擋風勢。一喝水就會變得極度悲傷,所以滴水不沾。就算不吃不喝身體也不會出現不適,所以中斷飲食。
  「不過,這個是……」
  爬上像是漩渦,不,就真的是捲成漩渦狀的山丘後,映入眼簾的是一整片城鎮。
  那是城鎮嗎?眼前排列著一棟棟屋頂上舖有石板瓦還什麼的、像是石砌房屋的大小建築物,建築物之間還有長長的道路,也能看到庭院和石牆等。周遭由於薄霧籠罩,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在道路上來往移動的物體,說不定是人類。
  「看起來好像真的,不,是好真實。啊,這兩個是一樣意思吧?」
  同行者這麼說完後笑了。這個女的樣子也相當奇怪,不過自己現在也還在猶豫,是不是該把她和其他現象擺在一起思考會比較好接受。
  她的外觀相較於以前,看起來沒有不一樣的地方。畢竟不像錫依出現巨大變化,變成載著主人用四腳走路。
  沒錯,錫依變了。如果有一萬人目睹女子當前仍騎在錫依背上的身影,應該沒有半個人會覺得牠是喵喵吧。喵喵是種俗稱貓猿或猿貓的生物,以體型最大的個體來說,扣除尾巴後,頭和身體的總長都還未及成年人類的一半。移動之際雖是用四腳行走,不過能用後腳直立身體,前腳在經過訓練後,能像手一般靈活使用。該怎麼說才好?現在錫依的魁梧身軀應該足足有主人的一倍大,四肢粗壯到嚇人的地步,面容看起來就像隻猙獰的肉食性野獸,一點也不惹人憐愛。牠這個模樣雖然十分兇暴,但也能說是某種可愛,不過這樣豈止已經脫離喵喵的範疇,根本是來到完全不同的境界了。
  錫依為了保護主人,勇敢地殺戮、吞噬襲擊而來的怪物們,在這期間體型緩緩變大、變得魁梧。這個世界的怪物的營養成分這麼高嗎?然而,縱使大量攝取豐富的營養,但錫依早是成年喵喵,體型也不可能長大成這副模樣。
  雖然無法理解,但也只能接受事實了吧。撇開外觀不談,錫依還是以前的錫依。就算沒有嚴加訓練,仍舊對主人忠心不二,明明好奇心強卻又很有耐性──錫依就是具有如此稀有的特性,智力非常高,又懂得團隊合作,體能更是無話可說,在她見識過的喵喵中,明顯是素質最高的一隻。正因為是這樣的錫依,所以牠即使外貌大變,依然一如往常全心全意服侍主人,看來自己也這麼正向思考比較好。
  在這個世界,一切都會改變,會不停改變。
  因此,自己的同行者也不例外──真的可以這麼認定嗎?
  錫依可能是感受到主人內心的動搖,因而「喀啊嚕嚕嚕……」地低鳴。
  女子輕撫著錫依的脖子,看向站在一旁、正在俯視城鎮的同行者側臉。索性問個明白好了。
  問她「妳這傢伙是誰?」。
  不對,應該要問得更清楚一點。
  不對吧,妳這傢伙不是那個叫梅莉的女人吧?是別種東西,對吧?
  「嗯?」
  頂著梅莉長相的女子看著自己露出微笑。看在她眼裡,那只不過是重複好幾百萬遍而練就出的詭異假笑。雖然自己並不是很清楚,但這個女人會露出這種笑容嗎?畢竟,她以前不怎麼會笑。以自己留有的印象來說,她就算要笑也是非常含蓄,深怕自己的笑可能會傷害到其他人的感覺。
  「瑟朵拉,怎麼了嗎?」
  「我又沒有幹麼。」
  「是喔,那沒事。」
  「有事的反而是妳這傢伙吧?」
  瑟朵拉並非小聲嘀咕。然而她雖然把話講得一清二楚,女子卻沒有任何反應,就好像沒聽見似的。就算要無視對方,也需要用對方法,如果神經不夠大條,是沒辦法用她剛才這種方式的。
  「那邊好像是城鎮呢,看來有人住在那裡。」
  「對啊。」
  「這次妳回話了啊。」
  「那些可能要說成『像是人類的東西』會比較好,畢竟看起來像是人,實際上不一定會是人。」
  「……也是,妳說的對。」
  「這個地方有這個地方的規則,這些規則和我們已知的規則有點不同。不對,不只是有點,而是有很大的不同。我們已經在這個地方領教過太多了。」
  「妳這傢伙也有很大的不同啊,妳以前不會用這種口氣說話。」
  「我們的下一步呢?要下去看看?」
  「看來妳打算徹底無視我的問題。好吧,既然如此,我也有我的打算。」
  「那個,瑟朵拉。」
  女子又露出那種假笑。瑟朵拉實在很想扯下她的面具,但如果真的那麼做了,她又會露出什麼樣的真面目呢?
  「明明是緊急狀況,現在能不能先別講那些。再說了,妳還要這樣子煩我到什麼時候?」
  「……我只是想知道妳這傢伙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反正莫名其妙的事情本來就已經夠多了。」
  「不是要接受一切,然後繼續前進嗎?」
  「我什麼時候說過那種話了……我應該沒講出口才對。」
  「因為妳就是露出了那樣的表情。」
  「真不知哈爾如果看到現在的妳,會有什麼感覺。」
  「……哈爾希洛啊。」
  「哈爾和我不同,他對妳有好感,也非常替妳著想吧。」
  「我可能得好好考量一下這件事,但是他還活著嗎?我不覺得那種程度的義勇兵挺得下──」
  女子急忙住口,板起一張臉。不對,與其說是板起一張臉,或許該說是面無表情。不過,這個狀態轉眼即逝,女子馬上又再用那端正的五官,擺出平常那種虛偽的笑容。
  「總之,我們就以他還活著為前提來行動吧。感覺這麼做最得當。」
  「有鬼……」
  「妳這說法很不錯,我也懂妳為什麼會想那麼說……但是,這樣下去好嗎?我們只有像至今這樣通力合作,才能擺脫現在的困境吧。妳若不去看那些細枝末節的問題,我們一定能好好活下去。妳應該也是這麼認為的吧,所以才會到現在什麼都沒說出口。」
  「妳現在是連裝都不想裝一下了啊?」
  「因為妳是能溝通的人。老實說,要跟蠢小鬼講這些非常累人,可是妳不同。」
  這名女子的真面目依舊不明,但是瑟朵拉直覺肯定不會是什麼好東西。這個東西現在可能是迫於需要,所以明白說出自己的想法,雖然還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就是了。
  以現在這個時間點來看,攜手合作的確對雙方都有益。然而當聯手的弊大於利時,這個女的可能就會為了封口而殺害瑟朵拉。當然,自己也沒打算乖乖就範,能做的防範措施還是得先做好。
  「那麼,妳好歹也裝一下,畢竟隨時都有可能遇到其他同伴。我是對妳的真面目什麼的沒有興趣,但其他人可不一樣喔。」
  「妳說的也是有道理。」
  「……妳可別讓哈爾感到困擾或傷心,他可是我的初戀,我到現在也還沒完全放下。」
  「我會牢記在心。」
  「拜託妳了。」
  總之,自己透過各種動作、表情和語氣,演出了「斬不斷舊情的女子,為了依舊思念的男子委曲求全」的模樣,不知道她有沒有相信。但自己也不是毫無那種想法,因此看起來應該不至於像是沒有半點真心。
  「──那接下來……就去那座城鎮看看了。」
  騎在錫依背上的瑟朵拉與裝作梅莉的女子,走下滿是隆起處和裂口的山丘,往城鎮而去。
  霧氣不會變濃也不會散去,就只微微籠罩在城鎮附近一帶。雖然不太對勁,但也沒詭異到不能接受的地步,畢竟在這個地方說不定就是會有這種現象。
  一下跳過裂口,一下繞過猶如刀劍般尖銳的隆起處,終於下到了山丘底部。
  看起來彎曲的格狀柵欄圈住了整座城鎮,走近一看發現,柵欄高度大概是人類身高的兩至三倍,所有柵欄全都爬滿長有尖刺、像是粗藤蔓的植物。硬著頭皮應該還是能翻過柵欄,但應該會有出入口才對。
  沿著柵欄往前進後,看見了一道門,沒有門扇,也沒有守衛,看起來是能自由進出。
  兩人穿過門,踏進了城鎮。內部依舊霧氣瀰漫,門的附近雖沒有半個人,但道路另一端稀稀落落地有幾道人影。
  
  
  
  「還真安靜耶。」
  偽梅莉這麼嘀咕後瞥看瑟朵拉,重新調整語氣說「好安靜呢」。
  若是路上沒有行人就還另當別論,但明明就有人在前方走動,卻像耳朵被塞住般沒有一點聲響。難道這座城鎮裡所有人都不會發出聲音,也不說話嗎?聽覺比人類還要敏銳的錫依也沒抽動耳朵,這代表牠沒聽見一絲聲響。
  「我們稍微觀察一下吧。」
  兩人就這樣在道路上筆直前進。
  霧氣、遠方移動的人影。霧氣、遠方移動的人影。霧氣……
  遠方移動的人影。霧氣、遠方移動的人影。霧氣、遠方移動的人影。霧氣……
  偽梅莉「嗯……」地低吟後聳了聳肩。
  「完全沒和半個人擦身而過。」
  「看來他們躲著我們。」
  「我是覺得我們不受歡迎啦……可是這樣是……」
  「妳要不要再裝得認真一點啊。」
  「Copy that.」
  「妳說什麼?」
  「收到。」
  「妳在耍我嗎?」
  「怎麼可能。」
  「先折回去一趟好了──錫依。」
  瑟朵拉只是出聲一喊,錫依就已預先判讀出指令而轉身向後。
  「牠沒辦法載兩個人嗎……?」
  偽梅莉發著牢騷跟了上來。
  「如果是本人還好說,我最好是會讓妳這種傢伙騎到錫依背上。」
  「我不是假的──我就算這麼解釋,妳應該也不會相信吧。」
  「所謂的解釋是說對方可以了解的話。妳這傢伙只是為了隱瞞、蒙混些什麼而開口而已,這樣根本不叫解釋。」
  「跟妳聊天很開心。這是我的真心話。」
  結果門關起來了。並不是憑空出現了原本沒有的門扇,而是長滿尖刺、像是粗藤蔓的那種植物大量生長,相互交纏,完全覆蓋了門的開口處。
  「這樣是……不放入城者出城的意思?」
  「人家認為應該是能理解成那個意思……人家認為,語氣是這種感覺吧?」
  「隨妳,現在根本不是搭理妳這種傢伙的時候。」
  錫依的耳朵開始不停抽動。
  喉嚨還發出「喀嚕嚕嚕……」的鳴聲。
  耳裡傳來某種聲響,好像是風的聲音,但是現場沒有半點風。
  偽梅莉四下張望。
  瑟朵拉豎起耳朵。
  
  歡迎……
  
  ……妳……
  
  們……
  
  瑟朵拉歪過了頭。
  「說不定……這裡的人還滿歡迎我們的。」
  
  歡迎……
  妳……們……
  ……來到……
  歡樂的……城鎮……
  ……歡迎……歡迎……
  
  偽梅莉用鼻子「噗」地笑了出來。
  「這麼說來他們應該不是不讓我們出去,而是把我們留了下來吧。」
  說話口吻雖然滿像本人,但這樣又讓人感受到另一種疙瘩。
  
  規──則……遵守好……任何人……都能……在這座城鎮……住得……很快樂……
  規──則……一……保持安靜……不吵鬧……
  規──則……二……禁止……吵架……和和氣氣……和藹可親……開開心心……
  規──則……三……絕對……不能……離開……這座城鎮……
  規──則……四……好好模仿……大家的行動……
  規──則……遵守好……任何人……都能在這……永遠……住得快樂……
  
  這是什麼聲音,居然是從四面八方傳來的。還是說,根本是從大腦深處響起的。
  偽梅莉斜斜挑起左眉。
  「看樣子果然是禁止出城。」
  
  規──則……一……保持安靜……不吵鬧……
  
  「他的意思是閉嘴,別開口說話嗎?」
  瑟朵拉苦笑。雖然不知聲音的主人是何方神聖,但態度十分強硬。至少,在這座城裡快樂生活這種事應該不合瑟朵拉的口味。那麼,現在該如何是好?其實答案想都不用想。
  現在立刻離開這座城就對了。瑟朵拉夾著錫依側腹部的雙腳正準備施力,然而就在下一秒……
  她本打算讓錫依用身體衝撞堵住門的藤蔓植物牆,藉此衝出封鎖,沒想到那面植物先從另一端被擊破了。
  「什麼……」
  破壞藤蔓植物牆後飛衝而來的是一個大圓盤,不對,那好像是鏡子。
  不過,即使在這個世界,一面巨大鏡子應該也不可能自行移動,看來鏡子是有主人的。身為持有者的肥胖男子,高舉起鏡子在頭頂上不停旋轉,用銳利的眼神瞪視瑟朵拉和偽梅莉。
  「你們是幽姆嗎!?」
  「幽姆?」
  瑟朵拉不禁看了偽梅莉。偽梅莉好像也不明所以,因而微微歪過了頭。
  「我想不是……應該吧?」
  「感覺他們不是幽姆,那他們到底是什麼!?看起來不像半魔,也不像夢魔,更不像破滅者(Trickster),這兩個傢伙,到底是什麼東西!?把他們處理掉就可以了吧!?」
  「樋琲,你在幹麼啦!你真的是癡肥大智障耶!」
  從藤蔓植物牆上開出的大洞中,出現了另一名男子。
  「……這個人的口音好重。」
  偽梅莉嘀咕。原來如此,確實是相當特殊、很難聽清楚的發音方式,不過他的長相也非常獨特。
  這世上居然有人下巴長得那麼長。男子雖用布遮住嘴巴,但是過長的下巴無法完全覆蓋,整個跑了出來。然後,人類的眉毛會長成他那種正三角形的形狀嗎?黑眼珠的部分格外地小,自古以來人們就認為那樣的三白眼是凶相,敬而遠之。再者,他的額頭是怎麼回事?也不是怎麼回事,就是非常窄,窄到幾乎看不出來的地步。那種狹窄程度實在難以稱作額頭,這麼說來,他不就是個沒有額頭的男子?沒有額頭也太扯了。
  瑟朵拉腦中浮現「超級傻眼貓咪」這個形容法,結果她皺起了眉頭。這不是自己會用的詞彙。感覺會說這種詞彙的是庫薩克那類人,不過自己現在真的是超級傻眼貓咪。
  男子將手放到斜背在背上的大劍握柄,瞪視瑟朵拉兩人。
  「啊啊嗯……?你們倆是啥鬼東西啊?」
  姑且不論鏡子男,眼前這個男的感覺上──本領十分高強,但是因為讓人超級傻眼貓咪,所以實在是快要笑出來了。
  「我們才想問。」
  瑟朵拉拚命忍笑,還必須強迫自己努力保持嚴肅的表情。笑出來的話,那一瞬間超級傻眼貓咪男就會對她發動攻擊。不知道有沒有辦法接下男子的第一刀,說不定他一刀就能收拾自己了──超級傻眼貓咪男散發出的兇猛駭人氣勢,就是能讓人心生這等危機感。
  鏡子男拿著巨大的鏡子,那面鏡子幾乎遮去了他那肥胖的身軀。這面巨大的鏡子就是手拿鏡的放大版,不過到現在還是不太清楚他到底是怎麼持拿的。
  超級傻眼貓咪男蹲低身子,左臂自然下垂,用右手一下握緊一下鬆開大劍握把,同時不斷進逼而來。
  錫依雖已豎起全身體毛擺出迎戰態勢,但即使是牠應該也難以對付超級傻眼貓咪男。而且,鏡子男應該也不容小覷。偽梅莉又能戰到什麼地步?總而言之,看來要有全力應戰的覺悟。
  瑟朵拉跳下錫依的背,用力握緊藏在懷中的偽魂器。
  「艾巴!」
  偽魂器內封存著以遺物(Relic)之力生成的偽魂,這是人造人艾巴的本體。話雖如此,用屍塊和金屬裝甲製成的艾巴軀骸已經完全損壞,消逝於無形。軀骸若沒有偽魂器驅動,就等同一具人偶,但反之亦然,沒有軀骸的偽魂器就只是顆堅硬的球狀物。據先人所言,從數處孔洞洩溢出的藍色光芒的閃爍狀態,可判讀出偽魂的意識,不過瑟朵拉認為這種事情只是錯覺。必須重新打造軀骸,艾巴才能再次活動。然而如果要在瑟朵拉的故鄉「隱里」以外的地方製作軀骸,就得從頭開始蒐集所需的工具和材料,因此就算講得非常保守,都還是得用「大工程」三個字來形容。要替艾巴準備一副新軀骸應該是難如登天吧。
  艾巴如今等同已死之人。
  自己不知是什麼因果,成了生在休羅家的死靈法師,首次打造的人造人就是艾巴。不斷製造、搞壞新的人造人,以做出最先進的人造人為目標──她無法融入休羅家的這種作法,畢竟是親手孕育了生命。只要動手做了出來,就無法搞壞。因此她決定艾巴就是自己打造的最後一具人造人。不發一語的艾巴只是默默地侍奉她,無時無刻都在她身邊,猶如朋友般的存在。但自己害死了他。
  艾巴就有如被瑟朵拉所殺。
  不過她沒有罪惡感,因為艾巴是人造人。為了主人的死靈法師粉身碎骨,這麼做理所當然。艾巴當然也不會責怪瑟朵拉,誰都沒有理由責備她。
  艾巴已經不在了,恐怕再也不會回到自己身邊──瑟朵拉別無他法,只要接受這樣的事實就好。事情本該是如此。
  超級傻眼貓咪男宛如飛行般跳躍,不斷進逼而來,速度快到瑟朵拉的動態視力根本無法捕捉到他。超級傻眼貓咪男的大劍輕而易舉就能把瑟朵拉或錫依,甚至是他們倆都劈成兩半。如果艾巴沒有突然現身,擋在超級傻眼貓咪男前方的話,這件事情就會真實上演。
  艾巴那蓋滿金屬護甲的左臂,彈開了超級傻眼貓咪男的大劍,下一秒,右臂緊接著呼嘯而上。超級傻眼貓咪男像是突然消失又出現在另一個地方,使出不可思議的身法退至後方,躲開了艾巴的右臂攻擊。
  「──現在是怎樣……!?」
  「喔吼……!?」
  鏡子男用巨大鏡子擋開錫依發動的突襲。錫依往後跳開後,擺好架式「呼嗯」地低鳴。那面巨大鏡子擁有極強的防禦力。鏡子男雖然還背著戰槌,但不可能與巨大鏡子同時使用。超級傻眼貓咪男與鏡子男就是個攻守互補的雙人組嗎。
  偽梅莉「叩、叩、叩」地用圓頭杖棍底端戳擊著地面靜觀情勢,看來果然沒有要出手的意思。她說不定會採取出乎意料的行動,在緊急時刻就會出手之類的,但目前還是只能靠艾巴和錫依多努力了。
  應該已經失去軀骸的艾巴,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而且,瑟朵拉只是緊握偽魂器祈禱,他就出現了。這究竟是透過什麼樣的模式引發的現象啊?瑟朵拉自己也完全摸不著頭緒,不過艾巴現在就在身邊。他在這個奇怪的世界保護了瑟朵拉無數次,不停擊退敵人,眼前的他不是幻影,剛才也確實擋開了超級傻眼貓咪男的大劍。
  艾巴沒有半吋肌膚外露,全身都纏裹、覆蓋著滿滿的骸帶,這種骸帶是瑟朵拉親手織成、具有伸縮性的軀骸用物品。在他雙臂等重要部位戴上護甲的也是瑟朵拉。
  無論怎麼看,這個艾巴不可能是艾巴以外的存在。
  只是,實在難說是,不,是真的沒辦法說是一模一樣。
  艾巴的身高大約與成年男性相同,或是稍矮一些。瑟朵拉是九歲時開始製作艾巴的,因此當時覺得他相當高大,但到了現在不會這麼覺得了。不會這麼覺得才對啊。
  艾巴──
  難道長高長大了嗎?
  當然不是,他不可能長大。人造人不會變矮,不會消瘦,相對地也不會長高,不會變胖。明明該是如此,超級傻眼貓咪男的身高應該高於平均不少,但看起來仍比艾巴矮。嗯,確實比他矮。
  艾巴明顯變大了。
  「上啊,艾巴、錫依。」
  不過是又怎樣?反正錫依也都變成那種模樣了。艾巴只是變得更高大,這件事沒什麼大不了的。
  艾巴攻向超級傻眼貓咪男,錫依朝鏡子男猛衝。超級傻眼貓咪男輕輕扭擺身體左右晃動,藉此閃躲艾巴雙臂使出的猛攻。閃躲、閃躲,還以為他只是不斷閃躲,沒想到下一秒便像耍長槍般刺出了大劍。艾巴大幅後仰身軀避開這記攻擊後,直接往後翻跟斗。然而在他重新站好之前,「──吃我這招啊啊啊啊啊……!」超級傻眼貓咪男已邊咆哮邊飛躍而至,艾巴有辦法化險為夷嗎?拜託,一定要挺過去。敵人還沒拿出真本事,目前還處於想要摸清我方實力的階段。錫依雖用兩隻前腳揮出強大的貓拳,接著再向前翻身使出後腳踢擊,但也全被巨大鏡子擋下,無法發揮有效攻勢。超級傻眼貓咪男一判斷自己能贏過艾巴,便會一鼓作氣發動猛攻吧。瑟朵拉很想在局面變成這樣之前佔得上風,無奈自己無計可施。
  察看偽梅莉後,發現她蹲在地上雙手抱膝。這個傢伙現在是在幹麼啊?瑟朵拉忍無可忍,準備朝偽梅莉咆哮。
  「妳這個──」
  「慢著、慢著、慢著!」
  有個人從藤蔓植物牆上開出的大洞滾進了城內。
  此人身形魁梧,嘴上遮著應是用來阻隔香甜風勢的布品。那個人是……
  「停手停手停手!樋琲先生、苟彌先生,她們不是敵人!是我的同伴!沒必要大打出手!」
  「啊!?」
  「你說什麼!?」
  超級傻眼貓咪男和鏡子男一起向後跳開。
  「停、停手!」
  瑟朵拉一聲令下,艾巴和錫依也向後退開。男子拿下蓋住嘴巴的布品。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我的天啊,梅莉小姐、瑟朵拉小姐!」
  什麼我的天啊,那是什麼表情啦。光用看的她都覺得丟臉了。世上哪有把臉擠弄成那樣在笑的傢伙,眼睛還泛著淚光。她知道他是很開心,但開心到哭出來也太奇怪了吧?應該是很奇怪。
  瑟朵拉明明是這麼想的,但自己的鼻子也是一酸,雙眼附近開始發熱。
  難道──她快哭出來了?
  「好久不見,庫薩克。」
  另一方面,偽梅莉不知什麼時候站起身子,抿嘴露出笑容揮了揮手。想想也是理所當然,她的內心應該不會湧現任何感慨吧,但好歹再演得有那麼一回事一點如何?不過庫薩克看起來是感動萬分,導致判斷能力變得極低,因此是含著淚水,不斷「嗯、嗯」地點頭,感覺目前暫時不會有問題。
  「……話說回來,好奇怪喔。」
  庫薩克看了錫依,接著看向艾巴,最後「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地大喊。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這這、是怎樣,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你夠了喔,波沙利!」
  還有其他人啊。
  這下又是誰?從聲音可知似乎是名女性,應該是庫薩克的同行者,但好像不是席赫露。這個世界裡不是只有怪物,無論是鏡子男還是超級傻眼貓咪男都是人類。他們大概和哈爾希洛他們一樣是義勇兵,話說回來,那個女生也是嗎?
  女子雙手交叉,站在藤蔓植物牆上開出的大洞的另一端,完全沒有要進入城內的意思。她和超級傻眼貓咪的長下巴男及庫薩克一樣,都用布品遮口,身上穿著白底藍線條的衣服,那應該是所謂的神官服。
  「妳這傢伙是什麼人?」
  「妳才是什麼人?」
  「我是休羅•瑟朵拉,妳是什麼人?」
  「我叫苡歐,我可以允許妳稱呼我為苡歐大人。」
  「誰要妳允許。」
  「為什麼!?」
  「我可沒必要在叫妳名字的時候還加個大人。」
  「妳不懂為什麼要尊崇我、稱呼我為苡歐大人嗎?哎呀,妳是蠢蛋嗎?」
  「妳才蠢吧。話說回來,庫薩克……」
  「唔?」
  庫薩克一臉呆滯地用手指了指自己。早知道他不是個聰明的人,所以也不會感到火大。他雖然是這副德行,但也有值得稱許的部分。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為什麼會來這座城鎮?」
  
  
  
  「啊,我們來是為了──」
  
  規──則……一……保持安靜……不吵鬧……
  規──則……二……禁止……吵架……和和氣氣……和藹可親……開開心心……
  規──則……三……絕對……不能……離開……這座城鎮……
  規──則……四……好好模仿……大家的行動……
  規──則……我說過……必須……好好遵守……
  
  又聽到那個聲音了。還是說,因為剛剛一陣混亂,所以才沒有察覺。說不定自己一直都有聽到這個聲音。
  
  別離開……要不然我會殺死你……
  
  瑟朵拉回過頭,心想太大意了。剛才一陣混亂,至今才一直沒有發現。
  無論是道路上還是建築物上,抑或是建築物和建築物之間都有那種東西──在霧氣的影響下雖然看不清楚輪廓,但當中有像人類的,也有像人類卻不是人類的,也有壓根兒不像人類的。這些東西可能是從城中各地匯聚至此,擠滿附近一帶。
  「……那個,我們來這裡是為了賺取本我(id)。」
  庫薩克靠到瑟朵拉身邊,拔出了大刀。不過,這個男的雖然本來就人高馬大,但有這麼魁梧嗎?
  「──我這麼說妳聽得懂嗎?」
  「完全聽不懂……但是準備迎戰就對了,艾巴、錫依。」
  艾巴和錫依堅守瑟朵拉的兩側,偽梅莉也一副很勉強地握好了圓頭杖棍。鏡子男和超級傻眼貓咪男也站到了前線。
  乍看之下,城內這些東西一動也不動。但是,他們直到剛剛才出現在這個地方。這些東西確實有在前進,等等應該會急速進逼,就像不遠處的堤坊潰決般襲擊而來。
  「要大開殺戒了喔。」
  宛若是苡歐對他們發號施令。來了,城內的東西蜂擁而來。瑟朵拉突然覺得,別說要大開殺戒了,根本是自己這些人要被屠殺吧。
  
  
  
  
  12.容易失去、容易毀壞 [we_have_lost]
  
  「……艾莉絲?」
  不會有錯,艾莉絲C正俯視著自己。
  「嗯嗯……」
  艾莉絲點了點頭。
  自己?
  ──是什麼?
  自己……
  對了。
  「……我──」
  現在抱著的這是什麼東西?
  是人嗎?是人類。
  現在的姿勢是自己整張臉埋在對方的頭髮裡,就像從背後──抱住對方那樣。然後,自己是側著身子。對方是女的?為什麼我會緊貼著一個女生,自己怎麼會這樣?不過馬上,不,應該要說是終於知道她是誰了。
  「……伊藤──縫……」
  她動也不動一下,整個人精疲力竭。哈爾希洛抽起墊在她身驅下方的手臂,讓她繼續躺在地上,自己爬了起來。
  她穿著像是內衣的衣服,看起來十分緊身,而且到處都已破損。就算她不拿掉戴了好幾層的眼鏡,但哈爾希洛已透過共鳴(Resonance)魔法與她的意識同步,所以依舊清楚她原本的長相。進到她的心靈,與她融為一體──用這種說法也許更貼近實際情況。
  剛才哈爾希洛就是伊藤縫,現在也還覺得自己對她十分熟悉,不覺得她是陌生人。哈爾希洛對她的痛、她的苦還有她的歡喜都瞭若指掌。她對艾莉絲的執著幾乎佔據所有精神,就連這份執著也是感同身受。
  可能是因為如此,所以自己毫無躊躇就輕碰了縫的臉頰。
  「縫小姐?」
  總覺得加上小姐這種敬稱,反而感到不恰當。
  「……縫──」
  因為完全是出乎意料,所以哈爾希洛單純只是覺得費解。
  為什麼她的臉頰會這麼冰冷?
  自己並未驚慌失措,只是覺得不對勁,一步步進行確認。
  縫全身癱軟,沒有任何部位會動,就只微微張著胡亂塗抹口紅或其他什麼的大紅嘴唇,胸口沒有起伏。哈爾希洛將耳朵貼到她半裸露的胸口,也聽不到心跳聲。
  這個時候,哈爾希洛終於慌了起來。
  「她沒有心跳!沒在呼吸!艾莉絲!」
  「嗯嗯。」
  「等等,現在不是嗯嗯的時候吧?她……」
  「我知道。」
  「她……如果……咦?妳說……妳知道──妳知道什麼……?」
  「縫已經死了。」
  「死──」
  「怎麼看都是死了。」
  「等等,但是剛剛她還──」
  「你要幫她人工呼吸看看嗎?你可以試試,雖然我覺得沒用就是了。」
  「我做,當然得做,得試試才知道。都這樣了,當然得試試啊,我想想,人工呼吸的做法要先……」
  「我大概知道流程,我會幫你。」
  先是讓艾莉絲抬起縫的下巴暢通呼吸道後,口對口吹氣。持續吹氣到胸口脹起,接著等她吐氣,然後再繼續吹氣。重複兩、三次這個動作後,換用雙手大力按壓胸口正中央,必須以相當快的速度按壓到胸口下陷五公分左右。這個動作重複三十次後,再繼續吹氣。
  艾莉絲打從吹進第一口氣開始,就沒感覺縫有反應。讓人覺得縫的身軀就像人工製品,和那些散落在天之鐵塔外側階梯與鐵屑之山的少女人偶沒什麼兩樣。她明明就在眼前,卻不在人世,已成故人。但是,自己說不出「好了,別做了」,所以只能繼續進行人工呼吸。
  自己宛如就是縫,她的記憶、情感全都確實附著在自己的靈魂上。艾莉絲曾說過,縫也有煩人的地方。她的確既不善良也不純真,但是也有只能這樣活下去的原因,她用她的方式努力過日子。在誤闖帕拉諾,與艾莉絲走散後,縫陷入絕望,無法保持理性的結果,就是成了破滅者(Trickster)。不,身為操偶師的縫,只是精神錯亂而已。哈爾希洛曾在帕拉諾睡著做了夢,因而生成夢魔。雖然已經不記得當時的夢境,但那是場極恐怖的惡夢。也就是說,縫一直是在清醒的狀態下,做著最糟糕的夢。因此,縱使與艾莉絲重逢,也認不出對方就是朝思暮想的艾莉絲。
  現在,惡夢結束了。
  艾莉絲就在這裡。
  縫再次見到她了。
  「……分明是這樣,事情為什麼會……」
  「到此為止吧。」
  艾莉絲嘴巴周圍弄得一片赤紅,這是不斷幫縫進行人工呼吸的證明。縫應該覺得很開心吧,畢竟她是那麼喜歡艾莉絲。雖然這份情應該有別於愛慕,哈爾希洛也不太清楚這樣算不算得上一般人口中的愛情,但縫是全心全意地渴望擁有艾莉絲。艾莉絲過去如果能更善待她就好了,感覺能把她定位在閨蜜與她來往,而不是只把她當成好幾個朋友中的其中一個。畢竟縫實在是喜歡艾莉絲喜歡得不得了。
  「……她終於見到妳了啊。」
  「可是,她死了。」
  「在她快要走的時候,我有聽到妳的聲音喔。妳喊了好多次縫的名字吧,她都有聽到喔,聽得非常清楚……應該是聽得很清楚。」
  艾莉絲用手背使勁地胡亂抹去口紅後,拉起原已拉到下巴的口罩。
  「看來你和她的意識同步了,原來共鳴(Resonance)不只能增強魔法,這才是真正的威力所在啊。你也和我的意識同步了嗎?」
  「……我也不知道會變成那樣,不是有意跟妳同步的……但是縫就不同了。」
  「你以為你能救她?」
  「……當下是沒把握,怎麼可能會有把握。只是在想,說不定有那種可能……」
  「縫大概是因為見到我了,所以才死去的。」
  艾莉絲一副又一副地摘下縫臉上的眼鏡。她小心翼翼到每個瞬間好像都會定格。
  「縫一直以來、無時無刻都感覺相當痛苦。是個想變成跟我一樣……想變成我這個人的怪孩子。明明就不是多棒的一件事。活著這件事,本身就不是什麼好事了啊。」
  「我如果沒做剛剛那種事,她就……」
  「或許吧。」
  「都是我的錯。」
  「就算是你的錯好了,但現在也無法挽救了吧。」
  「……我沒能拯救她。」
  「可以了,現在那些已經不重要了。縫不會責怪你的,因為她已經死了。我也認為你沒有錯,畢竟你只是覺得有可能救得了,但事情不一定會如你所想。」
  艾莉絲摘掉縫的所有眼鏡,接著也拿掉帽子,但又擺了回去,然後噗哧笑了。
  「縫還真是奇怪。她果然很怪耶,對吧,哈爾希洛。」
  「……嗯。」
  「你能幫我一下嗎?」
  「要我……幫妳什麼?」
  「把她扔在這邊好像也不太妥當,之後想起來應該無法心安吧。」
  然而哈爾希洛豈止是幫忙,幾乎是他單獨在搬運縫。
  走樓梯雖可橫抱遺體通過,但爬梯子就無法依樣畫葫蘆了。試了很多方式後,發覺背著縫,再用大衣一類的綁緊固定,感覺勉強可行。這樣重歸重,但還不到無法負荷的程度。
  由於目前身在帕拉諾,背上的縫會不會突然動起來?這個想法在腦海裡閃過了無數次。雖說她已過世,但沒人能保證不會復活。縫已經死了,但也只是死了而已。
  「這附近可以嗎?」
  艾莉絲「砰」地敲了雙腳伸直在樓梯間平台邊側席地而坐的男子頭部後這麼說。之前不知什麼時候,艾莉絲告訴過他,這名男子是自己選擇要生鏽,所以才留在這裡的。如今男子看起來只像尊生鏽的雕像,但說不定還沒有死。
  哈爾希洛放下縫,讓她背靠天之鐵塔的外牆坐下。由於她已過世,因此若不將身體角度、手臂和腳調整至適當位置就會癱倒。而且,她那幾近半裸的穿著實在令人在意。
  「我想到了一個好辦法。」
  艾莉絲脫下長版雨衣,套到縫身上,接著兩人合力經過多番調整,終於讓縫擺好姿勢。
  她現在是兩腳稍微外張向前伸,雙手交叉在肚子附近,垂著頭,看起來就像在打瞌睡。
  那個男子就坐在縫的斜前方,已經全身生鏽。
  不久後她也會開始生鏽吧。
  結果艾莉絲坐到了男子,而非身為朋友的縫身邊。
  哈爾希洛也蹲到她的一旁。
  兩人有好一段時間便靜靜地待在那裡,感覺就要生鏽了一樣。或許,時間根本沒有經過那麼久,只是片刻的沉默而已。
  哈爾希洛脫下大衣披到艾莉絲肩上。
  「謝謝。」
  她沒看向哈爾希洛這麼說後,邊扣上大衣邊站起身子。
  「我們走吧。」
  即使艾莉絲已邁步前行,哈爾希洛仍無法立即動身。艾莉絲應該不會停下腳步,也不會回頭吧。即使如此,她只要願意,應該就會來看看縫吧,就像她偶爾會來到這個據說是她朋友的生鏽男身邊一樣。
  再見了,縫。
  哈爾希洛沒發出聲音這麼說後,小跑步追上了艾莉絲。這時哈爾希洛的大衣穿在艾莉絲身上已非常順眼,看起來就像長版雨衣。
  爬下梯子,走下階梯。
  途中看見正爬上階梯的亞希爾,他好像也注意到哈爾希洛他們了。
  亞希爾爬上梯子,哈爾希洛倆則等在上頭。
  「下面散著一堆人偶,有很多不會動的人偶。那些是操偶師的東西吧。」
  「我不清楚。」
  艾莉絲的回答十分冷淡。亞希爾可能是察覺到了什麼,因而沒有繼續追問。
  「王的臣子好像變多了。我之前看過帶著兩個醜男的那個女的,但還有一個高個兒的新面孔。」
  「那是庫薩克……他是我的同伴。」
  哈爾希洛這麼說後,亞希爾貌似不悅地皺起了眉頭。
  「你怎麼會知道?」
  「因為我們在遠處看到你從七彩地鼠的巢穴爬出來,在你之後,那個女的那群人就出現了。」
  「……艾莉絲,看來妳還不信任我的樣子。」
  「亞希爾,我信不信任你,是取決於你的表現。」
  「我想要幫她,就這樣而已。」
  「我想打倒那個混帳東西。」
  「妳是想當新的王嗎?」
  「我對王位沒興趣。我只是想跟這個莫名其妙的世界說再見。」
  之前,他曾經問過艾莉絲想不想回去原本的世界,但是她未明確給予肯定的答案,記得只說了句「沒特別想」。是心境在那之後起了變化?還是情況有變?因為身為朋友的縫死了,所以已經失去待在這裡的意義了。所以她才會打算跟這個莫名其妙的世界說再見?
  「……打倒王的話,就能跟這個世界說再見?就能離開帕拉諾了嗎?」
  「有門可以離開。」
  回答的不是艾莉絲,而是亞希爾。
  「王的王座就是門,門好像本來就存在。」
  「門……」
  哈爾希洛一行人在萊斯里營地打開了一扇應該是遺物(Relic)的門。穿過那扇門後,就來到了帕拉諾。
  「……我所知道的門,該怎麼說呢?門後面空無一物,也不是設在牆壁上,打開後也只會看到原本另一側的景象。明明是這樣,但是走進去後就會出到別的地方……去到別的世界,然後無法回頭。」
  「我沒看過王座那扇門打開過,只知道王座毫無疑問是門的形狀。」
  「我看過門打開。」
  艾莉絲嘀咕。
  「有人逼我看的……應該要說有人開給我看的比較恰當。那個混帳東西曾經在我面前開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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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19 22:37 | 显示全部楼层
  13.夢永不醒 [fable]
  
  從前從前,在某個地方住著一名偉大的王。
  王非常偉大,由於太過偉大,因此沒有人敢違抗他,不過老實說,反過來才是正確的因果關係。正因為沒有人敢違抗王,所以他才這麼偉大。王會剷除、踏平所有異己,逼迫對方「今後我會對您唯命是從,請放過我」這般道歉後納為臣子,因此王也成了這個世上偉大的王。
  由於這個王如此偉大,所以擁有眾多臣子。但是,王討厭沒用的人,所以他只要覺得某人實在沒用,就會把他踏平。王使出超強力量踏平後,那個人就會只剩黑影。
  黑影會到處徘徊,明明沒有眼睛卻會監視臣子;明明沒有耳朵卻會仔細聆聽一切,當有人不懷好意時,便會急忙前去王跟前,「喀奴喀奴喀奴喀奴……」地用只有黑影和王才懂的語言稟報。黑影無法辨識紅色和藍色的差別,也不會計算三角形的面積。即使如此,牠們在發呆、四處打轉以外的時間,幾乎都是替王在尋找叛徒。
  偉大的王不斷新增臣子和黑影,漫無目的地繼續行進,但有一天突然很不滿自己沒有專屬的城堡。他將這件事告訴臣子們後,一名自負為「我才是王的首席大將」的男子,這麼進言。
  「在下聽說有個地方過去曾是名為伊納米的城鎮,現在已經變成一座花園。在下打算去解決花園的主人『花女』,再將那塊土地獻給您。」
  王龍心大悅,賜予男子騎士的稱號與「拜雅德」這個響亮的名字,命他前去討伐花女。但是,拜雅德別說打敗花女了,甚至還被抓走。之後無數名臣子相繼進入花園,不過沒有半個人回來。
  王最後終於準備親自前往花園。結果,又來一名臣子如此稟告。
  「其實,小的建議可以再想想真的要在花園那種地方建城嗎?小的知道有座高聳入天的高塔,並且認為就是要那種高塔,才配得上天下無雙的偉大王者。小的會爬到塔頂,在那裡替您建造王城。」
  王也覺得比起花園,這個世上最高的地方確實比較能襯托自己的地位。
  「好,那麼你就去吧。」
  「遵命,陛下。」
  次席臣子就這樣出發前往天之鐵塔,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最後遲遲未歸。王因此命令幾名臣子,前去搜找次席臣子,但是天之鐵塔不管再怎麼往上爬都還是看不到盡頭。其中僅有一人半途折回王跟前這麼稟報。
  「陛下,沒有找到次席臣子。小的雖已爬到塔上非常高的地方,但一直都沒看見塔頂,所以才會放棄歸來。小的斗膽猜測,那座塔會不會是無限向上延伸呢。」
  王勃然大怒,當場踏平了這個臣子。
  「有個地方過去是個名叫希格哈利的城鎮,小的建議在那裡築城。」
  這麼進言的人是,沉睡男。
  沉睡男沒三兩下就會睡著,他一熟睡怪物就會大量湧現,所以臣子們都感到十分困擾。但是,王很中意沉睡男,所以讓他在跟前服侍。因為王越是對那些湧現的怪物狠踹猛打,力量就變得越強。
  「希格哈利原本是這個世界最大的城鎮,居民多到猶如螞蟻,過去非常繁榮。」
  「沉睡男啊,那座城鎮為什麼會毀滅?」
  「距今很久之前,這個世上有七座城鎮。這些地方的居民都十分貪婪,全都不希望其他城鎮的人過得比自己好,所以不斷掠奪、破壞,最後就點燃了戰火。」
  「王只要有一個就夠了,看來他們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陛下說的是。在戰爭結束時,七座城鎮全數毀滅。但是,希格哈利過去之所以為最大城鎮,必定有其道理。所以小的認為應該要把王城建在那塊土地上。」
  「那麼就聽你的。」
  由於王開了金口,臣子們急忙前去尋找過去的希格哈利。由於希格哈利是最大的城鎮,因此被其他所有城鎮視為眼中釘,遭到徹底破壞。無數的建築物全都崩毀化為瓦礫,因此光是要清除這些瓦礫就是件浩大的工程。話雖如此,但進度太慢惹怒王,就有可能會被踏平,所以也絕不能偷懶。同時,王也又再增加臣子,讓他們投入築城作業。其中,挖洞高手的七彩地鼠是大展身手。
  他們將瓦礫先分成可再利用和不可再利用兩類,可再利用的就堆疊起來,不可再利用的就丟棄。在這些可再利用的物品中,有一扇極大的門。王起初打算把這扇門崁到自己房間的出入口上,但沉睡男出言阻止。
  「陛下,那扇門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特殊物品,原本是希格哈利最受保護的珍寶。希格哈利正是因為私藏這扇門,所以才成了最大的城鎮,成了世人口中最接近天堂的地方。」
  「這看起來就是一扇普通的門啊。」
  「據傳這扇門能通往天堂。如今獲得這扇門的陛下,隨時都能前往天堂了。」
  「如果隨時都能去,那就不必急著現在去。」
  「小的認為陛下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即可。」
  「那就這麼辦。」
  王下令任何人都不准碰觸這扇門,讓臣子們繼續興建王城。
  若是把人比喻成螞蟻,修築好的王城就是雄偉猶如大象,因而取名為象之城「艾勒分城」。希格哈利的瑰寶,也就是那扇門則被搬至王的房間,擺設在顯眼之處。
  王對這一切十分滿意,因而決定要賞賜沉睡男。
  「長久以來你為我盡心盡力,有任何想要的東西嗎?」
  「我為了侍奉陛下,所以盡力保持清醒,但還是好睏好睏好睏。如果陛下允許,小的想在醒來一下時能看見王城的地方盡情地睡上一睡。」
  「你這個人真是無所求,我就如你所願吧。你可以在看得見這座城的地方,隨時隨地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謝主隆恩。」
  沉睡男如願以償,沉沉睡去。
  他一在地上躺平,樹木就開始冒出深紅色、猩猩緋色的嫩芽,接著開始茁壯、枝繁葉茂。這些樹木逐漸成為小樹叢,不久後就變成一片森林。由於沉睡男進入夢鄉,所以怪物也紛紛出現。
  王看見這個情形,覺得這些怪物就像天然屏障,因此更為開心。挺過七座城鎮的戰爭,遇見偉大的王,克盡職守後,終於如願睡上好覺的沉睡男,就是個忠貞不二、有福氣的人。
  王常常令臣子們增建、改建王城的設施。王如果不滿臣子們的工作態度,或工作出錯,就會殺了他們、踏平他們。
  臣子一變少,王就會命令臣子去找新人來,但實在難以尋得能獲王賞賜的臣子。王懷念起沉睡男,因而特地前往猩猩緋之森,呼喊了無數次他的名字。不過,沒有半點回音,因為沉睡男睡得很沉在做夢。以偉大的王的力量,要剷平整片森林叫醒沉睡男也不是不可能。但是,王換了個想法,決定讓沉睡男繼續沉睡,今後還要大力獎賞有能力的臣子以謝辛勞。他就這麼踏上歸途,渾然不知自己的臣子在這段期間已犯下滔天的背叛行為。
  他一回到房間就極為震驚。希格哈利的瑰寶,也就是據說能通往天堂的那扇門居然開著。
  而且,打開的門扉另一側還是王的房間,但門上不知為何有顆臣子的頭懸在空中。
  「臣子啊,你這傢伙在那邊幹麼?」
  「我趁您不在的時候打開門,打算去天堂看看。」
  「那你為什麼只露出了臉。」
  「因為我還是會害怕,所以是慢慢地倒退走。」
  「你現在人在天堂嗎?」
  「陛下,我脖子以下的部位已在天堂,就只有臉還留在這個世界。」
  「天堂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因為我的頭還留在這個世界,所以還看不到。不過,陛下已經不再是我侍奉的王了,所以我就算知道也不會告訴您。」
  「我不再是你侍奉的王了是什麼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
  臣子一這麼說後,頭就消失在門扉的另一側。
  就這樣,王已經不再是那個臣子侍奉的王了。畢竟再怎麼偉大的王,也管不到已經去了天堂的臣子。
  王震怒,立即招集所有還在城裡的臣子,踏平了所有人。
  「自認是首席臣子的騎士拜雅德失敗了,被視為次席臣子的男人,去了天之鐵塔就再也沒有回來。這世上要去哪裡找沉睡男那種忠誠又有能力的臣子……」
  雖然無能又背信忘義的臣子是有百害而無一利,但底下沒有臣子又會相當不便。因此只要有離城的臣子一歸來,王就會催逼他們盡可能帶回更多的新臣子。此外,為了避免再有不肖臣子打開門,因而用鎖鏈纏緊門扉,將其當作椅背,再裝上把手和椅面,改造成了王座。只要王坐在上面,誰都打開不了那扇門。
  「我雖然不相信底下的臣子,但一直踏平他們,早晚會一個都不剩。所以除非是犯下滔天大罪的,要不然都先關進監牢讓他們自我反省吧。可就算是這樣……」
  王在艾勒分城興建完成時是開心的不得了,但自從擁有城堡後,就變得鮮少去其他地方走動了。現在由於還需要守護門這個寶物,因此根本不能隨意離開門的前方。
  雖然也曾想過乾脆就開門去天堂,但是連聰明的王也無從得知那裡是個什麼樣的地方。而且,王也不是一生下來就是王,而是一點一點累積實力,成為偉大的王後,才變得有能力坐擁這般的城池。除了無法從寶物前方離開外,他應該沒有辦不到的事情。說不定,聰明又偉大的王一去到天堂就會頓失一切。如果真是這樣,那他的努力便全部白費了。
  再說了,就像沉睡男先前提過的,獲得這扇門的王,隨時都能前往天堂,因此根本不必急於一時。只是,可以去天堂的,頂多就只能有王一個人。然而王打開門去到天堂後,連個幫他關門的人都沒有。接下來就變成任何人都能穿過敞開的門扉去到天堂了。門明明是王的東西,若事情變成這樣怎叫人不會火大。
  王為了平復心情,因而開始追求新奇或珍稀的玩意兒。臣子們爭先恐後地想去找來這類物品,但過程並不順利。王曾在這個世界浪跡過很長一段時間,隨處可見的東西是無法讓他發出驚嘆。
  有一天,某位臣子帶回了一名美麗的公主。她外表十分漂亮,卻片刻不離身地抱著一把破舊的圓鍬,實在是個有趣的公主。
  王非常中意這名公主,這也是因為她有別於那些徹頭徹尾只會諂媚的家臣們,公主不知是勇敢,還是做事不經大腦,她總是大小事都忤逆王。對王來說是不允許有人違抗的,但他也受夠底下的人只會阿諛奉承。把公主帶來城裡的家臣,應該是看穿了王的這點心思吧。
  「幹得好。但是擅自揣摩上意實是大不敬,你就變成影子吧。」
  王把這名臣子踏平成黑影後,任命公主擔任聊天對象。
  「我不想跟你這東西說話。」
  「那我就像踏平那個傢伙一樣踏平妳好了。」
  「我也不要被踏平。」
  「不想被踏平的話,就來反抗我啊。妳是為了什麼才帶著那把骯髒的圓鍬?」
  「我怎麼可能打得贏你。你心裡很清楚我贏不了,所以你才沒把我的圓鍬拿走,不是嗎?」
  「哎呀哎呀,真是任性。」
  「我才不想被你說任性咧,再怎麼想,你這混帳東西才是最任性的吧。」
  「不是王任性,而是因為什麼事情都任性才叫做王。」
  「啥?現在是先有雞還先有蛋的那種問題嗎?不過,當然是先有雞啊。」
  「為什麼是先有雞?」
  「因為就算有會生蛋的雞,但也沒有能生出雞的蛋吧。蛋就是單純的一堆殼吧。」
  「妳真是有趣的傢伙。妳盡量說,好幫我解解悶。」
  「誰理你無聊還不無聊,你無聊到死不就好了。」
  對已經受夠臣子油嘴滑舌的王而言,公主率直的說話方式聽起來十分舒坦。公主不管再怎麼強勢,王若是認真起來,一記攻擊就能置她於死,因此現在被叫成混帳東西都還能一笑置之。公主已被王當成一個漂亮的小丑了。
  「你如果一直都覺得你自己最重要,那可是大錯特錯喔。」
  「判斷大錯特錯與否,是統治者才能擁有的特權。」
  「統治者啊。假如利用恐嚇讓別人服從叫做統治的話,那還真可怕。」
  「如果不服從,就會被我宰了。所以,服從就對了。規則就是這麼簡單。」
  「你只是不想去構思一個複雜的規則而已吧?例如,制定法律之類的。不過以你這個混帳東西的腦袋,應該想不出這麼複雜的體系。」
  話雖如此,王偶爾也會有惱怒的時候。公主如果得意忘形到逾越分寸,他便會大聲吆喝。
  「要我把妳弄成比野獸還不如的黑影也是可以的喔!」
  這種時候平日氣勢凌人的公主便會鐵青著臉緊抱圓鍬,像是整個人靠在上頭,全身還不斷顫抖,王看到她的這種模樣覺得相當痛快。以王來說,就是為了看到公主這樣,所以才會任由她暢所欲言。明顯極度害怕,卻還想繼續虛張聲勢的公主也是一大看頭。
  「隨你便,反正我早就有心理準備了。」
  「就是那股氣勢。妳儘管回嘴,我就聽妳講到我受不了為止。」
  反正,公主就只是王玩弄在手掌心的寵物。王太過偉大了,所以大部分的事物都只是擺到掌心上就會自行凋零,但公主是拚了命反抗。她有夠拚命,這個樣子實在可愛。
  「妳這輩子絕對不可能擁有的東西,我這個偉大的王都有。例如這座城堡,這扇門都是。」
  王從王座上起身,拿掉把手、椅面和鎖鏈等物後,打開門讓公主看。
  「什麼都沒有啊,就只是一扇門吧?」
  王打從心底嘲笑這個傻眼以對的無知公主。
  「這扇門可以通往天堂,蠢貨應該是看不見就是了。只有王才能隨時打開門,前去天堂。畢竟王就是王,天底下所有事在王面前都會順王的意,也就是說王會如願以償。只要王有那個意思,在那個瞬間,妳就會變成一無是處的黑影,妳的命運有夠可悲啊。」
  公主不甘心地咬住嘴唇,一直瞪視著門扉的另一側。王果然如願以償了。王大感滿足。
  
  
  
  
  14.我不是在遊蕩 [gone_gone]
  
  這個坡面非常難走,不僅是凹凸不平,還起起伏伏。腳底所踏的地方一下隆起,又突然凹陷。而且起伏幅度不是一點點,而是從數十公分起跳,有時甚至會高達一公尺左右。
  此處地質還沒堅硬到可稱為岩地,不過也不同於土壤,亦不像沙子那樣乾鬆,感覺起來比較像不濕黏的黏土。整體看來是灰色,但有些地方帶有黑色,看上去有些像大理石紋路。但這也令遠近感產生錯亂。
  雖然地面會上下浮動,但整體而言是個下坡。這樣或許比單純的下坡要好,畢竟地形有變化,走起路來就不會乏味。由於一不留神身體就會失去重心,因此不能分心想事情。雖然別去想多餘的事就好,但自己也覺得不能停止思考。
  已經習慣生活在帕拉諾的艾莉絲和亞希爾走在哈爾希洛的前方。然而他在追趕兩人背影的同時,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告訴自己,不能只是盲目跟從他們。
  帕拉諾的時間流逝相當獨特。例如,帕拉諾的一秒相當於格林姆迦爾的一百秒,還是相反?流動的方式是直來直往?蜿蜒蛇行?還是某種完全顛覆想像的模式?目前都沒有定論,而且也想不到查證的方法,總覺得這裡的時間應該不是以一定的速度流逝。
  哈爾希洛當然覺得此事不對勁,但是艾莉絲和亞希爾就不會這麼想。他們本來應該也和哈爾希洛一樣,覺得不太對勁,只是生活在帕拉諾期間逐漸變得理所當然吧。哈爾希洛認為這樣到最後,連思考模式都會受到帕拉諾影響。撇開亞希爾不談,明明艾莉絲腦袋絕對不差,但幾乎不照行動順序或程序擬定計畫。
  這恐怕是因為帕拉諾的變化太過激烈了。連位置永不改變的地方,也就只有廢墟等十處出頭的地方。就算來往於廢墟A和B之間,雖然直線距離不變,但途中的地形無時無刻都在變化,因此每次的路線都會不同。因為非常難以預料什麼時候會發生什麼事,所以基本上只能靠當下的隨機應變了。在這樣的狀況下,就算擬定計畫也馬上會泡湯。
  其實,人類是為了有效率地推展事務,才會訂定計畫。所謂的效率是指,付出的勞力與成果的比例。例如,烤一塊麵包若要花費長達一年的時間,應該就會被歸類成「效率非常差」。但是,在帕拉諾的時間概念極為模糊,誰也不知道烤一塊麵包所需的時間究竟是一年?十天?一天?還是幾小時?
  哈爾希洛一行人在這個他界帕拉諾裡,或許正在經歷類似長生不死的事情。實際上一出事就可能會死,並非真的不會死,但若是避開危險,大概可以一直活下去。至少,自己有著這種錯覺。
  現在自己必須做點什麼才行吧──在這種狀況下,這麼捫心自問後,為什麼沒有積極作為?
  自己會擔心同伴們的安危,也想見到他們,也知道必須找到他們。但是,他們假如都平安無事的話,反而欲速則不達。現在好像也不必一定要做點什麼吧?
  不,他當然也想儘快確認同伴平安。只是也有個問題是,再怎麼急也不一定能成事。畢竟在帕拉諾裡找人根本是件超乎想像的難事,真的會讓人兩眼發直,必須從長計議才有辦法持續下去。
  不過到頭來,自己會不會變得毫不在乎這一切,落得跟那名在天之鐵塔不斷生鏽的男子一樣的下場?
  目前他堅信自己不會變成那樣。但是當這個時間點不斷拉長,就不好說了。哈爾希洛有一天也有可能選擇走上在猩猩緋之森裡做夢的沉睡男,或是生鏽男的那種路。
  艾莉絲和亞希爾還執著於要活下去,即使如此,帕拉諾的永恆確實在朽蝕這種精神。在艾勒分城內守著門扉的孤獨王者,肯定也是這樣。伊藤縫不像他們如此堅強,所以才放棄活下去。
  壓死縫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哈爾希洛放的,他沒打算逃避這個責任。但是,對如願再見到艾莉絲的縫來說,已不再有非活著不可的理由了。透過共鳴(Resonance)變成縫的哈爾希洛能夠斷言,對縫而言,活著根本是件可怕的苦行,猶如在黑暗中爬著摸索前進。而唯一的光就是艾莉絲,所以當她再次見到看到光的瞬間,就覺得滿足了。她不想再次受苦,因此決定在光芒包圍下結束生命。
  就像沉睡男、生鏽男和縫一樣,哈爾希洛有一天或許也會想要自己選擇某種終結的方式。艾莉絲和亞希爾也可能面臨這種情況。庫薩克他們,就是哈爾希洛的同伴們亦然,說不定也會有同伴就這樣不想再活下去。
  必須在被帕拉諾徹底吞噬之前找到同伴,然後去說服或打倒王,打開那扇門。雖然不知道那個所謂的天堂是哪裡,但哈爾希洛一行人是穿過門來到帕拉諾的,所以帕拉諾那扇門的另一頭,應該也是別的世界吧。說不定那裡會是格林姆迦爾──這樣想也許太樂觀,但無法否定這種可能。「如果是的話就太好了」,反正抱著這點希望也無傷大雅吧。
  不斷走下大理石紋路、不停起伏的斜坡後,終於看到了谷底。前方聳立著猶如高牆的陡峭崖壁,所以推測這裡已是谷底。哈爾希洛不禁停下了腳步。
  「數量也太驚人了……」
  艾莉絲和亞希爾仍不停前進,哈爾希洛心想,如果被丟下就不好了,所以又拚命擺動步伐。
  「那裡就是煩惱谷……」
  山崖上好像有什麼群聚在一起蠢動,猶如一大群蟲子。有的往左、往右擺動,有的則是在攀爬山崖。
  放眼望去,順著斜坡下行、朝著谷底,不,是朝著聳立於另一側山崖而去的人,不只有哈爾希洛他們。在相當遙遠的地方可以零星見到像是夢魔的身影,牠們可能是刻意閃躲能夠使用強大魔法的艾莉絲和亞希爾。
  哈爾希洛終於追上艾莉絲。
  「那座山谷……應該是叫山崖才對,是從什麼地方延續到什麼地方啊?」
  「我不知道耶,亞希爾你知道嗎?」
  「誰知道啊。去看看不就得了。」
  「那你去看看。」
  「我嗎?妳該不會是認真的吧?」
  「你快去啊。」
  「我才不要去咧。」
  「幹麼不去啊。感覺你去會很有意思。」
  「我不會覺得有意思啊。艾莉絲,妳這個人怎麼有點像王啊。難怪王會中意妳。」
  艾莉絲只用鼻子「哼」了一聲,沒多說什麼。
  又再更靠近谷地後,蟲子般的夢魔們漸漸從哈爾希洛等人的去路上消失。當然,牠們不是真的消失,只是在警戒艾莉絲和亞希爾,所以遠離該處。即使如此,夢魔們也沒逃走,而是與艾莉絲和亞希爾拉開距離,爭先恐後地貼上山崖,然後向上攀爬。
  「我們也爬上去吧。」
  「妳瘋了嗎?」
  「我想我還沒瘋,亞希爾。」
  「被妳這麼叫,我覺得很火大耶。區區一個跟班的……」
  「你如果告訴我本名,我就用那個名字叫你。」
  「……早忘了,我已經不記得了啦。叫亞希爾就可以。」
  夢魔們沒有出手阻礙,拜此所賜,哈爾希洛等人能專心攀爬山崖。不聚精會神真的是爬不上去,途中有相當傾斜的地方,而且和通達谷底的路途相同,這座山崖也會上下起伏。手腳才剛抓穩、踏穩,崖面就會突出或凹陷,實在非常危險。現在想想還真不可思議,自己居然沒中途放棄,攀抵頂部了。
  煩惱谷的盡頭是片完全平坦、看不見盡頭的地面。綠油油的一片,同時也像風平浪靜的大海。感覺不管走到哪裡,都不會看見任何東西吧──眼前的景色讓人不禁這麼覺得。即使如此,少數攻頂成功的夢魔,則是朝著地平線的彼端繼續前進。
  哈爾希洛他們走在山崖的邊緣,然而並非在散步,而是睜大眼邊走邊找夢魔以外的存在,講得更清楚一點就是,是否有人類存在。
  對從其他世界來到此處的人們來說,帕拉諾這種不停改變的環境實在嚴酷。艾莉絲以廢墟六號,亞希爾以廢墟五號為住居,王也築起艾勒分城落腳廢墟一號。生鏽男在天之鐵塔上迎接死亡,連墮入黑暗成為破滅者(Trickster)的縫也居住在廢墟三號,同為破滅者(Trickster)的花女亦把廢墟二號當成自己的花園。人類會受到不變的地方吸引。身在帕拉諾的人類行動,很容易就變成二選一,留在不會改變的地方,或從不會改變的地方移動到另一個不會改變的地方。
  同伴們若平安無事,肯定會去到不變的地方。只要走遍不會改變的地方,遲早會遇到和一名陌生女子及兩名陌生男子一起行動的庫薩克吧。
  然而自己都覺得,這個方式未免也太從容不迫了。甚至會覺得,自己是不是也開始受到帕拉諾的毒害了?但是,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方法嗎?如果現在身在煩惱谷,就一直留在這裡等待其他人的到來──自己也曾思考過這種做法,但這才是極致的從容不迫吧。畢竟在等待期間,思緒也許就會徹底染上帕拉諾的色彩,運氣若差一點,也有可能墮入黑暗。
  山崖越來越低,現在終於變成無法稱作山谷的高度了。看樣子這裡就是煩惱谷的最外側。雖然整路上不見半個人影,哈爾希洛卻沒為此失望,連自己都感到意外。
  「玻璃山是爬不上去的吧?那麼接下來去三途川吧。」
  艾莉絲和亞希爾都沒反對。
  最後和他們倆說上話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明明一起行動,卻感覺好久都沒說過話了。等等,好像也沒這回事。結果到底是怎樣?搞不清楚。
  途中就算發生了什麼事,情緒也鮮有波動。頂多是用「這樣啊」、「原來喔」、「是喔」這種程度的反應輕輕帶過。
  艾莉絲希望能穿過通往天堂的門,離開帕拉諾;亞希爾想要救出夜啼鶯,他們能夠堅守這些想法,說不定是件非常了不得的事。難道哈爾希洛是意志越來越薄弱了,所以才會這麼覺得?
  這種時候,就會強迫自己在心中回想同伴們的長相。好想見到他們,必須找到他們不可。
  一定要找到。
  好想跟大家一起回去。
  回到格林姆迦爾。
  啊,不過──格林姆迦爾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啊?
  自己很懷念那個地方嗎?對自己而言,格林姆迦爾是個值得回去的故鄉嗎?
  三途川是條冒著泡泡的大河,會冒泡並不是因為河水湍急,而是河面會不停產生、飄出宛若肥皂泡泡、閃耀七彩光輝的泡沫。河水流速算是緩慢,不過或許只是看起來緩慢而已。在無數泡泡的另一端可以朦朧看見像是對岸的地方,感覺起來像是海市蜃樓。
  河岸邊平整地布滿了猶如寶石般的白色小石粒,從遠方望去時還看不出來,靠近後便發現到處都是一座座的小石堆。不知道是誰堆成的,還是說這是自然形成的?
  哈爾希洛一回神才驚覺,自己已蹲在地上堆起石子。
  「……咦?我現在是在幹麼……」
  環視四周,結果連艾莉絲和亞希爾也都在不遠處堆著石子。
  「嗯……一來到這裡就會堆起石頭來呢……」
  「確實會堆耶,真的是……」
  眼前的畫面是,無論艾莉絲或亞希爾都心不甘情不願地堆著石子。哈爾希洛心裡想著「如果這樣別堆不就好了」,但嘴上這麼說的同時,自己也還在堆石子。
  小石粒大約是小指尖的大小,顆粒十分圓整,外表光滑,所以其實非常難堆。即使順利堆起幾個,也可能瞬間就崩塌。
  「這個會堆到讓人火大耶……」
  現在不是堆石子的時候喔──內心角落一直都有這種想法,但是要堆好一堆才會甘心罷手。然而堆完一個,又會想再堆下一個。不行不行,可以不用堆這東西。很想阻止自己,很希望有人來阻止自己。艾莉絲和亞希爾應該也是這麼希望吧。
  「……現在是堆到停不下來?」
  「我想停手啊……」
  「我也是……」
  「那個……我是覺得,如果大家不一起停手,就沒辦法真的停手不堆……」
  「那哈爾希洛,你先停不就好了……」
  「艾莉絲,從妳開始啦,要不然從亞希爾開始也行……」
  「喔喔喔,塌掉了,笨死了。又要重堆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哈爾希洛動用渾身的意志力,用左手抓住伸向小石粒的右手,然後準備站起來,沒想到居然站不起身。不過,這是因為自己覺得站不起來才會起不來。我能站起來,站得起來喔。我要站起了,沒錯,我要站起來。看吧,站起來了。
  「得、得趕快逃離這裡!」
  哈爾希洛抓住艾莉絲和亞希爾的衣領,拔腿飛奔。不對,自己根本沒有拖著兩個人還能奔跑的能耐。即使如此,以自認為在飛奔的氣勢離開河畔後,完全搞不懂剛剛為什麼會去堆石子。
  「……剛才是怎麼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
  艾莉絲嘟起嘴巴,可能是覺得很不爽,畢竟疊了好一陣子的小石子。
  「三途川就是那樣的地方……石堆比我之前來的時候又更多了。堆越多石子,感覺就會越想堆耶。」
  「確實有種能一直堆下去的感覺……但我並不想堆。」
  亞希爾一副依依不捨地看著河畔,感覺他根本還想再繼續堆。
  「……小心別太靠近河畔,然後我們繞一下看有沒有誰在。說不定……我的同伴也正在堆小石子。」
  既然是河流,應該就會有源頭和河口。還是說,帕拉諾的河川沒有這種地方?
  總之,就邊確認河畔的情況,邊往上游方向前進。由於剛剛自己是那麼想堆石子,因此才想到可能會有人正在堆石子。結果到處都有堆疊過的石子,就是沒有會動的身影。也沒有看到夢魔的蹤影,應該是那令人想要堆疊的神祕石子的魔力,對夢魔起不了作用吧。
  「到底是誰堆了那麼多啊……」
  「應該是像我們一樣的人類吧。」
  「那堆那些石子的人跑哪去了?該不會跳三途川自盡了吧……」
  亞希爾講了觸霉頭的話。老實說,哈爾希洛也想到類似的事,不過這裡是帕拉諾,要一直堆石子也不是不可能。
  但也可能辦不到。
  帕拉諾的時間也確實在流逝,人會變老,萬物會腐朽。
  為什麼能斷言不會有這種事?
  逐漸能看清楚河對岸的景象,這代表河面越變越狹窄了。
  偶爾還是會想起同伴們,在心裡重複想著「好想見到他們,好想見到他們,好想見到他們」。
  大家一起回去格林姆迦爾吧。
  想著格林姆迦爾時感覺實在太陌生,所以試著在心裡想像了歐魯達那。想著大概在那裡生活過最久的義勇兵宿舍房間,雖然目前只剩下籠統不確定的記憶。
  自己是真的懷念嗎?格林姆迦爾究竟是不是個值得回去的故鄉?
  其實自己也不是出生在格林姆迦爾,只是睜開眼後,不知為什麼就在那裡了。那當下已經不記得之前的事,所以也不好說,但總覺得自己之前是身處某個不同的世界。黃昏世界、達倫格迦爾,還有這個帕拉諾,世界有好多個。在去到格林姆迦爾之前,自己究竟身在何處?說不定,有可能就是帕拉諾。不過應該不可能,再怎麼想都覺得不可能是這裡。不過,萬一只是自己不記得,這裡真的是故鄉的話,那還有必要回去格林姆迦爾嗎?哈爾希洛已經回到這裡,既然如此,不就該在這裡生活下去嗎?
  然而自己並沒有認真在思考這種事。
  三途川的源頭是座正圓形的湧泉,直徑大約是十公尺左右吧。水好像是從這座湧泉底部大量湧出,泡泡也以驚人之勢飛噴而出,在附近一帶亂飄。
  繞行泉水一圈,認真衡量起是否往下游方向搜找,最後決定放棄。雖然只是直覺,但總覺得再繼續待在三途川附近,自己就會變得無法抵抗小石子的魔力了。河口就等有機會再去了。
  接著哈爾希洛等人去了艾莉絲居住過的廢墟六號、亞希爾製造過一堆雕像的廢墟五號,還有縫與少女人偶一起生活過的廢墟三號。散落著少女人偶零件的廢墟三號沒想到這麼快就有夢魔聚集,但牠們一看到哈爾希洛等人便逃得遠遠的。
  廢墟一號是王城所在地,廢墟七號是王的臣子「七彩地鼠」的勢力範圍。這兩處由於是敵方領地中的敵方領地,為了保險起見,是從遠方眺看猩猩緋之森和七彩地鼠的巢穴,但沒有任何新的發現。
  後來去了廢墟二號,拜雅德花園雖被花女自己的力量破壞,如今仍無法說已恢復原狀,但地已整好,上頭開著五彩繽紛的花朵。當然,自己完全沒用手去碰花。之前在這裡見過的那名外形如鳥的人類鈴木先生,好像已去他處築巢,沒有看到他的身影。
  途中也繞去了天之鐵塔,少女人偶仍舊散亂各處。艾莉絲不想爬上鐵塔,哈爾希洛和亞希爾兩個人則是上到了生鏽男和縫所在的樓梯間平台。雖然沒對艾莉絲說出口,但他內心其實很擔憂縫會不會在生鏽前就先腐爛。不過在看見完全沒有腐爛,已經有少許生鏽的縫後,亞希爾「嗯嗯……」嘀咕,接著抬頭仰望圓點狀的天空。總之,縫沒有腐爛真是太好了。
  廢墟共有七座,如今還沒去的只剩廢墟四號。
  「那裡是模仿師的城鎮。」
  據艾莉絲所言,廢墟四號住著名為模仿師的破滅者(Trickster)和幽姆。
  「幽姆?」
  「那是種夢魔。模仿師有定一些什麼嚴禁私語、保持安靜的規則,他們就是群遵守這些規則、生活在城裡的傢伙。」
  「原來也有那樣的地方……話說回來,原來也有那樣的夢魔啊。」
  「畢竟夢魔也是百百款,不過,說幽姆特殊確實是特殊。不遵守規則,幽姆就會襲擊而來,所以去那裡也不一定安全。」
  「殺死夢魔就能奪取本我(id),奪得本我(id)後,就能藉此提升自我(ego),魔法也會跟著變強吧?像艾莉絲妳這麼強,如果刻意不遵守規則……大量打倒那些叫幽姆還什麼的東西,不就能豪奪本我(id)了嗎?」
  「就算能豪奪,我也不會那麼做。要解釋原因太麻煩了,亞希爾,你跟他說。」
  「要我說喔……」
  亞希爾雖然嘴上嫌麻煩,但還是展開了說明。
  所謂的自我(ego)是指自我的強度,與是否利己無關。就是理性認知到自己不同於他人、絕不是這個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的程度。
  相對於此,本我(id)是指下意識本能上的衝動或欲望之力。
  本我(id)與自我(ego)通常雖互有消長,但幾乎都是等量存在,若將這兩者分別置於天秤兩端,雖會不斷搖晃,但幾乎都會保持平衡。
  至於殺死他人奪走本我(id)後,會是什麼狀況?當然,天秤會因為本我(id)增加而傾斜。
  「畢竟本我(id)就是衝動、欲望。這東西若是增強,就會那樣,就變得跟《慾望街車》那樣。」
  「啊?我聽不太懂你舉的例子……」
  「就是說……大腦雖然能夠理解,但下半身卻不受大腦控制之類的。」
  「……喔喔,原來是指那種事啊,我大概能夠想像。」
  最後,理性好像就會開始作用,去抑制那些衝動和欲望。也就是說自我(ego)隨後會提升,最終本我(id)與自我(ego)又會再次取得平衡。
  「話說回來,你這傢伙應該比我年輕很多吧。最近的年輕人真不知道是怎麼了……」
  「沒有什麼最不最近的吧,畢竟我們是在帕拉諾。」
  「你說的也對。」
  如今哈爾希洛也大概掌握到本我(id)與自我(ego)之間的關係了。
  艾莉絲,然後亞希爾大概也是,他們一直以來都是殺死夢魔奪取本我(id),藉此提升自我(ego)。魔法的根源是自我(ego),自我(ego)越高,魔法就會越強。
  「可是啊,不管用什麼方法都沒辦法奪走自我(ego),能夠奪取的就只有本我(id)。這樣說來,只要盡可能地增加本我(id)──」
  「自我(ego)便會跟著變多……難道不是這樣嗎?」
  雖然無法具體量測這兩樣東西後轉化為數值,但假如哈爾希洛的自我(ego)值是五十,本我(id)值也大約是五十,而某個夢魔的本我(id)值是十。哈爾希洛殺了這個夢魔,奪取自我(ego)後,他的本我(id)值就會是五十加十變成六十,和自我(ego)值就會相差十。
  為了填補這個十的落差,哈爾希洛的自我(ego)值應該會增加吧。不久後就會變成變成自我(ego)和本我(id)值相等的六十。
  但是,假設夢魔的本我(id)值是五十。雖然是個強大的敵人,不過哈爾希洛借助艾莉絲和亞希爾的力量殺了夢魔。這時哈爾希洛的本我(id)值就會加上五十變為一百。由於自我(ego)值只有五十,所以落差會是五十。
  「經驗上,痛宰和自己大概同等的傢伙時,要特別小心。那種感覺就是……這麼說好了,會焦急難耐、心煩意亂,然後煩悶不已。」
  「煩悶不已……」
  「如果眼前還有敵人,就會想繼續殺下去。雖然會覺得大開殺戒、殺個精光,自己就能感到舒暢,但並沒有那種事。接下來等著你的就會是失去平衡,也就是會墮入黑暗。」
  「變成破滅者(Trickster)嗎?」
  「嗯嗯,自我(ego)太少,或奪取太多本我(id)時,就會墮入黑暗。自我(ego)和本我(id)的落差太大,欲望和衝動便會失控,到這種時候就為時已晚,只能變成破滅者(Trickster)了。」
  自我(ego)值五十的哈爾希洛無論是殺死本我(id)值五十的夢魔,還是連續殺死十隻本我(id)值五的夢魔,結果都是一樣。本我(id)值五十的夢魔應該不容易對付,但本我(id)值五的夢魔可能可以接連砍倒。
  假如殘殺二十隻本我(id)值五的夢魔,這已是大幅超越警戒線。
  「……凡事都有限度,不過實在難以看清楚那個限度。」
  「你沒有類似經驗嗎?比如快要射的時候,繃緊忍耐,在心裡默背九九乘法表。」
  「我現在一時間無法想像你講的是什麼狀況,不過我想我是沒有類似經驗吧。」
  「真的假的啊。可以說是原本快把自己捲走的大浪退了吧。自我(ego)升高,抑制住增加後感覺快失控的本我(id)時,就會有這種感覺。」
  「如果沒有這種感覺,繼續奪取、增加本我(id)的話,就很容易墮入黑暗……」
  「意志消沉時自我(ego)會下降──不對,是自我(ego)下降才意志消沉嗎?總之就是,這種狀態也很危險。如果在這個世界極度沮喪,或變得非常憂鬱,那就會完蛋。」
  爬上歪七扭八的山丘後,看到了城鎮。
  雖然籠罩著薄霧,依舊見到建築物鱗次櫛比,還有庭院、石牆和街道。路上好像有人在移動,而且數量相當多。與其說是在走路,看起來應該是在跑步。
  「那就是廢墟四號嗎?感覺不像是座寧靜的城鎮……」
  艾莉絲將圓鍬插入地面,「呼」地嘆了口氣。
  「好像發生了什麼事情。」
  「別管那些傢伙不就好了,反正他們又無害。」
  亞希爾說的無害,也是艾莉絲不在模仿師的城鎮裡奪取本我(id)的原因之一吧。
  哈爾希洛開始走下山丘,朝城鎮而去。
  「啊,喂。」
  亞希爾追了上來,艾莉絲又會怎麼反應呢?哈爾希洛沒有回頭,覺得她應該也會追過來。
  自己心裡忐忑不安。那座城裡正有什麼事在發生。
  是誰引發了這場騷亂?
  
  
  
  
  15.名為欲望的男子 [sexy_drive]
  
  【題目】
  請問世界是為了誰而存在?
  
  【答案】
  世界是為了我。
  我。
  我。
  我。
  我。
  我。
  世界是為了我才存在。
  
  這樣講能聽得懂嗎?
  還是聽不懂?
  反正,就是這麼一回事。
  這件事簡單來說,就是整個世界都是為了我而存在。該怎麼說呢?我就是知道這種事,不知不覺就會明白。類似逐漸能看清楚那樣。若是能看清楚這一部分,實際上沒三兩下就能開竅了喔。
  開竅後的我輕輕一跳,用左手一把抓住章魚夢魔的那顆光溜溜的頭顱,輕而易舉就把它捏了個稀巴爛。接著簡單烹調,不過我不會吃。然後毫無意義地側翻,哈哈大笑。有沒有意義根本不重要,反正意義都是事後才追加的。我做過的事自然就會產生意義。在笑著旋轉身體的期間,我越來越快樂了。哇哈哈,哇哈哈哈哈。笑著旋轉真的是棒透了,轉啊轉啊轉啊轉啊,這可是健康的秘訣啊。轉啊轉啊轉啊轉啊轉啊。一旋轉就發現想要逃跑的水母海葵夢魔。嗶──,鎖定。我使勁旋轉,愛轉不轉地,不對,現在要好好利用那股旋轉的力量,也就是所謂的迴旋力,嗯,就好好利用,大刀一揮,就把對方了砍成兩半。好爽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但是為什麼會掉下眼淚?
  因為太爽了嗎?
  我放聲大喊。
  「classic……!」
  太屌了,雖然不知道classic是什麼意思,但能講出這個詞彙的我,真的是太屌了。宇宙波動不斷大量湧現,醞釀出絕妙紋軌的韻味簡直是超自然現象,根本是神靈附體了。這完全就是奇蹟啊。不過不應該講這,該講成我才對,我根本太神啦。我仰望天空豎起耳朵聆聽。
  「我能聽見聲音……」
  「你這個癡呆波沙利,是能聽到什麼聲音啊……!」
  來得正是時候的樋琲,放大他愛用的鏡子後衝了過來,實在有夠好笑。
  「欸嘿嘿。」
  我用左手食指尖一抵,就輕鬆擋下了樋琲的鏡子。
  「──呃!這、這是!這是什麼鬼力量啊!你這個超級自戀狂!」
  「哪裡的話,這只是因為你太弱了而已吧。我可不像你喔。我可是有手下留情,調整過力量才變成這樣。樋琲你現在這樣,已經是火力全開?」
  「怎怎怎怎麼可能是火力全開,我還有留很多手!」
  「那麼就讓我見識見識啊,你留的那隻手?」
  「是很多手!」
  「啊對,就是那個!」
  我把巨大鏡子連同樋琲一起踹開。他真的是那樣嗎?有留很多那個什麼手嗎?如果有的話,真的很想見識見識,不過在這之前垃圾苟彌小心翼翼、完全沒散發任何超詭異的氣勢發動偷襲,都已在我的掌握之中。然後,事情完全如我所料。垃圾苟彌高舉大劍飛躍而至,那個樣子就像是漆黑暴風,DARK STORM。哇,帥慘了。但是我看穿他的行動後,轟地揮出大刀。我揮刀產生的衝擊波和漆黑暴風激烈對撞。
  「──奴嗯……!?」
  垃圾苟彌纏繞在身的漆黑暴風被我的衝擊波沖散,整個人誇張地失去重心,甚至連大劍都沒能好好揮下。
  「啊哈哈,前輩你怎麼了啊?未免也太弱了吧?還是因為你就是名符其實的垃圾苟彌?垃圾苟彌終究只是垃圾廢渣啊。」
  「……我、我才不是垃圾苟彌!我叫苟彌!」
  「啊哈哈哈哈哈,你那樣講真好笑耶。實在是太好笑,所以我好想像個垃圾人渣一樣宰了你。」
  滿腦子都是想殺人的念頭。原來世上有這種感覺,以前都不知道,能知道真是太好了。現在想殺人想到就像全身上下能稱為孔洞的孔洞都噴濺出大量充滿殺人意念的液體。如果沒體驗過的人,絕對不會懂這種感覺。
  「……庫薩克!你到底怎麼了!你知道你現在非常奇怪嗎?」
  瑟朵拉就像隻小狗般在那裡汪汪叫,等等再來把她宰了。雖然美中不足的是殺了她就等同遊戲結束,但是比起不殺,當然是殺比較好,所以等等還是宰了她吧。如果殺了瑟朵拉會有什麼感覺啊?會很悲傷吧。然而那種悲傷會撕開我的胸口,接著就會有某種東西從裡面冒出頭來跟我打招呼吧。這麼一來,那個東西應該又會催促我「快去殺人、快去殺人,盡量殺啊寶貝」之類的。我實在很期盼這種時候的到來,所以大喊:
  「大啊啊啊啊啊啊啊!革!命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我全身上下「劈哩啪啦劈哩啪啦」地釋放出猶如閃電般的能量,還因此有種酥麻感。實在無法形容體內血管劈啪劈啪迸開的這種感覺,好爽啊啊啊啊。
  「……可是,為什麼我要哭啊?咿嘻嘻嘻嘻嘻嘻嘻……」
  我用力抽動著肺部發笑,並用左手觸摸眼睛周圍後,發覺指尖濕濕的。一察看,居然已染紅。
  「啊?我搞錯了嗎……?這不是眼淚……而是血?」
  話說我的臉、我的整張臉都濕成一片了。
  這些全部都是血喔?
  那麼我現在不就渾身是血?
  「噗……」
  看來是血噴出來了,為什麼我會變得渾身是血啊?
  「喀嘻、咿嘻嘻嘻嘻、喀哈、噗哈噗哈噗哈、噗哈!太、太好笑了……」
  肚子好痛,頭也好痛,身體好痛,全身上下都在痛。實在太痛,痛得笑到停不下來。
  「……這下不妙。」
  誰在說話?這下不妙?什麼東西不妙?不妙不妙不妙?我很不妙嗎?好像很不妙?好像好像好像啊?要裂開了,會裂開啦。我身體的外側快要裂開了啦。外面還裡面?或許是內側。親愛之情。冗餘的陷阱。圈套。騷靈現象。彰顯特徵的公主慶典慶典慶典慶典慶典。慘了,慘了啦,好像有什麼東西要跑出來了。那個東西正「喀哧喀哧喀哧喀哧」吃著東西。我被啃食了,然而在啃我的或許就是我自己。親愛之情。情什麼情啊,現在不是談情的時候啦,這已經我已經要壞掉了我要壞掉了這要壞掉了。好黑──從我體內跑出來的我好黑,正在吃我的我好黑。不知該說黑還是暗,啊啊,那個東西是我嗎……?
  某種東西開始纏繞我的外側外在了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庫薩克!別掉進黑暗!」
  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黑黑黑黑黑暗暗暗暗暗暗暗暗?
  ……嘿咻。
  能推開開開開開開……緊緊貼在外側外在的……那、那、那、那個東西……?
  都不見了。
  所有人都不見了。
  只剩下我一個……
  黑暗就是我,我就是黑暗黑黑黑黑黑黑黑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啊啊啊啊啊──
  (──不對……)
  啊……
  (不對。)
  唔……
  (有人在。)
  咿……
  (你不是一個人……)
  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你應該知道……我就在這裡。)
  啊。
  唔。
  咿。
  喔。
  (我在這裡。)
  哈。
  爾。
  希。
  洛?
  (……沒錯,庫薩克,我在這裡,就在這裡,就在你身邊。所以……你不可以掉進黑暗。就是那個……是什麼來著?我記得他是說,快要射的時候?繃緊忍耐,在心裡默背九九乘法表。)
  ……九九乘法……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一四得四……
  (不要輸給……欲望……還有衝動。那些都是源自你的東西……全都是屬於你的東西……所以你就承認……接受,把那些都當成你的……)
  ……三五十五……三六十八……三七二十一……
  (其實不一定要背九九乘法表,你要想什麼都可以,只要穩定情緒,就像自己要拉好自己的控制繩那樣……假設你是馬的話,你就要駕馭自己。講這麼多,我都有點不太懂自己在說什麼了……)
  ……嗯嗯。
  可是……
  (……嗯。)
  ……沒事。
  (嗯……?)
  ……我懂了。
  ……哈爾希洛你在那裡吧。
  (我是在……)
  ……就在那裡。
  (嗯……就在這裡。)
  一想到這個……
  我就覺得自己不會有事了。
  應該吧?
  「……唔喔。」
  嘴裡發出奇怪的聲音。
  接著睜開了眼睛。話說回來,剛剛閉上眼睛了嗎?好像是閉上了。
  庫薩克低著頭雙膝跪地,大刀就掉在身邊附近。
  緊貼在他背上的,用不著說就是那個人。
  「……哈爾希洛?」
  「……嗯嗯。」
  「對不起,我……」
  「……沒事了。看來我出手沒太晚……實在是太好了。」
  「是你救了我吧……剛剛我真的快完蛋了,有種快發瘋的感覺。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因為你一口氣殺了太多夢魔,本我(id)增加過頭,導致和自我(ego)落差太大……算了,這些等等再解釋──」
  「來……」哈爾希洛攙起了庫薩克。
  「我們得趕快離開這座城鎮!你跑得動嗎!?」
  「咦?啊,嗯,大概可以!」
  用右手撿起大刀,再以左手抹了臉。哇啊,好紅。眼睛看不太到,但不是完全看不見,只是模模糊糊。耳朵的聽力也有點失常,耳朵孔裡好像被什麼東西塞住,鼻子感覺也在流鼻血。
  身體到處,應該是說渾身上下都在痛,身體狀況糟到了極點。不過哈爾希洛都說要趕快離開這座城鎮了,所以就算不能跑也要跑、也要能跑。
  為什麼哈爾希洛會在這裡,也有從沒見過的人在,不過之前好像在哪裡看過那個穿著蘚苔綠大衣的男子──有很多事情在腦裡打轉,但現在最重要的是要趕快跑。哈爾希洛就在眼前。
  已經看得見他的背影,因此得趕快追上去才行。
  反正,現在有哈爾希洛在。
  不去思考別的事情也沒關係。
  不知不覺好像已經相當深入城裡內部,不管再怎麼跑都還沒能抵達門口,但是哈爾希洛偶爾會回頭幫他打氣,所以努力起來還算輕鬆。
  門依舊被先前那種帶刺的藤蔓植物堵住,但不知是誰在上頭開了個洞,現在已經能夠通行。從這裡出到外頭後,還繼續跑了一陣子。庫薩克雖然想停下腳步休息,但被哈爾希洛斥責「還不能停!」,最後當然只能從命。
  爬上猶如階梯格胡亂交疊的山丘,途中好幾次因高低落差絆到腳而跌倒。每當這種時候哈爾希洛就會扶他起來,真的是感激不盡,感謝萬分。
  眼睛視力恢復得差不多了,聽力也相對正常了。原來會自己恢復啊。不對,一般來說,剛才那種傷勢會自己復元嗎?難道是因為這裡不是格林姆迦爾?
  在爬到山丘頂部的時候,一定會很有成就感吧。哈爾希洛應該也會稱讚他。
  但是,這是哪門子的山丘啊。也太不像了吧?話說回來,整個地貌已經和剛才完全不同。庫薩克如今正在攀爬某種像是橡膠還什麼的管子複雜交纏、層層堆疊而起的陡坡。一用力抓住那種管狀的東西,那東西還會拉長,這趟路實在有夠難爬。不過沒關係,感覺已經快爬完了。
  「──看我的……!」
  庫薩克使勁拉著那種管狀物,藉此頂高自己的身體後,終於抵達山丘的頂部。
  然而她就在眼前哭泣。
  流下閃閃發亮、閃閃發亮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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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19 22:38 | 显示全部楼层
  16.正論乏善可陳 [sentimentalism]
  
  「……席赫露?」
  哈爾希洛忍不住眨了兩、三次眼睛。
  在爬上這座不知是否算不算山丘,但沒有其他可用的稱呼,所以只好還是稱這裡為山丘的山丘上以前,其實就已發現頂部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發光。爬上去後一看,果然不出所料,是個像人類的物體在發光。從身形輪廓就能一眼看出是名女性,而且乍看之下,還有此人好像是裸體的錯覺。
  對她的第一印象就是,裸體上塗滿發光塗料般的東西,是個有點奇怪的女人。不過這裡是帕拉諾,所以確實有可能發生這種事,不過那名女子的長相實在好像自己的同伴,應該說,怎麼看都只像是席赫露,然而一這麼認為,情況就不同了。
  「……是妳吧?不對……還是我認錯人了?……有認錯嗎?」
  女子僅僅離哈爾希洛五、六公尺遠,在那個地方潸然哭泣。她正看著哈爾希洛──吧,感覺是有,又好像沒有。如果那種猶如閃耀星辰粉碎後產生的發光微粒的東西是眼淚,那麼她現在正在不停流淚。這種閃亮的淚水滑過她的臉頰,一部分落在胸口和下腹部,剩下的則是落到地上蓄積。
  席赫露長相的女子瞪大雙眼,將嘴唇張開到準備要發出「嗚」這個聲音的形狀,在沒發出聲音的狀態下不停哭泣,一動也不動。除了淌落而下的發亮淚水外,其他部位都是靜止的,所以看起來也像是一尊女子的模型,就像亞希爾之前製作的夜啼鶯雕像,只是做工更精巧、更接近真人大小。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大腦來不及思考,根本無法理解。
  一次發生太多事了。剛才只是覺得在逐一梳理每件事之前,當務之急是趕緊離開模仿師的城鎮。這麼做難道錯了嗎?不,應該不至於。因為不只庫薩克,瑟朵拉和那隻感覺是錫依、外觀有如老虎的野獸,而且不知為什麼艾巴也在,還有梅莉,啊啊……梅莉,梅莉也平安無事。縱使不是全員到齊,但自己終於和同伴會合了。順帶一提,那個被喊為苡歐的女子和那兩個像她朋友的男子,好像是曉連隊(DAY BREAKERS)的苡歐隊,只是自己還沒跟他們說到話,所以仍不是很確定。據說模仿師繭居在廢墟四號不會離開,但為求保險起見,還是爬上了山丘,這應該算是個妥善的判斷吧。
  全員到齊。
  「……對耶。」
  沒錯,全員到齊,現在是全員到齊耶。什麼嘛,這應該放鞭炮慶祝了。
  「席赫露,我不太清楚妳發生了什麼事,但先別哭,過來這邊再──」
  「慢著。」
  艾莉絲拉了他的衣袖。
  仔細一看,發現那個好像叫樋琲的,也就是苡歐隊那個看來像聖騎士的肥胖男已巨大化手持鏡,保護著在他後方的苡歐和穿得一身黑的長下巴男。瑟朵拉他們應該還在攀爬山丘的途中吧。亞希爾則從腰上抽下了皮帶。
  「那女的是破滅者(Trickster)。」
  「……什麼?」
  破……?
  破什麼?
  破滅者(Trickster)?
  啥?
  誰是?
  艾莉絲的圓鍬已經剝落,其外皮正要裹覆哈爾希洛和艾莉絲。
  「等一下,喂!」
  亞希爾撲了過來,艾莉絲沒有趕走他。
  就在圓鍬的外皮完全覆蓋艾莉絲、哈爾希洛和亞希爾前一秒,席赫露──沒錯,那個人是席赫露,蓄積在她腳邊的閃亮眼淚輕輕揚起,看起來就要颳向這裡,令人不寒而慄。艾莉絲的圓鍬已經在保護自己了,即使如此,還是覺得大事不妙。現場開始響起「啪啪啪啪啪啪」般的聲音,看來是正遭受攻擊,但這是什麼樣的攻擊啊?
  「唔……」
  艾莉絲緊握圓鍬微微閃爍光芒、像肉組成的棍狀本體,感覺相當痛苦地在呻吟。哈爾希洛急忙緊抱住艾莉絲──共鳴(Resonance)。我已經變成她了。這是種酥麻的疼痛感?近似被捏的感覺。猶如有格外有力的小手,同時捏著上百個地方。是種非常討人厭的感覺,現在到底是什麼情形?那個破滅者(Trickster)的這種力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是待在圓鍬外皮裡頭,看不到實際情況,總之只能忍著撐下去了。
  攻勢減緩了。
  攻擊停止了。
  我即刻解開外皮,踹開亞希爾。
  「──好痛!」
  把一屁股跌坐在地的狼狽亞希爾晾在一旁,觀察破滅者(Trickster)的動態。
  她還在哭,不能對那種閃閃發亮的眼淚掉以輕心。圓鍬受損得相當嚴重,外皮已是殘破不堪。能把我的圓鍬傷成這樣,就可以知道對手不是省油的燈。
  那是哈爾希洛認識的人啊。是他的朋友……同伴啊。
  這個人墮入黑暗,變成破滅者(Trickster)了。
  「……什、──席赫露小姐……」
  從後方傳來說話聲。一瞥後發現原來是那傢伙,好像叫庫薩克的樣子。他似乎正剛好爬上了丘頂,看到那個女的後大吃一驚。
  「別過來!變成那樣的話,已經沒辦法救了。」
  「沒、沒辦法救了──那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
  她和縫一樣。
  哈爾希洛之前想要拯救縫。是這樣吧。你現在透過共鳴(Resonance)變成我了,所以能知道我在想的事情吧。無論是作為魔法根源的自我(ego),還是讓人墮入黑暗成為破滅者(Trickster)的本我(id),都與心靈有很深的關係。說這兩者就等同心靈或許也不為過。你當初應該是覺得,如果能進到對方的心靈,應該就能掌握到什麼拯救辦法吧。
  你之前並沒有失敗,你確實救了她。縫得救了,雖然可能和你期望的形式不太一樣。
  畢竟,活在世上根本沒什麼好事啊。就算偶爾感到開心、覺得幸福,那也只是一時半刻。任何一種歡欣都會淡去,根本禁不起多次回味。因為會習慣啊。就像吸毒,吸食後雖然會感到愉悅,但身體耐受度也會增強。當用量越加越多、越加越多、越加越多時,身體總有一天會垮掉,或是因為吸食過量而死。
  活在世上就是充滿無聊、沒趣、痛苦、痛楚、悲傷之類的事。什麼活著真美好,大讚活著真好的都去吃屎。活在世上卻沒感到絕望的傢伙,根本是對一切漠不關心、無法好好動腦思考的蠢貨。聰明的人,都是用盡各種方式不去看這世界有多麼沒希望,忘卻自己的所作所為全都無濟於事,集中精神享受眼前的快樂。所以才要訂定目標勤奮努力、才會想滿足好奇心、才會活動身軀、才會想要飛黃騰達、才會玩耍、才會努力與人來往。畢竟不這麼做的話,壓根兒沒動力活下去。
  活著根本毫無意義。我們只是生物繁衍的結果,只是被生下來而已。我們不管是死是活,一切都不會有任何改變,不會多一分也不會少一毫,宇宙整體的質量不會有一絲變化。只要熵一增加,我們拚命留下的事物總有一天都會面目全非。虛無主義不是種思想、趨勢或態度,就單純只是事實。
  縫已從毫無意義的活著中解脫了。
  恭喜妳了,縫。
  謝謝你,哈爾希洛。
  所以,你也必須接受我接下來要做的事。
  她好像叫……席赫露?
  我要拯救這孩子。
  你就連同我一起解放她吧。
  (──妳的意思是……要殺了她?)
  
  那孩子現在在哭吧。你想讓她這麼一直哭下去嗎?
  (可是……應該還有什麼方法……)
  沒辦法了。至少我不曉得還有什麼辦法。你呢?有想到什麼嗎?
  (那個……我也沒……)
  我要拯救她,就像拯救縫。我會想辦法吸引那孩子的注意力。你就趁這段時間,緊抱住她。如果能用共鳴(Resonance)和那孩子的意識同步,之後的事情應該都不成問題。你只要跟對待縫一樣對待她就好。
  不過,她是你的同伴、朋友,所以很難下手吧?那你就這麼想──結局不一定會像縫那樣。再試一次,這次或許會成功。雖然我依舊覺得,那樣才是縫渴望的結局就是了。
  我雖然不清楚,但那孩子啊,說不定一直都像那樣在哭泣,只是沒讓你見到那個模樣而已。簡單來說,她不就和縫一樣嗎?都想尋個解脫。
  你如果勉強用共鳴(Resonance)成功變成那孩子,找尋到問題的解答後,你能讓她恢復原狀嗎?假如那孩子的期望,有別於你想要的結果,那你又該如何是好?你要把你想要的結果強加到那孩子身上嗎?那樣做對嗎?
  「……這無關對錯吧?」
  哈爾希洛離開了艾莉絲。席赫露還在哭泣。為什麼要哭呢,席赫露。我們明明是同伴,但完全搞不懂席赫露為什麼在哭泣。
  「庫薩克……!快去讓席赫露分心!」
  「啊!?要、要做什麼!?」
  「做什麼都可以!」
  「就算你這樣講……啊啊豁出去了,那麼席赫露小姐,看我……!」
  我不懂他要幹麼。
  即使是同伴,不懂的事情就是不懂,或許不必對同伴瞭若指掌也沒關係。
  他使出一個電光石火般的神速技法。
  庫薩克脫掉鎧甲。雖然可能是本來就很熟練,縱使如此速度還是異常地快。並且以幾近扯去的勁頭脫掉其他身上穿戴的物品。
  「呼嗯奴啊……!」
  接著舉起雙臂,右手擺出手刀,左臂則用力彎曲到能展現出二、三頭肌的角度,同時將重心放到左腳,右腳只剩腳尖觸地。雖然不清楚他擺出了什麼姿勢,但非常驚人。
  肌肉實在驚人。
  等等,最一開始對庫薩克的印象是人又瘦又高,後來也一直是這樣,看來他不只是身高高,身材還很結實耶。看起來比一般人還要健美,但是………
  他之前不是這副模樣吧?
  總覺得他比以前還要壯,但這也壯得太誇張了吧?
  那個胸圍是怎麼回事?胸肌也很誇張,還有就是人家說的,像張著翅膀的闊背肌?所謂的倒三角身材就是那樣吧。等等、等等,這有可能嗎?人類的身體可能變成那種形狀嗎?好像不可能吧?因為連腹肌都誇張到不行耶,六塊腹肌塊塊分明到感覺能一塊一塊拿下來耶。難道是因為把腹肌練到那種程度,所以才會變成倒三角形身材嗎?話說脖子側邊的那個什麼僧帽肌,根本像座山。是山喔。一般根本不可能股到那種地步吧?手臂的話用不著說了,自然是不在話下,實在有夠粗,根本是大腿。不對,大腿的粗度更是驚人。整體來說,他整個人好巨大。
  實在是太巨大了。
  明明身高沒有改變,但看起來就是巨人。
  渾身肌肉的巨人啊。
  而且是幾近全裸。
  他是發生了什麼事?
  到底是發生甚麼事,才讓他變成那個樣子?
  哈爾希洛很想大喊:「我認識的庫薩克到哪裡去了?還來,拜託把不是肌肉巨人的庫薩克還來。」
  庫薩克喊了「看我」,所以才看過去的,但實在是不想看。不過,又忍不住看了。他這樣當然會想看,怎麼可能不看,因為實在是太猛了。
  不只哈爾希洛,現場所有人都一樣。
  連席赫露也瞪大雙眼,張大嘴巴。
  她沒在哭。
  那個閃閃發光的淚水停了。
  雖然庫薩克展現出令人目瞪口呆的東西,但幹得好啊,庫薩克。你的犧牲?這算犧牲嗎?感覺他還滿得意洋洋地展示肌肉。總之,不會白白浪費的。
  話雖如此,但也不可躁進。迅速……像是讓心沉入地底,隱形(Stealth)。就這樣不從席赫露的正面,盡量快速但又不慌不忙地靠過去。如果席赫露的模樣一有變化,他打算立刻撤退,不會去想「下次沒機會了,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他還滿擅長拿捏這種精神層面的事。
  還剩兩公尺左右。
  一公尺。
  庫薩克雖然幾近全裸,但席赫露也好不到哪裡去。如果拭去附著在她身上、若隱若現遮住局部部位的眼淚,真不知會變成什麼樣。雖然會對此感到擔憂,但席赫露自己都不當一回事了,再加上都已走到這一步,怎可輕易言退。最後的最後,顧不得什麼慎重不慎重了,他整個人撲了過去。
  「席赫露……!」
  
  
  
  
  17.我完成的形態 [perfect_world]
  
  從前從前,在某個地方住著一名長得極醜,又非常非常可憐的女孩。
  由於長相實在太醜……
  個性實在太乖張……
  所以女孩非常可憐……
  
  總 是 孤 單
  
  一個人。
  
  閃亮亮、閃閃發亮……女孩流下淚來。
  閃閃發亮、閃閃亮……眼淚永不停歇。
  這麼一哭,一切的一切都變得不再重要。
  即使如此,眼淚還是閃閃發亮、閃亮亮……不斷不斷地湧出。
  真是費解、費解啊。
  明明一切都不再重要了,我為什麼還在哭泣?
  難道……、難道……,我還是會在意?
  閃亮亮、閃閃發亮、閃閃又亮亮……所以女孩才會在哭泣。
  還是說,其實是這麼一回事?
  女孩一定……是在尋找什麼東西。
  
  自己在尋找的究竟是什麼?
  
  (──妳在找的,到底是什麼……?)
  那個那個我……該怎麼說才好,就是……那個,我一直覺得我有不夠好的地方。大概是打從一出生就開始了。因為我不夠好、有缺陷,導致我天生就比其他人差,所以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想這恐怕是與生俱來的,有可能是什麼先天性缺陷不足貧乏症候群吧。然而我一這麼說,就會有人回答我「人都是這樣啦」、「誰都有不夠好或有缺陷的地方喔」、「只要是人當然都會這樣啊」,明明完全不了解別人的處境,居然能擺出這種「沒錯吧?」、「我很懂」一副很了解的模樣。我很不安啊,很害怕以不夠好的自己過日子,害怕得不得了,好想變得完美,但我現在就只像個凹洞,一個輪廓如我的窟窿。如果你看見路上有個凹洞,不把它填起來會很危險吧。如果有誰掉進去的話就糟了,啊啊,我好想填起這個洞啊。可是,我也會想,幸虧沒有半個人掉進這個洞裡、幸好沒有人掉到這個輪廓如我的陷阱裡。我得盡快、盡快、盡快、盡快填起這個凹洞才行,所以我、我啊,打算跳進那個洞裡,欸嘿,會覺得我想做傻事吧、會嘲笑我吧,不過,我不傻,這才不是什麼傻事,別笑我,不要笑我,我是認真、真心要這麼做的,這很重要,畢竟不這麼做,便別無他法了吧?
  不對。
  不是這樣。
  其實,我心裡明白。我一直都很明白。
  可憐的女孩渴望有人愛。然而女孩胖胖的,性情各種乖僻,長得又其貌不揚,因此到頭來還是沒有人愛她。她要的不是博愛、鄰居愛、人類愛、朋友間的愛等這類的愛,而是更強烈、更深入,堪稱激情的愛,也就是說女孩想要有人只愛她一個。想要有人對自己耳語「被我抓到後,我就再也不會放開妳了」。當然,這種瞬間若是不會長久延續的話,她也會很煩惱的。
  這麼一來,女孩就不會再是凹洞了吧。她不會再欠卻什麼了,因為他人的愛,讓她變得完整了。
  是的。
  我早就知道……
  這種事不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
  就算我付出一切、不顧廉恥地追求愛,應該也不會有人愛一個貪婪、噁心又醜陋的女孩。
  但是,好希望有人來愛我。
  好希望有人來愛我。
  好希望有人來愛我。
  好希望有人來愛我。
  好希望有人來愛我。
  好希望有人來愛我。
  好希望有人來愛我。
  好希望有人來愛我。
  好希望有人來愛我。
  好希望有人來愛我。
  好希望有人來愛我。
  好希望有人來愛我。
  好希望有人來愛我。
  好希望有人來愛我。
  好希望有人來愛我。
  好希望有人來愛我。
  好希望有人來愛我。
  好希望有人來愛我。
  好希望有人來愛我。
  好希望有人來愛我。
  好希望有人來愛我。
  好希望有人來愛我。
  好希望有人來愛我。
  好希望有人來愛我。
  好希望有人來愛我。
  好希望有人來愛我。
  好希望有人……
  
  「──……沒辦法!」
  哈爾希洛跳離席赫露身邊。也許能稱讚一下自己,還好沒有猛然撞倒席赫露。
  席赫露雙腳凹成M字型坐在地上,用空洞的雙眼凝視著圓點狀的天空。她還沒哭出來,不過,遲早還是會哭吧。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嗎。
  雙方就算是同伴,但不知道的事情終究是不會知道。縱使如此,哈爾希洛明明是隊長,卻毫不知情。
  原來席赫露希望被愛,希望有人去愛她。
  對她而言,這是件重要得無可取代的事,是她獨一無二的心願。
  席赫露是哈爾希洛的同伴,也是朋友,是非常重要的存在,但哈爾希洛還是辦不到。畢竟他對席赫露抱持的感覺,再怎麼想都不是所謂的愛。又不是因為想救席赫露,下定決心「我要愛妳了」的瞬間,就會自動產生愛。他也無法假裝去愛席赫露,因為那就是假的,之後有可能露出馬腳,而且席赫露想要的應該是真正的愛。當然,席赫露也有挑選對象的權利。哈爾希洛應該是出局的那一類,即使萬一不是,哈爾希洛也不愛席赫露。
  再者,就算哈爾希洛愛席赫露,席赫露也接受他的愛。
  那麼獲救的席赫露又會變成什麼樣?
  假如她是墮入黑暗的破滅者(Trickster),那應該會步上縫的後塵吧?
  不行。
  不管怎樣,都不行。
  「……抱歉,席赫露,我……」
  席赫露將臉轉向他這邊。
  臉上還沒浮現一絲表情。
  她眼神的焦點放到了哈爾希洛身上。
  然後眼角開始滲出閃亮的物體、真的是閃閃發亮的眼淚。
  就在下一秒。
  席赫露移開了目光。哈爾希洛的斜後方不知來了誰。
  「也讓我試試吧。」
  用不著回頭確認也知道是誰來了。
  瑟朵拉已來到哈爾希洛的身邊。
  「如果能成功,就太好了。」
  妳是要試什麼?
  然而在開口詢問前,瑟朵拉已向前拿出雙手緊握的球狀物,放聲大喊。
  「──艾巴!」
  席赫露逐漸變成艾巴。不對,這個變化轉瞬間就完成了,因此根本像是席赫露和艾巴相互交替了。
  艾巴體型雖大於席赫露,坐姿卻一模一樣。
  席赫露變成艾巴了。
  哈爾希洛瞬間無力,癱坐在地,抬頭仰望瑟朵拉。
  「……這?……咦?是怎樣……?」
  瑟朵拉深深嘆了氣,將球狀物拿到哈爾希洛面前。
  「你覺得這是什麼?」
  「……我記得這個叫偽魂器,是從艾巴體內拿出來的……」
  「沒錯,偽魂器是種要在人造人體內才會運作的東西。明明是這樣,但我不知道為什麼能喚出艾巴,同時偽魂器又在我手中。」
  「我還是不懂發生了什麼事耶……」
  「我也只是做了個假設,還沒證實。不過,這個艾巴和我打造的人造人艾巴雖然很像,但其實不一樣。」
  「那是妳的魔法喔。」
  艾莉絲像是用肩扛著圓鍬般走了過來,錫依也跟在後面。
  苡歐他們好像還在警戒,三人都躲在樋琲的鏡子後,只探出頭來看向這邊。梅莉則待在山丘邊緣一帶,沒有靠近,亞希爾也是一樣。
  庫薩克全裸著身體呆在原地。不對,他還不是徹底全裸。
  「……把鎧甲穿起來吧?」
  「啊,嗯,說的也是……」
  「你那個身體也是……原來如此,那是你的魔法啊。自我強化類的納爾西(Narcy)……」
  「好像是。不過這樣好害羞……」
  「真要說,我很羨慕你耶。」
  「啊,有什麼地方好羨慕的?話說,哈爾希洛你的魔法是……?」
  「我的喔……等等,這種事現在不重要──」
  「艾巴,站起來。」
  瑟朵拉一聲令下,艾巴慢吞吞地,應該是說用有點僵硬的動作站了起來。是錯覺嗎?
  好像有什麼聲音。從艾巴體內傳出了像是說話聲的東西。
  不,那就是說話聲。
  哈爾希洛小心翼翼地靠到艾巴身邊,稍稍彎下身子,將耳朵貼到他的胸口。
  「……沒有……半個……人……沒有……都沒有……呵呵……好像也……不重要……」
  「這是──席赫露的聲音?也就是說……」
  原來在裡面。不是席赫露變成了艾巴,而是她在艾巴身體裡面。
  「真是少見的魔法呢。」
  艾莉絲一下左擺右晃,一下瞇起眼睛,查看著艾巴。接著用鼻子「哼」了一聲。
  「不過這個大概跟我和亞希爾一樣,是菲利亞(Philia)吧。妳那個……就是拿在手裡的那個,是叫偽魂器吧?應該是妳很寶貝的東西吧。妳叫瑟朵拉,對吧?」
  「嗯嗯……妳說的沒錯。這是艾巴的本體。如果偽魂器壞了,艾巴就再也無法恢復了。對我來說,他是我心靈的支柱。」
  「所以,那個偽魂器就變成了妳的魔法根源了。話說,妳本來就會把那個偽魂器放進妳口中的那個人造人……就是像科學怪人的那種存在裡面嗎?類似人工心臟那樣?」
  「偽魂器是種結合了心臟和大腦功能的東西。不過,我覺得妳那樣理解就好。」
  「偽魂器明明應該在人造人體內,現在卻在妳手中。那麼艾巴體內現在有什麼?」
  現在看起來是席赫露在裡面。那麼之前呢?
  哈爾希洛歪過了頭。
  「……原本是空的嗎?」
  瑟朵拉將手放到了艾巴肩上。
  「我是這麼假設的。就算艾巴在某種超越人類智慧的力量運作下重現於世,但只要偽魂器還在我手上,那個艾巴就是假的……現在這個整體來說完成度極高。但是,光是要讓人造人的器官和其功能正常運作就需要非常高端的技術,而且就算跨過這個難關,沒有偽魂器應該也不會動。如今應該不會動的東西動了,所以我覺得已經可以丟掉艾巴體內一定有什麼的那種想法了。」
  「妳把席赫露關進艾巴裡了……」
  「現在看起來她是乖乖待在人造人體內,不過說不定沒多久又會跑出來了。」
  艾莉絲這番話令人不安。但是,事實就像她說的。
  「意思是這可能只是緩兵之計……」
  「抱歉,哈爾。」
  瑟朵拉朝哈爾希洛低下了頭,一旁的錫依也跟著低頭。
  「我只能想到這種辦法,而且行動前難說有把握成功,也沒有任何通盤規劃。接下來我也毫無頭緒,不知道該怎麼辦。」
  「不,這樣就夠了……妳做得太好了。」
  哈爾希洛「呼」地用力嘆了口氣。正準備站起來時,艾莉絲把手伸了過來。哈爾希洛心懷感激地抓住她的手,讓她拉自己起身。
  「不客氣。」
  「……我沒跟妳道謝耶。」
  「你應該正要說出口吧。」
  「也是……」
  哈爾希洛搔著頭,看向同伴們。
  瑟朵拉和錫依還低著頭,庫薩克看起來得有一番苦戰才能重新穿回鎧甲。因為他變得太健壯,所以穿套時應該會很緊吧。梅莉則眺望著遠方,感覺是在思考些什麼。雖然沒有什麼關係,但總覺得她變得很見外,難道她是在躲他嗎?他自覺沒做過什麼會讓她討厭的事,再說之前大家四散各地,也沒有機會對她做什麼。席赫露在靜靜佇立的艾巴體內不知如何。雖然很想確認,但又不想刺激到她。
  「席赫露一定不會有事的。」
  哈爾希洛刻意這麼斷言。其實,現在也沒辦法拿出有效對策,腦中只浮現「說不定船到橋頭自然直」這類的方案。真不知道是哪門子的不會有事。
  而且能不能相信亞希爾和苡歐隊也是個問題。這樣戰力不知道足不足夠。問題實在太多,大概無法全部解決吧。
  即使如此,自己還是找到了所有同伴。
  全員到齊的現在,該做的事情非常明確。
  哈爾希洛找出了天之鐵塔,以地平線垂直延伸出的線的位置為依歸,大略定位出猩猩緋之森所在的方向。
  這趟路程不管有多長、多麼兇險、顛簸,王城就在那裡,王就在那裡,門也在那裡。
  
  
  
  
  18.偶爾要殘酷 [the_cruel]
  
  要怎麼樣才能接近王?
  目前豈止是不清楚王的力量──他的魔法的全貌,不如說那根本充滿了謎團。不知是納爾西(Narcy)、多佩珥(Doppel),還是菲利亞(Philia)。雖然感覺不會是共鳴(Resonance),但現在連類別都還不明。
  總之,現在已知道被王踏平的人會變為黑影。根據苡歐所言,她的同伴戰士卡達茲第一次見到王時,就被踏成了黑影。卡達茲比庫薩克還要高,身體非常健壯,但王就像要「踩死蟲子」般踏平了那名彪形大漢。這麼說來,王的身高應該是卡達茲的一倍,也就是至少有四公尺左右了吧。但是,照艾莉絲和亞希爾的敘述,王雖然人高馬大,但體格並沒有超常到這種地步。明是如此,但王在踩踏人的時候,卻給人豈止四公尺,根本是高達十公尺左右的感覺。這個部分應該就是魔法運作出的效力。
  除了能把人踏成黑影外,不管是夢魔還是人類,王都能輕易殺死。痛下殺手時,聽說他多是又打又踢,或是把人抓住後擰轉、撕裂。看樣子他肯定力大無窮。這樣看來應該是自我強化魔法納爾西(Narcy),庫薩克還有苡歐隊的暗黑騎士苟彌也都是用這種魔法。不對,這樣就無法解釋把人踏平成黑影的力量了。
  王好像也沒有片刻不離身地帶著某種物品,那他的魔法也不會是菲利亞(Philia)。難道會是多佩珥(Doppel)?
  哈爾希洛一行人行經天之鐵塔,朝猩猩緋之森邁進。
  黑影雖然會尾隨王的臣子出城,卻不會擅自在城外徘徊。因此亞希爾和苡歐他們早已甩開黑影了。在進城之前都不須擔憂黑影的監視,所以大家一起行動。隊伍中有多名強大魔法使用者的關係,夢魔也不會靠近。
  「講到多佩珥(Doppel),那就和鈴木先生,還有……」
  「我用這個。」
  梅莉舉起圓頭杖棍。
  「我只見過妳用那東西打死怪物而已。」
  瑟朵拉和艾巴兩人騎在錫依背上,她對梅莉的態度十分冷淡。雖然她們本來關係就不算融洽,但在帕拉諾都一直一起行動,總覺得應該能拉近一點距離才對。難道發生了什麼事,導致她們的關係反而惡化了?
  「因為瑟朵拉、錫依和艾巴保護了我。」
  然而,梅莉還是笑著跟瑟朵拉說話,真讓人搞不懂她們。
  「……妳一直依靠艾巴我也會很困擾耶。」
  「沒關係,有大家在。」
  梅莉突然將臉轉向哈爾希洛,露出微笑說了句:「對吧?」
  「啊……嗯,不過那個……對啊。嗯……」
  不禁驚慌失措了起來,然後好想揍一下在旁邊偷笑的庫薩克,雖然是不會真的動手啦。不過,梅莉果然怪怪的。本來還覺得她未免也太見外了,突然又變成這個樣子,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話說回來,波沙利。」
  在離哈爾希洛有點距離的地方,苡歐領著苟彌和樋琲,突然撩起頭髮這麼說。波沙利好像就是庫薩克。庫薩克在變為肌肉男之前,確實是有點有氣無力的樣子,但因為這樣就叫他波沙利也太……
  「你為什麼沒跟在我這個主人的身邊,而是待在那個看起來很愛睏的蠢蛋附近?」
  「……在講這件事之前,能不能請妳不要那樣稱呼我們的隊長?」
  「看在我眼裡他就只是個蠢蛋,所以我才會叫他蠢蛋啊。所以,沒有任何問題啊!」
  「不是先問有什麼問題之類的,而是直接斷言沒問題喔。妳這個性還真是好棒棒……」
  「喔喔喔喔喂波沙利!你是在跟苡歐大人回嘴喔!實在不可原諒不可原諒啦!」
  「對啊!你找死啊,波沙利!」
  樋琲和苟彌不只是狂吼而已,感覺隨時都會猛撲過來。頭好痛。
  「……還沒吵夠嗎?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啊……」
  「閉嘴啦!我不知道你是哈爾春捲還是哈囉米奇,我可以連你一起砍啦!」
  「你們少瞧不起我們苡歐隊啦!」
  「那個,你要叫我哈爾春捲還什麼都可以──」
  「哪可以了啊,哈爾希洛!哈爾希洛就是哈爾希洛啊!?」
  「……庫薩克,別連你都來攪和啦。這樣事情會變得更麻煩耶……」
  「啊,我沒那個意思!而且我唯獨不想扯你的後腿。」
  「實在是廢到笑,現在這樣很像是下意識提油救火的狀況耶。」
  艾莉絲嘻嘻竊笑。根本不用拿什麼油來倒,現在就已經是烈焰沖天的狀態了,真的希望他們別再吵了。亞希爾和瑟朵拉則是營造出與我無關的氛圍,默默地趕路,他覺得這麼做才是對的。那兩人給人一種「隨你們鬧」的感覺,不過梅莉又怎麼認為?她沒看這邊,只是輕快地走在載著瑟朵拉和艾巴的錫依旁邊。總覺得她好冷淡,而且,這種不對勁的感覺究竟是什麼?好像哪裡怪怪的,但又說不上來哪裡怪。不過,這件事就先擺一邊好了。
  「……對了,苡歐……小姐妳的魔法是哪一種?」
  「你看了還不知道嗎?」
  「算是……不知道。我如果知道,就不會問妳了……」
  「當然就是我的美貌啊。」
  「啊啊,我還是不知道……」
  「看來你的眼睛不只是感覺很愛睏,還爛掉了嗎?」
  「不是,那個……我是知道苡歐……小姐妳很漂亮……」
  「不對,請修正為『妳漂亮到人類史上也極為罕見』。」
  「……妳漂亮到人類史上也極為罕見,這麼說確實是很……不過,這意思是說,妳的長相是魔法……?」
  「用納爾西(Narcy)不是有可能改變外表嗎?」
  艾莉絲偶爾會出手相助。
  「庫薩克,不對,是波沙利吧。他也給人一種可能是看錯了的感覺,對吧?然後就是啊,以可能性來說會是多佩珥(Doppel)吧。簡單來說,多佩珥(Doppel)就是會產生分身的魔法。」
  「就像鈴木先生那樣吧。」
  「沒錯。那個人的多佩珥(Doppel)就是像鸚鵡的鳥類。他好像有對人恐懼症,沒辦法與人面對面說話。所以,本體總是躲在某個地方。」
  「……苡歐……小姐的本體在──」
  哈爾希洛環視了四周。附近一帶是淺沼澤地,有種像是銀色湯匙、不知是蕈類還是植物的東西,自淡紫色的混濁水面大量聳立而起。亞希爾、載著瑟朵拉和艾巴的錫依、梅莉、苡歐和樋琲、苟彌、哈爾希洛、庫薩克還有艾莉絲。除此之外沒看到其他人影。
  「沒看見耶……」
  「除了我之外,應該沒有能夠和我相提並論的存在吧。」
  苡歐不悅地哼鳴鼻子後,快速把臉撇向一旁。樋琲和苟彌則是各自喊著「對啊對啊」、「沒錯沒錯」,實在煩人。
  「那孩子的魔法……」艾莉絲邊說邊用圓鍬尖端指了瑟朵拉他們。
  「非常有意思。然後我就聯想到,本體就算不在多佩珥(Doppel)的外面也沒差吧。反正進去多佩珥(Doppel)裡面就好,就像大型人偶那樣。」
  「說、說那什麼蠢話!」
  艾莉絲才剛說完,苡歐就加快了步伐。她大步前進,「唰、唰」地帶起淡紫色的沼澤水,樋琲和苟彌見狀,喊著「苡歐大人、苡歐大人」急忙追了上去。
  「啊,話說回來──」
  根據庫薩克所言,樋琲不知道為什麼鉅細靡遺地跟他講了自己和苡歐認識的經過。但那些話當中,卻出現身形嬌小、她非常小隻這類的描述。
  「可是苡歐小姐一點都不矮,所以聽到的瞬間我還覺得奇怪。可是樋琲先生就像連珠炮一樣講個不停,我也就沒把那件事放在心上。」
  「……這麼說來,王的魔法也有可能是多佩珥(Doppel),本人只是進到裡面而已。」
  「是有這種可能。」
  艾莉絲其實一直在意王的一個地方。
  「那個混帳東西,外表是個上年紀的大叔喔。」
  「沒錯,雖然我只見過一次。看上去就是個身材相當好、感覺有點邪惡的大叔。」
  「不過,既然他自稱是王,應該想幹麼就能幹麼吧?像他那種傢伙,不是應該會建個一、兩座後宮嗎?」
  「嗯,應該會建耶。不過,是我的話就不會建。等等,還是會建啊?如果我是王的話,會怎麼做啊?或許會按耐不住吧。」
  「庫薩克,你這傢伙還真老實耶……」
  「跟哈爾希洛你扯謊也沒意義吧。在哈爾希洛面前,我想永保誠實。」
  「不要連續叫我的名字……」
  「咦,為什麼?哈爾希洛就是哈爾希洛啊。」
  「就覺得很不好意思……」
  「你居然會覺得害羞啊。」
  結果被艾莉絲調侃了,不,根本是被她嘲笑。
  「總之,那個混帳東西,好像在那方面對女人不感興趣的樣子。他會殺女人,但是不會侵犯她們。如果那個大叔是多佩珥(Doppel),那裡面的或許會是完全不同一個人。」
  「意思是他原本可能是女人……或是老人,又或是相反的小孩子?」
  「小孩子啊。」
  艾莉絲這麼嘀咕後,陷入了沉默。她應該是在想「不無這種可能」。
  若假設王是個在帕拉諾活下來的小孩,會出現說不通的地方。因為王現在守著通往天堂的門。若是風燭殘年就另當別論,但假使是還有將來的小孩,會選擇留在帕拉諾嗎?感覺應該是會打開門走過去,想盡辦法回去原來的世界。
  那麼,若是老人的話,又可能是怎麼回事?假設哈爾希洛是個七、八十歲的老人,不小心誤闖帕拉諾,因緣際會下獲得強大魔法成為王。這樣應該強烈想要回到原來的世界嗎?畢竟待在帕拉諾的話,就有可能永遠都當王了。
  格林姆迦爾和達倫格迦爾都存在各自的法則,帕拉諾也一樣。對來自格林姆迦爾的哈爾希洛來說雖然覺得奇怪,但在這個他界裡所有人都能使用魔法。不過,帕拉諾的法則若不適用其他的世界……如果天堂是其他的世界,王或許就會變得無法使用把自己變成王的魔法了。
  不管王是老人或小孩,他就是不想離開帕拉諾,因為一離開就可能會失去超強的王的力量和魔法。只要待在帕拉諾,就能繼續以統治者之姿君臨天下。
  就快到廢墟七號了。
  遠遠就能看見那個猶如歪七扭八的蜂巢、坑洞多到只能用不舒服來形容的窪地。在整個廢墟七號到處挖洞當作住所的七彩地鼠,聽說基本上不會出現在其他人面前,但可說是王的老牌臣子。從這裡開始就必須拿出一點演技了。
  「瑟朵拉……艾巴的狀況如何?」
  「看起來是沒問題。」
  瑟朵拉立刻回答後,將耳朵抵到艾巴的胸口,然後維持這種姿勢等了一小段時間。
  「──反而是太安靜了,讓我覺得不太對勁。」
  在祈禱別出任何意外的同時,哈爾希洛一行人決定兵分兩路。
  哈爾希洛、庫薩克、梅莉、瑟朵拉、錫依和內有席赫露的艾巴,就假扮成苡歐到處找來的臣子人選。先前庫薩克也曾為了向王宣誓效忠,而前往請求覲見,所以整個過程一點都不會不自然。
  亞希爾則是帶著艾莉絲前去王的跟前,不過這只是表面如此,實際上亞希爾是敗在艾莉絲手下,不得不屈服於她,並且還受她威脅,被迫帶她進入艾勒分城──兩人會照此劇本行動。
  順帶一提,苡歐好像也是發現萊斯里營地後,打開門來到帕拉諾的。她當時帶領的同伴除樋琲和苟彌外,還有卡達茲、沓斯葛德和珈姆。但魔法師珈姆遭夢魔擄走,變成跟克吉曼一樣的半魔,最後死在苡歐他們的手上。戰士卡達茲則被踏平成黑影,盜賊沓斯葛德被王抓走關進監牢。
  被踏平成黑影的卡達茲可能已經沒救,但他們還在盡最大努力想救出被苡歐以口頭禪「救我」命名的沓斯葛德。
  聽說監牢原本位在王城的底層。過去遭王當成小丑的艾莉絲,由於抱持著必死的覺悟不斷反抗,最後終於被打入大牢。但她為什麼能成功逃獄?
  一是因為,王太小看艾莉絲了。而且艾莉絲當時還假裝、刻意凸顯自己是個只懂逞強、對任何事都無能為力的公主。拜此所賜,王甚至連她的圓鍬都沒沒收。
  二是因為,王無法監視位於底層的監牢。縱使王再怎麼大意,如果看到艾莉絲在自己眼前逃獄,應該不可能放過她吧。
  再加上,當時王城的規模遠比現在小,猩猩緋之森也不大。因此艾莉絲才能勉強逃出生天。
  在這之後,監牢就被移至王座廳,王城構造也完全不同於艾莉絲在的時候,猩猩緋之森還變成了極度兇猛的夢魔們的巢穴。若不穿過廢墟七號,也就是七彩地鼠的巢穴,其實連城都進不去。
  苡歐以下哈爾希洛一行人先行出發,踏進了七彩地鼠的巢穴。巢穴是處直徑三公尺左右的隧道,放眼所及的路途都是往上往下、或左或右地彎曲,沒有一處平坦筆直之地。據苡歐所言,巢穴的出口都是由七彩地鼠決定。七彩地鼠若決定讓那個人通過,就能抵達王城;否則就只能在裡頭無限迴圈。
  「苡歐……小姐你們,最初是怎麼……去見到王的啊?」
  「是不同於那個叫亞希爾的其他臣子帶我們去的喔。卡達茲和沓斯葛德……因為在王的面前說話狂妄,所以落得那種下場。帶我們去的臣子……該說是被問責嗎?總之就是惹王生氣,也被踏平成影子。你們也要當心啊,畢竟討王歡心,才是在這個世界活下去的訣竅。知道了嗎?」
  由於七彩地鼠不知躲在哪裡偷聽,因此苡歐把自己演成王的臣子。不過,她真的是演的嗎?苡歐或許會臨陣背叛,把哈爾希洛等人交給王處置。畢竟哈爾希洛沒跟苡歐熟識到能斷言她不會這麼做。
  亞希爾這個人也很可疑。他如果向王通盤托出整個計畫的內容,應該是能換取獎賞解救夜啼鶯。他可能抱著這樣的期待,進而欺瞞艾莉絲和哈爾希洛。
  不過一開始懷疑就會沒完沒了,而且不管情勢如何演變,哈爾希洛該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
  穿過長長的隧道後,來到一處頂棚極高的大廳。地板好像是大理石還什麼的,拋光到發出亮光,猶如鏡子般倒映出哈爾希洛他們的身影。到處都有黑影蜷曲、蠢動。
  黑影不知僅是在四處徘徊,還是朝著某處在移動。只是,就只有那麼一個黑影跟著哈爾希洛他們。
  苡歐看了那個黑影一眼,那大概是卡達茲吧。哈爾希洛看了她的眼神後,心想「沒問題,她肯定不會背叛」。應該說,既然有機會打倒把自己的同伴弄成那樣的王,她怎麼可能放過。
  這裡猶如大廳般寬闊,但好像是走廊,盡頭是個圓形的劇場。不對,那只是個同心圓狀的台階,而且也沒設置觀眾席,所以不是什麼劇場。最下面有處宛若平坦舞台的地方,不過正中央立著一根圓柱。
  圓柱內部是台升降梯。從外面雖然看不見裡面,但不知為何進到裡面後卻能看到外頭。瑟朵拉和艾巴從錫依背上下到地面。內部是台相當寬大的升降梯,就算瑟朵拉、錫依、內有席赫露的艾巴,加上庫薩克、梅莉、苡歐、樋琲、苟彌還有哈爾希洛通通搭進去,都還有剩餘的空間。
  升降梯開始移動。
  迅速地向上爬升。
  「城中只有黑影啊……」
  「那些多半都是王的臣子喔。」
  苡歐的聲音莫名沙啞。王應該是帕拉諾的統治者,至少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像王那樣隨心所欲地操控權勢。但是,王到底在統治什麼?在一個盡是黑影的王國中加冕登基,到底有什麼意義。
  這台升降梯根本不只是升降梯。途中開始前後左右劇烈搖晃,害他嚇了一大跳,也差點跌倒,幸好庫薩克扶住了他。
  「……謝謝。」
  「不客氣!因為我是過來人。」
  「那你幹麼不早點說……」
  「沒啦,這個不就是所謂的沉默是金嗎?」
  「哪來的金啊……?」
  哈爾希洛不自覺地觀察了梅莉的模樣。她緊緊靠在透明的牆上,面無表情到像是戴了副複製她長相的面具。
  她不是真的梅莉──腦中閃過了這樣的念頭。
  不可能有這種事。但是,這裡是帕拉諾。不對,就算是在帕拉諾也不可能。
  無法確定的事情,就能總結成「不可能發生」嗎?
  當然是不能這樣總結,這只是個單純的願望。
  總覺得若能打開門離開帕拉諾,所有問題都可迎刃而解。因為哈爾希洛他們是從格林姆迦爾穿過門來到帕拉諾的。因此穿過帕拉諾的門後,眼前應該會是格林姆迦爾。艾莉絲他們是走過霧氣來到帕拉諾的,並不是穿門而來。所以門的另一頭會是格林姆迦爾,肯定是格林姆迦爾。
  他想起了艾莉絲先前說過的浦島太郎。在帕拉諾思考時間的問題也許無濟於事,但總覺得已經待在這裡好長一段時間了。儘管如此,卻沒怎麼感受到時間流逝。具體來說,自己應該沒有變老,不過這可能只是自以為吧。浦島太郎也一樣,其實在滯留龍宮城期間明明已經上了年紀,但不知是障眼法還是魔法,總之就是因為某種因素而無法體認到事實。並非回到故鄉打開錦盒的瞬間,才突然變老的。只是因為魔法失效,才發現自己已是老人的事實。
  即使有辦法回到格林姆迦爾,哈爾希洛他們該回去嗎?
  不只是升降梯的升降梯突然停下,同時門打開了。
  比起該不該回去,現在最大的問題是該不該走出升降梯。
  喘不過氣了,這個空間到底是怎麼回事?就只有正面底端的牆壁是純白色,除此之外全是漆黑。或許不是整個都是漆黑一片,然而四周看起來就是黑鴉鴉的。到處都長著像是尖刺、長樁、長槍、刀、劍的物體。感覺被刺到就是非死即傷。光只是要小心刺傷走向王座,應該就會是段艱辛的路途。
  王座位在白牆壁前方高好幾階的地方。
  那是門。
  王把纏繞著好幾層鎖鏈的偌大門扉當作椅背,翹著腳坐在王座上。
  他留有鬍鬚,穿著皮革還什麼製的合身黑衣,就像庫薩克之前所言,看起來是個有點邪惡的大叔。若不是戴著王冠,根本不太像個王者,不過一眼就能看出這個男人是個絕對的存在。距離王座還有幾公尺啊?約略估算下來,至少還有三十公尺,甚至可能有五十公尺左右,還是更遠?明是如此,但感覺起來就像近在咫尺之處。是因為那個男人的存在感讓人產生這種錯覺,抑或這也是王的魔法?
  苡歐、樋琲和苟彌進到王座廳後跪了下來,庫薩克也仿效他們,甚至連瑟朵拉都跟著做了。錫依則在瑟朵拉身邊像是小狗般趴在地上。如今還杵在不只是升降梯的升降梯裡的,只有哈爾希洛、梅莉和艾巴。
  「是妳啊,苡歐。」
  王的說話聲震耳欲聾。
  這聲音也太驚人了,從沒聽過這樣的說話聲。深深地、輕柔地震撼、震懾聽者。哈爾希洛踉踉蹌蹌地走出不只是升降梯的升降梯後,跪到了地上,接著不知不覺低下了頭。頭應該已低到最低處了,明明已經低到不能再低,根本看不見前方,卻還不時浮現王帶著笑容的臉。不知道梅莉情況怎樣,艾巴也是。好想確認,但又無法確認。這是魔法嗎?難道這就是王的魔法?
  「……是的,陛下。」
  苡歐用有如蚊鳴的聲音回答。那個苡歐大人在王的面前居然是這個模樣,不過這也無可厚非,畢竟眼前的人是王。聽說艾莉絲反抗過這個王。真的還假的啊,怎麼可能辦得到,她的意志力到底有多堅強啊。還是說,比起當時,王現在的力量又更強了?
  「苡歐,妳好像帶了什麼人來,是新人嗎?」
  「……是的,陛下……這是身為陛下臣子的我該做的事情……是小的為了讓他們侍奉您……所以才帶來陛下的跟前。」
  「妳的心意一如往常地值得讚許。但是,苡歐啊。」
  「……是……是的……有……有什麼問題嗎?陛下。」
  「有一個人沒有跪下叩頭喔。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還以為心臟要爆開了。哈爾希洛看向後方,梅莉跪在地上。
  是艾巴啊。如今就只有艾巴還杵在不只是升降梯的升降梯內。
  「……艾、艾巴!你、你在幹麼,快過來這邊……」
  瑟朵拉急忙下令。聽她的口氣,本來應該是覺得艾巴肯定會跟著自己行動。
  難道艾巴是哪裡故障了嗎?他全身搖擺顫動,開始邁出步伐,但明顯不太對勁。
  膝蓋沒有彎曲,雙臂不知為何在左右搖擺。話說,他現在用力前後甩頭是為了什麼?感覺隨時都會倒下。
  ──才這麼想,果然不出所料,艾巴在瑟朵拉和錫依後面突然倒下。由於是正面趴地,所以應該也能算是跪地磕頭吧。只是,艾巴的身體依舊不停顫動。
  「真是古怪。」
  王「呵呵」地笑了。他沒有起疑,豈止如此,好像還對艾巴很感興趣。雖然出乎意料,但哈爾希洛已從心神極度不寧變得稍微冷靜了。話說,這說不定代表的是王的壓迫感降低了──是這樣嗎?如果是,剛才那種像要把人吞噬的壓迫感,應該就是王的魔法。要趁現在了。
  現在的話能夠發動隱形(Stealth)。沉入地底吧,想像要把意識沒入地板之下──
  成功了。
  哈爾希洛留在原地沒動,只是發動了隱形(Stealth),甚至連姿勢都沒一絲改變。明明只是這樣,呼吸卻順暢了,就跟平時完全一樣。雖然仍舊不清楚那是什麼樣的魔法,但王應該是刻意在對所有人施壓。哈爾希洛由於成功發動隱形(Stealth),不在王的注意範疇內,所以不受那種力量的影響。
  與其說是一隱形(Stealth)精神就穩定下來了,不如說是一定得在心神寧靜的狀態下才能發動隱形(Stealth)。
  拜此所賜,才有辦法冷靜地理解到「如果沒有隱形(Stealth),想必會驚嚇不已」。
  王座廳景色丕變。
  無論是地板還是頂棚,都好像鋪滿了野獸的內臟。不過,也像是老樹的根密密麻麻地盤根錯節。
  王把眾多猶如盒子的監牢階梯狀堆起,在最上頭放了那扇門還有王座。王座底下並排著格狀柵欄,階梯只有一處。
  正面底端的牆壁不是純白的,上頭充滿污漬。
  自頂棚垂下的巨大籠子中,關著一名女子,她應該就是夜啼鶯吧。
  到處突起的物體既不是尖刺、長樁,也不是長槍和劍。
  而是皮膚白皙的裸體少年。
  看上去,年紀應該是十歲左右吧。王座廳裡到處都是少年,他們有的站著,有的向後彎曲身體伸出手,有的將腳往前往後叉開,有的只打斜上半身,有的蹲著,有的立著單腳坐在地上。所有人好像都是瓜子臉,眼睛細長,嘴巴偏小。他們的長相不僅是幾乎相同,而是分毫不差的如出一轍,身形也完全一樣。這群少年是什麼人?他決定之後再來找答案。
  哈爾希洛盡量不彎曲脖子,緩緩移動眼球,利用整體視野觀察王座廳。若未進入隱形(Stealth)狀態,實在很難用出這種觀察模式。
  好像還沒被王發現。因為王並未認識到哈爾希洛就在這裡,看丟了他。
  王嗎。那就是王。
  王之所以看起來是個身材好、臉上留有鬍鬚、充滿魅力的中年人,應該都是因為他刻意讓別人看見這副模樣。如今在哈爾希洛眼裡,只是個一絲不掛的少年。這是怎麼一回事?在王座廳裡,有數十個,不,說不定有數百個這名怎麼看都是同一人的十來歲少年。
  之中的其中一個就是王。
  就算每一個都是王,但都不是老人,只是個孩子。
  哪一個會是王呢。
  一般想來,坐在王座上的少年才是本體。若是如此,其他的就是多佩珥(Doppel)了嗎。原來也會有這種情形,居然有這麼多多佩珥(Doppel)。
  不只是升降梯的升降梯的門關起來了,接著開始往回移動。看來不久後艾莉絲和亞希爾應該也會來到王座廳吧。
  「臣子有多少都好。」
  王說話了,聲音也與方才不同,是種硬是壓低原本較高聲音後發出的說話聲。
  是誰發出的聲音?好像不是坐在王座上的少年。
  現場找不到嘴巴在動的少年,因為有很多少年背對著哈爾希洛。完全找不到。
  「是派得上用場的臣子就好,如果是有意思的臣子,那又更好了。」
  「……小的今後必當繼續努力。」
  苡歐把頭壓得更低了。樋琲和苟彌更是將整張臉貼在地上,背還微微顫抖。
  「能夠侍奉、服侍陛下您,是苡歐的……是小的的榮幸。今後小的還會繼續……努力尋找新臣子,所以能不能把小的同伴……」
  「妳想要回妳的同伴?」
  「……不是,那個……如果可以……如果陛下您允許……那個人也能成為您的助力……」
  「妳的意思是要我把那個無禮的醜男從牢裡放出來嗎?」
  「……不、不是,就是……小的知道這是種奢望……但只是希望有一天,能獲得陛下的獎賞……就只是這樣而已……」
  「這我會考慮考慮。」
  「謝、謝主隆恩!今後小的定會繼續為陛下鞠躬盡瘁,還請陛下務必……」
  「我只說會考慮喔。」
  「……那、那是當然,您會放到心上,光是這樣就非常足夠了……」
  哈爾希洛在苡歐和王交談的期間,從自己的所在位置確認了所有能看到臉的少年都沒在動嘴巴。再怎麼排除對象,剩下的可能人選還是有上百人。糟糕,如果不找到王的本體,就沒辦法出手了。但是,計畫已在進行,不能喊停了。
  「從這一刻起,你們也是我的臣子了。」
  這個聲音的主人,到底會是哪一個少年?
  「如果你們鞠躬盡瘁,做事做到令我滿意的話,我會好好獎賞你們的。希望你們跟苡歐一樣,都是個能派上用場的臣子。」
  還是找不到,依賴聲音是找不出來的。
  這時傳來不只是升降梯的升降梯的聲響。是艾莉絲他們來了嗎?就在這個瞬間。
  好險。
  如果沒用這種觀察模式眺看整個王座廳,就可能會漏看吧。
  只有一個少年,將臉轉向了不只是升降梯的升降梯。他雙手抱膝坐在哈爾希洛的右斜前方,距離十公尺左右。由於身體角度的關係,直到現在回頭之前,哈爾希洛都沒能看到他的臉。
  那個少年就是王的本體嗎。
  不只是升降梯的升降梯的門打開了。手被綁在背後、脖子上纏著皮帶的艾莉絲,被亞希爾押了進來。乍看之下雖是如此,但艾莉絲已拉下口罩,她的表情十分傲慢,怎麼看都不像被捕者的樣子。目前完全照著劇本走。
  但是,艾莉絲的臉馬上開始抽動,感覺相當痛苦。王正在運用力量想讓她屈服。
  「……快走。」
  亞希爾推了艾莉絲的背。艾莉絲行走時雖然腳步踉蹌,但就算進到王座廳也沒打算跪下來。
  「喂,公主,妳還不趕快跪下!」
  亞希爾拉了皮帶後,艾莉絲才終於單腳跪地。
  「哎呀、哎呀,這不是我的公主嗎?」
  像是王本體的少年,看向了艾莉絲,而且動了嘴巴。沒錯,他就是王。
  「……誰是公主啊,而且我也不是你的。別讓我說這種話,我快吐了。」
  「那把骯髒的圓鍬到哪去了啊?」
  「吵死了。你那張臉比我的圓鍬還髒一千億倍,噁心死了。」
  「隔了那麼久再次聽到妳那美妙的聲音,實在讓我感到格外舒坦。剛好夜啼鶯的歌我也聽膩了。我就把她變成影子,然後來聽公主美妙的聲音大飽耳福吧。」
  
  
  
  「陛、陛下!且慢!」
  亞希爾整個人趴在地上後大喊。他的右手還握著皮帶的尾端,因此一趴下後便勒緊了艾莉絲的脖子。
  「喀、喂,亞希爾,你這傢伙!」
  「……抱歉。」
  「你幹麼道歉啊……」
  「啊……」
  亞希爾用左手摀住嘴巴。
  王的本體就是在這個時候迅速站起身子。
  「你們這些傢伙……在打什麼鬼主意?」
  「不,不是的,陛、陛下,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樣!」
  「什麼不是我想的這樣?」
  艾莉絲在左右搖頭的亞希爾面前,解開雙手的束縛,拿掉脖子上的皮帶。事前這兩樣東西就已弄得很好掙脫。
  「……我、我只是被這個公主威脅。」
  「是我要他帶我來這裡的。理由你應該知道吧?」
  「妳是想我這個王了嗎。看來妳終於體悟到,被我豢養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怎麼可能有那種事。混帳東西,我是來揍死你的。」
  「沒帶妳那把骯髒的圓鍬來?」
  「我當然有帶啊,在這裡。」
  艾莉絲突然彎下身體,把手插進嘴裡。苡歐等人瞪大了眼睛,就算事先知情,看到時還是會嚇到吧。畢竟,艾莉絲現在正要從喉嚨深處抽出那把肉組成的棍子。
  「唔、喔呃、唔唔唔、喔噁噁……」
  她看起來相當痛苦。拿出來雖也非常困難,但真虧她能放進體內。以圓鍬大小來看,感覺胃或腸都不可能容納得下,不過圓鍬本體並沒有很硬,也具有某種程度的伸縮性。實際上,肉組成的棍子其實沒三兩下就拿出來了。接下來才讓人覺得痛苦。接在肉組成的棍子之後,像是麵條一樣的細條粗黑外皮濕滑地跑了出來。長度十分驚人,量也多得誇張,艾莉絲究竟是怎麼放到體內,不,是怎麼收進消化器官內的?應該是放不進去吧?
  王感覺也看傻了眼,瞪大雙眼凝視著艾莉絲。
  拜此所賜,哈爾希洛才能在隱形(Stealth)的狀態下接近王。
  他目前在王的斜後方,再一步就是能觸碰到的距離了。
  下意識再前進兩步,緊抱住了王。哈爾希洛是無意識的。「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想、不會放開」,應該是這種心情驅使他這麼行動。這樣就行了,不,是希望這樣就行了。
  少年的肌膚好冰涼。──我已經──
  「……!?」
  真的是只差一點點,再過十分之一秒就能和王的意識同步了。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還是其實沒有任何問題?只是運氣不好?
  少年看起來像是「咻」地被吸入地板之中。被他跑了。
  王從哈爾希洛的手臂中逃了。
  王座廳瞬間變了模樣。好暗,到處都長著像是尖刺、長樁、長槍、刀、劍的物體。
  這是王的魔法,隱形(Stealth)失效了。
  行動失敗,被王發現了。
  「膽敢對人家──」
  王的聲音響徹整個空間。他雖然自稱是人家,但已經不是少年的聲音了。
  鬍鬚男從王座上站了起來。
  「膽敢碰我這個王!你剛剛碰了我吧!那是什麼魔法!」
  「……你失敗了嗎,哈爾希洛!」
  艾莉絲剛好將圓鍬外皮全數吐出。她用袖子擦著嘴巴周圍,好像正準備張開外皮,但沒能成功。
  「啊……」
  艾莉絲突然像是被人從頭頂用力下壓,一屁股跌坐在地,圓鍬的外皮則變得像是枯萎的花朵。她好像打算重整姿勢,但腳就是不聽使喚地直發抖,那樣應該是無法戰鬥了吧。
  亞希爾、苡歐、樋琲、苟彌、庫薩克、瑟朵拉、梅莉和錫依也全都跪在地上顫抖。然而自己的視線很模糊,看不清楚他們的身影。看來哈爾希洛好像在哭泣,為什麼會哭?又不覺得悲傷。是害怕嗎?沒錯,害怕得不得了。好想閉上眼睛,不想看、不想聽任何東西,快要受不了了。為什麼還張著眼睛啊?做什麼都沒用了不是嗎?在這裡硬撐有什麼意義嗎?自己這個人真的這麼不懂放棄啊。
  然而,這大概不是什麼硬撐到底或意志堅強,應該是害怕著透過閉上眼來終結這一切吧。但哈爾希洛卻因膽小的關係,目睹到艾巴忽地爬起來的奇蹟,而且他不是只有起身而已。
  還到處飛竄。
  不過,哈爾希洛哭到不能自已,所以沒有看得很清楚,但是唯一能夠確定的是艾巴瞬間快速飛衝而出。
  「……我明明怎樣都好了。」
  是席赫露。
  閃閃發亮的物體該說是從全身上下,還是從各個重要部位?總而言之就是覆蓋很多地方,閃閃發亮到令人覺得刺眼。
  席赫露是不想輸給哈爾希洛,不對,這應該沒有輸贏問題,總之她流下閃閃發亮的眼淚,在閃閃發亮地哭泣。
  「居然是這樣的魔法!?」
  王大吼,王座上那個應該是王的多佩珥(Doppel)的鬍鬚男,將手掌朝向席赫露。下一秒席赫露就因被王震懾而腳步蹣跚,但她居然挺住了。席赫露,妳好厲害啊。眼淚也流得很厲害,簡直是閃閃發亮的眼淚大洪水。
  「……你為什麼要欺負我?」
  席赫露高舉雙臂後,她的淚水閃閃發亮閃亮亮地飛向王,宛如空中的一條河。縱使是王,也擋不下席赫露的眼淚啊。閃閃發光的淚水一沾到王座上的鬍鬚男,那個部分就嘎吱嘎吱、喀吱喀吱地快速被壓扁。這攻擊有效,不過這也不叫有效嗎。閃閃發亮的淚水在不斷壓縮王座上的鬍鬚男。
  轉眼間,王座上的鬍鬚男就和閃亮淚水一起縮小到肉眼看不見的地步了。不過,這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時候,距離王座相當遠的席赫露身旁咫尺處,已經出現了一名頭戴王冠的高大鬍鬚男。
  王座上的鬍鬚男只是王的多佩珥(Doppel)。其他還有很多多佩珥(Doppel),因此就算有人消滅王座上的鬍鬚男,別的多佩珥(Doppel)再變成王的模樣就好。
  「妳對王出手啊!我要把妳踏成黑影!」
  鬍鬚男一抬起右腳,整個人就突然變大,變得巨大無比,完全不是人類的大小。不對,他本來就不是人類,是多佩珥(Doppel)。然而哈爾希洛也不清楚自己現在還冷不冷靜。究竟自己這樣行動有意義嗎?席赫露抬頭看向鬍鬚男,身體縮成一團。她沒在流淚了,而是嚇到想哭也哭不出來了。就在覺得「不能丟下她不管」的同時,自己可能感情用事了。
  「住手……!」
  哈爾希洛衝了出去。自己打算做什麼?能幫上什麼忙?大概什麼忙也幫不上。但是,必須去救席赫露。誰管她是不是變成破滅者(Trickster)了,她可是自己的同伴、朋友。對哈爾希洛而言,只要對方成了同伴和朋友,那就是比自己還重要的存在了。
  「什麼?」
  鬍鬚男把臉轉向這邊,他一低頭往下看時,哈爾希洛的身體瞬間僵硬,就像遇到鬼壓床。
  「你想先被踏成黑影嗎?那麼我就成全你!」
  在王的魔法壓迫下,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完蛋了。眼看王就要踏平哈爾希洛,把他變成影子。接下來,席赫露也會被踏成影子吧,艾莉絲也打不贏王。如果對付王時,能用哈爾希洛的共鳴(Resonance)增強魔法,不知能不能回以顏色。但是不管怎麼說,現在就是行動失敗,一切都完了。
  「上啊,胖子……!」
  在一切畫下句點前,穿得一身黑的長下巴暗黑騎士,用力拋出了肥胖男。無論是樋琲還是苟彌,照理說應該都被王震懾到無法動彈,看來是消除了魔法。該稱讚他們「真不愧是前輩」嗎?被苟彌拋出來的樋琲,像烏龜一樣揹著一面巨大鏡子,滾到了鬍鬚男和哈爾希洛之間。
  「──為了苡歐大人……!」
  實在無法了解,為什麼苟彌和樋琲要做這種事?由於太出人意料,因此哈爾希洛內心所有主觀的情感都消失無蹤,最後是邏輯導出了答案。
  啊,原來如此。樋琲剛才說了「為了苡歐大人」。苟彌和樋琲判斷,此次作戰的關鍵是哈爾希洛的魔法,只有哈爾希洛能打倒王,如果失去哈爾希洛就等同苡歐死路一條。為了苡歐,他們只能像這樣拚了。
  「少礙事!」
  鬍鬚男的右腳就要踏到樋琲了。千鈞一髮之際,哈爾希洛瞬間沉降意識發動了隱形(Stealth)。他知道只要一進入隱形(Stealth)狀態,根本就不會有什麼鬍鬚男,那只是種障眼法。扮演鬍鬚男的少年,就只是站在樋琲的面前而已。
  不過,鬍鬚男如今正準備要踩扁樋琲,樋琲應該也這麼覺得,哈爾希洛以外的人應該也是看到如此的光景。而且實際上,樋琲也會因此變成黑影吧。鬍鬚男不是真實的存在,樋琲不會被踏平,儘管如此,王還是會運用什麼方法把樋琲變成影子吧。
  哈爾希洛覺得自己這樣很無情,但只能旁觀這一切。
  位在樋琲面前的少年,也就是那個多佩珥(Doppel)到底會做什麼?不,會有動作的應該是王的本體。王座廳裡有非常多個少年,哪一個才是真正的王?
  這時他從地板中「咻」地現身。
  就在樋琲身旁。
  他彎下身子將右手插進樋琲的側腹部。
  原來不是踏平。
  而是吸取。
  他是在吸取血液還是水分嗎?抑或是,某種含有生命力或能量的東西?
  樋琲的身體轉眼間就變得有如空殼,染上一片漆黑,最後成了影子。
  王的本體,蒼白少年的臉上微微地展開笑容。
  哈爾希洛沒有躁進,決心不會再犯同樣的錯,只是悄悄靠近,然後無聲無息地抓住了少年的手腕。
  他變成了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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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19 22:39 | 显示全部楼层
  19.裸身的王 [streaking]
  
  從前從前,在某個地方住著一名聰明的男孩。
  男孩天生頭腦就非常好,因此覺得周遭所有的人都只是笨蛋。
  大人們壓根兒不曉得所謂的聰明是怎麼一回事,因為像是猜謎王那種只是記憶力好的人,也會被他們會嚷嚷成天才,根本不像話。反正他們就是笨,拿他們沒轍,畢竟笨蛋怎麼可能理解人類智能的豐富度、深度、高度和犀利度。如果能夠理解,那就不會是笨蛋了。
  話雖如此,這個世上哪裡有頭腦和自己差不多,或是比自己還要好的聰明人──男孩也這麼思考過。這個世上住了那麼多人,每天都在進步,所以聰明人應該也很多,多到隨處可見才是。
  然而,不知道是怎麼了,生出此等聰明小孩的男孩雙親也是無可救藥的笨蛋,男孩不斷、不斷認識的人也全都比他愚蠢。對男孩而言,笨蛋的想法完全一目了然,但是對笨蛋們來說,沒人能懂男孩,誰也無法理解他的想法。
  男孩或許是運氣不好,剛好出生在只有笨蛋的環境之中。如果誕生在其他別的地方,他應該會有眾多理解他的人,平順、正向地活下去吧。對他來說,實在難以認同周遭的笨蛋和自己會是同樣的人類。男孩不是討厭他們,也沒覺得他們不好,只是單純悲從中來。
  為什麼他們和自己如此不同?還是說,其實認為自己和他們都一樣也沒差?他們既不是自願當笨蛋的,男孩也不是自己選擇要生得這麼聰明。我們在誕生前無從選擇,呱呱墜地後就只能過好自己的人生。
  男孩應該就會這樣長大成人,年華老去,然後在某一天離開人世吧。
  所謂的死亡是指,生命跡象徹底消失。人的話就是失去意識,而再也無法恢復意識的那個時間點,即可說是死亡吧。
  生與死不具任何意義。生物繁衍後代就是件沒意義的事。因為生物就是這樣的存在,只是在做該做的事情。
  試著當個笨蛋後發覺,笨蛋之所以愚蠢或許相當合理。因為生命之脆弱,已經到了毫無意義得令人難以忍受,即便丟著不管也會突然逝去的地步,這等命運甚至不容抵抗。不過,一個人如果愚蠢,就不會被這種脆弱與空虛壓垮。
  男孩認為這應該是屬於天選之人的不幸。因為聰明的他是特殊的存在,所以不得不承擔特殊的悲傷。
  男孩認知到自己是特殊的存在後,或多或少撫慰了他那受傷的心靈。因為那些無憂無慮地傻笑,整天在那瞎起鬨的笨蛋們,單純就是那樣的生物罷了。他們和自己不是同類,我和你們是不一樣、不同種的生物──只要這樣想,就還能繼續撐下去。不同於你們的我是個特殊的存在,所以可能會做出足以名留青史的事蹟,可能成為暢銷作家並獲得國際獎項,可能在世界級賽事中創下新紀錄,總之將來就是可能會完成諸如此類的壯舉。在這之前,或許誰都不會注意到我原來是這麼特殊的存在。沒辦法,誰叫大家是笨蛋,我是特別的。我天生就與其他人不同,一直以來都不同,就是兩條不管到什麼時候都不會有交集的平行線。
  男孩當時是這麼認為的,但如今再想想又會是什麼感受?當然,基因會影響素質。就像訓練一萬個人,也不可能全員百米賽跑都跑進九秒。但是,老實說,所謂的才能,比起天賦這種東西,更傾向是種結果。獲得某種東西、達到某種境界的人受到肯定後,才會被認定為有才能。從這個角度來解釋的話,這世上其實不存在天生就擁有某種才能的人,也就是沒有所謂的天才。
  男孩過去覺得自己既特殊又是天才,但這是大錯特錯。因為說到男孩有無成就一件蓋世的豐功偉業時,答案是沒有。他只是自以為比自己身邊的人聰明、不被笨蛋們理解,是個悲傷又孤獨的特殊存在罷了。
  男孩是個愛看書的人。因為沒讀過什麼書的雙親,唯獨買了很多書給他。在同世代的孩子還在一本接一本地看那些無聊的幻想故事或漫畫時,男孩已投入許多心思持續閱讀高尚的文學作品和專業書籍了。拜此所賜,他在十歲左右幾乎就能念出所有字,還吸收了各種知識,從鳥類花草的名稱、行星運行方式,到一元二次方程式的解法、音樂的基礎理論都有涉獵。
  男孩確實很聰明,但簡單來說這只是因為他比一般人多讀了點書,努力理書中內容,觀察、分析各種事物才造就了這樣的他,並非是他天生聰明。他是沿著變得聰明的道路前進,結果變聰明了。儘管世人說:若無一分的靈光乍現,那麼九十九分的努力都會白費,然而也不能忽視努力的重要。正是不斷的努力,才能孕育出那一分的靈光乍現。成功的人為了產生那僅僅一分的靈光乍現,無論在睡覺還是醒著的時候都在動腦思考。最終所謂的才能,就成了一種孜孜不倦累積起的成果,只是一種其他人可以認知辨別的狀態而已。
  男孩當時十歲,是個非常聰明的男孩,但只有十歲的他突然被迫去到不同於從小長大的世界,完全不知是何處,又非常恐怖的地方,因此光是在那裡活下去就讓他耗盡全力。男孩要是不聰明,應該馬上就被怪物吃掉了吧。如果無法透析這個世界的法則,說不定早就犯下無可挽回的錯誤了。其實,男孩託自己只有十歲的福,好幾次都逃過死劫。
  在這個世界,男孩認識了很多人。大部分都是一起行動一段時間,然後就分道揚鑣,其中死別的人也不在少數。正確來說,這些人幾乎都一一死去了。
  一遇到危險,男孩就因十歲這個特權受到其他人的保護。雖然有人主張小孩會礙手礙腳,但這種人出乎意料地少。
  有好幾人在男孩的面前被怪物抓走。以男孩的大哥自居的男子,也遭孔武有力的怪物扯斷手臂,但還是對男孩說「別管我了,你快逃」。男孩掉下淚來,不過依舊丟下男子逃走了。把男孩當作自己的孩子寵愛的中年女子,被大嘴怪物從頭頂直接吞掉整個人。男孩心想她已沒救,所以自己逃走了。他的同行者常有增減,當有人死亡時,男孩等於又上了一課,聰明的男孩因此變得更聰明了。
  即使如此,男孩依然只有十歲。他明明比同行的任何人都還聰明、還經驗老到,但因為他是小孩所以總被看輕。表面笑嘻嘻,內心卻極度不滿,在背地裡大講男孩壞話的大人也絕對不少。那傢伙其實派得上用場;可是他終究只是小孩子;為什麼他會那麼囂張;我們只是因為他會使用方便的魔法,所以才在利用他,他是不是誤會了什麼?用不著說成那樣,他還是個孩子啊;當然多少會在意他還是個小孩;饒了他這次,以後還是會有用,反正好好利用他就是了;反正他是個小孩,真要發生什麼事,要處理他還不簡單。
  不知不覺中,原本受到大人保護的男孩,被迫轉變立場,不得不守護這些愚蠢的大人們了。
  怪物大軍來襲時,男孩看見那些爭先恐後逃跑的大人後,決定不再忍耐了。男孩為什麼非得為了那群笨蛋站上第一線努力退敵?那種傢伙,死一死算了,全被怪物吃掉就好了。男孩下定決心,不再當個孩子了。我已經不是小孩、不是十歲的小男生了。我要變成大人,誰受得了被人看扁啊。我是王,其他人都是臣子。所有人都得來侍奉我,粉身碎骨替我工作。這裡是屬於我的世界,我會制定規則,統治這裡。
  男孩認識的大人幾乎都已死絕。
  新認識的人不知道男孩的真面目。在這個世界,所有人都能使用魔法。男孩運用魔法,在別人面前呈現出符合王者意象的身姿。
  面對不服從命令、不知分寸的人,或感覺奸詐、不露出半點破綻的偽善者,男孩不是殺了他們,就是吸取生命,把他們變成形同黑影般的空殼。吸取來的生命成了王的力量。
  王訂定出了魔法的種類。魔法效能千差萬別,在這當中懂得極強魔法的人有可能成為威脅。人類的思考方式相當有趣,例如,只知道紅、藍、黃這三種顏色名稱的人,會把橙色說成亮紅色,黑色說成暗藍色,以此類推,把所有顏色都只區分成這三種類型。對這些人來說,顏色就只有三種,世上的色彩也就變得只剩三種了。魔法在性質上會受到使用者精神層面的強烈影響,因此只要普及「魔法只有三種」這樣的法則,世上的魔法自然而然就會只剩下三種。
  如果違抗王,馬上就會喪命──逐漸地,所有人都理解到這個事實。刻意頂撞王的人不多。然而,聰明的王很清楚,大家都不是打從心底遵從他。話雖如此,但王若是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這些人應該會瞧不起他吧。肯定有人會打壞主意,想要殺掉王。
  不過,數量雖不多,但也有效忠王的人。
  忠誠的愚笨騎士拜雅德,後來被花女抓走了。王本來想靠自己的力量討伐花女,但她這種破滅者(Trickster)已超出王訂定的魔法三種原則,是個非常危險的對手。雖不至於打不贏,但在和花女戰鬥期間,叛徒說不定會從背後偷襲。王心想反正拜雅德是個令人厭煩的蠢男人,所以決定把他留給了花女。
  次席臣子比任何人都要沉著、坦率,還是個聰明的男子,懂得隨機應變,王從沒看過這麼機靈的人。豈止從未顯露背叛的氣息,而且從未惹王不開心,甚至偶爾還會幫王舒緩、放鬆心緒。
  但是,王對他起了疑心。因為王讓他貼身服侍,所以他知道了太多王的事。而且,在他替王揉腳揉手時,王感覺自己的魔法好像起了變化,他的那種魔法無法歸類到王訂定的三個種類之中。王將那種魔法取名為共鳴(Resonance),但他若是擁有功效不明的第四種魔法,就必須殺了他才行。
  他假如不聰明,王就必須親自痛下殺手。他主動跟王請求要前往天之鐵塔。王知道他不會再回來了,而他也明白王的內心想法。他若沒有選擇在天之鐵塔待到完全生鏽這條路,王也會在某一天吸乾他的生命吧。
  七彩地鼠和沉睡男,這些在這個世界存活了很久的人,也以各種形式對王效忠。但是,他們也沒一直待在王的身邊伺候。
  他們對王忠心耿耿,全心全意侍奉他。若非如此,王應該已經殺了他們。
  然而,他們並不相信王,王其實也不信任他們。不對,不是這樣,是因為王不信任他們,所以他們才無法相信王。
  不管如何,結果都一樣。
  
  我,孤單一人。
  
  明明總是像這樣全身赤裸,卻沒有任何人指謫過王是一絲不掛。
  甚至誰也沒察覺到,我全裸著身體。
  (──誰說沒人察覺。)
  ……是誰?
  看著我的人是誰?
  難道是那個魔法……共鳴(Resonance)?
  你不是在天之鐵塔生鏽了嗎?
  (我不是那個人。)
  你看見我了啊,清楚看到我了啊。你是用那種魔法了解了我嗎?
  (我……
  是你。
  我就是你。
  ……新山……
  蓮音。)
  新山蓮音。
  是我的名字。
  那麼……
  如果是這樣,你應該知道吧。
  知道我做過的事。
  我在這裡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為。
  遭受一大群怪物、夢魔侵襲時,我──我沒有眼巴巴看著那些逃走的大人們逃走。我──
  混在夢魔群裡,把他們………
  殺得精光。
  讓他們活下去,我會很困擾。因為那些傢伙了解我,握有我的弱點。
  我是個十歲小孩。
  事實上,明明是我在領導,卻常常在搞笑、唱歌、跳舞,想討那些傢伙的歡心。
  我只有十歲,還非常弱小。覺得再怎麼樣,自己一個人什麼都辦不到。我好寂寞,好希望有人喜歡我,好想幫上大家的忙,成為大家的助力。但是,那些傢伙只是在利用我。我總是拚死拚活,全力以赴。明是如此,那些傢伙只會在背地裡不停說我壞話,整天只知做愛。是沒其他事可幹了嗎?不過,因為我是個孩子,所以假裝沒看見。誰叫我是個小鬼,活該是個孩子,這都是沒辦法的事,畢竟我才十歲而已。是個如假包換的小孩子。
  我並不後悔。我永遠都是對的,現在這樣就好,我這樣就好了。我不會開門,也不會去任何地方。我要待在這裡,我不想回去。
  (你好可怕。)
  嗯嗯,我是很可怕。
  你以為我殺了多少人?吸取了多少人的生命?
  當然,我沒犯罪。我是王,這裡是我的國度,帕拉諾是我的王國。無論正義還是罪惡,都由我定論。我只會做對的事,我做的事情全都正確。在這個地方啊,就只有在這裡,我肯定不會有錯。
  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人,但是我也吸取了你同伴的生命,轉化成我的力量。
  這不是罪,我不會遭到制裁,毫無罪過可言。
  這反倒是件好事。我會稱讚我自己,幹得好。
  我永遠是偉大的王。
  (──但是孤孤單單。)
  沒差,反正一直以來我都是一個人。王只有一個,所謂的統治者都是孤獨的存在。船到橋頭自然直,反正我還有時間,而且大概是用不完的時間。我會一直留在這裡。就算現在有點不自由、不方便,之後就會慢慢好起來了。我無法相信你們。相信其他人本就是件蠢事。稍微玩玩後,要宰了也行,要吸取生命也行。你們的軀體空殼雖然不是什麼像樣的東西,但在我的魔法之下能夠當個巡守員。沒錯,就是這樣,如果不受制於魔法三種類原則,魔法可是具有無限可能。我的魔法也不是一開始就是這個樣子,而是慢慢增多、增強的。雖然可能要花上不少時間,但一切問題都能用魔法解決。所以我一個人就好,不需要有其他人。魔法師只要有我就可以了。
  
  (──你不是一個人。)
  
  我──
  
  (──你才不是一個人。)
  
  我……不是一個人?
  
  (嗯。
  你不是一個人。
  因為有我在。)
  
  怎麼可能。
  你少騙人了。
  你怎麼可能會原諒我,我不可能獲得你的原諒。
  我十歲而已。
  我是小孩子。
  只是個十歲的小孩。明是這樣……
  我殺了人。
  為了我自己……
  我犧牲了非常多人。
  (──這些我知道。)
  (因為我就是你。)
  (不是外人。)
  (因為我也是你。)
  可是……
  我……
  非常……
  討厭……
  我自己。
  
  我很害怕。
  所有人事物中,我最害怕我自己。
  我做了那種事,這種事也下得了手,沒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我為了保護自己,所以只能那麼做了。所謂的「無論是誰,人最重視的就是自己」,便是這麼一回事。
  可是,真的是這樣嗎?
  例如,挺身保護我的那些人呢?
  他們年紀都比我大。我向他們示好,想讓他們喜歡我,結果他們都正中我的陷阱。
  這些人都是好人,都把我擺在比自己還優先的位置,幫助我,拯救我。他們救了我這條命無數次。
  我把那些那麼好的人當作墊腳石成為了王。
  變成一個明是裸體卻沒人發覺是裸體、孤單一人的王。
  我好害怕這樣的我。
  所以,我不能打開門。
  必須留在這裡。
  我要一直當個王。
  誰都不准打開門。
  誰都不准到其他地方去。
  不要讓我一個人啊。
  我討厭一個人。
  好寂寞啊。
  但是,我得一個人才行。
  
  (你不是一個人。)
  (新山蓮音。)
  (有人在喔。)
  (有我在。)
  (你出來吧。)
  (因為我……)
  (就在這裡。)
  
  ──這裡。
  
  (就在你身旁。)
  (你看。)
  (我啊。)
  (正握著你的手。)
  
  這隻、手──
  
  好溫暖。
  
  
  
  
  20.門 [knock_on_heaven's_door]
  
  緊握的那隻纖細手腕,好像開始有血流通過。
  新山蓮音雙腳一攤,坐到了王座廳的地板上,哈爾希洛單膝跪著,抓住他的左手腕。
  蓮音的血液至今並非沒有流動。他還活著,只是身體相當冰冷,感受不到生氣,如今體溫已經慢慢恢復。
  蓮音緩緩抬起頭,看了哈爾希洛。他的眼白部分白得發青,感覺是褐色的黑眼珠中倒映著哈爾希洛的身影。
  「那個……」
  一搭話,蓮音就低下了頭。即使如此,也沒打算甩開哈爾希洛的手。
  「叫他把這穿起來。」
  艾莉絲將大衣扔了過來,是哈爾希洛原本在穿的那一件。哈爾希洛鬆開蓮音的手腕,撿起大衣,披到立起雙腿、瑟縮身體的蓮音背上。
  「……我做了罪不可赦的事。」
  「是啊。」
  哈爾希洛環視了王座廳。現在再用多佩珥(Doppel)來代稱也不正確了吧。蓮音用魔法創造出的分身,正一個接一個消失。苟彌好像正在打開監牢準備救出同伴;亞希爾正用皮帶勾住籠子往下拉;苡歐則是癱坐在樋琲的空殼旁。空殼一動也不動,沒有半點厚度,就只像個單純的黑影。哈爾希洛直到剛才都還跟蓮音的意識同步,所以知道樋琲無法恢復原狀。蓮音是用魔法吸走了構成樋琲這個人所必需、類似生存要素的東西。那個黑影只是殘渣,樋琲已不在這個世上。
  瑟朵拉、錫依和庫薩克感覺則在猶豫是否要靠近席赫露。
  席赫露咚地坐著仰望頂棚,可能是在恍神,所以目前沒在哭泣。她一哭就糟了,得在她哭之前,把該做的事情都做完。
  「──奇怪,梅莉在……」
  馬上看到她了。梅莉正從門上拆下把手和其他的東西,準備鬆開鎖鏈。
  「庫薩克還是誰都好!來幫我一下!」
  「好、好!」
  庫薩克以驚人之勢跑了過去。由於他以納爾西(Narcy)增強了體能,所以速度快得猶如讓人笑不出來的笑話。
  艾莉絲原本像用肩扛起般拿著圓鍬,準備追趕庫薩克,卻突然停下腳步轉過頭。那對接近紅色的紅褐色雙眼看的不是哈爾希洛,而是注視著蓮音。
  「我們要開門,你有什麼打算?」
  「我……」
  「一起吧。」
  哈爾希洛硬是拉起蓮音後,把他推向了艾莉絲。蓮音向前傾斜,眼看就要跌倒了,即使如此,他立刻用纖細的腳穩穩地邁出步伐。
  「瑟朵拉、錫依!還有苡歐,該走了!樋琲有拜託我要照顧妳!我們一起回去格林姆迦爾吧!快啊!」
  哈爾希洛一一催促瑟朵拉、錫依和苡歐前往門邊。眼下還有該做的事情,就只有這件事哈爾希洛要親自動手,不假他人之手。
  盡可能不想刺激她,但該花點時間慢慢來,還是快刀斬亂麻比較好?他毫無頭緒,不對,應該是不知道要選哪邊,算是五五波吧。最後牙關一咬,決定和平常一樣對待她。
  「席赫露也過來!」
  沒等她回應就拉起她的手,直接衝了出去。完全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了,結果會怎樣都沒差,其實自己也只能這樣做了。既不能丟下席赫露不管,他也不是在自暴自棄。現在只能這麼做了,這是最好的辦法。在走到王面前以前,席赫露若是失控就只能認命,但如果她的狀態尚可,那麼用拖的也要把她一起帶走──哈爾希洛下定決心要這麼做。
  只差一點了,拜託啊,席赫露,妳不要哭。
  邊祈禱邊往門衝,不過實在沒有勇氣確認席赫露的狀態。總之,席赫露雖然腳步拖沓,但還是跟了過來,光是這樣就已足夠。
  「嘿呀,看我的……!」
  苟彌用大劍豪邁地破壞監牢後,從中走出一名瀏海長到幾乎蓋住整張臉的男子。那就是沓斯葛德啊。
  「苡歐大人!苡歐大人!」
  亞希爾也終於把籠子放到地面。雖然籠子門好像上了鎖,不過他用皮帶三兩下就打開了。
  「優伊可……!」
  亞希爾伸出手後,被迫穿上類似鳥類服裝的女子撲進了他的懷中。
  「尤席浩爾!我就知道……!」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庫薩克正在用蠻力扯下纏繞在門上的鎖鏈。
  背上騎著瑟朵拉的錫依衝上層層堆疊的監牢。就只有一個地方,形成了一處寬兩公尺左右的階梯。苡歐、艾莉絲和蓮音爬上那座階梯,哈爾希洛也跟在他們後頭。
  爬到一半,席赫露突然想停下腳步。
  「等等,席赫露……」
  「我怎樣都好……」
  仔細一看,發現她的雙眼已濕潤得閃閃發亮。
  感覺她快哭了耶,完蛋了。還是不行嗎?都已經走到這裡了啊。不。
  「我一點都不好!」
  哈爾希洛抱起席赫露。也就是一般人口中俗稱的公主抱。因為席赫露幾乎呈現全裸狀態,而且整個人非常柔軟,所以他認真覺得自己這樣做不知恰不恰當,不過沒有什麼非分之想就是了。畢竟情況特殊,而且自己對她毫無戀愛之類的感覺。雖然自己確實喜歡席赫露就是了。這一路以來發生了很多事吧?就是非常喜歡她,喜歡到無法形容有多喜歡的地步。因此,怎麼可以怎樣都好。雖然這樣做,有可能死在席赫露的閃亮眼淚之下。但如果因此要他放棄席赫露,他倒寧願這樣死去,她就是這麼重要。
  不停爬上階梯,一次走三格。庫薩克已經打開門了,門的另一端明明是面滿是污漬的白牆,但衝進門裡的苡歐、苟彌和沓斯葛德已經不見蹤影。那扇門連結著其他世界。騎在錫依背上的瑟朵拉稍稍回過頭後,便消失在門的另一端。蓮音在門前猶豫不前,艾莉絲見狀直接踹了他的屁股。
  「快進去!」
  「哇!」
  蓮音果然也消失在門的另一端。
  「亞希爾,你呢!?」
  「我……」
  亞希爾緊緊摟著夜啼鶯,對艾莉絲露出笑容。
  「我要和這傢伙在一起,永遠不想再分離。」
  艾莉絲聳聳肩後,快速衝向門的另一側。
  哈爾希洛不清楚席赫露是快要哭了,還是已經在哭。
  門就在眼前,在這裡耗盡所有力量也不會後悔,只差一點了。
  想和大家一起,回到那個地方──
  
  
  
  
  21.接關 [re_start]
  
  ──……嗯……這裡……奇怪……這裡……是哪裡……?
  好暗啊,但好像……不是伸手不見五指。可以模糊看見、像是綠色的……光。
  地板……地面……好硬……又好冰。是石頭,還是什麼……?
  睡著了嗎?剛剛睡著了……?
  不……不對。總覺得……剛剛不是在睡覺。而是在某個地方,走了……好長一段路,而且……雖然有可能記錯,但好像……在哪裡掉下去了。也有不停旋轉的感覺……好像有發生過這些事……帕拉諾。沒錯,之前是在,帕拉諾。但應該和那個地方……不同。就好像待在,龍捲風裡……雖然沒進去過……龍捲風內就是了。
  大家都在嗎?應該……都在吧?如果不在……會很困擾的。
  「……唔……」
  發不出聲音,也無法動彈。這是怎樣,麻痺了……嗎?
  眼睛也看不太見。這是因為太暗了……嗎?不清楚。
  好像有什麼……在發光。
  模模糊糊地。
  在地面,或地板上。
  有條發光的線……輪廓?
  有誰在這裡嗎?
  好像就站在……不遠的地方。
  「希幽。」
  耳裡傳來低沉、嘶啞的說話聲。
  是男人的聲音。
  「我在,主人。」
  這是另一個說話聲。
  這次是……女的啊……怪了?
  好像……有聽過……這個聲音?
  「開始下藥吧,讓他們忘記多餘的事。」
  「嗯呀──人數好多,希幽姆一個人弄好累喔。不過,希幽姆當然是使命必達。畢竟這是工作、工作唷,耶比。」
  「然後──這幾個人……」
  「呼嗯?啊,我看看唷,這孩子跟這孩子嗎?」
  「嗯,想想其他的用途吧。」
  「遵──命──那麼那麼,現在要開始要使用主人的正字秘藥了唷。這種藥是主人使用遺物(Relic)生成的珍貴物品喔。不能浪費,要小心使用──」
  「妳話還真多……」
  「哇哇哇,對不起。可是可是唷,我會好好好工作的。希幽姆在工作方面,絕不會偷工減料、不會偷工減料唷。」
  「那麼,妳還不快動手。」
  「好的──」
  什麼跟什麼……?
  主人……?
  希幽姆……咦……?
  是那個希幽姆……?
  話說回來……在萊斯里營地裡……聽見的那個聲音也是……沒錯……那也是……
  希幽姆的聲音。
  她說的……主人是誰……?
  好暗……什麼都看不見,這裡……是哪裡?
  希幽姆好像在……做什麼。
  就在附近。
  「……哎呀哎呀,你怎麼醒了啊?」
  臉看得不是很清楚。
  「嗯……算了。你還不能動吧?所以結果還是會一樣。」
  自己原本側向一旁的身軀,被調整成臉部朝上。希幽姆就蹲在頭頂正上方,她那個髮型記得叫雙馬尾。沒錯,這個人是希幽姆。
  「來唷,請『啊──』地張開嘴巴。你醒著吧?我說張開嘴巴。」
  用盡全身力氣閉緊嘴巴,結果被強行撬開。希幽姆的手正放在臉頰和下巴……魔法,對了,用魔法,得趕快使出共鳴(Resonance)。
  等等。
  不行。
  什麼事都沒發生。
  對了……大概是這樣吧。
  任何人都能使用魔法──這是帕拉諾的法則,只適用於帕拉諾。
  之前就猜想過,如果去到其他世界,應該就會變得無法使用魔法吧?這樣一來,席赫露肯定不會再是破滅者(Trickster)。只要離開帕拉諾,席赫露應該就能得救。事情就是這個樣子……但這是──
  「來唷來──唷,吃藥藥喔吃藥藥。不會怎樣的,也不會痛,只是可能不怎麼好吃而已,可是你之後都會忘記喔。對、對、對,就是這樣。你直接吞下去就好。欸?你還在抵抗喔?很麻煩耶。那麼這樣的話呢?你像這樣閉著嘴巴,我又捏住你的鼻子,你只能吞東西吧?唔呵呵呵,OK,好乖、好乖喔……」
  
  
  
  
  
  「──覺醒吧(Awake)。」
  
  
  
  彷彿聽見了人的聲音,於是張開了雙眼。
  好暗。現在是夜晚嗎?不過周遭並非一片漆黑,有光……是火。頭頂上方有火焰燃燒,似乎是蠟燭。牆壁上設置了小小的蠟燭,而且數量不只一根,每根蠟燭以一定的間隔排列,一直往前方延伸而去。這裡到底是哪?
  不知怎麼地感覺有點呼吸困難。試著伸手觸碰牆壁,牆面相當堅硬,而且有點凹凸不平,並不光滑,這樣的狀態甚至稱不上是牆壁,根本就只是岩石罷了。怪不得剛才靠在上面的背部現在會隱隱作痛,就連屁股也傳來疼痛的感覺。這觸感讓人聯想到:莫非這裡是洞窟一類的地方?洞窟?為什麼會在洞窟裡……?
  蠟燭的位置並不低,所在的高度差不多要站直身子伸出手才可能搆得到。也正因如此,腳邊幾乎是暗的,甚至連手也幾乎看不見。
  然而卻有其他的氣息。仔細一聽,就能隱隱聽見像是呼吸的聲響。
  「是不是有誰在……?」
  「啊……嗯。」
  「……嗯嗯。」
  「這裡是什麼地方……」
  「喵……」
  「……那個,這……這裡有人。」
  「現、現、現在……現在是怎樣。好希望有人能來救我……」
  「我是宿醉了嗎?感覺好不舒服……」
  「你能不能不要靠近我?很臭耶。」
  看來這裡不只自己一個,還有好幾個人,當中有男也有女。
  「……話說回來,這裡是……哪裡?……有人知道嗎?」
  「這個嘛……」
  位在附近的魁梧男搖了搖頭。由於點著蠟燭,眼睛漸漸習慣黑暗了。
  「這該……怎麼說咧……那個我……嗯……該怎麼說呢……?」
  「咦……什麼?」
  「我大概是……叫做庫薩克。」
  「喔,你說名字啊?」
  「……這是我的名字……不過我不記得耶。想不起來。」
  「不記得什麼?啊……」
  用力按著自己的胸口。毫無頭緒。自己到底在這個地方待了多久?為什麼會身在此處?仔細思考,腦中好像就快勾起某種記憶,卻又馬上消失殆盡。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真的一點頭緒都沒有。
  「……我也是。只記得自己的名字叫……哈爾希洛。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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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19 22:40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我要坦承自己犯下的過錯。
  這已經是非常久之前的事了,在我小時候,從家裡用走的就能到的距離有一間木材加工廠。
  我常常偷跑進去那邊偷碎木塊。
  嗯,那邊畢竟是木材加工廠,所以會產生大量廢料,還堆得像山一樣高,我覺得這些廢料應該都會被拿去丟掉,所以如果去跟他們要,或許就能拿到。但是,我當時還是個小學生,實在不敢去找木材加工廠的員工拜託這件事。
  至於我拿這些碎木塊的目的是,用鋸子切割成適當大小,再用鐵槌釘入釘子,做成劍和盾。
  就算是交友圈狹窄的我,也還是有幾個能一起做這種事情的朋友。當時我們非常熱中用自己做的劍和盾,玩認真比劃的打鬥遊戲。
  雖然能用盾牌保護身體,但是木劍不同於用報紙捲成圓筒狀再用膠帶纏繞成的紙劍,威力其實不容小覷。
  然後,隨著對打次數變多,戰術也越來越精練。由於很難鑽過盾牌的防禦再用木劍打中身體,既然如此先鎖定盾牌就好。用木劍猛攻盾牌,順利的話就能破壞盾牌,就算沒有順利破壞,對手也會因盾牌不斷遭受敲打,不久後失去身體的重心,接著只要把握這個空隙就能攻擊到對手。
  雖說只是小孩子程度的氣力,但在我們的打鬥遊戲中也常常見血。而且到後來,木劍已經無法滿足我們,開始有人製作長槍,然後以盾和長槍的組合發動猛烈攻勢。如果對手只拿長槍,那想辦法靠近就好,不過在這種組合之下,就算接近也會被盾牌擋開,距離一拉開,對方又會以長槍攻來。因此面對手拿長槍的對手,如果不想辦法對付長槍本身,根本毫無勝算。
  我回想起這些往事後,總覺得和以前的自己相比,現在的自己好像沒什麼改變。
  我一直以來都是像這樣活著,或許也會就這樣迎向死亡。
  最後我要由衷地感謝責任編輯原田先生、插畫家白井銳利老師、KOMEWORKS的設計人員、其他與本書製作、販售相關的所有人,以及現在把這本書拿在手上的各位。今天就讓我對各位懷抱著由衷的感謝與滿滿的愛,在這擱下手上的筆,期待能夠再次相會。
  
  十文字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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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19 23:40 | 显示全部楼层
工作辛苦了。
发表于 2019-11-20 09:34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文章后来越看越不知道作者想说什么呢。
发表于 2019-11-20 18:47 | 显示全部楼层
這本書的故事 我也越來越看不懂了 謝謝大大提共
发表于 2019-11-20 19:53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錄入
這個劇情越來越迷了阿
難道是回到最初的起點嗎?
发表于 2019-11-21 09:07 | 显示全部楼层
失忆也太难受了吧
希望能快速记忆
要不看的胃痛
发表于 2019-11-21 09:14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辛苦了。点赞!
是有点越看越不懂, 希望最后有,原来是这样的惊喜.....
发表于 2019-11-21 15:5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真的是月越来越迷醉了
感觉好深奥啊
对人性和自我的思考吗


一直失忆看得我好难受
发表于 2019-11-21 18:08 | 显示全部楼层
要重看前幾本了,有點看不明,哈爾喜歡的是 梅利 還是 席赫露?
发表于 2019-11-21 20:32 | 显示全部楼层
主角一行人除了保命以外还有其他目标吗,还是说作者想表达生活没有意义这种想法?经历了一系列被动的冒险之后再次清除记忆,感觉非常空虚,不知道下一卷会不会完全展开
发表于 2019-11-22 11:18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作者是魔鬼吧。。出来又失忆了从头再来一遍?我晕了
发表于 2019-11-27 15:3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艹   Reset 重来一遍?
准备切入背景设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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