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繁体中文

轻之国度

 找回密码
 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5746|回复: 14
收起左侧

[MF文库] [长月达平]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Ex3 劍鬼戀譚 [台/繁]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9-11-21 12:5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录入组 于 2019-12-3 13:15 编辑

  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Ex3 劍鬼戀譚
  ——————————————
  作者:長月達平
  插畫:大塚真一郎
  譯者:黃盈琪
  圖源:真妹控
  錄入:kid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天使動漫:www.tsdm.me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與TSDM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內容簡介
  這是劍鬼與劍聖譜出的「劍鬼戀歌」──其後的故事。
  此乃親龍王國露格尼卡所歌頌傳承的壯闊豪華戀愛故事「劍鬼戀歌」的後日談。跨越諸多種種苦難的威爾海姆和特蕾希雅終於可以結合,但在平穩的時代裡依舊有各種試煉找上年輕的他們。結婚誓約、結婚典禮,新婚夫妻的蜜月旅行──一面被幸福的煩惱和周圍的祝福給搞得團團轉,但「劍鬼」與「劍聖」仍甘之如飴地接受喜悅的每一天。
  可是,災禍的預兆卻不放過兩人。──時代再度渴求劍鬼的存在。
  「威爾海姆・范・阿斯特雷亞。──跟妳使用同一個姓氏,聽起來不賴。」
  眾所期盼的「劍鬼戀歌」後日甘苦談。──願被劍祝福的兩人幸福。
  
  
  作者簡介
  長月達平
  1987年3月生。網路電子小說投稿網站「小説家になろう」作家,《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為第一本實體化小說。
  
  
  畫師簡介
  大塚真一郎
  熊本出身的插畫家,也有繪製以遊戲為主的小說插畫。代表作有《CONCEPTION》、《召喚夜想曲鑄劍物語》等。
  
  
  
  
  
  
  
  
  
  
  CONTENTS
  『劍鬼戀譚──之後的兩人』
  『劍鬼戀譚──婚禮之日』
  『劍鬼戀譚──聘可塔特的銀華亂舞』
  『劍鬼戀譚──中場休息的情侶們』
  後記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资源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x

评分

参与人数 96轻币 +1705 收起 理由
abcd78745 + 10 工作辛苦
:::::: + 10 工作辛苦
sekikun + 10 工作辛苦
Londaemon + 12 工作辛苦
zxzbnbcvczxz + 10 工作辛苦
bye0yu + 10 工作辛苦
近卫军第六旅 + 15 工作辛苦
132145 + 14 工作辛苦
newater + 54 工作辛苦
玖月神威 + 14 工作辛苦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1 12:58 | 显示全部楼层
  『劍鬼戀譚──之後的兩人』
  
  1
  
  ──那是個昏暗,又被乾巴巴的空氣給入侵的場所。
  
  寂寞又寒冷的空間。
  光照度已經低到不能再低的結晶燈,用白光照耀冰冷堅硬的石砌牆壁與地板。
  流進地下的風冷得刺骨,令人想起現在是寒季。
  「────」
  已經有相當久都過著與季節和時間無緣的生活了。
  將所有的心力全都投注在一件事上,連睡眠和進食都壓縮在最低限度──那是與野獸無異的時光。
  而這樣的日子也結束了,自己現在才會在這裡。
  雖然不知道是否能挺著胸膛說耗費這麼多的歲月是有意義的就是了。
  「……喂,那邊的。我在叫你啊。喂,有沒有在聽啊?」
  「────」
  「新來的──有聽到嗎?還是說已經死了?喂──」
  背靠著牆壁坐著,漠然地發呆時,耳膜捕捉到了這些聲音。
  轉動脖子,瞄向聲音來源。昏暗的對面是鐵柵欄,然後是通道,再過去又是鐵柵欄,聲音的主人就從那兒開心地看著這邊。
  隔著兩道鐵柵欄互看的兩人──也就是他們兩個都身陷囹圄。
  「終於──看過來啦。明明是新來的架子卻挺大的嘛~……不對不對,正因為是菜鳥,所以才會對世界破滅龜縮起來吧?唉呀~算了。這種人很常見。嗯嗯?等一下?因為骯髒又昏暗所以我剛剛沒發現,但你看起來~還很年輕嘛?」
  「……呢。」
  「──?你說什麼?」
  「我說你很會講話呢。一個人都可以講得那麼開心啊?」
  面對對方的連珠砲話語,忍不住就反射性地回敬諷刺。這是自己的壞習慣。他在久違的自覺和自省下嘆氣,玩弄自己的瀏海。
  不過這種態度惡劣的反應,卻只是讓對方加深笑意。
  「唉呀吾友啊,滔滔不絕和笑容氾濫,人稱『六面三刀』歐爾菲的人就是我啦。住進我對面的牢房算你氣數已盡。是會釋放還是死刑呢……總之,在你跟這兒的緣份還沒斷之前,就先陪我殺時間吧。」
  「『六面三刀』……?」
  「一個臭名啦。內戰時,我同時安慰六名芳心寂寞又膽小的貴族街千金,流連在她們之間,結果就被抓了。然後呢,因為我對她們說的話都不一樣,大家就說我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就叫我『六面三刀』囉。」
  「就是戀愛詐欺犯或人口販子吧。就因為這樣而被關在王城大牢裡,真是荒謬至極。」
  男子不以為意還輕浮大笑的態度,實在讓人愕然。
  心裡這麼想,然後凝神盯著暗處看,就在鐵柵欄後方看到了長髮美男子。膚白似雪、手足細長,看起來就是在社交界長袖善舞的人種。
  冒出這感想的時候,自稱歐爾菲的男子歪頭看了過來。
  「只是被關就叫笑話的話,那麼你的笑話又怎麼樣呢?話是這麼說,但既然會被關進城牢裡,事情也不小條了吧。一定是做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對吧?」
  「是啊。我做了……」
  講到這兒,話語中斷,他沉默半晌,思索了一下歐菲爾的話。
  但是,答案立刻就出現了。
  「就只是要把我的女人,從討人厭的傢伙手中搶回來而已。」
  「────」
  「本來我只這麼打算,但事情就是鬧大了。就變成這副德行囉。」
  他沒轍地搖頭嘆氣,道出被抓進牢裡的原因後長吐一口氣。
  結果,聽到這番話的歐菲爾手掩嘴巴,忍俊不住地噗哧笑了出來。
  「噗哈!噗哈哈哈!什麼嘛,你。喂,那你的狀況不就跟我一樣了!」
  「白痴啊你。不要把我跟一次劈腿六人的你相提並論。我只專情一人。」
  「哪裡不一樣了!不都嚴重到被關進監獄塔嗎。那個討人厭的傢伙不是騎士就是貴族……而且女方可能身份很特殊。沒錯吧?」
  「……隨你怎麼想。」
  不高興地回答歐爾菲,結果放任想像膨脹的他繼續拍腿大笑。
  沒打算把真相告訴對方。不過客觀來說,自己跟歐爾菲的境遇確實沒有太大的差別。都跟女人有關,如果只看這點的話那的確一樣。
  「唉呀~我欣賞你,小哥。看樣子牢獄生活會暫時快樂一陣子了。」
  「想笑就隨你高興笑多久吧。──不過,我可能沒法回應你的期待了。」
  「哦~?」
  歐爾菲訝異反問。
  不過答案很快就從別的方向──地牢的出入口、通往地面的樓梯那兒傳來。
  硬鞋底敲擊地面,停在地牢前面的是身穿盔甲的王城衛士。衛士俯視坐在牢裡的人,瞇起頭盔裡頭的雙眼。
  「出來。來接你的。」
  衛士用傲慢的口氣說完,就打開地牢的鐵門。聽了這話只好不情願地站起來,在催促的視線下被帶到牢籠外。
  「哎喲~怎麼那麼快就要說再見啊。」
  歐爾菲嘟起嘴唇,忌妒地朝被衛士帶走的人說。
  「被釋放的話我會很寂寞的。你認識的人似乎蠻好心的,真叫人羨慕耶。」
  「誰知道呢。」
  苦笑回應美男子後,想像在樓上等著自己的「認識的好心人」。
  然後青年──威爾海姆•托利亞斯閉上一隻眼睛,說:
  「看那個人的憤怒程度,搞不好我不是被釋放,而是被處死喔。」
  留下這段話後,威爾海姆就離開了地牢。
  
  
  
  2
  
  「處死比釋放好,是嗎?也行,現在改變主意也是可以的喔?」
  走出地底來到地面的威爾海姆被涼風和日照迎接,而「認識的好心人」則用帶著平靜怒意的聲音對他這麼說。
  方才關押威爾海姆的地牢,是鄰接王城,被稱為「監獄塔」的設施,只關押罪犯之中的重刑犯。跟如此知名的場所扯上關係的人,包含獄中的囚犯在內,負責管理這座塔的獄卒也都個個長得凶神惡煞樣。
  正因為是這樣的地方,因此貌美如花的少女在此顯得格外醒目。即便她的表情淨是不服氣和不滿,卻還是魅力十足到讓人看得著迷。
  宛如火焰的及腰長髮,彷彿封閉了萬里晴空的藍色瞳孔。又白又細的手腳修長,勻稱的體態位在被稱為健康美的領域。五官除了端正外,還有著如花兒在陽光下綻放的開朗美貌。
  特蕾希雅•范•阿斯特雷亞──就是怒上心頭依舊美麗的人兒的名字。
  「威爾海姆?」
  即便特蕾希雅的眼神嚴厲,但威爾海姆一看到她,整個人瞬間就傻到忘了出聲。只不過要是被察覺到會覺得很不高興,因此威爾海姆立刻舉起自己的雙手。
  然後搖晃銬在手腕上的手銬。
  「知道了。是我不好。把這手銬拿掉吧。」
  「……真是的。你真的明白嗎?」
  對敷衍了事的回答嘆氣的特蕾希雅,右手縱向揮了一下。頓時,她白皙的指頭就將平滑的木製手銬給一分為二。
  手銬發出聲響掉落地面。威爾海姆旋轉獲得自由的手腕,確認手感。然後倏地察覺到特蕾希雅正在看著自己。
  她瞇起圓溜溜的雙眼,嘟著嘴巴緊盯著威爾海姆看。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什麼怎麼了……明明都被不容分說地扔進監獄塔裡了,你都不怕,或是氣我們打算對你做什麼嗎?」
  「畢竟破壞了國王主辦的終戰典禮。光是還有一條命就要謝主隆恩了。」
  「你至少還知道自己做了很驚天動地的事嘛……。這反而有點讓我嚇到。」
  特蕾希雅微微苦笑,說。威爾海姆肯定地回答:「還好啦。」
  畢竟他所引起的騷動對露格尼卡王國來說是天字第一號大事件。如果不是以個性溫厚聞名的吉歐尼斯•露格尼卡陛下給予寬大處置的話,威爾海姆就算被當成叛國賊來制裁也不奇怪。
  「要不是陛下制止,失禮的你就算被當場格殺也不稀奇喔?你對這件事有好好反省嗎?」
  「命令士兵殺死戰勝『劍聖』的人嗎?內戰好不容易結束卻還讓士兵白白送命,這種行為就算是毫不善戰的王室也做不來吧。」
  「你太過自信了!而且還犯下不敬之罪!你這人根本就得意忘形到極點!」
  「還有要與我們為敵的話,會場的戰鬥力根本不夠,所以是天時地利人和。」
  「你竟然理所當然地認為我會站在你那邊……」
  人在緊鄰王城的監禁罪犯設施裡,而且身旁還有衛士,卻還說出這種膽大包天的話。
  其實在稍遠處聽著兩人對話的衛士對談話內容大表驚愕,但立刻又低下頭裝作沒聽見的樣子。那是很聰明的判斷。
  撇開那虛弱的明哲保身之招不談,特蕾希雅忙著讓臉蛋一下紅一下鐵青。威爾海姆朝她走近一步,筆直地凝視她的雙眼。
  「……幹、幹嘛?」
  「假如真的變成那樣,我不會猶豫要選擇哪一邊。妳也是這樣吧。」
  「──唔!你這個人,真的完全不懂別人的心情……!」
  「──?我比任何人都懂妳的心情。妳怎麼那麼說?沒事吧?」
  「等一下!拜託打個岔停一下。被牽著鼻子走,失常到快死掉了我……!」
  揮舞雙手、臉紅到耳根子的特蕾希雅背過臉。一下生氣一下吃驚又一下害臊,真的是個表情千變萬化的少女。
  「────」
  ──不管看多久都不會膩。
  分離的期間,描繪過無數次與特蕾希雅重逢的場景,但是現實中的狀況全都和想像中的不符。
  現在在眼前的特蕾希雅本人,比想像中的任何一個她都還要惹人憐愛。
  「特蕾希雅。」
  「幹嘛!?我現在腦袋忙得要命!也不想想是誰害的……」
  「過來。」
  「────」
  威爾海姆朝著聲音和表情都慌張不已的特蕾希雅張開雙手。
  
  
  
  這麼個不親切的表現法,讓特蕾希雅失聲瞪大雙眼。
  沉默與猶豫誕生,持續半晌。
  但是這段期間威爾海姆繼續張著雙手,等待特蕾希雅有所反應。
  他那毫不做作又直接的態度,最後讓特蕾希雅無力微笑道:
  「……唉~。這樣子,果然還是我輸了嘛。」
  「那場對決早就分出勝負啦。」
  「才──不──是──那──個!我在講另一件事啦!真是……」
  威爾海姆面露不解,特蕾希雅則是看起來打從心底傻眼地嘆氣,接著走向前。她撲進男子的懷中,額頭摩擦對方的脖子。
  雙方擁抱在一起。威爾海姆抱緊特蕾希雅,感受她像燒灼的體溫。瘦小纖細的身體彷彿一用力抱就會斷成兩截,卻又還緊緊抱著自己,讓人受不了。
  彼此都用力抱住對方,懷中的女子仰望男子說:
  「歡迎你回來,威爾海姆。──你讓我等太久了。」
  這番話,讓俯視女子的男子回答。
  「嗯,特蕾希雅。──抱歉讓妳久等了。」
  在極近距離下凝視特蕾希雅的微笑,威爾海姆也自然而然地浮現笑意。
  ──互相感受近在身旁的呼吸和體溫與心跳。
  這麼點小事,對他們來說卻等同是奇蹟。
  「────」
  成就凡人無法達成的宿願,終於親手抱到心愛的少女。
  一個勁地揮劍而變硬的手,溫柔地撫摸特蕾希雅的紅髮。
  用不著忌憚他人的幽會以及終於相觸的擁抱,讓特蕾希雅表情放鬆,然後臉貼著威爾海姆的胸膛,深吸一口他的體香。
  「威爾海姆。」
  「幹嘛?」
  「……你好臭。」
  為久違的重逢劃下句點的,是略微不悅的聲音和眼神。
  
  3
  
  親龍王國露格尼卡綿延長久的內戰「亞人戰爭」終於結束。
  長達九年的戰亂,由一名少女──「劍聖」特蕾希雅•范•阿斯特雷亞拉下結局布幕。
  擁有不辱沒傳說「劍聖」稱號的戰鬥力,帶領王國軍走向勝利的她,名字被傳遍國內,人們毫不吝惜地歌頌稱讚她的功績和榮耀。
  強大美麗的現任「劍聖」,是眾人的希望與理想的體現。在慶祝內戰結束的典禮上,為了一睹劍聖尊榮的國民全都湧向王都。
  事實上,當特蕾希雅現身在典禮會場時,所有觀眾全都目不轉睛。
  若是典禮就這樣順利落幕,她的「劍聖」地位將堅不可摧,永世在露格尼卡王國被傳承吧。
  ──但是,那是在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情況下。
  
  「你到底在想什麼!丟人現眼!知不知恥!」
  開口第一句就是破口大罵,聲音大到穿過屋子,響徹晴朗天空。
  聲音裡灌注了宛如銳利突刺的劍氣。其實若有人不習慣劍氣,那麼強大的聲音是足以令人不自覺地縮起身子。
  不過偏偏在場的每一個人,都不具備那麼可愛的特質。
  「……突然就那麼大聲,是怎樣啦。」
  怒吼的餘韻消失時,最先開口說話的人就是不可愛人物的代表──也是被痛罵的當事人威爾海姆本人。
  他的回答每每都淡然到事不關己,所以經常是更加惹怒對方。這次當然也不例外。
  「什麼怎樣!你不覺得你該說的是其他的話嗎!」
  結果身穿禮服的人,被他的話給氣到臉紅脖子粗。
  這名女性的及肩美麗金髮和給人一點強悍印象的上吊眼很引人注目。楚楚動人的樣貌就算自稱是貴族千金也不會有人懷疑,但是這種情緒化的言行看起來才是她的個人風格。
  能這麼想,是因為威爾海姆跟她的交情很長。
  卡蘿•雷玫迪斯──威爾海姆在內戰的任務中認識的女劍士。實力不差,但對威爾海姆來說印象比較深的是她很愛碎碎念。
  兩人之間的關係,有點像是把彼此視為眼中釘。
  「卡蘿,夠了。妳的心情我很高興,但我沒生氣……」
  「就是因為特蕾希雅大人不生氣,我才替您生氣!!」
  「啊嗚~」
  特蕾希雅苦笑安慰,但別說哄過去了,反而還講輸她,結果回到原點。只好露出放棄的表情朝威爾海姆吐舌頭。但若身為主子的她都放棄那可就傷腦筋了。
  很遺憾地,威爾海姆沒有方法可以制止卡蘿發怒。因此他快速地使出最後手段──讓站在卡蘿身旁的青年幫忙擦屁股。
  「格林,你的女人很吵,這樣根本沒法好好說話。快點像平常那樣讓她安靜。」
  「────」
  「不用笑著看我。又沒什麼有趣的。」
  稍微用力瞪了一眼,老好人青年就面露苦笑,輕拍卡蘿的肩膀搖搖頭。光是這樣的舉動,方才還氣到七竅生煙的卡蘿就降低氣燄,一臉不高興地嘆氣。
  「……你要感謝格林,威爾海姆。要不是他和特蕾希雅大人,我的咎責、斥責和抱怨就不會是這種程度了。」
  「嗯──果然還是不習慣卡蘿不是先說我,而是先講男人的名字。不過,雖然寂寞,但也很高興呢。」
  「特、特蕾希雅大人又講這種話……」
  這次卡蘿不是因為生氣,而是羞紅了臉。特蕾希雅壞心地笑了。鬧起來的兩人就像姊妹一樣親密,實在是很新鮮的光景。
  「……幹嘛啦。」
  『你在笑呢。』
  投向側臉的視線讓威爾海姆尖起嗓子,青年──格林•法先把寫在紙上的字拿給他看。
  筆談是在戰場上失去聲帶的格林的溝通方法。不過就算沒有紙筆,光看表情也大致能猜到他在想什麼。
  威爾海姆當然也看得出來他現在正在調侃自己。
  「多少還是會笑的吧。你把人想成什麼了。」
  「────」
  面對格林的沉默和微笑,威爾海姆不悅地回應。
  若是嘲笑的話自然惹人生氣,不過無聲微笑的格林看起來似乎很幸福。本來該有的反感被他的笑容粉碎,連反擊的力氣都徹底萎縮。
  要說為什麼的話,因為自己被人擔心到了會這麼百感交集的地步。這點自覺威爾海姆還是有的。
  
  現在四人所在的,是建在王都露格尼卡貴族街的「劍聖」宅邸──也就是特蕾希雅的私人宅邸,四人就在會客室內。
  從監獄塔被釋放的威爾海姆,被特蕾希雅帶到這間宅邸,並不容分說地被推進浴室,還被吩咐要徹底洗去讓人無法忍受的惡臭。用熱水沐浴完後回到會客室,就直接接到方才被破口大罵的畫面了。
  「──說起來,你們兩個為什麼會在這裡?」
  從罵聲開始的激烈重逢告一段落後,威爾海姆坐上沙發,歪頭問出遲來的疑問。
  「這裡應該是特蕾希雅的宅邸吧。你們找她有事?」
  威爾海姆把還沒乾的頭髮往上撥,聽了問話的格林和卡蘿則是面面相覷。接著坐在對面的卡蘿立刻低聲問道:
  「……還為什麼咧,當然是來見你的吧。而且我在特蕾希雅大人的宅邸裡有什麼問題嗎?」
  「穿著禮服來?我沒聽說今晚有舞會。」
  「還不都是因為你做了那種事,才會害得人沒時間換衣服!」
  抓著藍色禮服的裙襬,卡蘿的情緒再度爆發。旁邊苦笑的格林也身穿王國軍的正式禮服。看樣子,他們都是直接從典禮會場趕過來的。
  因此即便威爾海姆並非刻意講這種惹人嫌的話,但特蕾希雅還是忍不住責備。
  「你喔。卡蘿和格林全都是擔心你才來的。不要老是講那種讓人生氣的話,不好好表現出高興的話,會讓人誤會喔。」
  「這麼說來,妳本來也穿禮服的吧。為什麼換掉了?」
  「咦?因為跟你比劍的時候弄髒了,而且行動的時候輕飄飄的亂動很麻煩……我不要換掉比較好嗎?」
  「只是沒看過妳穿所以覺得很稀奇。其實穿哪種都一樣。」
  「是嗎……那有機會的話還會想看嗎?」
  「──?」
  「為什麼你有時候就那麼不懂看臉色啊!?把人家的勇氣還來!」
  威爾海姆像個木頭人的反應,惹來特蕾希雅的淚眼抱怨。不過她立刻想起還有別人,所以難為情地羞紅了臉。
  格林和卡蘿驚訝地看著他們。
  「劍鬼」與「劍聖」剛剛的互動,對與他們感情好的兩人來說都是無法想像、頭一次見到的樣貌。
  ──「劍鬼」簡直就像個普通人,「劍聖」也同一名少女無異。
  兩個人的言行都遠離了自身的稱號,卻又無疑是他們原本的樣貌。
  「──嗚。」
  深受感動而最先抵達臨界點的人是卡蘿。
  她聲音哽咽,臉靠上身旁的格林的肩膀。格林承受了情感潰堤的戀人,微笑又溫柔地撫摸她的背。
  「……卡蘿從多年前開始就待在我身旁了。每次到花田來接我和擔心我的人,都是她喔。」
  特蕾希雅代替情感滿溢的卡蘿向威爾海姆解釋兩人的關係。聽到後,威爾海姆也面露理解。
  卡蘿會在這裡的原因,「劍聖」特蕾希雅出征時她會在身旁的理由,全都獲得了解釋。
  ──卡蘿想必是萬分擔心特蕾希雅。
  「真是好事之徒耶。」
  「……你是知道這話會回敬到自己身上才講的?」
  「我不懂妳在說什麼。」
  威爾海姆深深靠上沙發佯裝不懂,特蕾希雅只能聳肩。接著她輕咳一聲,朝格林輕輕點頭。
  「對不起喔。這個人很靦腆,所以沒法好好表達自己的心情……偶爾話說得不夠,但不是個壞人。」
  『沒事。我明白。』
  「你肯這麼說,我很感激。」
  『畢竟多年來不是白白看著野獸變成人類的。』
  「你們在講什麼?不會是在講我吧?」
  又是靦腆又是野獸的,聽起來都是很難聽的話。
  當然,特蕾希雅和格林都裝沒事樣搖頭對付他的追問,威爾海姆忍不住咂嘴。
  看著他不爽地拄著臉頰,特蕾希雅手掩嘴巴笑了。
  就在特蕾希雅笑完之後──
  「──那個,威爾海姆。」
  她正經八百地呼喚威爾海姆,於是威爾海姆整個人轉身面向她。特蕾希雅的藍色雙眸裡帶著認真。
  無法忽視的壓力,在那目光下威爾海姆也不禁挺直脊梁。
  見他做好心理準備,特蕾希雅猶豫了一下後開口。
  「這話很難以啟齒……你今後打算怎樣?」
  「好莫名其妙的問題。什麼打算怎樣?」
  「就是把視野放大來說吧?不管是住處還是工作,這些未來的事你都得面對。當然,住這間屋子是沒問題的,我有俸祿所以生活上不虞匱乏……」
  「──慢著。」
  威爾海姆翻掌制止快嘴道出狀況的特蕾希雅,打斷她說話。
  雖然特蕾希雅急著要講到結論,但內容卻有太多令人在意的地方。好幾個疑問重疊在一起,使威爾海姆眉心擠出深深的皺紋。
  「啊,威爾海姆,你又皺眉頭了……都說過叫你別這樣了。」
  「這件事待會再說。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問。……妳剛剛說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剛剛的話……」
  「就是住處和工作啊。我……」
  說到這兒話語打住,不好的預感加深了威爾海姆嚴肅的表情。接著他凝視特蕾希雅,審慎地選字用詞。
  「我現在,是什麼?」
  非常模糊又欠缺具體性的問話。
  面對這個問題,特蕾希雅一臉傷腦筋的樣子。
  「所以我才說難以啟齒……該說你現在什麼都不是嗎。」
  「────」
  「講白一點的話,就是……無業遊民……?」
  「──無業遊民?」
  這話讓威爾海姆愕然,瞠目結舌盯著特蕾希雅,但她別過眼。看向格林,對方苦笑。接著就是卡蘿含恨地瞪著自己。
  「不然你還以為是什麼。混帳大白痴……!」
  雙眼因淚水而紅通通的她,憤恨地咒罵威爾海姆。
  
  4
  
  ──因為私人因素脫離軍隊,目前下落不明的逃兵。
  
  想當然也會是這樣。這就是目前王國軍的文件對威爾海姆•托利亞斯的記載,以客觀的角度來審視他的一切作為。
  如果後續有什麼好追加的內容,就是他受封為騎士後沒多久就脫離軍隊,因此騎士位階和眾多勳章都被全數剝奪,可說是騎士之恥。
  「也就是說,闖進典禮會場找主角開打的行為,在紀錄上跟強盜搶劫無異。不但史無前例,還偷走了『劍聖』的心……嘎哈哈哈!幹得漂亮啊,你這個小偷!」
  「笑屁啊……」
  面對說完就哈哈大笑的大個子的歡迎法,威爾海姆抱頭嘆氣。
  地點是王國軍辦公區,且只給予將官使用的一間辦公室。
  這間石砌辦公室相當簡樸,除了辦公桌就只有會客用的椅子和茶几。辦公室的主人一知道來訪者是威爾海姆,就停下手邊的文件工作粗魯地歡迎他。
  只不過接待的一開頭就是大笑,實在讓人不覺得有趣。儘管如此,考量到自己的立場,這是理所當然的待遇。
  「逃兵啊。那也難怪會被扔進監獄塔。不過既然有留下當過兵的紀錄,應該要送我去懲戒室吧,怎麼突然就把我當罪犯處理。」
  「我先聲明,幹了那種天大的事,就算不是逃兵也會被塞進監獄塔的。監獄塔的衛士也有跟我抱怨,說是才剛出獄你就立刻放閃閃瞎他的眼睛。」
  說完,渾身都是結實肌肉的男子露出充滿野性的笑容。他正是辦公室的主人,王國的少數精銳、率領卓格夫隊的指揮官波爾德•卓格夫。
  對威爾海姆來說,他是兩年前的直屬上司。即便是孑然一身的現在,兩人之間的信賴也讓威爾海姆第一個就找上他幫忙。
  用皺臉咂嘴帶過他的笑聲,可看出他們之間的距離。
  「想用那個理由把我再扔回地牢?」
  「才不咧。不過,你要懂得分寸。但是話又說回來,在眾目睽睽之下搞得那麼盛大,現在才講這種話可能也沒用了。對吧,特蕾希雅小姐。」
  「咦呀!」
  話題突然落在自己身上,人也在現場的特蕾希雅發出混雜驚訝和羞恥的聲音。
  「呼哈!怎麼了,特蕾希雅小姐。很可愛又惹人憐愛的叫聲耶。」
  「喂,別太超過,少鬧她。妳也冷靜一點。」
  擋住特蕾希雅免受低聲沉笑的波爾德的視線所害,同時又朝身後的少女這麼叮嚀。
  「好、好的。對不起。我有點緊張。」
  他的話讓特蕾希雅垂下頭縮小身子,不過又調皮地吐舌。
  看著他們的互動,這次輪到波爾德忘記發笑,睜大雙眼。
  「真驚人。我頭一次看到特蕾希雅小姐……『劍聖』殿下的這種表情。」
  「是說你跟這傢伙之間有什麼交集嗎?」
  「你不在的這兩年裡,卓格夫隊仍經常在最前線衝鋒陷陣。那意味著與特蕾希雅小姐齊頭並進。想當然耳,也就有很多機會見到她。」
  一提到自己不在的這兩年,威爾海姆也只能默然。
  不過波爾德打住這方面的話題,反而用難過的眼神看向特蕾希雅。
  「不過,交談機會不多就是了。」
  「呃……那個時候,我的態度很差,實在很丟人現眼……」
  「這點我們是彼此彼此。講到當年,要親近我是很難的。不如說應該要感謝您沒有把劍對著我吧。」
  「你們以前到底是有多針鋒相對啊……」
  他們以前的關係似乎緊張得超乎想像,波爾德和特蕾希雅都沒有糾正自己的話。總之聽他們的說法,就算只有表面,但能夠像這樣談笑風生就已經是奇蹟了。
  「格林和卡蘿小姐呢?」
  「在特蕾希雅的宅邸見過面了。一個還是一樣囉哩叭唆吵死人,另一個還是用笑臉煩人。」
  「既然那兩人看起來沒變,你可要感謝他們的體貼嘿。」
  「什麼?」
  這番意有所指的話讓威爾海姆訝異,但波爾德沒有回答他的疑問。他抓抓自己的藍色短髮後轉換話題。
  「是說,你為什麼來?認識你這個人,我是不會期待你單純只是來重溫友誼的。就像平常那樣單刀直入地說出來吧。」
  「那還用說。──不,抱歉。這樣太沒禮貌了。」
  為自己快嘴回嗆的壞習慣咂嘴後,威爾海姆重新面向波爾德。接著隔著辦公桌朝他鞠躬。
  「波爾德,我想拜託你。我知道這樣講很自私……」
  「想要回軍隊,是吧?」
  「既然你知道那就好談了。我……」
  「我要先說清楚。很遺憾,沒那麼容易。」
  「────」
  面對把決心說出口的威爾海姆,波爾德以苦澀的聲音回絕。以「猛犬」這個綽號聞名的男子抱起粗大的手臂,厲目看向威爾海姆。
  自己不會被氣勢壓倒,但給人壓迫感的眼神中卻不帶威脅。
  「想想你兩年前脫離軍隊的方法吧。留下一張紙,而且還是在內戰最激烈的時候逃軍。……不管事實為何,以客觀角度來看就是這樣。這樣的人,誰會樂見他回歸?」
  「這個……」
  「抱歉啦,生你氣的人我也有一份。你平安無事回來我很高興,跟特蕾希雅小姐兩情相悅的事我也由衷祝福。但是,這次的問題跟我個人情感是兩碼子事。軍中任何事都要照規矩來,懂嗎?」
  笑意消失的波爾德所說的話再正確不過,威爾海姆根本無從辯駁。
  威爾海姆當然沒忘記兩年前在個人判斷下孤身前往戰場,只在兵營留下表達要脫離軍隊的紙條一事。當時的他也做好了覺悟,只不過是自以為是又任性的覺悟。
  故鄉被戰火威脅,於是威爾海姆捨棄剛受封的騎士身份,脫離軍隊前去援救出生地家鄉。
  然而卻還是遲了一步。故鄉被大火燒毀,自己也命懸一線。最後還對前來救援的同伴不告而別就銷聲匿跡。
  無情無義到極點。其實現在能見到波爾德說上話,都要感謝他的不計較。
  「闖入典禮大鬧一場的事也一樣。幸虧吉歐尼斯陛下是心胸寬大之人,不過你會被釋放可是出於特蕾希雅小姐的請求。」
  「特蕾希雅的請求……」
  正在反省自己的有勇無謀時,波爾德提到了特蕾希雅。特蕾希雅一臉為難,用手指捲繞自己的紅髮。
  「是真的嗎?」
  「真要說的話是真的啦……不過那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喔?」
  「真是的,愛真偉大。我聽說是將吉歐尼斯陛下此次賜予的功勳獎賞和權利全部拿來換取對你的特赦。該說你的心上人是無欲無求嗎……」
  「我很貪心的,只是只貪自己最想要的東西。」
  「就是這樣囉。你這個幸運兒。」
  波爾德閉上一隻眼睛調侃,威爾海姆痛苦呻吟。
  即便是威爾海姆,對剛剛的話都忍不住大吃一驚。因為那意味著特蕾希雅將終結「亞人戰爭」的功勳獎賞全都拿來換成讓威爾海姆離開牢獄的代價。
  那相當於她獻上了強迫自己投身於不期望的戰鬥中的兩年歲月。
  「──長久以來的內戰告終,軍隊重組的方向性穩定之後,招兵買馬的頻率就會回到戰前那樣吧。你也別執著從軍,趁這個機會好好享受和平時代如何?」
  波爾德用格外沉穩的嗓音對著沉默的威爾海姆這麼說。這話實在出乎意料,威爾海姆抬起頭,只見波爾德緩緩搖頭。
  「只沉浸在戰鬥中不能算是活著。和你身旁的女性共結連理,慢慢地度過一生也是不賴的選擇。你不覺得嗎?」
  他接著說了下去,視線則是投向手撐著的辦公桌上。無意地順著視線看過去的威爾海姆發現,辦公桌的一角放著鏡片龜裂的單邊眼鏡──是波爾德以前的隨從的遺物。
  看到那個,就了解了他勸自己好好過著平穩時光的真正用意。
  「既然你倖存下來,活著而且還見到面了。……這樣還不滿意嗎?」
  「──今天我就先回去了。打擾你了,波爾德。」
  波爾德努力讓聲音不帶感情,反而讓人窺見內心。那聲音令人承受不住,威爾海姆背過身離去。
  「啊,威爾海姆!真是的!波爾德大人,對不起。我也先告辭了。」
  「我才是,沒能幫上什麼忙很過意不去。──威爾海姆。」
  波爾德嚴肅地回應慌慌張張站起來的特蕾希雅,接著叫住手即將搭上門的威爾海姆。
  然後朝著停下腳步但沒有轉過身的背影說:
  「不管怎樣,你回來得好。只有這句是我的肺腑之言。你這混帳王八蛋。」
  「……我現在切身感受到自己有多混帳王八蛋了。」
  「那就盡情感受吧。你欠缺的就是這份自省和對周遭的人的關心。」
  「明白了,波爾德隊長。」
  彷彿回到以前的關係,挖苦完對方後,威爾海姆就離開了波爾德的辦公室。
  在石砌通道上踩出腳步聲,回想方才的對話,威爾海姆嘆氣。走在他身旁的特蕾希雅冒出來盯著他的側臉看。
  「所以,你接下來要怎麼辦?從軍沒有下文還被趕出來。」
  「就跟我剛剛說的,先離開。我現在知道從正面發動攻擊無法挽回過去做過的事了。但即便只有這樣都還算是有收穫。」
  「其實……可以由我來幫你交涉看看啦。」
  「妳再繼續寵我的話只會讓我更悽慘。」
  威爾海姆停下腳步,手指向特蕾希雅。看著他的指頭,特蕾希雅尷尬地低吟。
  「嗚……對不起我自作主張。……你生氣了?」
  「我倒覺得妳氣我的理由比較多呢。」
  「是這樣嗎?不過,現在與其說生氣,幸福的理由比較多又大……」
  特蕾希雅思索,想著想著就露出傻氣的微笑。手貼胸膛像在抱著重要東西的樣子,令威爾海姆打心底驚訝,用鼻子噴氣嘆息。
  接著視線離開她,望向窗外,說:
  「……出獄那件事,很抱歉。給妳添的麻煩超乎我的想像。」
  「沒關係啦。我說過了,我只是為了得到想要的東西,才去請求陛下的。反正那本來就是無處可用、有跟沒有都一樣的權利。」
  「但是,讓妳做到這地步,我卻還是個無業遊民。」
  「不用那麼沮喪……別擔心,生活方面有我罩著呢。」
  挺起豐滿胸部的特蕾希雅笑得更加開朗,勉勵威爾海姆。可是她那樣的女性溫柔,有時會傷了男性的矜持。現在更是格外顯著。
  加上自己的不爭氣,威爾海姆徹底反省自己的莽撞。
  「我一直跟妳說不要寵我了吧。」
  「啊!剛剛那不算寵,而是有萬一的時候當你的後盾……好痛!」
  彈了一下馬上忘記自己原本怎麼說的女人的額頭後,朝著淚眼婆娑的她指向窗外。威爾海拇指的方向是特蕾希雅位在街區的私人宅邸。
  「妳在旁邊的話,我半顆腦袋都會被妳佔據,害我考慮個事都沒有進展。妳先回去。」
  「好過分!這樣講真的太過分了!」
  「誰叫妳一直動來動去,煩死了。我晚上會回去。妳先回宅邸──」
  威爾海姆甩甩手正想走開,卻感覺衣襬被揪住而停下腳步。
  回過頭就跟捏著他上衣衣襬的特蕾希雅四目交接。她輪流看威爾海姆的臉和自己的手指,然後歪頭說:
  「奇怪?這個是……叫那個吧?」
  「什麼那個啦。──我答應妳,我會回去的。所以放妳一百二十個心。」
  「……你真的會回來?不會又擅自不見兩年吧?」
  「搞什麼,這麼愛擔心……我知道了。是我害的。我道歉。」
  輕輕鬆開捏著衣襬的手指,威爾海姆將特蕾希雅抱入懷中。
  一瞬間,特蕾希雅渾身一僵,但馬上就全身放鬆委身於他。溫柔撫摸她的背好半晌後才放掉她。而她的表情已經不再不安。
  「回宅邸去吧。我馬上就處理完雜事回去的。」
  「嗯,我會做晚餐等你回來。我會做就算冷掉也能吃的食物。」
  「我會趕在飯菜還沒冷的時候回去的。」
  深知自己不受信任,威爾海姆用手指推特蕾希雅的額頭。朝著手摸額頭的特蕾希雅點頭後,這次才真的和她分開。
  直到彎進通道的轉角,特蕾希雅的視線都牢牢釘在背後,但為了彼此好,威爾海姆沒有回頭,以免依依不捨、沒完沒了。
  「不過說真的……丟臉死了。」
  在宅邸被卡蘿說教,方才波爾德所說的言論,在在都沁入骨子裡。
  兩年前,威爾海姆憑自身意志蔑視的諸多關係與累贅,如今全都朝著回來的他張牙舞爪。這可以說是自作自受的因果報應。
  但很遺憾的,威爾海姆的內在並沒有柔軟到可以改變自己的信念。更何況他可是這個世界的芸芸眾生中最為固執的人。
  因此過去的兩年以及得到報應的現在,他都不容任何人否定。
  「────」
  重下決心,威爾海姆收斂表情細細思考。
  尋找著目的地的指標,目光不意駐留在外頭的風景上。雙腳自然而然地走向了那個地方。
  
  ──前往這兩年來,真正沒有改變的地方。
  
  5
  
  走到城外,踏上衛士交錯來往的石板路。
  兩年前自己並不喜歡這條路,更遑論走在上頭。現在也還是不喜歡,只是心態跟以前不一樣。
  即便如此還是走到這兒,是因為想法改變,認為有這麼做的意義和價值。
  「好久不見了。──皮波特。」
  站在刻了許多名字的石碑面前,道出一個名字。
  那是卓格夫隊前副官的名字,也是波爾德桌上壞掉的單邊眼鏡的主人,更是內戰時失去性命的戰友。
  ──戰友。沒有機會直接對他傳達這一點,威爾海姆到現在都還發自內心感到後悔。
  刻在石碑上的名字不只有皮波特,還有難以計數的名字。戰亡士兵的名字多到一塊墓碑刻不完,因此在這不甚寬敞的墓地裡有好幾塊戰死者墓碑排列成行。──這裡是只留下戰死者名字的軍隊公墓。
  過去因為在死亡中找不到意義,因此威爾海姆視此處為忌諱討厭的地方。
  「……抱歉,別說鮮花還供品了,我什麼都沒帶。就寬宏大量原諒我吧。」
  可能因為內戰結束了吧,墓區裡放了很多鮮花和供品。
  在前往公墓的路上,幾度跟表情陰鬱的衛士擦身而過。掃墓的人接連而來,來悼念在戰場殞命的同袍,對已經無法回應的他們說話。
  「────」
  因為沒有帶供品這類東西,因此也沒法像其他人那樣掃墓。所以威爾海姆就站在墓碑前面,靜靜地敬禮。熟悉又親切的王國軍行禮法,但穿著便服,而且連可以高舉行禮的劍都沒帶,因此這個敬禮徒具形式又不好看。
  可是他還是以完美的舉止完成這個敬禮。若是有人看到的話,想必會讚嘆吧。
  總是囉唆著規矩,嘴巴酸不溜丟地灌輸自己敬禮的作法。威爾海姆秉持著對那個溫文儒雅的男子的敬意,做出不辱他教導的敬禮,作為對死者的餞別禮。
  「────」
  沒有多說一個字。因為沒有必要。
  原本就不是期待能有所得才來到這裡,只是陸續和懷念的面孔打過照面後,就覺得不來這裡打招呼說不過去。
  就只是這樣而已。──然而會這樣想,究竟是吹了什麼風?
  該說久別一見的皮波特,還是一樣勞碌命地照顧他人嗎?
  「──唉呀。真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遇到意想不到的人呢。」
  「你是……」
  背對墓碑,準備要回去的時候卻停下腳步。因為和站在公墓入口,興致盎然看著自己的人對上了眼。
  是名年約三十五,身材瘦長的男子。從外表看起來像是文官,跟骨子裡就是武人的威爾海姆不太可能熟識。不過威爾海姆立刻就想起他是誰。
  是內戰期間,召威爾海姆至大本營會議報告的人──
  「名字是叫……喔對,麥克羅托夫。」
  「你還記得的樣子,真是太好了。威爾海姆•托利亞斯殿下。──我可不曾忘過你喔。」
  這麼說的男子──王國宰相輔佐麥克羅托夫•馬克馬洪露出親切和藹的笑容,理性的雙眸映照著威爾海姆。
  
  6
  
  在一半的夕陽沉入西方天空之時,威爾海姆按照約定回家了。
  說是回家,其實是回到特蕾希雅的宅邸。感覺用「回家」的字眼好像有語病。
  「真乖,好好回來了。有遵守承諾的人很偉大喔。」
  但因為出來迎接的特蕾希雅心情很好,所以也就覺得沒必要訂正了。
  接受她的熱情招呼,被帶到餐廳的威爾海姆大吃一驚。因為不算很大的餐桌上塞滿了形形色色的料理。
  這些色彩繽紛的料理著實叫人佩服她的廚藝,但是──
  「做這麼多……吃得完嗎?怎麼看都不只兩人份吧。」
  「放心吧。待會卡蘿他們也會過來,四個人吃就可以了吧?畢竟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不過我想讓你覺得美味,所以就有什麼材料就做什麼。這樣一來,總會有你喜歡吃的吧?」
  「我不挑食但也沒有愛吃的。」
  「那我親自下廚不就沒意義了!」
  咬牙切齒的特蕾希雅把派放進大盤子後擺在桌上,這才算大功告成。
  怎麼想,這些量要說是四人份也太多了,但搞不好特蕾希雅或卡蘿是個大胃王也說不定。順帶一提威爾海姆的食量跟普通人一樣,格林反而有點小鳥胃。
  「妳擅長做料理這點讓我很意外……應該說,怎麼不是叫佣人做?」
  「我可是有清楚聽到你說了什麼喔。──因為我不喜歡生活的大小事都交給別人處理。可以自己做的我都想自己做。所以說,照料這間宅邸的人,我也只要求最少的人數。反正我以前也不太來這裡。」
  用手指搔搔粉白臉頰的特蕾希雅表情不帶虛假,如實以答。
  這間宅邸應該是「劍聖」特蕾希雅被賜予的獎賞之一。跟結束內戰而被給予的獎賞不同,這裡聽說是「初次出征」後被給予的。
  也就是說,這間屋子從兩年前開始就是特蕾希雅的。
  但她卻幾乎沒來使用過,當時她過的生活叫人難以想像。一定就是不斷轉戰各地,戰鬥到沒日沒夜吧。
  從這些事情的邊邊角角可以觸及特蕾希雅擔任「劍聖」時的日子。每次意識到這點威爾海姆就會想:不該放著她一個人。
  ──不可以再讓她握住不想握的劍。
  「……威爾海姆?」
  特蕾希雅睜大雙眼,威爾海姆伸手摸她的臉頰。
  手指滑過柔軟的肌膚,視線被倒吸一口氣的嘴唇吸引。粉紅色嘴唇和溫熱的體溫,好想就這樣抱緊,放任感情蹂躪它們。
  「威、威爾海姆……不行。那個,就是,晚餐會冷掉……」
  「妳不是說會煮冷掉也能吃的食物?」
  「可、可可可是!食物還是趁熱吃比較好吧!?」
  被摟過去而慌張失措的特蕾希雅口氣變得很奇特。少女顯得狼狽不堪,威爾海姆撫摸她的紅髮,小心抱住她,免得傷到她光澤亮麗的秀髮。
  在心愛的男子的體味和心跳下,特蕾希雅的雙眼被熱情融化,吐出灼熱的呼吸──
  「──唔!還是不行!卡蘿他們馬上就到了!」
  但最後是特蕾希雅的自制力推卻所有煩惱,同時推開威爾海姆的胸膛。迅速遠離的少女紅著臉整理頭髮和紊亂的呼吸。
  「今天不行。因為我們要四個人快樂地一塊共進晚餐。我們累積了好多話……沒錯,很多話!威爾海姆也有吧?像是這兩年來怎麼生活之類的?」
  「我是覺得就算講出來,聽的人也不會覺得愉快啦。」
  「才沒那回事!」
  被溫香軟玉逃掉的威爾海姆有點不高興地回應,特蕾希雅則是用力搖頭。
  「兩年是很長的時間喔。會發生很多事,心情有所改變也是很正常的……」
  「我沒有。」
  「那樣我是很高興!可是都過了兩年……對啊,像是你剛好在典禮當天回到王都,這不是很巧的事嗎。」
  「全國上上下下全都因為妳而熱烈慶祝,哪裡巧合了……」
  「是喔!這樣啊──」
  想要打哈哈帶過但技巧太差,發言已經前後不連貫了。她混亂的樣子讓威爾海姆苦笑,不過又馬上沉思。
  在典禮當天回去是剛好趕上,並非巧合。不過之所以不是巧合,有更主要的原因。那就是──
  「這兩年來,我經常聽羅茲瓦爾講妳的事。」
  「……經常?」
  「嗯。這兩年我都在國內各處流浪,但不管走到哪裡都會碰到那個女人。算了,多虧如此才能趕上終戰典禮,要是不感謝她的話又要被說沒良心了。」
  說著說著,威爾海姆的腦中鮮明浮現出一名藍色長髮女人──羅茲瓦爾•J•梅札斯。
  跟那個左右兩隻眼睛顏色不同的女子,在內戰初期就結下孽緣。尤其對威爾海姆來說,她是每次見面就要戲弄自己、大意不得的對象。
  威爾海姆失蹤的這兩年,就只有她會出現在自己面前,告知自己王國軍和特蕾希雅的近況。而且每次都被辱罵驅趕,卻還是不屈不撓地跑來找自己。
  事實上,能夠趕上典禮開始的時間,都要多虧了她的情報──
  「你跟別的女人,在這兩年間常常碰面……」
  「……特蕾希雅?」
  「威爾海姆,手可以借我一下嗎?」
  「──?」
  才想說她在喃喃自語什麼,突然又滿臉笑容。這樣的舉止令威爾海姆皺眉不解,但還是乖乖伸出手。
  接著,特蕾希雅輕輕握住他的手腕──下一秒威爾海姆便感覺天旋地轉。
  「──嗚、喔!?」
  「我情緒有點不太好,先回房間了。晚餐你就跟卡蘿他們享用吧!」
  「一般都說心情不好,不會說情緒不好……」
  「隨便啦!」
  特蕾希雅理都不理一屁股跌坐在地的威爾海姆。她用力踩著腳步快速離開餐廳,威爾海姆只能望著她的紅髮瞪大眼睛。
  「到、到底怎麼了……?」
  「剛剛的聲音是!發生什麼事……威爾海姆,你怎麼會倒在地上?」
  不知道特蕾希雅為何突然生氣而傻住,這時聽到聲響的卡蘿跑了進來。跟在她身後的格林訝異地看著癱坐在地的威爾海姆,然後環視整間餐廳。
  「特蕾希雅大人怎麼了?該不會是亞人的殘黨跑來報復……」
  「慢著,沒那麼誇張。我不是很清楚,但只是特蕾希雅突然生氣然後把我摔向地板。……我竟然被摔倒了。」
  「現在是為這種事受傷的時候嗎!特蕾希雅大人生氣可不是小事。你做了什麼?說了什麼?大人她為何生氣!給我從實招來!」
  被輕鬆摔倒而自覺敗北的威爾海姆,緊接著被卡蘿痛斥。卡蘿本來就很沒耐性,但一扯到特蕾希雅,這個特性就會更加明顯。
  格林靠近想要安撫她卻被甩開,卡蘿就這樣指著威爾海姆說:
  「到底發生什麼事,給我鉅細靡遺地說清楚!我聽過之後再決定要判你死刑還是斬首!」
  「冷靜點。我只是稍微講了一下這兩年的事情。像是在國內流浪,羅茲瓦爾很常出現在我面前,還有終戰典禮……」
  「跟羅茲瓦爾大人!?你竟然提到羅茲瓦爾大人的名字!?不,你偷偷跟羅茲瓦爾大人見面幾次了!?」
  「又不是我聯絡她。是她自己跑來找我……」
  「囉唆,你這個無恥的傢伙!就算只有一點點,但稍微相信了你的我簡直是白痴!」
  毫無來由的中傷讓威爾海姆忍不住閉上嘴巴。但卡蘿看都不看他一眼,就直接衝出餐廳,跑向特蕾希雅的個人房。
  「特蕾希雅大人!特蕾希雅大人!請您振作!卡蘿就陪在您身邊!」
  她鬧哄哄地奔過走廊,追在特蕾希雅之後離開餐廳。望著這一切發生,威爾海姆還是坐在地上不發一語。
  「────」
  而真正悶不吭聲的格林,朝著他伸出手。
  威爾海姆嘆氣,借助他的手站起來。
  「……幹嘛啦?」
  「────」
  不出聲的格林用責備的眼神看過來,威爾海姆忍不住兇回去,但是任誰都聽得出聲音裡頭沒有霸氣。
  「是我錯了嗎?」
  『只有你有錯。』
  是一開始就準備好了吧,格林立刻拿出紙在上頭大大寫上這幾個字。
  「混帳。」
  威爾海姆一把奪過那張紙,撕破洩憤,然後把手中的紙片揉成一團,接著回過頭看著餐桌皺眉。
  戰力只有兩人,敵方的數量卻壓倒性的多──面對桌上的滿漢全席,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靠我跟你收拾了。……可不許有意見啊。」
  「────」
  聽了威爾海姆的要求,格林垂下肩膀乖乖入座。坐在他對面的威爾海姆也搓著雙手,準備挑戰自己拿的份量。
  整桌還溫熱的料理,每樣都是為了取悅威爾海姆的舌頭而聚集在此,然而現在吃起來卻覺得比變冷的食物還要寂寞。
  
  7
  
  ──結果,特蕾希雅不但沒有回來用餐,誤會也沒有解開。
  
  「哼。我很懷疑真的是誤會嗎。」
  不悅地這麼說的,是來吃早餐的卡蘿。
  跑去找氣噗噗回房間的特蕾希雅,花了一整晚聽取事情始末後,伶俐的美貌毫不隱藏對威爾海姆的敵意。
  雖然平常講話就帶刺,但現在的視線銳利程度更甚以往。
  「────」
  「啊,格林,對不起。其實早餐應該是由我來準備的……」
  『不用在意。』
  格林給她看筆談紙上的字後,卡蘿這才卸下嚴肅表情。
  放在餐桌上的早餐全都是由微微苦笑的格林做的。口味跟特蕾希雅做的相比略顯遜色,不過以前在卓格夫隊負責伙食的他手藝並不差。
  至少比威爾海姆準備的還要高級許多。
  『別看我這樣,我老家可是旅社。』
  意識到威爾海姆的視線,在紙上行筆的格林顯得有點自豪。不管怎樣,一夥人就圍著格林做的早餐開始用餐。──少了特蕾希雅,只有三人。
  「所以?花了一整個晚上都還沒法把她拉出房間嗎?」
  「這就證明特蕾希雅大人的心靈受到很深的傷害。跟你有關的事,全都是因為你的不檢點行為和態度導致的。不要臉。」
  「挑釁過頭囉,帶刺女。少得意忘形了。」
  在用餐之前,威爾海姆和卡蘿就隔著桌子互瞪。
  圍繞著人不在現場的特蕾希雅,兩人的關係十分複雜。不過他們都很重視特蕾希雅,但正因為這樣,使得今天早上火藥味十足。
  一觸即發的劍氣激出火花,餐桌的氣氛變成戰場──
  『到此為止。』
  就在這時,兩人中間被插進一張兩面都寫了相同文字的紙。無言的盾士輪流看了看戰友和戀人,然後指著桌子。
  停止無意義的行為,吃飯吧。這樣的想法清晰地傳達給兩人。
  「……對不起,腦子熱了起來。來吃飯吧。」
  面對格林罕見的強硬主張,卡蘿迅速投降並道歉。接受戀人致歉的格林沉穩微笑,然後再度凝視威爾海姆。
  「────」
  雖然笑容跟對卡蘿露出的微笑很像,但魄力卻天差地遠。當然,威爾海姆沒有被壓過去,不過他還不至於去爭誰對誰錯。
  「……抱歉。」
  別開視線,道歉的聲音小到像是吐氣。格林滿意點頭。
  就這樣,格林全面獲勝。大家終於開始享用早餐。
  「好懷念的味道。」
  喝了一口鹹湯,熟悉的味道讓他忍不住咂嘴。
  露宿野外的時候,遠征結束回去的晚上,格林的鹹湯總是吸引隊上許多人品嚐。用現有的食材做出美味食品,不愧是老家開旅社的。
  看到威爾海姆因懷舊而表情緩和,格林瞇起眼睛。接著他在新的紙上振筆疾書。
  『昨晚沒問你,你要回軍隊?』
  遞出來的紙上問題,是在問威爾海姆今後的安身之計。
  字寫得很快,文字的躍動感反映出格林的急躁心情。可能是他非常想問的問題吧。
  昨晚惹惱了特蕾希雅,導致兩人拼命地解決四人份的食物,根本沒法從容地聊天。
  面對格林興致勃勃的面孔,威爾海姆喝光鹹湯後,說:
  「關於那件事,我跟波爾德講過了,但結果是不歡而散。那傢伙一直講些自以為偉大的話。」
  「不是自以為,是真的很偉大。卓格夫卿在內戰有所貢獻,所以有可能會被邀請加入王國軍的大本營。以爵位來看可說是特例。為此有可能內定調昇爵位……」
  「妳知道得可真詳細。格林會嫉妒喔。」
  一句話就同時揶揄格林和知道波爾德要升遷還洞察王國內情的卡蘿。但是威爾海姆的諷刺,卻被卡蘿接下來的話給整個粉碎。
  「因為家業的關係,所以才會詳知王國內情。要是特蕾希雅大人離開『劍聖』之位,那我就不清楚會怎樣了。」
  特蕾希雅被給予的「劍聖」稱號──卡蘿對這個立場所擁有的見解。
  雖是理所當然,但對威爾海姆而言可不能說事不關己。
  「威爾海姆,我希望特蕾希雅大人能夠和樂笑著過生活。」
  「────」
  「你要走哪條路,老實說我一點興趣都沒有。但是,若是關係到特蕾希雅大人的幸福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所以說,不要做出半吊子的行為。」
  修長睫毛顫抖,卡蘿用認真的眼神直射威爾海姆。蘊含在雙眼和聲音裡的氣概,一定是她日日為特蕾希雅著想的結晶。
  為「劍神」所愛的少女,天生就擁有自己不期望的力量。一直為她擔憂著急的不是只有威爾海姆。
  所以──
  「──嗯。我也是,絕對不容許自己做出那種事。」
  頷首的威爾海姆,也用不輸卡蘿氣概的氣魄這麼回答。
  
  8
  
  結束充滿緊迫感的早餐時光後,格林和卡蘿便離開了宅邸。
  卡蘿直到最後都還在對威爾海姆叮嚀特蕾希雅的事,格林邊規勸她邊留下勉勵的話:『我在軍中等你,無業遊民先生。』
  「每個都講得很簡單。」
  目送兩人離去,被留在屋子裡的威爾海姆虛脫地喃喃自語。
  問題堆積如山,而且都不是光靠揮劍就能解決的。而威爾海姆本來就不擅長解決這類問題。
  說實話,他除了戰鬥別無其他才能。因此,現在可說是四處碰壁。
  連窩在家裡都有拒絕見到自己的女性──連要把心上人帶出房間都沒辦法。
  「特蕾希雅,我有留早餐。妳要吃喔。」
  敲門出聲叫喚,但房間的主人沒有回應。威爾海姆便將她的早餐留在茶几上,本來要就這樣離開的──
  「還有,我接下來要出門。我晚上就會回來,所以用不著擔心。……今天一塊吃晚餐吧。」
  什麼都不說就外出會讓她不安,是反省這兩年後所得出的結論之一。
  懷抱著這樣的想法如此傳達出去後,可以聽見房間裡有微弱的衣物摩擦聲。感受到這樣的反應,威爾海姆判斷剛剛的話有傳達給對方,於是離開了宅邸。
  
  結果,半天都沒跟特蕾希雅打照面,就這樣一個人走在早上的王都裡。
  好久沒有帶著這麼沉穩的心情步行在王都內了,街頭的氣氛給人的感覺不一樣,威爾海姆對此微微瞪大眼珠。
  跟兩年前「亞人戰爭」打得如火如荼的時候天差地遠。
  外觀大致上沒什麼變,但來往行人的表情和心情變化都如實地呈現在氣氛中。可能是心理作用吧,連陽光都感覺比較明亮溫暖。
  內戰期間,王國內部總是瀰漫著不安與不穩定。如今那份陰霾被掃除,人心又恢復了安定與平穩。──這是好的變化。
  而這正是特蕾希雅持續揮劍兩年的結果所造成的變化。
  「────」
  以「劍聖」身份度過的時光,痛苦與不講理想必是接連不斷吧。但即便有那樣的時光,誕生出的和平並不減其價值。
  應該要對這副光景感到自豪,還是該感到遺憾呢?威爾海姆不由得抱著這等複雜的心情。
  「──我跟宰相輔佐有約。我是威爾海姆•托利亞斯。」
  「是。我有聽說。請往這走。」
  感情在心中攪和在一起的同時,威爾海姆的腳走向王都最高處──露格尼卡王城,並告知在城門看守的衛士訪問理由。
  在強壯的衛士帶領下,安靜地走在城內的走廊。
  還在軍隊時,有進過城堡好幾次,但從來不曾像這樣為了個人私事而進來。城堡給自己的印象就是緣份似深又淺的地方。
  而最後一次進城,是在騎士授勳典禮的時候──
  「宰相輔佐就在這裡等你。」
  衛士的話打斷回想,威爾海姆在目的地前面和衛士分開。敲響漂亮的木門,裡頭立刻傳來回應:「請進。」
  房間裡頭的裝潢,以王國宰相輔佐的頭銜來說顯得樸素。裡頭就只有辦公用的書桌和接待用的沙發與茶几,再來就只剩下幾座書架。
  房間的陳設彰顯主人傾全力在工作上,也如實反映出主人的氣質。
  「歡迎光臨,威爾海姆殿下。請坐。」
  「哦。」
  在柔和語氣的邀請下,威爾海姆正大光明地坐在待客用沙發上。
  慢慢坐在對面的,是瘦個子文官麥克羅托夫。他正是跟威爾海姆約好碰面的人,也是掌握威爾海姆能否回到王國軍的關鍵人物。
  至少,威爾海姆是抱著這樣的希望,才來見他的。
  「因為昨天沒能聊得更深入,才會勞煩你來這一趟,真是抱歉。」
  「……不會。有勞你在不到一天的時間內騰出空來,我才要道謝。」
  「──呼嗯,原來如此。確實就如卓格夫卿所言。」
  打完形式上的招呼後,麥克羅托夫溫和笑著點頭。這反應讓威爾海姆挑眉,結果對方攤開雙手說:
  「沒什麼。畢竟除卻單方面的認識之外,我對你的印象就是四年以前的事了。回想起當時對你的看法,就對你的變化有頗深的感慨。」
  「單方面的認識……?」
  「關於這點沒必要驚訝吧。在慶祝內戰結束的典禮上,你可知道國內有多少人前來共襄盛舉?現在大家都認識你了。」
  麥克羅托夫開心地笑,威爾海姆則尷尬地陷入沉默。
  那個「單方面的認識」實在無從辯解。雖是暫時的,但威爾海姆的長相和名字確實炒熱了王都。
  其實現階段那股熱度尚未冷卻,只是威爾海姆本人沒有自覺。
  而且被他與「劍聖」的關係所吸引的多數人正在策劃將他們兩人的邂逅與戀情譜成「歌曲」,而他絲毫未覺。
  這姑且不論──
  「大眾現在知道你有不輸『劍聖』的實力。因此只要你有那個意思,要回王國軍是輕而易舉。我敢保證。」
  「是、是這樣嗎?可是這跟波爾德說的差很多。」
  「當然,卓格夫卿的意見也有他的道理在。以事實來說,你捨棄了受封的騎士稱號,以個人為優先而脫離軍隊。對此感到失望和反感的人應該也不少吧。」
  「────」
  「但是,那些問題都可以靠時間解決。重要的是,你的劍術實力對王國軍有益,而你本人也希望回到軍隊。」
  麥克羅托夫手貼下巴,整齊地娓娓道出條理。聽了宰相輔佐強而有力的斷言,威爾海姆靜靜地端正坐姿。
  文官與武官,兩者之間有著不容置喙的鴻溝,即便如此還是無法忽視宰相輔佐的意見。畢竟要讓一介士兵歸隊,對他來說相當容易。
  「劍鬼」威爾海姆回到王國軍的可能就在眼前,只不過──
  「──就算認可你回到軍隊,也不可能撤消特蕾希雅大人的稱號。」
  「──唔。」
  這麼一句話,就讓威爾海姆內心劇烈動搖。
  見威爾海姆的反應,麥克羅托夫降低音調,說:
  「對王國軍而言,『劍鬼』和『劍聖』的戰鬥力都大有裨益,沒有放手的理由。這一點,我想應該是沒有反駁的餘地吧?」
  「可是,那傢伙不期望上戰場。」
  「當事人的想法姑且不論。」
  之前的溫和氣氛一掃而空,麥克羅托夫冷酷地說。面對「劍鬼」的叫喊,宰相輔佐面無表情地瞇起眼睛。
  「就算特蕾希雅殿下抗拒,但她並非失去力量。而且只要是王國的要求,我猜想她是不會拒絕的。」
  聽到麥克羅托夫用推論的形式所道出的確信,威爾海姆噤聲。
  如他所言,特蕾希雅是個心地善良的女子。縱使心底根本不想握劍,但一旦時代讓她非握不可,她也會吞下眼淚拿起劍。
  威爾海姆深知這點。但即便如此,還是不希望讓她持劍。
  「當然,這終究只是我的推論。不過王國軍的將帥們也會做出同樣結論吧。這點毋庸置疑。」
  麥克羅托夫無情地否定威爾海姆心中的哀求。跟自己回到軍隊的事情不同,包圍特蕾希雅的問題不見解決徵兆。
  見威爾海姆低頭,麥克羅托夫輕聲吐氣。
  「就先從你返回軍隊這件事開始著手吧。這點不用擔心。不過,關於特蕾希雅殿下……嗯,建議你好好討論商量看看。」
  「討論商量?」
  「一個人再怎麼苦思,也無法輕易得出結論。就算誤入歧途,也無人可以制止。既然如此,就別獨自煩惱,而是該借用別人的智慧。」
  這算是建議嗎?麥克羅托夫的話讓威爾海姆皺眉。
  望著年輕人的宰相輔佐閉上一隻眼睛,展露一開始的沉穩微笑。
  「有些事,只有你能辦到。──仔細想想吧。」
  
  
  
  9
  
  在麥克羅托夫的幫助下,為威爾海姆返回王國軍一事掛下成功保證。
  然而從王城回貴族街的路上,他的心情依舊鬱鬱寡歡。
  「────」
  腦子裡都是剛剛麥克羅托夫說過的話。結果只是思考的主題改變,無法用劍解決事態的無力感反而加重了。
  就算失業的問題解決了,但最重要的特蕾希雅的問題卻沒能解決。
  「就算叫我討論商量……」
  可以這樣的人早就談過一遍了。
  格林和卡蘿不用說,也拜託過波爾德和麥克羅托夫。也跟不會說話的皮波特說過話,現在還可以討論的,頂多就剩特蕾希雅本人了吧。
  但是找她商量的話,想也知道她會怎麼回答。
  只要國家向她求救,她一定會藏起自己的感受,微笑點頭答應。
  「那個笨蛋,都不懂別人的心情……」
  在腦內的想像中被痛罵的特蕾希雅很可憐,不過這是十分真實的想像,所以就算要自己賭上性命也無所謂。因此,為了這件事,威爾海姆已經用光了可以商量的對象。
  為自己的交友圈之狹隘感到悔恨,他邊呻吟邊仰望天空。
  「再來就只有羅茲瓦爾了嗎,雖然不想拜託對方……那傢伙,人在哪呢?」
  在藍天裡浮現的候補人選,讓威爾海姆不悅地咂嘴。
  羅茲瓦爾•J•梅札斯。若是那個博學又擅長突發奇想的怪人的話,應該就能提供有效的意見給煩惱中的威爾海姆吧。
  只是威爾海姆有所矜持,不願去拜託她。畢竟現在會跟特蕾希雅鬧僵的原因之一也是她。就算是木頭人威爾海姆,也明白去找她商量特蕾希雅的問題是個下下策。
  像這樣挑挑揀揀後,益發無計可施。
  「憑我的腦袋有辦法想出答案嗎?我的事和特蕾希雅的事搞得我一個頭兩個大。要是至少能把問題統整為一……」
  理想狀況是威爾海姆歸隊和特蕾希雅退回稱號。但如果可以剷除特蕾希雅往後握劍的機會的話,那就算沒法回到軍隊也沒關係。
  自己不會錯看重要的事物。只有這點可以完全信任現在的自己。
  「有沒有人呢,腦袋靈活又懂這種狀況,擅長詭辯和見風轉舵……」
  尋求剛好可以配合自己需求的商量對象時,威爾海姆突然停下腳步。
  在一瞬間閃過腦海的人,完美地符合以上的條件──腦袋靈活又了解狀況,而且經營人際關係的手段出類拔萃。
  「──同時騙過六個女人,所以被關在監獄塔的傢伙。」
  回過頭,威爾海姆瞇起藍眼,看著王城旁邊的石塔。監獄塔的威容正在俯視遠去的威爾海姆。
  
  「所以,想要建議的你刻意來見我嗎。我感動到都要哭了,小哥。」
  「少油嘴滑舌。時間有限。」
  踩在地牢的冰冷地板上,威爾海姆隔著鐵柵欄瞪著裡頭的男子。對此開心發笑的,是滿臉鬍渣的長髮美男子──靠著自傲的舌頭將六名貴族千金玩弄於股掌中,犯了戀情詐欺罪而被關進來的「六面三刀」歐爾菲。
  仰賴當過數小時獄友的緣份,威爾海姆找上了他。連自己都覺得傻眼,但尋求觀點角度異於相關人士的解決方案,是現下唯一的辦法。
  「不過嚇到我了,沒想到你就是那個打敗『劍聖』的『劍鬼』。照道理來說你應該也被關在監獄塔裡頭的。喲~偷心小偷!」
  「就算有鐵柵欄我也照樣有辦法砍死你。要不要提早處刑呢?」
  威爾海姆用劍氣回應他的輕薄,但是歐爾菲卻只是聳肩,絲毫沒有害怕的樣子。原來如此,他無疑是個膽識過人的傢伙。
  還是個能夠同時和六名貴族千金小姐談情說愛的人,若是沒有厚臉皮的自信,那就不可能做出這種不經大腦的行為。
  「話說回來,想幫助小哥你談戀愛的人多得要命吧,我幫你有什麼好處可以拿嗎~?我可不做白工的喔?」
  「只要我回到軍隊,授勳的騎士爵位也會恢復。那樣一來受了你的恩惠的我就會為你說話。你離開這裡重獲自由的日子也就提早了。」
  「好,這賊船我上了!我很幫得上忙的,老闆。有什麼需求盡管說。」
  「現實的傢伙……」
  對方嘴臉轉換之快速,令威爾海姆氣燄消退,並開始向歐爾菲說明前因後果。
  當然省去了細微的感情部份,不過對方不只嘴巴高明,也很擅長傾聽,包含他在說話空檔所提出的問題,威爾海姆幾乎把事情赤裸裸地講述殆盡。
  「原~來~如~此呢。」
  聽完之後,「六面三刀」瞭然於心地點頭。
  「這段錯綜複雜的經過我都了解了。包括小哥比我想的還要蠢這件事在內。」
  「砍死你喔。」
  「就是你這種什麼都想用劍解決的態度啦!」
  只是輕輕威脅一下,歐爾菲就誇張地拍手。他的話讓威爾海姆眨眼,接著歐爾菲將臉抵在鐵柵欄上。
  「你自己也說了吧?特殊技能就只有劍技,除了揮劍以外沒有其他才能。也就是個沒法用劍解決的話就充滿缺陷的無用人類啦~」
  「所以才傷腦筋啊。畢竟是用劍也使不上力的問題……」
  「那就大錯特錯囉,小哥。為了重要的人,就算是自己不擅長的領域也想要做些什麼的態度是很有男子氣概啦,但卻毫無理智。要多用腦袋,還有舌頭,聰明合理地推動事情前進,懂嗎?」
  指責他態度不對的歐爾菲笑道,還朝他點頭。
  然後「六面三刀」對「劍鬼」的煩惱揭示出完全超乎想像的答案。
  那就是──
  「──既然只會揮劍,那就把問題改變成只要揮劍就能解決的形式就好啦。唯有這樣,小哥才有勝算吧?」
  他露出壞心的笑容,說完還朝威爾海姆眨眼。
  
  10
  
  ──過了傍晚回到宅邸,就從餐廳聞到香噴噴的氣味。
  抽動鼻子嗅聞溫和香氣,像被引誘般往來源處走去。推開餐廳門進去,就看見正在把料理擺盤的紅髮少女的背影。
  纖細的肩膀,細瘦的腰桿,左右搖擺的臀部,就算一直盯著看也不厭倦。
  「──回來的話,要說『我回來了』吧。又不是鬧脾氣不說話的小孩子,該說的就該說出口。」
  「我又不是因為鬧脾氣才不說話。」
  「那不然你幹嘛不說話?是在想要怎麼道歉嗎?」
  頭也不回的特蕾希雅,說的話很明顯地在鬧彆扭。
  我不說話是因為看妳看呆了,但這話怎能說出口。到頭來就只能沮喪地繼續保持沉默。特蕾希雅傻眼地嘆氣。
  「真是的,你很不老實耶。……雖然我知道你就是這樣。」
  「抱歉。不過,到底是吹什麼風?」
  「……說要一起吃晚餐的人是你吧,哼。」
  鼻子噴氣的特蕾希雅解開腰部的圍裙,掛在椅子上。
  今天餐桌上的料理是剛剛好的兩人份。沒有多餘的礙事人物讓人鬆一口氣,但於此同時也對能這樣共進晚餐一事感到懷疑。
  早上自己講的話,應該還不到重修舊好的程度──
  「早餐是你做好放著給我吃的吧?那實在是太糟糕了……晚餐也要吃那種東西的話,我會受不了。」
  「我不是有烤火加熱嗎。」
  「那不是只有加熱而已吧!?連中心都黑掉了!而且還只有材料的切片方式很高明,你是故意要惹我生氣嗎!」
  特蕾希雅死咬著這點不放的反應,讓威爾海姆頗感意外而皺眉。確實火力是有點搞錯了,但應該還不至於不能吃才對。
  讀透了他的想法,特蕾希雅勸他坐下,並開口道:
  「你這兩年來的飲食狀況讓我擔心。……該不會,都沒人做給你吃吧?像是,你說的那個人……」
  「如果妳說的是羅茲瓦爾的話,那誤會可大了。不要讓我說好幾遍。是那傢伙自己跑來找我。我從來沒有歡迎過她。最多只有感謝她一件事。」
  「那件事是……」
  「就是告訴我終戰典禮的日子。不然的話,我就沒法痛下決心去見妳。」
  「是、是這樣啊。呃,那個,哦呵呵呵……」
  面對面還若無其事地這麼說死,讓特蕾希雅面紅耳赤。威爾海姆則是看向無力傻笑的她面前的料理。
  餐桌上的食物份量輸了昨晚許多,但是種類繁多,而且還沒有重複。特蕾希雅的拿手好菜之多令人驚訝。
  「妳才藝真多。」
  「才藝多算不上稱讚吧?呵呵,不過算了。」
  威爾海姆笨拙的稱讚讓特蕾希雅高興微笑。睽違了將近一天的時間,終於又看到她原本的笑容。
  那微笑令人不自覺感到安心,威爾海姆輕撫胸膛。
  「來,吃飯吧。每一道都要給我感想,我好知道你喜歡吃什麼。」
  「每一道都好好吃。我昨天的感想就是這樣。」
  「今天這就行不通囉。因為我會觀察你吃飯的樣子。我會看穿你喜歡吃哪道菜。畢竟你的話根本沒法當參考。」
  自己的廚藝評價是有多低啊?威爾海姆端給她的早餐似乎點燃了她的料理魂,但假如以此為契機拉近距離,那麼就算是殘酷評價,自己也甘之如飴接受。
  就這樣被觀察對每一盤食物的反應,晚餐時光平穩度過。
  特蕾希雅的廚藝之高,在昨晚的時候就已充分體認到了。只是昨晚以掃光桌面為首要任務,所以很難說有充分品嚐味道。
  是因為這個緣故嗎,今天的晚餐吃起來感覺比昨晚還要美味數倍。
  「怎樣?今天的滿意度有勝過昨天嗎?」
  「有喔。跟昨天比起來,今天的更好吃。」
  「真的嗎?那就好。昨天我是做王國南部的料理,今天是北部的。想說那邊的調味方法可能比較適合你的口味。」
  「難說喔。搞不好是因為跟妳吃才美味?」
  「咳嗯!咳咳!討厭,不要冷不防地出招……!」
  明明就沒特別說什麼,正在喝水的特蕾希雅卻過度反應嗆到。對此威爾海姆淺笑,但馬上又繃緊臉頰。
  儘管晚餐時光很愉快,但一直把非說不可的事往後延真的很難熬。
  留意到他的變化,拿餐巾擦嘴巴的特蕾希雅端正姿勢。
  「特蕾希雅,我有話要說。」
  「好、好的。我在聽……」
  「其實,是關於我回軍隊的事。我稍微跟上層的人談過,確定應該是可以順利回去。不好意思,讓妳擔心又給妳添麻煩。」
  「哦,那件事啊!什麼啊,太好了。我本來很擔心你會說要離開呢……」
  「……沒那回事。別讓我說這麼多遍。」
  她對自己是多沒信心啊?特蕾希雅的擔憂直到現在都還沒掃除。
  以威爾海姆來說,真心話是沒有比她更重要的人了。當然這是就算撕破嘴皮也不會說出口的話,所以也就沒說出來。
  「啊!你可以回軍隊我當然也很高興。對你來說,能跟格林和波爾德先生這些朋友一塊,工作起來也比較快樂吧。」
  「朋友……我沒這麼想過。」
  換成「戰友」的話,比較符合彼此的關係吧。
  不管怎樣,特蕾希雅對威爾海姆能回軍隊一事感到開心。之後的問題是跟她本人有關的事──
  「特蕾希雅,其實我還有重要的事沒說。」
  「是、是什麼……」
  「不要擔心。不是妳想的那樣,所以放心吧。明天我會外出一整天,回來的時間八成跟今天差不多……不過妳明天絕對不可以來王城。」
  「────」
  威爾海姆加強語氣低沉叮嚀,聽得特蕾希雅瞪大眼珠。她手指貼唇,思索這些話。
  「不能去王城……為什麼?」
  「沒什麼為什麼。聽我的話,我不想讓妳後悔。」
  「我去不去王城,為何會跟我後不後悔扯上關係?你那樣講反而更讓人不安。」
  儘管被抗議說明得不夠充分,但威爾海姆沒打算要補充。兩人就這樣互瞪了好一陣子,最後是特蕾希雅敗給徹底沉默的威爾海姆。
  她深深吐一口氣,認輸地說:
  「知道了。不能說理由,但就是不准我去王城。明天一整天都是,對吧?」
  「對,就是這樣。拜託了。」
  「就算你拜託我……那我可以問一件事嗎?」
  站起身來,看來是要開始收拾桌面的特蕾希雅說。威爾海姆抬頭看她,她豎起一根指頭,問道:
  「要是我不聽你的吩咐……你會討厭我嗎?」
  「我只會大動肝火。」
  「好。我知道了。」
  揮揮手後,特蕾希雅就把餐盤疊在一起拿到洗碗槽去了。看著開心地左搖右擺的臀部,威爾海姆稍微想了一下。
  從方才的口氣裡,特蕾希雅是想問什麼呢?實在不想去思考她不聽勸告跑到王城去的狀況。
  「算了,都說別來了,那她就不會來了吧。」
  說完點頭,威爾海姆也疊起剩下的餐具,追著特蕾希雅去了。
  
  11
  
  隔天清晨,在特蕾希雅的目送下,威爾海姆連續三天前往王城。
  只是他今天散發的氣息,跟前兩天完全不同。
  ──不,應該說之前那樣才叫異常。
  走進城門,散發驚人劍氣的人──那正是讓威爾海姆•托利亞斯之所以被稱為「劍鬼」的本領,更是打敗王國最強之人的鐵錚錚證明。
  「──祝你好運。」
  迎接不吭聲的威爾海姆的,是在城門等待的盔甲衛士。雖然表情被頭盔隱藏,但他面頰僵硬,額頭也不停冒汗。
  只看了威爾海姆一眼,他就理解了。
  被「劍聖」的華麗功績給覆蓋、遺忘的「劍鬼」──過去在王國軍中獨來獨往的劍術奇才的實力,帶來這個別稱。
  在衛士的視線中穿過城內的空地,走向那個地方。躍入敞開視野內的,是血肉交織的練兵場景觀。
  周圍被高大牆壁環繞的空間裡,充斥了許多士兵們的霸氣與戰意。這裡每天都有王國軍的騎士和衛士比劃武藝,拼命提昇戰技到吐血的地步。
  當然會有霸氣,理所當然高漲的戰意──尤其是聚集了王國軍的知名強者,和以勇猛果敢聞名的戰士之後,那程度更是翻倍增長。
  「來了啊,大笨蛋。」
  一踏進練兵場的中央,就沐浴在粗魯的歡迎下。聲音的主人是抱著粗如樹幹的雙臂,帥氣挺拔架著長大戰斧的豪傑──
  「波爾德啊。不是出人頭地後就退出現場了嗎?」
  「嘎哈哈哈!說笑吧你。我打算做一輩子軍人,哪有可能稍微出人頭地就選擇放下武器呢。只有這點我敢說跟你一樣啦。」
  大笑後,波爾德意氣軒昂地瞪著站得直挺挺的威爾海姆。對此威爾海姆聳肩,接著把視線朝向站在豪傑周圍的面孔。
  每個都是散發出洗練澄澈劍氣之人。包圍威爾海姆的,在他看來全都是不能斷言為弱雞的戰士們。在這些人當中有兩個熟面孔。
  「連你們都加入?不自量力也該有個程度。」
  威爾海姆不屑地用鼻子噴氣,面前是金髮女騎士和持盾衛士──卡蘿和格林。裝備自傲的長劍以及寶盾的他們,縮起下顎接受挑釁。
  「少自戀了。聚集在這裡的全都是精銳。有勇無謀挑戰我們,最後丟人現眼的,是你。」
  「我知道在這裡的人個個都很有本事。所以我才問妳為何在這裡呀。」
  「你竟然敢──!」
  『卡蘿小姐,冷靜點。』
  中了挑釁而氣到臉紅脖子粗的卡蘿被格林制止。格林接著用老好人的表情面向威爾海姆,微微苦笑。
  『我不會放水的。』
  「──變得敢講這種話了呀。」
  含笑的宣戰公告,讓威爾海姆猙獰一笑。
  除了這三人,還看到幾個內戰時期的猛士。其中也有卓格夫隊的同伴,每個人迸發的鬥志席捲練兵場,連肌膚都感受得到。
  「──看樣子,全員都到齊了。」
  而劃破劍拔弩張氣氛的,是沉穩得和練兵場不搭的嗓音。
  抬頭仰望,置身在能夠俯瞰練兵場的觀眾席的是麥克羅托夫。身穿深藍色長袍的宰相輔佐瞇著眼睛望著底下的戰士們,然後深深點頭。
  「多麼壯觀,氣魄也十足,值得一看。」
  「我可不是來演雜耍的。──你要遵守約定。」
  底下的威爾海姆叮嚀,麥克羅托夫閉上一隻眼睛笑了。
  接著他轉身向後,恭敬行禮說:「請移駕至此。」
  他的舉動讓練兵場的所有人都感到不解,但下一秒全都帶著顫慄下跪。就連威爾海姆也不例外。為什麼呢──
  「──好了好了,別那麼害怕。余只是要來見證這次戰鬥的結果。」
  清澈的嗓音蘊含著笑意,響徹練兵場。
  說話的人,是身穿豪華長袍外加閃閃發亮禮服的男子。現身在觀眾席上的男性約四十歲左右,身材略顯圓潤──不,不能用那樣輕率的形容法。
  要說為什麼的話,因為不管是在這個練兵場,還是王城、王都,甚至在整個王國,他都是身份最尊貴的人──
  「──吉歐尼斯•露格尼卡陛下。」
  「確實如麥克羅托夫所說的十分壯觀。要讓這樣的精兵齊聚一堂,僅限在重要時刻……也只有典禮之後的現在才辦得到吧。」
  表情溫和點頭的人,正是吉歐尼斯•露格尼卡──親龍王國露格尼卡的現任國王,對威爾海姆來說是幫忙製造出這種狀況的大功臣。
  吉歐尼斯環視跪拜的臣民後,接著盯著威爾海姆說:
  「哈哈,托利亞斯。怎麼跟昨天直接找余面談的時候不一樣,態度差那麼多。」
  「……昨天小的萬分失禮。陛下寬宏大量不計較,還給予此次的機會,除了感激,小的實在無以言表。」
  「別在意。因為你的提議連余都被打動了。而且在典禮當時你與『劍聖』的劍技美不勝收。光是那場劍舞,就值得考慮這次的事。」
  撫摸自己閃耀的金髮,紅色雙眸閃著光芒的吉歐尼斯笑得就如稚子般直爽。他的態度、姿勢、思考方式,在在都令人難以相信是王族。
  但這確實是露格尼卡王族,親龍王國血脈最尊貴的一族。
  身為國王,他經營國政的手腕就算要講恭維話也不值得稱讚。可是那就是吸引他人追隨的人性。這樣的血統頂端人物──
  「我是有建議去想一個讓軍方大本營能接納的方法……但萬萬沒想到你竟然先一步找上陛下。老實說我很驚訝。」
  吉歐尼斯身旁的麥克羅托夫頭一次露出混合驚訝和傻眼的表情。
  ──揉合昨天麥克羅托夫的忠告和歐爾菲的發想,為了剝奪特蕾希雅的「劍聖」稱號,最後威爾海姆提出了驚天動地的提議。
  而吉歐尼斯被說服,於是營造出這樣的環境。聚集在練兵場的戰士們──威爾海姆要一個人單挑他們。
  「好了,讓我看看吧,托利亞斯。──由你一人打倒王國軍的所有精銳。只要辦到這點,就能證明你的劍技凌駕『劍聖』之上,隻身也能超越王國軍的主力。用你的劍,說服王國軍不需要『劍聖』吧!」
  ──這實在是很亂七八糟的結論。
  用一把劍行遍天下的證明,就是鑽研到最後的結論。
  威爾海姆潛伏在國王寢室陽台並提出懇求,典禮時近距離看過「劍聖」與「劍鬼」幽會的國王笑著拍胸脯說交給他。
  於是現在練兵場裡聚集了原本來參加慶祝內戰結束典禮、而且是親龍王國露格尼卡最強的戰士們。
  把他們全部打倒,用「劍鬼」的劍力覆蓋掉「劍聖」的存在。
  掃除特蕾希雅持劍的理由,奪去她的「劍聖」稱號憑據。
  ──證明她只是個喜歡微笑種花的普通女人。
  「──接住,托利亞斯!」
  吉歐尼斯揚聲,將麥克羅托夫遞出的劍往下拋。抓住旋轉的劍後拔劍,威爾海姆將出鞘的聖劍前端指向眾精兵。
  劍尖閃耀著鈍光,迸射的劍氣包圍練兵場,戰場至此完成了。
  「那麼,開始吧。──余將成為親眼見證『劍鬼戀歌』之人。」
  國王在觀眾席道出成為開戰信號的發言。
  剎那間,威爾海姆踏步往前跑,衝向敵陣,一氣呵成地使出斬擊。
  準備迎擊的波爾德他們也跟著前進,毫不手軟的鬥志蜂擁而上。
  「喝────啊────!!」
  威爾海姆宛如野獸咆哮,劍擊敲進人群的正中央。
  
  12
  
  ──一開始,並沒有打算要違背叮嚀的。
  特蕾希雅有她自己的一套深思熟慮法。她很在意威爾海姆,非常又十二萬分地在意。老實說,越是思考越是喜歡他。
  而這種喜愛的心情越是龐大,對於他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做些什麼事的不安與擔憂也就跟著膨脹,所以會害怕得不得了。
  他是不是又會扔下自己離開呢?這份恐懼經常在折磨特蕾希雅。
  「他應該……是在王城吧。」
  從昨晚的對話和今天早上他離去的方向,再仔細回想談話,就覺得他一定是去了城堡那兒。
  所以說,假如只是要確認的話,現在過去王城那就行了。
  「可是,他叫我不要過去。……可是可是,我又很擔心!」
  早就已經換裝完畢,再來就是下定決心出門而已。但是卻始終無法跨出最後一步,一直卡在門口動彈不得。
  她已經一個人在這裡低吟煩惱了將近一個小時。要是繼續這樣下去,可能在威爾海姆回來之前都還在猶豫不決,但──
  「──那──樣子,很容易造成不識趣的結果~喲。」
  「咦?」
  特蕾希雅驚訝出聲,抬起頭。雖說正在傷腦筋,但能夠不讓自己察覺到的人絕非泛泛之輩。
  只是這次最讓人驚訝的,在於對方的聲音自己有印象。
  那是幾天前,跟威爾海姆重逢的典禮之儀的早上聽到的。
  「喲──呵,幾天不見了。過得好不好──呀?」
  背靠著打開的門朝自己微笑的,是藍髮女性。特蕾希雅見過她的異色瞳以及神秘美貌。
  於此同時,煩惱的種子在心中抽芽開花。
  「妳……該不會是羅茲瓦爾小姐?」
  「哎喲?我應該沒跟妳說過我的名字~呀。我不認為他會仔細介紹我,妳怎麼察覺到的?」
  「內心油然而生……就是有這種感覺。是女人的直覺。」
  「原來如此啊。」
  接受特蕾希雅的答案,女子──羅茲瓦爾用舌頭溼潤薄唇,閉上一隻眼睛。被她的黃色眼珠盯著看,特蕾希雅端正自己的姿態。
  「請問,到我家有什麼事嗎?威爾海姆他不在喔。」
  「用不著跟我較勁。我早就被他給甩了。他的心裡就只有妳,很專情呢。這點妳不用擔心。」
  「我、我又沒有懷疑。我有自信是被他愛著的。」
  挺起胸膛頂回去,卻又馬上察覺失言而表情陰鬱。
  羅茲瓦爾說她被甩了。那在她面前驕傲地炫耀兩人的關係不就是很沒神經的行為嗎。
  「什麼啊,不用在意我的。妳那份心情很重要,記得要一──直放在心上。那遲早會變成聯繫到重要事情的關鍵。」
  「……妳來這裡是想說什麼?如果只是要來祝福的話,我是可以請妳喝茶配點心啦。」
  「當然不是為了那種事。妳應該也明瞭。我……唉~呀,是來最後一次多管閒事的。」
  說完,羅茲瓦爾聳肩,擠出滑稽的笑容。
  「────」
  不過,特蕾希雅卻覺得她那微笑看起來很寂寞。
  ──但是卻不知道為什麼會那樣想。
  
  13
  
  練兵場上鬥氣肆虐,劍戟化為猛烈熱浪燒灼空氣。
  「──喝!」
  化為一陣風,滑溜地穿過濃密劍壓,威爾海姆的劍擊接二連三敲向敵影,逐一將精銳逼至無法戰鬥的狀態。
  ──只是面對僅僅一人的「劍鬼」,聚集的精銳人數就將近四十。
  每一個都是以勇猛聞名的豪傑,每當他們的劍氣直逼而來就讓全身熱血沸騰,感覺心中的獸性發出嘶吼。
  要笑自己提出蠢條件的話就笑吧。但是,自己還是必須證明。
  唯有達成萬夫莫敵這條件,方能逼使王國放棄龐大力量。
  「嘎啊啊啊──!!」
  舞動身子,在千鈞一髮之際閃過槍尖,回以突刺。腳踢因衝擊而後仰的身體然後橫掃,藉由反作用力大幅後退,呼吸一下,讓肺部膨脹。
  氧氣隨著血液循環,使全身充滿活力並讓手腳靈活。還可以戰鬥。自己還可以。這種程度遠遠不及讓人忘記「劍聖」的戰果。
  「防禦看看啊,混帳東西──!」
  「────」
  瞄準看起來像趴在地面的威爾海姆,波爾德的戰斧使出橫劈。殺死風的打擊逼近,威爾海姆配合斧擊旋轉身子。
  被擦到,竄過一陣痛楚。但是對方出現空隙。威爾海姆持劍朝使出大招後的身體直直刺去,但是──
  「格林!你這傢伙!!」
  介入其中的大盾反彈掉劍擊,戰友的妨礙讓威爾海姆大叫。
  既然希望認真打,這亦是理所當然的,他們也是全力以赴對抗威爾海姆。
  特蕾希雅的心情,威爾海姆的想法,就算知悉兩者也不會放水。正因為明白這點,才會和認真的他們對立。
  「────」
  思考宛如電擊奔馳,手腳執行習慣無比的劍術。
  眨眼間刀刃就朝格林揮去三次。格林用盾牌擋住兩招,但第三招卻來不及格擋而硬生生吃下,結果伴著沉聲倒地。
  ──還有一個。還剩下一人。
  「────」
  斜瞄被擊飛的格林,威爾海姆重新握劍,和波爾德對峙。
  原本將近四十名的精銳,如今只剩下「猛犬」波爾德•卓格夫還屹立。
  
  「托利亞斯……!」
  按著手的卡蘿只能咬牙切齒地看著最後的單挑光景。
  長劍被打斷的她已經脫離戰線。周圍許多跟她一樣脫隊的騎士們,全都屏氣凝神等著分出勝負。
  ──面對「劍鬼」的恐怖實力、劍術與心情,他們無計可施敗下陣來。
  不甘心。打從心底不服氣。
  應該是如此,但卡蘿發現自己也覺得放心和歡喜。
  「結果,還是你啊……」
  能讓特蕾希雅綻放笑容,實現特蕾希雅願望的人。
  為了特蕾希雅而變得比任何人都還要強的人,終究只有威爾海姆。
  ──這事實令人遺憾卻又喜不自禁,所以才不甘心。
  
  「要上囉,威爾海姆!」
  「──來呀,波爾德!」
  對話簡短,兩人的攻防又比那更短,在剎那間決定了勝負。
  用力喊出氣魄,旋轉斧槍的波爾德縮短距離,往下敲擊。這粉碎大地的勇猛一擊,被「劍鬼」閃過還踩上武器,導致動作被封住。
  反擊被阻,波爾德無畏地獰笑。銀閃迸發,朝他穿過去。
  高亢衝擊聲響徹練兵場,龐大身軀被劍擊輕而易舉地彈飛。
  波爾德飛了出去,揚起煙塵在地面滾動。不久滾動停止,他手腳打直仰望天空,以掌掩面。
  然後──
  「──啊啊,可惡!輸了輸了!徹底輸了,大笨蛋!啊啊,可惡透頂……!」
  聚集在城堡裡的精銳,撐到最後的那一人堂堂正正地表態自己輸給「劍鬼」。
  ──至此,「劍鬼」的劍力獲得了絕佳證明。
  
  14
  
  倒地的劍士,跪地無法動彈的格林,躺成大字形一直在大笑的波爾德,還有不甘心地垂頭喪氣的卡蘿。望著他們,威爾海姆吐出一口長氣。
  紊亂的呼吸有血的味道,明明沒被直擊,全身卻異樣生疼。戰意與劍壓的負擔非比尋常,在這場削弱身心的戰鬥結局中,「劍鬼」仰望觀眾席。
  然後朝著見證完整場戰鬥的吉歐尼斯高舉聖劍,像是獻上勝利。
  「呼嗯!戰得漂亮,托利亞斯!你的劍力和心情,確實……嗯嗯?」
  稱讚底下的光景,快把話說完的吉歐尼斯表情有異。這反應讓威爾海姆皺眉,順著國王的視線往後看。
  看到不該出現在那兒的人影後,威爾海姆瞪大雙眼喘息。
  「這是……在做什麼,威爾海姆?」
  練兵場的入口站著紅髮女子──特蕾希雅•范•阿斯特雷亞。
  看到練兵場的慘狀和大批倒地的戰士後,她的藍眼珠困惑動搖。雖然不明始末,但光看就知道這裡發生了非比尋常的事。
  「……阿斯特雷亞,現任『劍聖』啊。那邊的男性直接找余談判,要求讓妳脫離王國軍。他說希望憑劍奪去妳的『劍聖』稱號,讓妳從軍隊除名。」
  「吉歐尼斯陛下……!威爾海姆,這是真的嗎?」
  威爾海姆語塞,吉歐尼斯代替他說明。特蕾希雅一度對國王在場感到震驚,但馬上就轉向威爾海姆質問真偽。
  可以的話不希望這件事讓她感到內疚,希望能夠一直保密。
  「沒錯,是真的。」
  「所以,你就把大家給……連卡蘿都……」
  威爾海姆點頭,特蕾希雅發現參戰者竟然有自己的隨從而驚訝不已。
  卡蘿就像是做了壞事穿幫一樣的表情,垂著頸項不敢抬頭。其他人也都尷尬地遠離「劍聖」與「劍鬼」的對談。
  威爾海姆也看不出特蕾希雅接下來的反應,因此無法有所動作。
  是會生氣,還是打過來呢?至少不會是額手稱慶。她不是那種重要的事情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被處理掉還會開心的人。
  因此,特蕾希雅大概會生氣吧。威爾海姆這麼預測。而這個推測猜中了一半。沒錯,特蕾希雅是生氣了。只不過──
  「──陛下,為什麼允許他這樣胡搞?」
  「什麼?」
  特蕾希雅手插腰,朝著上方詢問。她憤怒的矛頭不是指向自作主張的威爾海姆,也不是跟著亂來的卡蘿他們,而是坐在觀眾席上的吉歐尼斯。
  這番容易被判斷為不敬的發言,吉歐尼斯別說生氣了,反而是朝著不悅的特蕾希雅苦笑,手摸自己的金髮。
  「唉呀~這個,余其實也覺得這樣不太好喔?但是,妳的丈夫太過認真,讓余忍不住也跟著涉入其中……」
  「陛、陛下!他還不是我的夫婿!怎麼這樣講,真是的,討厭!」
  「……特蕾希雅?」
  在奇妙的對話氣氛中,威爾海姆呼喚面紅耳赤的特蕾希雅。「呀!」她發出奇怪的聲音,然後慌慌張張地轉過身。
  她的臉,比之前看過的都還要紅。
  「不、不是啦。關於這點,沒有好好傳達給陛下是我的錯。不過陛下也有問題……」
  「簡單明白地從頭說明吧。」
  「呃,那個,咦?威爾海姆,你不想讓我當『劍聖』,我非常高興啦。真的很高興。可是……這個問題,已經解決了。」
  雙手手指互戳,特蕾希雅結結巴巴地說出內容宛如炸彈的發言。
  這話令威爾海姆驚愕,而練兵場裡同樣不明狀況的人們也紛紛發出驚訝之聲。有人訝異,有人愕然。
  面對眾多的反應,特蕾希雅苦笑。威爾海姆默默地靠近她。
  「那、那個,威爾海姆……先生?」
  「說清楚講明白。」
  「……其實,典禮之後跟陛下談話時就說了。因、因為我跟你的對話好像被陛下聽見了,所以──」
  「內戰也結束了,『劍聖』已為王國鞠躬盡瘁。──拆散相愛男女這種不風雅之事,誰做得出來呢。」
  在說明途中吉歐尼斯不住點頭。威爾海姆注意到就只有國王後方的麥克羅托夫絲毫不驚訝。
  麥克羅托夫一定是打從一開始就了解整個狀況。
  「所以我說過了吧。要你好好討論商量。」
  面對威爾海姆抗議的視線,麥克羅托夫一派清涼地說。
  接受這點的威爾海姆感到虛脫,對自找的徒勞無功感到頹喪。
  「啊,威爾……呀啊!」
  本來想要去支撐快癱坐在地的他,卻沒想到手反而被抓住,拉了過去。特蕾希雅整個人飛撲進威爾海姆的胸膛,兩人就這樣跌坐在地。
  被健壯的雙臂擁抱,特蕾希雅訝異地睜大眼睛。
  「嗚~又是汗臭味。……威爾海姆你老是臭烘烘的。」
  「妳倒是甜得像花一樣。典禮的時候我也這麼想。」
  「因為是你的花女呀。」
  露出動人微笑的特蕾希雅,深深沉入威爾海姆的懷抱中。
  雖然就這樣一直抱著她也是一項樂趣──
  「嗯~相愛是好事,但沒有忘記吧,阿斯特雷亞。」
  「咦,啊,哇,是的!請問是什麼事,陛下!」
  想起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的特蕾希雅飛也似地跳起來,慌慌張張地端正姿態。吉歐尼斯微笑並揮手道:
  「余對於妳免除『劍聖』職責的條件,還記得吧?」
  「啊、嗚……」
  面對國王的確認,特蕾希雅一臉被戳到痛處的樣子。
  那是從方才開始就屢屢見到的反應,威爾海姆也抬起沉重的腰桿和她並肩而立。
  「怎麼了?被要求了天大難題嗎?」
  「呃,這個嘛……」
  「假如對妳來說很困難的話就由我代勞。這點事包在我身上。」
  「真的嗎!?啊,等一下。可是,一個人很困難,非得兩個人才行。」
  特蕾希雅口齒不清,紅著臉一下「啊~」一下「嗚~」的。這段期間,周圍的人全都對「劍聖」不曾展露過的面貌驚訝萬分。
  對於那些只認識她繃緊神經的劍士樣貌的人們來說是很正常的反應。不過讓大家欣賞她這麼可愛的樣子,不知為何讓威爾海姆感到不痛快。
  所以說,他一把抓住吞吞吐吐的特蕾希雅的肩膀。
  「說清楚!是什麼!」
  「──!陛、陛下說只要我確實成為你的妻子就可以辭去『劍聖』的職位!」
  「────」
  臉頰紅通通又淚汪汪的特蕾希雅輸給他的氣勢,坦白以告。
  內容撞擊耳膜、流進腦子,最後終於理解──威爾海姆說不出話來。
  仔細一看,特蕾希雅眼神不安地凝視自己。
  「那是什麼意思……」
  「也就是說,陛下是這麼想的。──讓未來會成為賢妻良母的女性拿起不想拿的劍,這種事陛下做不來。」
  在觀眾席的麥克羅托夫不客氣地將條件簡明扼要地說出來。
  聽了內容後,威爾海姆嘆氣。見狀特蕾希雅搖頭。
  「在家的時候,我有好幾次想跟你說……可是時機都不好。」
  「因為吵架了。就算如此,沒想到……」
  以婚姻為條件就能讓特蕾希雅從軍隊中除名,這點自己根本想像不到。
  原來如此,露格尼卡王族以好人好事聞名,但這層認識還太淺了。
  「──呵呵,就相當於代理人吧?」
  「是的,正是如此。陛下慧眼識英雄。」
  得意洋洋的國王,和身旁厚臉皮跟著點頭的宰相輔佐。瞪過他們兩人後,威爾海姆面向近在眼前的特蕾希雅。她眼眶泛紅,靜靜地等待威爾海姆的答案。
  害怕會被拒絕或疏遠,眼神搖曳不安。──真是蠢斃了。
  「──威爾海姆•阿斯特雷亞。」
  「……咦?」
  「托利亞斯家已經不在了。要自報姓名的話,就用妳的姓氏吧?」
  朝著愕然失聲的特蕾希雅露出淺淺極淡的微笑。
  他的微笑和話語,讓特蕾希雅的雙眼張得更開。
  「你、你接受了……?」
  「妳以為會被拒絕才叫我傻眼。真是的,妳啊……」
  「因為!一下就說要結婚,太突兀了……!」
  「除了妳還有誰啊。早講和晚講沒有關係啦。」
  粗魯地這麼說,聽得特蕾希雅張大嘴巴,但下一秒豆大淚珠就滾過白皙臉頰。
  對這反應鬆一口氣,威爾海姆將她整個人抱入懷中。
  「我可以……當你的新娘嗎?」
  「就只是從花女改變一下身份而已。用不著擔心啦,笨蛋。」
  「這樣子……曲解也不錯耶。」
  臉抵在胸口的特蕾希雅紅了眼睛、鼻子和臉頰,笑著說。
  凝視她的臉,意外地威爾海姆不覺得那是曲解。
  因為自己從初相遇的時候就被她吸引了。至今從未想過要迎娶她以外的人為妻。
  「……威爾海姆•范•阿斯特雷亞。」
  「什麼?」
  懷中只對威爾海姆微笑的特蕾希雅繼續說了下去。
  「以後要自報姓名,就用『威爾海姆•范•阿斯特雷亞』這個名字吧。范是『劍聖』家族中贈送給有持劍立下功績的人的名字。……而你奪走了我的劍,所以囉。」
  ──威爾海姆•范•阿斯特雷亞。
  特蕾希雅的這番話,讓威爾海姆輕聲噴氣。
  「感覺不賴。」
  ──跟妳使用同一個姓氏的感覺。
  但是他沒有補上這一句。「劍鬼」決定迎娶失去「劍聖」地位的女人為妻,僅是憐愛地將她緊緊抱在懷裡,不斷撫摸閃亮動人的紅髮。
  
  《完》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资源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x

评分

参与人数 47轻币 +689 收起 理由
:::::: + 10 工作辛苦
newater + 54 工作辛苦
南臣九鸾 + 10 很给力!
oak00001 + 15 工作辛苦
沧笙 + 11 很给力!
historyking + 13 工作辛苦
aegis9654 + 16 工作辛苦
724032540 + 16 神马都是浮云
永恒的破晓 + 12 工作辛苦
szszhh + 18 工作辛苦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1 13:00 | 显示全部楼层
  『劍鬼戀譚──婚禮之日』
  
  1
  
  一踏進庭院,威爾海姆就迎上柔和的溫風。
  風送來了花朵的甜香和幾片花瓣,掠過鼻腔,被晴天給吸了進去。
  庭院反映出宅邸主人的趣旨,如今成了按照時節百花撩亂的花園。雖然開滿了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花朵,但保養和植栽方面可一點都不馬虎,做得相當完美。
  繁盛又美麗,骨子裡很堅強的花──看著這些花朵,不意想起。
  這個花園的主人現在也正在花園正中央欣賞繁花。她的生存方式比起在這裡盛開的花朵,更像是真正的「花」。
  「──特蕾希雅。」
  和內心的感傷做區隔,威爾海姆朝著花園裡的背影呼喚。
  聽到呼喚後,女子按著迎風飛舞的紅髮轉過頭來。她的藍色眼睛映照出威爾海姆,嘴角做出可愛動人到令人忘記花朵存在的微笑。
  「──威爾海姆。」
  名字被呼喚,看微笑看呆的威爾海姆這才回過神。然後舉起手好掩飾自己看到忘我的狀況,粗聲粗氣地朝微笑的她說:
  「哦。……我剛回來。」
  「嗯。歡迎回家。」
  威爾海姆的招呼很冷淡,但女子──特蕾希雅憐愛地瞇起眼睛。光是這樣的互動,就讓威爾海姆的胸膛充滿溫暖。
  可以的話,很想一直沉浸在這份溫暖中──
  「所以,了解狀況了嗎?」
  但是這樣的微薄心願,卻被微笑的特蕾希雅給打斷。
  「────」
  「威爾海姆?」
  一問威爾海姆就臉頰僵硬,特蕾希雅可沒看漏這個變化。第二次呼喊名字時,聲音裡頭有去不掉的不信任,不知何時微笑也消失了。
  那眼神像是被人拿刀給捅了一下。威爾海姆嘆氣。
  「……可能是白費功夫,但一開始我先聲明。」
  「……可能是白費功夫,但一開始我先聽聽。」
  「別生氣。」
  「……要聽過內容才知道。」
  張設了防線但無效,一瞬間兩人落入沉默。不過拖延結論跟自己的個性不合,於是威爾海姆下定決心後開口。
  「我在跟上層說話的時候直接提出來申訴,說這次的安排太過蠻橫了。」
  「嗯,沒錯。非常不恰當。然後?」
  「結果就是,巡察行程被加倍延長了。抱歉。」
  「為什麼會變那樣!?」
  聽了愣住張開嘴,然後大步靠過來的特蕾希雅抓住威爾海姆的衣領搖晃。被細瘦的雙臂晃來晃去的他一臉尷尬。
  「所以我一開始就說別生氣了……」
  「這事聽了一定會生氣的吧!畢竟!畢竟……」
  說到這兒語塞,特蕾希雅推開威爾海姆,然後瞪著往後退的他,淚溼藍色雙眼,同時叫喊:
  
  「──三天後,就是我跟你的結婚典禮了耶!!」
  
  特蕾希雅的大叫,嚇跑了一眾俯瞰花園的鳥兒。
  在無數振翅聲之中互看彼此的男女──是幾經波折後結合,如今又身處在新的波瀾之中的「劍聖」與「劍鬼」夫婦。
  
  2
  
  ──綿延亙長的戰爭,歷史將之紀錄為「亞人戰爭」。
  親龍王國露格尼卡長達九年的內戰,在一名擔任「劍聖」的少女持劍揮舞下走向終點。
  王國大肆宣揚這份功績,想要將她立為英雄慶祝。而在那兒等著她的,是一名被稱為「劍鬼」的青年的執著與劍力。
  歷經了峰迴路轉、曲折離奇的經過,「劍聖」恢復成一介女子,和「劍鬼」共結連理,過著幸福的日子。然後,人們祝福他們──
  ──但這世上可沒有平順到能這樣三言兩語就帶過。
  內戰的英雄,生於「劍聖」家族,為王國盡心盡力的現任「劍聖」。
  內戰的逃兵,生於在內戰時被滅族的沒落貴族之家,毀了終戰典禮的「劍鬼」。
  一度捨棄授勳騎士名譽的威爾海姆立場岌岌可危,各種問題在兩人的婚姻之路上化為障礙堵住前方。
  但是那些障礙,兩人還是靠著彼此的羈絆和周圍的協助來一一化解。
  然後,兩人終於要迎接婚禮──威爾海姆和特蕾希雅要成為名實俱符的夫妻,並接受國人的祝福。
  「可是!關鍵的新郎卻要在婚禮上缺席,成何體統!!」
  把在花園的怒意帶進來,氣得臉紅脖子粗的特蕾希雅在宅邸地毯上跺腳。斜瞄一眼她那樣子,威爾海姆無可奈何地嘆氣。
  「啊!啊~!你剛剛的嘆氣,是覺得麻煩透頂對吧!這是我們的問題,威爾海姆你也要好好一起想!這可是大事耶!?」
  「嘆一個氣就好像做了天大的壞事一樣……而且我不覺得麻煩。只是覺得妳嗓門很大。」
  「你那樣!就是沒有認真理睬我的證據!真是的!信不過你!」
  不管說什麼都會惹出麻煩,威爾海姆也只好投降。現在的特蕾希雅就是個楚楚可憐的炸彈,不管戳哪裡都免不了大爆炸。
  「好不容易你也恢復騎士的身份,可以讓那些說三道四的人接受了。為什麼卻突然要在結婚典禮前對卓格夫隊下這個命令?明明還有很多人可以勝任這次的任務呀!」
  一個勁地噴完火後,特蕾希雅終於回到一開始的問題來。
  總算進入原本的主題,威爾海姆抱著雙手說:
  「我先說明。目前能在城內自由活動的小隊不多。以災後重建為名義,王國軍被派遣至全國各地。留在王都又適合這次目的的面孔頂多只有我們……所以才落到我們頭上來。」
  「那種話,想也知道只是聽起來好聽的表面話!一定是有人從中作梗故意惹人嫌。……我猜,一定是父親!」
  「那樣講也太……我沒法這麼肯定地說。」
  「看吧!你也這麼想!」
  拍打掌心、怒上心頭的特蕾希雅鼓起腮幫子。
  特蕾希雅的父親──貝爾托•阿斯特雷亞是現任阿斯特雷亞當家,對威爾海姆來說就相當於丈人。確定要和特蕾希雅結婚後,當然也就去拜訪了她的雙親。不過當時充滿壓迫感的會面令人難忘。
  氣勢熊熊又壓倒性的大量問題攻勢,看穿威爾海姆的本性後又開始挑毛病並且嚴厲刁難──貝爾托不是壞人,只是過度保護特蕾希雅。
  這次的事是想要妨礙兩人婚事的貝爾托所策劃──聽到這種陰謀論,威爾海姆差點就要全盤相信。大概就到了這種程度。
  「這時就用上代代出產『劍聖』的阿斯特雷亞家的威勢,強行策動王國軍高層聽命行事……」
  不惜做到這種地步也想破壞女兒的婚禮嗎?真是讓人匪夷所思。
  可是威爾海姆的想法,卻讓特蕾希雅垂下睫毛。
  「提姆茲哥哥和卡爾朗哥哥,還有我弟弟卡吉雷斯……在內戰時,我的兄弟全都戰死了。所以父親才會這麼擔心他唯一的子女。」
  「────」
  「不過,沒道理就因為這樣妨礙女兒的幸福!要堅決應戰!」
  「堅、堅決應戰的結果就是巡察行程被加倍喔。是對手太難對付了。」
  「你明明奮勇戰鬥搶、搶走我,怎麼對上父親膽子就變小了?」
  對「搶走」這個字眼感到害羞臉紅,但特蕾希雅還是挑釁地瞪著威爾海姆。她的視線讓「劍鬼」眉心皺起。
  「認真搶走妳,跟讓岳父閉嘴是兩碼子事。要是砍倒岳父就能解決事情的話,那就簡單了……」
  「父親的劍術是普通人水準……以我來看的話,甚至更低劣。叔叔……我父親的弟弟是前一任『劍聖』,因此父親很早就放棄練劍的道路……」
  「這樣一來,就算用劍打敗他,他也不會認同我的吧。而且──」
  說到這兒就打住,威爾海姆想像貝爾托這次運用謀略的真正用意。
  在戰爭中失去家庭,私自脫離軍隊,甚至還一度捨棄騎士地位。因此威爾海姆根本不期望自己會被阿斯特雷亞家高舉雙手歡迎。
  事實上,婚前去打招呼的經驗給威爾海姆留下極度惡劣的印象,連許可都只是流於形式。這次推測貝爾托是在測試威爾海姆,看他是否配得上自己的女兒。
  結婚典禮前的休假被取消,直接投訴的下場是工作的時間加倍,這真的讓人難以忍受。
  「──但是,既然都申請決鬥了,那就必須接受。」
  「決鬥?」
  「假如這是岳父搞的,那就等同是向我下戰帖。不是靠比劍讓我很不滿,但戰鬥的方式百百種。沒辦法。」
  講白點就是,競爭的方式不是比劍,而是比誰對特蕾希雅比較深情。
  想必對方是想表示:假如是真心想要搶走特蕾希雅,這點程度就加以排除吧。
  ──既然只要這種程度的試煉就足茲證明,那就如他所願。
  「我都把妳從劍神手中奪走了。從令尊父親身邊搶走妳這點程度,早已有所覺悟。」
  「啊、嗚……嗯,呃……」
  被正面凝視說這種話,特蕾希雅完全忘了剛剛的憤怒,在混雜著喜悅的羞恥下紅了臉。
  接著害臊地垂下眼,支支吾吾後說:
  「……我可以相信三天後,我真的會成為你的新娘嗎?」
  「妳才是,與其擔心我,不如先做好自己的心理準備。我先聲明,除了我以外,不准讓別人看到妳毫無防備的紅臉蛋。」
  「毫無防備?」
  是沒有自覺吧,特蕾希雅愣住,歪過頭來。
  「────」
  那模樣激起憐惜之情,威爾海姆皺起臉。然後為了瞞過這份感覺,粗魯地推少女的額頭。
  「呀啊!」
  三天後要成為「劍鬼」新娘的「劍聖」,發出可愛的慘叫聲往後仰。
  
  3
  
  ──卓格夫隊以在「亞人戰爭」中勇猛無比的活躍事蹟而聞名,是由「猛犬」波爾德•卓格夫率領的王國軍游擊部隊。
  以猛將之姿穿越無數戰場的波爾德,對威爾海姆來說是交情很久的長官,也是一名恩人。雖然打死他也不會說出口就是了。
  包含卓格夫隊在內的王國軍,在內戰結束的發展下進行大規模重組編制。卓格夫隊也不例外,結果立下汗馬功勞的部隊長波爾德晉升,成為在軍方大本營有一席之地的將官。
  也因此卓格夫隊的部隊長位置就空了出來,而職務是按照序位來進行改組──
  「──到底是哪裡搞錯了,怎麼會是我當隊長。」
  王都露格尼卡的中心,露格尼卡王城城門前廣場──站在整齊列隊、人數超過百人的隊伍前面,威爾海姆面有難色地喃喃自語。
  『這是排名的結果,沒辦法囉。』
  「這種排名太奇怪了吧。為什麼是任命長期脫離隊伍的我擔任隊長?我應該要從無名小卒開始證明自己的能耐啊。」
  『若無其事地闖進典禮,強行娶「劍聖」為妻的男人的能耐?』
  「吵死了。雖然是寫字但還是很吵。」
  朝著咂嘴的威爾海姆這麼說的──不,是以紙筆這麼傳達的,是被委任為副隊長但看起來很不搭的戰友格林•法先。
  他跟威爾海姆從內戰初期就結下交情,即便是失去嗓音的現在都還是可以若無其事地互動,也因此被認為隊長和副隊長的溝通不會有問題。這點讓威爾海姆很火大。
  自己坐立難安,而他在旁邊享受,這點也叫人一肚子火。
  「唉呀,格林副隊長的話也有道理,是真理。至少在這裡的每個人都不會覺得你不適任隊長。不管是武力方面,還是隻身闖進典禮的膽量方面。」
  「宰了你喔,康吾德。」
  「哦哦,好可怕。」
  笑著這麼說的,是卓格夫隊的老鳥士兵康吾德•梅拉浩。
  在戰鬥上他並沒有特別出色的才能,但是混戰方面就連威爾海姆都對他刮目相看。不管是在戰場還是平常生活,觀察力卓越的人都是珍寶。
  以他為首,卓格夫隊有很多人入隊超過兩年,所以都認識威爾海姆。因此雖說是新隊長,但在這麼多熟面孔面前,威嚴起不了作用。一想到這些人裡頭甚至還有知道自己最不成熟時期的人,就更是擺不起架子。
  「全都是眼熟的傢伙,連旁邊的都是熟面孔……根本就沒新鮮感。」
  這些老鳥成員,加上副隊長格林和新隊長威爾海姆──這就是新生的卓格夫隊。雖然主要人物波爾德不在,但隊伍的名稱不變。
  『這樣一來,過去一塊戰鬥的戰友名字也不會消失。對吧?』
  「都死了都還要被操啊。我可以聽到皮波特在嘆氣啊。」
  斜瞄一眼苦笑的格林,威爾海姆站到排排站的隊員面前。
  接下來卓格夫隊將要離開王都,前往鄰近城鎮視察。目的在於提昇於內戰時惡化的治安,或是牽制趁著內戰結束後的混亂企圖為非作歹之輩。
  跟內戰時相比,這是一樁和平無事的任務──可是卓格夫隊的隊員們個個表情緊繃,眼神都燃燒著名為認真的火焰。
  「巡察就算按照行程表來進行,幾乎也要費時三天……不到隊長和特蕾希雅大人的結婚典禮那天就回不來。老實說,突然被追加巡察業務時,我還以為上層在開玩笑咧。」
  「本次的任務,關鍵在於能在魯法斯街道縮短多少時間。全員都要謹慎注意,不要脫離了『除風加持』。」
  「要是途中地龍累垮,雖然遺憾,但就捨棄掉吧。這次的任務不需要絆手絆腳的東西。──那樣也是那位大人的希望吧。」
  「嗯,對啊。就算我發生什麼事,也絕對不要救我喔……!」
  相鄰的隊員交頭接耳,各自做好綿密的磋商和心理準備。見狀,威爾海姆皺眉。為什麼他們要這麼認真呢?
  自己當然必須趕上結婚典禮,但那終究是個人私事。歸根究底來說和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看樣子,這次的事大家都很在意。」
  正在思考的威爾海姆,耳朵聽見了熟悉的沙啞聲音。回頭一看,表情嚴肅的大個子從王城的方向走了過來。
  藍髮平頭,渾身肌肉的高大男子──波爾德•卓格夫。
  「你好歹也該學會看看周圍了吧。接下來你就是部隊長,也即將為人夫,已經失去只要考慮自己就好的立場了。」
  波爾德大笑又沒禮貌地說,威爾海姆誇張聳肩。
  「幹嘛突然跑出來?不是說很忙嗎?」
  「嘎哈哈哈。當然忙。但是,新的卓格夫隊的第一件工作,身為前任隊長,要是不送你們一程的話就太沒道義了。」
  笑聲剛毅十足,波爾德像毆打般拍威爾海姆的肩膀,然後壓低聲音對著在衝擊下踉蹌的「劍鬼」說:
  「這次的事,覺得亂來的不是只有隊員,我也持相同意見。『劍聖』和『劍鬼』的大喜之日,上頭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事有蹊蹺,當心點。」
  「我還是一樣,不習慣被你忠告呢。」
  「換一個地方就換一個腦袋啦。我也變得會動腦了。……而且,你先前推薦的舌燦蓮花的傢伙意外地好用。動用關係硬是讓他出獄是對的。」
  「哦,歐爾菲啊。雖然是個惡質的戀愛詐欺男,不過好用就好。」
  波爾德提到的是以前威爾海姆在監獄塔認識的詐欺犯,同時也是出主意幫忙解決特蕾希雅相關問題的人。
  當時答應他會幫他爭取特赦,後來也告知波爾德他能用,而不出所料,他是真的很派得上用場。
  「有那麼隨機應變的傢伙真是幫了大忙。搞不好遲早會弄一個做那傢伙工作的團體也說不定。要是真那樣,到時名字就取那傢伙的綽號叫『六面三刀』。」
  「那麼,讓那個以那張嘴自豪的傢伙尋找之後,知道了什麼?」
  「詳情還不清楚。但是,這次的事可以想成是某人不樂見你們的婚姻而做的手腳。你心裡有底嗎?」
  「……想到我頭痛啊。」
  是我老婆的爸爸,但威爾海姆還沒笨到說出口。不過依狀況來看,疑慮是越來越往確定方向發展了。
  波爾德對這答案皺眉,威爾海姆搖頭說:
  「不用在意。反正對方挑釁,我也做好必勝的覺悟。用不著擔心。」
  「這是輸贏的問題嗎?我是不太懂啦,但我懂了。」
  不會拘泥於細節的決斷力是波爾德的武器兼魅力。事實上他也立刻用「加油吧」來中斷與威爾海姆的對話,改朝隊員們吆喝鼓舞。
  『真有隊長的感覺呢。』
  「是前隊長,不過我也有同感。……唉呀呀,等波爾德鬧完了就出發囉。」
  推開含笑的格林遞出的紙,威爾海姆仰望城門。
  隊伍的人數超過百人,要搭乘的龍車也將近二十輛。在門口列隊排排站搞得城堡的衛士們也靜不下來。等波爾德振奮完隊員的精神,就趕緊出發吧。──就在威爾海姆這麼想的時候。
  「──威爾海姆!」
  城門後方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威爾海姆瞪大眼珠。仔細一看,剛好是一名女子小跑步喘氣從坡下過來的時候。
  「特蕾希雅?怎麼到城堡來?」
  「太好了!幸好你還沒出發。」
  不理驚訝的威爾海姆,特蕾希雅和城門的衛士點頭後就進入廣場。就在王城警備的樞紐城門被順利突破的瞬間。
  「……面子真廣,但是守門的讓退役的女人過來好嗎?」
  「守門士兵早就已經認得我了。不如說跟你比起來,我跟他們打照面的機會還比較多。」
  特蕾希雅說完一眨眼,威爾海姆詫異地看著她。
  要離開家門前就已經道別過了,也發誓三天後的婚禮一定會趕回來。為了避免依依不捨所以速速道別。可是她跑來的話,就功虧一簣了。
  離別時越是花時間就越難以分開。這方面,或許是對於被這女人愛戀的自覺還不夠吧。
  「你看你,威爾海姆。眉心又皺起來了。都叫你別這樣了。」
  「……還不都妳害的。」
  「為什麼是我害的?真叫人意外,不過算了。更重要的是……」
  特蕾希雅把藏在身後的東西遞給皺眉的威爾海姆。接過的東西,是用明亮的黃色包巾裹著的盒子──
  「這是?」
  「為了出遠門的你而做的。就、就是叫愛、愛妻便當吧?」
  「既然會害羞到結巴就不要說啊。」
  朝著話講到一半就臉紅的特蕾希雅說完,威爾海姆掂掂包裹的重量。讓人想像不到是急就章的重量感覺不賴,內心十分開心。
  包裹的內容物不用說,她精心製作後還拿過來的用心著實叫人歡喜。
  「那麼,就是,是不是該說些什麼?」
  「說什麼?」
  「就~是~說,你看嘛,我特地做好拿來給你耶?是不是要機靈地道個謝?」
  「機靈地道謝嗎。──想到妳,我會細嚼慢嚥吃光的。」
  「唔唔唔,心情好複雜……!」
  雖然有思考一下,但看特蕾希雅的反應結果似乎是失敗了。
  不管怎樣,自己確實很開心。而這點看來是有傳達給她。威爾海姆的不機靈回答讓特蕾希雅微微苦笑。
  「算了,我本來就沒太期待。沒有關係啦。只要有收下便當我就很高興了。」
  「這樣啊。那麼,是什麼讓妳突然帶著愛妻便當趕來?」
  「你怎麼那麼順口地就把愛妻兩個字講出來啦……!」
  不只表情,連臉色也千變萬化。臉一下紅一下青,待會又變白,忙不迭的特蕾希雅在這邊輕咳了一下。
  「咳嗯。因為,軍隊的飲食大多都很乏味吧?卓格夫隊又都是男性,我猜行進期間你們也是隨便吃,就稍微做點抵抗囉。」
  「我們伙食有格林負責。而且我好歹也是會做料理的。」
  「格林一個人做不來百人份吧。還有你那連肉裡頭都烤焦,而且青菜只是水煮過的東西,我才不承認是料理。」
  「唔……」
  「總而言之,我就是想做些什麼。希望你能趕得上結婚典禮,也希望你能比較有精神,只要是辦得到的我都會……就這樣!沒錯。」
  自覺到話題繞著自己的心情在打轉,特蕾希雅中途撇離視線。所以她沒看到威爾海姆的眼神變化。
  「────」
  有一瞬間,差點就要因為她看起來很可憐而忘我緊抱她了。不過硬是拼命地忍下來。
  真危險。得看地點和場合。那樣做可不是個好模範。以前未曾留意的障礙,如今都會責備威爾海姆的衝動行為。
  該說是得救還是被妨礙呢,心情相當複雜就是了。
  「果然變偉大後就沒法輕鬆了……」
  「是嗎?你被大家認同,我很開心喲。」
  「妳是故意這樣的嗎?」
  「──?」
  愣住的特蕾希雅對自己的可愛毫無自覺,威爾海姆沮喪垂肩。接著「劍鬼」很慢才注意到周圍的視線集中在兩人身上。
  波爾德的打氣早已結束,隊員們全都在看熱鬧。「劍鬼」與「劍聖」讓人會心一笑的互動讓人開心地起鬨。
  「……你們是怎樣啦。」
  「沒有沒有。只是覺得很可惜,但是也到了該出發的時候了。和尊夫人的甜蜜時光,煩請留到任務結束和婚禮之後。這是單身隊員的肺腑之言。」
  「什麼尊夫人……討厭……還太早了啦……!」
  康吾德的詼諧讓整個隊伍發笑。被人取笑的威爾海姆不悅咂嘴,不過手貼在紅臉頰上的特蕾希雅不能說不高興就是了。
  只是她接下來輕吐一口氣,然後站到卓格夫隊前面。
  「那個,佔用到你們出發前的時間真的很抱歉。沒想到竟然要這樣送各位一程,心裡想說這樣好嗎。總覺得很過意不去。」
  「────」
  混合了害羞與罪惡感的笑容,讓隊員沉默。
  其實在三個月前,特蕾希雅和卓格夫隊是一同在內戰奮戰的戰友。因為軍隊遠征時她也同行,畢竟她是在最前線比任何人都果敢揮劍的「劍聖」。
  這樣的她留在王都,卓格夫隊則是要出遠門去巡察。這在內戰時是不可能會有的光景,或許特蕾希雅也有很想跟去的衝動。
  但是──
  「呀嗯!」
  「用不著道歉吧,笨蛋。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拍了她後腦杓一下的威爾海姆超越她,走到更前面。在特蕾希雅摸頭抗議之前,「劍鬼」用力併攏雙腿敲響鞋跟。
  配合這道聲響,卓格夫隊的隊員也都併腿立正,姿勢整齊劃一。
  「──哇。」
  「不管是戰鬥還是守護,都是騎士的任務。我應該說過了,特蕾希雅。妳就待在我和這些傢伙的後面玩花就好。那是百姓的任務。」
  「是家庭主婦才對吧,隊長。」
  『我也這樣講。』
  康吾德和格林再度插嘴,隊伍哄堂大笑。
  威爾海姆也苦笑,特蕾希雅則是圓睜雙目。
  「────」
  僅僅一瞬間,藍色眼眸就蓄積了快滾落的淚珠。但是她連忙用袖子擦去,然後露出一個如花綻放的笑容。
  讓「劍鬼」威爾海姆和身經百戰的勇士們全都看呆的可愛笑臉。
  然後她帶著笑容,大幅鞠躬。
  「謝謝。──我家的威爾海姆就麻煩各位多照料了!」
  最後就用這句話作為出發前的總結。
  
  4
  
  「嘎哈哈哈!我家的威爾海姆,說得太棒了,特蕾希雅小姐。這是我聽過最棒的送行話了。一想到那傢伙不久後要被套項圈就覺得很感慨。」
  「說套項圈太誇張了。而且他又不是那種能夠輕易綁住和牽著走的人。被緊緊套牢的搞不好是我喔。」
  「沒有自覺也是一種罪。不這樣的話哪能擔任『劍鬼』的賢妻。」
  目送卓格夫隊出發後,留在廣場上的特蕾希雅和波爾德做出了如上交談。
  這兩人的關係也可以說是共同在內戰打拼的戰友。因為晉升而退出前線的波爾德,以及退役的特蕾希雅。──連在身份立場上都有頗多共同點。
  「波爾德大人也是,送威爾海姆他們離開很寂寞喔?」
  「寂寞這種形容太可愛了。是心癢難耐。……不,或許是因為再也沒法隨便跟他們到處跑,所以感到很寂寥。」
  低頭看沒有拿斧槍的雙手,語調微微變弱。但是他立刻又握緊雙手。
  「不過,只是戰場換了地方,我還是我。有背負的東西,也有期待我往上爬的人。被人記在心裡和被懇求是幸福的。就像特蕾希雅小姐對威爾海姆有期望那樣。」
  「這個……是的,我也這麼想。」
  肯定戰友的話後,特蕾希雅瞥向威爾海姆他們離開的方向。看著她的側臉,雙手抱胸的波爾德切入主題。
  「是說,在新的戰場被特蕾希雅小姐拜託的事……關於強逼卓格夫隊去巡察的人。」
  「──對不起,勉強你了。因為現在我想不到還有誰可以拜託。」
  「沒關係。我的兩個戰友要結為連理,哪可能不當己事呢。……只是我很猶豫,真的要告訴妳嗎。」
  抓抓自己的短髮,波爾德面有難色。他的表情讓特蕾希雅瞇起眼睛,對他有口難言的原因有不好的預感。
  「沒關係。沒事的。我不會怎樣,所以請清清楚楚地告訴我。」
  「清清楚楚,這樣好嗎?」
  「拜託你了,要清清楚楚的。」
  「……這次暗中搞鬼的,是阿斯特雷亞家。也就是令尊的指示。」
  聽了波爾德的苦澀發言,特蕾希雅閉上眼睛。
  下一秒,龐大的劍氣產生奔流,在城門站崗的衛士們全都寒毛直豎。其壓迫感,就算是出生入死經驗豐富的波爾德都做好一死的覺悟。
  但是劍氣的發生源頭「劍聖」卻急匆匆地收起外漏的劍氣。
  「對、對不起!不小心就!真的是不小心!沒事沒事!」
  朝站崗的衛士們道歉後,特蕾希雅拍自己的額頭以茲反省。發出可愛「啪」聲的她跟「劍聖」給人的印象落差讓波爾德苦笑。
  「威爾海姆也是……特蕾希雅小姐早就料想到了?」
  「嗯,是的。雖然不想去相信,但現在真的很希望你是在說謊。」
  答案就跟預期的一樣。確認真的是老家的父親在對女兒的婚禮從中作梗後,特蕾希雅的心中、腦內和胸口都有風暴在肆虐。
  不管怎樣,現在確定敵人了。既然威爾海姆勇赴決鬥──
  「我也得去決鬥才行……」
  「特、特蕾希雅小姐?我想用不著我說,妳拿起劍的話,威爾海姆會傷心喔?當然,我也會後悔。」
  「啊,說是決鬥,其實是商量啦?是措辭和心情上的問題。」
  特蕾希雅切換心情、握緊拳頭。波爾德勉強接受。
  這次的調查,特蕾希雅拜託波爾德對威爾海姆保密。恐怕就是因為她打算自行和父親算帳吧。
  拜託不要鬧大。波爾德懇切希望。
  「假如需要見證人,我很樂意陪同前往……」
  「不用啦。波爾德大人也很忙吧,哪能再麻煩你。而且,這是我跟威爾海姆的問題,我們夫妻……夫、夫妻!我們夫妻會一起解決的。沒錯。」
  見她紅著臉還這麼振奮,波爾德也只能退下。
  雖然還是擔心,但特蕾希雅朝他深深低頭,然後颯爽離開廣場。
  要去找親生父親貝爾托•阿斯特雷亞算帳。──從背影可以窺見她的覺悟。
  「不管怎樣,你們兩個可都要平安無事啊,真是的。」
  說著說著都覺得自己老了。波爾德往城堡邁步。
  希望三天後的結婚典禮能順利進行,現在只能這樣祈禱──
  
  5
  
  這次卓格夫隊的巡察任務,預計是以王都為中心繞巡街道。
  被稱為王國五大都市的各都市都已派遣王國軍去幫忙復興以及恢復治安,所以這次的主要視察對象為街道沿線上的小城鎮。
  本來這方面的任務派遣,不太可能會落到王國軍的頂級精銳卓格夫隊。不過這足茲證明這次的任務確實是在某人的巧思下方得運作。
  『說是特蕾希雅大人的父親動的手腳,會不會想太多?』
  「因為你沒見過他本人。要是親眼見過,你就會說我的想法未必是笑話了。……雖然不是不能理解他過度保護女兒的理由啦。」
  騎乘的地龍並駕而行,格林的意見惹來威爾海姆的嘴角下垂。戰友對這回答苦笑,在紙上又寫了些字。
  在「除風加持」的庇佑下,坐在地龍背上不會受到風或搖晃的影響。儘管如此,能在龍背上流利書寫依舊讓威爾海姆暗中感到佩服。
  『習慣了啦。』
  「……我什麼都沒說吧。」
  被他從表情判讀到內心,讓威爾海姆不高興地皺眉。這反應令格林微瞇眼睛,結果威爾海姆不爽地說。
  「幹嘛啦。一臉蠢樣子。到時摔下地龍我可不管。」
  『你的婚禮在三天後,讓我深深感慨。你變得更出色了呢。』
  格林看起來是真的很感慨,結果威爾海姆都沒力氣念他了。
  跟格林的孽緣長達七年──對威爾海姆來說,等同於從軍的時間。當然也包含自己搞失蹤的那兩年。跟波爾德和卓格夫隊的老兵的交情架構出這段歷史,不過威爾海姆若有所思。
  「……說真的,遇到你的時候,我還以為你馬上就會戰死。」
  『對吧。我自己也沒想過能活過內戰。到現在都還覺得是不是哪裡搞錯了,是用盡了一輩子的幸運才會在這裡吧。』
  「一輩子的幸運啊。」
  幸或是不幸,這種認為人生被運氣左右的想法,威爾海姆甚是討厭。特別是在戰場──鐵屑火花激烈磨削生命力的生死關頭更是如此。
  在戰場上的生死,端看當事人至今累積了多少經驗,應該只被那左右才對。
  以劍抗劍,以魔抗魔,以命抗命,必須是這樣才對。
  因此,若是以前的自己,會在這時狠狠痛斥格林。但是現在,自己稍微改變了想法。原因在於邂逅。
  ──遇見了讓自己以為用盡一輩子幸運的女性。
  『你變圓融了。』
  「可惡。」
  沉默的時候,眼前突然被遞出這樣的句子。因為內心再度被看穿,使得威爾海姆粗暴地把紙筆推回去。
  「────」
  對這反應感到滿意的格林轉移注意力。他拔出別在龍鞍上的短鐵棒,朝自己的腿──綁在上頭的鋼板敲擊,發出高亢聲響。
  鋼板是代替啞掉的格林朝周圍傳達指令的道具。聽到鋼板的聲音,跑在兩人後方的康吾德追上來,騎在旁邊。
  「叫我們嗎?」
  『我想再次確認巡察的行程。因為這次的時間特別寶貴。』
  「這點毋庸置疑。」
  瞭然於心地點頭,康吾德凝視威爾海姆。對此威爾海姆不做反應,「劍鬼」也是有學習的。
  「可不能讓特蕾希雅大人一個人寂寞地進會場。隊員們全都將此銘記在心。出發前大人說的話,讓我們更加振奮。」
  「那就好。總而言之進入主題,主題。現在立刻。」
  威爾海姆一瞪,康吾德就從懷裡掏出地圖攤開來。圖上畫了王都周圍,行進路線用紅線標明,目的地則是在上頭作記號。
  「首先,我們會走魯法斯街道前往弗洛麗。從那繼續朝西走,依序繞過謬爾格雷、波諾波、庫拉姆林,最後回王都。必須強行軍才能趕回去。」
  「單看距離的話要兩天……包含視察在內的話,三天可能不夠。」
  「為了避免那樣的情況,路上就要全力奔馳。最差的情況就是捨棄慢的傢伙。我們全員都做好了若是會拖累隊長那不如一死的覺悟。」
  「不要為了這種事而死啦……」
  康吾德滿臉認真,出發前隊員們的談話看來不是玩笑話。不管怎樣,這次確實是要挑戰將有限的時間壓縮得更短。
  「再來就是對各城鎮的視察,若是能在最低限度完成的話,應該就來得及。」
  「那樣好嗎?巡察的目的是要維持治安吧?若只是去到卻不作為,那不就失去任務的意義了嗎?」
  「沒有問題。畢竟這次巡察的目的地都在王都周邊……要說的話,就是目前王國治安最好的城鎮。所以說,抵達之後只要讓他們曉得若是敢做壞事,可怕的『劍鬼』就會從王都飛奔過來就行了。」
  『我們說的露個面,就是這個意思。』
  接話做最後說明的格林點頭要他別擔心。
  總覺得任務被放大解釋了,不過確實只要有做到形式上的察訪,那時間就會稍微充裕一點。將時間和任務放在天平上做妥協的結果就是這樣。
  「這也是我變圓融……不,只是變得會耍小聰明吧?」
  『這也是為了特蕾希雅大人。』
  「這樣子說是逼我接受吧……」
  嘴巴這樣講,但這次的任務可以有理的話,誰會想要用歪理走天下。
  「照這速度,若是將巡察時間壓縮到最短,那只要耗時兩天半就能完成任務。若有半天的時間,回到王都後還有時間可以做結婚典禮的預演。對大家來說就是額手稱慶了。」
  「真那樣的話就好了……」
  是為了要消除不安吧,康吾德話講得開朗輕鬆,但威爾海姆卻沒法那麼爽快。他內心還是有莫名不安與擔憂所形成的疙瘩。
  隊員們團結一心,要讓威爾海姆趕上婚禮。雖然感激他們,但貝爾托的企圖──有那麼容易被破除嗎?
  『真不像你耶。果然還是很不安?』
  「因為是和不拿劍的對手戰鬥,而我只能巡邏。」
  『明白了。如果你那麼不安,那我希望你能放心。第一個目的地弗洛麗幾乎是通過就行。』
  見威爾海姆面罩陰霾,格林這麼寫道然後遞給他看。掃視過內容後,威爾海姆瞪大眼珠。
  「──?你為什麼那麼肯定?」
  『弗洛麗是我的家鄉。居民我大致都認得。我會跟他們說這次的巡察要盡快結束。』
  「嘿~我都不知道。原來你老家這麼近啊。」
  出人意料的聲明讓威爾海姆抬眉,格林心境複雜面露苦笑。
  威爾海姆對這表情有印象。那是沒有盡孝道的人才會有的容顏。跟兄長吵架後離家出走最後錯過道歉機會的自己,也有同樣的表情。
  「俗話說得好,歷史是人走出來的。我們也不能置身事外。」
  「我們隊伍是不孝團體嗎。聽到我們是王國軍的精銳會讓人傻眼呢。」
  乘著康吾德的嘴皮子,威爾海姆仰仗他們的好意。心情稍微輕鬆多了。自己很幸運有這麼一群好夥伴。──但這話就算撕裂嘴巴也說不出口。
  『謝謝。總而言之,弗洛麗那邊交給我。』
  在格林強力請託的時候,街道盡頭已經可以看見建築物冒頭。
  是話題中的驛站村弗洛麗現身了。巡察的第一個關卡,能夠按照格林預定的話術盡早脫身嗎──
  「──啊?」
  正當這麼想,看到村莊的樣子後威爾海姆驚愕出聲。而且卓格夫隊全員都有同樣的反應。
  為什麼呢?因為弗洛麗的入口高掛「歡迎!本村的英雄凱旋歸來!」的布簾,而且居民也全都到入口處歡迎卓格夫隊的到來。
  遠遠地就能聽見歡呼。知道一度捨棄故鄉的少年如今在王國軍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後,整個故鄉的人與有榮焉一同大肆慶祝。
  而那個少小離家老大回的放蕩子是誰,已經不言自明。
  「……喂,這樣真的能夠迅速說服他們嗎?」
  全員一致看向格林。身為隊伍代表人物的威爾海姆這麼問正大量冒汗的格林。
  對這問題,格林用顫抖的手在紙上寫道:
  『我努力。』
  他用搖晃的文字,做出跟方才強而有力的宣告完全相反的回答。
  
  6
  
  「真沒想到!那個旅社的敗家子竟然衣錦還鄉了!」
  『好久不見。對不起,我知道大家有很多話要說……』
  「格林你好厲害呀!我後來馬上就離開軍隊回老家了……」
  『戰場很可怕,也難怪啦。』
  「格林啊。其實呢,我有一樁不錯的婚事,你能不能跟對方聊聊呢?」
  『對不起!我已經有正在交往的女性了……』
  
  就這樣,和家鄉故舊聊過一輪後,卓格夫隊總算能夠離開弗洛麗村。
  按照巡察的行程表,原本分給弗洛麗的時間預計是兩個小時。
  而這兩個小時借助弗洛麗出身的格林,使得時間拉長到超過五個小時,最後總共用掉七小時後才成功脫身。
  「我再也不會相信你的話了!」
  在隊伍前頭催促地龍的威爾海姆怒聲道。被「劍鬼」這樣罵,格林這下也抬不起頭來。
  原本發下豪語結果卻是慘敗,也難怪會沮喪了。不如說他若是不好好反省這件事的話就太不像話了。
  「隊長,不要那麼生氣。離家出走的兒子榮歸故里,家人會喧鬧到這麼久也是在所難免……」
  「假如只有家人也就罷了,不只親戚,連恩師、兒時玩伴全都跑來!甚至連其他鎮上的遠親都來了……他們以為他們在辦祭典啊!」
  回顧長達七小時的盛大祭典,威爾海姆破口大罵。
  其實鄉里百姓對於格林出人頭地的喜悅非比尋常。特別是他的至親,一看到他回來就痛哭流涕。
  『我父母似乎以為我死掉了。』
  「畢竟初相遇時你身體弱不禁風,而且又音訊全無好幾年,難怪會被這麼以為。」
  當時的格林不可能活得長久,這一點應該是大家都贊同的。靠著許多的僥倖偶然,格林現在才能這樣跑在旁邊。
  以他的說法,可能就是幸運的恩賜吧。
  「雖然時間被要命地拉長很多,但副隊長的家人都很高興,這是好事。以巡察旨在彰顯軍隊存在感這方面,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大成功。」
  『這次的事,』
  「──不用,算了。就如康吾德說的。我們姑且完成了第一項任務。」
  打斷又想要道歉的格林,威爾海姆主張康吾德說得對。
  老隊員的意見,同為對親人不孝的威爾海姆有切身之痛。
  其他隊員姑且不論,至少威爾海姆是沒有可以聯絡的家人了。由於受到內戰的戰火影響,他的家人和故鄉全都毀於一旦。
  不管是離家出走還是音訊全無,全都是格林也做過的事。要說不一樣的地方,就是威爾海姆再也沒機會向家人道歉了。
  在這層意義上,格林能夠跟家人和親戚重逢,應該要感到高興。
  「從現在開始挽回局面就好了。做為今天的反省,你以後要定期寄信回老家。」
  「────」
  「反正,下次你帶卡蘿回去的時候,全村會鬧得更熱鬧吧?」
  威爾海姆端出格林的女友的名字,要求以此來挽回他犯下的錯。
  格林的家人對他在軍中獲得副隊長職務一事感動落淚。要是知道這樣的他將會娶貴族之女為妻的話,無法想像他們會有多驚訝。
  『多管閒事耶。』
  因為失態而一臉消沉的格林,終於恢復了笑容。
  回答的同時也恢復了精神,重新面對街道。──現狀來看,原本可以縮短的行程被大幅拉長,但還在可以挽回的地步內。
  「幸好,接下來要去的城鎮都不是我們隊員的故鄉。」
  「這樣啊,那真是好消息。要是又被親戚朋友團團包圍,那我可受不了。」
  『這個確定不是諷刺?』
  「只是不想再重蹈弗洛麗的覆轍。你被害妄想症耶。」
  撇開不能釋懷的格林不談,卓格夫隊拼命地在魯法斯街道上狂奔。
  然後,平安抵達下一個目的地謬爾格雷。
  這裡就沒有發生弗洛麗那種人海祭典騷動,巡察也在短時間內結束,得以在不被拖累腳步的情況下出發。
  『幸好沒什麼事。就照這樣衝吧。』
  「爭取到多少時間?」
  『還是超時四個小時。』
  「又沒問你那個。」
  話雖如此,有縮短超時的時間就是很確切的成果了。
  照這個樣子縮短行程的話,應該可以在婚禮幾個小時前回到王都。
  「這樣一來……」
  就不會惹怒特蕾希雅了。沒錯,威爾海姆抱著一線希望這麼想。
  
  ──但是一抓住希望之線就斷成了好幾截,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實。
  
  7
  
  王都貴族街,是唯有在王國首都擁有特殊地位的人方能居住的區域。
  莊嚴又豪華的建築物,整齊乾淨的石板道,等距離設置的全新魔法燈照耀黑暗,往來龍車都是幾乎不出聲的一等一高級品。
  受長期內戰的影響而民生凋敝的王國──這樣的說法卻不適用在這個地方。貴族街依舊保留著有如另一個世界的氣氛,拒絕外界的一切。
  糾紛和吵鬧全都被禁止──這就是貴族街的風格,這裡有這裡的潛規則。
  有兩名女子正高聲踏步走在這貴族街的一角。一人颯爽地以肩膀破風前進,另一人則是呼喚對方。
  「特、特蕾希雅大人!您、您真的要和貝爾托大人商量嗎?」
  「那還用說,卡蘿。這次的事太過頭了,就算是我也生氣了。」
  走在前頭的特蕾希雅,對訝異地瞪大眼睛的同行人──金髮碧眼給人敏銳印象的女性嘟起嘴唇。而走在後頭的女性──卡蘿一臉傷腦筋。
  「還是說,卡蘿妳反對我?也反對我們的婚禮……?」
  「請不要露出那麼不安的表情!我怎麼可能反對特蕾希雅大人的意願!雖然我確實不喜歡您的結婚對象……」
  「那,妳果然還是反對囉……?」
  「──唔!請不要欺負我,我會哭的!會嚎啕大哭丟人現眼的!」
  「抱、抱歉,對不起。沒事的,我相信妳。」
  眼見緊繃的美貌即將崩壞,特蕾希雅連忙安慰卡蘿。
  長期服侍她的隨從平常是個堅決的人,但只要扯到特蕾希雅就會處處變得脆弱。最近則是在操煩她的男友格林的事,然後與特蕾希雅的聯繫又有威爾海姆來插手,總之感情方面很脆弱,還很喜歡可愛的東西──
  「卡蘿意外是個要人費心的女孩子呢。」
  「您、您突然講那什麼話呀。我是特蕾希雅大人的首席隨從兼保護者。不管是從今還是往後,都請您仰賴我。」
  「嗯。妳非常可靠喔。」
  「是!」
  特蕾希雅拍了拍她肩膀,卡蘿眼泛光芒用力點頭。「好!」然後幹勁十足的她突然忖度。
  「奇怪?怎麼變成乖乖照特蕾希雅大人的話去做了……?」
  「好啦,父親和母親應該就在這裡。我要狠狠說一頓。」
  毫不理會卡蘿的疑問,特蕾希雅朝著貴族街裡某一間豪宅──讓遠道前來王都的人們可以歇息的迎賓館就在眼前。
  為了參加隔天的婚禮,特蕾希雅的雙親──阿斯特雷亞家的當家貝爾托及其妻子媞舒雅應該都已抵達住進這裡。
  「一開始說不住在我跟威爾海姆家,反而說要借住迎賓館的時候我就覺得奇怪了。一定就是不希望在使鬼把戲的事被我發現。」
  「原來如此,順便問一下,貝爾托大人是用什麼說法拒絕住進宅邸呢?」
  「說我和威爾海姆是夫妻,那邊已經是我們組成的家了,不想因為雙親入住擾亂我們的生活……沒什麼,那個,我可不是被夫妻這種字眼給騙過去的喔?」
  「……是,我明白。在下卡蘿會站在特蕾希雅大人這邊的。」
  說完,卡蘿溫柔微笑。
  跟內戰結束後的慶祝典禮上,默默看著特蕾希雅準備去收取並不想要的榮耀時所露出的微笑一模一樣。
  也就是掩蓋內心的笑容,而特蕾希雅沒有勇氣去確認她的真心。
  「總而言之,上吧。──為了不讓父親再攪局。」
  「這次的事,就算貝爾托大人認錯也無濟於事……」
  「這次就算了。但是我要他答應我以後不會再這樣。因為──」
  走向迎賓館的入口,特蕾希雅回頭看向緊跟在後的卡蘿。
  然後用全盤信任的眼神清楚斷言。
  「──威爾海姆一定會趕上婚禮。因為他答應讓我當他的新娘,所以說,用不著擔心。」
  說完,她就著這股氣勢,氣宇軒昂地把手伸向迎賓館的大門。
  
  8
  
  ──而另一方面,被特蕾希雅寄予完全信賴的威爾海姆。
  
  「────」
  一片黑暗的空間。
  這裡完全被漆黑給支配,是沒有一絲光芒的世界。
  四面八方都沒有光源,空氣蘊含著苦澀的沙味和觸感。鞋子底下感覺很硬卻又溼滑。可以說是極為惡劣的環境。
  在這樣的黑暗中,不斷地有高亢的金屬聲在迴響。
  鋼鐵互撞的聲響在漆黑中反彈,漸漸地朝遙遠深處消失。凝神細聽,察覺到聲音消失在遠處後這才嘆氣。
  「真深啊……」
  對這毋庸置疑又清楚明白的結論,卻無人出聲附和。
  但這也難怪。畢竟以現狀來說,現場除了威爾海姆以外就只有兩人。其中一人在「劍鬼」的懷中暈了過去,另一人則是──
  「────」
  被拍肩膀,威爾海姆回頭。因為暗,所以看不見對方的臉。可是熟悉親近的氣息讓他立刻知道對方是誰。是格林。而這是最糟糕的答案。
  伸手不見五指和格林,用不著說明這兩者的搭配有多慘吧。
  對只能靠筆談溝通的格林來說,黑暗是最大的天敵。看表情和動作多少可以了解他要表達的話,但在黑暗中連要這麼做都沒辦法。
  「──!」
  「就算你那麼拼命,我也不知道你想說什麼啦……」
  八成是對現狀的惡劣感到悲觀和慌張吧。
  只聽得見他沙啞的吐氣和呻吟,反而是威爾海姆比較冷靜。人類只要覺得別人比自己狼狽反而就會沉著下來。現在就是這樣吧。
  搞不好是因為不幸接二連三發生,反而逼使自己到達頓悟的境界。
  「啊……」
  威爾海姆邊抓臉邊看頭頂。那裡是被岩盤堵住的洞窟入口,可是太高了,根本碰不到。如果要仰賴格林鋼板的迴響的話,那就只能相信洞窟深處有別的出口,繼續前進了,但──
  「我大概會被特蕾希雅殺了吧……」
  在趕上結婚典禮之前,要先懷疑自己能否平安回去吧。威爾海姆嘆氣。
  離結婚典禮只剩半天──身在活埋自己的洞窟中,「劍鬼」踏出了第一步。
  
  9
  
  ──面對面對峙的男子所釋放的威嚴,讓卡蘿靜靜屏息。
  那跟唯有一流劍士才會有的劍氣十分類似,但是眼前的男子不擅使劍是眾所皆知的事,這點卡蘿也非常清楚。
  因此,這一定是異於劍氣的意志波動。
  「──首先感謝您親自移駕至王都。」
  在渾身僵硬的卡蘿身旁,她一輩子的主人特蕾希雅開啟了對話開端。
  她的眼神銳利無比,半吊子的人光是接觸到這視線都有可能被壓倒。可是現在的對象別說膽怯了,還正面承受目光,輕啟唇瓣。
  這是當然的。要說為什麼的話,因為特蕾希雅的目光所指並非敵人──
  「這招呼太隆重了,特蕾希雅。這裡就只有我們家人。妳可以輕鬆一點說話。」
  「可是……」
  「別讓我重複說。這裡就只有我們家人。我是你父親,用不著那些表面話。」
  朝特蕾希雅微笑這麼說的,是個跟鬍子很搭的壯年紳士。個子修長,紅髮豐盈,明亮的藍色雙眸──這些特徵都跟特蕾希雅一樣,畢竟他們是直系血親。
  男子名為貝爾托•阿斯特雷亞。是特蕾希雅的親生父親,也是歷代「劍聖」輩出的阿斯特雷亞家現任當家,立於劍士家世頂點之人。
  只不過與此頭銜相反,當事人在劍術方面是一竅不通,這件事也相當有名。
  「──卡蘿。」
  「……ㄗ、在!久疏問候,貝爾托大人。」
  「招呼就免了。妳怎麼也這樣。不管是特蕾希雅還是妳,都用不著這麼繃緊神經的。是做好了會發生什麼事的準備,對吧?」
  話題拋向自己,難掩緊張下,卡蘿挺直脊梁。與貝爾托的距離感難以估算,使得她沒法順利與之對話。
  這關係到卡蘿的原生家庭和阿斯特雷亞家,不過那又是另一個問題了。
  「父親,請不要太欺負卡蘿。這女孩個性很正經。」
  「說什麼欺負,太難聽了。不過,事情似乎很順利。妳可能在為明天的事緊張,但其實用不著……」
  「──父親,我就是要來講明天的事。」
  打斷貝爾托的話,特蕾希雅銳利地切入正題。卡蘿也因此面頰一僵,貝爾托則是微微瞇起眼睛。
  「被明天婚禮的主角新娘說要談明天的事,叫人緊張呢。」
  為了緩解緊張感,貝爾托泛笑這麼說。
  從他的微笑,完全感受不到對明天一事的抱歉之意。這件事令卡蘿顫慄。威爾海姆婚前巡察一事已經很明顯與他有關,所以才吃驚。
  完美地將謙虛穿在身上,來面對明顯是來興師問罪的女兒。
  「按照傳統,新娘是要來感謝雙親養育自己至今,以及對未來起誓吧。這些大多都在典禮前進行,不過又怕到時止不住哭泣,所以這樣也不賴。」
  「感謝是一定有的。不過今天來,不是為了那件事。」
  「那就是要延後婚禮,還是中止?都明天的事了才說這種話,我可很難接受。這對當家來說太丟臉……沒錯,是恥辱。」
  見特蕾希雅搖頭否認,貝爾托觸及最糟糕的可能性。口說婚禮可能中止的他用手掩面,像是在高呼可悲。
  「我就想說怎會只有妳和卡蘿來,該不會是新郎逃跑了?還是說他病重或者有其他問題?當初見面時就已經大致調查過他的身家,莫非他還是有所隱瞞?不不不,應該是沒有表現出來的個性或嗜好……或者特殊性癖好?」
  「父親!」
  「冷靜點,特蕾希雅。這沒什麼好丟臉的。彼此的感性對夫妻感情是很重要的。在正式結婚前發現不協調很值得慶幸。唉呀,婚禮告吹是很丟臉,但取而代之了解到更重要的事……」
  「父•親•大•人!」
  貝爾托越講越多、越說越快。特蕾希雅則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叫他,就連貝爾托都嚇到閉嘴瞪大眼睛。特蕾希雅視線朝上瞪著他。
  「我明明什麼都還沒說……父親似乎很希望丟人現眼。」
  「希望丟人現眼?這話太奇怪了。我只是把妳……」
  「──父親,您對威爾海姆做了什麼吧?這點事我還知道的。」
  特蕾希雅毫不留情地朝虛張聲勢的貝爾托施以言語劍擊。女兒的視線和頂嘴,讓他沉默半晌,然後──
  「──假如我說是呢,妳要怎樣?」
  貝爾托露出看起來就是幕後黑手的殘酷淺笑。即便以「假如」來裝飾,但絲毫不見他打算隱瞞微笑後頭的真相。
  特蕾希雅的懷疑是正確的。貝爾托的笑容和態度證明了這點。
  「謝謝您至今以來的照顧。我要捨棄阿斯特雷亞這個姓氏。永別了。」
  「咦!?等、等一下,特蕾希雅!爸爸不准妳這麼胡來!」
  「不准胡來的是您吧!為什麼父親要動那種手腳!見面的時候也是,您到底看我的威爾海姆哪裡不順眼!」
  單刀直入的特蕾希雅讓貝爾托慌了手腳,面對後續的追究視線始終游移不定、張口結舌。方才所展現的威嚴整個蕩然無存。
  
  
  
  眼前就是個在背地裡耍小手段,讓人大翻白眼的小人。
  「父親您的作法太陰險了!假如不喜歡威爾海姆,那就直接當面說出來便是。他哪裡不行,來,說呀!經歷?家世?劍術?長相?經歷方面他萬分努力,老家原本也是貴族出身。劍術不用我說,臉也長得很帥吧!?」
  「特、特蕾希雅大人,話題偏了……」
  「才沒有!威爾海姆很帥!卡蘿也是這麼認為的吧!?」
  「我的格林才是最帥的!」
  受到心直口快的特蕾希雅影響,卡蘿不小心就說出了真心話,為此面紅耳赤。特蕾希雅也手摀嘴巴,說:
  「卡蘿真的好可愛……」
  「請、請別戲弄我,特蕾希雅大人……!」
  「對啊,別開玩笑。爸爸驚訝過度,壽命都變短了。」
  「我跟父親您說的可不是玩笑話。我是真的要走人!」
  「咦咦!?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因為您妨礙我結婚啊!為什麼不懂!」
  被特蕾希雅怒吼,意志消沉的貝爾托把身子縮得更小。他那樣子連卡蘿都忍不住想要嘆息,決定看到最後。
  這對父女的互動,每次都是這樣子。
  貝爾托一開始都會表現得威嚴十足,然後被特蕾希雅充滿感情的發言給粉碎。特別是最近,自從特蕾希雅要結婚的事成定局後,這種互動就從沒少過。
  對於頻繁地聽特蕾希雅抱怨的卡蘿來說,這是早已知情的事實。
  「還沒見面就先擅自調查過去經歷,又介入卓格夫隊的人事安排不想讓威爾海姆當隊長,還有婚禮的日期不知道延期幾次,讓人都搞不清楚確切時間……做了那麼多手腳把我對您的敬意也用盡了!不如說沒有馬上看出來的我反而像個笨蛋!」
  「因為特蕾希雅大人很善良。不過,這次就連我也覺得不是很恰當。」
  「什麼!卡蘿,怎麼連妳也講這種話!」
  主子扳著手指細數婚禮被妨礙的次數,使得卡蘿也用輕蔑的目光看貝爾托。被這眼神刺到的貝爾托氣得鬍子都翹起來,指著卡蘿喋喋不休。
  「卡蘿,雷玫迪斯家之女。妳身上流的是代代侍奉阿斯特雷亞家的雷玫迪斯血統。這樣的妳竟然敢對阿斯特雷亞家當家的判斷有意見!」
  「您所言甚是,但在歸屬於雷梅迪斯之前,我是一介凡人卡蘿。而且我效忠的不是阿斯特雷亞家,而是特蕾希雅大人──」
  「咕唔唔……!」
  被直接這樣斷言,貝爾托語塞。而斜瞄接不了話的父親後,特蕾希雅對卡蘿這番話是感激到雙眼溼潤。
  「……假如我是男人的話,一定會娶卡蘿為妻的。」
  「榮幸之至。」
  「慢、慢著!爸爸不准!就算對象是卡蘿我也不會把特蕾希雅交出去的!」
  「那只是假設,實際上根本不成立。……算了,比起這個,父親。」
  特蕾希雅瞇起眼睛凝視慌亂到連玩笑話都當真的父親。
  「您剛剛說就算對象是卡蘿吧?所以說您妨礙婚禮的原因不在威爾海姆身上,而是別的事?」
  「呃嗚!」
  「剛剛貝爾托大人語塞了一下?」
  貝爾托變得臉色蒼白,雙目泅游,身體發抖。他就是個不夠謹慎、無法隱瞞事情的人。假如沒扯到女兒的話,本來還比較正經。
  這段期間特蕾希雅仍默默地繼續瞪著他。貝爾托的想法已經很明顯了,但是被妨礙結婚多次的特蕾希雅沒打算輕饒他。再這樣下去貝爾托會暈倒。
  「──唉呀呀,怕成這樣。親愛的你也該放棄了。」
  不過在他昏倒之前,第四個人現身在談話室裡。
  聽到聲音,三人轉頭,接下來的反應都不同。貝爾托的臉變得更慘白,特蕾希雅鼓起臉頰,卡蘿則是彎腰一鞠躬。
  「媞舒雅大人,久疏問候。請原諒卡蘿。」
  「用不著那麼死板。妳就像我的女兒一樣。」
  朝著打招呼的卡蘿笑著這麼說的,是有著亞麻色長髮的妙齡女子。其容貌跟她的真實年齡相較之下年輕得叫人訝異,且充滿妖豔魅力。
  女子名為媞舒雅•阿斯特雷亞,貝爾托之妻,特蕾希雅的──
  「──母親。」
  「妳也是,特蕾希雅。用不著鼓著腮幫子。難得我把妳生得那麼可愛,要是露出那種表情的話,會被威爾海姆先生嫌棄喔。」
  「他才不會嫌棄我咧。……大概。」
  「是嗎。那很棒啊。──所以,親愛的?」
  特蕾希雅的母親媞舒雅為女兒的癡情綻放笑容,接著視線朝向丈夫。目光流轉讓貝爾托的肩膀震了一下,然後慌慌張張地揮手。
  「等、等一下,媞舒雅。這個是,那個,誤會……對,是誤會。」
  「誤會?要嫁女兒了很寂寞,所以就故意不斷刁難未來的女婿,甚至還硬塞跟婚禮時程相衝突的任務,骯髒手段被女兒當面揭穿,鬧到最後甚至要斷絕親子關係……我有誤會嗎?」
  「嗚哇啊……」
  不愧是特蕾希雅的生母,媞舒雅的追究比女兒有過之而無不及,貝爾托也不辯解就直接當場下跪。是說奸計被人如此客觀地陳述,讓人不忍直視他的小心眼。
  朝著被擊潰的貝爾托嘆氣,媞舒雅轉頭看女兒。
  「對不起喔,特蕾希雅。這個人不但心眼小,器量更是狹隘外加沒腦袋,才會也給妳們添麻煩。」
  「那個,母親……一般來說,做妻子的會稍微偏袒丈夫一點吧……?」
  「可是這個人的作為,有哪一點可以讓人為他說話嗎?」
  沒有。這是貝爾托以外的三名女性的共同看法。
  被妻女和等同女兒的人給責難,貝爾托的自尊粉碎殆盡。不過雖然受挫,但他還是抬起頭。
  「好、好呀,隨妳們高興怎麼說。但是,事實不會變的。只要那個青年趕不上婚禮,就會讓阿斯特雷亞家顏面掃地。到時婚約就算是破局,特蕾希雅也就不用結婚了……!」
  「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父親是希望我嫁不出去嗎?到底想怎麼樣?」
  「那還不是該在此時此地說出口的話。」
  「就算裝模作樣,理由還不是小家子氣。反正就只是想把可愛的女兒永遠留在身邊,沒肚量所以就做出妨礙之舉。」
  「媞舒雅!?妳到底是站哪邊的!?」
  「唉呀呀呀,還用說。當然是特蕾希雅這邊吧?」
  「妳說什麼!?為什麼!?妳是我妻子耶!?」
  「有誰規定妻子就理所當然地要以夫為尊?你未免想得太美了吧。」
  媞舒雅的毒舌讓貝爾托翻白眼,分不清他被擊垮幾次了,但這次確實再起不能。看這樣子,他也知道妻子不可能說什麼好話。
  「想法和目的,都太淺薄了……」
  「不過那正是這個人的可愛之處。」
  傻眼的卡蘿說,媞舒雅則是用惡作劇的目光望向丈夫。這對夫妻的關係叫人覺得不可思議,但其實是媞舒雅比較迷戀貝爾托。
  雖然這件事連來往很久的卡蘿都懷疑,不過這且先不提──
  「對母親您來說或許很可愛,但對我來說卻是煩惱。因為父親的愚蠢小心眼企圖,讓威爾海姆不知道遇到怎樣的事……」
  「剛剛也說過了吧,正因為他心眼小,所以也成不了大事。雖然有在路上安排一些拖延時間的陷阱……但全都是輕微到讓人覺得不是要真心阻止婚事的事。換句話說,這次的事是他的最後掙扎。」
  「最後的掙扎嗎?」
  媞舒雅輕觸不安的特蕾希雅,溫柔地說。卡蘿不禁皺眉。
  見她如此,媞舒雅垂下被長睫毛包圍的雙眼,說:
  「沒錯,最後的掙扎。為了特蕾希雅的幸福,想要測試未來的女婿到最後。這是他身為這個家庭裡唯一倖存的男性,想抬頭挺胸喔。」
  「啊……」
  媞舒雅的話讓特蕾希雅和卡蘿瞪大眼睛。
  阿斯特雷亞家最後的男性──對於在「亞人戰爭」中失去兩位兄長和一個弟弟,如今全家只剩下自己是繼承人的特蕾希雅來說,貝爾托既是家人也是父親,而這次的事是他身為父親最後的堅持。
  「提姆茲哥哥,卡爾朗哥哥,卡吉雷斯……」
  低垂眼簾的特蕾希雅呼喚的,是三名戰死的親兄弟的名字。卡蘿覺得他們兄弟姊妹感情很好。至少他們全都很愛特蕾希雅。
  道出亡故的兄弟名字後,特蕾希雅看向媞舒雅。
  「要是哥哥們還活著……果然會反對我的婚事嗎?」
  「誰知道呢。假如那些孩子們沒有像爸爸一樣不懂是非的話,應該不會做出這樣丟人現眼的事吧……不過,我認為他們會想去測試的。因為想知道威爾海姆先生是否真能讓妳幸福。」
  「我早就已經很幸福了。」
  「是要看他能否未來也讓妳永遠幸福喔。」
  特蕾希雅的低喃惹來微笑,接著媞舒雅靠近頹然倒地的貝爾托,把手放在不像樣的丈夫的肩膀上。
  「好了,妳們應該還要為明天的婚禮做準備吧。特別是新娘,明天一整天可要打扮成人生中最美麗的樣子。」
  「可是母親,父親他……」
  「這次是一家之主的最後掙扎,我不會再讓他亂來了。而且這個人動的小手腳,妳的新郎肯定可以跨越的,對吧?」
  「當然,應該啦。……呃,母親。」
  反射性地回答母親的挑釁後,特蕾希雅露出苦瓜臉。發現自己誤上賊船時已經太遲了。
  如此一來,特蕾希雅就失去了緊咬貝爾托的理由。
  「不過父親,您真的該好好反省!我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我、我考慮考慮……知道了!我說知道了!我會反省!真的啦!」
  耍嘴皮子結果引來劍氣,貝爾托認真地宣告投降。見父親這樣,特蕾希雅從鼻子噴氣,卡蘿也有氣無力地聳肩。
  「總覺得好累……」
  「不過,您很了不起。──我也很期待明天。」
  卡蘿帶著微笑的回答,讓特蕾希雅微微訝異抬眉。
  「卡蘿妳也相信威爾海姆趕得上啊。有點意外……」
  「因為有格林跟著……開玩笑的,不過我也相信喔。那個男的……威爾海姆一定會來接特蕾希雅大人。」
  這麼回答的卡蘿,腦子憶起「劍聖」特蕾希雅恢復成一名女性的那一天。
  當時,被威爾海姆拯救的不只是特蕾希雅。雖然不曾說出來,今後也絕對不會道出口,但是卡蘿也是被他拯救的人。
  那天「劍鬼」的愛意和戰鬥,如今仍烙印在眼底。
  「所以說,特蕾希雅大人,去為明天做準備吧。媞舒雅大人說得對,明天的您將會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請讓我幫忙。」
  「卡蘿……」
  「只不過要把特蕾希雅大人交給那個男的,就覺得一肚子火。」
  「我也這麼想。」
  「父親──!!」
  卡蘿用來掩飾害臊的話得到快速振作的貝爾托的肯定。對此特蕾希雅放聲大叫,臉整個通紅。
  只不過紅著的臉蛋與其說是憤怒,反而是因為期待明天的到來而閃耀生輝。
  「……我等你。」
  臉還是紅通通的特蕾希雅朝著不在場的心上人這麼低語。
  在明天的婚禮上,心愛的他會破除貝爾托的所有詭計,親自來迎接自己。特蕾希雅毫無疑問這麼相信──
  
  10
  
  ──而另一方面,當在王都的新娘口說全盤信賴的同時。
  「……混帳,連空氣都是泥土味。」
  帶著髒話吐掉口水的青年轉頭看向四周。
  但是身在被厚重岩壁覆蓋、光線又到不了的洞窟深處根本什麼都看不到。只能瞎猜亂踩來確定踏腳處,抱著一絲希望跟著風走。
  地點在王都東南方,城鎮「庫拉姆林」附近的柯魯多羅山的山腰──以別稱「土蛇巢穴」聞名的洞窟。是個危險的地方,就連當地人都不敢靠近的魔窟。
  而半天後就要參加婚禮的新郎──威爾海姆卻被關在這種地方,跟字面的意思一樣陷入險境。
  
  ──時間回到事發前的幾個小時。
  靠著強大意志力在巡邏的卓格夫隊,除去在弗洛麗被絆住腳步的狀況,接下來的行程全都平順地按照預定走。以風車聞名的謬爾格雷和以釀酒廠為人所知的波諾波都在短時間內就巡察完,毫無滯礙地抵達最後的目的地庫拉姆林。
  會在此滯留,是因為村民向卓格夫隊報告:「村裡好幾個小孩下落不明。」
  單純夜遊、迷路或惡作劇的可能性不是沒有,但是一次好幾個小孩失蹤確實不尋常,因此查明這件事就成了為維持治安而巡察的卓格夫隊的任務。
  「隊長,在這邊花時間的話會……」
  「趕不上婚禮。所以要我跟特蕾希雅說我丟下小孩以她為優先嗎?到時不只是我,你們也全都會被她宰了。」
  『是呢。我也會被卡蘿小姐罵。』
  這就是卓格夫隊對多個小孩失蹤事件的結論。
  以婚禮為優先而輕視職責的話就本末倒置了──威爾海姆給的答案,隊員們沒人有異議。取而代之,之後隊伍的行動相當迅速。
  村裡的搜索就交給居民,卓格夫隊負責到附近的山林野地間搜索。就這樣,追著在城鎮後方的科魯多羅山山腳下發現的腳印,然後找到了從山路的缺口滑落到洞窟的孩子們。
  以當時的時間點來說,在庫拉姆林逗留兩個小時──雖然比預期時間長,但還來得及補救。
  帶著放心下到洞窟的威爾海姆,將四個小孩一次一人推到洞窟上方,正當心想要回到村莊結束巡察的時候。
  ──突然地震,洞窟入口崩塌。偏偏挑在這種時候。
  四周微微晃動,接著土石開始崩落。隨著搖晃變得劇烈,岩壁上的裂痕也伸長擴展,最後洞窟被土石埋沒,原本的入口變成了一堵牆壁。
  而在洞窟裡的除了威爾海姆和最後一個準備要出到洞窟外的小孩以外,還有地震發生後立刻將懷中的孩子拋給同伴但自己摔下來的格林,就這三人。
  ──接下來的好幾個小時,三人一直在黑暗中徬徨。
  「我是覺得比挖掘入口還要好啦……但事到如今我開始覺得留在原地等待救援還比較好。」
  在黑暗中繃緊神經,伸手不見五指的狀況讓威爾海姆這麼說。頓時,洞窟內就響起高亢的金屬聲,像在責備他。
  輕快的聲響是無聲格林的抗議。鋼板就綁在他的左腳,靠著敲打來傳達意思。威爾海姆從中感受到他強烈的「不要放棄」的意思。
  多虧了他的神經質,兩人原本不靠語言也能傳達意思,但現在除了筆談以外,格林的抱怨成了物理上的吵人。用不著他說自己也不打算放棄,以威爾海姆來說只想早點離開洞窟和金屬噪音。
  該說幸運嗎,被找到的男童在洞窟崩塌時暈了過去,直到現在都還沒清醒。格林負責背嬌小的身體,威爾海姆負責警戒,走在前頭朝洞窟深處探勘──放棄被土石塞住的入口,仰賴在洞窟內流動的風不斷尋找其他出口。
  「────」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洞窟裡缺乏光源,探索的速度遲遲沒有上升。內心越來越焦慮。
  抵達庫拉姆林時,已經是火之刻快要結束的時候了。現在,外頭應該是太陽下山,氣溫開始下降了吧。灌進洞窟裡的風也開始變冷,狀況一點一點地惡化。
  這樣下去趕得上婚禮嗎?令人絕望的狀況加速焦躁的心情。
  不過──
  「喂,不要跑那麼前面。地面不穩,要是突然坍塌,頭下腳上栽下去的話,我可沒自信可以救你。」
  格林呼吸急促,腳步也很急。看起來比婚禮當事人威爾海姆還要著急。他這樣的態度讓威爾海姆疑惑。
  格林和卓格夫隊的隊員們一樣,都祝福自己跟特蕾希雅的婚姻,也明白他們都很希望盡快回王都。
  「真不像你耶。安全第一和以性命為優先不是你的信條嗎。再怎麼說,這種狀況下就算焦急……」
  「──!」
  想要安慰心急的戰友而講些自己都不習慣說出口的話,但格林卻回頭看自己。雖然臉溶於黑暗中看不見,但視線裡有近似憤怒的感情。
  八成是在說:『你怎麼事不關己的樣子?』吧。
  這樣下去會趕不上婚禮。明知如此,威爾海姆不但沒有動搖,甚至沒有做出任何焦躁的舉動。當然,焦急是一定有的,但也僅此而已。
  畢竟,木已成舟。
  「就算趕不上婚禮,我們也已經確認彼此的心意了,這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沒被拆散,我就沒道理要亂了手腳。」
  「────」
  「而且,我可沒打算毀約。娶她當我的老婆,還有一定會回去。我答應她兩個都會做到。要是毀約,我就再也吃不到她煮的飯了。」
  威爾海姆堂堂正正地朝感到悲壯的格林這麼說。感覺帶著幽默的發言讓格林愣了一下。
  接著立刻是格林的長聲嘆息──很像他會有的反應。
  「────」
  「不要露出那種眼神。就算看不見,就算沒法寫字,我大致上也知道你在想啥。而且閒聊瞎扯會浪費時間,對吧?」
  嚴肅消失,格林的視線只剩下溫和。揮別他的視線,威爾海姆繼續探索洞窟。他的話八成讓格林聳肩,重新──正準備要探索時,黑暗中響起虛弱的人聲。
  「……啊。」呻吟聲是從格林那兒發出來的。是他背著的男童。原本一直昏睡的他扭動身子,慢慢地醒轉過來。
  「呃。嗚……咦?」
  「……醒來啦。算我拜託你,不要吵鬧喔。」
  清醒的聲音透著內心的混亂。威爾海姆沉著冷靜地跟醒過來的男童這麼說。答應之後男童下到地面,在黑暗中邊找他們邊說:
  「這、這裡是……叔叔你們是?」
  「叔叔啊……我們是王都的人,來找你的。這裡是山裡的洞窟,你跟其他小孩下落不明,所以村裡的人都在找你們。到這邊跟得上嗎?」
  「啊,我們掉進『土蛇巢穴』……那這個洞窟就是……」
  威爾海姆的說明,讓男童知道置身的黑暗真面目為何,並感到萬分膽怯。
  「你先冷靜。這裡確實是叫『土蛇巢穴』的洞窟。因為入口坍塌,所以我們正在找其他出口。……你們為什麼會來這裡?」
  「……大人叫我們不准進來。」
  「我想也是。因為我們要入山前也被叮嚀過。」
  「不過,最近村子裡地震了好幾次……我以前曾聽爺爺說過,地震是住在山裡的土蛇大人引發的。所以……」
  威爾海姆察覺了聲調壓低的少年話中的真意。
  「是要來殺土蛇嗎。真勇敢。」
  「才、才不是!我們是想說來供奉土蛇大人,請祂別再引發地震!」
  威爾海姆做出的結論讓男童慌張地大聲起來,接著從自己的懷中摸索一下,然後把手中的東西扔向地面──頓時亮起白色光芒。
  幾個小時沒見過光芒,強光令威爾海姆和格林呻吟。
  「……原來你有帶拉格麥特礦石啊。」
  「因為要進洞窟,所以當然有囉。叔叔你們為什麼沒帶啊?」
  「────」
  被孩童針砭準備不充分,威爾海姆和格林苦著臉面面相覷。但是多虧了男童,現在有了光源,這樣一來探索應該會有很大的進展。
  威爾海姆一伸出手,男童就不情不願地將手中的礦石交了出去。威爾海姆邊確認在手中發光的礦石觸感邊說:
  「我了解你和其他小孩的決心,但是你們能力不足。下次要注意不要給其他人添麻煩,還有就是要提昇自己的體能練習揮劍。」
  「哦,嗯……知道了。對不起。」
  被給予有點偏離目標的建議後,男童垂下頭。之後仰賴光和風,找到風吹進來的洞口的話應該就能出去了。
  雖然很怕到了外頭得面對過了多少時間的事實──
  「那個等到出去後再擔心。不過我對於被土蛇這種迷信給擺弄感到很不服氣。」
  孩子們的行動出發點是為了村子好,就算一直怪罪他們也無濟於事。要更積極、更有建設性的──不過威爾海姆的自言自語讓男童睜大眼珠。
  「哪裡迷信了?土蛇大人是真的存在喲?」
  「────」
  男童愣愣地這麼說,對此威爾海姆瞇起眼睛。緊接著,身旁的格林摸著自己的後頸,用力敲響鋼板。
  金屬聲尖銳無比,這個信號是「提高警戒到頂點」。
  格林洞察危機的能力甚至遠遠超過威爾海姆,因此他的反應代表有最大等級的危機降臨,這點毋庸置疑。
  「混帳,是什麼──」
  過來了?還沒說完,「那個」就來了。
  威爾海姆拔劍,把光源朝洞窟深處高舉。頓時,有道黑影掠過礦石綻放的白光,用力蠕動並猛然搖動洞窟直逼而來。
  「────!」
  佔據整個洞窟通道的龐大質量,是身軀遠大於威爾海姆他們數倍的存在,一瞬間從有所戒備的三人身上奪走了現實感。
  下一秒,扭動龐大身軀的影子便使出強烈一擊──
  「──啊!?」
  毫不留情撞過來的破壞力,使得洞窟再度坍塌。
  
  11
  
  ──被稱作「土蛇」的玩意,就像身長超越十米的巨大蚯蚓。
  為了適應洞窟裡的生活,因此眼睛已經退化,蠕動的身軀也沒有手腳。不過黑壓壓的額頭上卻長著扭曲的角,讓人一眼就能看出牠的醜惡出身。
  頭部長角的生物,就足以證明牠是人類的公敵魔獸無誤。
  魔獸的行動準則,就是殺害一切的生命體──亦即對闖入自己狩獵場的這三人,魔獸最優先做的事就是施加毫無保留的破壞力。
  「──唔!!」
  往下敲的尾巴,格林立刻舉盾擋住。
  身為盾士的他,巧妙化解敵方攻擊的技術出類拔萃。對手是魔獸,有著龐大差距的體重,即便如此他依舊勉強承受,並完全洩掉敵人的第一擊。
  「────」
  全神貫注在盾牌上,將衝擊力道往自己身邊帶。準頭被帶掉的攻擊用力撞上堅硬岩壁,劇烈的搖晃撼動整條洞窟。
  「喀、呼──!」
  通道上的衝擊搖晃腦袋,格林的嘴巴流出鮮血。雖然把攻擊卸除,卻沒法完全抵銷威力。他雙手疼痛,兩腿發軟,沒法再承受第二擊。
  但就算如此,還是製造出了剎那間的空隙。
  「劍鬼」會活用那瞬間,格林比任何人都信賴他。因此──
  「──幹得好。」
  用簡短一聲給予最大等級的稱讚,銀光在黑暗中不住迸發。
  使出的斬擊盡情肆虐,刺向動作停下來的土蛇身體。土蛇的表皮極富彈性,光滑的身軀也有強烈對抗爪子和刀刃的耐力。
  可是,「劍鬼」的斬擊在第一下被防住後,劍光就開始改變。劍擊的角度、威力隨著每一斬提昇精準度,終於突破防護貫穿肉體──
  「吼嘎嘎啊啊啊──!!」
  魔獸咆嘯,身上噴滿血花的威爾海姆持續揮劍。
  被他的劍擊和強大氣魄給鎮壓,魔獸的軀體邊灑落鮮血邊一口氣往後退,發出在地面攀爬的聲音,拉大跟威爾海姆之間的距離。
  「格林,站起來!這邊不適合戰鬥!要移動了!」
  撐起跪地的格林的肩膀,把整個傻住的男童夾在腋下。雖然這兩人都處在無法快速移動的狀態,但在這裡交戰對己方太過不利。只好仰賴拉格麥特礦石的光芒,朝著洞窟深處再次移動。
  但是在逃跑途中威爾海姆察覺:蜿蜒曲折的洞窟不是自然形成,而是由土蛇的身體走出來的通道。
  「既然如此……!」
  最惡劣的情況下,就是不管跑到哪裡洞窟的寬度都不會變。要與土蛇一戰,就非得需要能夠跨越牠巨大身軀的空間。
  「照這樣看來,一直逃只會讓狀況變得更差……」
  戰鬥本能彈出來的答案,讓威爾海姆當場停下腳步。把抱著的男童塞給格林,架起劍面向背後。
  無聲的格林抱好男童後,威爾海姆吼道:
  「在這裡我跟你都沒法發揮本領!一起活下來是最好的!趁我應付這傢伙的時候往更裡頭去!」
  朝著想要留下來的格林大罵,用劍將手中的拉格麥特礦石剖成兩半。即便變成兩塊,礦石的特性也不會消失。
  將光芒變小的一半扔向格林後,威爾海姆把剩下的光源含在嘴巴上。
  「好咧,快走──!」
  格林手握光源,抱著男童往洞窟深處跑。遠去的腳步聲被逐漸從前方逼近、巨大身軀摩擦地面的聲響給蓋過。
  啣在嘴巴的礦石白光,照出沒有眼睛的怪物正張開血盆大口準備突擊──
  「呼唔唔唔啊啊啊──!」
  鼓足勁,配合突擊朝魔獸頭部使出突刺。劍尖一瞬間被魔獸的體表給彈開,但迸發的劍氣立刻修正目標,穿破肌膚讓劍身戮進。
  昏暗中看不清魔獸的體液顏色,但身體有一半被淋到的威爾海姆放聲吠吼。不過,先發制人的突刺進度也只到此。魔獸的突擊威力無法完全閃避,劍鬼的身體直接撞上龐大軀體,然後朝後方遠遠飛出去。
  「咳哈!」
  背部撞上岩壁,屏息的威爾海姆立刻朝旁邊縱身一躍。緊接著魔獸就朝威爾海姆方才撞到的地方追擊,牆壁被挖掉一大塊。衝擊力道導致牙齒咬住的礦石掉落。仔細一看,光芒就在扭動脖子的魔獸眼前。
  「────」
  回收光源──不,霎時做出了其他判斷。
  踏步,用劍尖挑起發光礦石,朝著騰空光源施以突刺。劍尖帶著礦石,刀刃再度深深戳進魔獸的傷口。沒有發聲器官的魔獸劇烈扭動,在狹窄的洞窟通道裡掀起衝擊波和強風。
  威爾海姆也在衝擊下撞到牆壁好幾次。額頭破皮,裂開的嘴角流淌鮮血。但是目的達成了。
  「這樣一來,你的位置就一清二楚了。」
  傷口被埋入拉格麥特礦石,導致魔獸頭部發出白光。這樣一來,在這個洞窟裡,不管牠躲在哪都絕對不會被看漏。
  沒有視覺的土蛇對此毫無所覺,又像平常狩獵時那樣潛入黑暗,想從死角瞄準獵物進行狙擊。但是──
  「都看光光了,蠢貨。」
  難以相信那麼龐大的身軀攻擊時竟然毫無聲響,不過威爾海姆在千鈞一髮之際閃過。縱使可以看穿牠的攻擊,但通道窄到難以迴避。只能在接近到極限,在間不容髮的時候閃過,然後重複這樣的舉動。
  不時使出像是擦身而過的斬擊,但都不構成致命傷。不管是要殲滅還是要擊退,地形的限制使得自己無法靈活出招。至少──
  「──!?格林嗎!」
  在戰鬥期間,突然從洞窟深處傳來連續高亢聲響。聽起來像是自暴自棄亂敲一通,但那確實傳達出明確的指令給威爾海姆。
  「緊急集合」──不管在哪都要立刻集合的信號。
  「────」
  威爾海姆順從鋼板的指令,立刻趕往洞窟深處。
  魔獸歡喜地追著奔馳的他,卻沒想到自己頭部的光芒照亮了通道,因此其實牠反而是在幫忙自己逃跑。
  穿過蜿蜒的道路,跳過裂開的地面,不久終於看到黑暗通道的盡頭──
  「──格林!」
  盡頭處有光芒,站在那兒的格林張開雙手在等自己。呼喚他的名字後,剎那間有疑問竄過腦袋。
  寄託給他的男童不在。洞窟的盡頭,格林叫自己過來的理由,以及眼神充滿信賴的理由──
  「────」
  專心跑向格林,然後與他同時朝旁邊跳。身後追著威爾海姆、直線前進的魔獸反應不及,一頭撞上岩壁。
  轟然巨響穿過洞窟,飛沙走石襲向跳開的兩人,但是接著又發生超越剛剛的衝擊。是承受撞擊的牆壁崩塌所引起的。
  坍塌再度發生,土石流進狹窄洞窟。可是最大的變化不是這個。崩塌的天花板,碎裂的岩壁,以及從後頭照進來的刺眼光芒──
  「──卓格夫隊,總攻擊!!」
  像怒吼一樣發出號令,下一秒武器就不斷迎頭痛擊。真的是毫不留情地蹂躪撞穿洞窟牆壁、伸到外頭去的土蛇頭部──
  「戰鬥結束。──確認隊長和副隊長平安無事!」
  踩著在瞬間被撕開的魔獸屍首,往洞窟裡頭看的康吾德正盯著被土石埋住的威爾海姆和格林。
  
  
  
  「──太慢啦。」
  腰部以下都被埋沒的威爾海姆,光是要這樣說就已經竭盡全力。
  
  12
  
  ──婚禮預計在火之刻準點開始。
  約定的時間即將到來,會場已經被參加者坐滿。來賓全都期待美麗「劍聖」的婚禮,王國政要也大多都有出席。
  「我明明說過很多次,辦個只有親人參加的小婚禮就行了……」
  「那肯定很難辦到。因為全國都在關注特蕾希雅大人的婚禮。而且我也認為那樣是理所當然的。」
  聽說了會場的盛況後,特蕾希雅這麼喃喃自語,卡蘿則是氣勢熊熊地這麼說。
  身為伴娘,卡蘿也穿上華麗禮服打扮得宜。凜然樣貌牽引出她的美麗魅力,但當事人卻毫不在意。
  對現在的她來說,最重要的就只有眼前的特蕾希雅。
  「特蕾希雅大人,您真的很漂亮。讓我很想擄走您逃跑。」
  「如果是妳的話那被擄走也不賴喔……不過這樣一來,就得和追上來的威爾海姆決鬥了。不要為了我打架!」
  「現在的特蕾希雅大人,確實有揮劍搶奪的價值。」
  卡蘿帶著玩笑的稱讚,讓特蕾希雅掩嘴笑。
  面對身著白色新娘服的特蕾希雅,就算用盡讚美的話語都不夠。現在的特蕾希雅就是楚楚動人又美麗到這種地步。就連同性別的卡蘿視線也離不開她,還錯以為自己口乾舌燥。
  豔麗的紅色長髮盤起,只是施以淡妝就大幅改變平常的印象。如果持劍的她是威風凜凜的英雄,那盈滿愛意的她就是花之妖精。
  幫忙穿衣和化妝的自己萬分自豪。卡蘿沉浸在這樣的感慨裡。
  再來就只剩下讓那個粗魯的男人娶走美豔動人的特蕾希雅──光想就火大。
  「不如真的擄人逃跑……」
  「卡、卡蘿?妳沒事吧?妳剛剛的話好像有點認真……」
  「請不用擔心。是開玩笑的。……目前是。」
  卡蘿別開視線,在特蕾希雅的楚楚可憐視線下努力律己。而卡蘿的苦惱,被粗暴打開休息室的門的聲響蓋過。
  「特、特蕾希雅!威爾海姆還沒回來嗎?不快點的話典禮就要開始了!來賓裡頭有人長得很像國王陛下……。我是認為不是陛下,不對,比起那個,新娘禮服很適合妳……嗚喔喔喔喔!」
  「父親您很煩耶……」
  慌慌張張進入休息室的是失去冷靜的貝爾托。他忙不迭地輪流看向會場和休息室,連珠砲地吐出不固定的話題,最後又因為特蕾希雅的新娘樣貌而痛哭流涕。
  他這樣子令特蕾希雅皺眉,不過看著父親的眼神沒有怒意,應該說只有十分沉穩和溫柔的神色。
  就如陷入混亂的貝爾托所說的,出去巡察的卓格夫隊還沒回來。已經超出預定時間半天以上卻還遲遲未歸,代表路上發生了問題。
  其實那問題應該還包含了貝爾托的陰謀策劃在內,所以他這樣慌了手腳反而很不合常理。但──
  「看吧。我就說了,不要多事,老老實實地等待女兒出嫁就行了。」
  接在號泣的貝爾托後面現身的,是身穿禮服的媞舒雅。身為新娘母親的她,瞇起眼睛看著坐在椅子上穿著嫁裳的女兒。
  一瞬間,有強烈情感掠過平常始終保持冷靜的媞舒雅的雙眸。那感情,卡蘿看不出屬於喜怒哀樂哪一種。但是──
  「──很漂亮喲,特蕾希雅。提姆茲他們一定也會很高興的。」
  「是的。謝謝您,母親。……還有也謝謝兩位兄長和卡吉雷斯。還有父親。」
  面對母親的稱讚,特蕾希雅漾出唯美笑容,點頭以對。感覺像順便被加在感謝行列的貝爾托,也因為這句話而拿手帕擦拭溢出的淚水。
  「對啊……妳的哥哥們也在祝福妳喲,特蕾希雅。」
  「雖然父親是想要說好話,但我還沒原諒您喔。」
  「咦咦咦咦!?典禮都要開始了耶!?現在有比這個更重要的問題吧!」
  「也不想想是誰製造出這個問題的……」
  「特蕾希雅大人,太激動的話頭髮和妝都會亂掉。貝爾托大人也是,請不要觸怒特蕾希雅大人。請搞清楚狀況。」
  「怎麼連卡蘿都講這種話!」
  嚴厲叮嚀沒有好好反省的貝爾托後,卡蘿接著觀察特蕾希雅的樣子。畢竟威爾海姆他們還沒回來是事實。
  假如他們沒回來,那麼婚禮將成為盛大鬧劇,害得大批人顏面掃地。
  「沒事的。就算萬一發生那種事……我也已經不需要任何人的許可。」
  「特蕾希雅大人?」
  「這跟父親的陰謀無關。假如趕不上結婚典禮,大不了我跟威爾海姆一塊到遠方去結婚。我老早就是他的人了,他也是我的人。這點絕對不會變。所以我可以正大光明地面對大家。」
  對王國來說,這是「劍聖」與一名騎士的婚禮。但是對當事人特蕾希雅而言,這只是一男一女的結合儀式──無人可以介入。
  很感謝參加的來賓,也很高興被大家祝福。
  但就算如此──
  「都沒有威爾海姆回來的那一天讓我開心。」
  特蕾希雅的燦爛微笑,讓卡蘿忘了呼吸。這點貝爾托和媞舒雅也不例外。新娘的極品笑容,讓他們都理解了。
  特蕾希雅和威爾海姆早已結為連理。早在很久以前的那片花田裡。
  然後──
  「──總覺得外面鬧哄哄的。」
  被什麼吸引了注意力的媞舒雅轉頭看向休息室的門。接著門被敲響,一個大個子低頭露臉。
  是波爾德。充滿肌肉的身體硬是塞進禮服裡,看起來很不舒服的樣子。
  他向室內的每個人投以笑容,用力點頭道:
  「抱歉讓各位等得不耐煩。他們終於回來了。」
  沒錯,幾乎是在典禮要開始的時候,傳來了新郎回到王都的消息。
  
  13
  
  會場大門開啟之前,特蕾希雅覺得自己的心臟快要跳出來了。
  儘管在休息室等待關鍵時刻時可以保持平靜,但真的到了進場時刻,沉著就立刻消失。從這部分來看,忍不住要笑自己也是個軟弱的人類。
  原因一定是出自在這扇門後方等待自己的新郎。只有他,能讓特蕾希雅變成平凡的女人,而不是「劍聖」或是劍士。
  「雖然他本人沒這樣的自覺吧。」
  「特蕾希雅,時間到了。」
  微笑著低語時,身旁的貝爾托靜靜地伸出手臂。
  婚禮的經典橋段,就是新娘與父親相偕一同進入會場。拖著新娘禮服的長裙襬,特蕾希雅伸手繞住貝爾托那隻手。
  因緊張而僵硬的溫暖手臂,讓特蕾希雅小聲吐氣。
  「父親,對不起至今給您添了很多麻煩。我會幸福的。」
  「……唔。要是在這邊哭了,阿斯特雷亞家會顏面盡失的。」
  「所以我才要說呀。」
  「妳這孩子,真的是從小就最讓人費心。」
  這話簡直像在報復,特蕾希雅憋住湧上的心情然後微笑。見狀,貝爾托頷首,以父親之手推開通往會場的門。
  伴隨光芒在眼前擴展開來的,是經過隆重裝飾的王都聖堂。
  特蕾希雅所走的花徑,就如字面意思是由大量鮮花──而且還是由特蕾希雅和威爾海姆的邂逅處,用那片花田的無數黃色花朵來鋪設的。
  唯有知道兩人幽會一事的人才能辦到。恐怕是卡蘿的傑作。察覺這讓人感動的細節後,特蕾希雅抬頭,凝視並排站在花徑兩旁的來賓。然後因為異樣的光景而眨眼。
  「────」
  在衣冠楚楚、打扮奢華的來賓們旁邊,還有堂堂正正入席的他們。
  卓格夫全隊都被泥土灰塵和汗水弄髒,甚至還穿著鎧甲跟斗篷。破破爛爛的裝扮外加睡眠不足的表情,但是全都出席,無一缺勤。
  他們的樣子絕不適合出席他人一生一次的結婚典禮。
  事實上,是能以此為理由責備他們沒禮貌,催促他們退場的。身旁的貝爾托很驚訝,斜瞄特蕾希雅以表達這點。
  但是,特蕾希雅卻只是一度閉上眼睛,深深感謝出席的他們。
  「──謝謝。」
  他們不成體統的樣貌,卻得到特蕾希雅的親口道謝。
  假如為了祝福這場婚禮,盛裝打扮是一種體貼,那麼為了趕上這場婚禮,不管多髒都還是趕過來了,這也是一種體貼。
  而特蕾希雅明白幾度共同奮戰的他們的人品。被他們祝福,不管是身為「劍聖」還是女人,都是一份光榮之事。
  接著踩上紅色花徑,接受來賓們的掌聲和祝福,繼續前進。拉著激動不已的貝爾托的手,苦笑都不知道誰才是新娘了。
  通過卓格夫隊面前,挺直背脊朝拍手的他們點頭。他們所有人配合這動作整齊劃一地敬禮。這一幕,深深地烙印在心底。
  隊伍邊緣是並肩而立、正看著特蕾希雅的格林和卡蘿。哪天立場交換的機會肯定很快就會來臨。
  屆時自己會比任何人更祝福他們。特蕾希雅在心中用力發誓。
  在兩人身旁的波爾德,還有王國政要全都齊聚一堂。波爾德旁邊是把帽兜往前拉到極限的人──連吉歐尼斯陛下都在,驚訝的同時忍不住苦笑。
  對前來參加這場婚禮以及相關的人,全都獻上由衷的感激。
  然後──
  「──威爾海姆。」
  花徑的終點,有一名青年站在祭壇上俯視特蕾希雅。
  特蕾希雅呼喚他的名字,鬆開貝爾托的手。取而代之的,走下祭壇的青年牽起她的手,將新娘抱進自己懷裡。
  新娘從父親手中被交給新郎。這一瞬間,這件事,讓特蕾希雅閉上眼睛,大口吸進擁抱自己的青年的體味──
  「──又是汗臭味。」
  用這句話和笑容犒賞死命趕來的新郎。
  
  14
  
  在「土蛇巢穴」的攻防戰,和婚禮當天的朝陽同時落幕。
  「多虧了格林副隊長的臨機應變。洞窟深處確實有風吹進去,但是通道狹窄,大人過不去。不過卻是孩童可以爬進去的寬度。他就讓那孩子幫忙傳話……」
  「讓隊伍在外頭埋伏,等魔獸撞穿山壁。真虧他知道我們會從那裡出現。」
  「隊長看起來比想像中的還要拼,所以才整團出動來狩獵呢。」
  以上,是救起被活埋一半的威爾海姆和格林的康吾德所說的話。
  事情的始末就如他所說,靠著格林的機智和卓格夫隊的總攻擊殲滅了魔獸。不但確保了庫拉姆林的安危,還找回、保護了孩子,在維持治安方面來說是莫大成功。
  「再來就只剩下抱著操翻地龍的覺悟,把隊長送回王都……婚禮會場。好啦,沒空休息了。走吧!」
  「雖說幫了大忙……不過你們為何要這麼拼命?我跟特蕾希雅的婚禮對你們來說有那麼重要嗎?」
  康吾德鬼氣逼人的樣子令威爾海姆忍不住道出疑問。
  這話讓跨在地龍身上的康吾德搔搔鼻頭。
  「說過很多遍了吧。不能讓特蕾希雅大人孤零零地一個人站在會場上。那位大人……那位女性非得幸福不可。」
  「────」
  「隊長……不,威爾海姆,你或許沒有自覺。」
  平常的隨便語氣消失,康吾德的側面充滿認真。身為老兵的他,言行恢復為對待過去的威爾海姆的樣子,繼續說了下去。
  「不過呢,我們跟那女孩,和『劍聖』在內戰中一塊並肩作戰了無數次。每次都被那把劍拯救,被她保護,也被給予勇氣無數次。我們可以活到現在都是多虧了『劍聖』。這個可不是說謊或吹牛。」
  手握操縱地龍的韁繩,康吾德直視前方。威爾海姆知道他的雙眼掠過了對他自己的憤怒。
  「那股強勁,『劍聖』的劍,壓倒性的強大。所以說,在慶祝典禮那一天,看到你打敗『劍聖』的時候,我很後悔。」
  「後悔?」
  「那女孩,『劍聖』其實就只是個女孩子。我們竟然都沒察覺到這點。」
  咬緊牙根的他一臉不快。威爾海姆斜瞄他,接著他又鬆弛緊繃的臉頰,無力苦笑。
  「對你來說是天經地義的事,我們卻一無所覺。壓根兒沒想過我們一直仰賴的強大代名詞『劍聖』,其實也是有弱點的女孩子。」
  「────」
  「我們讓一個女孩子持劍作戰,這算什麼騎士。算什麼勇猛果敢的卓格夫隊。所以說,你從她手中奪走劍這點,我們全都很感激。因為你讓我們,讓沒資格自稱騎士和男人的我們自覺到該做什麼。」
  康吾德就只說了這些,接著用雙手用力拍自己的臉頰。乾巴巴的聲音響起,緊接著老鳥士兵就恢復成平常從容不迫的面容。
  「這就是為什麼要讓隊長給特蕾希雅大人幸福的原因。所以說要快上加快。就算連洗澡和換衣服的時間都沒有。」
  「為了別讓她一個人,是嗎。」
  「正是如此。」
  康吾德的笑容清爽不已,威爾海姆鼻子噴氣,催促地龍加快速度。
  就這樣,卓格夫隊一齊回到王都,還先略過報告直接趕赴會場──
  
  「──又是汗臭味。」
  見懷中的少女一臉不滿,威爾海姆苦笑。
  這次真的沒法抗辯。因為巡察期間根本沒時間睡覺和洗澡。不過原本是有預定婚禮前要從頭洗到腳的,但最後還是來不及這麼做。
  再怎麼說都有趕上婚禮,來賓裡頭也沒人缺席。雖然沒時間沐浴,但還是有脫下鎧甲和護具換上新郎禮服。希望新娘能夠滿意。
  只是,當然──
  「我知道這樣不好。」
  「不會,沒關係。這就是威爾海姆的氣味,是你的一部分。」
  「說汗臭味是我的風格,讓我很想反駁耶。」
  「又不是這種意思。笨蛋。」
  相擁的兩人交談完,威爾海姆的視線轉向前面的貝爾托。
  八成就是硬塞巡察任務以及在路上安排一堆陷阱的人。一想到來到這裡有多勞心勞力,就算抱怨個一句應該也不會遭天譴吧,但──
  「貝爾托殿下。──您的女兒特蕾希雅,我接手了。」
  威爾海姆的嘴唇沒有吐出怨言。
  說出必要的話,傳達給必要的對象。聞言,貝爾托面頰僵硬,說:
  「……要讓她幸福喔。」
  「我對天發誓。──只不過,幸福的程度會僅次於我。」
  因為迎娶心愛少女的自己是最幸福的人,這點不能讓步。
  聽到威爾海姆的宣言後,特蕾希雅紅了臉,貝爾托則是瞪大雙眼。不過新娘之父立刻行禮,站到身在觀眾席的妻子旁邊。
  就這樣,留在花徑上的就只剩下威爾海姆和特蕾希雅,婚禮的主角們。
  威爾海姆雖然換上新郎裝束,但也只有服裝能看,整個人根本是蓬頭垢面,絕對稱不上是體面。
  而另一方面,特蕾希雅身著以白色為基底的華麗新娘服,是這世上最美的新娘。
  「對嫁裳的感想……等婚禮完再聽你說。」
  「老實說,我沒自信可以說得出來。」
  「假如說不出來,也可以用態度和行動來表示。」
  「……那樣子的話,可會變得非常不得了呢。」
  「咦?」
  早已習慣新娘對自身魅力一無所覺,新郎嘆氣。接著將她從胸膛解放,改用公主抱抱起來。
  環抱住膝蓋和腰部,抱著微微吃驚的她走上祭壇。心愛的少女纖細輕盈,不過卻是這世上最值得寶貝的人兒。
  「很丟臉耶,放我下來……!」
  「不這樣子讓大家知道妳是誰的人,我會不安。」
  「那種事,從內戰典禮那天開始就人盡皆知了!」
  聽了特蕾希雅紅著臉說的話,威爾海姆卻很狐疑。笨拙的藉口沒有奏效。說到底,就只是威爾海姆想這麼做而已。
  只是想要炫耀這世界上最美麗動人的少女是自己的新娘罷了。
  
  婚禮儀式開始進行。
  新娘和新郎在祭壇上看著彼此,擔任司儀的麥克羅托夫口述冗長的導言。一半的話都是左耳進右耳出的威爾海姆和特蕾希雅,互換彼此的愛與誓言──
  「那麼,雖然是第二次,但請在大家面前進行誓約之吻──」
  麥克羅托夫故意加了一句俏皮話。威爾海姆朝特蕾希雅走近一步。
  「威爾海姆,我愛你。」
  「────」
  「你呢?」
  新娘帶著戲弄的發問,讓威爾海姆答不上話。
  不過為了以態度和行為回應她的要求,便將嘴唇湊了過去。
  那天的婚禮,就是後世詠唱的「劍鬼戀歌」的後日談──
  
  天氣晴朗,正適合由鬧哄哄又可愛的日子所譜出的「劍鬼戀譚」。
  
  《完》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资源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x

评分

参与人数 39轻币 +558 收起 理由
:::::: + 10 工作辛苦
newater + 36 工作辛苦
oak00001 + 15 工作辛苦
沧笙 + 11 我很赞同
historyking + 13 工作辛苦
aegis9654 + 16 工作辛苦
szszhh + 18 工作辛苦
桦丿山の鬣 + 18 工作辛苦
bhsd + 15 感谢录入!
x66150208 + 10 工作辛苦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1 13:02 | 显示全部楼层
  『劍鬼戀譚──聘可塔特的銀華亂舞』
  
  1
  
  ──帶著強風的斬擊低吟,「劍鬼」穿過生死縫隙,踢踹土壤。
  
  視野角落是飛散的土塊,「劍鬼」舞動身子使出劍擊。朝對手的粗脖劃過去的銀光準確地瞄準要害,可是卻被來自正下方的一擊給彈開。
  「────」
  連咂嘴的時間都沒有。
  利用劍擊被防禦住的衝擊,「劍鬼」順勢飛向空中。乍看之下逃向無處可逃的空中是愚蠢之舉,但在這瞬間卻是唯一活路──
  「喳──!!」
  轉眼間,來自三方同時攻過來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削去肌膚,噴出血花。
  但是卻沒有造成致命傷。加速運轉的意志拋下痛楚,夾帶血風的「劍鬼」在空中翻轉身子,頭下腳上朝眼底的大塊頭使出上劈。
  劍尖入侵藍黑色肩膀。太淺了,還不夠砍掉一隻手。咬緊牙根後,緊接著就被一記回禮侵襲。
  「嘎──!」
  有孩童頭顱大小的巨大拳頭,陷進硬是扭轉的側腹裡。這一擊的威力讓肋骨哀號,身體直接朝旁邊飛了出去。
  用力撞擊石牆,受身還不充分的情況下就掉落地面。額頭被石板地割破,用舌頭舔取流淌的熱血後抬起頭。對方沒有追擊,代表並非毫髮無傷。
  「────」
  單膝跪地的「劍鬼」面前,是龐大到要仰望、傲然而立的身軀。巨大身軀凝視自己的手──毆打「劍鬼」結果手腕被砍斷的左手。粗壯的手腕噴發血液,碩大的拳頭掉在他腳邊。
  一望就知道是重傷。雖說「劍鬼」的傷也不算輕,但是跟失去手的對手相比就知道是誰佔了優勢。
  ──假如對方沒有剩下三隻左手的話。
  「好久沒有被敵人痛擊了……這是難得的幸運。」
  裸著藍色上半身的巨漢深沉地說完,失去手的手腕膨脹,頓時傷口就停止出血。這是利用異於常軌的肌肉來收縮血管強行止血。這不是可不可能的問題,而是眼見為憑。
  「……你是怪物嗎?」
  「別講那麼寂寞的話,勁敵。不管是吾還是汝,都要感謝這段緣份。」
  「呸!……哼。那是想要搶走別人的女人的正當理由嗎?還真好聽。」
  「打倒汝這樣的強手,強搶美嬌娘當獎勵很正常。沒什麼好奇怪的。」
  「簡直是蠻族的道理。」
  「是為劍而活的野獸真理。」
  劍鬼吐出血塊,巨漢──擁有八隻手的鬥神猙獰一笑。其威容釋放出壓倒性的霸氣,不過「劍鬼」也毫不畏懼,與之相對峙。
  那當然。可沒有撤退的選項。為什麼呢──
  「────」
  後方的石砌大橋入口處,有視線直刺自己背部。
  這場超越人類認知的決鬥,有大批的觀眾在看。背對的視線數量多到不用數,用肌膚就能感受到無數的感情漩渦。
  但是,對「劍鬼」來說最重要的就只有一個。只要能夠強烈感受到那一個就行。
  「────」
  反映出萬里晴空的雙眸,宛如烈焰的美麗長髮迎風飄揚,專心一志又毫不懷疑,相信「劍鬼」一定獲勝的視線。
  只要那雙眼還看著自己,「劍鬼」就不會輸給任何人。
  因此──
  「隨你高興怎麼說。反正會是我贏。──『八腕』庫爾剛。」
  「那吾就讓美嬌娘懷上吾的種,小孩就用汝的名字吧。──『劍鬼』威爾海姆。」
  粗大健壯的七隻手,架起刀身寬厚的大刀「鬼庖丁」。
  全身劍氣膨發,連「劍聖」也為之退讓的高純度劍技再度上身。
  無止盡的狂亂,劇烈激情的鬥氣漩渦,「劍鬼」與「八腕」的一對一對決──
  
  ──史上赫赫有名的激戰、死鬥、性命交搏的「聘可塔特的銀華亂舞」。
  
  譜出這場戰鬥的開始和結局的,是一對年輕男女在「劍鬼戀譚」的其中一幕──
  
  2
  
  「──父親是笨蛋!我不理您了!」
  大清早就有美聲響徹宅邸,在庭院樹上歇息的小鳥們一齊振翅飛去。
  受驚的拍翅聲遠去,世界又恢復片刻寧靜。可是時間僅凍結了一瞬,融化時採取慌張行動的是個瘦長蓄鬍的男性。
  失去沉著的男性,用跟他外表不符的動作揮手道:
  「等、等一下,特蕾希雅。要生氣不嫌太早了嗎?妳先冷靜一下子,慢慢考慮我的提議也不遲……」
  「是父親的想法太貿然又反常了吧!為什麼這麼重要的事連商量都沒有就擅自決定!?我有說錯嗎!?」
  「當然是因為我想給寶貝女兒一個驚喜啊。」
  「哦~嚇到我了。我嚇了好大一跳。往很糟糕的方向!到了想要斷絕父女關係!」
  「咦!?為什麼!?我這麼為妳著想耶!?」
  男性反過來被嚇到,跟他吵架的少女則是累到大聲嘆氣。
  有著美麗紅髮和藍色雙眼的漂亮少女,雖然無意打扮,但白色便服就已襯托出她的女性魅力。她雙手環胸,像在強調意外豐滿的胸部。
  少女名為特蕾希雅•范•阿斯特雷亞──是這間宅邸的主人,也是眼前的貝爾托•阿斯特雷亞的親生女兒。也就是說,這是父女吵架。
  而這對父女吵架的光景其實並不罕見,不如說發生得相當頻繁。而且只要是貝爾托去找特蕾希雅的話就幾乎肯定會發生。
  這次的情況是──
  「是說,父親您一個月來這裡幾次了!將近半個月都有跑來吧!您明白現在對我來說是什麼時期嗎!?新婚蜜月期耶!?」
  「我當然知道!正因如此,為了避免兩個年輕人擦槍走火,所以才要來盯緊你們踩煞車。這不叫為女兒著想要叫什麼?」
  「父親您乾脆去給地龍踹到受重傷好了!」
  「什麼!?那句是卡拉拉基的慣用語吧!?」
  坐在沙發上望著父女吵架的威爾海姆嘆息。這時,面前突然遞出一個茶杯。看過去,端茶給自己的是有著亞麻色頭髮的高尚女性。見到她,威爾海姆也忍不住端正坐姿。
  「抱歉每次都來叨擾喔,威爾海姆。我家那口子和女兒很愛吵。」
  「還好啦……不,我已經習慣了。父親大人的心情我也不是不懂。會擔心女兒很正常……難免的。」
  「用不著那麼客氣喔?我跟你已經是家人了。要是做爸爸的能夠老實承認這點就好了呢。」
  威爾海姆努力讓談吐有禮貌,女性則是對他這麼說,露出微笑。從她的微笑裡可以瞥見對威爾海姆來說最具魅力的女人的面容。
  這是當然,因為這位女性正是特蕾希雅的親生母親媞舒雅•阿斯特雷亞。
  早晨的阿斯特雷亞家──威爾海姆和特蕾希雅這對新婚夫妻所組成的家庭,目前正在接待妻子的父母貝爾托和媞舒雅。
  而就如妻子的抱怨一樣,接待他們幾乎已經是慣例了。
  「早安。……請問,今天早上是因為什麼原因吵架?」
  當休息室的爭執還在持續,有其他人伴隨著招呼語進來。面容反映出當事人正經八百的性格,閃耀的金髮剪得和肩膀齊平,是看起來十分正派的女性。
  是特蕾希雅的隨從,跟威爾海姆也有交情的卡蘿•雷玫迪斯。
  她的家族世世代代侍奉阿斯特雷亞家,而她本人也已經很習慣主子父女吵架。這從她無視爭執的兩人,而是直接問媞舒雅就能窺知一二。
  「早安,卡蘿。是呢,好問題。順便問一下,妳覺得是為了什麼呢?」
  「大概是來訪得太頻繁,特蕾希雅大人終於受不了爆發了。」
  「唉呀呀呀,正確答案。唉呀,畢竟他做事都一面倒,所以很好猜。」
  「是……這樣啊。」
  見媞舒雅微笑肯定,卡蘿面露遺憾。似乎是試著找出主子的親生父親貝爾托有什麼優點但卻找不出來,所以很灰心。因為那樣而灰心未免太失禮了,只是威爾海姆沒有說。
  就這樣,三人為了貝爾托的事,以嘆息來代替晨間的招呼,而察覺到這邊的特蕾希雅雙眼發光,高聲大喊。
  「卡蘿!妳聽我說!父親又擅自作主讓我傷腦筋啦!而且還不覺得自己有錯……啊,早安。」
  「早安,特蕾希雅大人。那個,特蕾希雅大人的心情我強烈地有共鳴,但是請不要太責備令尊,不然他很可憐。」
  「就是說啊,特蕾希雅。妳也稍微學學卡蘿對我的尊敬。」
  「呵呵,這個人啊,明明被同情了卻絲毫沒察覺……所以才可愛。」
  特蕾希雅和卡蘿的對話讓貝爾托驕傲地挺起胸膛,就只有妻子是陶醉地看著他。眼前這光景讓威爾海姆扶額。
  奇妙的家庭關係。雖說自己現在也是箇中的一份子,但在記憶中,自己在老家跟雙親和兩個哥哥都沒有這麼令人疲累的關係。
  這樣看來,自己當年離家出走的原因實在很匪夷所思。
  「覺得哥哥講的話讓我很火大這點,是毋庸置疑的。但……」
  「是說,威爾海姆!你也說說父親啊!他這樣子很奇怪吧?不念念他不行……不念父親就不知道!」
  「那種事,就算我來講也沒什麼意義吧?」
  「假如你站在我這邊幫忙,我會很高興的!這樣可以吧?」
  陷進沉思時,特蕾希雅就來討救兵。最後加的那一句話具備了多大的力量,這名少女根本沒有自覺。
  本能地了解對方的致命傷,該說不愧是前「劍聖」嗎?
  「──?幹嘛賊兮兮地笑。好了啦,這邊這邊。幫忙我。」
  「好,知道了。所以,今天早上是在吵什麼?」
  苦笑回應特蕾希雅的招手,詢問不得要領的爭執起因。
  長達半個月叨擾新婚家庭,問題似乎並非這麼單純。
  顯然又是貝爾托提出什麼無理難題──面對丈夫的問話,特蕾希雅面紅耳赤。
  「父親啦,說我們蜜月旅行的時候也要跟去!很難以置信對吧?威爾海姆也幫忙我念他一頓!」
  ──原來如此。
  真的是不識趣到極點了。威爾海姆仰頭看向天花板。
  
  3
  
  「所以說,父親。請您仔細說明。您的說法會決定我們的態度。」
  「哈哈哈,那種說法還真是不得了的威脅呢,特蕾希雅。妳這個想測試爸爸的孩子真叫人沒轍。這樣子更不能讓妳離開視線……」
  「在您講到主題之前,我對父親的好感可是越來越低喔。」
  「咦咦咦!?為什麼!?我什麼都還沒說耶!?」
  特蕾希雅的眼神犀利,貝爾托在心底仰天長嚎。幹嘛那麼驚訝?威爾海姆不解皺眉,但另外三名女性似乎都習慣了而一臉沒事樣。
  不管怎樣,繼續下去的話只是重複原先的爭執。儘管提不起勁,但無奈的威爾海姆介入兩人之間說:
  「冷靜點,特蕾希雅。先聽聽父親大人怎麼說。父親大人也請別再不小心刺激到特蕾希雅。這傢伙很容易激動。」
  「唔……好~知道了。既然威爾海姆這麼說,那我聽話。」
  雖然噘著嘴不服氣,但特蕾希雅還是勉強收起唇槍舌劍。看向為此而安心的貝爾托,他摸摸自己的鬍鬚,嘴角下垂。
  「威爾海姆你那什麼態度,簡直像是自己比較了解特蕾希雅。先聲明,我可是跟特蕾希雅一起洗過澡的喔。」
  「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跟女婿爭什麼爭啊,父親!!」
  「抱歉,我也有。」
  「咕呃啊!」
  「慢著!威爾海姆!?」
  貝爾托跪地,羞紅臉的特蕾希雅抓著威爾海姆的衣領把他推到房間角落,然後將他按在牆壁上,在羞恥、著急和愛情下淚眼婆娑地傾訴。
  「你、你、你、你講那什麼話啦!我、我們根本就還沒一起洗過澡吧!」
  「抱歉。忍不住就跟他槓上了。」
  「不要跟父親較勁!跟父親用同一個水準吵架的威爾海姆,我完全不想看到!」
  她把自己的父親講得很過份,不過威爾海姆也持相同意見。
  擁有共同敵人可以加深夫妻之間的羈絆,回到沙發前先張開雙手輕摟一下特蕾希雅。接著兩人就要往沙發上坐下去的時候──
  「……卡蘿,妳為什麼坐那邊?」
  不知為何,特蕾希雅和威爾海姆的對面本來只有貝爾托,但卡蘿現在也加入坐在旁邊。明明直到剛剛她都還隨侍在特蕾希雅的後方。從她站的位置應該就表態了她支持誰。
  面對特蕾希雅的問題,卡蘿一臉認真地搖頭。
  「那個男的不講道理,濫用夫婦之間的關係對特蕾希雅大人做了那種寡廉鮮恥的行為……」
  「慢著!我、我可是已經和威爾海姆結婚囉?」
  「是的。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可以濫用丈夫的權利和特蕾希雅大人一塊泡澡。」
  「都是夫妻了耶!?」
  卡蘿用像在瞪弒親仇人的眼神敵視威爾海姆。「就是說啊。」貝爾托也跟著起鬨,兩人締結的守備關係看來十分穩固。
  看樣子對面也因為有共同敵人而強化了羈絆。真是給人找麻煩。
  「萬分抱歉,特蕾希雅大人。我也有說什麼都不能退讓的底線。為此就算不情願,也還是跟貝爾托大人合作了。」
  「就是說啊……咦!?不情願!?」
  「連、連卡蘿都講這種話,怎麼辦……」
  「不管你們七嘴八舌什麼,我都會跟特蕾希雅一起洗澡喔。」
  「你這傢伙──!」
  真的生氣了的卡蘿飛撲過來,威爾海姆輕鬆閃過。斜瞄一眼實力差距顯而易見的兩人,滿臉傷腦筋的特蕾希雅向旁觀的媞舒雅尋求協助。
  「母親──……」
  「唉呀呀呀,都嫁人了怎麼還一臉可憐樣。不過,確實有點令人同情呢。……親愛的?」
  「噫!我可沒錯喲!?」
  抱頭慘叫的貝爾托說出做壞事的人很常說的話。對此默默瞇起眼睛的母親,發抖的父親,對特蕾希雅來說是司空見慣的樣子。
  而司空見慣的光景就順著往常的走向,到達熟悉的結果。
  「跟、跟去蜜月旅行,我也覺得太過頭了……所以說,就算特蕾希雅不必那麼生氣,我也不會跟……」
  「他這麼說呢。雖然是個小心眼又不懂得看氣氛的人,但不是壞人,頂多是個小惡棍中的小人物,成不了氣候的。你們擔心的事不會發生的。」
  「母親,稍微放點水吧……」
  「要是放水讓他嚐到甜頭,就對不起妳跟威爾海姆了。所以說要欺負就要欺負得徹底。啊啊,好難受……」
  表情看來豔麗無比的媞舒雅不斷痛斥越是責備就縮得越小的貝爾托。每次特蕾希雅都會鬆一口氣撫摸胸膛,同時又同情父親那副模樣。
  蜜月旅行帶父親作陪,就算是想盡孝的特蕾希雅也無法接受。當然,以隨從身份一塊去的卡蘿是另當別論。
  「所以說,你們兩個也好停止打鬧了。」
  「我根本沒認真,是這個女的一直在煩。」
  「唔!為什麼我的力量不足……劍神啊,若是能聽到我的請求,請現在就賜予我打倒這傢伙的力量……!」
  「在這裡!?不要許那麼惡質的願望!住手啦,卡蘿!」
  抱住咬緊牙根悔恨的卡蘿,特蕾希雅溫柔地撫摸她的頭。情深義重的隨從感受到主子的心情,痛心疾首地收斂怒意。
  「威爾海姆也是,不准再挑釁了。下一次就由我當你的對手。」
  「……那樣我沒勝算的,還是算了。」
  面對鼓著腮幫子抗議的特蕾希雅,威爾海姆早早舉白旗投降。這下子終於為一大早就開始的蜜月旅行爭執劃下句點。
  雖然覺得要是一開始貝爾托別無理取鬧的話就沒事了。
  「不管怎樣,這是第一次旅行。跟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不同,是你們夫妻用另一種型態相處的機會。過程可別馬虎敷衍,或是傷了特蕾希雅,知道嗎?」
  「知道。……領教了。」
  「特蕾希雅,要是不開心隨時都可以回家來……痛痛痛痛!」
  「哦呵呵呵。那麼,特蕾希雅,威爾海姆。好好享受蜜月旅行喔。」
  貝爾托又要多話,媞舒雅拉扯丈夫的耳朵將他帶離會客室。一個月就有半個月跑來新婚夫妻的住處鬧,但又絕對不過夜,這方面勉強可以感受到貝爾托的良心。
  「希望不是我想太多就好……」
  「就別想太多。是說卡蘿妳怎麼會來?今天休假吧?」
  特蕾希雅問道,卡蘿微微屏息。身為特蕾希雅的隨從,其實她不太有「休假」這種概念。因此主子所說的「休假」對她來說,指的是可以與之共度安穩時光的對象的假期。
  「今天隊上放假。格林那傢伙應該也窩在兵營。快去。」
  「用、用不著你說!一開始我就打算這麼做!」
  「好好好,辛苦妳了。快去快去,時間寶貴。今天是旅行前的最後休假,要連我們的份都一起陪他,快樂地過喔。」
  「明、明白了……既然特蕾希雅大人說到這種地步的話。」
  特蕾希雅微笑著送有點意氣用事但其實很少女心的卡蘿離開。直到最後卡蘿都還想說什麼,不過最終認知到對同樣在戀愛的少女特蕾希雅講什麼都沒有用,她才無精打采地離開。
  「好像跟格林約好在商業街碰面。最近的卡蘿萬分可愛,有時候我都要吃格林的醋了。」
  「因為那兩個傢伙個性都很麻煩。快點湊做堆不就得了。」
  「那樣的話,比起我和威爾海姆,她就會以格林為優先囉?那樣子我會有點寂寞……」
  威爾海姆咂嘴給的意見,讓特蕾希雅淺淺一笑梳理自己的頭髮。
  她當然懂威爾海姆的意見,只是那兩人的關係有點複雜。卡蘿出生的雷玫迪斯家雖然沒有阿斯特雷亞家那麼高貴,但也是王國貴族。身為該家族的長女卡蘿,想和平民出身的格林結合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就算他們心意相通,但家世和血統卻擋在中間。
  「──要是格林當上騎士就好了。現在是卓格夫隊的副隊長,應該也不遠了。」
  「……嗯,是啊。」
  察覺到特蕾希雅的擔憂而這麼回答的威爾海姆觸碰她肩膀,然後摟過來讓身體靠在自己肩膀上。感受到體溫的特蕾希雅閉上眼睛。
  自己能和威爾海姆結合完全是靠奇蹟接連發生。要是有任何一個閃失就不會誕生現在的幸福──現在很想發自內心感謝這點。
  滿懷這樣的憐惜後,特蕾希雅凝視威爾海姆。
  然後──
  「……對、對了,威爾海姆。」
  「怎麼了?」
  「今天你也休假,對吧?今天一整天都沒有行程。」
  視線徬徨不定這麼問的特蕾希雅令威爾海姆蹙眉。不明白她這麼問的意圖,於是就著這樣的表情點頭。
  「對啊。那又怎麼樣?」
  「……雖然才早上,但卡蘿也不在了,那個……要、要不要我燒洗澡水?」
  自覺面泛紅潮的她鼓起勇氣這麼說。
  拿她以「劍聖」之姿立於戰場的樣子來比較就太失禮了,不過感覺她現在比那時還要緊張,是因為這裡也是認真決勝負之地吧。
  「────」
  接受這點,威爾海姆藍色雙眼睜大。看到他眼中自己的臉孔有多麼不檢點,似乎使特蕾希雅丟臉得要死。
  雖然羞恥到好像快死掉了──
  
  ──這一天,對他們夫婦而言首度的經歷又增加了一件。此事就先在此記下。
  
  4
  
  威爾海姆和特蕾希雅要去蜜月旅行,但現實層面卻有種種考量和問題。
  例如王國騎士團重新編組後,威爾海姆率領的卓格夫隊業務繁重,也被眾人期待能編入國王的直屬部隊。在國內外還濃厚殘留內戰影響的狀況下,身為部隊長的威爾海姆實在不宜離開王都。
  其實被高層以此為理由要求旅行延期,實在很難拒絕。
  但是──
  「──不行,『劍聖』和『劍鬼』好不容易結為連理,現在要出門旅行,余等要是阻攔妨礙的話,連龍都會憤怒的吧。儘管去!」
  原本的顧慮,在聽說了事情始末的吉歐尼斯陛下一聲令下後徹底粉碎。
  國王還是一樣直爽又情深義重,威爾海姆深深感謝他的解圍。觸及到他為王的器量,就會讓人想要舉劍為國奉獻。
  就這樣,和大力贊同的吉歐尼斯陛下約好會帶紀念品和講述遊記之後,威爾海姆成功安排了蜜月旅行。
  丈夫的工作行程排好了,剩下的問題就是妻子那邊。
  原本特蕾希雅就有「劍聖加持」在身,但現在的她已經脫離王國軍,成為一名貴族千金──還是為人妻子。要說這樣的她會有什麼問題的話,那就是「劍聖」壓倒性的知名度。
  「特蕾希雅大人要是被認出來,百姓的生活會大亂。那應該也不是您的本意。所以說,您要小心再小心。」
  這是要跟特蕾希雅一塊旅行,被久違的隨從職責點燃幹勁的卡蘿的堅持。面對鬥志昂揚的她,特蕾希雅有點被她的氣勢壓倒了。
  「那、那個,卡蘿?妳的呼吸有點急促喔?」
  「能夠自由打扮特蕾希雅大人,身為隨從的我幸福到極點……。雖然結婚典禮時也有大顯身手,但是我會用全副身心來疼愛特蕾希雅大人的!請做好覺悟!」
  「唉~呀~」
  卡蘿的手意外地巧,專心地打扮特蕾希雅。這名女騎士明明很厭惡打扮自己,但在為特蕾希雅打扮時卻會卯足全力。
  最後成品是控制住特蕾希雅別具特徵的魅力,同時將之昇華成大幅提高嬌滴滴感和高雅的魔性。
  「只是把作品遞到那男的面前是我最大的痛苦……」
  「太誇張了……旅行期間別跟威爾海姆吵架喔?」
  咬牙切齒的卡蘿令特蕾希雅苦笑,接著看著鏡中的自己感嘆。
  醒目的紅髮用寬檐白色帽子削弱印象,取而代之的是長裙襬連身洋裝,以及施以精美刺繡的裙子很引人注目。
  這樣子只要不帶著龍劍,就不會有人認為自己是「劍聖」。
  「不愧是卡蘿。嗯嗯,我非常滿意。」
  「那就好。那麼,旅行的準備……」
  「──在那之前,卡蘿沒打扮就太不公平了。」
  「咦?」
  特蕾希雅笑著轉頭,那笑容讓卡蘿全身一僵。
  卡蘿不住後退,特蕾希雅則是穿著千金大小姐的裝扮將她逼向牆壁,然後張開雙手不讓她逃走。
  「好啦,妳也放棄抵抗乖乖做個女孩子!不可以只有我覺得害羞。」
  「請、請饒了我,特蕾希雅大人!像我這樣嚴肅的女生根本不用化妝……」
  「妳在說什麼蠢話!好了,來吧來吧,看我的看我的!」
  「唉、唉~呀~」
  過了令人會心一笑的休息時間後,蜜月旅行終於成行。
  
  5
  
  蜜月旅行的時間,被豪邁地給了兩個月。
  聽說這也是吉歐尼斯陛下的貼心,被禮遇到感謝之情越積越多,唯恐償還不起。因此決定謝意日後一定要表達出來。
  「即便如此,還是沒法繞王國一圈呢……」
  「反正去北部或東部也沒什麼好看的。這次就跳過吧。」
  「可是,托利亞斯領在王國北部吧?」
  「……這次就跳過。蜜月旅行去到那邊只會徒增麻煩。」
  想在途中去托利亞斯領──由於家族已經滅亡,所以得說是前托利亞斯領,但特蕾希雅還是想去威爾海姆的故鄉。畢竟是丈夫的夫家祖先和家人的永眠之地,結婚前兩人有去那兒掃墓,不過威爾海姆認為太常去死人也會嫌煩。
  「知道了。那就照你說的……那要往西還是南,哪一邊?」
  「去西部的話就是水門都市,去南部的話就是地龍之都和商業都市吧。妳挑喜歡的。」
  「嗯、嗯~嗯嗯嗯……!」
  選擇權落在自己手上,煩惱到最後的結果,特蕾希雅張大雙眼。
  「──第一次的旅行,就去南部!」
  
  搭龍車從王都出發的夫妻,決定一開始先去「弗朗達斯」。
  弗朗達斯據傳是地龍的起源地,位在海格拉拉高原上的都市棲息了許多種類的地龍。
  在那兒出生的地龍不只在國內,連在國外都被視為寶物,因此那裡以地龍產業而發達,也被列為露格尼卡五大都市之一。
  「神龍波爾卡尼卡和初代劍聖雷伊德以及賢者夏烏拉締結友誼,據說也是在弗朗達斯。」
  「畢竟是地龍的誕生地,當時就有聽說是神龍賜予的恩惠。雖然我覺得是唬爛。」
  「可是,要是相信那是真的,不覺得就有種很興奮的感覺嗎?」
  見特蕾希雅眼神閃耀光芒,威爾海姆憋住胸中的感慨,露出苦笑。
  
  弗朗達斯以不辱沒「地龍之都」名號的景緻來迎接三人。
  在寬廣的都市中,不管去到哪當然都會有地龍,而且這個都市的一切機能的動力源都是仰賴地龍。
  舉個簡單易懂的例子,像是旋轉巨大滾輪的地龍動力。讓地龍在滾輪裡頭跑,產生的動力就能用來引水至水道以及讓吊橋升降。
  「最近連在王都到處都可以看到使用魔礦石的魔法燈……」
  「但這邊反而看不到。不過這種滾輪在王都也沒見過。」
  「因為在王都,地龍的職責幾乎都是交給貨車或人來搬運。地龍的數量沒有多到可以用來充當動力源的地步。而且王都的地形也不能說適合這種作法。這是這塊土地才有的特色……幹嘛?」
  特蕾希雅和威爾海姆對話時,長舌的卡蘿也接著說話然後面露不解。原因是威爾海姆的眼神。他聳肩說:
  「沒事。只是很訝異妳竟然能做出這麼聰慧的說明。妳懂很多嘛。」
  「被你直接稱讚不帶挖苦叫我不能釋懷。……只是拾人牙慧罷了。」
  「是格林嗎?」
  不想回答的卡蘿皺眉,但這就是答案了。
  
  一行人停留在弗朗達斯的時間約十天,這段日子三人都悠然度過。
  話雖如此,享受的主要是特蕾希雅和卡蘿,原本就沒有欣賞風景這種感性的威爾海姆,基本上都是跟著她們而已。不過──
  「──欸,威爾海姆!看啊!多漂亮的景色!」
  跨坐在地龍上馳騁於高原上,特蕾希雅指著群山之間的落日笑道。
  就算不會被景色吸引,但會被因美景而笑開懷的特蕾希雅吸引。同樣騎著地龍在旁邊的自己,只要能凝視她微笑的側面就夠了。
  威爾海姆從中得到自己正在享受旅行的實感,表情放鬆。
  只不過,對這趟旅行也有不滿的地方。像是住宿的房間分配。
  「是說,旅行期間訂兩間房是沒問題啦,但怎麼會是我一個人睡一間房,妳們睡另一間房?這趟是我跟特蕾希雅的旅行耶。」
  「你這傢伙,跟特蕾希雅大人同房一定別有所圖……」
  「我先講清楚,我們在宅邸的時候每天都同床共枕。妳的擔憂已經遲了太多步。」
  「你這混帳──!」
  「夠了喔!禁止吵架!不──准──吵──架──!威爾海姆也不要挑釁卡蘿!不然以後不跟你一起睡囉!」
  類似的對談不時發生。消耗了在弗朗達斯的行程,退房的三人下一個要去的都市是「聘可塔特」。然後在路上──
  「順便一提,阿斯特雷亞本家就在弗朗達斯附近……」
  「是喔。」
  「不知道母親和父親回到家了沒……」
  「是喔。」
  進行完對話後相約禁止順道去拜訪。
  就這樣,撇離只要稍微繞遠路就能到的阿斯特雷亞本家宅邸,龍車抵達以風光明媚聞名的都市聘可塔特──故事的舞台。
  
  6
  
  「聘可塔特」是露格尼卡的五大都市之一,是靠著與外國交易而繁榮的商業大都市。
  都市劃分為東西南北和中央五個區塊,每個區塊販售的商品不同,而且有各自的規則。因此五個區塊實質上都是不同的城鎮,這個有別於其他土地的特色就是這兒的特徵。
  在這當中,中央區有多間適合給富裕階層或是外地人居住的設施。而旅行中的威爾海姆一行人也按照慣例,在中央區投宿。但──
  
  「──父親是笨蛋!我不理您了!」
  大清早就有高亢美聲響徹旅社,在庭院樹上歇息的小鳥們一齊振翅飛去。
  受驚的拍翅聲遠去,世界又恢復片刻寧靜。可是時間僅凍結了一瞬,融化時採取慌張行動的是個瘦長蓄鬍的男性。
  應該說,他就是貝爾托。
  「等、等一下,特蕾希雅。用不著這麼生氣吧?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遇到爸爸,驚訝完之後應該是要感動得撲進我胸膛……」
  「為什麼父親老是這樣!才想說這次您比較懂事了,我本來相信您了!背叛者……過份!過份過份過份!」
  「咦咦咦咦!?怎麼快要哭出來了!?」
  在都市中央區被譽為最頂級的旅社「金狼酒杯」的入口,特蕾希雅和貝爾托又開始重複已經睽違半個月的爭執。貝爾托被女兒的劍拔弩張嚇得畏縮不已。扶著激動的主子的肩膀,卡蘿冷酷地瞥向他。
  「在女兒的蜜月旅行搶先卡位……貝爾托大人,小的實在沒法為您說話。」
  「怎麼連卡蘿都這種臉!?在旅行地點遇到家人,不是應該要溫馨感動到忍不住落淚嗎!?」
  「並沒有,才不會,根本不可能吧!母親有允許嗎?」
  「不,媞舒雅很反對……不過,我想說她可能是在測試我……」
  「是喔,是測試沒錯。我的忍耐力正在接受測試!被父親您測試!」
  看看縮得越來越小的貝爾托,這次媞舒雅似乎沒跟他一塊來。頭一次看到他單獨行動,不過正因為媞舒雅不在,所以反而讓人緊張,因為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比之前更糟糕的事。
  「冷靜點,特蕾希雅。發火也無濟於事。反正又不是連房間都一起。都見過面了,父親大人也甘願了吧。」
  「咦……可是我也有在這訂房……」
  「──想必父親大人也甘願了吧。」
  感覺到父親還想黏著女兒,威爾海姆直接用劍氣讓貝爾托安靜。
  「劍聖」家族的大家長只撐了一眨眼,接著立刻鐵青著臉點頭。雖然這不是對丈人該有的態度,但是這種時候當然是袒護太太。
  「唉……父親,您是怎麼跟母親說才來這裡的?」
  「我跟媞舒雅說要去執行公務。這都市的西區商家通知我說要的東西來了,叫我過來拿……沒錯,這才是我真正的目的。」
  「那麼,你在進行真正目的的時候就順便來妨礙我跟威爾海姆……」
  「不管我說哪一個妳都會生氣吧!那不然要我怎麼辦嘛!道歉總可以了吧!」
  嘴巴這樣講,但又因為面子問題所以沒有真的道歉。
  眼看這對父女即將再度爭執,威爾海姆和卡蘿互看彼此後點頭。接著威爾海姆抓住特蕾希雅,卡蘿抓住貝爾托分開兩人。
  「威、威、威爾海姆……」
  「我懂。我知道,所以妳先冷靜。」
  特蕾希雅難過到熱淚盈眶,威爾海姆平靜地跟她這麼說,看著她的眼睛。
  「我再說一遍,冷靜下來。不要感情用事。」
  「可是,這次真的太超過了……」
  「假如憋不下去,那我代替妳生氣。妳這張臉不能給我以外的人看到。流露感情的對象只要有我就夠了。」
  「不要自作主……啊嗚。咦,那個,這個……」
  在呼吸碰到彼此的距離下被這麼說,前一秒還怒上心頭的特蕾希雅氣勢急遽轉弱。雖然依舊漲紅著臉,但裡頭的成份不是憤怒。羞恥和害臊一口氣增長勢力。
  見她這樣,威爾海姆放心了,然後看向另一個麻煩人物。
  「我要跟媞舒雅大人報告喔。」卡蘿單憑這麼一句話就輕鬆戰勝貝爾托。雖然這樣叫人覺得匪夷所思。
  「那麼,既然貝爾托大人也理解了,那事不宜遲,我立刻送……」
  「慢著慢著慢著,卡蘿!妳未免太早趕我走了!我是有事才來這裡。混進特蕾希雅的旅行中並不是我的目的!」
  「父親大人,請注意您說的話。否則我也沒心情阻止特蕾希雅了。」
  貝爾托一個不注意就暴露出野心,這樣特蕾希雅爆發只會是時間上的問題。趕緊讓丈人完成目的走人方是上策。
  「……所以,父親是想要什麼嗎?」
  「總、總覺得這說法帶刺……唔嗯,我想要的是──」
  畏懼女兒狐疑的眼神,貝爾托摸自己的鬍鬚,接著有點害羞地垂下眼簾。
  「──媞舒雅的髮飾。因為我們的結婚紀念日快到了。」
  
  7
  
  「父親每年都一定會送新的髮飾給母親。而每當重大節日,母親也必定會佩上當年的髮飾……只有這點是我佩服父親的地方。」
  視線朝上瞥向威爾海姆,特蕾希雅輕輕一笑。
  「希望威爾海姆你也學著點。」這個微笑的言外之意昭然若揭,不過另一個言外之意就是:「除此之外父親做的事都很討人厭。」
  不管怎樣,由於貝爾托的目的極為正當,所以也就沒有制止他去收取禮物的理由。只是前往西區向熟識的商家領取貨物罷了。就算是貝爾托,應該也不會再惹麻煩了。
  「不過,為什麼我們得陪他去呢?」
  「沒辦法。希望特蕾希雅大人一塊去,是貝爾托大人的要求。要是拒絕這小小的請求,導致旅行期間都被黏緊緊的話,那可夠折騰人的。」
  「妳講自己主子的家長可真不客氣……」
  並肩走在大馬路上,卡蘿的嘆氣惹來威爾海姆臉部抽筋。
  威爾海姆會跟卡蘿正經對話,在這趟旅程中可說是相當罕見。
  之所以會變成這樣,是因為走在前頭的父女感情好到挽著手走在一起。順帶一提這並非貝爾托的要求,而是自然形成的結果。
  「特蕾希雅那傢伙,嘴巴唸那麼多,其實還是很親近父親大人嘛。」
  「麻煩別用親近這種像在說小動物的說法。基本上,他們的感情之好光看就知道了吧。特別是貝爾托大人,完全是把特蕾希雅大人捧在手掌心上疼。事實上也真的試圖要把女兒捧在手上過。」
  「但他的手還好好的。」
  幸好特蕾希雅的「死神加持」沒有起作用。要是因為那種事而害父親的手廢掉,那特蕾希雅一定會後悔一輩子。
  抱著這樣的感慨,威爾海姆瞇起眼睛看著前面的父女。特蕾希雅對著只有聲音嚴厲的貝爾托鼓起臉頰,但旋即又燦笑如花。
  「……以『劍鬼』而言,真是鬆懈的表情呢。」
  「我也有不需要當『劍鬼』的時候。實在想不到竟然能看到特蕾希雅和父親大人正經對話。」
  「這……或許吧。」
  原本想緊咬不放的卡蘿,難得今天贊同威爾海姆。
  不管怎樣,至少特蕾希雅和貝爾托的親子關係修復了。──抑或者,打從一開始就沒必要修復。
  既然沒必要盯著他們父女,威爾海姆也就適度地欣賞起都市的罕見風光。外觀近似王都的商業街,但活力和熱情卻跟深受內戰影響的王都有天壤之別。
  馬路兩旁排滿了商店和攤販,吆喝叫賣的聲音洋溢著生命力。長期作戰導致兵疲馬困的窘境,似乎跟這個都市無緣。
  「好吵的街道。」
  「跟你不合?不過,在特蕾希雅大人的守護下才能有這種樣貌。」
  威爾海姆簡短的喃喃自語,卡蘿卻是正經八百地回應。她的答案沒有虛假。要是「亞人戰爭」的魔爪有伸到這裡來的話,那這份活力恐怕不復在。
  「因為那傢伙很愛自責。」
  「對特蕾希雅大人來說,比起人民因為被拯救而獻上的感謝,失去後的無言視線更是沉重。在旁邊的我是心焦如焚……不過顛覆那一切的,果然是你。」
  「────」
  「我痛切地感受到這點。這趟旅行對我來說,就像是劃清界線之旅。」
  「劃清界線?」
  「……等旅行結束回到王都,你就知道了。」
  卡蘿看也不看他,帶著平常的撲克臉這麼說。就算想要探問,但卡蘿卻築起銅牆鐵壁,讓人無法窺見她情感的內面。
  回到王都就知道。雖然是個死板的人,但這句話可以相信。威爾海姆是這麼想的。
  就這樣進行稀奇罕見的對話,一行人走了快一個小時。
  「這裡就是我說的店。」
  貝爾托停下腳步的地方,是進入西區後馬上就會看到的一家商店。聽了他的話抬起頭,威爾海姆眺望店面。
  店舖相當大,販售的商品從服裝到食品應有盡有。據卡蘿所說,在聘可塔特,從一間店所販售的商品種類,就能夠簡單看出這間店的高低。按照這道理來看,這間店在這個都市裡豈不是相當大的店面了嗎。
  「思文商會……」
  「是充滿幹勁的商家。幾年前直接找上我們本家洽商,之後每年送給媞舒雅的髮飾,我都是找這裡的老闆商量。」
  「雖然聽過,但我是第一次來。誰叫父親您每次都是一個人偷偷來。」
  「禮物一個人就能挑。畢竟這是確認愛情的絕佳妙法。」
  在特蕾希雅的嘲弄眼神下,貝爾托倒是毫不害臊堂堂正正地回答。聽了這答案,特蕾希雅驚訝了一下,然後立刻垂下眼簾,似乎對自己的話感到羞恥。
  毫不羞怯地把對妻子的愛轉化成具體形式的態度十分帥氣。感覺自己對貝爾托和媞舒雅的夫妻關係看法有點改變了。
  「雅克托爾•思文在嗎?我是跟他有約的貝爾托•阿斯特雷亞。」
  不理女兒夫婿的視線,貝爾托朝站在店前的年輕店員這麼說。「請稍候一下。」有熟客來訪,店員快步走進店內。
  「不好意思,威爾海姆。我接下來要挑選送妻子的禮物……可否請你和卡蘿移駕。我可不是覺得難為情喔。」
  在等店員回來時,貝爾托突然轉過身這麼說。這要求令威爾海姆抬眉,接著說:
  「我是沒差……但特蕾希雅留下來好嗎?」
  「我想跟女兒一塊選髮飾。稍微了解一下我的內心。」
  明明方才說禮物都一個人選的,現在卻說這種話。根本話都是他在講。
  「我可以!好、好啦,威爾海姆就跟卡蘿出去蹓躂一下。這一定是最後一次跟我以外的女孩子散步的機會喔?」
  「那種機會我從以前到以後都不需要。」
  「夠了,快點過來!特蕾希雅大人,貝爾托大人!那我們離開片刻。之後在這間店再見!」
  燃起抗爭心的威爾海姆被卡蘿硬是拉走。雖然想要抵抗,但一看到特蕾希雅揮手苦笑就沒了幹勁。
  沒辦法。既然是老婆的爸爸最後的任性,那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真的是最後的任性嗎?」
  「和貝爾托大人來往的經驗告訴我,當他說這是他最後的請求……絕對不可以配合。這點要銘記在心。」
  被傳授了討厭至極的訓誡後,威爾海姆臭著臉和卡蘿離開店家。
  最後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對父女所在的店面。特蕾希雅在看不見他們之前,都不斷在揮手。
  
  ──事後威爾海姆非常後悔自己當時離開那裡。
  
  8
  
  ──被卡蘿扯著手,臭臉的威爾海姆消失在人群之中。
  「特蕾希雅,你們一路旅途如何?」
  彷彿看準這點,貝爾托盯著女兒的側臉問。聽了之後,特蕾希雅手貼自己的嘴唇,回答:
  「非常快樂。就跟想像中……不,是超乎想像。」
  「旅行超過一個月,就能看到平常生活裡看不到的事。在宅邸可能覺得威爾海姆的舉止沒有問題,但在旅行期間就難說囉?像是偷瞄路上的女性,對店員沒禮貌,或是對正在享受的妳說『回家吧』這種不識趣讓人傷腦筋的話……」
  「沒事的,父親。」
  「可是……」
  「父親。」
  面對想死咬著這議題不放的貝爾托,特蕾希雅平靜呼喚父親。看著澄澈湛藍彷彿湖面的瞳孔,貝爾托也知趣地閉上嘴巴。
  雖然是萬分不解人意,超級不會察言觀色,更不懂得體察別人心情的父親,但畢竟也是為人父母,立刻就明白女兒的心情。
  「我在這趟旅程中,確實看到了許多他不同於平常的面貌。對其他女人眉目傳情或是在沒興趣的地方擺一張臭臉的情況都沒有,您用不著擔心。他沒法老實對人溫柔……這點我想在今後改正他。」
  特蕾希雅笑嘻嘻地扳著手指細數旅途發生的事,邊回想邊說:
  「不過,認識到許多他平常不為人知的事後,我變得更喜歡他了。他很棒。因為是他,所以才好。」
  「────」
  「父親,我在戀愛。我深愛威爾海姆。那個人的一切全都溫暖我的胸口,讓我無法自拔。──我很幸福。所以,」
  話到此中斷,她沉默並仔細凝視父親,開口:
  「──父親,謝謝您一直擔心我到現在。」
  特蕾希雅微笑,滿懷感激和親暱告知了自己所能辦到的頂級祝福。
  聽了愛女的回答,貝爾托屏息。接著手掩嘴巴說:
  「我……只要妳幸福,這樣……這樣就夠了。」
  「嗯。」
  「妳是我跟媞舒雅的孩子。是提姆茲、卡爾朗、卡吉雷斯的家人。我有責任讓妳幸福。而現在……」
  「嗯。」
  「這個任務,已經達成了嗎……?」
  「──是的。」
  父親聲音顫抖,特蕾希雅帶著愛回答。
  扣下了最後的扳機,貝爾托感情潰堤。原本摀著嘴巴的手移到眼睛上,雙眼開始流淌豆大淚珠。
  在這麼多人走動的街道上,一個中年男子嚎啕大哭的樣子相當引人注目。但是特蕾希雅不引以為恥。她貼近父親,輕輕遞出手帕。
  貝爾托接過手帕,用力擤鼻涕,接著直接把手帕還回去。特蕾希雅無可奈何地收下,想說之後再處理。
  「既然妳幸福,那就好了。在這趟旅行知道這件事就好。嗚嗚。」
  「嗯,謝謝您,父親。」
  無視最後吸鼻涕的聲音,特蕾希雅朝貝爾托深深鞠躬。
  周圍的人見貝爾托停止哭泣後就對他失去了興趣。旁人看熱鬧的態度讓特蕾希雅苦笑,然後轉頭看向店裡──
  「啊,抱歉讓你久等了。你是老闆嗎?」
  「咦?啊,是的,正是如此。那個,我就是這家店的代表雅克托爾•思文。以後還請您多關照。」
  說完朝特蕾希雅低頭的,是有著灰色頭髮、面容細長的人物。年紀略大於特蕾希雅吧。這把年紀就能自稱是一家店的代表,著實令人驚訝。於此同時,也明白這個人就是和貝爾托有交情的商人。
  「雅克托爾嗎。抱歉讓你看到丟人現眼的一面。」
  「不會不會,哪裡丟人現眼了。你們父女的重要對話讓我也忍不住眼睛熱起來了。……不如說過意不去的是我。」
  「過意不去?」
  青年──雅克托爾低頭,從他的話中察覺到不對勁的特蕾希雅皺眉。
  可是那個不對勁的答案立刻就主動出現了。
  「──是要廢話到幾時。一群蠢貨,少浪費余寶貴的時間。」
  傲慢的聲音從店裡傳來,特蕾希雅看了過去。店裡的陳列架擺出的通道盡頭,有一扇通往店面裡頭的門,而聲音的主人就站在門前。
  是個個子瘦高,容貌異樣端正聰明的男子。年齡約三十歲,有著充滿光澤的深紫色頭髮,以及一眼就能辨別其高貴身份的服裝和儀表──只不過不是王國風格。
  「史、史泰德大人!方才應該請您在裡頭稍候……」
  「駑鈍,愚昧。爾輩這種卑賤商人膽敢束縛余的行為。傲慢也該適可而止,否則就將汝唯一的長處──鑑定物品的雙眼挖出來。」
  被稱為史泰德的男子,用冰冷銳利的目光刺穿雅克托爾。那冷冰冰的聲音和視線,即便不是當事人的特蕾希雅也背脊打顫。
  能夠理解。史泰德的話絕無虛假,甚至不是威脅。──這男的只要不順心,就真的會把對方的眼珠挖出來。
  「……您似乎說了不太符合紳士禮節的話。到底有何貴幹?」
  代替被史泰德的視線給嚇到發抖的雅克托爾說話的,是站到前頭的貝爾托。方才丟人現眼的舉止蕩然無存。他的側臉如今充滿阿斯特雷亞家的當家、符合「劍聖」家族領頭羊該有的霸氣。
  承受霸氣的史泰德意外地挑眉。
  「哦。還以為跟個女人一樣哭天搶地的,沒想到振作起來啦。」
  「既然受到不正當的侮辱,就該用相應的態度回敬。若來此有什麼事就速速告知。不然的話,可不是靠商量就能了事。」
  「不能靠商量了事是嗎。──這點余很滿意。正如余所願。」
  「什麼?」
  
  
  
  對危險的對談感到喜悅,這反應令貝爾托皺眉。結果,臉色慘白的雅克托爾吞口口水,說:
  「貝爾托大人……史泰德大人說想要本店為您準備的物品。當然我已告知有買家所以拒絕,但他說想要直接跟您談……」
  「因此余才這樣等待。因為知道汝會來所以才忍耐,卻沒想到汝竟然在店門口上演鬧劇。還是讓人看不下去的爛戲。」
  「我說你……」
  史泰德打斷雅克托爾的說明,但冷笑的他所說的話惹得特蕾希雅一肚子火。被講成那樣,根本是全盤否定父女倆的心意相通。
  這根本是瞧不起父親的愛,蔑視貝爾托笨拙的疼愛,自己當然不能默不作聲。
  可是──
  「……這是做什麼?」
  「按照露格尼卡王國的做法,申請決鬥。帝國的少狼。」
  史泰德瞇起眼睛,白色手帕落在他腳邊。那是貝爾托丟出去,撞到史泰德的胸膛後才掉落的。
  做出這樣的行為就如貝爾托所說──是正正當當地申請決鬥。
  「父親……!」
  這件事讓特蕾希雅倒抽一口氣,雅克托爾的臉逐漸變得鐵青。但是,貝爾托的勇敢面容沒有一絲動搖,而承受的史泰德也一樣。
  「做出無禮之舉,可別想全身而退。」
  「我可沒打算退縮。你侮辱我女兒,甚至還想從旁奪取我要送給妻子的禮物。像你這種賊骨頭,斷不可原諒。」
  「哈!真敢說。膽敢大言不慚!」
  大聲起來的史泰德表情升溫。方才的冷酷神色消失,雙眼在敵意下閃耀瞪著貝爾托。
  「父、父親!不可以!就算那樣做……」
  「不要阻止我,特蕾希雅。我好歹是王國貴族,也是阿斯特雷亞家的男人,更是一心嚮往揮劍的男兒。──最重要的是,我是丈夫,也是父親。」
  「──!」
  沒有退縮的選項,貝爾托揮開特蕾希雅的制止。父親的決心與覺悟,令特蕾希雅沒法再擠出一個字。
  特蕾希雅只好奮力看向史泰德。從他的站姿,可以看出這個男的究竟有多厲害。擁有「劍聖加持」的特蕾希雅,也具備了一眼看穿對手力量的眼力。而看過去的答案是──
  「──呃。」
  「大膽。不准看過來,女人。無禮之徒的女兒一樣也沒禮貌。不過,汝用那萬分無禮的雙眼看穿了吧?余的高貴軀體可不是用來決鬥的。」
  「……什麼意思?」
  見特蕾希雅語塞,史泰德發出乾笑,然後朝著表情詫異的貝爾托說:
  「沒什麼。余體弱多病。別說提劍,連奔跑都有問題。靠著這副身軀決鬥,一看就知道結果會悽慘無比。沒錯吧?」
  「可能吧……」
  特蕾希雅看到的答案,被史泰德本人娓娓道來。他的話沒錯。特蕾希雅看出史泰德的肉體承受不住劇烈運動。
  那為什麼這男的還接受決鬥呢──
  「──因此,接受挑釁和決鬥的余,將會立代理人。這是看在汝之氣魄上。」
  代理人。史泰德一這麼說,特蕾希雅就反射性回頭。
  「────」
  後面有道直到剛剛都不在的人影。是個大塊頭。需要仰望的身軀將近有兩米高,若不彎腰根本就進不了店面入口。全身用黑袍包覆的人影盈滿讓特蕾希雅感受到危機的霸氣──
  「──他正是余之代理人。雖是充當護衛而帶在身旁的無賴,但這種時候就派得上用場。」
  史泰德殘酷又愉悅地朝顫慄的特蕾希雅這麼說。
  這是「劍聖」特蕾希雅•范•阿斯特雷亞與「八腕」庫爾剛的邂逅。
  ──也是「聘可塔特的銀華亂舞」所擦出的最初火花。
  
  9
  
  ──目睹那名男子的瞬間,特蕾希雅的本能就在敲警鈴。
  
  就連目前仍有「劍聖加持」在身,受劍神擅自眷顧的特蕾希雅,都對那鬥氣感到顫慄。
  厚重肌肉形成的鎧甲被黑袍覆蓋住。大塊頭的臉被袍子隱藏而看不見,但他最大的特徵是手──而且還是常人不會有的八隻粗壯手臂。
  四雙手悠哉地抱胸傲立的男子──一眼就能明瞭他是萬中選一的豪傑。
  「──不是說是單純洽商,現在這是怎樣,史泰德?」
  「汝塊頭大到血液都送不到腦部呢,庫爾剛。以為余是無事找事做?找麻煩的是那邊的無禮之輩。好了,完成汝的護衛本分吧。」
  「庫爾剛……!?」
  大塊頭的嗓音低沉到讓人錯以為山在說話,而史泰德卻傲慢回應。他們的對話,讓特蕾希雅叫出聲。
  大塊頭的鬥氣以及超過兩隻的手──如果是多手族的「庫爾剛」,那肯定沒錯。
  「你是佛拉基亞帝國的……『八腕』庫爾剛!?」
  「哦。不只看穿余的體質,還知道『八腕』這名字啊。真意外……不,有眼光是當然的嗎。仔細一看外表也很出色。勾起余的興趣了。」
  「住手吧。這個姑娘不是會栽在汝手上的兔子。」
  「……哼。禍血還敢自以為是給主人意見。」
  開始對特蕾希雅有興趣的史泰德被庫爾剛打斷。大塊頭掀起帽兜,裸露遮住的臉──藍色肌膚和黑色瞳孔,壓迫感十足的戰鬼容貌。
  然後盯著警戒有加的特蕾希雅說:
  「我看汝身段廉潔,還具有超乎常人的武力。叫什麼名字?」
  「────」
  一瞬間,特蕾希雅猶豫如何回答。
  對方的身份很清楚。說到佛拉基亞帝國的「八腕」,是帝國最強戰士的鬥神稱號。他的威名甚至傳到露格尼卡王國,當然相對的,特蕾希雅──「劍聖」特蕾希雅•范•阿斯特雷亞的名號也是。
  要是一個不慎報上名號,就成了「劍聖」與「八腕」的邂逅,而這會導致什麼樣的後果,特蕾希雅無從判斷──
  「──對小女投以這種眼神會讓我很傷腦筋的。小女已經許配給他人。萬萬不得打她的念頭。而且,這是我跟他之間的問題,身為代理人的你也不例外。」
  在猶豫時介入並走向前的是貝爾托。他將愛女特蕾希雅藏在身後,意圖完成挑起決鬥的當事人應盡的責任。
  接受這氣魄,庫爾剛重新看向貝爾托。
  「……這份氣概很棒。然而,汝不是吾之對手。」
  「看過對方,還能夠若無其事下戰帖的人才叫劍士的驕傲吧?」
  「──原來如此。是在下不識趣。原諒吾,王國的劍士。」
  貝爾托的澄澈決心讓庫爾剛欽佩地低頭。帝國最強戰士向貝爾托謝罪,這幅光景令特蕾希雅忘了說話。
  在這瞬間忘了置身的狀況,單純覺得父親讓自己很驕傲。
  沒有劍術才能,平常的言行也稱不上勇猛,過度保護又不懂看氣氛的個性惹自己火大無數次,但現在的父親卻閃閃發光,足以抵銷那些缺點。
  「取而代之的,雖然知道這樣問很失禮,但請教大名?」
  「……我名為貝爾托,『八腕』庫爾剛啊。」
  不說姓氏的貝爾托隱瞞了阿斯特雷亞──身為「劍聖」家族一事。沒有打算重新報上名號,代表貝爾托和特蕾希雅的擔憂一致。
  「哼。」見父女如此,史泰德百無聊賴地鼻子噴氣。
  「真費工夫。血緣親情……是余所不理解的道理。比起汝,讓女兒持劍還更有道理。」
  「────」
  「還是說,是真心要讓她棄劍從良?既然如此,就是汝瘋了。允許如此的露格尼卡國王也是比傳聞中還要愚昧的昏君。」
  「史、史泰德大人!?這、這裡可是王國都市聘可塔特喔!?」
  貝爾托的高聲主張惹來史泰德痛罵露格尼卡國王。對此驚慌失措的是被捲入這場紛爭的雅克托爾。自己的店被當成決鬥舞台使得他臉色慘白,還被史泰德嘲笑。
  「呵哈哈。少用愚輩的標準去衡量陽劍之血,無禮之徒!不管腳下土地為何,陽光所及之處,余等就沒理由畏懼。──好了,決鬥吧。快點決鬥!余的代理人『八腕』和代替『劍聖』、不自量力的傢伙拼出個勝負!」
  「──唔!你一開始就知道……」
  興致勃勃的史泰德,話中的惡意昭然若揭。
  史泰德打從最初就知道特蕾希雅和貝爾托是阿斯特雷亞家的人──不,他根本就知道特蕾希雅是「劍聖」,所以才故意扯上關係的。
  這無疑是帝國人史泰德居心不良的證據。
  「你的目的是讓兩國關係惡化?既然如此,這場決鬥……」
  「撒手不幹,是嗎?那就是余全拿囉。自稱是王國貴族恬不知恥的貝爾托,主動找余決鬥卻又怕到逃跑。跟他的女兒一塊讓家族名譽掃地。不錯的形容吧。」
  史泰德暢快淋漓地痛罵、貶損他人。
  聰明的臉孔上帶著殘忍的他,讓特蕾希雅激動到腦袋空白。父親被瞧不起到這種程度,自己卻只能哭著入睡嗎。
  但是,特蕾希雅的義憤填膺,也發生在貝爾托身上。
  「特蕾希雅,我……」
  「不行……!絕對不行,父親。忍住,求求您。要不然會被殺的……」
  比起家族和自己,貝爾托更重視特蕾希雅的名譽。特蕾希雅拉著父親的衣袖,咬著粉紅色嘴唇拼命搖頭。
  「──一旦戰鬥吾就不會放水。這是吾對敵手的敬意。」
  俯視苦惱的父女,鬥神沉重告知。
  身為戰士這種態度值得敬佩,但以現狀來說卻是把人給逼進死路的原因。假若以自尊受辱而接受挑戰,那麼「八腕」將會毫不留情地粉碎貝爾托。
  在事情演變成那樣之前,特蕾希雅想帶著苦惱的父親離開現場──
  「連代替被貶損的父親持劍的氣概都沒有嗎。看樣子,現任『劍聖』是個膽小鬼。假若不是,那麼汝的丈夫一定長於在床上擄獲女人吧。」
  「──!」
  下一秒,馬路上響起堅硬聲響。
  是骨頭敲擊肌肉的聲音,史泰德像反彈一樣往後倒。擊中男子蒼白臉頰的是眼神熊熊燃燒憤慨的男子──貝爾托的拳頭。
  父親被瞧不起,丈夫被講難聽話,特蕾希雅的忍耐也到達了極限。但是還沒回過頭,貝爾托就已經把史泰德揍飛出去了。
  然後在瞠目結舌的女兒面前,對著史泰德大罵。
  「──威爾海姆是阿斯特雷亞家的男兒。我不准你侮辱他!!」
  「……作為升起決鬥的狼煙,這樣夠了。」
  嘴唇破皮流血的史泰德,仰望吼叫的貝爾托,說。
  下一秒,爆發性膨脹的鬥氣出現在貝爾托的身旁。
  「──不錯。」
  稱讚他的覺悟,同時使出剛拳。
  「幫我跟媞舒雅說抱歉。」
  「慢──」
  立刻伸手的特蕾希雅,聽見父親的聲音沉穩地這麼說。
  
  10
  
  威爾海姆聽到出事而回來時,一切早已結束。
  「────」
  分開人牆硬是擠進通道裡,只看到一片血泊。血量多到一眼就能看出有人傷重到處在生死關頭。
  就算環顧周圍,也沒見到在找的人影。原本在這家店前面分開,但心愛的女人和吵死人的岳父,全都不在這裡。
  「威爾海姆!在治療院!特蕾希雅大人和貝爾托大人都在那……」
  聽到呼喚而回過頭,表情嚴肅的卡蘿跟店老闆交談聽說事情始末後,兩人便連忙趕往最近的治療院。
  然後,當他們喘著氣抵達時,在候診室的──
  「──啊。」
  特蕾希雅整個人呆呆地仰望趕來的兩人。猛一看,她沒有外傷。但相對的,她的淺粉紅衣服上染著血。
  大塊的紅褐色血漬,代表她曾抱著大量失血的某人。
  「────」
  見她那樣,在出聲前威爾海姆先抱緊她纖細的身子。頓時,原本要說話的特蕾希雅因強烈擁抱而倒抽一口氣,然後潰堤。
  她哽咽,淚水不斷奪眶而出。
  「父、父親、父親他……威爾海姆……!」
  「別哭。沒事了。……父親大人呢?」
  邊摸她的頭邊問,特蕾希雅用顫抖的手指指向裡頭的診間。
  「我來吧。你先陪特蕾希雅大人。」
  說完卡蘿就朝診間走了進去。目送她的背影,威爾海姆邊安慰啜泣的特蕾希雅邊問:
  「發生什麼事?我聽說有騷動所以回去,只看到店前面都是血,妳又哭成這樣。雖然我也擔心父親大人,但是……」
  「我、我沒事……不過,在店裡,跟帝國的人吵起來……不,不對。對方打從一開始,就是衝著我來……可是,父親他……」
  「衝著妳來……?」
  「父親一直在忍耐。他知道對方的目的,所以知道不可以中挑釁……不管被講多難聽的話都忍住了,直到……對方講你的壞話。」
  「────」
  「父親說,你是阿斯特雷亞家的男兒……」
  抓著胸口的特蕾希雅如此告知,威爾海姆失聲。妻子的淚水逐漸濕了胸前。感覺有什麼以此熱度為燃料,開始發熱燒起來。
  在那個東西化為清晰具體的形式之前──
  「──特蕾希雅大人,貝爾托大人的治療已經結束了。我們去病房吧。」
  「──!」
  從診療室回來的卡蘿說,特蕾希雅猛然抬起頭,就這樣踉蹌走向病房。當威爾海姆也打算跟去時──
  「威爾海姆,借一步說話。」
  「──父親大人還好嗎?」
  卡蘿叫住他,威爾海姆先簡短發問。卡蘿邊摸自己的金髮邊低聲說:
  「不好。這間治療院的術師本領很高,託此之福,貝爾托大人挽回一命……但問題不在傷勢,而在其他。」
  「什麼?」
  「──門的耗損過大。這很不自然。恐怕是咒術的一種。」
  聲音是從身後傳來,一名男子現身在候診室。看起來比威爾海姆年長十歲,個子瘦長的人物。從他身穿白色術袍和姿態看來,是這個治療院的術師。
  「你是?」
  「葛利奇。偶然在院裡的術師。是說,我的事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咒術……要是不能解開,患者就會沒命。」
  「那個咒術是啥?跟治癒術和魔法不一樣嗎?」
  「是這些術法的亞種、贗品之類的玩意。不過不管是哪一種咒術殺傷力都很高,被施法者都會痛苦至死。是壞心眼傢伙的拿手絕活。」
  「────」
  沒聽過「咒術」這個單字,卻是貝爾托被宣告會「死亡」的原因。
  靜靜消化自稱叫葛利奇的術師的話,威爾海姆望向岳父躺著的房間。在那兒的他,生命如今仍在被侵蝕──
  「──得找出幹下這檔事的帝國人。」
  「終、終於、追到了……兩、兩位、腳程太快,根本追不上……!」
  狀況才剛說明結束,就有名上氣不接下氣的青年衝進候診室。看過去,就是事件發生的商店主人──也就是清清楚楚看見特蕾希雅和貝爾托發生什麼事的第三者。
  「呼哈……我,有話要跟兩位,不對,跟大家說……就是,咦咦!?」
  「是哪個傢伙幹下這件事的?老老實實地吐出來。不准隱瞞。」
  「慢著,威爾海姆。這樣他說不出話來。你忘了斟酌力道。」
  「麻煩冷靜一下!我沒有要包庇誰!我只是被要求來傳話而已!我是來傳話……請、請放我下來。」
  被揪起衣領按在牆壁上的青年──雅克托爾終於被放開。
  在威爾海姆和卡蘿的包夾下,他膽怯地躲在葛利奇的背後,說:
  「你們在找的史泰德大人,他們說明天早上會在西區的大橋上等候。說是帶著折磨貝爾托大人的『朱色小指』……」
  「那個『朱色小指』是!?」
  「我、我不知道!我只被吩咐要這樣傳達……」
  縮起來的雅克托爾似乎是真的沒有更多情報了。玩味他的話,威爾海姆看向葛利奇。術師迎著視線點頭。
  「病患的瑪那消耗劇烈。若不在白天以前解開咒術,就會有生命危險。」
  「越早解開越好,就是這樣吧。」
  「──!這樣哪能等到明天早上!我今天就要找到對方!走了,老闆!跟我來!」
  「咦咦!?我也要去!?」
  不能悠哉浪費有限的時間,卡蘿抓住雅克托爾飛奔到外頭。她的耿直是項美德,但威爾海姆不期待她的成果。
  對方是衝著「劍聖」而來,細心地使用咒術然後才指定時間和地點。這樣的人躲起來的期間,要找到他簡直難如登天。
  「可以進去嗎?」
  「目前陪著病患的是你太太吧?我會跟負責的人說。你們今天想陪伴病患多久都可以。」
  與嘶啞的聲音和態度成相反,葛利奇充滿人情味的判斷令人贊同。接著雖然慢了一點,但威爾海姆走向門──貝爾托的病房。
  保持潔白整潔的室內,裡頭是有四張床的大房間,但目前有三張床空著,只有貝爾托佔據了一張床。
  身穿病患服的貝爾托躺在床上,包著繃帶的樣子看起來令人心疼。特蕾希雅正握著他的手,凝視父親的睡臉。
  「像這樣子,握著手……呼吸就比較穩定。父親真是的,好像連露出痛苦的表情都覺得累了。畢竟他是個缺乏毅力的人。」
  「……這樣啊。」
  威爾海姆靜靜地關上門。特蕾希雅沒有看他,努力保持平常的語調這麼說。她盡力佯裝平靜。
  特蕾希雅是難過時也會逞強的女人,威爾海姆深知這點。
  所以現在的她,一定十分痛苦。
  「特蕾希雅,父親大人發生了什麼事?」
  「……被施了奇怪的魔法。被那個帝國男人。」
  「聽說叫咒術。要是不解開,父親大人就會有性命危險。而做出這種事的人在明天早上指定了會面地點。由我……」
  「──我也要去。」
  雅克托爾轉達的條件,特蕾希雅豪氣干雲地回應了。可是那並非威爾海姆期望的答案。
  他懂妻子的心情,但是對方鎖定的人是「劍聖」,因此威爾海姆對於帶她去這件事感到猶豫。
  即便他知道這是把特蕾希雅和貝爾托放在天平上衡量的行為──
  「──威爾海姆,聽我說。」
  「特蕾希雅。」
  「我是曾為『劍聖』的女人。現在也仍是阿斯特雷亞家的女人。──阿斯特雷亞家的當家中了陷阱負傷倒地,我不能不去。」
  這是身為王國貴族和王國劍士的驕傲與矜持。聽特蕾希雅親口這麼說,威爾海姆屏息。
  那並不是因為對她的榮耀或矜持所擁有的重量感到佩服。
  而是因為,以這些為理由,想要積極貫徹自我的特蕾希雅淚眼婆娑,威爾海姆卻覺得她從未這麼美過。
  而她就著美得讓人看呆的雙眸,說:
  「你是阿斯特雷亞家的男兒,威爾海姆。──不是由其他人,是當家認證的。」
  「……這樣啊。」
  「我跟你,是阿斯特雷亞家的兒女。──一起去吧。」
  話語強而有力,威爾海姆仰視天花板。接著考慮了半晌,再慢慢地用手指拭去她那被淚水盈滿的眼角。
  「──說的也是。」
  他只這麼簡短回答。
  
  11
  
  隔天一大早,威爾海姆和特蕾希雅就站在大橋上。
  睡得不久,但狀況不差。臉色糟的就只有半夜還在都市裡東奔西跑,卻依舊沒得到任何成果,被自責和疲勞給折磨的卡蘿吧。
  「真的很對不起,特蕾希雅大人……」
  「別道歉,沒事的。威爾海姆會想辦法,一切就交給他辦。」
  和道歉的卡蘿抱在一起的特蕾希雅用毫無根據的話安慰她。這麼簡單就說這種話,讓威爾海姆敲響配在腰部的劍柄嘆息。
  說來,現在還在蜜月旅行呢。非常遺憾,不管是威爾海姆還是卡蘿都沒有攜帶能和強敵死鬥的劍。因此一開始,威爾海姆原先打算即便是粗製濫造品也行,至少要拿一把合用的單手劍去決鬥,但──
  
  「──小的知道您是阿斯特雷亞家的女婿威爾海姆殿下。還請收下。」
  「……這是?」
  這麼說的人,是配合搜索尋找帝國人而跟著卡蘿整晚到處跑的雅克托爾。出發前,他朝威爾海姆遞出一個包裹。
  收下的威爾海姆,對於沉甸甸的重量忍不住皺眉。包裹看得出來是包著長長的東西,但憑手感和重量就猜得到內容物。──這是一把劍。
  問題在於出處。為何他要在這裡把劍交給威爾海姆。
  「我想您知道,這是一把劍。是鋒利的名劍……想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就覺得不能讓您帶次級品。」
  「我是很感謝,但你沒有理由偏袒我吧。」
  「話不能這麼說喲。貝爾托大人是我的大客戶。這樣的貴客在自己的店裡和其他客人起糾紛……全都要怪我處理不當。」
  「……他們是衝著特蕾希雅父女來的。你只是抽中下下籤而已。」
  「就算是,小的也有責任。而且,交給您這把劍並非為了贖罪。這原本就是您的劍。只是遞交的時間有點提前。」
  「什麼?」
  出人意料的話讓威爾海姆吃了一驚,雅克托爾眉尾微微下垂。
  「這是貝爾托大人訂購,要贈送給女婿的禮物。跟送給夫人的髮飾一樣都是由大人親自挑選的。──所以說,這是您的劍。是您持有才相應的劍,除了您以外無人能用的劍。」
  「────」
  「小的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資格說這種話,但……祝您武運昌隆。」
  
  在跟店家主人對話後,就有了這把劍。
  手感熟悉得嚇人,這都多虧了貝爾托的眼光吧。刀身長度、重量,全都像是量身訂作般完美無缺。
  因此這把武器沒有任何可挑剔之處──再來要說有任何不安的地方的話,就只有──
  「──先到了嗎。本來就不該讓余等候,這層顧慮是天經地義。汝們表現得還不錯。」
  傲慢的嗓音乘風而來,威爾海姆他們抬起頭。在橋的對面出現的,是兩名黑色裝扮迎風飄逸的人影──一眼就知道是敵人。
  面露冷笑、看起來就是貴族的男性,以及四對手臂抱在胸前的大塊頭──史泰德和庫爾剛,帝國少狼和「八腕」一同現身。
  「討人厭的傢伙。帝國貴族的噁心程度比傳聞的還嚴重。」
  「──。都沒注意到呢。怎麼有個多餘配角。余可不記得有允許凡夫上這場舞台。膽敢旁若無人地待在此處,厚顏無恥至極。」
  「我充分清楚跟你語言不通了。」
  「夠了,威爾海姆。我們不是來吵架的。」
  被連續人身攻擊,史泰德也忍不住殘酷地瞇起雙眼。這時特蕾希雅介入。她用力瞪著史泰德。
  「解開家父身上的咒術。」
  「那不是咒術。誰叫那老頭不只妨礙決鬥還挑釁余,真是無可救藥。對付無恥的王國人就該用……」
  「──史泰德,夠了。汝有時候話繞太遠。」
  「哼,不懂玩興的無趣男人。汝們的目的,是這個吧?」
  帶開話題搪塞卻被自己人給怪罪,笑意消失的史泰德舉起右手。他張開的五根指頭上全都戴著戒指,但其中小指頭上的紅色戒指正發出黯淡光芒。
  是個看起來很詭異,色澤吸引人卻又讓人不舒服的寶石。
  「這個叫『朱色小指』。自古以來就是咒具……在王國叫『流星』吧?就是其中一種。只要光芒不消失,妳父親的命就還在。當然,這也意味著痛苦拉得越長。」
  「戒指交出來。我要粉碎那石頭,解除那無聊的咒術。」
  「笑話,凡夫。誰會乖乖交出去。首先,汝……」
  揮手的姿勢像在驅趕野狗的史泰德本來要打斷威爾海姆的話,但彷彿是想蓋過他的話似地,有東西飛進視野裡。
  那東西畫出一道柔和的拋物線,撞擊史泰德的胸膛後墜落地面。
  是白色手帕──這種行為,在露格尼卡王國代表對方申請決鬥。
  「沒時間了。──由我讓事情變單純。我要求跟你決鬥。」
  代替沉默的男人們支配現場的,是扔出手帕的特蕾希雅。她全身釋放銳利劍氣,眼神筆直瞪著史泰德。
  站在那裡的,不是盛裝打扮的楚楚可憐少女。而是一把徹頭徹尾被研磨犀利到讓人心漲裂的冷劍──「劍聖」。
  「終於讓人拜見『劍聖』之姿了嗎。說要決鬥,還真是親子同樣野蠻呢。」
  「不過,這正是你的盤算吧?找個理由,將我……『劍聖』拉到決鬥的舞台上。雖然不知道你有什麼企圖……」
  正面迎接特蕾希雅的劍氣後,史泰德的冷笑開始帶著些微熱度。這個反應令特蕾希雅面頰僵硬,凝視史泰德身旁的庫爾剛。
  「……你早就做好穩贏的準備。證據就是帶上了帝國最強戰士。」
  「────」
  「我只問一件事。這場決鬥的目的,是要讓王國和帝國的關係惡化嗎?如果是的話……」
  「是的話,就怎樣?」
  「那就不搞決鬥,只能強搶戒指了。」
  「────」
  終究不希望擴大成國家之間的問題。
  聽了特蕾希雅帶著這番意思的話後,史泰德張大雙眼。接著手掩嘴巴點頭道:
  「原來如此。不好惹的女人──就算決鬥的結果是『劍聖』因遭遇不測而殞命。但是,那樣的目的有何意義?王國有神龍庇佑。只要庇佑尚在,帝國不管怎麼策劃都沒有意義……根本不過是亡國願望吧?」
  兩手一攤,史泰德否定特蕾希雅的擔憂。
  其實他的話很正確。──正確來說,是奠基於被視為是正確的事實上。
  「────」
  探不出史泰德的態度,特蕾希雅表情嚴肅地抿起嘴唇。
  親龍王國露格尼卡過去與「神龍」締結過盟約。盟約保障了王國的繁榮與平穩,當有試圖擾亂的事物時──例如別國想要向王國發動戰爭的時候,據傳龍會站在王國這邊。
  只是現今已經沒有「神龍」於危難之中拯救王國的事蹟。因為這幾百年來,從未發生過需要履行盟約的事態過。
  真的是「神龍」的盟約保護了王國嗎?這方面的討論也開始傳開來。
  話雖如此,當王國與帝國的關係惡化到無可挽回的地步時,只要「神龍」有履行盟約,帝國就無法免於毀滅。
  若真變成那樣,那史泰德的行徑就真的只能稱是「亡國願望」了。
  史泰德到底相不相信有盟約存在呢?他的目的是要導致王國與帝國的關係惡化嗎?假若都不是,那他的目的究竟為何?
  「──如汝所知,余的身體耐不住決鬥。因此決鬥是由代理人來處理,這汝知道吧?」
  史泰德邊說邊撿起掉在腳邊的手帕,收進懷裡。──許諾決鬥。看著他這麼做的特蕾希雅深深點頭。
  「帝國最強戰士『八腕』庫爾剛。帝國無人能夠超越他。」
  「而符合這等級的存在,王國僅此一人──」
  言外之意就是在說「劍聖」,史泰德露出冷笑。
  那笑容讓人一眼就知道他的目標之一就是特蕾希雅。不過特蕾希雅卻挫了他那達成陰謀的成就感。
  「非也。非常遺憾,我有件事要告訴你。──『劍聖』不會應戰。」
  「……什麼?」
  「我已是因故棄劍之身。基於跟你不同的理由,我也是無法戰鬥之身。──所以說,我也跟你一樣推派了代理人。」
  「推派代理人?開什麼玩笑。有誰能夠擔任『劍聖』的代理人……」
  語氣開始粗魯,表達不會配合她這胡言亂語的史泰德卻中斷了話語。不是基於自身意志,而是因為置身在近距離的劍氣中。
  近在身旁──兩股劍氣高漲,捲起渦流,大橋轉眼就轉變為戰場。
  「──感激不盡。好敵手。能夠遇見汝,吾很高興。」
  「住口。妨礙別人蜜月旅行,別以為可以活著回去。」
  噴發的劍氣互相衝突,交談起來的是威爾海姆和庫爾剛。就連與武力無緣的史泰德都因被兩人的強烈鬥氣波及而倒抽一口氣。
  然後──
  「汝來陰的,『劍聖』。」
  「先濫用決鬥規則的人可是你。而且,我想解開父親的咒術。為此採取確切的方法──推派出比我更強的人應戰是天經地義的吧?」
  特蕾希雅抬頭挺胸、正大光明這麼說,史泰德這才看向威爾海姆,重新審視他。見他劍氣勃發,和「八腕」為敵也毫不退讓互瞪彼此,史泰德這才終於了解。
  站在此處的長髮劍士,確實是足以讓特蕾希雅託付劍的有實力人士。
  「妳是說王國裡頭有名稱足以匹敵『劍聖』的劍士?」
  「畢竟是王國醜聞,所以似乎瞞著外國。──『劍聖』在終戰典禮上與可疑人物對決,最後輸了。」
  「那不是不值一哂的流言嗎……!」
  聲音之所以混雜著憤怒,是因為自己不屑採納的流言竟然是事實,並因此感到焦躁。對此心情大好的特蕾希雅輕輕牽起身旁的威爾海姆的手,展現出自己對他的信賴。
  「────」
  下一秒,大橋上出現轟然低沉巨響。特蕾希雅遲了一點才發現那是從庫爾剛的喉嚨發出來的,更慢了一點才發現那是笑聲。
  庫爾剛肩膀抖動,低聲大笑。然後鬥神瞪大眼睛說:
  「奪走『劍聖』手中的劍,並娶她為妻的劍之鬼──『劍鬼』名為?」
  「──威爾海姆•范•阿斯特雷亞。」
  「劍氣裡沒有一絲混濁,很完美的見面禮。史泰德,這男的無疑是吾之勁敵。」
  「少擅自決定。」
  決鬥代理人已經不理自己,使得史泰德苦著一張臉,接著望向靠在一起的威爾海姆和特蕾希雅兩人,嘆氣道:
  「既然不是『劍聖』為了保全自己而推派的人選的話就沒話說。不管是哪一個要成為『八腕』劍上的鏽,對余來說都一樣。余已接受決鬥,不容他人扭曲這話。」
  「你們那邊贏了的話,想要什麼?」
  「不用。因為余是被挑戰的人。哦,不過呢……」
  這時,史泰德停下話,瞇著眼睛看著威爾海姆和特蕾希雅。接著拍打站在身旁的庫爾剛的背。
  「雖然余無所求,但這樣無從慰勞決鬥代理人。因此,這樣吧。就用代為決鬥的代理人的願望,作為余的期望。」
  史泰德這麼說,把在決鬥中獲勝的贏家權利讓給庫爾剛。對於雇主的處置,庫爾剛挪動一隻粗手,指了過去。
  指頭盡頭是特蕾希雅──
  「──吾要那個美嬌娘。」
  「──咦?」
  「……啊~?」
  庫爾剛的要求讓特蕾希雅和威爾海姆同時出聲。
  「她的美貌、能力和膽量,全都捨棄掉就太可惜了。因此,威爾海姆。在吾用劍砍死汝之後,美嬌娘就是吾的。沒意見吧。」
  「剛剛才說我們在蜜月,你們是都沒長耳朵嗎……?」
  強搶新婚人妻的宣言,讓威爾海姆額頭暴出青筋。肆虐的劍氣摻入了他對對方的怒意,但對此庫爾剛反而是猙獰一笑。
  庫爾剛身旁的史泰德滿意地點頭,說:
  「放棄吧。這就是蠻族人的精英。對於向女人強行播種好延續自己血脈一事毫無丁點猶豫。因此才會欽點汝作為給他的獎賞。怕的話可以轉身離開喔?就像汝父親那樣。」
  「──不,我接受。」
  「特蕾希雅!」
  特蕾希雅堂堂正正接受,反而是威爾海姆動搖了。這也難怪。她對這場決鬥的態度大幅改變,甚至不惜將自己整個人拿來做決鬥的獎品。
  不過她對威爾海姆搖頭,說:
  「父親的命在他們的掌控中。而且,怎能只有不能戰鬥的我待在安全處呢。我就算不作戰也會負起責任。」
  「可是,萬一要是我……」
  「唉呀。」
  說時遲那時快,特蕾希雅把自己的手指貼在威爾海姆的嘴唇上讓他安靜,然後朝著因事出突然而雙眼圓睜的丈夫微笑。
  「──不會有萬一的。因為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你還強的人了。」
  「────」
  「你會保護我吧?」
  「……嗯,那當然。」
  改口發誓後,威爾海姆用帶著野性的笑容回答。
  「劍鬼」只要貫徹自我就行。徹底做到身為劍士和男人的職責。
  意圖想要搶走妻子的大塊頭,以及陰謀使詐傷了岳父的傢伙。他瞪向這兩個敵人,齜牙咧嘴道:
  「我接受。──被我砍死,赤手空拳下黃泉去吧。」
  
  12
  
  ──聽聞有人決鬥,大橋湧入許多看熱鬧的人。
  
  在這個時代,決鬥是不容他人侵擾的神聖行為,猶如儀式。
  但是決鬥的同時,對毫無關聯的第三者而言可說是一種娛樂。要是有遵循正確的規矩,那就連衛士都不得妨礙決鬥。對於只能遠望干戈搏鬥的人來說,就等於是在欣賞毫無危險性的表演節目。
  因此一聽到有決鬥,大橋上就塞滿了許多瞎起鬨的人,以及來欣賞決鬥的湊熱鬧人士。
  不過他們這種輕鬆的期待,卻在大橋上看到對峙的雙方後毀滅殆盡。
  「────」
  雙方沒有口述前因後果,光靠瀰漫的劍氣就讓這些人乖乖閉上嘴巴。
  分別站在大橋兩頭的「劍鬼」與「八腕」。大家全都被他們的對立氣勢給吞沒,連要發出聲音都沒辦法。
  「──那是把好劍。雖然光輝劣於陽劍。」
  「是阿斯特雷亞當家選的劍,當然是好劍。」
  「那麼,『劍聖』選的男人本事也不賴囉。不過實在看不出來能對『八腕』造成什麼威脅。那麼瘦的男人是能幹什麼。」
  「……不是本來想讓比他還瘦的女人戰鬥嗎。」
  在這種狀況下,並非決鬥當事人卻還能唇槍舌戰的就只有特蕾希雅和史泰德兩人。遠觀決鬥的他們跟不知情的外人站在一塊,彼此互嗆。
  「────」
  「八腕」超乎常人的能耐,痛切傳達給有「劍聖加持」在身的特蕾希雅。在特蕾希雅至今所遭遇的對手中,他無疑是「第二強」的敵人。
  因此,當然也就相信「第一強」的丈夫一定會勝出。
  「──威爾海姆。」
  不是祈禱也不是祈願,就只是憐愛地呼喚這個名字。
  特蕾希雅知道:這是身為妻子的自己所能做的最好的事了。
  
  「────」
  聽到身後的人呼喚自己的名字,威爾海姆閉上眼睛。
  風聲,鳥鳴,橋下潺潺流水聲,來看決鬥湊熱鬧的人們的呼吸和心跳聲,將注意力集中在夾雜於其中、心愛的女人的聲音上。
  這聲呼喚並非質疑威爾海姆能否獲勝,更不是不安。
  就像早晨在同一張床上醒過來時所呼喚的第一聲。像是準備餐點時看過來的微笑。又似一同獨處時突然趁隙扯袖引自己注意。彷彿在小爭執的期間,臉頰紅通通的惹人憐愛。恰似睡前互吻彼此時一樣。
  ──就只是被呼喚名字。光是想到這點,「劍鬼」就被打磨得越來越利。
  「吾要道出羨慕與感謝。現在傾注降臨在身上的祝福讓吾雀躍。」
  「祝福?感謝自己的死期?你這人真怪。」
  睜開眼睛,在朝陽下的大橋正面──敵人就在那兒。
  脫去罩住全身的袍子,裸露出純為戰鬥而進化的異形樣貌──高達兩米的藍色軀體,總共有八隻手的怪物戰士。而安放在異形身軀上的頭部,簡直就是量身打造的戰鬼樣貌。
  「因為有八隻手就叫『八腕』……多手族還真方便啊。」
  「其實沒有外表看起來這麼便利。並沒有因為手的數量增加,能做的事就跟著增加。最麻煩的地方,就是太過引人注意。」
  「名人太過醒目會被盯上嗎?」
  「恰恰相反。──看過吾的樣子後還攻過來的人少之又少。十分無趣。」
  戰士的守則就是為了戰鬥而活。這點倒是十分感同身受。
  除了揮劍,當然也渴求力量。過去的威爾海姆也在「他人」身上追尋卓越劍技,只不過那已是過去式。如今自己追求揮劍理由的對象除卻自己之外,也絕非「他人」。
  「──沒什麼話好說的。時間也很寶貴。你就早早赴死吧。」
  「享樂的時間就該好好享受。機會少的話就更是了。」
  威爾海姆拔劍。「劍聖」家族當家所看上的寶劍,在鬥爭氣息下閃著銀色光輝。
  庫爾剛也同時策動四對手臂,拿出背著的四把大刀──厚重的切肉菜刀,彰顯帝國最強戰士的威武。
  「這叫鬼庖丁。」
  「我沒問。」
  「是要奪去你性命的武器。知道不會有損失。──你那把劍呢?」
  「────」
  思考了一下,但是馬上視之為無趣問題。
  「──阿斯特雷亞。」
  說完後就立刻往前踏出步伐。
  
  ──銀華亂舞的戰火平靜卻又熾烈地開啟。
  
  13
  
  這場決鬥,以同為劍士之間的戰鬥而言,費時異樣地長。
  「────」
  在勢均力敵的戰技下,交鋒的次數以加速度增生。劍戟聲響不絕於耳,鮮血飛散,大橋碎裂,踏響都市的腳步在水面產生波紋。
  互相斬殺的柔與剛──不,說互相削切的輕與重比較適合。
  威爾海姆在大橋上自由奔跑,為求一擊必殺而使出銳利斬擊。相較之下,庫爾剛一直站在一開始的位置,揮舞剛劍迎戰「劍鬼」。
  雖然以輕與重來表示,但被稱作「重」的庫爾剛劍速不容小覷。常人所沒有的八隻手輪流揮舞四把大刀,動作像是暴風一樣狂亂。若是衣角被掀起的劍風捲入,獵物瞬間就會化為碎屑。
  之所以沒有落得那樣的下場,是因為威爾海姆的身法卓越。
  「────」
  假如只是無所作為地來回奔波,那體力遲早見底。速度一旦下降,就會避不開鬼庖丁的劍鋒吧。但是威爾海姆的武器並非速度,而是在千鈞一髮之際穿越鬼庖丁攻勢的膽量與步法。
  不是以速度,而是以技術與膽量來擾敵,持續使出銳利斬擊。
  ──可是,雙方都沒能使出決定勝負的攻擊。
  雙方戰術已定,並高度互相咬合,結果造就了這場長時間戰鬥。假若戰技有些微差距,或是武器等級有別,就算不是如此,只要戰鬥方式一致,應該就能在一回合內決勝負。
  但是戰況沒有演變成那樣。決鬥已經進行了上百回合。
  「────」
  銳利吐氣,活用速度使出的一擊被厚重刀刃承受,緊接著來自死角的劈斬就傾斜身子閃過。旋即銀光迸發,卻僅止於切破對手胸膛皮膚,還產生空隙,導致肩膀被亂拳給打到。
  「咕……!」
  身體被拳頭給揍飛後,對手又接連補上橫砍,威爾海姆靠跳躍躲過。而就在逃至空中的那剎那──寒顫竄過身子。
  「──你以為躲得掉嗎,『劍鬼』。」
  庫爾剛一隻手抓住往上舉的鬼庖丁的刀身,開始蓄力。原本就很粗的手臂肌肉膨脹,這是「八腕」要使出全力一擊的前兆。
  在空中無處可逃,回劍防禦──不,那攻擊是無法防禦的。要是承受的話連肉體都不會有剩,將性命斬除得一乾二淨的必殺一擊即將攻來。
  因此,威爾海姆捨棄防禦──
  「──炸開來吧,『劍鬼』。」
  
  
  
  必殺一擊甩開聲音,直接襲來──
  
  ──感覺在那瞬間,世界是鴉雀無聲的。
  
  「──威爾海姆!」
  但其實並非如此。
  高喊聲,可愛的嗓音,震動心靈的聲音,化為鬥志、活力和戰意。
  捨棄防禦,將劍打直,好迎擊即將往下劈的攻擊。──假如庫爾剛在那瞬間使出的劈砍為雷擊,那威爾海姆的突刺就是風牙。
  ──銀光以大橋為中心,開花似地華麗炸裂開來。
  衝擊交錯,血霧噴飛。被劇烈攻勢碰到的威爾海姆飛了出去。全身骨頭作響,被大劍劍腹打中的左半身發出哀號。肩膀到鎖骨,肋骨到腰骨,分不出骨頭從哪裡斷到哪裡。
  不過庫爾剛付出的代價也不小。
  「──厲害。」
  庫爾剛的龐大身軀發出像是呢喃的沉吟,單膝跪地。
  鬥神的位置依舊,不過腳卻浸泡在自己的血泊中。大出血的原因來自右邊的第三隻手──在突刺下被連根斬斷。
  「奏效、了嗎……」
  判斷無法躲開對方斬擊的當下,威海姆以減輕傷害為優先,並且給予對手最大程度的痛擊。利用突刺讓劈砍的斬擊偏離軌道,反過來利用對方踏步過來的姿勢奪去他一隻手。
  如此一來,庫爾剛不能使用的就有兩隻手和大刀一把了。他受的傷很深,沒法輕易動彈。雖說威爾海姆也一樣,但對方得憑一己之力站起,自己可不是。
  身後的女子聲音帶給自己力量。就連現在力量都無限地從心頭深處湧出。
  就這樣,戰鬥來到第二幕──正當這麼想的時候。
  「──到此為止吧。真是的,都不乖乖照著棋路走。」
  「啥……!?」
  驚愕聲是來自看著決鬥的某人──不,是大家一齊發出的。畢竟這種違反決鬥流程的行徑不可原諒。
  拍打外套衣襬的史泰德,站在跪地的庫爾剛身旁。這種介入決鬥的行為,正是不可違反的禁忌之一。
  「這可是決鬥耶!?你是想怎樣!」
  「都半死不活的身體了還吠什麼。在這邊失去棋子的話會亂了之後的路。因此,這次就在這裡拉下幕廉。決鬥以余們輸了告終。拿去。」
  立劍試圖起身的威爾海姆怒吼,史泰德嗤之以鼻。
  然後他脫去小指頭上的戒指,扔給特蕾希雅。被眼前的事驚訝到目瞪口呆的她反射性地接下。
  她掌中是「朱色小指」──咒術的源頭,被爽快地扔了過來。
  「決鬥算汝們贏,余們交出戒指離開。還有什麼好說?」
  「問題在貫徹道理的方式。你這王八蛋,到底把劍士……把戰士當什麼了!」
  「在余眼中就是一枚棋子,戰士不過就是能拓展疆土的道具罷了。此行也算是收穫頗豐,因此余老實退下。什麼呀,用不著擔心。」
  俯瞰憤怒不已的威爾海姆,史泰德朝他伸出右手。小指空蕩蕩的,但是其他四隻指頭卻都還有戒指。
  「──以後還可以用同樣的作法來玩。玩興可沒結束。很期待吧?」
  「混帳東西……!」
  「開玩笑,耍汝的。儘管笑吧。因為不只右手,左手也有喔。」
  說完,他亮出原本遮掩的左手,上頭也戴滿戒指。威爾海姆氣到說不出話。看到他的反應,史泰德開心地將左手伸向腳下。
  然後──
  「被王國軍牽扯進去很麻煩。因此,要開溜了。」
  他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光芒乍現,下一秒石砌大橋就突然融化了。──石材簡直就像化為沙子一樣消散,在大橋上的所有人全都掉進下方的河裡。
  「可惡、嘎啊……!」
  吐出這話的威爾海姆在腳底立足點融化之前跑了起來,奔過接連化做沙的大橋,在一片哀號聲中一鼓作氣衝向特蕾希雅。特蕾希雅也朝跑過來的威爾海姆伸出手,幫助拼命的丈夫。
  下一秒,抱住妻子纖細的身體,威爾海姆縱身一躍,逃離融解垮落的大橋,踩上還留有形體的都市地面,吐出一口氣。
  「威爾海姆!」
  「我沒事!比起我,戒指……」
  「在、在這裡。拜託了!」
  特蕾希雅亮出手掌上的戒指,並輕輕扔向空中。視線追著軌道,威爾海姆手中的寶劍一閃──寶石毫無抵抗被斬為兩半。
  頓時,原本閃動的光芒一暗,彷彿被日照燒毀一樣消失。
  「這樣一來,父親就得救了吧?」
  「要確認就只能回治療院看看了。……但是……」
  威爾海姆轉動脖子望向崩塌的大橋。那裡已經在開始營救墜河的看熱鬧觀眾,而亂成一團的現場裡看不到庫爾剛他們的身影。
  他們不可能溺死,一定是逃脫了。要追上他們,逼他們吐出真正目的的機會,就只有現在了──
  「不,我不想再跟他們扯上關係。先去、治療、院……」
  「威爾海姆!?沒、沒事吧?能動嗎?」
  「不用、擔心。只是、血流得有點多,有點頭暈罷了……」
  「那才叫人擔心吧!?夠了,我來搬你!」
  失血過多開始暈眩的威爾海姆,身體被特蕾希雅雄壯地抱起。感覺畫面很難看的威爾海姆試圖抵抗,卻逃不出她的掌握。
  「父親也是我送去治療院的。好了,抓緊我。……是說,抱著你跑步,跟我是『劍聖』無關喔?」
  「……拜託不要搖晃。」
  領悟到說什麼都是枉然,威爾海姆放棄抵抗,委身給妻子。視此為信賴的特蕾希雅健步如飛,以無法想像是少女的速度穿過都市。
  
  ──在治療院入口聽卡蘿轉達貝爾托平安無事,因此哭了出來結果放手摔到威爾海姆,是幾分鐘後的事了。
  
  14
  
  「難得的蜜月旅行,真不想去相信發生了這種事……」
  這麼抱怨的是來看躺在病房床上的兩人──照顧威爾海姆和貝爾托、鼓著紅通通臉頰的特蕾希雅。
  在決鬥騷動後,身受重傷的威爾海姆立刻住院,演變成跟貝爾托同一個病房的局面。而說到一度被咒術侵蝕性命,被認為在鬼門關前遊走的貝爾托──
  「意思是,比起蜜月旅行還是以爸爸為優先……原來我對妳來說是這麼重要的存在。對此我很自豪,特蕾希雅。」
  「父親,假如不想被人用力按尚未痊癒的傷口的話,就別講那種話。」
  「咦咦咦咦咦!?為什麼!?妳不是很愛我嗎!?」
  「敬愛您跟有沒有生您的氣不能相提並論。欸,威爾海姆,跟父親同病房真的不要緊嗎?會不會難受到傷口裂開?」
  原本左手撫鬚還莫名威風凜凜的貝爾托被痛斥。撇下因此垂頭喪氣的父親,特蕾希雅擔心地問。威爾海姆苦笑。
  「沒事的。面對父親大人,只要習慣了就沒那麼難受。」
  「想用那種話來博得我的好感是沒有用的。因為我跟你為了爭奪特蕾希雅,這輩子都註定要不斷決鬥。」
  「我早就是威爾海姆的人了,是父親您輸了。」
  特蕾希雅的爽快回答轟然擊沉貝爾托。父女的互動照舊,不過特蕾希雅對此很滿意。因為她看起來很開心,威爾海姆也覺得自己受了重傷、中斷蜜月旅行也算有了價值。
  「特蕾希雅大人,龍車差不多要到了。要前去迎接嗎?」
  「啊,嗯,就這麼辦。」
  打開病房門的卡蘿這麼說。在她的呼喚下,特蕾希雅起身,拍拍裙襬走向門。
  「龍車?是誰要過來?」
  「那還用說。雖然很想在威爾海姆能動以後就出發,但是留下父親實在讓人不安。……所以說,就請母親過來了。」
  「咦咦咦咦咦咦!?叫媞舒雅來!?不要,好可怕!我一定會被兇的!」
  「沒錯!一定會被兇!」
  特蕾希雅毫不留情地朝著在床上扭動身體的貝爾托如此宣告。然後向著害怕的父親嘆氣,接著目光溫柔地望向威爾海姆。
  「那我出門一下子。威爾海姆,待會見喔。」
  「好。就先跟卡蘿去蜜月旅行吧。」
  「說、說什麼蠢話!跟特蕾希雅大人蜜月旅行,這種事,那樣子,嗯……」
  感覺也不賴。「討厭!」卡蘿的這種反應惹來特蕾希雅害臊回應,接著就帶著她離開了病房。少了鬧哄哄的探病訪客後,被留在病房的就只剩下威爾海姆和貝爾托。
  「可別以為這樣就贏了,威爾海姆。我可是幫特蕾希雅換過尿布的喔。」
  「我也幫她換過衣服。」
  「咕呃啊!」
  被言語之刃切割的貝爾托整個人後仰倒下,然後就這樣保持橫躺,小聲自言自語。
  「唉……女兒被女婿搶走;蜜月旅行跟女兒會合的事又要被妻子罵;當成女兒的孩子瞧不起我,叫我要有所節制,我到底該去哪裡才好……」
  「父親大人,別講那麼消沉的話。其實您的所有行為全都沒法讓人嘉許……」
  「連女婿都落井下石……」
  「不過,您為了家人挺身而出的樣子十分勇猛,這是特蕾希雅說的。我跟敵人交手過,所以知道要面對他需要多大的勇氣。」
  腦子裡浮現庫爾剛的威容。他的鬥氣強大到連自己都緊張到顫抖,與他對峙的貝爾托根本是在自殺。
  而讓貝爾托做出這種有勇無謀行為的,就是驕傲與矜持。
  「父親大人比我還先跟他交戰過。很偉大喔。」
  「……可是卻因為戒指的事給你和特蕾希雅添麻煩。你也受了傷,也因此打斷了旅行。」
  「會這樣單純是因為我能力不夠。父親大人用不著在意。而且……」
  「而且?」
  「聽說父親大人因為對方侮辱我而動怒。所以說……沒關係了。」
  兩人之間出現一段沉默。雙方八成都知道那並非害臊或尷尬。
  因此,最後由貝爾托的噗哧一笑劃破沉默。
  「知道了。既然如此,那就這樣吧。我跟你之間互不相欠了,可以嗎?」
  「……不,以貢獻度來說的話我比較多。」
  「可以吧?」
  「……好吧。」
  被重複這麼問,威爾海姆只好吞下各種情感。接著視線突然瞥向貝爾托身旁的櫃子,於是想起什麼而敲手。
  「雖然不知道母親大人會對父親大人說什麼……但是有那個。」
  「嗯?」
  「只要送她慶祝結婚紀念日的髮飾,場面就會稍微溫和些吧?」
  從櫃子裡取出來的,是在思文商會選購的髮飾。
  由於史泰德攪局而沒時間選取的贈禮。後來由特蕾希雅和卡蘿挑選,再托給威爾海姆轉交給貝爾托。
  「是特蕾希雅她們挑選的。所以說不定跟岳父每年的作法不合。」
  「哦,她們啊。多麼……雖然面對面說不出口,但她們都是我可愛的女兒。」
  威爾海姆遞出髮飾,貝爾托又朝自己感動的方向解釋事情。朝這樣的他苦笑,將髮飾交到他手上──
  「父親大人?」
  「……不妙,糟糕。」
  由於動作不自然,貝爾托手中的髮飾落地。他轉動身子想要拾取,最後在吐息的同時,才用左手撿起髮飾。
  不是用他的慣用手右手,而是左手。──右手似乎無法動彈。
  「……好像是咒術的後遺症。」
  貝爾托邊看著不會動的右手,邊對瞪大眼珠的威爾海姆這麼說。
  「其實本來是四肢要腐爛掉落的,是藉由將污染物集中在一處才將損害壓抑在一隻手上。那名術師很優秀。地方上原來有技術那麼高明的術師,之後可要跟王都稟告推薦才行。」
  「父親大人犧牲了慣用手?可是,那樣……」
  「──我說過了,威爾海姆。我們之間互不相欠。你沒必要負擔這個重擔。」
  被他用左手拿髮飾戳,威爾海姆只好閉嘴。這才了解方才貝爾托那番話的真正意思,羞恥心劇烈襲來。
  貝爾托不讓女兒和女婿負起自己右手有後遺症的責任。為此他還用惡作劇的態度強迫威爾海姆同意。
  一無所覺的自己真是丟人現眼,同時怒意湧上心頭。
  逃掉的帝國人──對史泰德和「八腕」庫爾剛的憤怒源源上湧。將來必定要洗刷這份恥辱。一定要贖罪。威爾海姆在內心發誓。
  「這次的失敗……」
  「嗯?」
  「這次的失敗,我一定會負起責任的。岳父,我對您的手發誓。」
  為了眼前的男人,威爾海姆意欲立下灌注強烈劍氣的誓約。
  但是貝爾托卻笑道:
  「……不用發那種誓。用不著啦。我不想讓特蕾希雅擔心。與其發這種誓,不如重複發誓要讓特蕾希雅幸福。」
  「什……」
  被淡然地這麼說,令威爾海姆說不上話。而貝爾托又朝著他一臉驕傲地補上一刀:
  「要對特蕾希雅保密。這是男人之間的──家人之間的約定喔,威爾海姆。」
  語畢,他邊笑邊和威爾海姆定下不可毀約的約定。
  
  ──之後,在貝爾托過世之前,都從未讓女兒發現自己的慣用手出了問題。
  因此後半輩子,每當威爾海姆被人問起值得尊敬的劍士時,他始終毫不猶豫地說出「貝爾托•阿斯特雷亞」這個名字。
  
  於此同時,在聘可塔特被人稱為「銀華亂舞」的決鬥一役後,威爾海姆後來再次遭遇了孽緣頗深的仇敵。
  ──「破滅願望」史泰德•佛拉基亞,和「八腕」庫爾剛。
  
  他們與威爾海姆圍繞著特蕾希雅,再度掀起將親龍王國露格尼卡拉入混沌的戰鬥──「劍鬼戰歌」將在那時開始。
  
  《完》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资源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x

评分

参与人数 33轻币 +417 收起 理由
oak00001 + 5 工作辛苦
沧笙 + 11 赞一个!
historyking + 13 工作辛苦
aegis9654 + 16 工作辛苦
724032540 + 16 感谢参与
永恒的破晓 + 12 工作辛苦
bhsd + 15 感谢录入!
x66150208 + 10 工作辛苦
Day4day + 13 工作辛苦
kozue + 9 工作辛苦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1 13:03 | 显示全部楼层
  『劍鬼戀譚──中場休息的情侶們』
  
  1
  
  ──格林•法先到現在都還記得自己墜入情網的瞬間。
  
  筋疲力盡的格林癱倒在戰場一隅。
  一手拿著破劍,僵硬的手指不肯放手。手上還留著真確的觸感──親手割斷原本是朋友的人的脖子。那個手感還鮮明地殘留著。
  「────」
  這裡是地獄。戰場不論何時、不管去到哪裡,都只會是地獄。
  事到如今才後悔自己做了愚蠢決定。唯恐在窮鄉僻壤繼承家業後沒沒無聞活一輩子,所以選擇離開故鄉。
  無聊的英雄願望,和無法割捨、慘不忍睹的執著,結果造就了這個心境。
  死後化為屍兵,眼神空蕩蕩的朋友托爾塔的臉烙印在眼底。不是憐憫友人的死,而是不想死,自己是抱著這種利己的感情揮劍。
  這件事,讓自己覺得雙手逐漸被屍水和血給污染──
  「──我對你另眼相看了。」
  蹲伏的時候聽到這聲音,澄澈的聲響搖晃心靈。
  「────」
  忍不住抬頭。她就站在蹲坐在地的自己面前。
  整齊的美麗金短髮,表達直率感情、宛如寶石的碧藍眼睛,威風八面的凜然姿態,自然地就在看到她的人心中留下嚴肅印象。
  不是楚楚可憐,比較適合美麗這詞彙的少女。她名叫──
  「──卡蘿、小姐。」
  「嗯。我們都吃足了苦頭。那個……格林。」
  用沙啞的聲音道出名字後,少女──卡蘿嘴唇放鬆,淺淺一笑。頓時,嚴肅的印象柔和鬆弛,展露出符合年齡的少女面容。
  卸除輕鎧,放下愛用長劍的卡蘿看起來跟嫻熟女劍士天差地遠。當然,要將之定義為日常一景非常勉強。戰場遺跡刮起孕著血腥味的乾風,卡蘿本身也受了傷。
  沒錯,卡蘿應該是在戰鬥期間被敵人所傷。
  「擦傷而已。武家出身的女兒,不會因為這種程度就大呼小叫的。」
  「這樣啊……」
  「嗯,是的。還有……」
  靠臉色讀取內心並回答格林疑問的卡蘿視線朝下。她一雙碧眼盯著格林僵硬得緊握著劍不放的手。
  剎那間,複雜感情掠過她的瞳孔,她當場蹲下。
  然後──
  「──你是第一次下手殺人嗎?」
  卡蘿邊問邊觸碰格林的右手。雪白纖指鬆開他僵掉的指頭,格林知道自己的關節開始一點一點地在活動。
  「那、那個……」
  「用不著焦急沒關係。慢慢來也無所謂。誰都會遇到這種事。更何況對象還是自己的朋友,就更糟糕了。」
  「────」
  發抖的話語被封住,格林難為情地低下頭。
  這次是自己第三次站在戰場上了,而且終於第一次殺人。假如已死之人也能算在裡頭的話。
  而且這三次來,每次格林都後悔自己上戰場。
  自己的性命受威脅,他人的性命被輕易擺佈,在盈滿嗆人作嘔血腥味的戰場上,格林每次都有滿滿的後悔。
  不該來這種地方的。每次都這樣後悔──
  「──這是十分有勇氣的行為。」
  卡蘿筆直凝視緊咬牙根、懊悔不已的格林。
  「咦……」
  「你親手用劍,讓變得那樣面目全非的朋友恢復永眠。雖說是下意識的行為,但發生的事不會改變。是了不起之事。」
  卡蘿像在說服般對著愕然的格林這麼說。她的嗓音和內容都讓格林屏息,回顧自己的作為。
  ──幹得好。自己做了能夠被人這麼稱讚的事嗎?
  「至少,你解放了死後受辱的友人,還推了在戰場一同戰鬥的我和戰友最後一把。……雖說那個無禮男子的活躍讓人火大。」
  彷彿又讀出了默不作聲的格林的內心,卡蘿說道。
  對此格林瞠目結舌,卡蘿微微一笑。
  「我不應該說看錯你了比較好吧。」
  「……沒那回事。」
  「是嗎。那就好。……啊。」
  卡蘿安心地微微吐氣。仔細看,剛好是原本困擾自己的手指脫離劍柄,僵硬緊握的手被鬆開的時候。
  手自由了,劍被卡蘿搶走。然後卡蘿拿著劍,準備要站起來。
  「──這是?」
  「咦,那個,啊──」
  相較於聲音平靜的卡蘿,格林則是嚇了一大跳。自己做出的事把自己嚇到腦袋混亂了。──格林抓住卡蘿的手,阻止她離去。
  簡直就像惋惜要離開的她,一把抓住方才接觸過的手指。
  「那個,被做這種事……」
  「謝、謝謝妳!」
  「────」
  「……只是想跟妳道謝。」
  在溫暖即將脫離卡蘿的表情的瞬間,千鈞一髮之際發出了聲音。聲音跑出來化為感謝之語,但很明顯的是笨拙的藉口。
  不過對於格林的這番話,卡蘿圓睜雙眼。
  「……你真是奇怪的人耶,格林。」
  垂下娥眉,卡蘿朝著格林綻放笑顏。
  ──就是在那一瞬間,格林•法先被卡蘿•雷玫迪斯擄獲了心。
  
  2
  
  在那之後,置身戰場的恐懼對格林來說並沒有變得薄弱。
  戰場是地獄,這個認知也沒有改變。沒有不是地獄的戰場,沒有不畏懼的戰鬥,沒有應該白白葬送的性命,還有無數死去的性命。
  戰場總是惹人嫌,格林從未覺得自己適合這裡。周圍的人也眾口一致、毫不留情地說自己不適合。
  格林也知道那是一種體貼。
  不適合的人,無法克服恐懼的話,就無法在地獄持續抗戰。要是格林開口說要退役,也不會有同伴挽留吧。
  他們只會用安心的表情,目送格林回去故鄉。
  
  ──除了威爾海姆•托利亞斯這個人以外。
  
  「你還活著啊,膽小鬼。有空擺出死人臉的話,還不如快點消失。」
  在戰場大為活躍的「劍鬼」只要一看到難看掙扎的格林就會口出惡言。
  他的話沒有錯。威爾海姆不是基於溫柔或體貼,而是發自內心認為戰場上不需要弱者,所以覺得格林礙事。
  「我才不會消失咧!威爾海姆,你為什麼每次……」
  「我可沒空跟你吵這個。──敵方增援來了。」
  根本不聽格林反駁,威爾海姆就提起染血的劍衝進敵陣。訝異他那如風的速度,格林抓抓頭,喊:
  「啊啊,可惡!慢著!等我啊,威爾海姆!」
  追著背影衝進有無數敵人蠢動的戰場,高舉盾牌揮舞。
  恐懼沒有消失。自己不適合戰鬥。戰場隨時隨地都是地獄。
  儘管如此,格林也沒有逃離戰場。他沒有逃跑,一直追著走在前頭的戰友的背影。──哪天沒得追了,才是最恐怖的事。
  
  「做出那種事,命有幾條都不夠的。」
  卡蘿來探訪包紮傷口的格林,傻眼地這麼說。
  那是在「亞人戰爭」期間,卓格夫隊和亞人聯軍發生小規模戰鬥後。在威爾海姆的奮戰下戰況一面倒,隊上的傷者也不多,可以說是贏得漂亮。
  而自己就是那為數不多的傷者之一,令格林大感丟臉。
  「……看不下去了。借我。」
  「啊,那個……不好意思。」
  格林用非慣用手笨拙地包紮慣用手,結果被卡蘿搶去了包紮主導權。她俐落地用繃帶裹住格林右肩的撕裂傷。
  從開始到結束僅僅幾秒鐘,突顯出格林的笨手笨腳。
  「這是習慣問題。用繃帶包紮自己的慣用手,我也曾吃過這種苦頭。」
  「……我這麼好懂嗎?」
  格林摸摸自己的臉,這麼問道。聽了之後卡蘿有點愣住,然後點頭:
  「是的。怎麼說呢。……很不可思議……對,很不可思議的,我就是覺得看得懂你在想什麼。說不定……」
  「說不定?」
  格林探出身子,期待卡蘿接下來要說的話。而面對這樣的期待,卡蘿微微歪頭說:
  「那麼容易讓人看出臉色,不適合戰鬥……」
  「哦,是這樣啊……」
  格林虛脫,一屁股坐在地上。卡蘿面露詫異。見她反應如此,格林苦笑道:
  「沒有啦。我很常被人說不適合打仗。我本身也有自覺。」
  「那為什麼你還要上戰場?」
  「為什麼……呢。」
  被問了這麼理所當然的問題,格林驀地看向遠處。卡蘿順著他的視線轉頭望過去,然後──
  「──是那男的,跟托利亞斯有關?」
  格林的視線盡頭,是總是在最前線揮劍卻猶能生還,而且連個擦傷都沒有的「劍鬼」。撲克臉少年看起來百般無聊,闔上雙眼治癒疲憊。
  卡蘿的話語裡微微帶刺,格林苦笑。
  「要是能說無關就好了,但八成有關。……雖然講了這種話,但我不想被卡蘿小姐討厭。」
  「────」
  「我是不想被那個只有劍術可取的無賴給扔下。」
  重新化做語言後,這種愚蠢動機就連自己都想笑。
  威爾海姆的生存態度十分偏激,走在不依附任何人的孤傲道路上。那就是讓他之所以為他,並將強韌實力化為主幹的原因。
  可是,格林被孤傲的他救了三次命。
  「威爾海姆都沒有感覺吧,也不覺得有借我人情。」
  「既然如此……」
  「可是,我不一樣。我被他救了。」
  恐懼無法克服,還是一樣討厭戰鬥,戰場隨時隨地都是地獄。
  但是在地獄戰場救了格林的,是連當事人都沒自覺的戰友。
  在宛如地獄的場所重複惹人厭的戰鬥,即便心靈被恐懼折磨,但唯有戰友守護了自己的身後、隔壁和性命。
  「單純跟他道謝只會被他恥笑吧。他一定會說少拿那麼無聊的藉口親近他。所以說,我要讓他了解。」
  「了解什麼?」
  「有朝一日,因為有我……因為有戰友而得救,我要讓他那麼想。」
  就算誠心誠意地感謝,也無法真切傳達給對方。既然如此,在自己的感謝打動對方的心之前,就等待機會吧。虎視眈眈地一直等待。
  「等到他那麼想的時候到來,我的感激應該也能傳達給他了。到時,我就能說跟他互不相欠。──那是我持續戰鬥的理由之一。」
  「────」
  「啊……」
  聽到格林深藏不露的野心,卡蘿驚訝到說不出話來。見到她的反應,格林垂下視線,為自己的坦白感到可恥。
  怎麼讓人聽這麼卑微又婆婆媽媽的心願。可是卡蘿背叛了格林的後悔,幾度顫抖嘴唇,最後說:
  「……我又錯看你一點了。」
  「啊,咦,嗚……那個,我才覺得抱歉,講了這麼丟臉的話。」
  「不,完全不會。──你認為那男的會改變?」
  原本要為羞恥的告白致歉,但講到一半就中斷。因為眼前的卡蘿雙眸綻放真摯的光芒,擄獲了自己的心。
  「────」
  她靜靜地等待格林回答。
  她似乎希望從格林身上得到不一樣的答案。就像是緊抓一絲希望,又像是尋求支持。
  頓時,初見面時的對話掠過格林腦內。──卡蘿在侍奉某人,並代替主子參加內戰。
  該不會,她將自己對「某人」的心情重疊在這個問題上吧?
  些微痛楚折磨胸口,不過格林抓住胸口,無視痛楚。
  「是的,我認為會改變。不管是任何人事物,只要花時間都會改變,只要這麼希望的話。」
  「────」
  「事實上,我憑這個信念,和威爾海姆比以前更能說上話囉?說不定哪天我們會一塊去喝酒呢。」
  刻意帶著玩笑口吻對卡蘿這麼說。那不過是逞強和虛張聲勢。為什麼這麼做?因為看到了卡蘿眼中的變化。
  卡蘿美麗的藍眼原本充滿不安,現在一掃而空。
  她對重要的人懷有迷惘,而自己的話語幫忙去除了她的迷惘。──做那什麼蠢事。格林知道戰死的托爾塔在腦子裡厭倦聳肩。
  這根本是在袒護可能是情敵的對象。
  「……會變的。只要花時間,只要希望的話,誰都會變。」
  卡蘿反芻格林勉勵的話,聲音逐漸恢復力氣,最後加強呼吸,筆直凝視格林的眼睛。
  「我也……」
  「咦?」
  「我也這麼希望。要是你的願望能達成,我也會很高興的。」
  臉頰泛紅,眼中帶著希望,卡蘿這樣告訴格林。
  「────」
  她的表情和眼神,讓格林感覺自己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快速。於此同時又拼命地勸誡自己不要誤會。
  她指的一定是其他事。她原本就有傾心的對象。不過只是在戰場上打過幾次照面的自己,別對這麼漂亮的女性有非分之想──
  「唔……又來了。」
  格林垂下快要紅起來的臉,腦袋一團混亂時,卡蘿突然這麼低語。抬頭一瞧,她正往後看,方才的表情已經轉為嚴肅。而讓她變成這樣的答案很明顯的是正在和威爾海姆對話的修長女子。
  「梅札斯大人又跟那男的扯上關係……」
  卡蘿邊說邊拍大腿,站了起來。
  帶著敬稱稱呼的,是她目前保護的宮廷魔導師羅茲瓦爾•J•梅札斯。對方是個打扮奇特、言行也很怪異的人,會現身在經常轉戰激戰區的卓格夫隊裡,通常都是要來調侃逗弄威爾海姆。
  是個遊走在灰色地帶、問題又多的人,但多虧了她的魯莽,在戰地跟卡蘿打照面的機會才比較多。因此格林心中是偷偷感謝對方的。
  不管怎樣,那兩人湊在一起讓卡蘿心情大受影響──
  「抱歉,格林。我得去工作了。」
  「不、不會,哪裡!我沒事的。我已經充分享受了。」
  「────」
  格林回答得莫名其妙,讓卡蘿瞇起眼睛。但也只有一瞬間,接著她望著格林身旁倚牆而立的大盾。
  「你想學習盾牌的使用法嗎?」
  「……卡蘿小姐?」
  卡蘿口氣認真,所以格林也望著自己的盾牌反問。
  「格林,假如你是真的要參加這場內戰到最後……或者說,還要跟著托利亞斯或卓格夫卿的話,那你現在這樣會很危險。」
  「────」
  「因此,如果你有這個意思,那我來教你盾牌的使用法。那個……怎麼說呢。雖然我其實也還不是非常熟練就是了。」
  「──!真的可以嗎!?」
  沒有請求就突然出現的建議,讓格林幾乎是從地上彈了起來。這反應嚇到卡蘿,但她還是立刻點頭。
  「是的。那我們就都空出時間吧。如果在王都,應該是有休息時間的。」
  「好、好的,非常感謝。請妳多多指教!」
  不停低頭鞠躬,深深感謝卡蘿。當然,格林並沒有誤會卡蘿的想法。她終究是善良才這樣建議。
  即便如此,能跟心儀女性共度時光,以及想要實現改變戰友的野心──能夠讓兩邊都有進展,他十分歡迎。
  沒錯。格林握拳,開心不已的時候──
  「另外,或許這是我多管閒事。」
  「是?」
  「──我侍奉的是女性。還請不要誤會。」
  就這樣。說了這些,卡蘿就轉身走向威爾海姆他們那兒了。然後高聲介入正在吵著什麼的兩人之間。
  不過,遠眺他們的格林,拼了命才理解剛剛被說了什麼。
  「不、不可以……誤會了……」
  其實早就誤會了吧。唯有這股混亂繼續困擾著腦袋。
  ──感覺自己這樣的困惑,被腦中的托爾塔用討厭的表情給嘲笑了。
  
  3
  
  莫大的感激,對未來的期待,以及些許的私心。暗藏了這些心情,兩人的私下碰面就此開始。
  表面上是為了讓自己倖存而去學習盾牌的使用法,但老實說那段日子非常慘烈又嚴苛,說特訓還比較適合。
  「那邊!」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卡蘿小姐,很痛!」
  「在戰場上可不是痛就了事了!就在剛剛,你的手腳全都沒了喔!」
  手持訓練用木劍,朝著格林手腳一陣痛打的卡蘿破口大罵。她腳邊是盾牌脫手、痛到蹲下來的格林。
  將長長的木劍如手腳般靈活操縱,卡蘿用變換自如的劍術玩弄格林。肉眼追不上劍尖平滑的動作,被痛打了十幾遍後身體到了極限。
  「大致上變得不錯了,但還是有很多多餘動作。這樣下去,哪天遇上強敵時會無法應付,只能等著被砍。」
  說完,卡蘿坐在格林身邊。她輕吐一口氣,擦去額頭和臉頰的汗水,用舌頭溼潤嘴唇。
  連這些舉動都充滿高雅,格林看卡蘿的側臉看得入迷。
  卡蘿像這樣陪格林訓練已經有一段時日。約在王都的練兵場見面,格林接受卡蘿一對一特訓好幾個小時。
  盾牌操作得不錯,波爾德有這樣誇獎自己。把話聽進去的格林想要鑽研盾術走出自己的路,但果然還是一堆毛病。在卡蘿看來就是滿滿的空隙可鑽,要是在實戰的話,腦袋早就掉了千遍吧。
  「我有觀察,你在戰場上的動作變得很棒喔。」
  「啊~那說不定是多虧了脖子上的奇妙感覺。」
  摸摸自己的後頸,格林對卡蘿陳述自己的假設。
  脖子的感覺──其實格林也不明原因,但那是感知危機的奇妙能力。在戰場上遇到敵人或感受到敵人的氣息,格林的脖子就會毛骨悚然。仰賴這個能力的話,盾牌比起劍術更能讓自己活下去。
  當然,要是沒有卡蘿提昇自己的技術底蘊,那就會有很多碰不到的領域。
  「總覺得心情很複雜。也就是說我的幹勁遠遠比不過實戰。」
  「沒、沒那回事!只是,那個,怎麼說呢,呃──……」
  「只是玩笑話啦。請不用那麼慌張。」
  慌了手腳的格林讓卡蘿微笑,溫柔地看著他。在視線中抱頭的格林難為情地說:「這樣啊……」
  自己的心情八成早就被她看透了。儘管如此,她還是像這樣按照約定來訓練自己,是因為卡蘿覺得這樣也不壞,還是僅是守誠信呢?
  若不是守誠信的女性,就不會陪自己到現在了。儘管格林明白這點。
  「……真是敵不過卡蘿小姐呢。」
  「格林?你剛剛說什麼?」
  「呃~就是不管過多久都還是防不住卡蘿小姐的劍,說不定是因為我的臉色被看光光的關係。」
  不小心說出口的喃喃自語,格林用笑臉和藉口帶過。接受這說法的卡蘿理解吐氣,說:
  「原來如此。確實格林的表情從以前就很好看懂。說不定對我來說你就是很好懂的那種人。……我們可能很合得來。」
  「咦!?」
  「只是說說看而已。……你的臉真的很好懂。」
  朝著驚訝的格林留下戲弄眼神,卡蘿用力站起,然後朝仰望自己的他伸出手。
  苦惱該不該握住手的格林,最後下定決心握住。
  然後──
  「──假如是你,我覺得不用聽你說話也懂你在想什麼呢。」
  
  4
  
  為了這句話,衝進病房的卡蘿不斷向格林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格林……我……!」
  她靠著床,哽咽地向格林道歉。聽見她悲痛的聲音,格林開口想要阻止她哭泣,但是──
  「────」
  張開的嘴巴只透出沙啞吐氣,無法紡織出具有意思的話。
  ──在愛西亞溼地地帶的攻防戰,是「亞人戰爭」中前所未見的大戰。
  身為卓格夫隊一員參戰的格林,遇上亞人聯軍的首領利布雷•菲爾密,整個隊伍被捲進激烈混戰。
  利布雷使起雙頭劍來暢快淋漓,在戰況快結束的時候挖開了格林的喉嚨。一擊就挖去了發聲所需的器官,格林因此失去聲音。甚至被治療院的術師斷言這輩子都沒法說話了。
  卡蘿深信自己對他的傷有責任,因此非常悲傷。
  只是一句玩笑話而引發這樣的事態,讓她懊悔萬分。
  「──格林?」
  抽抽搭搭地哭,沙啞的聲音呼喚自己的名字,但格林只是微笑。
  卡蘿就在眼前,像這樣平安無事。他對這件事感到開心。
  確實沒法說話很難過。這輩子再也沒法呼喚她的名字。即便如此,只要沒在那個宛如地獄的地方失去她就夠了。
  ──因為在那場戰役失去了一名戰友。是一向對自己照顧有加的恩人。
  戰場奪走了他。因為自己能力不足害同伴死去。正因如此──
  「──啊。」
  ──妳沒事真是太好了。格林發自內心這麼想。
  這樣的想法,擅長判讀格林感情的卡蘿立刻就看穿了。她慢慢撐起身子,用溼潤的雙眼凝視格林。
  不管看多久都不會膩的漂亮臉蛋。哭溼的雙眸凝視自己的理由,格林認為自己應該沒有誤會。用不著找藉口了。
  不如說,他付諸了行動。格林拉近她的身體。
  「──!」
  頓時,卡蘿一臉驚訝,卻也毫無抵抗地倒進他胸膛。然後格林抬起她的臉,像啃咬一般佔領她的唇瓣。
  沒有抵抗。
  ──我愛卡蘿。假若嘴唇分離後,她能看穿這個表情就好了。
  邊這麼想,格林邊貪婪抱緊眼前的身體。
  
  5
  
  在那之後時光飛逝,格林和卡蘿也遭遇了許多事。
  決定「亞人戰爭」亞人方頹勢的王城決戰,以及成為威爾海姆脫離王國軍的契機、「劍聖」初征,將內戰導向終結的第二次卡斯澤爾攻防戰決戰。
  然後是「劍鬼」搗亂終戰紀念典禮,以及「劍聖」敗北──
  
  「──那個愚蠢男人!實在是!都過了兩年還這麼沒藥救!」
  在終戰紀念典禮上闖進來打敗「劍聖」證明自己的強大後,「劍鬼」就被整個騎士團包圍抓起來扔進了監獄塔。
  看過其他人都辦不到的愚蠢豐功偉業後,卡蘿這麼罵道。
  怒上心頭的戀人的話讓格林苦笑。──自己也是抓捕那個旁若無人毀了典禮的「劍鬼」的其中一人。
  一回來就聽見女友這麼辛辣的意見,嘴角忍不住上揚。
  「格林?有什麼好笑的嗎?我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嗎?」
  『不是好笑或奇怪,而是跟我預想的一樣。』
  「唔……也就是說,你早就看出我會這麼生氣囉?」
  『妳怎麼想呢,老師?』
  幽她一默的格林從懷中取出紙筆流暢筆談。
  失去聲音超過兩年,兩人已經很習慣這樣溝通了。當然卡蘿看穿格林想法的能力仍然健在,因此在寫完之前她就已經鼓起臉頰。
  像這樣子被看穿表情的時間也很長了。──可是她現在的樣子自然無比,凌駕這兩年來的感慨。
  『威爾海姆回來,開心嗎?』
  「笨蛋……說那什麼話!我心儀的對象就只有你……」
  『對不起,我說得太少了。是特蕾希雅大人的事。』
  「……你是故意的。」
  格林立刻拿出寫好的第二張紙,卡蘿鬧彆扭瞪著他。
  對女友可愛的臉蛋感到心滿意足,格林也發現自己心安到叫人驚訝,於是用力咬緊發抖的牙齒。
  ──下落不明兩年的威爾海姆回來了。
  劍術還是跟以前一樣──不,是磨練得更銳利,打敗了參加典禮的「劍聖」,本領出色到足以囊括勝利的「劍鬼」回來了。
  為了卡蘿最關心的特蕾希雅,為了拯救她的心靈,為了帶走她。
  「總而言之!不可以這樣子!要有人去好好罵那個做了蠢事的男人!這是我跟你的任務!」
  『特蕾希雅大人呢?』
  「特蕾希雅大人善良又溫柔,我不覺得她會罵那男的。所以我有必要代理!」
  強而有力的斷言,裡頭包含的不是願望,而是確切肯定。
  卡蘿會這樣說死,是因為威爾海姆和特蕾希雅的關係就是那樣吧。從頭到尾都相信的格林,也是深愛卡蘿到了這個地步。
  之後還有很多想要跟威爾海姆講的話。自己和卡蘿利害關係一致。
  「走吧,格林!特蕾希雅大人應該帶那傢伙到宅邸了……我要在那邊,把累積兩年的怒火全部砸向他!」
  卡蘿伸手,格林苦笑握住,然後制止想要就這樣跑過去的她。
  接著將顧慮她要參加典禮而沒傳達給她的想法寫成文字。
  『這件禮服很適合妳。』
  這句話讓卡蘿產生什麼反應,就不詳述了。
  反正格林跟著臉紅的卡蘿離開典禮會場是不爭的事實。
  
  6
  
  婚禮在聖堂舉行,威爾海姆和特蕾希雅在眾人面前接吻。
  站在來賓行列裡的卡蘿望著一切進行而潸然淚下,格林摟住她的肩膀。
  勉強讓威爾海姆趕上婚禮的卓格夫隊,全員外觀都慘不忍睹,格林也不例外。連續穿三天的鎧甲和制服可以說是不衛生至極。
  可是即便身旁的戀人全身髒兮兮,卡蘿也不在意。而身為新娘的特蕾希雅也一樣。──她很自然驕傲地挺起胸膛。
  締結成為夫妻的誓約,接吻後的兩人婚姻獲得正式認可。連國王陛下都偷偷出席婚禮。已經沒有人會對他們的關係有意見了。
  雖說一開始就只有新娘的父親強烈反對。
  「啊啊……特蕾希雅大人好美……」
  難掩歡喜與感動,新娘打扮的特蕾希雅擄獲卡蘿芳心。雖然有點吃醋,但今天是特殊場合,所以也就忍下了。
  對卡蘿來說,特蕾希雅有多重要是不言而喻的。
  正因為兩人情同姊妹,甚至同寢共食,因此對這天的感激也格外深刻吧。在這層意義上,格林也為威爾海姆的心願實現一事感到放心。
  只是沒有像卡蘿這麼投入,定位沒那麼深而已。
  「────」
  誓言與接吻結束後,婚禮的重頭戲也就結束了。
  之後就是畫蛇添足的後日談,典禮慢慢地繼續進行。由波爾德擔任新郎的關係人代表上台致詞,新娘的父親貝爾托在講述與女兒的回憶時還哭得不能自已而被帶離,差不多就是這樣。
  而典禮最後,威爾海姆和特蕾希雅兩人要相偕離開會場。接受與會者的鼓掌和祝福,兩人步出聖堂──
  「──卡蘿!」
  「咦!?」
  嚇一跳的卡蘿,不自覺地就接住呈拋物線飛過來的花束。那是特蕾希雅手持的黃色花束,由新娘拋給與會者作為儀式的最後步驟。
  而接到花束的人,據說就是下一位被幸福眷顧的人。這是相當知名的逸話──
  「──啊。」
  特蕾希雅調皮眨眼,察覺到她意圖的卡蘿面紅耳赤。
  頓時,留在聖堂的來賓們鼓掌的矛頭,都從婚禮的主角威爾海姆和特蕾希雅轉向卡蘿。如雷的祝福傾注而下。
  被這件事給嚇到的卡蘿摟住格林的手,結果祝福聲變得更大了。
  「格、格林,那個……」
  該怎麼辦啊?不知如何應付的戀人,讓格林閉上一隻眼睛。看過去,特蕾希雅幸福地朝被眾人鼓掌的兩人微笑,威爾海姆也露出邪惡表情像是在報復。
  ──下次輪到你們被人看。感覺看透了對方的內心。
  「────」
  格林用左手抱住卡蘿,右手搶去她手中的花束。然後將花束高舉過頭,展示給來賓們看。
  頓時,被這行動嚇到的與會者面面相覷,然後加大掌聲。
  接到花束的少女,其男友高舉花束意味著什麼,在場者無人看了還不知道。
  特蕾希雅雙手掩嘴,威爾海姆對這出其不意挑眉訝異。波爾德豪邁大笑,麥克羅托夫微笑瞇起眼睛,吉歐尼斯陛下拍手的聲音比任何人都大,當成女兒來疼的女孩要被搶走的恐懼讓貝爾托痛哭流涕。
  
  (插圖)
  
  然後,被抱住的卡蘿縮著身子,紅著臉蛋說──
  「──格林是笨蛋。」
  這聲可愛呢喃,就只有格林聽見。
  
  7
  
  「你做的事,真的是每次都嚇我一跳。」
  婚禮結束,夜晚降臨的王都露格尼卡──位在平民街一角的一戶人家,坐在床上的卡蘿含恨地對著格林這麼說。
  這裡是格林的寢室,建築物是格林的房子。隸屬於王國屈指可數的部隊,名氣響亮又被國王記住的卓格夫隊,其副隊長一職由格林擔任。
  因此他已經不用像一般士兵那樣住在兵營,而是在城邑擁有房子,在波爾德的打點下最後住進這裡。
  很幸運地,因為備齊了大致的生活用品,所以住進去後還不曾遇過什麼問題。像這樣有了個人住處,也就比較容易邀請女友到自己家。
  「以前我就覺得其他騎士和衛士的目光有點叫人在意。」
  當然,兩人並非公開頻繁地見面,但女友容貌惹人注意的男人是很辛苦的。為了驅趕其他蟲子靠近,格林迫不得已在私底下打了一場大暗鬥。
  沒讓卡蘿知道這方面的辛勞,而且如今他已充分獲得回報了。
  「格林,辛苦了。……到這邊。」
  泡完澡,換好衣服後,卡蘿拍拍床邀請格林坐到身旁。在臉頰泛紅的她身邊坐下,摟住她的細腰。
  就這樣,兩人不需交談,嘴唇便自然交疊。
  ──只有在兩人獨處的時候,格林幾乎不拿筆。
  只要看表情就夠了。卡蘿說的對,傳達想法的方式不是只有語言,格林在心頭深處咀嚼這份喜悅。
  頓時,想起了身旁有人是以劍傳達心情,忍不住噗哧一笑。
  「……氣氛都沒了啦,格林。不是道歉就可以了事的。」
  接吻途中被噴笑壞了氣氛,卡蘿很不高興,也不接受格林道歉的表情,甚至撇過臉鬧起脾氣來。
  「──嗯,不行。我不原諒你。」
  手貼上背對自己的臉頰,嘴唇貼上另一邊的臉頰。不放棄地勇敢挑戰還在生氣的公主殿下,朝耳朵和脖子落下親吻之雨。
  「啊,等一下,會癢……奸詐,太狡猾了!」
  癢到扭動身子,繃緊的臉頰防禦被瓦解。頓時,笑的衝動溢出,開始笑起來的卡蘿宣佈投降。格林將她抱進懷裡。
  「……明明是很健壯的胸膛,看起來卻很單薄,真不可思議。」
  撫摸胸膛的同時,卡蘿發出帶著甜蜜的聲音。
  平常威風凜凜,總是時時注意自己言行的她不會在人前表現出這般甜膩。這是連特蕾希雅都看不到的表情──只有在格林面前才會展露。
  「────」
  第一次的邂逅,是她維繫了自己分崩離析的心靈。在那之後也沒有嘲笑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心,而是支持自己。
  惋惜自己失去聲音,成為自己的女朋友。過了兩年時光,見證她原諒自己的瞬間。──看著她最終接下花束,被人祝福。
  「……要改名叫卡蘿•法先,還太早了喔。」
  察覺到俯視視線的意圖,卡蘿微笑著這麼說。
  由此看來,感覺連求婚的念頭,似乎都會從臉上先被看穿。
  為了不要讓事情變成那樣,得十分用心留意才行。為了可以獻出自己的全部讓心上人幸福。
  
  那是在「劍鬼」與「劍聖」的華麗故事中的中場休息時間,相結合的兩名男女的故事。
  ──這也是美麗的「劍鬼戀歌」與「劍鬼戀譚」的重要一幕。
  
  《完》
  
  
  
  
  

评分

参与人数 17轻币 +213 收起 理由
:::::: + 10 工作辛苦
newater + 18 工作辛苦
historyking + 13 工作辛苦
永恒的破晓 + 12 工作辛苦
x66150208 + 10 工作辛苦
Day4day + 13 工作辛苦
qaz417 + 12 工作辛苦
slkde + 12 工作辛苦
mvb328 + 10 工作辛苦
macto03 + 13 工作辛苦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1 13:04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喲~大家好!我是長月達平,也是鼠色貓,總之是作者!
  這次很感謝您購買「劍鬼戀譚」!秉持著努力與毅力,一路站著看到後記的您也很拼喔!
  把站著看的時間拿來打工的話,應該就買得起這本書囉!?
  
  好啦,如此這般所以這是後記,在正傳的時候每次後記都會被拆成兩欄排版,所以這種形式反而比較新鮮哩。
  後記的字體小到作者的父親沒有放大鏡就沒法看的地步。作品的內容姑且不論,後記被親人閱讀讓我莫名冒冷汗……
  閒談且先不提,來聊聊書中內容吧。
  這次的「劍鬼戀譚」是彙整在月刊Comic Alive連載的Re:Zero短篇小說,重新架構添筆修正,苦惱自己以前文章怎麼那麼糟,反覆閱讀後卻感到很有意思……蘊含著這樣的悲喜下化為實體本的書籍。
  將作品中的配角寫成主角的Ex系列也來到了第三集,包含短篇集在內,光番外篇就有六本,成了一個相當大的家庭。仔細想想Re:Zero系列出了二十二集,所以可以說是長篇小說也不為過了吧。
  而作者我本人認為長篇小說的醍醐味之一,就在於在正傳登場的角色過去篇。奇怪,這好像在「劍鬼戀歌」時也說過!?
  不管怎樣,喜歡的事就要多主張幾遍。過去篇好讚!
  因此,身為有許多值得大書特書的過去篇之重要人物,威爾海姆又再度被聚光燈給照耀。
  在番外篇已經是第二次擔任主角的威爾海姆,甚至已經內定為第三次的主角,簡直是勝利組呢。雖說是番外篇,但因為是Re:Zero的主角,所以都會吃足苦頭的!
  話雖如此,這次的威爾海姆在歷經求婚(大亂鬥)之後,舉辦了(強行軍)結婚典禮,然後去蜜月旅行(與最強敵人交戰),本書就是充滿了這些溫馨的插曲。
  實體書的正傳方面是進入了網路第五章,再度輪到威爾海姆出場的時候,事先看過這本「劍鬼戀譚」的話,作者敢保證可以更享受第五章喔!
  因此,若是有只追正傳而沒看番外篇的朋友的話,請務必要勸對方看過。基本上,作者寫過的情報都不會吝惜地使用,因此全部都看過的人會更能樂在其中喔!
  
  好啦,做完完美的番外篇廣告後,就進入慣例的致謝吧!
  責任編輯I大人,仔細想想「劍鬼戀歌」是感覺「就莫名寫出來了所以寄給你」這樣起了頭的企劃,而「劍鬼」系列能夠持續出到第二集,實在是很不可思議。第三集的「劍鬼戰歌」也請多多指教!
  負責插畫的大塚老師,雖然每次都會講,但您的角色設計真是太棒了!連沒有指定的角色都設計出來,插圖的變化每次都亂讚一把。這次的庫爾剛特別帥氣!非常感謝您!
  設計師草野老師,雖然本書封面是系列作有史以來最多人的一次,但您還是一如往常創造出鮮明的設計。真的很感激!
  還有マツセ老師畫的漫畫第三章,目前剛好可以看到老威爾海姆的帥氣活躍!謝謝您畫出雖老卻酷爆的威爾海姆!
  其他還有MF文庫J編輯部、行銷人員、校閱人員以及書店的工作人員,承蒙諸位照顧了!每次真的都很感謝各位!
  與OVA相關的動畫工作人員,又要承蒙各位再度多關照,雖然書尾也有通知,不過「劍鬼」系列的漫畫化開始啟動,讓我對相關人士有道不完的感謝。今後也請多多指教!
  最後,要向每次都支持我的各位讀者獻上最大程度的感謝!
  那麼期待在下一次的故事裡再相遇,掰啾!
  
  2018年5月 《為了房間整建施工而筋疲力盡的一天的最後》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资源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x

评分

参与人数 11轻币 +178 收起 理由
:::::: + 10 工作辛苦
newater + 54 工作辛苦
724032540 + 16 工作辛苦
永恒的破晓 + 12 工作辛苦
hitaaaa + 15 工作辛苦
macto03 + 13 工作辛苦
mvb328 + 10 工作辛苦
xwin5733 + 10 工作辛苦
LUCELN + 13 工作辛苦
空の彼端 + 13 工作辛苦

查看全部评分

发表于 2019-11-21 13:31 | 显示全部楼层
不推不行,感謝分享
发表于 2019-11-21 14:27 | 显示全部楼层
录入辛苦!!
发表于 2019-11-21 18:53 | 显示全部楼层
這本劍鬼跟女劍聖的故事還有續集阿 謝謝大大收錄
发表于 2019-11-22 00:19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大佬分享
发表于 2019-12-2 04:21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錄入!
最後一章有一個(插圖)忘記被替換掉囉!
发表于 2019-12-2 06:32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錄入..
发表于 2019-12-2 14:41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大佬分享
发表于 2019-12-2 17:20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分享! 插圖10沒貼上
发表于 2020-2-26 16:39 | 显示全部楼层
希望還有續集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Archiver|轻之国度

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

  

GMT+8, 2024-5-19 15:14

Powered by Discuz! X3.4 Licensed

Copyright © 2001-2020,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