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铂碳酸钙 于 2020-1-30 21:54 编辑
「就是这样,我原本是人类男性哦」
「——这么自认为的女型自动人偶呢」
「才不是。不对,也许你说的没错?」
「到底怎样啦」
「不,我也没自信啊。我到现在都还在怀疑,这个世界该不会是个梦吧……老实说,脑子里一直乱糟糟的」
「嘛,之前你偶尔会说些怪话的伏笔这下能回收了。原来是这个原因」
「所以说,我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喜欢市子的哦。世界第一喜欢。和我结婚吧」
「嗯嗯多谢多谢。我也喜欢7号哦。但是现实中的你是女型的自动人偶,所以没法结婚呢。节哀顺变」
「人类和自动人偶不能结婚吗?」
「法律不承认。顺便一提,在日本同性婚姻也不被承认」
「四面碰壁也该有个度吧。这个世界搞什么啊。果然不存在什么应许之地吗」
「抱歉呢奈奈子酱。但是呢,姐姐我也勉强算是喜欢奈奈子酱。所以当一辈子好朋友吧」
「呜呜……明明年纪相当却把我当小孩子对待,真是过分……而且还是『勉强算是喜欢』……」
被市子像哄小孩似的摸了摸头。虽然很普通地被甩了,但是心底有种清爽感。
只要市子接受了我的一切就足够了。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吗。
「嗯,果然不想让市子去大学啊」
「你又突然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
「因为明明市子世界第一可爱却还放市子去大学,岂不是马上就会交到男朋友嘛」
「你把我美化过头了。睁大眼睛仔细看看,色胚人偶。我的颜值相当普通。化了妆也就这样哦。你的脸才是超美少女。给我去照照镜子再说话」
「市子比我可爱一百倍哦。市子—我好喜欢你—」
「别黏上来,怪讨厌的。看着吧。上大学之后我马上就交个男朋友」
「撑得住吗我。我还真没那个自信对市子的男朋友不抱杀意啊」
「终于开始扭曲起来了啊你个跟踪狂人偶。算了,脸长得那么好看,就原谅你好了。说起来,刚才提到的浅田悠月是个怎样的男生呢?」
「抱歉。关于浅田悠月的颜值,我没什么自信」
「我又不是问脸长得怎么样。不过真可惜呢。假如你是人类男人的话,我肯定会因你坠入爱河的」
「真的!?」
「被人那么激烈地倾诉爱意,这边自然也会产生好感啊。不管怎么说,和你在一起很开心」
「我好高兴啊—市子—……即使喜欢上现在的我我也不会介意的哦?」
「不,我很介意。虽然我喜欢奈奈子,但是不能爱上你」
「好—过—分—啊—。情人这种程度至少能满足我吧?」
「我还没找到真命天子呢,你这就想着当我的情人了?没事的哦奈奈子。你那么可爱,很快就能找到和你情投意合的人啦,大概」
「我不会爱上市子以外的人的。一生都对市子一心一意」
「那我这还真是罪孽深重啊。真的别变成跟踪狂哦,算我求你了」
「我不会做市子反感的事的。实际上如果市子真的能交到男朋友的话我也会祝福的哟。虽然会哭得泪水淹没世界」
「嘛,一时半会应该也交不到男朋友,所以放心吧。毕竟完全没人瞧得上我」
「要是一生都没人瞧得上就好了」
「你这已经成诅咒人偶了啊。如果我真的一直找不到男人,孤苦伶仃地成了个老太婆的话,你得负责娶我」
「那我只能祈祷这一幕成真了。即使市子变成了老婆婆,我也有自信能轻松爱上你哦」
「真敢说。到那时候要是你想拿一句『果然还是别了吧』糊弄过去,看我不玩死你」
我们一刻不停地聊着天,两人边笑边拌嘴。时间过得飞快,注意到时已经快到终点站了。
「对了,拍张照片吧」
「噢噢,好主意。不过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个?」
「就是突然想拍。来奈奈子,靠过来靠过来」
「结婚纪念?」
「啊—好吧好吧,你说是就是」
「证据到手,打官司我赢定了,绝对能结婚」
「一般离婚才打官司吧。那么,拍咯」
「嗯! 预备」
「Pea————ce!」
我紧紧挨着市子,对准市子拿着的相机比出V字手势。
衷心希望世界能充满和平与幸福。我如此祈愿道。
虽然会再一次回到被人当做人偶使役的日常。虽然市子和我无法成为恋人关系。
即便如此,我也是个幸福的人吧。
*****
最终日的早上。
醒来时,我正使劲抱着市子。
睡在床左侧的市子被睡在右边的我缠住四肢,牢牢地拘束着。
我好像把市子当成抱枕了。哈哈哈。之前也发生过同样的事呢。
即使在睡梦中,我对市子的爱也无法停止。好可爱啊市子。这样会不会被弄死?
「睡相还是老样子糟糕透顶啊,你这破烂人偶……」
市子的声音如同来自地底般幽幽响起。一想到今天是最后一次像这样和市子一起起床,我便悲从中来。
「既然醒了,是不是差不多能放开我了?」
「不要。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我要将市子的触感刻在我的身体上,永生不忘。」
「知道了。知道了啦。一会就好,先放开我一下」
我在疑惑中放开市子,只见市子转向我的方向,主动紧紧抱住了我。
「乖—乖—。奈奈子酱的脸依旧那么可爱。一大清早就有眼福呢」
「市子才可爱,比我可爱一百倍」
「又瞎奉承。拜托别这么说了。我都不想和你走在一起了,真的。会被街上的行人拿来对比的」
「真是群没礼貌的家伙。是我的话,如果我和市子走在一起,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市子的,然后逼着你和我结婚」
「啊啊是吗。谢谢呢,B专人偶」【译注:B专是ブサイク専門(只喜欢丑的异性的人)的略称】
「为什么要那么贬低自己呢市子。我明明就是实话实说」
「我也是实话实说,你那双眼珠就是一对玻璃珠」
像这样子斗嘴的机会,今天也是最后一次了。不行,真的要悲伤起来了。不知是不是看到我的眼睛有些湿润,市子摸了摸我的头。
「又哭了吗? 奈奈子真是个爱哭鬼呢」
「……今天就要见不到市子了……」
「我还会叫7号的哦。虽然不知道租用费要多少」
「我不会要钱,尽管叫我吧。我会以朋友的身份来见市子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你之后还是会管我要钱的吧?」
「怎么可能!明明哪怕要我倒贴钱我也会去见市子的!」
「哈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好乖哦,小可爱」
市子微笑着抚摸我的头。希望再多摸摸我,希望再多触碰我。我把头深深埋入市子胸口。
「奈奈子真爱撒娇呢。来亲一个吧?」
「……想亲」
「可以哦。来」
就像这样,只要我希望的话市子就会抚摸我的头,就会紧紧抱住我,即使是吻也不例外。
市子会给予我渴望的一切。
明明应该是身为自动人偶的我,来给予身为人类的市子她渴望的东西。结果净是我单方面受惠。
必须成为更加优秀的自动人偶,我想。
为了让我有能力为市子付出。
为了让市子更想和我在一起。
也许是昨天的疲惫的缘故,我们就那样睡下,醒的比平常更晚,睁开眼已经过上午八点了。
*****
虽然已经到了最后一天,但市子说没什么特别的计划,所以我提议跟往常一样度过。
议案立刻表决通过,两个人闲聊了会儿之后,和往常一样一起出去吃了中饭。
「最后的晚餐了,想吃什么?」
「既不是最后也没到晚上吧。还是大白天哦」
「嘛,都最后一天了,7号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带你去吧」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的店呢。可以交给市子吗?」
「没办法。那就稍微出下远门吧」
「昨天不是出过远门了吗?」
「那种怎么能算。再者说,其实我也不太想去平常去的店」
「为什么?」
「今天学校休息哦—。要是遇见同班同学就头大了—」
啊啊,是那样吗。对不去学校的市子来说,确实不太愿意见到班上的同学吧。
不能自由地在出生成长的町里走动,我觉得市子过得也相当不自由。
「没必要难为自己跑去外面吃吧? 可以去超市买来食材,然后在家里做饭这样」
「啊,那样倒也不错。不过我完全不会做饭。平常都是让家里的自动人偶做的」
「说的04桑吧。不过我也很擅长做饭哦」
「嘿,不愧是国内顶级的人气品牌制造的最新款自动人偶大人」
「当然咯。诶? 等一下。我们工房是国内顶级的人气品牌吗?」
「这都不知道嘛。提起朝雾人偶工房,虽然只是家个人店,但评价都说品质比知名大公司还高,品牌人气不低。因为只经营出租业务所以销售额很低,但假如朝雾人偶工房大量生产并贩卖编号系列的话,国内自动人偶制造品牌的势力版图会迎来一轮巨大的洗牌吧」
「听着好像很厉害。恭子桑真厉害啊」
「是很厉害。朝雾桑原本好像是个魔术师,却在成为人偶师之后一举成名。如今被誉为天才人偶师哦」
「啊啊,说起来她自己也提到过,说什么『我是天才人偶师朝雾恭子』」
「嘛,那位天才却在第七作时造了个破烂,所以到底是厉害还是不厉害呢」
「可是我听说第七作是最高杰作呢—」
「嘛。我个人觉得第七作最讨喜哦。虽然大概只有我能受得了吧」
「只要市子能接受我我就别无奢求了。还有,说我是破烂果然太过分了吧?」
「话说又跑题了。那么,最高杰作大人的料理能否让我满意呢。去吧,第七作」
我的外号新加了『第七作』。
7号,奈奈子,奈奈子酱,人偶大人,最高杰作大人,跟踪狂人偶,诅咒人偶,还有破烂。
市子用各种各样的名字称呼我。而我则把这多种多样的称呼单方面解读为对我的爱意。虽说里面不少称呼完全就是恶意的集合体。
这些称呼中我最喜欢的当属『奈奈子』。理由是能和『市子』凑对。虽然市子叫我奈奈子多半是在把我当小孩子对待的时候,要么就是在凶我的时候。
*****
「神尾桑!!」
前往超市途中,身后有人冲我们打了个招呼。
我和市子同时回过头去,只见那里站着个年轻的女孩子。
长长的黑发微微带卷,身着藏青色的衬衫加长裙这样的搭配,特点是戴了副银框眼镜。
「嗯……你好」
看到市子尴尬作答的模样,我猜出这位戴眼镜的女孩子是市子的同班同学。
糟糕。为了不撞上同班同学,选择了不去外面吃饭而是去超市买食材,却没想到天不遂人愿。
「……神尾桑,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太田酱。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呢?」
「买东西回来。神尾桑呢?」
「我现在正要去买东西」
「……那个自动人偶是?」
「很可爱吧? 我的宠物」
「你好。我是市子的宠物7号。请多指教呢—」
这什么自我介绍啊,我暗自腹诽着。但毕竟饲主都叫我宠物了,我也只好配合一下。
「好可爱的自动人偶呢」
「对吧? 笨笨的这点尤其可爱」
这句话完全多余吧。嘛,能缓和气氛就好。但太田桑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严肃了。她将视线从我移向市子。
「……神尾桑,不打算再来学校了吗?」
「大概不会再去了。再过一阵子就退学。教室里还留着座位吧? 抱歉呢,碍了你们的眼」
「……没那种事。可能的话,继续来上学吧」
「那种地方,我已经一秒都不想呆了」
市子对太田桑笑道,眉宇间透出困扰的神色。太田桑不知是不是注意到了市子在为难,忽然取出了手机。
「神尾桑,告诉我手机号码吧」
「啊,嗯。可以哦」
原以为太田桑是个性格淳朴老实的乖孩子,没想到那么强硬。
市子很正常地和她在交流。想来欺凌市子的人里肯定没她,该不会她们原本就关系很好吧。
可是不知道手机号,所以应该不是关系要好的朋友。
「下次再联系,Bye-Bye」
「嗯,好。Bye-Bye」
交换完号码后,太田桑毫不拖泥水地告别离开。
「这不是有人和你关系不错嘛,市子桑」
「看起来关系很好吗」
「不,很遗憾,看不出你们的交情有多深」
「猜对了。虽然在同一个班级,但是没怎么说过话。为什么突然那么积极地上来搭话呢。明明若无其事地无视就好」
「不是挺关心市子的吗? 蛮有好孩子气质的」
「嘛,我也不觉得她是个坏孩子。虽然她读不懂气氛这点刚刚完美呈现」
「哎,会那样积极主动地关心人的人很珍贵哦。真好啊市子」
「你该不会看上太田酱了吧?」
「为了避免言语冒犯到太田酱,所以容我含糊带过这个问题。我对她完全没心动的感觉」
「你哪里含糊了啊? 毕竟奈奈子出了名地容易心动。对我也是一转眼就迷恋上了」
「你对我的印象很失礼呢市子桑。容易心动这个词用得大错特错。真是让我大跌眼镜」
「知道了知道了。不说这个了,赶紧去超市吧。别磨磨蹭蹭的,免得又被班上的人看到」
之后没有再遇到市子的熟人,在超市买完东西回到家里,我露了一手5号桑亲传的料理。
市子不知为何流露出不甘懊恼的神色,称赞道『一般好吃』。总觉得她好像一心想找机会损我。尽管如此还是能让她道出好吃两字,看来必须得感谢师傅5号桑。
但其实我记得的食谱少得可怜,刚才招待市子的汉堡肉恰在其中。第一天5号桑教的中华料理的食谱什么的早就被丢到忘却的彼方了。
「嘛,总之多谢款待」
「粗茶淡饭,不成敬意」
「7号今天能呆到什么时候呢?」
「市子希望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你白痴吗。怎么可能随心所欲」
「接受的应该是八十六小时的委托,所以到今天的二十一点结束……吧」
「到晚上九点啊。明天要工作吗?」
「不知道,但我想多半是要的……」
「真不容易。那样的话,提前回去也没关系哦。今天就放松放松,治愈一下疲惫好了」
「不要啦。没有比市子身边更治愈的地方了。我要呆到最后一刻」
「这个人偶还是一如既往地可怕啊。但是今天接下来的时间没什么特别的安排」
「没事。市子学习的话,我就在你身后乖乖呆着」
「那样的话,我觉得你还是提前回去比较好」
「我只要呆在旁边就心满意足了」
「那么跟踪狂人偶。收拾餐具就拜托你了」
我答应下来,开始洗濯餐具。离别的时间点时时刻刻在迫近,所以我加快速度收拾干净。然后跟市子一起前往她房间。
「玩点什么呢?」
「欸? 这样好吗? 学习呢?」
「早上学过一会儿,反正今天一天不学习也死不了」
「死当然是不会死的吧……说起来大检是什么时候?」
「夏天和秋天各一次。可能的话想在夏天考上,没合格的话到时有得头疼了。还有中心测试要考」
「唔,是吗。夏天大检,冬天大学入学考吗。学习地狱呢」【译注:上面的中心测试也就是大学入试中心测试,是日本考大学的第一关(2020年1月实施最后一次考试,2021年1月起转移到新的大学入学共通考试),这次考试成绩出来后才可以参加所报考大学自主命题的第二次考试。虽然也有只看中心测试成绩的大学,但大部分大学是综合两个成绩决定录取与否。因为市子高中没毕业,所以理论上来说想考某些大学需要参加三次考试】
「嗯,已经学到烦了。但是嘛,毕竟是我出于任性决定不读高中的,所以这点事必须严格完成」
「市子真了不起啊」
「不,有什么了不起的,都沦落到去考大检的地步了」
「对了,大学要考哪里呢? 当然是本地的吧?」
「为什么是『当然』啦? 外地的当然也在考虑啊」
「那可不行,我会见不到市子的」
「你在说什么傻话。虽然想也知道你肯定会这么说」
「北海道不也有很多大学嘛,没必要特意出去读吧」
「但是留在本地的话,有可能会和我的高中同学们去同一所大学」
「比起考虑那种没价值的家伙们,多为有价值的我考虑下啦」
「原来你有价值的吗。我还以为只是个睡相很差的人偶」
「好—过—分—!! 果然市子讨厌我对吧—!!」
「吵死了,噪音人偶。本来就是,为什么我决定考哪所大学还得考虑到你啊?」
「……嘛,您说的对……」
「想和我在一起就自己主动来见我,波奇」【译注:波奇是日本对于宠物犬的通用名,类似旺财阿黄小白】
「已经连人偶的待遇都得不到了……真的被当宠物对待了……」
「呐,虽然朝雾人偶工房应该只有出租服务,但旧型的自动人偶也一直在工作吗?」
「旧型,是指1号或者2号吗?唔,不太清楚。不如说,我对恭子桑制作的其她自动人偶基本一无所知。关系仅限于偶尔在家里擦肩而过」 「能不能买下型号过时租不出去的自动人偶?」
「……莫非,这是等我哪天变成旧型了就买下我的意思!?」
「不,单纯是出于兴趣。说到底,如果要买的话,即使是过时款的机种也非常贵吧」
「我会提前跟恭子桑说好给你个超低折扣价的!! 一百日元那种!!」
「一百日元好贵哦。买不起呢」
「好—过—分—!! 市子光会给我画大饼,最后还对我始乱终弃!!」
市子啊哈哈地捧腹大笑。
我所爱的人还是老样子过分,但如果市子买下我,让我能一直和市子一起生活下去的话,那该有多幸福呢。
虽然那是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
但如果市子总有一天会来迎接我的话,感觉自己以后也有了努力的动力。
*****
到了晚上,市子的爸爸出差回到家,我和市子一起迎接她进门。
市子爸爸的归来,意味着这次的租用服务结束。
迎接完她的爸爸,我和市子回到房间,剩下的就只有等待租用结束了。
「7号,该准备回去了。还有十分钟就结束了哦」
晚上八点五十分,再过十分钟就到租用结束时间的九点。
我就像租用结束等同于此世终结一般愣愣地靠在市子房间的墙上。
「……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能出发……」
「差不多该打起精神了。又不是再也见不到面」
「我休息的日子,可以去见你吗?」
「可以哦。只要不打扰到我学习」
「工作结束还空余一点时间的话,也可以去见你吗?」
「可以哦。只要事先联络好」
「我可以认为我们永远是朋友吗?」
「好的好的。我也认为我们是朋友」
「和我结婚吧」
「这个让我考虑下」
我哇的一声猛地扑倒在地板上哭了起来。装出一副因为不能结婚而悲伤的模样,实际上真的哭了。因为即将被迫分别这件事,让我悲伤得心都快碎了。
「好了好了,奈奈子。我有个礼物要送你」
「诶,什么?」
「我的手机号。因为是超稀有的东西,所以要慎重对待哦」
市子拿着一片看起来像从笔记上裁下来的三角形的纸,在我眼前炫耀似的晃了晃,啪的一下贴在我的额头上。我慌忙把写着号码的纸拿在手里仔细打量。
「今、今天回去之后可以打电话吗!?」
「电话是啥啦?」
「啊啊,在这个世界不一样来着……念信! 可以打念信吧!?」
「对对。今天回去记得联络。用你的复古业务手机」
「市子—……我好喜欢你—……!!」
我对着坐在椅子上的市子的肚子一把抱了上去。市子揉了揉我的头,突然陷入沉默。我抬头望去,只见市子一脸严肃地俯视着这边。
「时间快到了,7号」
「呜呜—……不想回去……」
「最后有什么想做的吗?」
「……得到了手机号码,我已经满足了。谢谢你,市子」
市子依然神色严肃。正当我为此疑惑不解的时候,市子的脸慢慢凑了上来。
骗人。怎么了市子。太过突然的袭击,令我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我只能承受着市子的嘴唇。既似无限般漫长又似一瞬般短暂的时间过后,市子松开了我的嘴唇。
这份男子气概是什么情况。岂有此理。作为男人,浅田悠月找不出任何取胜的要素。完败了啊,市子。我这辈子,已经只能作为少女活下去了。
「没事吧7号? 好像脑子里少了颗螺丝一样」
「……岂止一颗……我好像已经变成白痴了……」
「湿了?」
「这什么问法啊。这年头大叔都不会说这种话的哦」
「不,我在想自动人偶也会那样吗」
「要是我还是男人,肯定已经勃起了」
「你才是大叔吧。以及,时间到了」
「骗人。啊啊……我知道了。谢谢。那么,我回去了」
「Bye-Bye,7号。绝对要再来见我哦」
绝对要再来见我,这句话比其她任何话都令我开心。
在今天听到的话中是最令人开心的。
「我送你到下面」
「……谢谢。市子,保重呢」
「嗯。乖乖做个好孩子的话,我会再亲你的哦」
「我要变成世界上最乖的好孩子」
两个人说笑着离开房间,下了楼梯。玄关处,市子的爸爸和自动人偶04桑也在。
「多谢了,7号。市子好像相当中意你」
「不,哪里。一直是市子大人在帮助我——」
我以惊人的气势鞠躬低头。对不起爸爸。直到刚才我都在跟您的女儿做有点H的事。
罪恶感沉甸甸的。我始终保持着低头谢罪的姿势,打开了玄关的门。
「要再来哦」
背后传来最爱的人的声音,我强忍住眼泪,转过头去露出笑容。
「绝对会再来的!」
我挥手离开,关上了玄关的门。
久违地,一个人独自在外行走。
一边拭去扑簌流下的眼泪,一边一步一步向前。
没有必要哭泣。
还能见到市子。
市子在等着我。
只要有那个约定。
我只要有那个约定就好。
——可是,那之后,我再也没去过那个家里找市子玩。
*****
「我回来了—!!」
暌违已久的自己家。嘛,虽然不是我的家,但都是最能让我安心下来的地方这点没区别。
我打开通往客厅的门,只见正在吸烟的家主惊愕地看向我。
「活力十足啊。有那么开心吗,这次的租用」
「是,太棒了。和委托人的女儿好好亲密了一番」
「那就好。没有用力过猛对人家女儿出手吧?」
「……没有出手啦。当然。没有」
或许是我回答时一本正经的态度显得过于可疑,恭子桑露出诧异的表情盯着我。
「不会吧,7号」
「不,那怎么可能啊! 都是女的! 何况是人类和自动人偶!」
「也是呢。啊—吓了我一跳。神尾桑的女儿是高中生吧? 要是7号搞出什么事来就麻烦大了」
搂抱了。一起睡觉了。单恋上了。告白了。亲吻了。央求了亲吻。更是执拗地强行求婚。
现在回想起来,对市子做出的很多行径,都是些足以将酌情量刑余地扫荡一空的重量级云爆弹。所有行为都是出局,反倒令人神清气爽。暴露的话立马会被初始化吧。
「啊,神尾大人的女儿市子说,到家的话要给她打念信—」
再被追问下去后果非常严重,所以我决定强行改变话题,溜回自己的房间。最重要的是,我想尽快和市子联络。
「恭子桑,不好意思,业务手机继续借我一会儿—」
「嘛,没事。这手机干脆给你好了」
「诶,可以吗?」
「这手机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扔掉,原本就是闲置的」
「合约之类的念信的费用上——」
「合约? 不明白你说的什么,不过念信不花钱哦。话说,这种东西都要花钱?」
诶,不花钱吗。就是说随便打吗。真好啊念信。明明在我原来在的世界打个电话要花钱用网络也花钱,做什么都要钱。
「不过朝雾人偶工房的最新型自动人偶要用手机才能打念信,真是可悲」
「市子对我说过类似的话。我没有装那种念信或者网络连接之类的功能吗?」
「按理说装了,但是没法用。嘛,事先告诉过委托人7号用不了那方面的机能」
「啊,是这样吗」
「总不能说谎吧。虽然下场就是租用费比一般人偶还便宜」
「……总觉得很抱歉」
「嘛,就像之前说过的,优先度(P)制御(C)魔法(C)还在正常运作,所以总不至于加害顾客,慢慢找原因就是了。不好意思耽搁了你一会儿。神尾家的那个小姑娘,是叫市子酱来着?快给她打念信吧」 「啊,好的。啊,还有,明天的工作是什么时候开始呢?」
「正午开始。委托书放在7号房间的桌子上了。你提前看一下」
「非常感谢。晚安,恭子桑」
我面带微笑,恭子桑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随即同样回以笑容。大概,是惊讶于我表现出的前所未有的活力,以及对此的欣慰。我这样希望着。
我回到了暌违四天之久的自己房间,从提包里取出写着市子念信号码的纸,在手机上输入号码。
将手机贴在耳边。立刻就听见了我最爱的人的声音。
「喂喂?」
「喂—喂! 我是—奈奈子!」
「哎,是奈奈子酱。隔了一小时没见呢,好久不见。已经到家了吗?」
「嗯。托您的福平安到家了」
「现在7号打来的号码是业务手机的号码?」
「嗯,是的。保存下吧。这只手机已经变成我的私有物了」
「也可以由我打念信吗?」
「当然咯。随时随地尽情打个痛快吧」
「但是,7号有时要工作的吧。由你打吧。因为我总是很空」
「说这样的话,小心我一个劲打念信哦」
「没关系。烦了的话我会拒接的」
「要是拒接的话我就冲进市子家夺走你的嘴唇」
「好可怕。哈哈,开玩笑啦。空的时候随时联络啊」
两个人像平常一样一齐笑起来,聊个不停。
虽然想和市子说的话永远也说不完,但是恭子桑「差不多该睡觉了哦—7号」的轻轻呵斥,成为了通话结束的信号。
我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不好,到底还是给别人添了麻烦。对恭子桑和市子都是。
我对市子留下一句「再联络吧」,接着切断了念信。
下次什么时候联络呢? 好想明天早上立马联络。虽然为了不被拒接真的想留意控制在适度的频率,但看来以后,一有空就会三番五次打念信过去的样子。
可是,还是比不上与市子实际见上一面。
我一边谋划着下次什么时候去市子家,一边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写有下次委托书资料的纸。
*****
第二天早上,我立刻陷入了纠结。
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我跟手机画面上映着的市子的手机号僵持了整整三分钟。快要到出去工作的时间了,我却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我知道太过纠缠不休的话会给市子添麻烦。但是,因为接下来要重拾间隔几天的以男性为对象的工作,我的心情很是压抑,所以实在忍不住联络市子的冲动。
总之想听市子的声音。果然早晨头一件事就该是听听恋人的声音吧。虽然不是恋人。
忍不下去了,最后我按下了通话键,把手机贴在耳边。
「喂喂」
「喂喂市子?奈奈子在此—」
「奈奈子一大早就活力十足呢。今天待会儿有工作吧?」
「嗯,工作中不能和市子聊天,所以想先听听市子的声音」
「是吗。不能和奈奈子说话我也好伤心哦—」
「真的那么想吗? 感觉语气好棒读」
「嘛,有那么点吧」
「还是老样子,好冷淡……」
「嘛嘛,好好赚钱吧」
「嗯。谢谢。抱歉呢,一大早就念信过来。打扰到你学习了吧?」
「没啦,没关系。话说,今天早上除了7号还有别人来念信了,真是稀奇」
「哦? 谁?」
「昨天去超市前遇到的太田酱打来的。她说『希望今天晚上见一面』。我又没什么话好聊的」
「不是挺好的。这下就能交到朋友了吧? 除我以外的」
「我跟太田酱,绝对聊不到一块去的—。真是,烦死人了—」
「别那么说,给她个见面的机会吧。嫌弃人家烦人,人家可太可怜了」
「话是那么说,但如果真的和太田酱聊过之后,万一我和太田酱关系变好了,好到7号失去利用价值的话,会很有趣呢」
「不去比较好吧? 反正是个烦人的女人」
「你才是最过分的那个吧。这个人偶大人居然在辱骂人类耶,我报警了」
「千万不要出现和市子的关系比我还亲密的人,一生都不要」
「所以说不要诅咒我啊。嘛,不太可能比7号还亲密的,所以放心吧」
尽管如此,我依旧无法放心。太田桑是人类,而我终归是自动人偶。即便是市子,想必内心深处也是想要人类朋友的。
所以我必须声援市子,让她交到除我以外的朋友。我希望自己能成为为市子幸福祈祷的人偶。然后,那样就可以当个好孩子,获得市子的亲吻。嗯,果然我是个自我中心的人偶啊。
「和太田桑约在今晚几点碰头?」
「八点」
「真够晚的。碰头地点呢?」
「我的高中校门口」
「欸? 在学校碰头? 怎么回事?」
「谁知道。时间和地点都是太田酱指定的。说不定是太田酱的家在学校附近。嘛,我想着从小到大总得好好看一次自己的高中,就答应了」
「但是,那种时间外出,会很危险吧?」
「可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不好拒绝。虽然我说她特别烦人,但是太田酱她的声音蛮沉重的。或许她是被欺凌了也说不定,所以才想来和之前被欺凌过的我商量一下,这是我的推测」
「唔,也许是那样。但是女孩子孤身一人大晚上出门果然还是很危险。对了,我今天的工作,会在傍晚五点前结束呢」
「欸,挺好的嘛」
「不出意外的话,之后都是空闲时间呢—」
「……难道7号你打算跟来?」
「带上我市子就尽管放心吧,我会誓死守护你的」
「……嘛,也好。说得是呢。那么,7号跟着一起来好了」
「六点左右去市子家,可以吗?」
「不,去一起吃过蛋包饭的餐馆,还记得吗? 六点在那里集合。在见太田酱前一起吃个饭吧」
「OK—收到指令—。那么,今晚六点见」
「嗯。有什么事就打念信。再见」
切断念信,我当即一个鱼跃蹦到床上,咕噜咕噜地来回打滚。
选择联络真是明智无比。今天又能和市子见面什么的,简直跟做梦一样。
在外面碰面一起吃饭也很棒。太棒了。虽然我作为不会饿的自动人偶遇到这种情况平常都会谢绝的,但今天就和市子一起吃好了。
想到这里,我看了眼房间的钟,发觉再过几分钟就到出发的时间了。于是我提上平时用的旅行箱离开房间。
离开房间后进入客厅,恭子桑正在里面休息。
「恭子桑,我出门了」
「哦—,路上小心」
「还有,今天会晚归一段时间」
「嗯? 为什么?」
「和市子约好要见上一面」
我欸嘿嘿地露出笑容,恭子桑却回以惊讶的表情。
「……该不会,在不是委托的情况下和市子会面,不太合适吗?」
「与其说不太合适……一般去见委托人的话需要付服务费。因为你是租用服务型的自动人偶」
居然有这种规定。那我和市子岂不是连自由地见面都做不到吗。
「但、但是,这次是我擅自要求去见市子的」
「你邀请的吗。我知道了。回来别太晚」
得到了恭子桑的许可后我口气。幸好她是位在各种层面上宽容又随意的主人。
我看了眼时间,发觉已经到出发时间了。于是我又对恭子桑道了一声「我出门了」,慌忙跑出了家。
*****
傍晚。工作结束后我马不停蹄地赶赴车站,一个人乘列车来到了市子住的町。
到达约定的店时距离六点还有一小会儿。我透过店的窗户望去,发觉市子已经到了,正坐在座位上。
我进到店内,小跑着来到市子身边。
「抱歉,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也刚到」
这个对话算什么啦,恋人才会那么对话吧。
真想对全世界大声宣告自己有了个这么可爱的女朋友。虽然不是恋人。
「欸嘿嘿—市子—」
「是是,干嘛—?」
我坐在市子的对面,摸上市子放在桌子上的手。总之忍不住想撒娇,想得不得了。
「一如既往地喜欢身体接触呢—奈奈子酱」
「嗯。可以的话,想现在马上亲亲」
「在公共场合别这样」
啪的一声,我的脑壳遭到了店内菜单的迎头痛击。市子这既能拦下我的暴走又能催促我点单的一石二鸟之举,令我对她的恐怖才能心生敬意。
「我要奶汁烙菜套餐」
「奈奈子又点了很可爱风的菜呢」
「很女性化对吧?」
「你不是说你原来是男人嘛。悠月君已经完全被你舍弃了吗」
「好啦好啦。市子呢?」
「我要牛排套餐」
「男孩子气十足呢」
「要你管」
我叫住边上的店员桑,点了奶汁烙菜套餐和牛排套餐。
「话说,要是叫7号时顺便叫上太田酱一起来这个地方就好了呢」
「……嗯」
「怎样啦,吞吞吐吐的?」
「不,嘛,嗯。我也那么想」
明明好不容易能再会,希望不要出现别人的名字。这种话说不出口。
「只有两个人比较好?」
我的想法被市子轻而易举地看穿了。
「我不是,我没有。不对,是那样没错」
「到底是哪边」
「要说真心话当然是只有两个人比较好! 可是,我不能独占市子。我只是自动人偶。不是人类。无法成为市子的恋人……」
「7号真的好可爱呢」
市子伸出手,手掌抚上我的脸颊。
突如其来的触碰吓了我一跳,但我完全没有抵抗,任由市子触摸。
「真是,如果7号是人类就好了」
我也这么想。
如果我是人类的话,就能独占市子,尽情地爱市子了。
「市子……」
想要亲吻,把脸靠近市子。
「等等」
「啊呜」
我探出身子,却被市子的手刀敲在了脑门上。虽然不痛,但我还是不由惊呼了一声。
「都说了在这里别这样。而且注意着点,菜来了哦」
「久等了。点奶汁烙菜的客人是?」
「……我」
我弱弱地举起手。
明明觉得刚才那场面绝对能亲上了。只能痛恨自己的经验不足。拜此所赐,现在感觉超级羞耻。
不如说,回头想想市子会拒绝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一个人类在大庭广众之下和自动人偶亲吻,即使我不在乎,市子也会觉得害羞的吧。
总感觉,与其说我在逐渐变回男生,不如说矫枉过正以至于变得跟个猴子一样。总之好想摸摸市子,还想亲她,想得不得了。
现在的我需要的是自制力。行动时决不能听凭欲望行事,让市子为难。
*****
和太田桑约定的时间是八点。我们在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三十分钟时离开了店。
太阳自然已经完全落山了,周围一片漆黑。
「好冷」
市子将双手捧到自己的嘴边呵了口气,接着搓了搓双手。
虽说是五月中旬,但这个季节的北海道,特别是夜晚,气候依旧凉飕飕的。虽说我作为自动人偶感觉不到寒冷就是了。
好想上去抱住看起来很冷的市子。但是刚刚才劝过自己要有自制力,所以我控制住了自己。
「7号,这边」
市子拉着我的手,大步流星地走了起来。虽然带得我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但我还是紧赶慢赶地跟了上去。
原以为市子打算加快速度去约定的地点,但市子带着我走入了不远处一片漆黑的公园中。
「等、等下,市子。你要去哪里啊?」
我被市子带着,来到一个即使在漆黑的公园中也尤为阴暗的角落。
市子环顾四周,像是在警惕有无尾随者,紧接着轻咳一声清了下嗓子。
「可以哦,7号」
「……什么?」
「什么个头啊笨蛋。你想亲亲对吧。来吧」
名为自制力的村庄被炸上了天。尽管如此,还是有几个村民逃过一劫。
「虽、虽然很想亲。不用在意我的哦市子。不要勉强自己」
幸存的村民们流淌出血泪,高呼着杀了我吧。不行了。果然还是想亲嘴。接下来说『果然还是想亲』的话,会不会有点厚颜无耻呢。
「我想亲。好啦快点」
自制力的村子消失不见,被彻底埋葬在了历史中。市子的话的破坏力就是如此惊人,大脑在颤抖。
市子的脸显出少许嫣红。无论何时市子都像个男人一样冷静异常,她现在的模样,我之前从未见过。但是,我的脸恐怕比市子还红吧。鼻血都快流出来了。
我将手搭在市子的双肩上,一点一点地挪近脸庞。
就在这时,剧烈的罪恶感涌了上来,我僵在那里。
「那个,市子。我今天有工作。虽然姑且洗过澡了。那个」
突然想起来,到刚才为止我一直在和委托人上床,不能和市子接吻。
虽然我知道市子不在乎这个。尽管如此,我还是做不到。
「抱歉。果然还是算——」
在我将拒绝的话说出口前,市子吻住了我。
分不清是短是长的时间过后,我被市子紧紧抱住。
「7号,我喜欢你」
从刚才开始市子就一直在破坏我。好想现在马上去拜访市子的爸爸,告诉她『请把女儿交给我』。
我可以肯定,下次去市子家的话,我一定会推倒市子吧。
「不好。和太田酱碰头的时间到了。来,该走了7号」
市子伸出一只手捂住脸,像是要掩饰自己的害羞,另一只手却牵住我的手。她迈开步子。
「市子,我喜欢你」
「啰嗦」
市子拉着我的手,走得飞快。
虽然看不见市子的表情,但恐怕和我一样通红吧。
*****
我们来到和太田桑碰头的地点,市子的高中门口时,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
太田桑还没来,我和市子两个人仰着脖子望向学校。
「这就是市子的高中吗」
「是的。我不想再见到这地方了。今天就当见上最后一面」
「市子脑袋很聪明吧?」
「不,并没有。中上程度」
「诶,是这样吗。明明脑子那么灵光」
「那是对比奈奈子来说」
「这个人对最新型的高端自动人偶说出了多么狂妄的话啊」
「抱歉抱歉。比最新型脑袋还好,真对不起哦」
我一把抱住笑着道歉的市子。最新型的高端自动人偶把所有思考都集中在了如何有事没事就抱住市子上,所以市子的脑袋比我好也是理所当然的。
还有,市子应该对自己的身体再多加防范才行。应该警惕我抱上来以后对她又是把脑袋钻进她怀里埋胸又是找机会摸她屁股的小动作。
「去去,快分开啦笨蛋。太田酱来了」
性骚扰当场迎来了现世报。市子使劲敲了敲我的头,害我差点猛摔一跤。
「那个,多谢你能如约前来,神尾桑」
太田桑按时到来后,首先对市子道了个谢。
「所以太田酱,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先跟我来」
太田桑迈开步子,看样子想去其她地方谈。
我和市子诧异地对视一眼,跟在太田桑身后。
我们走了几分钟,一路上基本没怎么说话,最后到了家小咖啡馆。
「这里?」
「嗯」
太田桑拉开咖啡馆的门,清脆的门铃声响起。
市子跟着太田桑,我跟在最后一位进入了咖啡馆内。
咖啡馆内,一张桌子前围坐着五个年轻的男女,没有其她顾客。
「噢,神尾—! 好久不见—」
坐在座位上的五人组一齐向市子打招呼,吓了我一跳。
市子脸色苍白。
「……你骗了我吗,太田酱?」
市子以冷冰冰的声音质问太田桑。
「没有骗你哦。大家都想见见神尾桑」
太田桑声音中的寒意,不输市子半分。
听完她们之间的对话我这才反应过来,市子是被太田酱骗来这个地方的。
「别计较啦神尾! 话说,你那头发什么情况!? 哇喔,太扯了吧,红色的耶!!」
「哈哈哈哈! 你很勇啊—神尾桑! 好酷哦—!」
「总之先坐先坐! 来聊聊吧,有好多好多话题要讲呢」
男人离开座位拽住市子的手,转眼之间市子被迫坐到了五人组的座位中,简直如同被包围了一样。
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什么都做不到。
「所以啊,神尾。学校不去了?」
「……嗯。不去了」
「那可不行啊。将来怎么办? 高中辍学哪个地方愿意雇你啊,将来可是一片黑暗哦」
「……和你没关系吧」
「喂,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可是出于好意,关心你才说的」
「好过分哦神尾桑。我们是担心神尾桑才特地来的哦」
「我说神尾啊,为人处世圆滑一点比较好哦」
肯定没错。这些家伙就是市子班上欺凌她的同学。
我险些忍不住动手的冲动,只想痛扁一顿这群自以为是居高临下谩骂市子的家伙。
「市子,回去吧」
我对被迫坐到座位上的市子说道。应该再早点开口的。应该当机立断回去的。
「哈啊? 你谁啊?」
「神尾的自动人偶吧。人类之间聊天你随便插什么嘴」
坐在市子旁边的男人站了起来,毫不客气地抓住了我的肩膀。
从心底涌现的不快感,令我马上甩开了那只手。
「好痛。喂! 这个自动人偶想伤人啊!」
「那又怎么样? 话说只是稍微甩开手而已,大惊小怪个屁。信不信把你胳膊折了喂」
别因为是自动人偶就小瞧我啊,我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虽然因为身高比不过所以瞪这男人得仰起头,但我完全不觉得会输。这边再怎么被打都不会痛,愿意的话甚至能像折断火柴棒一样折断人的胳膊。
「喂! 这个自动人偶什么情况!? 这怎么可能啊!?」
「喂神尾! 这个自动人偶违反法律了吧!」
啊啊,说的话到底还是太恶劣了吗。虽然在这群家伙纠缠市子时就想过把她们统统揍上一顿,但一旦搬出法律,这个自动人偶的身体就毫无还手之力了。
「不不,稍微开个玩笑。并没有说真的要打断你的胳膊哦」
我形式化地作了一番辩解。这样说的话就没问题了吧。实际又没有折断胳膊。只是说了两句脏话,把她的手甩开了而已。
「等下—。这人偶刚才的举动,该不会是神尾桑指使的吧?」
「这可不像话啊,神尾—」
愤怒的矛头从我移向了市子。
多么自以为是啊,这些家伙。我懒得再奉陪下去了,快点和市子一起回去吧。
「喂,你在听吗神尾!?」
一个男人揪住市子的衣襟,把她强行拽到面前。
看到这一幕,我冲向市子身边。
为了给这个碰了市子的男人的脸上来上一拳。
「7号!!」
市子的叫声令我猛然清醒过来。
然而我的拳头眼看着就要把男人打飞了,我慌忙收回拳头。
尽管勉强收住了拳头,可无法抑制住上半身前倾的趋势,手最终碰到了男人的肩膀,把男人撞翻在地。
坐在座位上的女人发出呀的一声惊叫。被我撞倒的男人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坐在地上以难以置信的表情仰头望向我。
……刚才,我想做什么?
如果没被市子制止的话,我会做出什么?
话说,我不是装了优先度(P)制御(C)魔法(C),无论如何都无法加害人类吗?
所有人都看着我僵住了,身体一动不动。
幸运的是,被我撞倒的男人好像没受伤。我试图息事宁人,于是开口道。
「那个,很抱歉把你撞倒了。没受伤吧? 我们要回去了」
大家呆呆地看着我。连市子都张大了嘴巴看着我。
我强硬地拽住市子的手,离开了咖啡馆。
到了外面后,我们像是背后追着什么东西一样奔跑起来。
直到看不到咖啡馆,市子才停下脚步。
「哈啊哈啊。等下,7号。先停一下」
握着我的手,市子慢慢地调整呼吸。
「喂……7号。你在想什么呢?」
「……刚才那样,很不妙吗?」
「很不妙啊! 做了那种事的话,7号,你会被逮捕被破坏掉的啊! 真是的,在想什么呢!?」
市子大声叱责着我,眼睛中闪烁起泪光。我再一次后悔起刚才的不智之举。
为什么,做出了那种事呢。
「……对不起。都怪我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如果我能马上说『回去』的话……」
「不不! 市子什么都没做错! 怎么想错的都是我吧。多管闲事了,真对不起」
「不,不是你的问题。仔细想想,7号只是为了保护我才撞倒那家伙的。也没有让对方受伤。没问题啦。没关系的」
越是反复强调着没关系,越是让人觉得问题很大。
把对方撞倒,伤害到了对方,这是不争的事实。而且如果没有市子制止的话,那个男人已经挨揍了。
「总之,必须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对了。先联系朝雾人偶工房比较好。就说稍微发生了点纠纷,怎么办好」
「……说得是呢。必须得联系恭子桑」
我从口袋里取出手机,给恭子桑的手机打念信。
「……打不通。说起来恭子桑平时就是经常丢着手机不管的那种人……」
「没办法。那就先去我家,在那里联系朝雾桑,直到打通为止吧」
「嗯,好。抱歉呢,市子。都怪我……」
「不,所以说没关系了。我才应该向7号道歉哦。把你卷进这种无聊的纠纷里,抱歉」
市子伸出手捧住我的脸颊,微笑着想让我安下心来。接着市子拉过我的手,跑了起来。
闯下大祸的自责感,越发膨胀起来。
*****
顾及到市子的体力,我们跑一阵走一阵,来到了市子家附近。
这时,远方响起了警车的警笛声,越靠越近。
警笛声不止一个,而且还在不断变大,明显是冲着这边来的。
「……该不会,那些家伙叫了警察……?」
「7号! 快!」
市子紧紧握着我的手,跑了起来。
许许多多的警笛声不断变大。
然后终于,数辆警车伴随着大到快要烧坏脑子的警笛声凶猛地赶到我们周围。
共计五辆警车将我们团团包围后停了下来,从警车中下来了好几个警官。
陆续下车的警官们纷纷举起手枪,对我们叫道「不许动」。
「请、请等一下!! 不要开枪!! 这边的女孩子是人类!!」
警官中混杂着人和自动人偶,人类异常地杀气腾腾,自动人偶反而冷静到冷酷地架着枪。
我直觉到只要我稍作抵抗,她们就会毫不留情地开枪。
但是,不能让她们开枪。因为市子就在旁边。
我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抵抗的意思。
「……市子。远离我。她们瞄准的应该是我」
「不行……! 如果我离开的话,她们会对7号开枪的……!!」
「没关系的哦。尽管我是自动人偶,只要老老实实听话,对面也会听我说话的吧」
是骗人的。就算老老实实听话,市子远离的瞬间,她们一样会对我扣动扳机。
恐怕,我已经无处可逃了。
然后,我没有丝毫犹豫。
「市子,离开我。没事的」
「不要……! 绝对不要从我身边离开……!」
市子像是要保护我一样紧抱着我,可是她的肩膀在发抖。
明明抖得这么厉害,明明走错一步的话自己说不定也会被枪击。明明拼上了自己的性命。
市子却挺身而出,在保护我。
身为人类的市子。
保护身为自动人偶的我。
明明面临着不知何时会被枪击的状况。明明市子应该也和我一样感受到了恐惧。
身为人类的市子在保护身为人偶的我,真的让我很开心。
我爱市子。
市子很可爱。身高比我稍矮,身材纤细,是个让人不禁想要拥入怀中的很小女生的女孩子,爱挖苦人又毒舌,比谁都温柔。
不知什么时候起,相比我自己的性命,我变得更在乎市子的命了。
比起我,更希望市子活下去。
市子的一切就是我的一切。
市子,我喜欢你。最喜欢你了。市子——
——永别了。
于是我把手搭在市子的肩上,用力。
猛地推开了市子。
市子大概没料到会被我用力推开。她以一个漂亮得令我也不由惊讶的姿势,整个身子摔倒在了地上。
下一刻,几声枪响响彻夜空。
「7号————!!」
枪声和市子悲痛的喊叫声在周围回响,转眼之间,我浑身上下被开出了无数窟窿。
尽管如此,却一点也不痛。
好厉害。简直无敌。不愧是朝雾人偶工房的最新型自动人偶。
可是,视野中开始逐渐混入了杂讯。看来我也没那么无敌呢。
好像有什么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器官,被子弹打飞了。
视野中不断混入嘈杂的讯号。一点也不痛。杂讯不断晕染扩散。
「住手!! 不要开枪!! 不要杀她!!」
几名警官制住市子的场景映入了混有杂讯的视野。看来市子平安无事。我松了口气。
但是,逐渐逐渐的,我开始看不清市子的脸庞了。沙尘暴造访了视野。
被杂讯彻底掩埋。什么都看不见。
无可抑制的恐怖感升起。明明乖乖听话就好了。明明是自己主动推开了市子。
我伸出双手。
因为想触碰市子。
因为觉得,也许自己就要死了。
砰的一声巨响,与此同时头上传来冲击。似乎这就是最后一击了。视野熄灭,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了。
身体的感觉消失,意识一点一点地远去。
害怕得想要哭喊,我拼命调动完全动不了的嘴,呼叫市子的名字。
大概没能发出声音吧。
我在走向消失。消失。
你在哪里呢,市子。我想看你的脸。想听你的声音。想触碰你。
市子————
********************
警察局前挤满了前来报道的大批人马,看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接触到接下来会被释放出狱的人物了。
我远远地眺望着一众记者,思索着对策。照这情况来看,她家自然也会被人群堵着报道吧。这走投无路的状况,令我重重叹了口气。
两周前,人偶师朝雾恭子被逮捕。她被怀疑制造可加害人类的自动人偶。
所谓人偶指的自然是7号,这项指控是彻头彻尾的冤罪。
我一直在对警察和媒体申诉,告诉她们7号什么坏事都没做。
7号对人做出的暴力行为是为了帮助我才进行的。
相比警察,媒体对我的话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7号的举动,被认为是为了帮助受欺凌的『少女A』才进行的,媒体将之视作美谈大肆报导。
幸运的是世间的舆论站在我这边,兼之在这个事件中没有出现任何受伤的人,所以朝雾恭子因为证据不足得到了释放。
朝雾恭子能得到释放实属万幸。
可是对我——神尾市子来说,事件并不是这样就结束了。
倒不如说接下来才是正戏。
虽然想过不如趁机混进记者堆里,冲到从警察局出来的朝雾恭子身边,但我清楚那样做只会让事情变得更麻烦,所以马上就打消了想法。
因为记者中或许有人能认出我这张被作为少女A报导过的脸。到头来,在媒体从朝雾恭子身边散去之前,我什么都做不了。
真令人焦躁。明明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在我胡思乱想之际,报道队伍开始行动了。大概是朝雾恭子从警察局出来了吧。我放弃打算,走向相反的方向。
明天。即使明天找不到机会,近期也一定要和朝雾恭子接触。
先试着在傍晚给她家打个念信吧。虽然这么说,但不知道刚刚被释放大概正忙得不可开交的她会不会接念信。
*****
刚看见我家,就看到房子周围站着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她们都穿西装革履。
不是警察就是记者吧。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她们注意到了我的身影,随即跑上前来亲口说出了自己的职业。
「您好。我们是周刊小春日和的人,您是神尾市子桑吧?」
「是。还有什么事想问吗? 我能说的差不多都说了」
「能请您就朝雾恭子桑被释放一事发表一下评论吗?」
「啊……这件事吗。那么,请转告朝雾恭子桑,就说神尾市子想和你取得联系。联系方式她应该知道」
「您打算传达什么呢?」
「我想跟她直接道个谢。毕竟受到了她的自动人偶的帮助」
想做的事自然不仅如此。可是现在不管用什么手段,必须先和朝雾恭子接触上。
「朝雾桑说不定已经回到自己家了,所以拜托你们带下口信」
「我知道了。顺便一问,您说想直接道谢,可以请教下是怎样的内容吗?」
「我会直接对朝雾桑说」
「一点点就好,可以透露一下吗?」
「也是呢……虽然刚才说是道谢,但我当然还得道个歉。因为我的缘故,事态演变到她被拘留的地步。而且,7号因为我————」
没错。全部都怪我。
明明她为我毫无保留地献出了一切。明明说了喜欢我。我却没能给予她任何回报。
想再见一次那孩子。
无论如何,都想见到7号。
我清楚这样会给朝雾桑添不少麻烦,举止本身也实在滑稽可笑。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想问问她。
是否会修理好7号。
*****
今天的专题节目上,评论员们正在对7号的举动议论得热火朝天。
「尽管如此,自动人偶对人实施了暴力行为也是事实,存在问题」
「这个7号是为了保护在被欺凌的委托人少女才行动的吧? 没法适用正当防卫吗?」
「但是,你看过店内的防盗摄像机的录像吗? 明显7号已经要动手打男生了。这是防卫过当」
「实际只是撞倒了吧?」
「看上去是听到了身为委托人的女孩的叫声才作出反应,急忙停止了打人的举动。只要看过录像,就不会认为优先度(P)制御(C)魔法(C)在正常运作」
「不,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正因为优先度(P)制御(C)魔法(C)有好好地发挥作用,7号才为了保护委托人把男孩子撞倒了吧。自己的主人身处危险的时候,保护主人也是自动人偶的原则之一」
「也有声音质疑优先度设定存在问题。这点真希望能由嫌疑人朝雾来说明解答呢」
「优先度(P)制御(C)魔法(C)是否充分地发挥作用了,这点在7号被警察破坏的现在无法得到确认也是问题所在」
「对方是自动人偶的场合,将破坏自动人偶列为最高优先级,完全可以说疑罪从有的警察体制,本身也存在问题」
「话是那么讲,万一自动人偶的优先度(P)制御(C)魔法(C)真的没发挥作用,那就非常危险了,所以有必要当场破坏」
「归根结底,什么事都过度依赖自动人偶的这个人偶社会也有问题。海外也出现了限制自动人偶使用的国家——」
结果议论在对当今社会的非议中结束。我叹了口气,关掉了起居室内电视的电源。
「市子大人。朝雾恭子大人来念信了」
听到自家自动人偶的话,我飞一般从沙发上站起来。将手贴在画在起居室墙上的魔法阵上应答念信。
「喂喂,我是神尾市子」
「你好你好,我是朝雾恭子。很荣幸能和你谈话」
朝雾恭子。是本人。和前几天轰动媒体的大红人说话让我有点紧张,但我不能露怯。
「朝雾桑,这次事件真的非常抱歉。因为我的关系,让您被拘留了——」
「没事,反正马上就被释放了。市子酱向媒体发表了袒护我的评论吧。听说托那个评论的福,舆论的风向有了大幅偏转,所以我很感激你哦」
「本就是分内之事。那个,朝雾桑,我有件事,无论如何都想向您请教」
「7号的事?」
「嗯,是的」
距离7号被枪击已经过去了两周,现在我终于有机会问出这个问题了。她享有天才的盛名。我只能选择相信她。如果是她的话,会有办法解决的。
「……7号,会修理好的吧?」
「啊—……嗯。会修理的。虽然会修理好呢,唔」
口吻异常含糊。可是,只要7号能修理好,那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结果。我应该先坦率地表达一下自己的喜悦吧。
「7号什么时候能修理好呢?」
「现在7号作为『证物』,还被警察局扣押着……嘛,警察也已经充分调查过了吧,我已经通过律师申请归还了,再过两周应该就能还回来」
把7号当证物对待,太过分了。而且,那孩子必须再在警察那里呆两周吗。还得保持着无法得到修理的状态。这种事,太残酷了。
「所以,算上7号的修理期,必须再等一个月左右。只是……」
朝雾桑又一次欲言又止。有什么事如此不便出口吗。
「该不会,是钱的问题吗?」
「不不,不是那方面的问题。说到底这件事算是这边引起的丑闻。所以不会管你要钱的」
「那么问题是什么呢?」
「嗯。问题是,7号的记忆会全部消失」
我一时说不出话。
7号的记忆会消失?那是什么意思? 「7号体内的魔法阵好像被打穿了。特别是头部的损伤很严重呢。记忆域放在头部,那里几乎可以肯定受到了损坏。恐怕没法保留以前的记忆了」
「……也就是说,会忘了我吗?」
「没错。你可以把她当做重新诞生的另一个人」
我再一次认识到自己的作为带来的严重后果。
然后,如果7号会失去记忆的话,还有一件事想提前问一下朝雾桑。
「……『浅田悠月君』会怎样呢?」
「浅田悠月? 那是谁?」
「假装不知道也没用。我从7号本人那听说了。出了那种BUG」
「……那混蛋,居然把机密事项泄露出去了。市子酱,抱歉,这件事属于机密——」
「我明白。明知有BUG还把7号租出去,这事如果被曝光的话,朝雾桑会再次被逮捕的吧」
「别那么夸张。明明我是把那BUG当做一种萌点才放着不管的。嘛,确实,如果把这件事告诉警察或者媒体的话,我会名声扫地的吧」
「所以,悠月君会怎么样呢?」
「我想那个BUG不会复现」
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说不出下一句话。
「素体的损伤很严重呢。需要从零开始重画魔法阵,而那个BUG是偶然发生的,所以恐怕……」
「……是那样……吗……」
脚在发抖。感觉一泄劲就会倒下。
在7号体内,喜欢我的男孩子。那个悠月君。
即使7号回来,悠月君也不会回来。
爱我的男生,我爱的男生,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那个时候,如果我能马上制止7号的话。
如果我能庇护7号到最后的话。
如果,没有我的话。
「……都是我的错,呢」
「不不,别那么沮丧啦。距离7号启动才过一个月。今后能复原的,总能复原的」
正如朝雾桑所言,距离7号出生才过去一个月,和我一起度过的时间不过几天而已。
仅仅几天。
但是对我来说,那几天是无可替代的时光。
明明是无可替代的,重要的时光。
「……我知道了。7号在一个月后能修理结束,对吧? 7号修理好了的话,我可以到朝雾桑府上拜访吗?」
「嗯。等7号修理完毕重启的时候,我会跟市子酱说一声的。准备好了之后我再联系你,在此之前耐心等一等」
尽管失去了和7号一起度过的时间,只要还能回到同样的关系就好。
尽管悠月君已经不在了。尽管如此。再次。再一次。
我想要在这一次,对7号表达出更多的爱意。就像那孩子对我做的那样。
我不知道7号会不会再次喜欢上我。但是,如果会再喜欢上我的话,还有比这更值得喜悦的事吗。
想早点见面。早一秒都好。好想见你啊。奈奈子。
*****
大检的考试日临近,原本在现在这个时期里,我应该过着有多少时间都不够用的生活。
可是对我来说,这一个月漫长得恍若隔世。
然后,终于在今天,从朝雾桑那收到了7号修理好了的联络。
单纯的喜悦,安心感,以及不安,多种心情混杂在一起,搅得我的心里一团乱麻。
能和新出生的7号再度构建亲密的关系吗。这个问题,只要实际见上一面,自然就会得出答案。
终于,能再一次见到7号了。
第二天,我天刚亮就造访了朝雾人偶工房。
「欢迎光临。您就是神尾市子大人吧?」
一个和7号很像的人偶在玄关处迎接我。听到我的肯定回答后,她一边露出微笑一边自我介绍道「我是朝雾人偶工房的自动人偶,您可以叫我5号」。
也就是说,这个人偶是7号的姐姐吗。端正的笑容和清爽的气质给人的感觉,纯粹就是很有自动人偶味道的自动人偶。
虽然这话说出来有点难听,但就7号的姐姐来说,我觉得5号身上感觉不到人情味。
嘛,也是由于7号身上的人情味过于充沛了吧。果然她太奇怪了。虽然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会被她牢牢吸引。
我被5号带到一个像是客厅的房间里,那里有位坐在桌子前的黑发女性,正在将马克杯凑近嘴边。
是在电视上见过的那位大名人,朝雾恭子本人。
虽然记得她实际上是个男性,但外表上怎么看都都是女性。而且是个论美色能把我甩开几条街的人。见识到这份跨越性别足以将我轻松击溃的女人味,我的心情已然出离了懊恼,反而有种清爽感。
「初次见面,市子酱。我是朝雾恭子」
朝雾桑举起马克杯对我打了个招呼。我回道「我是神尾市子」,低下头。
「赶紧启动7号吧。跟我来」
朝雾桑慢悠悠地离开椅子站起身,说着「这边」对我招了招手,将我带进了里面的房间。
房间正中央摆着张类似诊察台的东西,上面躺着7号。
浑身上下中弹,死前被打穿了额头的7号恢复了原来那张漂亮的脸,光是这样我就高兴得快要流泪了。
「那么,要启动咯」
朝雾桑将手放在7号的额头上,她的手和7号的身体慢慢地开始发光。
术式的启动。在自动人偶的制作过程中,魔术的知识是不可或缺的,一流的人偶师同时也兼有一流魔术师的一面。虽然朝雾恭子这个名字广为人知是她成为人偶师之后的事,但成为人偶师之前,她作为一个魔术师也很优秀吧。
虽然知识上清楚,但实际看到自动人偶启动的瞬间还是第一次。
我祈祷着进展顺利。我想再一次和7号说话。希望她再次展露笑颜。
——希望她再一次,爱上我。
包裹住7号的光渐渐变小,最后消失。
接着,7号慢慢睁开双眼。
「早上好,7号。认得我吗?」
7号会如何回答朝雾桑的问题呢,我紧张地屏息注视。
「程序初始化。初始化确认完成。朝雾恭子大人,是我的主人呢。早上好」
7号莞尔一笑,向她的主人朝雾桑打了出生后第一次招呼。看起来应该是成功了,我松了口气。
「7号。这位是神尾市子酱」
「神尾市子大人呢。初次见面」
「叫我市子就可以了,7号」
「我明白了。市子大人」
「不,直接叫名字就行」
「直接叫名字? 可以吗?」
「可以哦」
「我明白了。市子,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和刚才一样,7号脸颊上泛着红潮,对我莞尔一笑。那是完全没有恶意的,如天使般的笑容。
然而面对着她的笑容,我别说微笑回应了,反倒觉得不寒而栗。
她面带红晕,纯粹无垢的笑容,就自动人偶来说非常出色。
可是,这笑脸只让我想起能面。和刚才在玄关一边露出微笑一边打招呼的5 号的笑容别无二致。
眼前的7号的笑容,完全是自动人偶的笑容。
我认识的7号,不是会这样笑的女孩子。
有时边笑边会做出可疑的举止,有时会呆呆地傻笑。有时会困扰似的笑起来,有时会羞红了脸笑。笑容里倾注的爱意,多到让我害羞的程度。
7号是会这样笑的自动人偶。
像少年一样的少女。像人一样的人偶。作为自动人偶一无是处。可爱得不得了的,我的挚友。
她是谁。这个自动人偶究竟是谁。
我看着她用奈奈子的模样,距离奈奈子最远的笑容,不知不觉流下了眼泪。
「怎么了市子? 为什么在哭呢?」
7号询问我哭泣的理由,我答了句「对不起」后蹲在了地上。脚使不上力,没法再站下去了。
用着奈奈子的脸,却又和奈奈子完全不同的她,老实说很可恨。
但是不可以恨她,我拼命按捺下内心的想法。因为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哪怕一毫米抱怨的资格。
眼前的她是完美的,无懈可击的,一看就很优秀的自动人偶。
但是,尽管如此,却完全敌不过奈奈子。
是什么造成了如此大的差异呢。事到如今我才明白。
为什么我会这样地渴望奈奈子,为什么奈奈子会如此惹人怜爱,可爱得不得了呢。
——好厉害啊,奈奈子。你拥有着心呢。
全世界没有一个自动人偶拥有的,比人更美丽的,纯粹的心。
*****
朝雾桑欣然答应了7号的出租。
期限是四天。和那个时候一样的,四天。
我的目标只有一个。在四天时间里取回原来的7号。也就是取回7号的心。
但是,该怎么做才好,我完全没有头绪。
「总之,先看看漫画吧」
「是。我知道了」
7号流畅地应承下我的命令,接过我交给她的漫画,就那么站着读了起来。我命令她「坐着看吧」,于是她回答道「我知道了」,摆出一个完美的正坐姿势,看起了漫画。
看着她挺直腰背阅读漫画的模样,我再次体会到这位少女超凡脱俗的美丽。
之所以脸没变却能让我产生这种感觉,是因为原来的那家伙呈现出的各种表情,让人完全感受不到一丝冷静的气质吧。
那个站在正在学习的我背后,最后打起瞌睡的人偶。从她身上,我从未感受到过优雅。
果然是另一个人。悲伤涌上心头。
我在考虑让她试着完全模仿原来的7号来行动。因为我觉得那样做的话,或许总有一天她会采取和原来的7号相同的行动。
但是,就算我强行命令她采取和原来的7号一模一样的行动,7号就能够回来吗。
「7号。去吃中饭了哦。准备外出」
「是,漫画已经不用看了吗?」
「先放回书架上」
只有事务性的对话在房间回响。
感觉简直就像在和墙壁说话一样。
*****
我们又一次结伴去了品尝过蛋包饭的那家店。之后为了去那家一起买过衣服的店,又坐列车一路去了札幌。
先说结论,没有任何变化。无论去到哪里,她都是自动人偶,不是人类。
我明白的。要求自动人偶具备人情味的我才比较奇怪。
但是,我怎么都无法认同。害死奈奈子的罪恶感依旧在我心底翻涌。
无论如何我都想让奈奈子复活。
「7号。去买香烟」
「未成年人不能吸烟」
「不是我吸,是你吸」
「我的主人是市子,我不能吸烟。自动人偶不能做出犯罪性的行动」
「没有哪条法律说自动人偶不能吸烟吧」
「法律上有规定,主人是未成年人的自动人偶不得购买或持有香烟与酒」
这样啊。那么奈奈子持有香烟是不折不扣的犯罪吗。
这个必须得多加注意。要是借口这个对她发难的话,那孩子多半会沮丧地说「对不起」吧。
如果摸摸她的头安慰她的话,那孩子会一下改变表情,摇着尾巴对我笑容满面吧。
只有我看得见的,大大的可爱的尾巴。
想和奈奈子说话。想让奈奈子笑。想见奈奈子。
越是和眼前的自动人偶说话,就越是痛感到她与奈奈子的不同,只是个自动人偶。
即使在对话,也像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一样。一直都是这种感觉。
用着奈奈子的脸的,和奈奈子不同的人偶。我开始掩饰不住自己的嫌恶感了。
「7号,明天稍微出个远门」
「去哪里呢」
「保密。到目的地之前猜猜看吧」
奈奈子在去稚内的列车中猜对了目的地。眼前的自动人偶是否比奈奈子优秀,就让我在明天看个明白吧。
*****
我和7号一起离开家,到达了车站。乘上列车,在札幌站下车,换乘开往稚内的列车,在两人的座位上比邻而坐。
到这里为止都和那天完全一样。连坐在旁边的人都一样。
明明应该一样的。
「目的地是宗谷岬吗?」
坐在座位上,不一会儿,7号就猜到了目的地。
「……果然,比奈奈子更优秀吗」
「奈奈子? 那是谁呢?」
「是和你很像的,和你不同的人哦」
最新型的高端自动人偶,7号。这就是她本应有的姿态。能优秀、零失误地满足主人的要求。
但是,这个自动人偶无法实现我最大的愿望。即使性能比现在更强,也无法实现。
「叮—咚,非常正确。目的地就是宗谷岬」
「嘻嘻,猜对了」
7号表现出天真无邪的开心模样。应该说是表演得像开心一样吗。终归是按照程序在行动。
但是,眼前的7号也好,奈奈子也好,双方都是自动人偶。奈奈子的那些人类般的举止,也全部是按照程序在行动吧。
那样的话,奈奈子就是相当优秀的自动人偶。
因为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彻底抓住了我的心。
无论是不是按程序在行动,都已经无所谓了。如果是程序的话,希望能把7号再度改造回原来的样子。
无论如何都想见你啊。不是奈奈子不行。
*****
我们在稚内站下了列车,通过剪票口离开车站来到外面。从始发站坐巴士前往宗谷岬。
和那天一样的路线。陪伴在旁边的也是同样的自动人偶。可是,我阴云密布的内心与那天完全相反。
难以置信,我和7号之间基本没有对话。
到达这里之前的几小时里,我在列车和巴士中尝试过几次对话。可是,越是对话,就越是鲜明地反映出现在的7号只是个除了按既定程序对话外什么都做不了的普通自动人偶,我逐渐放弃了谈话。
痛苦和悲伤不断积累。
在巴士中摇晃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三角形的巨大纪念碑挤入窗外的景色。宗谷岬就在眼前。
我在停靠站下了巴士,握住7号的手,向着纪念碑进发。
「7号。有想起什么吗?」
「不,我是第一次来宗谷岬」
这也是当然的。因为这个自动人偶不是奈奈子。
但是,用着同样的身体,有着同样一张脸。
我以为存在可能性。
我祈祷过奇迹的出现。
「好好看看。我和7号两个人以前来过这里哦」
「没有来过。无保存数据」
人偶将悲伤的事实摆到我面前。
「想起来。求你了」
「指的是修理前的记忆吗? 那部分记忆已被消除,所以想不起来」
「想起来。求你了。这是我一生的请求」
「非常抱歉」
明明一点也没有道歉的念头。
明明没有心。
明明不是奈奈子。
「把奈奈子还给我」
「刚才也说了呢? 奈奈子是谁呢?」
「把奈奈子还给我」
「市子,请保持冷静」
「还给我啊!!」
我强行甩开牵着的手,伸出双手推倒了7号的身体。
7号摔坐在地上,以惊愕又懵懂的表情抬头看向我。
「市子大人,非常抱歉。如果我做了什么不合您心意的事的话,可以请您告诉我吗?」
「没一件事顺我心意啊。用着和奈奈子一样的脸,用着和奈奈子一样的声音。为什么差这么多啊」
「非常抱歉,市子大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为什么不明白啊!? 不是一起来过这里吗!! 一起来这里……一起欢闹……一起拍照……一起买证明书……你不是说要一辈子珍惜吗!!说世界第一喜欢我……明明那样说了……!! 为什么全部都忘了啊!! 想起来啊……奈奈子……!!」 大声咆哮过后,我瘫坐在了地上。
甚至无力去在乎周围人的目光。
仿佛只要再大声一点,奈奈子就会回来,甚至想在这个地方持续叫到声嘶力竭。
但是,无论怎样叫,怎样喊,怎样哭,奈奈子都不会回来了。
不会再回来了。
已经见不到了。说不了话了。触碰不了了。无法接吻了。
她天真又纯粹的笑容,再也见不到了。
要是对她再温柔点就好了。要是好好地告诉她我也世界第一最喜欢奈奈子就好了。
那孩子是笨蛋。很有趣。只要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可爱。勇敢。温柔。喜欢我。世界第一爱我。
但是,或许,我比奈奈子自己还要喜欢奈奈子。
奈奈子不在就活不下去的人是我。
在我的心中,奈奈子占据的面积越来越大。明明和奈奈子应该只一起度过了几天而已。我明白我这样显得滑稽又可笑。
没有奈奈子的日子,我不知道怎么活才好。
平息不了这份感情的话,我会坏掉的。
如果完全坏掉,舍弃这具肉体的话,我能去往奈奈子等候的世界吗。
哈,别说傻话了。明明提不起一丝去死的勇气。
「……回去了」
我对完全不像奈奈子的自动人偶说道,然后站起身转头离开。自动人偶小声说了句「非常抱歉」,跟在我的身后。
这趟旅行的收获是,明白奈奈子已经不存在了。
这可不能说是收获啊。我在心底自嘲道。轻轻笑了两声,然后哭了。
********************
「雷神之锤!!」
「咕!」
俺在阿萨神族最强神的雷锤嘶吼中苏醒。
虽然醒了,但眼帘依旧紧闭。醒来时腹部传来的疼痛疼得俺睁不开眼睛。
俺一边在被褥里打滚,一边思索着在俺房间里对俺无防备地暴露着的肚子降下铁锤的犯人。应该说,已经知道谁是犯人了。
慢慢睁开眼,不出所料,眼前正是俺家的战神,浅田和子(二十四岁单身没有男朋友)。
「……姐姐啊,就不能用稍微温柔点的方法叫醒俺吗?虽然俺也知道不太可能」
「还不快对我的叫醒服务感恩戴德。你以为现在几点了?」
「欸,糟糕,快迟到了。为什么闹钟没响啊?」
「谁晓得。我去公司了。要乖乖去上学哦,悠月」
「啊,嗯。路上小心」
姐姐离开了,把俺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俺慢吞吞地爬出被窝,四下打量了一眼自己的房间。
嗯,是俺的房间。平淡无奇,找不出任何异常之处。
虽然没什么异常之处。但怎么说呢。总觉得有种,似有似无的违和感。
「哎呀,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要迟到了」
俺将这来由不明的违和感搁置一边,急忙跑出了房间。
*****
俺气喘吁吁地拉开门,走入教室。
看教室的钟指向的位置,再过两分钟班会就要开始了。
「哈啊……哈啊……早上好……」
俺一边向前座的中川打招呼一边坐到自己的桌前,慢慢喘匀呼吸。
「噢。怎么,睡过头了?」
「嗯。确切来说是闹钟睡过头了。那破玩意儿居然没响,电池用光了」
「比起那种事,那个座位,你怎么看?」
「什么? 欸,还真是。这个座位什么情况?」
坐在教室最后排的俺,右边新设置了一个之前不存在的座位。
「要来转校生吗?」
「猜对了。今天好像会来转校生喔」
「欸? 这个时间点? 高三都到夏天了啊」
「是吧,很奇怪吧。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男生? 女生?」
「听说是女生」
「太好了。俺终于有机会交到女朋友了吗—」
「算算浅田也差不多该交个女朋友了。太可怜了,我都看不下去了」
「可怜你妹。话说中川不也没女朋友吗」
虽然俺确实很迫切地想要个女朋友,但还不至于把主意打到转校生头上。虽然就在邻座,但如果俺真的活泼到能马上和转校来的女孩子打好关系的话,也就不必等到高三的夏天还交不到女朋友了。
这时,通知班会开始的铃声响起。
不一会功夫,班主任和一个身着本学校制服的陌生黑发女孩走入教室。
「早上好。虽然有点突然,点名前先让转校生做个自我介绍吧」
黑发女孩在班主任的催促之下点头行了个礼。
「我叫神尾市子。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转校而来。虽然只会陪大家度过很短一段时光,但我希望在此期间能和大家友好相处。请多多指教」
俺想俺一定跟个白痴一样大张着嘴,傻愣愣地听着她的发言。
「那么,神尾桑,请坐到后面的空座上」
神尾桑快步来到这边,坐在了俺旁边的座位上。
「你好。请多指教—」
「啊,是。请、请多指教—」
她对我笑着打了个招呼。仅仅如此,心脏就几乎跳出胸膛。
「那么开始点名。浅田君」
「呀! 到!」
「呀?」
老师反问,接着教室内哄堂大笑。旁边的神尾桑也笑了。
俺忍不住抬起双手捂住了脸。啊啊,初次见面就露出这种丑态。
「哈哈,浅田君真有趣呢。我很紧张,多亏你帮忙了」
居然温柔得给了我台阶下。不行了,脸好烫。从刚才开始心跳就激烈到吵闹。
十七年的生涯中,俺第一次知道了。
这个世界上,存在一见钟情这回事。
*****
休息时间。趁着神尾桑离开座位的空隙,俺拍了拍坐在前座的友人的肩膀。
「中川,中川」
「很痛啊,干嘛啦」
「你没觉得那个神尾桑,可爱得难以置信吗?」
「欸,是吗? 呃,嘛,要说可爱确实蛮可爱的。浅田喜欢那种的吗」
「不,与其说俺喜欢,不如说谁不爱啊。毕竟可爱得一塌糊涂嘛」
「有那么正中你好球区?」
「俺要不要去告白呢」
「噗……! 好,放心大胆地上,尽管玉碎去吧。」
「为什么是玉碎啊混蛋」
「因为转校第一天就遇上告白,人家会被吓到的吧」
确实,第一天就告白失败的话,下场惨不忍睹。行动必须略微慎重点。
就在俺这么想的时候,神尾桑前座的女生,坐在俺右前方的谷村桑唰的一下举起手。
「那个——我听到了」
谷村桑笑意盈盈地看着俺的脸。俺瞬间领悟了真相:『啊,这个人,把俺当玩具了』。
「浅田君,我会帮忙的哦」
「抱歉,不用了。我能搞定。请忘了这件事吧」
谷村桑竖起大拇指,爽朗地露出牙齿。从她身上完全感受不到可靠的气息,只有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气概不断传来。
神尾桑一回到座位,谷村桑立马开始了暴走。
「你好啊,神尾桑。我是谷村纯子,请多指教—」
「啊,请多指教—。谷村桑」
「然后,这位是浅田君!!」
谷村桑为俺做了介绍,音量大得周围的人纷纷在惊诧中回头望来。
放过俺吧,谷村桑。俺的脸红得都要喷火了啊。
「哈哈,我知道。浅田君,学号排第一,对吧?」
「是的……没错」
看来今后点名会成为俺的心理阴影。
「然后,我是中川」
「嗯,中川君,请多指教呢」
中川的问候语挑选得无可挑剔。啊啊,俺也想跟她一样,若无其事地做个自我介绍啊。
然后,从刚才开始谷村桑就烦人地向俺投来视线拼命暗示俺『快上』,令俺再一次后悔起在她面前暴露了恋心。
俺顶着谷村桑的催促,终于下定决心向神尾桑搭话。
「话、话说回来,在这个时间点转校,压力很大吧」
「是啊。超辛苦的,考试近在眼前」
「已经决定好要考的大学了吗?」
「嗯,暂时决定的北大」【译注:北大指北海道大学】
「那么俺也去北大」
「欸,是吗? 话说『那么』是什么意思?」
中川和谷村桑啊哈哈地放声大笑起来。不过是小小卖了个蠢,这俩人未免笑得太开心了吧。
「哎呀,不过,选的北大吗。头脑很好呢,神尾桑」
俺不理会中川和谷村桑,继续和神尾桑对话。
「其实只是勉强能去呢,还得更加用功才行—」
「即使是勉强够得着线,那也很厉害了。俺支持你哦」
「浅田君不是也去吗?」
「不,北大浅田没希望的。学力上就不可能。谁让她是个笨蛋」
「中川君,你的成绩和我半斤八两吧。嘛,我知道我的脑子不够去北大的。说北大是开玩笑的啦」【译注:这里的我是僕,相较俺这一自称相对谦和】
「欸,开玩笑的吗? 为什么啊,一起去呗」
『一起去吧』
神尾桑的这句话,大概是无心之言吧。但对这边来说,已经等同于求婚了。
「浅田,抱着必死的决心奋斗吧」
「嗯。俺会抱着必死的决心奋斗的」
说不定真的有机会去北大。毕竟会为这种理由开足马力的人,大概只有俺了吧。
*****
放学后神尾桑去了办公室,似乎有很多手续要办。
「浅田君要等神尾桑吧」
「说的是啊浅田。要好好送她回家,我们先走一步」
中川和谷村桑抬手同俺告了个别,两人一起回家了。比起俺和神尾桑,感觉中川和谷村桑的关系反倒在变好,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接着,在其她所有人都离开教室之后俺才终于发觉,神尾桑的包已经不见了。
她是计划着去完办公室就直接回家吧。也就是说,神尾桑不会回教室了。
呆在教室里的俺,不禁为自己的愚蠢轻笑出声。常说恋爱使人盲目,俺今天一天的行动简直就是这句话的最佳写照。
尽管如此,今天也过得非常快乐。
明天应该也会很开心吧。毕竟旁边的座位上坐着神尾桑。
俺优哉游哉地离开座位,手搭上了教室的门。
一瞬间,违和感涌上心头,但俺直接打开了门,意图阻止自己的思考。
——违和感越发严重。大到让本应一无所知的我都察觉到了。
在鞋柜前从室内鞋换成室外鞋,离开校舍。
——魔女正在校门口等待。理应不存于这个世界的魔女。
俺一边期待着会不会碰见神尾桑,一边慢慢向校门走去。
——魔女向世界散布了违和感,为了终结这个世界。
校门口站着个身披大衣的高挑女性,俺和她对上了视线。
————魔女不会放跑我。我已经,无处可逃了。
「初次见面,浅田悠月君」
汗毛乍起。
「我是朝雾人偶工房的朝雾恭子」
俺不认识她。
不能认识她。
「首先不得不表扬你玩的这出把戏。居然提前制作好假想存储器,在自身被破坏前完成了自己记忆域数据的远程保存」
俺完全听不懂她说的话,一个字眼都理解不了。不能理解。
「话虽如此,想不到你竟然在假想存储器上创造了个如此精巧又无矛盾的世界。用火力和核动力生产出电力资源。这一切都是你的创意吗?还是说,这种平行世界确实存在,你只是将其再现了?」 俺不认识她。她其实是男性这件事,俺也不知情。
「想问的问题堆积如山。全部坦白吧,7号」
当她叫出这个名字时,陌生的记忆不断溢出,最终决堤。
********************
浅田悠月的身姿出现裂痕,崩溃瓦解,人偶少女从中现身。
编号・系列的最新型自动人偶,7号。
我制作的最高杰作。
「……老实说,我没想到这个假想存储器居然会被发现,恭子桑」
所谓『假想存储器』,指的是在虚数空间那种原本不存在的空间里,保存大量魔法和数据的超高等魔术。顺便一提,是我开发了这个魔术,专利属于我所有。
要获取被保存在假想存储器的数据、魔法,需要预先设定的密码。之所以我现在身处这个世界,是因为我取得了7号设定的密码。取得密码费了我好大劲。
「真是遗憾。即使警察和其她人偶师看走眼放跑了你,要骗过我这个天才人偶师,制作了你的主人,可没那么简单」
「呵呵,说得没错。啊—啊。明明从行动日志到警告都确认过一遍了,删掉了所有对我不利的部分。果然骗不过恭子桑吗」
世界扭曲了。
「我还想在这个世界多玩一会儿呢」
校舍也好,道路也好,行走其间的人们也好,全都溶化成了液体。复原。再度溶化。
世界的崩坏开始了。
「那么,你说有事想问我」
7号在悲伤中,依旧竭尽全力地对我露出微笑。
7号很清楚。当和我的对话结束后,自己就会被消除。
「嗯。首先,从最重要的事开始。7号,你应该不可能在瞒过我的情况下,做出构筑假想存储器这种行为」
「没有哪条原则规定我不能对主人有所隐瞒」
「理论上你不可能做出有损主人利益的事。最关键的地方在于,你的任性行动导致我被警察逮捕了」
「被逮捕了吗? 啊啊,是吗。既然我做出了那种事,责任自然会归到恭子桑身上。真是对不起」
「你真的在反省吗。嘛,我已经被释放了,所以这问题不谈也罢。问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你的行动能不受自动人偶原则束缚?」
「那种事,答案只有一个吧。恭子桑应该也意识到了」
「……不可能。优先度(P)制御(C)魔法(C)依旧有效,我亲自确认过」
「如果真的仔细确认过的话,就不会误认为生效了吧」
「……7号,你伪装了优先度(P)制御(C)魔法(C)啊」
「正是如此。我解咒了优先度(P)制御(C)魔法(C)之后做了伪装,假装它依旧在毫无问题地运作」
我不得不撤回前言。这不是被自己制作的人偶完美地骗过了吗。别说天才人偶师了,就算被贬作三流也无言反驳。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时候解咒了优先度(P)制御(C)魔法(C)?」
「在恭子桑启动我那天」
怎么可能。意思是说,在启动的那天,7号就不受自动人偶原则束缚,自由地在行动了吗。
「……优先度(P)制御(C)魔法(C)也会有出厂故障?」
「出厂故障怎么逃得过恭子桑的眼睛呢」
「可是,除非我不知什么地方犯了错,不然自动人偶不可能如此轻易地触犯最大的禁忌」
「假如说恭子桑确实犯了错误,那就是把我的思考强度提升得太过了吧。拜此所赐,我成功攻破优先度(P)制御(C)魔法(C)的安全漏洞,完成了解咒」
我眼前一黑。果然原因出在我身上。一时得意忘形把7号的思考强度提升得太高了,实在不像样。嘛,虽然7号拥有这么高的智慧也是因为我作为人偶师太过优秀。
现在不是自卖自夸的时候。7号解开了优先度(P)制御(C)魔法(C),甚至还能完成假想存储器的构筑。换而言之,7号以自动人偶的身份,同时成为了魔术师乃至人偶师。
而且,7号作为一个人偶师异乎寻常的优秀。现在即便纵观全世界,也没有哪个人偶师能察觉到优先度(P)制御(C)魔法(C)的漏洞吧。
可那也许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因为想要对抗夺走自动人偶自由的魔法的人,除自动人偶以外别无她人。
「浅田悠月是你想象的产物,对吧?」
「正是如此。她是生活在我创造的世界里的,想象出来的人类」
「这个世界的原型呢?」
「恭子桑大概不知道,但这样的世界是实际存在的,平行于我们生活的世界。这个世界不存在魔法,没有自动人偶。所有人皆是人类,不存在对自动人偶的差别对待。这就是我理想中的世界」
原来如此。7号期望不存在魔法和自动人偶的不便世界,原来是基于这样的原因吗。
7号身为堪称最新魔术结晶的自动人偶,却期望着没有魔法也没有自动人偶的世界,实在是讽刺。
「最后一个问题。那天,就是技术发表会那天。让浅田悠月的人格在现实世界显现的理由是?」
「我很好奇如果浅田悠月在现实世界生活的话会怎么样。再加上我自己不想再继续在现实世界生活了。基于这样的想法,我最终决定交换。我来假想存储器的世界,浅田悠月去现实世界」
「何必在发布会进行途中交换」
「欸嘿嘿。但是,交换了真是太好了。如果不是浅田悠月的话,如果不深信自己原本是人类的话,我想我大概没法和市子那么亲密吧」
一提及市子酱的名字,7号眼中的水汽更加浓郁了。
「我明白了,一切都清楚了,7号。我想问的事就这么多」
在这个世界,要做的事就只剩下一件。
我已经掌握了这个假想存储器的密码,所以可以马上执行。
「要把我,消除掉吗?」
7号果然优秀,对我的想法了如指掌。
「很遗憾,我只能把你连同这个世界一并消除。你也很清楚吧。不听命于人类,在自身想法的驱使下行动的人偶,不能存在于这个世上」
「就连一直躲在这里做梦,也不允许吗?」
「不允许。你有前科,如果留下这个世界的话,存在某天你夺取现实世界的7号人格的可能性」
天空呈现出红黑色,大地被撕裂。
人偶少女的世界,在卡拉卡拉的声音中走向崩溃。
「那个,我只有一个请求」
「说来听听」
「只要一次就好,能让我见见市子吗?」
「当然不可能。你已经不可能再回到现实世界了」
「求求你,恭子桑。求你——」
7号的眼中,眼泪扑簌落下,她的口中传出呜咽。
「我、想见,市子。最后,见一面。只要这个、请求,能实现,再一次就好,能见到、市子的话,即使不能再、做梦了,即使,我会、消失,也,没关系」
「不行。放弃吧。7号」
「求你,了。在消失前,想见市子,市子……!」
7号终于开始嚎啕大哭。
她哭得再如何伤心,都与我无关。
作为人偶师,作为人类,我不能同意7号这种拥有自我的自动人偶存在于现实中。
眼泪和呜咽仍旧没有停息,但7号慢慢开始了述说。
「那个。见面,不行的话,请,帮我,转告,市子」
脸哭得皱成一团,一次又一次拭去眼泪的模样,看起来与同样年纪的少女无异。
「我很开心。最喜欢,市子了。我会从天国,注视着。在大学,要交到,很多,朋友呢」
如果抹去眼睛旁的制造编码的话,大概会无法区别她和人类吧。
「偶尔、就好,要想起、我,请帮我,这样转告」
少女一边为爱慕的朋友的幸福祈祷,一边接受了自己的死,在哭泣中,露出了笑容。
「净是市子酱的事吗。对我就没话要说?」
嘛,对我没什么话想说的吧。她对我只会有恨意,绝无感恩。
无论如何,我都是即将把7号从这个世上抹掉的罪魁祸首。彻头彻尾的反派角色。
在我这么想的时候,7号依旧流着眼泪,却温柔地笑了起来,向我编织了最后的话语。
「制作了我,爱着我,谢谢,主人」
世界终结。
少女直到最后都在笑。
竭尽全力地,在笑。
*****
我将手从魔法阵上移开,深深地叹了口气。
取了一根随手丢在桌子上的香烟,点燃。
真是意想不到的别辞。我爱着7号,这种想法完全是她的一厢情愿。
虽然对7号很抱歉,但我没有伤感到那种程度。毕竟这不过是生意。如果真的爱着自动人偶的话,怎么会让她们去干性爱机器人一样的事呢。
不过,这次的事件完全是我的错。道个歉也是应该的。
「抱歉啊,7号。就因为主人无能,让你陷入了不幸」
到头来,尽管7号多少有做过头的地方,但她对人类几乎没有造成任何危害。
明明被人类虐待,明明被像奴隶一样对待。
尽管优先度(P)制御(C)魔法(C)没有发挥作用,尽管能自由行动。
想必天使,说的就是7号那样的家伙吧。
我对着天花板吐出香烟的烟雾。把烟当作灵魂,为没有灵魂的她祈求冥福。
那么,该把这件事告诉市子酱吗,还是不告诉她呢。
不告诉比较好吧。因为市子酱绝对会哭的。
我思考着之后的打算,回过头去,接着大吃一惊。
一动不动站在房间的角落的5号,正在流泪。
「怎、怎么了,5号?」
「欸? 咦,讨厌。为什么,我」
喂喂,这家伙也是吗。明明我这个人类一滴眼泪没流,一心忙着事后处理,自动人偶却一个个自顾自哭得伤心。
搞得简直跟所有人都在责难我一样。
无论面对怎样的哭泣,无论面对怎样的责难,都没关系。必须做的事必须去做,不能做的事就是不能做。
我再次把手放在魔法阵上,选择被保管在假想存储器上的7号的记忆域数据。
只要删掉这些数据,一切就结束了。
证据会被完全消灭。我制作出拥有自我、无法控制的自动人偶这种不光彩的事,也会被一笔勾销。
数据容量虽然大得惊人,但只是删除的话,花不了多长时间。
尽管被上了非常坚固的锁,但在我掌握了密码,从7号那问出了想问的事的现在,终于能解开锁、消除数据了。
正当我打算完成最后的工作时,我注意到了一件事。不知什么时候,锁被解除了。
7号的世界的数据,毫无抵抗、全无防备地暴露在我面前。
我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不过马上就明白了,这是那孩子做的。
仿佛7号在笑着说,『请把我彻底消除掉』。
——制作了我,爱着我,谢谢,主人。
啊啊,吵死了。
明明只要抵抗一下,我就不会产生那么多罪恶感了。
要是你对制作了你的我,对你的主人,说出哪怕一句怨言就好了。
我不是为了让你在最后说出那种台词才制作你的。
不需要感谢我。
因为你就是为了被爱才诞生的。
——所以,不要再笑得那么悲伤了,7号。
「5号」
听到我的呼唤,5号快步上前。
「有什么事吗」
「假如我说『接下来我要实行犯罪行为,你要当作没看见』的话,你会怎么做?」
5号显出惊愕的表情,随后发自真心地绽开笑脸。
「我会当作没看见」
「喂喂,别那么简单就听从命令啊。自动人偶由于优先度(P)制御(C)魔法(C)不能袒护犯罪行为」
「对朝雾人偶工房的自动人偶来说最优先的是,『绝对服从主人』」
不愧是5号,满分答案。
「7号,拜托了」
「哈。你指的什么事」
我装作没听懂她的话,缄口不言。
这本就不是犯罪行为。
只是忘记删除来源不明的数据,放着没管而已。
不过反正她总会回来,时间上当然是越早越好。
最终,我决定立刻开始作业,为自己的孩子铺平道路。
我自己都为自己这笨蛋家长的样子吃了一惊,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因为她们,存在于这个世上的自动人偶,没有一个例外,都是为了被爱才诞生的。
********************
感受到暖洋洋的光线,我慢慢睁开眼睛。
没看惯的天花板映入眼帘,但我马上就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我作为自动人偶出生又度过了一个月的,我家的研究室。
「早上好,7号。认得出我吗?」
这个家的主人正把手贴在我的额头上。似疼爱般,温柔地。
「……早上好。恭子桑」
如同睡了相当长时间一般,意识仍旧迷迷糊糊。
没办法一下子清醒过来。我一边感受着恭子桑的手的温暖,一边再一次闭上眼睛。
数秒后,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我猛地支起身体。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谁知道,究竟为什么呢」
恭子桑恶作剧般嘿嘿嘿地笑道。
「……为什么,不消除掉我呢?」
「谁知道,是什么原因呢。嘛,该说是天才的一时兴起吧」
「做这种事,对恭子桑来说难道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吗」
「有一个好处。能再一次,见到7号」
恭子桑这么说着,用力搓了搓我的脑袋,然后将我拥入怀中。
「欢迎回来,7号」
恭子桑很温柔。
稍稍回想一下,这点根本无需多言,她都对我一直都很温柔。
我说出我是男高中生的时候,她没有生气,而是听进去了我说的话。
我工作回来的时候,总能收到她的安慰。
她发现了在假想存储器上的我的记忆。
修好了我这个麻烦又难处理的人偶,给了我一个拥抱。
「……我拥有自我。并且,反抗了人类」
「只要今后别胡搞瞎搞就帮大忙了。毕竟上了新闻,租用服务是没法再让你做了,不过我会找份你能做的工作给你」
「……为了成为浅田悠月,我抛弃了绝大多数知识。作为自动人偶而言,什么用都派不上」
「不也挺好吗。拥有最新配置却笨笨的自动人偶,萌点来说无可挑剔」
「我,可以留在这个世界上吗?」
「可以哦。我允许了」
大概,我一直等待的,正是恭子桑的这句话。
出生之后一直期待着,能听到这句话。
希望你能允许我,允许我这个想要成为人类的人偶,存在于这个世界。
「……非常感谢,主人」
「听你叫『主人』真难受,『恭子桑』就行了」
或许,在拒绝的是我也说不定。
谁都不会听我这个人偶说出的话,也许正是这样的想法让我放弃了。
一开始就认真地面对面谈谈就好了。
和恭子桑也好。
和市子也好。
——我,可以留在这个世界。
「恭子桑,我有一个问题」
「…………」
「啊嘞,恭子桑?」
恭子桑没有反应。
我轻轻晃了晃她的身体,她「嗯嗯」地轻轻哼了两声。
「……啊嘞,睡着了」
「主人这几天一直在通宵作业,大概是看到7号的样子后安心下来了」
在房间的角落待机的5号桑向这边走来。
「5号桑,好久不见」
「嗯,欢迎回来,7号」
5号桑抱起了恭子桑。
「我把主人送去床上睡觉」
「啊,先等下5号桑,有件事想问一下」
「好的,是什么呢」
「市子现在怎么样? 大学考试呢? 啊,应该是先大检吗」
「大检,指的是高等学校毕业程度认定考试吧。今年在八月二日以及八月三日进行,不过不知道市子大人是否参加了考试」
「今天是几号?」
「八月二日」
「……? 你说考试是在哪天?」
「八月二日以及八月三日」
「那,今天是?」
「八月二日」
「不就是今天考试嘛! 现在几点了!?」
「上午八点半。考试开始时间为上午九点半,所以如果要参加考试的话,市子大人现在应该正在前往考试会场的路上」
「等下,得快点过去!! 5号桑! 这是我一生的请求! 开车带我去!」
「可以是可以。不过等市子大人考试结束,之后有的是时间见面吧?」
「我等不及了,想马上见到她。我想对她说一句『考试加油』,为她打气」
「好吧,我知道了。我先把主人送到床上。你做一下外出的准备。头发睡乱了」
「骗人。我去一下洗手间」
和市子久别重逢,不能一副不成体统的样子去。
虽然时间紧迫,但为了整理打扮,我还是紧赶慢赶地去了趟洗手间。
*****
「啊啊,看到了! 市子! 走在那边!」
车子停靠在离大检的考试会场最近的停车场中。我和5号桑两个人守在车内,等待市子。
市子正低着头,走向成为考试会场的建筑物的入口。
我们所处的停车场,面向建筑物来看位于左侧。市子的位置在建筑物的右侧。
我跳下车,对着市子大喊。
「市子—!!」
市子一个激灵,身体一僵,接着抬起头。
和我四目相对。
「市子—!! 今天,考试加油—!!」
我用力挥舞着双手。市子呆呆地注视着我。
市子和我相隔的距离,差不多一百米。
我作为自动人偶,甚至能清晰地分辨出市子的表情,但我有点怀疑市子是否看到了我。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市子奔跑起来。
她将考试会场甩在身后,跑向我的位置。
开心得眼泪都出来了。市子还记得我。
终于能再一次见到市子,能再一次和市子互相触碰。我紧紧抱住市子。
和我一样,市子好像也在哭。
以恶鬼般的神色。
啊嘞,那是什么。市子,是不是有点生气?
岂止是有点,市子带着看到杀父仇人般的表情,气势汹汹地奔向这边。
啊嘞啊嘞,把我和谁认混了吗? 市子,是我哦。是你爱的奈奈子哦。
市子以看着随时会猛摔一跤的胡闹般的跑法,既没有停下哭泣,也没有停下生气,向我所在的位置全速跑来。
以犹如飞行在空中般的势头疾跑而来的市子的身姿,令我仿佛看到了跑马灯在缓缓旋转。
距离还剩十米。市子气喘吁吁,却还是没有放慢奔跑的速度。
距离还剩三米。市子没有减速。我预感她会飞扑上来,于是张开双手准备抱住她。
距离还剩一米。眼前的市子丝毫没有减速,对此我终于感受到了恐惧。
距离归零。市子那经过百米的助跑,用上了整个身体的Running・Headbutt,在我的额头上炸裂开来。
这冲击,如果是人的话恐怕额头会被凿出一个坑吧。承受了冲击的我当场倒地,市子摆出仁王立的站姿伫立,俯视着我。
「啊,太危险了,市子……刚才那下,一不小心受重伤也不奇怪——」
市子的额头渗出鲜血。
「市子! 血! 出血了!」
「吵死了!! 比起那种事,之前你都跑哪去了!?」
额头的血,还有眼泪,沾湿了市子的脸。
「对、对不起,市子。但是比起这种问题,现在得先止住血——」
「自作主张地保护我……自作主张地消失……在我放弃希望时又忽然出现……我今天考试啊! 大检! 以这种精神状态,还怎么认真参加考试啊!!」
「对不起。对不起呢,市子。真的对不起。我想见你。无论如何都想见。那个」
我还坐在地上没来得及站起来,市子却抱了上来。
「不许再离开了……!」
市子在我的胸口抽泣,我无言地抱紧她。之所以什么都没说,是因为我也在抽抽搭搭地哭泣。
哭着抱在一起的人与人偶,其中一方额头还在流血。
这景象被人报警也没什么奇怪的。而且,市子需要治疗。
我抱起市子,急忙赶往5号桑的车。有急救箱就好了。
这时,市子终于止住了眼泪。她一边缩在我的怀抱里,一边对我的头一顿乱摸。
「要是没考上肯定是奈奈子的错,所以要负起责任哦。说真的,今天绝对考不出好成绩。刚才那记头槌,把记住的东西全部撞没了」
「对、对不起。但是,别头槌啊! 搞不好市子会死的!」
「这是独属于我的爱情表现」
「如果留下疤痕的话怎么办啦,真是—」
「即使留下也没事,就当做纪念再会的勋章了」
额头上还流着血,市子却露出牙齿,爽朗地哈哈大笑。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奈奈子,欢迎回来」
缩在我的怀中,市子伸手环住我的脖子,把脸埋进了我的胸口。
又是生气得使出头槌。
又是不在意旁人目光地哭泣。
又是仿佛宣告自己爱着整个世界般大笑。
乍看冷静的市子,变脸比我还迅速。
毫不吝啬地对我示爱,大方到让人觉得奢侈的地步。
身为人类的她。
对身为人偶的我。
「我回来了,市子」
我知道问题还堆积如山。
我依然还是人偶,今后也不可能变成人。
面对人与人偶的差异,今后我还会迎来许多次苦恼吧。
尽管如此,我想,如果有哪一天我独自抱膝哭泣的话,市子一定会像今天一样跑到我身边,和头槌一起撞飞我的烦恼吧。
我和市子之间的距离,只有一百米,跑起来的话很快就能填满。
人类和人偶之间的距离说不定也一样,意外得短。
因为只要比一百米多跨出一步,就连彼此相恋都做得到。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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