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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士见文库] [望公太]專業輕小說作家! 1[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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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2-26 10:5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录入组 于 2019-12-26 11:04 编辑

  專業輕小說作家! 1
  ——————————————
  輕之國度錄入組錄入
  作者:望公太
  插畫:しらび
  譯者:Runoka
  圖源:化物語
  錄入:化物語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內容簡介
  「妳這白痴!這種人氣作品,我才不想在發售日當天買。不想幫書賣得比我好的作家增加初動!」
  動畫爆死,專業意識高的輕小說作家──神陽太,年收入為2500萬日圓。
  即使動畫爆死,他還是能賺這麼多,但這點收入在輕小說界根本不算什麼。一山真的還有一山高。
  在如此殘酷的業界,陽太無時無刻都在提醒自己要像個「專家」
  ──然而僱來節稅的青梅竹馬希月結麻卻對輕小說一竅不通。
  陽太被兩位還是JK(女高中生)和JC(女國中生)的有才後輩作家逼得焦急不已,
  責編又瘋狂退他稿……就算這樣,為了達成自己的野心,今天也要繼續靠寫作賺錢!
  由望公太獻上的「日常系」小說隆重登場!!
  
  
  作者簡介
  望公太
  日本的小說作家。福島縣出身。橫濱國立大學畢業。筆名由來是太公望。
  於第5回ノベルジャパン大賞以《僕はやっぱり気付かない》一作榮獲金賞。
  於第3回GA文庫大賞以《Happy Death Day》一作榮獲優秀賞。
  作品有《極惡偵探》《日常生活中的異能戰鬥》《雖然稍微比我年長一點, 但可以當我女友嗎?》《漆黑英雄的一擊無雙》《我果然還是渾然不覺》等。
  
  

  
  
  

  
  
  CONTENTS
  第一章 輕小說家的助手
  第二章 輕小說家的弟子
  第三章 輕小說家的後輩
  第四章 輕小說家的對手
  第五章 輕小說家的日常
  第六章 輕小說家的青梅竹馬
  第七章 輕小說家的聯誼
  第八章 輕小說家的夢想
  後記
  
  
  
  
  
  每個人都能成為主角。
  什麼樣的人,
  都有只有他才寫得出來的人生(故事)。
  但會不會賣就是個問題了。
  
  節錄自神陽太《Never Never Happy End》第二集
  主角的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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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2-26 11: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輕小說家的助手
  
  
  「喂,我是陣內。」
  『您好,我是PX(Phoenix)文庫的劍崎。神老師,謝謝您寄新作大綱過來。我看完了。』
  「劍崎小姐,您好。您還是一樣很有效率呢。那麼,請問感想如何?」
  『我就直說了──不行。修稿也救不回來,勸你最好直接砍掉重練。』
  「……還真直接。」
  『我討厭兜圈子。陣內你不也一樣?還是你希望我把它捧得高高的,對它讚不絕口,最後才說「但還是不行」?』
  「並不想。」
  『「輕小說家哏」難度還是高了點。不好包裝,單純是「以輕小說家為主角」也沒辦法吸引讀者。很多這類型的作品在我們家的其他書系也都賣不好。』
  「啊……是嗎──好吧,我早就知道八成不行。」
  『是說陣內,你之前也提過「輕小說家哏」的大綱對吧?我記得當時也跟你說過同樣的話,最後作廢了。』
  「我想說現在這個時代或許可以出。看,現在不是也有以輕小作家為主角的暢銷輕小說嗎?」
  『那是因為作者是前作動畫化大賣的作家。這可是超暢銷作家才能享有的特權。』
  「……我、我好歹也是作品動畫化過的作家,會不會有一絲機會。」
  『這可是超暢銷作家才能享有的特權。』
  「…………那個,我是沒關係啦?因為我明白您就是這種個性。不過,世上應該也有很多心靈纖細的作家,勸您最好用委婉一點的說法……」
  『老實說,想寫輕小作家哏的作家很多。』
  「喔。」
  『你知道為什麼嗎?』
  「不是因為只有這個職業不必特地取材就能寫嗎?」
  『不如說是想闡述自己的創作論或作家美學吧。但到頭來,那終究是業界哏。作家本人寫得開心,業界人士或編輯看了也會覺得有趣,卻沒有客群。這次你給我的大綱正是如此。』
  「…………」
  『好啦,視手法而定,業界哏應該也會很有趣。可是這需要業界內的人脈。陣內,你有多少人脈?你認識多少拿筆名或作品名當哏,對方也會一笑置之,跟你關係良好的作家?』
  「…………」
  『到頭來,無論是以漫畫家為主角的漫畫,還是以輕小說家為主角的輕小說,都得要由累積一定實績的人來寫才有說服力,更重要的是,讀者需求度低。很遺憾──作家「神陽太」還沒擁有那麼耀眼的光環。』
  「…………」
  『所以,這次的大綱作廢。還有,《英最》十二集的原稿,初稿我想得在這個月底交,再麻煩您了。至於十一集的後記跟特典短篇小說,希望能在這週末前收到。』
  那麼,不好意思打擾了。
  電話以一句很有社會人士風範的招呼語作結。只有開頭和結尾非常有禮,中間的對話則毫不留情。這就是我的責編──劍崎比與子小姐的特徵。
  「……唉──被退稿啦──」
  我嘆了一大口氣,深深靠在椅背上。工作用的人體工學椅是超過十萬日圓的超超高級品,是張舒適度與價格相襯的好椅子。
  剛出道時,有年長的作家前輩建議我「只有椅子一定要用好貨」,因此我在開始獨居生活的時候,下定決心買下了它。儘管十萬日圓挺貴的,考慮到可以報帳,應該是不錯的選擇。
  不過連價值十萬日圓的椅子,都無法消除我憂鬱的心情。
  「我回來囉──」
  這時。
  開門聲響起的同時,快活明亮的聲音彷彿要將討厭的空氣驅散,傳入1K(註:只有一間房間和小廚房的格局)的房間。看來是出門買東西的結麻回來了。
  「呼──好熱喔。才四月份,關東一下就變熱了──我好像有點穿太多。」
  微卷的明亮長髮,很適合化著自然妝的娃娃臉。六成「可愛」四成「漂亮」的美少女──不對,考慮到她都二十歲了,或許已經不能稱她為美少女。
  服裝是從頭到尾散發出現代都市女大學生感的清爽風格。由於她正拉開襯衫領口往裡面搧風,乳溝隱約可見,害人不知道眼睛該往哪裡擺。這傢伙胸部挺大的,大約國三開始就突然變大了。
  希月結麻。
  她和我的關係是……嗯,該說青梅竹馬還是不解之緣咧。
  小學、國中、高中我們都念同一所,大學則不同校。只不過我們都離開老家,去念神奈川的大學,所以現在也經常聯絡。由於我們都是一個人生活,平常會互相幫助……不如說是毫無生活能力的我受到幫助的時候比較多。
  到了今天。
  我們之間的青梅竹馬關係,加上了僱用與被僱用的關係。
  從這個月開始──嚴格來說是從今天開始。
  希月結麻將成為我──作家「神陽太」的助手。
  「陽太,給你。你要我買的輕小說,我都買回來了。」
  將買回來的食材收進冰箱後,結麻遞給我一個書店的紙袋。
  「謝啦。不好意思,還麻煩妳幫我跑腿。」
  「別客氣。這也算是作家助手的工作吧?既然是工作,我就會認真去做。」
  她帶著清爽的笑容說道,向我伸出手。
  我拍了下她的手。
  清爽悅耳的擊掌聲響起。簡直像心靈相通──
  「──不素啦!」
  結麻突然怒吼。她跟我一樣是東北人,不知為何卻迸出關西腔。
  「啊?為啥拍我手!莫名其妙!」
  「咦?怎麼了?不是要擊掌嗎?」
  「怎麼可能,噁心死了!」
  「竟然說我噁心……那妳幹麼把手伸出來。」
  「錢!叫你給我錢啦!」
  「……喔。」
  也對。是我疏忽了。我從憤怒的結麻手中接過收據,將她幫我代墊的輕小說和食材的錢補給她。差不多五千日圓。
  「好,金額沒錯。等我一下,找錢給你。」
  「不用。反正才兩百塊,給妳吧。就當成小費。」
  「這麼好!謝謝,最喜歡陽太了!」
  「……妳這人真現實。」
  
  
  
  看見這位表情變化多端的青梅竹馬,我只能苦笑。
  我打開書店的袋子,從中取出輕小說。我託她買的書有四本。
  然而──
  「……喂,結麻。這是怎樣?」
  「嗯?怎麼了?我漏買東西了嗎?」
  「正好相反。」
  不是漏買──而是多買。多了一本。我託她買的輕小說只有四本,現在袋子裡卻有五本書。
  「為什麼裡面有《德鎮》的最新一集?」
  《德古拉所在的城鎮》,作者為藤川織人。
  通稱《德鎮》。
  是我從出道後一直待到現在的PX文庫的招牌作之一,系列累計印量聽說超過五百萬本,是一部銷量非常噁心的怪物作品。已經決定要製作動畫二期跟劇場版,銷量可能還會繼續攀升。
  「噢,那個呀。我碰巧在書店看到的。你不是會買這部作品嗎?今天好像是發售日,我就連最新一集都幫你買回來了。」
  結麻哼哼笑著。一副「很了不起吧?我不介意你誇我幾句喔?」的態度,相當得意。
  我有收《德鎮》是事實。原因除了單純覺得好看外,最重要的是為了學習與研究。人氣作品和話題作品我通通會看。像我這種「計算型」的作家想在這個業界生存,就必須努力研究市場和宣傳。
  因此,我也知道《德鎮》最新一集今天發售。儘管動畫播完了,這部作品依然人氣爆棚,書店應該也會大肆宣傳,八成會幫它設個專區平鋪,連基本上對輕小說沒興趣的結麻,都能輕易找到。
  結麻的好意真的讓我很高興。但高興歸高興──
  「妳這白痴!」
  我忍不住大吼。
  「竟然……竟然在發售日當天買,妳在搞啥啊!」
  「咦……怎、怎麼了嗎?我為什麼要被罵?」
  「別買啊……我是故意克制住想看的慾望,忍住不買的,所以求妳別買啊……這種人氣作品,我才不想在發售日當天買。」
  「為、為什麼?」
  「我才不想為比我暢銷的作家貢獻初動!」
  「……初動?」
  初動是指發售後那幾個禮拜的銷售量。同義詞為「初速」。
  在輕小說業界,初動具有非常重大的意義。說初動占了九成也不為過。輕小說新作光憑第一、第二週的銷量就決定「不會出第二集」、「就出到第二集為止吧」乃稀鬆平常之事。
  還有大家最愛看的Oricon(註:指統計音樂、影視、書籍銷量排行榜的Oricon公信榜)也大多是初動的資料。
  對我這種在意公信榜在意到不行的作家而言,初動的重要性不只九成,稱之為輕小說的一切也不為過。
  「今天買下這本書……表示會貢獻在《德鎮》的初動上。呃啊啊啊,搞砸了……又要在Oricon上看見噁心的銷量……這一本會被算進去,幫Oricon數字加一……!」
  「我、我聽不太懂。」
  「哼。我的苦惱,不懂輕小說業界的妳是不會理解的吧。」
  「但我知道你剛才說的那些話,表現出你心胸非常狹窄。」
  最重要的部分她倒是理解了。
  這人真敏銳。
  「簡單地說,就是不想幫暢銷作家的暢銷作增加銷量對吧?那你乾脆去買二手書不就得了?」
  「說什麼蠢話。身為一名職業輕小說家,怎麼可以買輕小說的二手書。」
  我並不否定二手書店的存在。可是買再多二手書,作家和出版社都賺不到半毛錢。身為業界人士,我下定決心盡量買新書。
  「為了幫輕小說業界貢獻一些,我還是盡量買新書。但比自己暢銷的作家的書我有那──麼一點不想買新的,在業界愛與嫉妒心的夾縫間煩惱不已後,我想出的折衷方案就是『書賣得比自己好的作家的書,等發售日過了兩個禮拜再買』這劃時代的精神控制術。全國心胸狹窄的各位輕小說家,請務必仿效我。」
  「……不要洋洋得意地講這種廢話啦。」
  「另外,這精神控制術唯一的弱點就是得等自己的作品賣到一定程度才能用。像我出道作第三集就被斬掉的時候,世上的輕小說家大多比我暢銷。能在發售日當天買的書一本都沒有……反而讓人覺得很悲哀。」
  「完全是自作自受!」
  結麻吐槽完後,深深嘆息。
  「唉……你還是老樣子,個性扭曲到不行。都已經長大了說。就是因為這樣你在大學才會變邊緣人。」
  「我、我才不是邊緣人。是、是那個啦。我是會挑朋友的類型!我只是會對朋友精挑細選而已!」
  「陽太,你也該注意到了吧。你不是挑人的那一方,而是被挑的那一方。」
  「嗚呃!」
  「不如說,是沒被挑中的那一方。」
  「呃、呃啊啊!」
  毫不留情又直接的一連串吐槽,害我差點心靈受創。
  我在大學確實是邊緣人,因此一句話都無法反駁。有人說「大學交到的朋友會是一輩子的朋友」。那大學沒交到朋友的人怎麼辦?怎樣?注定一輩子當邊緣人?
  再說,要在大學交朋友太難了啦。
  小學、國中、高中都會被半強制性地塞進教室這個盒子中,總有些增進情誼的契機,即使不說話,也會有人主動來找自己聊天。
  然而大學對於被動的人來說非常殘酷。雖然常常會舉辦現充活動,然而不主動一點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該怎麼說呢,整體而言超消耗熱量。
  應該也有人是跟人交際起來像呼吸一樣自然的類型,但我這種人辦不到。我沒有裝孤高的意思,不過我也沒那個精力和氣概勉強自己配合別人。
  再說我──並不討厭獨處。
  正因如此,我才會以作家為業。
  「你是因為太邊緣沒有勇氣去學校,才休學窩在家裡對吧。」
  「才不是!別擅自捏造事實!我休學的原因是動畫化太忙,之前不是跟妳仔細說明過了!」
  「啊哈哈。是嗎?」
  結麻哈哈大笑,然後──
  「可是陽太,你好厲害喔。」
  帶著有點感慨的眼神說。
  「明明是跟我同屆的大學生,你卻順利當上作家,自己賺錢,還會繳稅,成了優秀的社會人士。」
  「……」
  她突然稱讚我,害我不知道該做何反應。跟剛才嗆我是邊緣人的態度未免差太多。被貶低成那樣後再被人誇……會讓人莫名開心耶。
  「幹麼這麼突然。噁心死了。」
  我覺得非常難為情,只講得出一句損她的話。
  「噁、噁心是什麼意思!虧我特地誇你!」
  結麻鼓起臉頰。之後我們拌了一下嘴,最後卻不了了之,分頭去做自己的事。我和結麻這對只有交情長的青梅竹馬,總是維持這樣的關係,總是維持這樣的距離感。
  
  
  用不著解釋,「神陽太」這個筆名就是取自太陽神。
  太陽神反過來寫,變成神陽太。
  網路上還有人抱持著敬畏之情……不如說是基於好玩的心態,稱呼我為「太陽神老師」。
  由於我的本名是「陣內陽太」,我想用本名想個帥氣的筆名,最後便決定是這個。
  高中時期,我在老牌輕小說書系之一──PX文庫的新人賞中獲得「大賞」,之後便一面念書一面寫作,成為兼職作家。
  高中就當上作家,而且是第一次投稿,還獲得出版眾多傳說級作品的PX文庫的大賞,或許有人會覺得我是十年才出一個的天才作家。
  我自己當時也這麼認為,興奮得要命。
  但我的誇大妄想,瞬間就瓦解了。
  那部榮獲大賞的出道作《王權心》──三集腰斬。
  印量從一萬六→一萬→八千。
  一點都不賣。那部作品是大賞作,所以出版社宣傳得很積極,卻賣不出去。同一個月出版的獎勵賞,銷量遠比我高。以這個銷量來說,本來似乎該在第二集就斬掉,不過編輯判斷「大賞作出到第二集就斬掉,太沒面子了」,才讓我寫到第三集。另外,第三集的八千本印量是PX文庫的最低印量。低於這個數字的話,印出來好像也只會賠錢。反過來說,被人認定「沒有印八千本的價值」的作品就不會繼續出,而是直接腰斬。
  第二部作品《Never Never Happy End》──兩集腰斬。
  印量從一萬四→八千。
  第二集就突然掉到最低印量。比一點都不賣的出道作更不賣。滯銷到令人驚訝的地步。在亞馬遜銷售排行榜上,發售日當天也只有五位數。
  經歷過兩次腰斬的我身心俱疲,即使如此,我依然費盡千辛萬苦,跟責編劍崎小姐一起創造作品──
  第三部作品《英雄殺手的最終章(Last Waltz)》──好不容易獲得讀者支持,再加上各種機緣,去年成功動畫化。
  可惜動畫好像賣得不怎麼樣,但多虧動畫化的宣傳效果,原作的銷量直線上升。目前出到第十集,值得感激的是,編輯部跟我說「你想寫的話可以一直寫下去沒關係」。
  於是──
  接下來要扯到挺現實的話題,作品賣得好,年收當然也會增加。年收增加,必須繳交給國家的稅金當然也會增加。
  拜動畫化所賜,作品賣得不錯的我,不得不認真考慮在書賣不出去時不用煩惱也沒關係的「節稅對策」。
  是可以稱之為甜蜜的負荷啦……不過說實話,我只覺得──「這麼多!這個國家要拿我這麼多錢嗎!」
  累進稅率真的好恐怖。
  我之所以想請助手,也是為了節稅。把助手的薪水拿去報帳,就能控制收入。跟稅務師商量時,他說以我現在的年收,只僱一名助手的話可以報帳。
  與其放著這些錢不用,被國家拿去,不如找個會幫我處理雜務的助手,度過舒適的作家生活。
  於是──我僱用了剛好在找打工的青梅竹馬結麻。
  「……呼。」
  寫完兩篇《英最》十一集店鋪特典用的短篇小說後,我從放在辦公桌上的筆電螢幕後面抬起頭,吁出一口氣。
  望向時鐘。下午四點半──很好。一小時寫兩篇特典短篇。效率不錯。一篇值五千日圓,三十分鐘寫一篇的話,換算成時薪是一萬日圓。
  嗯。挺賺的。
  順帶一提,一篇短篇小說五千日圓是PX文庫的價碼。其他書系的行情我不清楚。
  「陽太,書架整理好了。」
  結麻開口叫我。往旁邊一看,亂七八糟塞滿大量書籍的書架,整理得跟書店一樣整整齊齊。扔在房間各處的書也通通放回架上。
  「我按照作者姓名順序排的,可以嗎?」
  「嗯,完美。謝啦。」
  「真是……你是作家耶,要愛惜書啦。看完只要放回原位就好,為什麼會搞得這麼亂?」
  她的語氣像在教育小孩。我也知道啊。可是如果大家都能理所當然地做好該做的事,就不用這麼累了。
  「那我接下來該做什麼?」
  「接下來,我想想……該做什麼呢。煮晚餐,之類的?」
  「……欸,陽太。我的工作是作家『神陽太』的助手對吧?」
  「嗯、嗯。」
  「我卻要幫你打掃、洗衣服、買東西、煮飯……不覺得我只是個單純的家政婦?」
  「呃,跟我講這些也沒用……因為講白了點,我僱妳只是想節稅。」
  老實說,我不知道作家的助手該做什麼。
  不是因為有需要,而是為了節稅才僱用。
  無事可做。
  若是漫畫家,大概會請助手幫忙畫原稿,作家又該怎麼辦呢?算了,這部分之後再說。
  「唉。好吧,是可以啦。畢竟阿姨也拜託我照顧你。光照顧你就能拿到錢的話,我求之不得。」
  她聳著肩膀說。結麻是我的青梅竹馬,跟我爸媽感情也很好。愛操心的我媽拜託表面看起來很會玩,其實家事萬能的結麻,照顧毫無生活自理能力的我。
  「不過陽太,為了節稅才僱用我的意思是……你賺挺多的囉?」
  「嗯──大概。」
  「……我就直接問了,輕小說家薪水多少啊?」
  她把手放在嘴邊,小聲詢問。從語氣聽得出她在開玩笑,但我思考了一下,打開辦公桌的抽屜,從中取出資料夾。
  「拿去。」
  「咦?這、這是什麼?」
  「去年的申報書的影本。上面有我去年的年收。」
  作家是個體戶,所以每年都要在固定期間申報該年的收入。即俗稱的報稅。
  「……等、等一下!我、我開玩笑的!我不能看!這是私人資訊耶!」
  「別在意那種小事啦。不如說幫我看一下。因為我之後想請妳幫忙整理收據、算帳和處理稅金方面的事。」
  「咦……我、我有辦法勝任嗎?」
  「別擔心,複雜的部分全都會由稅務師處理。」
  「嗯……唔……」
  猶豫了幾秒後,結麻端正地正坐在地上。
  「那、那麼失禮了。」
  「幹麼正坐啦。」
  「氣、氣氛使然!」
  她用拔尖的聲音大叫,手伸向房間中央的桌子,拿起裝申報書的資料夾。
  「呃,去年的年收是……差不多兩百五十萬日圓啊。比想像中還少耶。我還想說你去年出了很多書。作家果然不好當──」
  「少了。」
  我忍不住插嘴。
  「咦?」
  「妳少看一位數。」
  「少看一位數……個、十、百、千──」
  結麻將視線移回申報書上,指著數字重新確認。
  然後瞪大眼睛──
  「兩、兩千五百萬!」
  驚訝地大叫。
  「年收兩千五百萬!你去年賺這麼多嗎!」
  「對啊。」
  「好、好厲害!兩千五、兩千五百萬……」
  「嗯,大概很厲害吧。」
  兩千五百萬──考慮到這是剛滿二十歲的大學生一年所賺的錢,或許感覺很多沒錯。然而──
  「……也沒多到可以狂喜亂舞。賺比我多的人要多少有多少。以動畫化作家來說,我算賺得少的。」
  一山還有一山高。
  一山真──的還有一山高。
  以動畫化作家在動畫播出的那一年的年收來看,兩千五百萬應該算少的。因為這是最佳賺錢時機。
  可惜我那部作品的動畫不怎麼賣,原作的銷量雖然有因此提升,系列累計印量卻只有普普通通的七十萬本。離「系列累計印量破百萬」這個重要頭銜天差地遠。
  還不夠。
  以作家來說,真的還不夠──
  「但、但你今年不是才出道第四年?夠厲害了吧……」
  「輕小說界又不是按年資排序的世界,年資一點意義都沒有。比如說……妳之前不是在我家見過《德鎮》的作者藤川先生嗎?」
  「嗯。那個又高又時髦的人。」
  「……對。那個明明是輕小說家還長那麼高,明明是輕小說家還那麼時髦,明明是輕小說家還那麼帥,明明是輕小說家社交力還那麼高,明明是輕小說家興趣卻是馬拉松的人……」
  「你講話怎麼好像有帶刺……?呃,記得那位藤川先生比你晚一年出道?」
  「對。他年紀比我大,但姑且算我的後輩。那位藤川先生啊──去年年收超過七千萬。」
  「什麼!」
  「前年八成也有破五千萬。」
  他可是累計印量超過五百萬本的神作家。
  隨隨便便都賺得到這些錢吧。去年他的出書量只有我的一半左右,不過我推測他的收入可能將近我的三倍。
  順帶一提,《德鎮》同時也是作家藤川織人的出道作。
  比我晚一年出道,出道作就動畫化,動畫和原作都暢銷到不行,長得又高又帥又時髦……該怎麼說咧。只能詛咒上帝了吧?不能怪我不想在發售日當天買他的書吧。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常常目睹住在神之次元的暢銷作家交出亮眼成績,區區兩千五百萬的年收入,我實在沒辦法自豪。
  「厲害的輕小說家真的好厲害喔。可是……為什麼你知道藤川先生的年收?」
  「那……算是同行的特權。」
  剛出道時,劍崎小姐跟我說過「不准問其他作家的印量」是這一行不成文的規定。因為對作家來說,印量等於年收。
  打個比方,一般上班族問剛認識的人「對了,請問你年收多少?」很沒常識對吧。作家的印量跟這一樣。
  話雖如此──身為業界人士,就能大概計算出對方的年收。只要從預估印量逆推回去即可。
  當然,除了寫作外,也有人會幫遊戲寫腳本或擔任講師,所以只能算個大概。
  「成為專業作家,等於永遠會被同行計算年收。真可悲。」
  「……不,可悲的是只會計算別人賺多少的你這個人吧。」
  咦──因為,很令人在意嘛。
  
  
  之後,我開始寫《英最》十一集的後記,結麻則著手準備晚餐。
  下午六點。
  結麻說晚餐煮好了,我便停下手來。
  「陽太,你真的一直盯著電腦耶。」
  她一面把菜端過來,一面佩服又傻眼地說。
  「因為那就是我的工作。」
  「你幾乎整天都待在家裡寫小說對吧?我無法忍受──總覺得……我會忍不住『呃啊啊~~』大叫。」
  這部分就是個性問題,不如說適不適合的問題了吧。
  整天待在家裡,對我來說一點都不痛苦。反而想一直待在家。有些作家會因為「在家沒辦法專心」,去家庭餐廳或出租空間寫作,我卻是徹頭徹尾的在家工作派。
  再說,我當作家的理由大約有一半是「工作可以不必踏出家門半步」。若要在其他地方寫作,說我成為作家的意義消失了五成也不為過。
  晚餐一道道放在桌上,準備開飯,可是──
  「怎麼這麼豐盛?」
  蛋包飯、沙拉、烤牛肉、菠菜鹹派,連甜點布丁都有。烤牛肉實在沒辦法自己弄,所以好像是買現成的,但其他通通出自結麻之手。
  我搬到橫濱一個人住後,結麻來我家幫我煮過好幾次飯,今天的餐點看起來特別豐盛。
  「因為是年收兩千五百萬的大作家的晚餐嘛。」
  「妳喔……」
  「開玩笑的。」
  嗯?也對,食材在我公布年收前就買好了。
  「今天……那個,我、我想慶祝一下。」
  她移開目光,手指戳來戳去,一副難以啟齒的態度。
  「慶祝?有什麼好慶祝的?」
  「那個……你的動畫化慰勞會,之類的?」
  「…………」
  意想不到的答案,害我當場愣住。接著不曉得是不是因為這陣沉默太尷尬,結麻滔滔不絕地說:
  「你、你看!你之前不是一直忙得要死嗎!大學也休學了,整天關在家,被動畫化的工作逼得焦頭爛額。」
  「還好啦……沒那麼嚴重。確實是很忙,但那也是我自找的……」
  安排一堆工作和大學休學,全是我自己的意思。好吧,陷入趕稿地獄的時候我確實想詛咒過去的自己「是誰排這種智障工作進度表的啊,去死吧我說真的」。
  「都升上大學了,還完全沒跟朋友一起玩……啊。」
  「喂──!那個像發現自己說錯話的『啊』是怎樣!那個像察覺到了一切的『啊』是怎樣!」
  「總、總之──終於告一段落了對吧?」
  「對、對啊。」
  特典小說都寫完了,配合動畫放映期間舉辦的腦殘企畫「神陽太連續四個月發行新書!」也結束了。真是,是誰想出這種智障計畫?……是我。
  動畫相關的工作可以說已經告一段落。現在正在籌辦新企畫,所以我才會想僱用助手節稅。
  「所以,今天要幫你舉辦慰勞會。那個……我想說稍微慰勞你一下,畢竟你好像挺努力的嘛?」
  「結麻……」
  「幹、幹麼……哼,好好感謝我吧。我可是花了比平常多五倍的時間幫你煮了這桌菜。食材費也差不多是平常的兩倍。」
  「……食材費我剛才不是全付──」
  「好了好了!別在意那點小事!快坐下!」
  她硬是中斷話題,催促我坐下。我們並肩坐在四方形的桌子前。結麻把寶特瓶裡的烏龍茶倒進杯子。
  「早知道順便買個酒。」
  「不用啦。我不能喝,妳酒量也稱不上好吧?」
  「啊──經你這麼一說,你好像在禁酒?因為去年頒獎典禮續攤時闖禍了。」
  「……嗯。」
  在去年的PX文庫新人賞頒獎典禮──我滿二十歲後第一次參加的頒獎典禮上……嗯,發生了很多事。從此以後,我就在心中發誓再也不會喝酒。
  結麻倒完兩杯烏龍茶,我們拿起杯子。
  「那,慶祝動畫化的工作告一段落,還有祈禱作家神陽太今後能表現得更好更活躍,乾杯。」
  「乾杯。」
  清脆的鏗一聲在狹窄的房間內響起。結麻喝了口烏龍茶,伸手拿過番茄醬。
  「對了!我幫你畫那個,那個。那個……《英最》裡那個小小隻的藍髮角色帶的那隻──像兔娃娃的……」
  「『烏西~』嗎?」
  「對,就是它!我很喜歡那隻娃娃,好可愛。」
  「喜歡就把人家的名字記住啊。是說妳明明沒看我寫的小說,卻只喜歡吉祥物啊。」
  「呣……有什麼關係。我喜歡可愛的東西。」
  她若無其事地說,用番茄醬在蛋包飯上塗鴉。然而結麻的畫技似乎不到插畫家等級,在原作的插畫中以難以用筆墨形容的神祕可愛造型為傲的「烏西~」,變成極度扭曲獵奇的形狀。結麻沮喪地說「……咦?怎、怎麼會這樣……」我看著她,突然想到。
  今後能表現得更好更活躍嗎……
  沒錯。說得太好了。從現在開始,我得更加努力才行。不能有自己達成了什麼目標的感覺。
  動畫播完了。動畫相關的工作也結束了。
  但這根本稱不上終點。
  講白了點──連通往終點的途中都稱不上。
  而是日常。
  對輕小說家而言,對自詡為專業人士的人而言,是理所當然的日常。
  無論要不要動畫化,要不要做跨媒體製作,能賣多少本,作家要做的事都不會改變。無論審訂、簽名會、談話性活動之類的其他工作增加再多,講極端一點,那些全是雜務。作家的工作,作家的本質僅此一個。
  寫作。
  就是寫作。
  持續寫出有趣的故事──能讓讀者覺得有趣的故事。
  作家的本質僅此一個,因此才是日常。
  
  
  「欸,陽太。」
  我們吃完晚餐,在吃布丁的時候,結麻問我。
  「今年你也不會回去念大學嗎?」
  「嗯。因為我休學兩年。可以休息到今年過完。雖然我很想直接不念大學。」
  「咦──好可惜,去念一下啦。你念的大學比我還好耶。」
  「……嗯──是啦。而且念大學也是我跟老媽的約定。」
  連去年我跟她說我要休學,她都氣得要死。要是我說我想退學,搞不好會被她斷絕親子關係。
  老媽和放任主義的老爸不同,本來就不贊成我當輕小說家。高中時期,經過好幾次家庭會議,她以「至少要去念大學」為條件,好不容易允許我當作家。
  我認為作家不需要學歷,不過心裡某處也存在「想為自己留一條後路,以免作家當不下去」的想法。我常常在想,這個想法講好聽一點叫踏實,講難聽一點叫覺悟不夠。
  「對了陽太,新作怎麼樣?」
  「啊……我姑且把大綱寄過去了,可是不能用。編輯叫我整個砍掉,重新想一份。」
  「這樣呀……」
  「嗯……」
  「可是陽太,《英最》還沒完結對吧?那你為什麼又要寫一部新作?」
  「開兩個坑很普遍的。還有人可以輕輕鬆鬆開第三、第四個坑。而且──」
  我接著說道。
  「至少我想在頂著『動畫化作家』光環的時候出新作。因為這個光環會隨時間逐漸消失。」
  「會消失……嗎?」
  「八成會吧。《英最》的動畫似乎賣不好。」
  我不是為了含糊其辭才說「似乎」。
  而是因為我不知道。
  作家「神陽太」第一部動畫化的作品──《英雄殺手的最終章》,動畫實際賣了多少,我並沒有聽說。只要我去問一下,應該是會告訴我……但說實話,問都不用問。
  只要看一下統整網站就大概猜得到。
  根據網路上Oricon的資料,藍光第一集銷量只有一千五左右。動畫完全是按照原作進度去做,所以全十二話中有一堆未解的謎團和伏筆,至於播出動畫二期回收這些伏筆的機率……哎,儘管絕對不是零,也是無限趨近於零吧。
  爆死──
  這部動畫在網路上被人這麼嘲笑。一年過後,大部分的觀眾連它的存在都會遺忘,如此不值一提的爆死輕小說動畫──
  「動畫和原作都大紅的作家也就算了,《英最》這種等級,原作的光環跟沒有差不多。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因為動畫化作家出的新作,編輯部跟書店都會多少幫忙宣傳一下。就算只有一點,既然有增加銷量的要素,我想在能用的時候──趁還新鮮的時候用掉。」
  「……好、好殘酷啊。」
  「這個業界是很殘酷沒錯。殘酷到令人厭惡的地步。」
  當了三年作家,無論如何都會深深體會到。
  這個業界九成是靠「錢」運作的。
  大部分的人行動時都是以數字為優先。
  編輯部和營業部會利用金錢及人脈,幫助已經很賣的作品提升銷量;書店會設置平台,鋪滿放在那邊不管,八成還是賣得出去的人氣作品。不賣的作品誰都不會去救,只能默默迎接腰斬的結局。
  殘酷到令人厭惡的世界──但我並不打算抱怨。
  既然是工作,追求利益就是必須的。因為出版社若不執著於銷量上賺取資金,我們這些作家連書都沒辦法出。
  不能想得太美。
  理想不能當飯吃。
  為了繼續做這個讓人看見夢想的工作,創造夢想的那一方,必須一直堅持自己要面對現實。
  「可是──你會繼續下去對吧?」
  結麻突然開口。
  「咦?」
  「你之後也會繼續當輕小說家對吧?」
  「嗯、嗯。那當然。」
  「這樣呀。呵呵。」
  「幹麼突然笑。」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
  她將吃完的布丁容器放到桌上,露出柔和微笑。
  
  「──果然很喜歡呢。」
  
  有種時間停止的感覺。
  「咦……喜、喜歡……?妳、妳說喜歡……」
  舌頭打結。我連呼吸都忘了,擠出微弱的聲音問。
  「意思是,妳喜歡,我嗎?」
  「……咦?什、什麼啦啦啦啦啦啦~~!你、你白痴喔!為什麼會得出這個結論!」
  「因、因為妳說喜歡……」
  「是你!喜歡!輕小說的意思!」
  「……搞什麼,話講清楚好不好。」
  嚇我一跳。還以為她在跟我告白。還以為一直維持如同手足關係的青梅竹馬,突然踏出一步破壞這段關係。
  什麼嘛什麼嘛,沒人跟我告白只是我誤以為有人跟我告白而已。什麼嘛什麼嘛……呃啊啊啊,好丟臉……!
  「真是……你也太自我感覺良好了。」
  「……囉嗦。是妳講話太容易讓人誤會。」
  「竟然以為我喜歡你……怎、怎麼可能啊。笨蛋,笨──蛋。」
  明明沒喝酒,結麻卻滿臉通紅。我八成也沒好到哪去。我那自我感覺良好的誤會,導致氣氛變得異常尷尬。
  我深深嘆出一口氣,說:
  「我喜歡輕小說啊……為什麼這麼想?」
  「因為你講過好幾次不想念大學,卻從來沒說過不想當輕小說家。而且你工作的時候,雖然認真到很可怕的地步……看起來好像有點開心。」
  「……開心嗎。或許吧。」
  我忍不住笑出來。
  「嗯。喜歡喔。我最喜歡輕小說了。不然這麼不划算的工作,誰幹得下去。」
  編輯沒點頭,作家就不能出書,一毛錢都拿不到。就算在無數次的退稿後,好不容易爬到出書階段,假如人氣不足不能再版,寫一本小說拿到的錢也不會超過一百萬。
  即使幸運動畫化,幸運賺到大錢,這次又得繳出一大筆稅金。沒人能保證下一部作品會賣。
  真的很不划算。
  出道後過了三年──作家神陽太寫過三部作品。
  其中兩部腰斬,一部動畫化。
  我經歷過數不清的挫折。也嘗過好幾次屈辱的滋味。每天都被迫面對自己有多嫩多無能。屢次目睹業界的殘酷與醜陋。恐怕未來也會被迫體驗無數次地獄──即使如此。
  儘管如此,我依然想繼續當輕小說家。
  我真心祈願自己能當輕小說家,能一直當輕小說家。
  除了「喜歡」以外,一定不可能還有其他理由。
  這個業界九成是靠「錢」運作的。
  這三年,我發自內心體會到了。
  但我還是在當輕小說家。
  因為不管多麼絕望,我都有辦法說我喜歡輕小說。
  這個業界九成是靠「錢」運作的,但我認為,剩下一成充滿「愛」、「夢想」這種有點令人害臊的漂亮事。
  只有喜歡是撐不下去的。
  可是──不喜歡就撐不下去。
  不僅限於這個業界,「拿喜歡的事情當工作」,肯定就是這麼一回事。
  
  
  收拾完餐具後,時鐘的指針走到了九點。
  「那我該回去了。」
  「要不要我送妳?」
  「不用啦。走路才三分鐘。」
  結麻住的公寓離我家只隔兩條馬路。她住的地方不像這棟公寓,附有自動鎖,代價是房租有點高。是很受女大學生歡迎的住處。
  我們之所以住這麼近,是因為我媽堅持「反正你一個人住肯定沒辦法照顧好自己,給我去住結麻家附近」。當時我心想「講這什麼話啊」,決定發憤圖強,卻在獨居生活的第三天因為不曉得洗衣機怎麼用,只好找結麻幫忙,所以從結果來看,老媽是對的。
  「下次我什麼時候要來做助手的工作?」
  「嗯──隨時都可以啊。妳有空的時候來幫我打掃一下,做個飯就好。」
  「……這樣不是跟之前沒兩樣嗎?」
  「沒、沒關係!我之後會想想有什麼事可以讓妳做!」
  「好好好。」
  她輕笑著在玄關穿上短靴,留下一句「那明天見」,離開我家。
  看來她明天也會來。這個愛照顧人的青梅竹馬真多管閒事──我完全沒有這種想法。只覺得高興。
  
  ※ ※ ※
  
  陽太家離我住的公寓走路約三分鐘。天色雖然已經暗了,這一帶是住宅區,所以行人很多,街燈也有好幾盞,沒什麼在走夜路的感覺。話雖如此,要是他沒在離開前問「要不要我送妳?」我還是會有點寂寞。
  「……年收兩千五百萬啊。」
  我走在夜路上,喃喃自語。
  今天得知的年收入,在腦海揮之不去……呃,我知道這樣很難看,搞得我像個拜金女……不過,真的好厲害。超有衝擊性。
  能賺這麼多錢真的很了不起。
  儘管他本人完全沒有滿足的樣子,在家境極為普通的凡人眼中,這已經是超出理解範圍的金額。
  所以剛聽見金額時,我驚訝得不得了──不過現在冷靜下來一想,就會覺得「嗯,好像滿合理的。」還有「果然完全不夠。大可多賺一點。」
  因為──我一直在看著他。
  一直在他身邊,見證作家神陽太有多麼努力。
  從他高中出道的時候開始,直到現在。
  我也知道他的作家生涯絕對稱不上一帆風順。也有一段時期辛苦到我這個旁觀者都想哭了。
  老實說──我不懂輕小說。
  漫畫、動畫那類的宅文化,我通通不是很瞭解。頂多只會看拍成電影或電視劇的少女漫畫。而且還不是自己想去看,主要是為了搭上其他人的話題。
  我不懂。
  陽太一直在戰鬥的世界,是我一無所知的世界──他在那個我一無所知的世界,做為出色的專業人士工作著。跟我同年,卻有能力在業界的最前線戰鬥。身為他的青梅竹馬,我一方面感到驕傲,另一方面──也有種被拋下的感覺,覺得寂寞,也覺得焦慮。
  所以。
  所以──陽太找我當他的助手時,我真的很高興。
  「……得努力才行──」
  我不知道要做什麼。陽太自己似乎也沒頭緒。
  可是,我想盡量成為他的助力。
  只要能離跑到遙遠世界的青梅竹馬近一點──
  
  ※ ※ ※
  
  結麻離開後,我回頭繼續寫稿。
  在時針走到十點時告一段落。
  睡前兩小時不工作。因為睡前工作的話,躺床後腦袋還是會繼續想原稿的事,會害我睡不好。我都在睡前兩小時收工,做其他事轉換心情。
  這是我在三年的作家生涯中學到的,類似於我幫自己定的規則。
  我存好檔案,蓋上筆電。
  然後拿出放在辦公桌最下層的銀行存摺。
  「……兩千萬啊。」
  作家神陽太目前的財產──共兩千萬日圓。
  去年賺的兩千五百萬扣掉稅金和生活費,再加上之前存的份,就是這個金額。
  動畫化作家在動畫播完後的存款,共兩千萬──
  「──不夠。」
  不夠。
  還不夠。
  要更多。
  需要更多錢。
  為了實現我的願望,這點小錢毫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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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2-26 11: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輕小說家的弟子
  
  
  輕小說家一向很早起。
  ……好吧,七點左右其實也沒多早。還有,我不知道其他輕小說家過著什麼樣的生活,純粹是我比較早起罷了。
  起床第一件事──就是上網自搜。
  還沒從被窩裡爬出來就用手機上網自搜,是我每天必做的事。因為說不定會有人在我睡覺時討論我的作品。
  聽說輕小說家完美分成自搜派和不會自搜派,我是徹底的自搜派。不如說搞不懂不自搜的人在想什麼。
  自搜超好玩的。
  雖然我自搜的原因,有一部分是把它當成市場調查的一環在做……果然還是會忍不住好奇世人對自己作品的反應。
  有的作家不想看到自己被酸,也有編輯會說「在網路上被罵到心靈受挫的作家也不少,勸你別這麼做」,不過──說實話,我不是很能理解。
  或許是因為我經驗過連酸自己的人都沒有的絕望吧。
  再怎麼被酸,再怎麼被罵被誹謗被中傷……好吧,是會有點火大,但──感謝之情更為強烈。
  謝謝大家。
  真的很感謝大家願意買我的作品,願意看我的作品。
  就算你們不看不買,也謝謝你們聽過我的作品。
  自搜完後,我才終於起床。洗完臉刷完牙,吃了土司配麥茶超隨便地解決早餐,坐到辦公桌前打開筆電。
  剛起床,頭腦還沒徹底清醒,所以我不會工作。
  只有上網亂逛。
  我反射性打開統整網站和銷售量討論串,瀏覽上面的文章。被輕小說業界的新作爆死率嚇得發抖,對銷量持續攀升,彷彿在嘲笑那些爆死新作的暢銷作品感到憎惡與嫉妒。
  「……比我賣的作家能不能全因為逃漏稅被抓走啊。」
  我喃喃說出一點都不好笑──要是輕小說家寫進作品裡,編輯絕對會阻止的玩笑話,停止上網。
  大腦清醒得差不多了,接下來輪到喚醒身體。我脫下睡衣換上慢跑服,按照每天的習慣出外慢跑。今天天氣也很好。
  
  
  「陽太明明是家裡蹲,卻過得很健康呢。」
  慢跑回來時,結麻正好來了。
  「『明明是家裡蹲』是怎樣。妳什麼意思。」
  「你生活規律,又每天都會慢跑嘛。」
  「哼哼哼。因為健康管理也是工作的一環。萬一我因為身體不舒服不能工作,會給許多人添麻煩。」
  在下本人我就是個講出專業意識很高的觀念的帥氣輕小說家。
  我的原則是凌晨十二點上床,每天睡七小時。過去也有段日夜顛倒的時期,最後我發現,規律的生活才最能提升工作效率。
  「我還以為作家常常熬夜。」
  「這個嘛,真的來不及的時候當然也會熬夜工作……可是到頭來,熬夜只會害工作效率降低。睡飽一點絕對比較好。」
  睡眠很重要。
  那位有名的夜神月也說過,「睡眠不足是敵人。會影響健康和思考力」……不過一想到夜神同學在最後關頭,是因為傑邦尼花一個晚上偽造死亡筆記本才輸,就有種複雜的感覺。
  「那麼討厭運動的你,現在竟然每天都出門跑步。作家真是神祕的職業。」
  「我現在還是討厭運動啊。搞不懂跑步哪裡愉快。」
  然而──維持身體健康也是作家重要的工作。
  既然是工作,我就會認真去做。
  為了寫出有趣的小說,我會盡己所能。
  「我出道那一年的頒獎典禮,續攤時碰巧有位資深作家坐在我旁邊……他是個快五十歲的人,滔滔不絕地告訴我健康有多重要。聽說在作家的世界,最後還是要看健康跟體力。」
  叫我花錢買張好椅子的人,也是那位作家。
  作家是要坐一整天的職業。正因為是在家工作的職業,才需要刻意鍛鍊身體。也有很多作家會去健身房。
  腹肌和背肌萎縮的話,就無法維持坐姿,在姿勢不良的狀態下久坐會腰痛。人稱「第二心臟」的小腿肚肌力降低的話,輸送到下半身的血液會難以送回上半身,導致送到大腦的氧氣不足,集中力和思考力下降。除了這些以外,運動不足和肌肉衰退還有數不清的壞處。
  作家的工作大多都要用到腦力。
  但想讓頭腦的效能發揮到最大,無論如何都需要健康的肉體。
  「我……想只靠在家寫小說過一輩子。可是為了繼續當家裡蹲作家,必須適量運動,維持身體健康。結麻,妳懂嗎?健康的家裡蹲要從健康的身體開始!」
  「呃,不懂。再說,什麼叫健康的家裡蹲啦。」
  我認真解釋,結麻冷冷吐槽。
  
  
  沖完澡換上拿來當居家服穿的運動服後,我坐到辦公桌前寫作。至於結麻,我拜託她整理樣書,當成助手的工作。
  積了一堆樣書啊。
  每當新書出版或再版時,出版社都會寄幾本過來,但我只需要留一本自用,說實話不知道該如何處理。聽說很多人會送給朋友或認識的作家……那朋友少、認識的作家也少的人該怎麼辦?數量只會增加不會減少耶。
  我捨不得賣掉或丟掉,便隨手塞進衣櫃,不過這些書開始壓縮到收納空間了,我才請結麻幫忙整理。
  我們默默做著自己的工作。這時。
  「欸,陽太。」
  結麻呼喚我。手上是翻開來的《英雄殺手的最終章》第三集。
  「我問你喔……你有過接吻的經驗嗎?」
  「噗!」
  我立刻噗出來。身體因為太過震驚而僵住。手指忘記從鍵盤上拿開,導致顯示在螢幕上的文檔出現「zzzzzzzzzzzzzzzzzzzzzk」的文字。
  「妳、妳幹麼突然問這問題?」
  「沒有啦,那個……我隨便翻了下你寫的小說,看到一張男主角跟女生在接吻的插圖……覺得『啊──果然有這種場景──』。」
  《英最》第三集確實有男主角跟女角的吻戲。在第三集登場的新女角突然強吻男主角,看得女主角心中燃起嫉妒之火,男主角這個大木頭卻說「竟然有辦法偷襲我?那女人是什麼人?」對謎團重重的新女角產生疑惑──是這樣的劇情。
  這一幕是預計今後也會大顯身手的新女角的初登場片段,所以我吻戲寫得挺認真的。描寫得煽情又刺激──
  「欸、欸……這種劇情啊,果然會參考親身經歷嗎?還是全憑想像?」
  「……怎樣都無所謂吧。」
  「好、好了啦,快回答我!」
  結麻臉頰微微泛紅,語氣彷彿在逼問我。由於她問的問題有點那個,我不禁害羞得低下頭。
  「……是、是想像的啦。」
  是想像的,真悲哀──不過,不過啊。想像有什麼不好?不也有因為是想像才能營造出的魅力嗎?
  畫得出充滿臨場感的戰鬥場景的漫畫家,不一定學過格鬥技。描寫得出殺氣騰騰的殺人鬼的推理作家,不代表他真的有過殺人經驗。
  對作家來說,親身經歷是珍貴的財產沒錯,但更重要的是想像力吧。
  有些東西是因為知道實物才能寫得逼真,也有些東西是因為不知道實物才能寫得逼真──我想這麼相信。
  因此……就算我沒跟人親過卻在寫刺激的吻戲,沒摸過奶卻在寫角色因為幸運的意外摸到女主角的奶,從來沒在現實世界拜見過女性的裸體卻拚命靠想像及妄想描寫女主角全裸的畫面……也一點都不丟人,一點都不哀傷,一點都不悲慘。
  咦。
  眼淚好像流出來了……
  「想像……對、對嘛!我就知道──」
  結麻露出鬆一口氣的表情,和陷入消沉的我成對比。
  「邊緣人陽太怎麼可能跟人親過呢。畢竟你的學生生活悲哀到連有沒有朋友都不知道,更別說女友了。」
  「……妳、妳很敢說嘛。明明妳高中時期──是個辣妹。」
  「唔……」
  結麻羞得面紅耳赤。
  高中時期──希月結麻是辣妹。
  雖然比起本人的意思,比較接近受到朋友的影響才辣妹化。如今升上大學,她似乎把這段過去視為黑歷史。
  「頭髮弄得蓬蓬的,裙子短得跟什麼一樣……看起來智商超低。走這個路線卻從來沒有打破家裡的門限,根本是半吊子不良少女。」
  「吵、吵死了!我不想被你這個邊緣人說成這樣!還有我才不是辣妹!只是妝跟髮型比較誇張而已!」
  「我高中時期也不是邊緣人啊!呃……妳看,我跟小林同學關係很好!我還和他去過一次KTV!」
  我們互瞪著。因為是青梅竹馬,吵起架來總會拿對方的黑歷史當武器。是場只是在互揭瘡疤的空虛戰鬥。
  「是說。」
  我開口將話題拉回正軌。
  「第三集的那段劇情……那個,因為是深吻,我全是憑想像寫出來的,不過如果是一般的接吻,我有經驗喔。」
  「咦……真、真的假的!在什麼時候!跟誰!」
  「呃,那個……」
  結麻激動地探出身子,我咕噥著回答。
  「幼、幼稚園的時候,跟妳……」
  「…………」
  起初她一臉錯愕,接著用雙手遮住嘴巴,臉頰迅速變紅。
  「什、什麼~~!你、你腦袋有問題啊!你……把那次算進去了嗎!好噁!真的好噁!」
  「……閉嘴啦。接吻就是接吻。」
  「太扯了!那、那個……只是小孩子在玩,跟扮家家酒一樣……」
  「先跟妳說,我是被強吻的那一方喔。妳說著『最喜歡陽太了!等我長大要跟我結婚喔──』偷襲我──」
  「~~~~!」
  「好痛!喂,結麻!住手,別用靠墊打我!」
  「討厭,笨蛋!笨蛋陽太!噁男陽太!不要只會記這種多餘的事啦!快給我通通忘掉──!」
  結麻的羞恥度似乎突破了極限,拿起手邊的靠墊不停打我。
  我們鬧成一團──就在這時。
  叮咚。電鈴響起,通知有客人來,我們便停止動作。
  
  
  「午安!神老師!你最可愛的頭號弟子來玩囉!」
  來了一名嬌小的少女。她一進到我家,就小跑步跑到我身邊,帶著開朗笑容精力十足地大喊。
  她身高不高,長得很幼齒。身穿尺寸有點偏大的連帽外套,沒穿襪子。從某些角度來看會誤以為她「沒穿」,對心臟不太好,但我早就知道她下面穿著短褲。她動作很大,一舉手一投足都很可愛。是個會讓人想到小狗的女孩。
  這傢伙叫小太郎。
  在去年的PX文庫新人賞得到獎勵賞的作家,算是我的後輩。小太郎當然是筆名。本名我不知道。外表看起來差不多小五小六,不過聽說她今年十六歲,現在高二。
  小太郎好像是我的狂熱粉絲,我們在去年的頒獎典禮見過面後,她頻頻來拜託我:「請你收我為徒!」她家似乎離我家很近,經常突然跑過來──
  「小太郎,我跟妳講過很多次了,我不記得有妳這樣的弟子。」
  「咦──!有什麼關係。是時候收我為徒了啦!」
  「我拒絕。」
  「神老師真頑固。就是因為這樣你在作家界才會變邊緣人。」
  「我才不是邊緣人!我有認識一些作家!」
  「……不只是學校,你連在職場都是邊緣人啊?」
  結麻的眼神彷彿在看待一隻真心可憐的生物。不不不,我不是邊緣人喔?跟大學比起來還算好的。我認識很多一年只會在頒獎典禮見一次面聊幾句的作家!
  這時。
  小太郎終於發現結麻的存在。
  「……神老師,這位看起來像個時尚女大學生──同時也是輕小說家天敵的大姊姊是誰啊?」
  時尚女大學生原來是輕小說家的天敵啊。好吧,我隱約能體會。
  「對喔,妳們今天第一次見面。那傢伙是我的青梅竹馬,現在在幫我做類似助手的工──」
  「啊──!原來如此!是那位傳聞中在當神老師的通勤妻的結麻小姐!」
  小太郎露出心領神會的笑容。
  該說理所當然嗎,結麻瞪大眼睛,憤怒地望向我。
  「通、通勤妻……!喂、喂陽太!怎麼回事!」
  「鬼才知道!我從來沒講過這種話!」
  「因為,怎麼看都是通勤妻嘛──定期到家裡,把家事通通做好,除了通勤妻以外還能叫什麼呢。」
  「才、才不是!我不是那種……我、我只是因為這個社會不適應者如果沒人照顧,家裡會變成堆滿垃圾跟髒衣服的垃圾堆,迫於無奈才來幫忙……沒、沒錯!我是為了這個地區的安寧而來!為了防止這裡散發異臭和陽太孤獨死!」
  「……妳到底多擔心我啦。」
  不過……孤獨死確實有點可怕。整天都在家一個人工作,我有時會突然害怕「萬一我在這個瞬間因為腦中風或心肌梗塞昏倒,沒人幫我叫救護車,這樣下去絕對會死吧」。
  「不管怎樣,請多指教。」
  小太郎對驚慌失措的結麻一鞠躬。
  「我叫小太郎。師父一直以來承蒙妳的照顧。」
  「喂,別擅自自稱我的徒弟。」
  「妳、妳好。是說……妳的名字。」
  「噢,小太郎當然是筆名。說實話我覺得筆名根本不重要,但我本名筆劃很多,太麻煩了,就隨便想了一個。這名字是跟老家養的狗借來的。」
  對於筆名的態度,每個人不盡相同。有人直接用本名,也有像小太郎這樣超級隨便的人。
  順帶一提──我是非常龜毛的那一派。
  龜毛到在寫處女作之前就先把筆名想好。神陽太──不愧是我費時想出的筆名,我非常滿意。把太陽神倒著念,暗喻要將這個世界葬送於黑暗中的悖德感,跟本名也有關聯,瞧我多麼用心。好帥,我的筆名超帥的。
  「說到筆名……欸,小太郎。那件連帽外套後面的字,該不會是──」
  「喔!妳發現啦!」
  聽見結麻的疑問,小太郎眼睛瞬間發亮。她在原地轉了半圈,將背部秀給我們看。
  「沒錯!這就是全世界只有一件的『神陽太親筆簽名連帽外套』!」
  鏘鏘!
  她用大拇指指著背,露出萬分得意的表情。素面連帽外套背後,用簽名特有的潦草字跡寫著「神陽太」。
  「…………」
  「呃,結麻,別看我這邊。這傢伙這麼迷我,我也很傷腦筋……」
  結麻一臉無言以對的表情,我只能以手扶額,仰天長嘆。
  「神陽太親筆簽名連帽外套」。
  所謂的全世界只有一件,原因不在於這是稀有物或限定品,純粹是因為會穿著這件有我簽名的連帽外套,臉不紅氣不喘地走在路上的中二信徒,放眼全世界也只有這傢伙一個人。
  老實說,我跟小太郎在去年頒獎典禮前見過一次面。
  我忘都忘不掉,事情發生在去年二月。
  為了記念《英雄殺手的最終章》動畫化,我在市內的書店舉辦作家生涯第一場簽書會。起初我因為「……咦?簽書會作者一毛錢都拿不到?要被綁在那裡半天?也不會補貼車馬費?」窺見業界的黑暗面,說實話提不起幹勁,不過簽書會一開始,我就發現能跟平常見不到面的粉絲交流意外愉快。粉絲的笑容是無價的。
  還沒出道的小太郎,出現在那場簽書會上。
  當我在其他粉絲買的文庫本的封面裡簽名時,一名嬌小的少女朝我衝過來,轉身背對我。
  「麻煩在這上面幹勁十足地簽上一筆!」
  這聲吶喊嚇到周圍的人。我雖然覺得很困惑,還是順著氣氛於連帽外套上簽下大大三個字。超累的,畢竟我沒在別人背上簽過名,還有……筆會被內衣卡到,很難寫字。
  儘管有種「我這種等級的作家也有狂熱信徒啊」的複雜感覺──
  「哇哈──!好帥──!謝謝你,神老師!我從你出道的時候就是你的粉絲!這件外套我會穿一輩子!當成傳家之寶!」
  看見少女露出幸福至極的笑容,尷尬的心情瞬間消失,內心被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幸福感填滿。
  「我也正以輕小說家為目標!總有一天,我絕對要成為像神老師這樣的作家!」
  對作家來說,沒有比這更令人開心的台詞。
  以後快撐不下去的時候,就想想這名少女的笑容吧。這名兩眼炯炯有神,說想成為像我一樣的作家的少女──我沉浸在有點浪漫的心情中,作夢都沒想到會跟她在半年後的頒獎典禮上重逢。
  好快。
  該怎麼說呢,我還以為會更……麻煩在我為自己江郎才盡感到煩惱,即將迷失自我時跟她重逢好嗎。
  還有……別把有我簽名的外套穿來頒獎典禮啊。她在臺上開始介紹那件外套的時候,我還以為是某種羞恥Play咧,我說真的。
  「……那小太郎,妳今天來幹麼的?」
  「什麼來幹麼,當然是拜師啊!」
  「不行,我不收徒弟,給我回去。」
  「為什麼不行?收我為徒又不會怎樣。反正只有我這種好事之徒,會想拜神老師這種等級的作家為師。」
  「那妳給我改改這瞧不起我的態度!」
  我大聲吐槽。這傢伙對我毫無敬意。不……說不定有,但我完全感覺不到。總之是個沒禮貌得很自然的人。
  結麻開口提問。
  「欸陽太,輕小說家也會收徒弟嗎?」
  「也……不是沒有。」
  實際上,確實有人會收徒弟。當然僅限於資深作家。
  「哦──那你收人家為徒不就得了?她這麼喜歡你的作品,很可愛呀。」
  「不要。」
  「為什麼?」
  「妳問我為什麼……銷量被對方追過去時會很尷尬吧。」
  「……心胸真狹窄。」
  哼。隨妳怎麼說。這個業界被後輩超越乃家常便飯。為了讓自己在這種時候也能維持精神安定,必須平常就謙虛地生活。無論如何都不能在頒獎典禮上對後輩擺出高高在上的態度。
  好啦……除了「銷量被對方追過去時會很尷尬」外,還有很多不想收這傢伙為徒的理由。
  「小太郎,我之前列了最近的暢銷作書單給妳,妳看過了嗎?」
  「啊──那個嗎?我是有想過要看啦,可是看不下去。全部都在第一章左右就棄了。」
  「妳喔……」
  「因為很無聊嘛,我不想看無聊的作品。」
  「無聊也要看。就算妳覺得無聊,世人可是覺得很有趣。為了學習和調整感覺,要去看暢銷作。邊看邊告訴自己『這就是現在這個時代有趣的作品。不覺得這部作品有趣,是因為我的感性與市場不符』。」
  「嗚~好累喔。我只想看喜歡的作品。」
  小太郎不耐煩地哀嚎。
  「我喜歡風格跟神老師一樣的作品。明明拚了命地想向市場靠攏走王道路線,卻因為作者扭曲的本質和有缺陷的性格,結果變成變化球的那種作品。」
  「妳果然瞧不起我對吧!」
  「講這什麼話!我很尊敬你的!神老師真的是神!」
  「唔……」
  竟然帶著如此率直的眼神講出這種話。我控制住湧上心頭的怒火,接著問:
  「……大綱呢?我不是叫妳寫兩、三份出來,我幫妳看看嗎?」
  「我努力了一下,可是不行耶。我果然寫不出大綱。因為我是邊寫邊想的類型。」
  「妳想從我身上學到什麼啦!」
  我終於忍不住大叫。
  「誰要收妳這種徒弟!我沒東西教妳!」
  「意思是出師了嗎!」
  「真是個樂觀的蠢蛋啊,喂!」
  我吐槽累了,抱頭趴到辦公桌上。
  「……結麻,妳懂了吧。不可能的。小太郎和我類型差太多。我是滿嚴重的『計算型』,小太郎是徹底的『天才型』。從根本上不合。」
  作家和漫畫家有盡全力寫自己想寫的東西、覺得有趣的東西決勝負的「天才型」,還有分析流行趨勢及市場,邊寫邊從失敗中學習怎麼樣才會受歡迎的「計算型」。這兩種類型的稱呼方式五花八門,我效法《爆漫王》,稱之為「天才型」和「計算型」。
  當然,作家也有千差萬別,不可能通通分成兩種。即使是「天才型」的作家,應該有很多人多多少少會去關注市場動態;而我雖然自稱「計算型」,卻有許多部分依附在自己的品味及喜好上。
  更重要的是──「計算型」再怎麼分析流行和市場,能以何種形式將分析結果應用在作品上,終究得看個人的品味。
  我的責編劍崎小姐說過:
  「以我個人的感覺──這個業界的作家有八成是自認『計算型』的『天才型』。就算作者跟我說『我參考這個分析結果,遵循這種理論寫作』,我也會覺得『不,能靠這個理論寫出那部作品的人只有你吧』,這種經歷我體驗過好幾十次。」
  就是這樣。哎,既然不能明定哪些部分屬於才能,哪些部分屬於技術,再怎麼把作家分成「天才型」、「計算型」,也只不過是文字遊戲吧──然而。
  我可以斷言,眼前這位狂妄的後輩是徹底的「天才型」。沒興致就不寫。只看喜歡的作品。對銷量沒興趣。對流行沒興趣……諸如此類。
  總而言之,她是個完全不會去計算的作家。
  「哦。作家也有很多種類型呢。」
  「神老師就只會講一堆理論。」
  小太郎聳聳肩,傻眼地看著我。
  「我沒想過那麼複雜的事。神老師只要不停給我建議就好。至於接不接受你的建議,我會自己判斷。」
  「誰要收這種徒弟!師父的威嚴擺哪去了!乾脆妳當我師父算了!」
  「最壞的情況,在下本人我並不介意擔任神老師的師父。」
  「給我介意一下!妳是真心想拜我為師嗎!」
  「坦白說,想拜神老師為師只是藉口,真心話是因為我很閒,才來找你玩。」
  「妳終於承認了!」
  「因為很無聊嘛。我的出道作到現在還不出。」
  「……喔──這樣啊。很無聊才來我這邊嗎。怎麼?妳該不會沒有可以在假日約出來玩的朋友?」
  「有啊。別把我跟你相提並論。別用找到邊緣人同伴的眼神看我。」
  「……給我滾回去,我認真的。」
  「啊哈哈。不要那麼無情啦。」
  小太郎說。
  天真爛漫的笑容,透出一絲不安。
  「果然有些事情……是只有寫輕小說的人才會懂的吧。」
  「…………」
  小太郎的得獎作,因為諸多原因尚未出版。也就是說,她現在正面臨「出道作出版前」這段對新人來說最不穩定的時期。
  或許那無所畏懼的態度底下,潛藏著她的苦惱與糾結。
  想到自己出道前差點被興奮、緊張、不安壓垮的時期,我實在不忍心對這個狂妄又厚臉皮的後輩置之不理。
  「……結麻做的布丁還有剩,要吃嗎?」
  「要!」
  
  
  小太郎感動地說著「超好吃的!」,吃完結麻從冰箱拿出來的自製布丁。由於她對布丁讚不絕口,結麻害羞地表示:「沒、沒什麼啦!」小太郎最後卻冒出一句:「妳身體軟軟嫩嫩的,所以作出來的布丁也軟軟嫩嫩的呢──」開了黃腔,導致氣氛變尷尬了。
  ……果然該把這傢伙關在門外才對。
  「唉──話說回來,我的出道作什麼時候要出啊──?」
  小太郎毫不在意她開的黃腔完全沒人笑,慵懶地伸長腿抱怨道,這個姿勢悠哉得像把這裡當成自己家。
  「不是說排在下下個月出?」
  「是這樣沒錯,可是責編告訴我也有可能延期,很令人不安的說──好像連封面都還沒畫好。」
  「……離發售日剩下兩個月,還連封面都沒有啊。好趕。」
  「不曉得是因為請知名插畫家還是怎樣,我不想再延期了啦──當初可是說要在去年十二月出耶?已經延半年了……跟我同期的得獎者都出到第二或第三集了,只有我還沒出書……豈止是沒有再版經驗,連出版經驗都沒有……」
  小太郎癱在桌上,頭滾來滾去咕噥著。
  「聽起來好辛苦……」
  「常有的事。」
  出書日因為插畫家的關係延期很常見。延半年確實算稀奇……但也不是沒有。對作家來說,稿子都寫好了卻沒辦法出書,是很難受的事。
  當然,問題並不總是出在插畫家身上。
  作家跟編輯斷言「我絕對會在這一天之前寫完」,編輯相信了他,敲定插畫家的檔期,結果作家一個字都寫不出來,害插畫家空了一段檔期出來──也有這種案例。
  發售日延期不能一概說是誰錯。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無論是作家還插畫家,既然是個專業人士,不遵守約定肯定會給人添麻煩。
  「小太郎的責編……是山之邊編輯對吧?那個人超愛請知名插畫家的。」
  「那……不是很好嗎?讓受讀者喜愛的人畫圖,作家也會比較高興吧……」
  「嗯──這點要視情況而定。知名插畫家當然全是實力堅強的人,但他們大部分工作都很滿。」
  在這方面,每位編輯的意見都不一樣。順帶一提,劍崎小姐是不想找知名繪師派。她認為比起插畫家的光環,讓出書速度穩定一點對作品而言更加重要。
  例如《英最》的繪師「NAGINO」老師,以插畫家來說還是新人,出道作就是《英最》。
  雖然這樣講很那個──多虧「NAGINO」老師沒什麼名氣,《英最》能以非常快的速度出版。「連續四個月發行新書」這種腦殘企畫也是,如果繪師是手上隨時都有好幾個案子的人氣插畫家,絕對不可行。
  「小太郎的出道作,好像是一個叫『彌助』的當紅超超人氣插畫家……那個人不愧是現在正紅的插畫家,聽說忙得不得了。」
  手上有好幾部輕小說插畫的案子,還接了動畫的角色原案跟手機遊戲的插圖。聽說她的作品要找「彌助」老師負責插畫,剛開始我還覺得羨慕,小太郎也非常高興……如今卻有種找知名插畫家的風險和缺點爆發的感覺。
  人家願意接下委託是很好,但「彌助」老師抽不出時間幫小太郎畫插圖。中間還夾了冬Comi(註:日本最大的同人誌即售會Comic Market的簡稱),導致對方的行程滿到毀天滅地,發售日拖了半年。
  「延期半年很慘耶,畢竟這段期間等於沒收入。」
  一個人生活又沒存款的話,肯定會吃土。「想把寫作當正職,等存到一千萬再說」──是我常聽見的忠告。
  「嗯──說實話,收入怎樣都無所謂。反正我住家裡。不過不能寫小說好痛苦喔。這樣我是為了什麼才成為作家啦。」
  「不能寫?小太郎,不能寫是什麼意思?」
  「責編叫我不要寫。」
  「……有這種事呀?」
  結麻一臉納悶,因此我回答了她的疑惑。
  「因為續集能不能出,要看發售後的銷量──就是我之前跟妳提過的初動才能判斷。作家寫了不曉得能不能出的續集,只會讓編輯部傷腦筋……小太郎,妳已經寫完第二集了嗎?」
  「早就寫完了。」
  「是嗎……嗯──第一集還沒出就寫第三集,是有點那個……」
  PX文庫現在都會先幫作家出到第二集,除非真的有困難。但要不要出第三集全看初動。初動太低的話,到第二集就會斬掉。
  跟我的第二部作品《Never Never Happy End》一樣──
  「咦──果然不行嗎?神老師也這麼認為?我因為太想寫,已經在想乾脆寫下去算了。」
  「……別問我。作家的老闆是自己。不管編輯和同行怎麼說,最後都得全靠自己的意思判斷,自己負責。」
  這個狀況看起來是責編不准作者寫續集──可是以大前提來說,編輯並沒有那個權力。這只是「你要寫可以,但不保證能在我們家出書」的意思。
  不能確定出得了,編輯自然也開不了口請作家寫。
  遇到這種狀況時,有些作家會判斷:「我對這次的作品有信心,至少絕對不可能第三集就被斬掉,所以我要趁現在多累積一些稿量,萬一大紅才能不停出書。」也有作家會覺得「不確定能出書就不寫」。
  沒有所謂的正確答案。
  重點在作家不得不自己判斷。
  「如果是我知道的事、我聽過的情報,我很樂意告訴妳。可是小太郎,最後做決定的人是妳。去依靠誰都可以,去相信誰都可以,可是,一切的決定都要自己負責。」
  因為──妳已經踏入了專業人士的世界。
  我這麼說。
  只有十六歲、還只是高中生,這些根本構不成藉口。
  既然牽扯到與金錢有關的契約,那個人就是千真萬確的專業人士。
  必須擁有身為專業人士的自覺和覺悟。
  「欸、欸陽太……小太郎還只是高中生,你講話再──」
  「知道了!那我自己決定!」
  小太郎挺起胸膛,打斷不知所措的結麻的發言。
  「嘿嘿嘿──我就是喜歡神老師不會把我當小孩子,而是把我當成一個專業人士看待。這樣才是神老師。」
  「……吵死了。我只是不希望妳事後才在那邊抱怨:『都是因為神老師這樣講我才這樣做的~』」
  小太郎抱著胳膊,思考了一下後說:
  「好!決定了!我要擅自開始寫第三集!」
  看來她以一名專業作家的身分,做了一個決定。
  「這樣好嗎?萬一被斬掉可是做白工喔?」
  「錢不重要。趁這股『想寫作』的心情冷卻前趕快寫,絕對比較重要!」
  「……是嗎,那我也沒什麼話好說呢。」
  我心想「真年輕啊」。眼前這名說著「錢不重要」的少女,對我而言耀眼得無法直視。年輕、青澀──卻絕不愚蠢。
  我以前是否也是像她這樣面對創作的?我是否也曾經有過完全不去顧慮收入和銷量,也不去在乎人氣跟流行這些世俗、商業的要素,只是遵循「想寫作」的心情拚命寫小說的時期?才過了三年,卻已經想不起來──
  「神老師,反正你今天也會整天關在家工作吧?」
  「……是沒錯,不過妳啊,講話可不可以注意一點?」
  「我也可以在這工作嗎?聊著聊著就開始想寫小說了。」
  她無視我的叮嚀說道。我沒有理由拒絕,所以同意了,小太郎便將手伸進她的小包包裡。
  她從中拿出iPhone跟小型鍵盤,放到桌上。
  「好,準備完畢。」
  「……咦?小太郎用iPhone寫小說呀?」
  「對啊。我習慣用藍牙把鍵盤跟iPhone連接在一起寫小說。」
  「藍、藍牙……」
  「藍牙是用來在近距離無線通訊的東西……啊──難道結麻小姐不懂3C?」
  「不、不是不懂!只是有點不擅長……」
  不曉得是不是年長者的自尊心作祟,結麻立刻反駁,但她實際上就是個對3C一竅不通的人。是好不容易才學會用智慧型手機的類型。她動不動就會因為網路連不上、突然重新開機、沒辦法打日文等各種原因打電話向我求救。
  「哇,好厲害。這樣就能跟手機連接在一起了呀。原來如此──」
  「我會在被窩裡或是趴在地上寫小說,所以一定得用這種體積小又方便攜帶的工具。」
  小太郎讓結麻玩了下藍牙後,操作手機打開文書軟體,似乎是真的打算工作。
  呣。
  對喔,我從來沒看過別人寫小說的模樣。小太郎雖然來過我家好幾次,之前都是隨便打發一下時間就回去了。
  我有點好奇地看著──然後大為震驚。
  
  「──光彥使出的獄炎魔法,轉眼間將緊逼而來的半獸人群燒成灰燼。『呵哈哈哈──!看到沒,這就是我真正的力量!』『──你在做什麼啊笨蛋!』光彥放聲大笑,蘿賽用力往他的頭頂一掌拍下去。她身為獸化人,這一掌的威力有點不容小覷。『蘿、蘿賽,妳做什麼!』『幹麼在這個時機用這種廣範圍殲滅型必殺技!你忘記這次的委託是什麼了嗎?是叫我們活捉半獸人群裡面只有一隻的女王半獸人吧。』『……啊。』光彥露出『完蛋了──』的表情。『唉,光彥還是老樣子,該說你笨還是笨呢……不對,應該說你笨才對吧?』阿菊扛著妖刀村正苦笑。『……光彥,做得太過頭了。』CZ24號面無表情地說。她這個人造人一如往常,情緒起伏不大──」
  
  她──念出來了。
  小太郎竟然寫到哪裡念到哪裡。雙手的手指俐落地敲打小型鍵盤,從未停歇,嘴巴快速念出顯示在iPhone螢幕上的文章。
  全心全意投入在寫作中,同時不停將故事念出來的少女。
  
  
  
  這異常的畫面令我跟結麻被震懾住,啞口無言──
  「……等、等一下等一下!」
  我慢半拍抓住小太郎的肩膀,阻止她寫下去。
  「魔力凝聚起來──呣,神老師,幹麼啦?虧我進入狀態了說。」
  「什麼叫『幹麼啦』。妳那個吵死人的寫作風格是怎樣……」
  「咦?……噢,我該不會念出來了?」
  「念得超大聲。」
  「啊哈哈。對不起。我寫小說的時候,嘴巴會下意識跟手一起動。」
  「下意識?妳沒自覺嗎……?」
  「都是因為這個習慣,害我不能去咖啡廳寫。」
  我想也是。一面寫小說一面把內容通通念出來,會妨礙店家做生意。其他客人應該也會被吵到……不如說單純很恐怖。
  如果有人一直敲著鍵盤自言自語,怎麼看都會覺得他有病。
  「妳……寫作風格真奇特。」
  「呣──有這麼奇怪?自己在寫的東西,不是會自然而然念出來嗎?」
  「……嗯──」
  好吧,也不是不會……吧?我偶爾也會下意識念出正在寫的句子或台詞。這確實是小說家常有的經驗。
  「神老師有時也會帶著噁心的笑容寫小說,所以請你不要笑別人。」
  「啊──的確。」
  「妳、妳們兩個幹麼!我的表情才沒那麼噁心!」
  結麻附和嘲諷我的小太郎,我急忙抗議。
  「是說結麻!妳之前不是說我工作時的表情認真帥氣!那是騙人的嗎!」
  「我、我沒說你帥!只有說認真而已!」
  結麻先吐槽了一句,然後擺出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
  「雖然你寫作時基本上都很認真……不過有時會獨自竊笑,說實話……我覺得有點噁。」
  「……」
  「再說你從以前到現在,不就是會一個人看漫畫看得很開心的類型?在教室角落看書的時候也是,在便利商店站著看書的時候也是,自己在那邊笑,形成誰都不敢靠近的詭異空間……」
  「……別說了。再說下去我會死。」
  用不著妳說,我也隱約感覺到了。我寫作時的表情跟動作有點那個。所以我才死都不在外面寫作。
  可是,不能怪我!
  有時候就是會被自己寫的笑話戳到笑點!也會因為自己筆下的女主角太可愛而被萌到!因為自己想的能力名稱或咒語太潮,忍不住念出來!因為自己筆下的帥氣反派角色太帥,模仿那傢伙的台詞!
  沒辦法,這是沒辦法的。
  既然是輕小說家,這也是沒辦法的。
  「作家是寫作時會變成變態的職業。」
  「……呃,這位作家新秀,不要自以為是地下達結論。再怎麼樣都不會有人念出來啦,大概。」
  無法斷定不會有,真令人哀傷。
  因為寫作風格奇特的人,似乎多不勝數。
  「神老師要不要也試一次?說不定會上癮喔。」
  「辦不到。絕對會要念不念的。是說妳念得好順……這樣重寫或刪字的時候怎麼辦?」
  「重寫……?刪字?」
  我提出單純的疑惑,小太郎愣住了。她露出一頭霧水的表情,接著噴笑出來。
  「啊哈哈。神老師,你在說什麼?小說不能重寫啦。」
  「……啥?」
  「我筆下的角色全都是有生命的耶?他們走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人生怎麼可以重來呢。正因為只有一次機會,人生才有趣。」
  「…………」
  「要是靠改稿或推敲去作弊,好不容易創造出的『一個世界』,會淪為『排列在一起的文字』。」
  「…………」
  「就是那個啦……跟書法一樣。正因為不能重寫也絕對不能回頭,只能一次定勝負,寫小說才有趣。」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腦中浮現無數否定的話語,卻說不出口。這位平靜又極其自然地述說自己原則的少女,散發出拒絕一切否定,甚至讓人覺得神聖或崇高的氣息。
  「……陽太,小說跟書法一樣只能一次定勝負嗎?」
  「怎麼可能……」
  寫小說是反覆的嘗試與失敗。寫了又刪,再寫再刪,在嘗試過程中提高作品精度。寫作時覺得「真是傑作!」的場景,隔一晚再看就變成「這什麼爛句子?」全部重寫,這種事相當常見。
  我寫完初稿後也會重看好幾次,進行修改,以提高完成度,也常常聽從責編的指示改稿。
  所以──我無法相信。
  一次都沒重寫,一氣呵成的作家。
  說改稿跟推敲是「作弊」的作家。
  此時此刻──我確定了。
  啊啊,這傢伙受到小說之神的眷顧。
  她和我眼中的世界打從根本有所區別。哪可能收她為徒。我這種程度的人教她未免太不自量力。總是在計算得失,思考該怎麼提升人氣的我這種作家,不能玷汙這名少女的才能。
  這傢伙──是貨真價實的。
  真正的、純粹的、天生的天才型──
  ……然而,我現在想說的只有一句話。
  「──了。『慢著,光彥。之後交給咱處理。』玉藻像要將夥伴藏在身後似的踏出一步。與此同時,她的妖氣膨脹起來,九條尾巴彷彿在呼應妖氣,於空中蠢動。空間中充滿銳利如利刃的妖氣──」
  「……吵死啦啦啦啦啦啦!」
  我忍不住大叫。
  「閉嘴,小太郎!我完全無法專心工作!」
  「呣──神老師,你集中力不足喔。」
  「妳臉皮真的很厚……」
  「……好吧,打擾神老師工作確實不太好。要是我害新書的品質下降,不管是徒弟還粉絲都沒資格當了。」
  「嗯、嗯。知道就好。那剩下的部分妳回家再──」
  「不過──我要勇於堅持己見!」
  「為什麼啦!」
  「因為我現在就想寫!」
  「不要以為妳語氣很有精神就講什麼都會被原諒!」
  「作家自己『想寫作』的心情是最重要的──如果以前神老師有告訴過我這句話就好了!」
  「這只是妳的願望吧!」
  「──一名平凡的少年,自空間裂縫中現身。平凡,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很平凡。然而,他的平凡卻讓人覺得異常至極。『那、那傢伙是什麼人……!』光彥面露驚愕。可是同時,莫名的懷念感在他心中逐漸萌芽。彷彿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就在孩童時期見過這名少年──」
  「……我說真的,給我滾回去啊啊啊啊啊啊!」
  
  
  小太郎好像徹底進入了寫作模式,之後也死都不肯回去,但這樣下去,我的工作會一直沒進度,最後我便把她塞進衣櫃。
  我也有想過她是不是太可憐了?不如說這是虐待吧?但小太郎表示「唔喔,好窄好暗反而讓人心靈平靜!」意外地很喜歡待衣櫃,我才毫不猶豫把她塞進去。
  拜衣櫃所賜,噪音減輕不少,不過從衣櫃縫隙間傳出來的碎碎念有點恐怖。結果我依然無法集中。
  小太郎就這樣在衣櫃裡連寫了四小時。中途沒休息過。宛如詛咒的自言自語聲也從來沒停過。驚人的專注力。不得不承認在寫小說這方面,她擁有某種天分。
  「嗯──嗯──啊──好久沒寫這麼痛快,清爽多了──」
  小太郎總算離開衣櫃,伸著懶腰帶著幸福至極的表情咕噥道。她開始整理東西,以在門禁前回家,然而──
  「啊,對了,神老師。」
  整理到一半,她突然想到什麼。
  「下次我可以帶伊文來嗎?」
  「……唔咦!」
  喉嚨發出怪聲。我的驚愕直接化為聲音。
  「伊、伊文是……那傢伙,對吧。跟妳,同期的……」
  「對啊。」
  「……妳、妳們感情很好?」
  「超好的。因為去年得獎的人,只有我和伊文是十幾歲嘛。叫我們別當朋友還比較難。她也住在橫濱,我們常常一起玩。」
  「……是、是喔──那……為什麼要帶她來我家?」
  「因為她說想見你。」
  「…………」
  「怎、怎麼了陽太?你臉色好差……」
  我開始狂冒冷汗,結麻擔心地看著我。
  「……我不是說過,我在去年頒獎典禮續攤時,喝醉闖禍了嗎?」
  「嗯、嗯。」
  「那個時候,我因為喝醉的關係,對名為伊文的女國中生作家──」
  「你、你做了什麼……?」
  「──說教。」
  「……什麼?說、說教……?」
  「高高在上,自以為是,滔滔不絕地……對剛決定出道的新人……還是只有十四歲的國中生,訴說作家的大道理……」
  「哇塞……」
  結麻的臉色不禁刷白。不意外,要是看見只有三年資歷的傢伙對新人說教,我也會感到驚恐。
  我真的對她很不好意思,深深反省。由於太過丟臉,我現在也羞得想在地上打滾。抱持專業意識之人,最重要的就是「不把專業意識強加在他人身上」。我竟然打破了這條規矩,實在有夠遜。為了引以為戒,在此之後我就自己禁酒了。
  日後我寄了封誠意十足的道歉信給她……她沒有回信。我想著總有一天必須當面跟她正式道歉,可是動畫化的工作害我陷入趕稿地獄,最後就這樣不了了之。
  「那傢伙……為什麼想見我?」
  「得問她本人才知道。」
  「……嗯,我明白了,帶她過來吧……不對,務必請她來我家作客。」
  「瞭解。」
  小太郎點頭回答。這是個好機會。以此為契機好好道歉吧。用要下跪的氣勢道歉,請她原諒我吧。
  「那我走囉,神老師,結麻小姐。辛苦了!我會再來的!」
  她微微一鞠躬,離開我家。
  大門關上後,我跟結麻同時嘆了口氣。
  「小太郎……感覺是個很厲害的人呢。」
  「是啊。」
  「我覺得她是個好孩子。」
  她是好孩子嗎?
  我只能確定她是好輕浮的孩子。
  「那種類型就叫天才嗎?」
  結麻講出這句話時,八成沒有想太多。但天才這個詞對我而言,沉重到不能輕易說出口。我想了一下,語帶諷刺地回答:
  「假如書賣得出去,那傢伙就叫天才。」
  全世界被稱為「天才」的人都有一個共通點,無一例外。
  不是年輕也不是行為奇特。
  天才的共通點──是都有拿出成果。
  大眾會稱之為天才的,只有拿出任何人都能承認的成果的人。
  以作家的世界譬喻,天才作家即為超暢銷作家。無論寫出來的作品完成度多高,無論寫出來的作品多麼異想天開,無論能在多短的期間內完成作品,無論是在多年輕的時候出書,只要書賣不出去,誰都不會承認那個作家是天才。
  天才是因為拿出了成果才叫天才。
  在這個意義上──小太郎還連接受評論的資格都沒有。
  天才型和天才似是而非。兩者之間存在著無法跨越之壁。
  有才能就成功,沒才能就失敗。
  若這個世界如此單純,該有多幸福啊。
  就跟正義不是必勝,而是勝者被當成正義的一方一樣──不是天才作家寫的書會賣,而是只有書會賣的作家會被視為天才作家。
  我們就是活在這樣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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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2-26 11: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輕小說家的後輩
  
  
  小太郎來我家玩的一個禮拜後,某一天。
  「欸陽太,你會不會喝太多了?」
  我將慣用的杯子放到「Dolce Gusto」下,準備泡今天第三杯咖啡時,被結麻制止。
  「喝太多咖啡不好。胃會痛,晚上還會睡不著。」
  「……妳是我媽喔?」
  儘管我嘴上這麼酸她,我確實常因為喝太多咖啡胃痛和睡不著,於是我乖乖聽從結麻的建議。的確,一個上午就喝三杯咖啡有點太多了。
  「來,要喝就喝無咖啡因的麥茶。今天禁止你再喝咖啡。」
  我說著「是是是」,接過結麻遞過來的麥茶。
  「你真的好喜歡咖啡,喜歡到買這麼貴的東西。」
  她盯著放在廚房一角的膠囊咖啡機「Dolce Gusto」,無奈地說。
  「沒那麼貴啦,一萬左右就買得到。」
  「……一萬很多耶。在我這種庶民眼中,完全是奢侈品。」
  「妳想成每天都會用就會覺得便宜。」
  我國中就開始喝咖啡了。
  罹患輕微中二病時,為了塑造「只喝黑咖啡的我好帥!」的形象,我硬逼自己一直喝黑咖啡,不知不覺真的愛上咖啡,直至今日。還有段時期會自己磨豆子煮滴漏式咖啡,結果因為太麻煩而作罷。
  最近則都用「Dolce Gusto」泡。味道自不用說,每杯咖啡都是用拋棄式膠囊泡的,所以保養、清理起來相當簡單。詳情請洽雀巢官網。
  「……唉,心情浮浮躁躁的。」
  我小口喝著麥茶,自言自語。今天一大早就靜不下心來。之所以喝那麼多咖啡,是有正當原因的。
  「小太郎和叫伊文的那孩子差不多要來了。」
  「嗯……」
  昨晚小太郎聯絡我,說她今天會帶那個我喝醉酒不小心對她說教的女孩過來。
  ……啊啊~真不想見她。果然還是會害怕。因為那孩子不是一般的國中女生……她有點那個。
  「……喔,有人傳LINE給我。嗯嗯嗯。抱歉結麻,朋友約我出去,所以我出門一趟。幫我跟小太郎打個招呼。」
  「不要說這種一下就會被戳破的謊。」
  她瞇眼瞪著我。「朋友約我出去」被人說成「一下就會被戳破的謊」,平日的行動模式令人感到哀傷。
  「真是,振作一點啦,陽太。就算對方是比你小的女孩子,既然覺得愧疚,最好趁這個機會好好道歉。」
  「我知道啦……」
  「再說,如果你想正式跟人家道歉,最好換套衣服吧?」
  結麻的視線掃過我全身上下。
  我跟平常一樣,穿著慣穿的運動服。我的工作基本上不會離開家,所以常常整天都穿運動服度過。
  ……仔細回想起來,這個月我好像沒穿過運動服和睡衣以外的衣服。出門慢跑時穿的也是慢跑用運動服。
  「你總是穿著同一套運動服。」
  「……有什麼關係。反正我又不會出門。」
  「但你會穿這樣去便利商店呀……」
  「便、便利商店無所謂吧!法律規定穿運動服到最近的便利商店是可以接受的!」
  「從來沒聽過那種法條!」
  我重新審視自己的穿著。嗯──仔細一看,因為我穿了很多年,這件運動服好舊喔。以這副模樣道歉,對方說不定會感覺不到誠意。而且最壞的情況,我還考慮過下跪的說。正因為是穿著正式服裝的人趴在地上,下跪才有效。
  「好。久違地換上正式服裝吧。」
  
  
  過了幾分鐘,我換好衣服。
  我從櫃子裡拿出作家的正式服裝,穿上很久沒穿的那件衣服。
  作家的正式服裝──沒錯,就是日式工作服,即「作務衣」。
  「……喂喂喂喂!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結麻用令人不敢相信的超快速度揮手搖頭。
  「你、你在幹麼……?為什麼?為什麼是作務衣?」
  「呵呵呵。說到作家的正式服裝,就是作務衣囉。」
  「不不不,不對吧,怎麼看都是陶藝家,徹頭徹尾的陶藝家,除了陶藝家以外什麼都不是……」
  結麻抱住頭,臉色不太好。她看起來真的很挫折,超越吐不吐槽的次元。
  「……為什麼?單純的疑惑。為什麼?不管我叫你買過多少次衣服,你都不肯買新衣服,為什麼這麼土氣的衣服就買得下手?」
  「什、什麼叫土氣!作務衣很帥好嗎!」
  「哪裡帥……不如說,作務衣的用途是工作時穿的衣服喔?不是該用帥不帥來評論的衣服……陽太,你要知道。我不是對作務衣有意見,而是想表示覺得作務衣很帥的你品味差到不行……」
  「唔……妳、妳忘記《假面騎士KABUTO》帶給我們的感動了嗎!天道總司(註:《假面騎士KABUTO》的主角,由水嶋斐呂飾演)的作務衣姿超潮的!」
  「那是因為穿的人是水嶋斐呂看起來才會帥!你又不是水嶋斐呂!」
  說得太對了。中肯到無法反駁。唉,中肯的言論在哪個時代都會傷害人心。
  「而且那套作務衣……超乾淨的。不怕弄髒的衣服為什麼那麼乾淨啦。」
  「囉嗦。因為我很珍惜它。」
  「退一百步來說,手寫作家穿作務衣的理由可能是怕衣服被鉛筆弄髒……但你不是只要敲鍵盤嗎?哪裡需要擔心衣服弄髒。」
  「是因為那個啦,那個……可、可能會打翻咖啡。」
  「……你該不會穿這樣去便利商店吧?」
  「…………」
  「會嗎!真的假的!」
  「放、放心。我不會幹作務衣搭運動鞋這種蠢事。外出時我都是穿木屐。」
  「木屐!」
  她像突然頭暈似的雙腿一軟。然後以手掩嘴,彷彿在忍住不要哭出來,不知為何開始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陽太。」
  若要用什麼東西譬喻……感覺像因為村裡的規矩,得把小孩送給怪物當活祭,哭著目送他離去的母親。
  「有我在還害你變成這樣,對不起……」
  「呃,別道歉了啦……真的。」
  搞得我好像已經沒救的樣子,或是得了不治之症。嗯──作務衣果然不適合穿出去嗎?超商店員也看了我三次。
  沒辦法,去換衣服吧──在我如此心想的瞬間。
  通知有客人來的電鈴聲響起。
  「午安!神老師!你最可愛的頭號弟──哇,好土!」
  一如往常的招呼語講到一半時,小太郎看見我穿著作務衣,大吃一驚。
  「啊……什麼嘛,原來是神老師。那就是正常運轉了。」
  「……啥意思?妳在暗示我平常就很土嗎?」
  「我帶伊文來囉。」
  小太郎華麗地無視我的抗議。這傢伙這麼沒禮貌也是正常運轉。
  接著,一名少女從小太郎身後走出。
  若要用一句話形容──是個哥德蘿莉風美少女。
  少女身穿以黑色為基調的哥德蘿莉風禮服,衣服上到處綴有輕飄飄的荷葉邊。手上拿著一把漂亮的傘。
  從傘下窺見的稚嫩臉龐,美麗得如同一尊精巧的人偶。肌膚白皙得彷彿在拒絕陽光,兩眼鮮紅如血,大概是戴了有色隱形眼鏡。
  少女擁有人偶般的美貌,嘴角卻高高揚起──
  「──呵。」
  笑了出來。用做作到不行的動作,撥起綁成雙馬尾的黑髮。
  「神陽太這個作家住的地方還真寒酸。你之前那麼高高在上地對我說教『作家這個職業如何如何』、『銷量如何如何』,我還以為你肯定收入優渥,住在氣派的豪宅……呵呵呵。看來你也跟在網路上蔓延的那些愚昧銷量廚一樣,是只會講大話的存在。」
  標緻的面容嚴重扭曲,露出嘲諷的微笑。
  「到頭來,你的世界觀只有這種程度嗎?」
  「…………」
  有點搞不懂她在說什麼。我在去年的頒獎典禮就知道,這位少女有講話動不動就加上「世界觀」一詞,拚命幫自己塑造人設的習慣。
  我的後輩繪萬寺伊爾──通稱伊文(與其說通稱,不如說是她自己表示「別人大多叫我伊文」)。
  她是現役女國中生作家,也是現役中二病患者。
  
  
  繪萬寺伊爾是榮獲去年PX文庫新人賞「大賞」的得獎作家。
  真名為意謂福音的「EVANGEL(伊文潔爾)」,數百年前來到這個國家時被迫用漢字命名,結果便成了「繪萬寺伊爾」──她的筆名似乎蘊含這樣的腦內設定。
  她在頒獎典禮上接受採訪時──
  我所寫的東西並非小說,而是一本「福音書(Evangel)」。更正確地說,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本「福音書」。我只不過是將自身靈魂的碎片轉化為故事切割出來,發送至全世界。那就是我這個作家的世界觀──
  ──留下十分有病的得獎感言。一想到她長大後如果看見這段銘刻在網路上的感言,就覺得丟臉到胃都揪了起來。
  她的得獎作《劍物語》,是超級王道的中二戰鬥輕小。
  異能無效化能力、血液操作能力、瞳力系能力、以過去的心靈創傷為契機顯現出來的魔劍妖刀設定──是部真摯地正面描寫所有中二要素,完全沒有一絲搞笑意圖的作品。
  因為「現在這個時代,這麼王道的中二戰鬥作反而很嶄新」而得到評審的好評,榮獲新人賞最大的獎項大賞。
  「…………」
  我、結麻、小太郎、伊文,坐在放著四杯麥茶的桌子旁邊。
  氣氛相當凝重。原因八成在於冷冷瞪著我的伊文,以及努力不和她對上目光的我。
  「對、對了伊文老師。妳的《劍物語》聽說賣得不錯。」
  我受不了這個氣氛,主動開啟話題。
  「才出到第二集,系列累計印量就已經破十萬本了對不對?超強的。同樣是大賞得主,真不知道該說驕傲還是嫉妒。」
  繪萬寺伊爾的出道作《劍物語》,銷售狀況非常不錯。對於作品榮獲大賞,卻在第三集被斬掉的我來說,實在很羨慕。
  我先試著拍她的馬屁,然而──
  「哼……又要扯銷量。你們這些銷量廚是不知道其他評價作品的方法嗎?非得拿數字當盾牌,才敢說出自己的意見?」
  我的稱讚似乎碰到了她的逆鱗。
  「這個業界的人真的只會講銷量。之前去過頒獎典禮,我都絕望了。每個人開口閉口都是銷量……『那個題材已經過氣,寫了也沒意義』、『如果是炒那部作品的冷飯倒還有機會』、『有人願意開發新題材再跟上』、『輕小已經完蛋了,去寫網小吧』、『不,往手遊發展好了』……全是只會追著流行的尾巴跑的愚蠢凡人。令人作嘔。為什麼他們滿腦子都只想著跟流行?為什麼不順從心意寫自己覺得有趣的東西?」
  她板起端正的臉龐,不屑地接著說:
  「不寫想寫的東西,成為作家還有什麼意義。」
  她像在挑釁我似的直直瞪過來。流露出憤怒與憂傷的視線有點帶刺。
  雖然跟小太郎有點差別,繪萬寺伊爾也是偏「天才型」的作家。她不是不會做市場調查或宣傳,但她認為「不寫想寫的東西就沒意義」。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和我的工作觀無法相容。
  「……每個人當作家的意義都不一樣吧。別人沒資格插嘴。」
  「對我說教的男人不適合講這句話呢。」
  「唔……」
  「第一次看見你的筆名時,我還以為你和我擁有同一邊的世界觀。看來是我看走眼了。」
  伊文平靜地說。
  「神陽太──彷彿在暗示對太陽神(Apollon)的叛逆,彷彿要將這個世界推落黑暗深淵,散發出獨一無二的悖德感與孤高感的名字……筆名如此品味超群,本人卻是拚命迎合流行的銷量廚作家。未免太名不符實了。你要不要改個名?」
  「…………」
  「喂,你在笑什麼?」
  「呃,沒有啦。」
  她冷酷地看著我,我卻控制不住嘴角的笑意。
  「因為從來沒有人把我的筆名誇成那樣,我有點不好意思。」
  「啊?誇……?」
  「我、我的筆名,品味那麼好啊……?」
  「什麼……唔。請你別誤會了。對你的稱讚單純是我口誤。我絕對不會承認你這種銷量廚作家。」
  伊文的表情變得更加嚴肅。
  「你那部動畫化的作品──《英雄殺手的最終章(Last Waltz)》,也如實反映出了你庸俗又拜金主義的世界觀。用到爛的特殊讀音書名,加上不曉得有多少人寫過的主角威能系後宮。內容也全是老哏的套路──」
  一連串有些人聽了應該會氣到理智線斷裂的批判後。
  「──硬要說有什麼值得稱讚的地方……頂多只有取稱號的品味。」
  她又誇了我一句。
  「特別優秀的是主角的稱號──『殺風景(Killing Field)』。與一路走過來,用壓倒性的火力殲滅了眾多軍團的他很相襯。像『冰之女王(Ice Queen)』這種讀音用英文直譯的稱號,本來是絕對不能用的,但這個稱號是故意觸犯禁忌的類型。『殺風景』一詞在日常生活中就會用到,仔細觀察卻會發現,這個詞從字面上來看是帶有攻擊性的──而你刻意幫它冠上接近直譯的讀音……『殺風景(Killing Field)』。只能說幹得漂亮。」
  「……呵。呵呵。妳挺會說的嘛。」
  我拚命控制住上揚的嘴角,試圖反駁。
  「妳的《劍物語》我也有看。是很有趣沒錯,不過說實話,自以為是的部分太多了。整體而言說明過多。我認為再濃縮一下情報,該走套路的部分就走套路,會更受讀者歡迎。」
  「……哼。看來你這種庸俗銷量廚作家,無法理解我唯美又精緻的世界觀呢。」
  「可是,武器的名字超級讚。」
  「真、真的嗎!」
  喀咚。一直維持高傲態度的伊文,突然探出身子。臉泛紅潮,呼吸急促。宛如人偶的氣息消失了,表情瞬間變得像與實際年齡相符的國中生。
  「寄宿在主角體內那把擁有異能無效化能力的妖刀──『神切蟲(カミキリムシ)』。讓人有種『喔唷,來這招啊』的感覺。這種不落俗套感太棒了。刻意不冠上特殊讀音,直接用片假名標記的做法,我也很欣賞。」
  「……哦、哦──是嗎。好、好吧,以凡庸作家來說,你的著眼點還不錯,我就誇獎你幾句。」
  「還有故意把『斬』換成『切』,有股絕妙的平衡感。一般來說『斬』絕對比較好,不過考慮到跟第三個『蟲』字搭配起來的效果,『切』字能營造出用牙齒或嘴巴咬碎的粗暴感,而不只是用刀俐落地砍斷。」
  「沒錯!這部分我煩惱超久的!不曉得用自動選字改了幾次。還因為一直在看『切』跟『斬』,發生完型崩壞現象。」
  「啊──我懂。我取名字的時候也一天到晚這樣。」
  「呵……」
  「……哈。」
  我們下意識對彼此露出得意的笑。
  四目相交,光憑視線就能傳達一切。
  作家的本能在告訴我。
  啊啊,我跟這傢伙是同類──
  
  
  
  「……欸、欸,小太郎。陽太和伊文為什麼突然看著對方,散發出一種『這傢伙有兩把刷子』的氣氛?」
  「啊──不用管沒關係。類似於中二度高的輕小說家的疾病。」
  旁邊那兩位好像在講什麼,但這不重要──
  「……呣呼。」
  「呵、唔呼呼……」
  「小、小太郎!這次他們突然害羞地笑起來了……」
  「啊──這是努力裝酷,卻因為品味被人稱讚,喜悅之情勝過了想裝酷的心情。品味被人稱讚就會扭來扭去,也是中二度高的輕小說家特有的疾病。」
  小太郎做了十分隨便的解說後,抓住面帶幸福笑容「唔呼呼……呵呵呵」笑著的伊文的肩膀搖晃。
  「伊文~振作點~妳忘記今天是來幹麼的嗎?別因為被神老師誇獎就高興得飛上天啦。」
  「……我、我才沒有高興得飛上天。被這種凡庸無知愚蠢的銷量廚作家稱讚,也沒什麼好高興的。」
  她快速說完這句話後,清了下喉嚨,重新面向我。
  「神陽太,今天我是來跟你報告的。」
  「報告?」
  「我只講一遍,給我聽清楚。」
  伊文的語氣給人一種壓迫感,看起來卻有點興奮。
  
  「我的出道作《劍物語》──決定動畫化了。」
  
  「…………」
  「呵。是動畫化唷。我的《劍物語》要作成動畫了!」
  「什、什麼!」
  她剛才明明說只講一遍,竟然立刻又講了一次!
  ……好吧,重點不在這裡。
  「是嗎。《劍物語》要動畫化啦……」
  我確實嚇到了,但可以接受。這部作品才出到第二集,累計印量就破十萬本。編輯部跟營業部會著手搞跨媒體製作也是理所當然。
  考慮到它還只有兩集,現在動畫化是有點早,不過絕非罕見案例。動畫化企畫在跟大眾公布「決定動畫化」的更早之前,就開始執行了。我的《英最》也是在出到第三集時接獲動畫化的邀約。
  「……好厲害。」
  出道作就動畫化。
  出道半年就動畫化。
  而且──作者還是國中女生。
  厲害。真的好厲害。
  「呵呵。多誇我幾句吧。更加崇拜我吧。大可跟我道歉『對不起,我這種凡庸作家自以為是地對妳說教』唷?」
  伊文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感覺好複雜。為同書系的後輩出人頭地感到高興的心情──以及同等級的負面情緒,令胸口緊緊揪起。
  「……恭喜妳。還有,對不起。」
  我先是祝賀她,才低頭致歉。
  「去年頒獎典禮續攤時,我喝醉酒跑去纏妳,真的對不起。我向妳道歉。」
  我明白伊文為何要來我家了。
  恐怕是來炫耀的。來報告動畫化這個輝煌的成果,順便跟高高在上地對她說教的我表示「你之前訓過的人是這麼厲害的作家喔。虧你有臉對我說教」。
  我是這麼認為的──
  「咦……呃,咦……」
  伊文不知為何驚慌失措起來。
  「不、不對……為、為什麼……?」
  她一臉困惑,望向小太郎向她求救。
  「小、小太郎……妳、妳有告訴人家,我今天來這裡的原因嗎?」
  「……咦?告訴神老師比較好嗎?我想說妳會想自己講,所以沒有……」
  「怎麼這樣……我以為妳已經說了……」
  雖然我不是很明白狀況,她們之間好像有點溝通不良。
  「呃──嗯……我、我離開一下。啊。結麻小姐也一起走吧!」
  「咦……啊,等、等等。」
  經過片刻的沉思,小太郎抓住一頭霧水的結麻的手,硬把她拖出去,留下我跟伊文兩人。
  「咦……?怎、怎麼回事?」
  「……小太郎似乎是想讓我們獨處。真貼心。」
  伊文邊說邊端正坐姿。但她目光游移,手指也動來動去。剛才高傲的態度瞬間消失,坐立不安。
  「今天我來找你的理由……我以為小太郎已經跟你說過,看來我們都誤會了。真是,人類的身體真的很不方便。」
  「今天妳來的理由……?不是來炫耀動畫化嗎?」
  「不、不是……的。那也是原因之一,不過……我絕對不是想炫耀……那個,呃,就是……」
  伊文支支吾吾地說。純白如雪的臉頰,不知何時整張臉都紅了。不久後,她一副下定決心的模樣開口。
  「今天,我是來跟你道謝的。」
  「道、道謝?跟我嗎?」
  搞不懂。
  我只有被痛罵和侮辱,不記得她有跟我道謝。
  「我聽小太郎說,你因為去年頒獎典禮續攤時發生的事,到現在還在煩惱,所以我認為該跟你見一次面講清楚……雖然我其實一點都不想再見到你這種庸俗作家。」
  她哼了一聲後說:
  「你記得自己當時對我說了什麼嗎?」
  「嗯、嗯。」
  我沒有忘記。雖說我喝醉時變得怪怪的,還沒醉到徹底失去記憶的地步。
  我記得很清楚。
  因為當時我吶喊出的話語,無疑是發自內心──
  
  
  去年的頒獎典禮,按照慣例包下居酒屋的一間包廂續攤。
  在集合一堆作家與插畫家的包廂角落──突然展開一場議論。
  主題是要「寫想寫的作品」還是「寫會賣的作品」。
  對作家而言這是永遠的話題,也是往往會變成無意義的議論的話題。
  那一天,議論中心是大賞得主伊文,以及獲得優秀賞的另一位作家新秀。
  「──模仿暢銷作品的包裝、流行的書名、好像在哪裡看過的大綱、照抄人氣作品的世界設定、隨便設計的角色、一連串的套路……我無法理解。小說──輕小說,理應可以更加自由。」
  「就說了,伊文老師這種『不寫想寫的東西就沒意義』的想法是理想論啦。不如說是外行人的想法。我們已經是專業人士了喔?寫會賣的東西不就是我們的工作嗎?怎麼能不把銷量和流行放在心上。」
  「被銷量這種無聊的概念束縛住,只會迷失作家的本質。創作正因為是將靈魂一塊塊分割出來販賣才叫創作。即使跟銷量妥協,靠寫套路寫出暢銷作也沒有意義。」
  「我當然也想寫喜歡的東西……可是,有什麼辦法。讀者只會買會賣的作品。不做出某些妥協,哪能在這行做下去。先寫出一部暢銷作,提高自己的知名度後再寫真正想寫的作品就好。」
  「我跟你無法溝通。」
  伊文和另一名男性討論得很熱烈。是一場「區區新人在講什麼啊」的議論,同時也是很有新人風格的青澀觀點。
  周圍的人都沒有對此發表意見。不曉得是覺得傻眼,還是不想招惹他們。
  「……喂。」
  加入這場議論的人──用不著隱瞞,就是我。
  「你們這些作家新秀,少自以為了……」
  由於我醉得很厲害,口氣有點嗆,眼神應該也挺凶的。
  其他人對我勸酒,說要慶祝我滿二十歲,結果我不小心得意忘形,喝得爛醉。我這個邊緣人大學生,沒有跟朋友在家喝酒過,也沒有跟社團的人一起喝酒的經驗,所以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極限。
  突然介入的醉漢令兩人當場僵住。四周的氣氛變得相當尷尬,然而醉醺醺的我卻停不下來。
  「……我啊,全世界最討厭的,就是要『寫想寫的作品』還是『寫會賣的作品』這種莫名其妙的議論……為什麼啊,搞不懂,混帳東西……為什麼你們──討論時把寫得出暢銷作當成前提一樣……!」
  我任憑自己的感情驅使,將心中所想毫無保留地說出來。
  「講得一副很簡單的樣子……少瞧不起暢銷作了。靠寫套路寫出暢銷作也沒有意義?這種話等妳實際靠寫套路寫出暢銷作再說啦!先寫出一部暢銷作再寫想寫的作品就好?懷著這種拿它當臨時工的心情,哪可能寫得出暢銷作!少瞧不起讀者跟這個業界了!」
  腦袋陣陣發疼。意識模糊不清。儘管如此,嘴巴還是停不下來。
  「輕小說啊,賣不出去是不行的!因為賣不出去……賣不出去,只會被斬掉……等於是在背叛自己的作品,自己的角色……還有願意說自己的作品好看的讀者……」
  當時我滿腦子都是《王權心》和《Never Never Happy End》。寫得那麼努力,也有注意哪些類型的作品會賣,卻不忘加入自己的原創性,挺起胸膛,將它們做為作家神陽太的作品出版──卻一下就被斬掉的那兩部作品。
  雖然它們一點都不賣──也不是沒人願意看。批評自然是有,但也有人誇它好看。即使真的是極少數,我認為是傑作而出版的作品,確實有人看得很開心。
  我背叛了那些人。
  用腰斬這種讀者不必為此承擔半分責任,完全是製作方的考量的形式。
  「要『寫想寫的作品』還是『寫會賣的作品』……這還用問嗎──把想寫的作品寫成暢銷作不就得了!」
  這就是專業人士的工作吧!
  我如此吶喊。
  我覺得,當時的台詞不是針對特定人物,肯定是對我自己吶喊的。為了告誡自己,為了告訴自己,從靈魂深處對靈魂深處吶喊。
  「為了出版社,為了自己,還有為了讀者……要拚死、盡全力寫出會賣的作品。非得努力讓作品賣得出去才行。有想寫的東西,就全力提高它的利潤,拚命從想寫的作品和會賣的作品之間想出折衷方案……所以,那個,就那樣,也就是說,就是那樣啦……就是,這樣,對吧?你們懂的吧?」
  之後的記憶有些模糊。我在話講得不清不楚,語無倫次的狀態下,坐到伊文旁邊──對方顯然被突然大喊的醉漢嚇得目瞪口呆──然後喋喋不休地對她講了一堆不曉得是創作論還專業意識的東西,不知不覺失去意識。
  
  
  「頒獎典禮時,是我因為得獎作品要如何改稿,跟編輯起爭執的時期。」
  伊文說。
  「《劍物語》的女主角──雨宮櫻,在投稿階段是有戴眼鏡的。」
  「眼鏡……」
  「和編輯討論出書時有哪些地方要改的時候,責編第一個跟我說的是『女主角戴眼鏡不會賣,拿掉吧』……我啞口無言。我已經做好被挑什麼毛病都能接受的覺悟,沒想到最先挑的是『把女主角的眼鏡拿掉』。」
  「…………」
  我很清楚責編的意圖。
  女主角戴眼鏡的輕小說不會賣──當然有許多例外,不過觀察至今以來的市場趨勢,從統計和打擊率判斷,可以肯定眼鏡女主角需求度很低。女主角──會上第一集封面的女主角戴著眼鏡,從商業觀點來看,負面要素太過強烈。
  有無眼鏡。
  是與作品的「有趣度」毫無關係,卻會嚴重影響「銷量」的要素。
  因此編輯都會盡量拿掉女主角的眼鏡。設定上無論如何都得戴眼鏡的話,也存在只有封面不畫眼鏡這個密計。
  「老實說……我一點都不在乎眼鏡。我並不是因為有深層涵義或設定,才把她塑造成眼鏡角。不戴眼鏡,雨宮櫻這個角色依然會成立──不過,我反對了。我說我絕對不會把眼鏡拿掉,也不同意封面不畫眼鏡。算是意氣用事吧。我無法接受。不是想讓作品變得更有趣,而是單純為了銷量叫我改稿……!」
  可是──伊文接著說。
  「聽見你在居酒屋講的那番話,我有點……真的只有一點改觀。我開始覺得,重視銷量不代表妥協。」
  至於結果如何,我已經知道了。我看過市面上發售的《劍物語》中,女主角雨宮櫻沒有戴眼鏡。
  無論是在封面,還是在內文。
  「話、話先說在前頭,我沒有屈服於商業主義,也沒有討好讀者喔?只是不希望因為戴不戴眼鏡這種小問題,害讀者群縮小。」
  伊文臉頰微微泛紅,滔滔不絕地說。
  「……《劍物語》銷量似乎非常不錯,也決定動畫化了。所以,今天……我想來跟你道謝。」
  「咦?不不不,沒什麼好謝的。我只是喝醉酒亂叫了一通,而且《劍物語》的命運不可能因為戴不戴眼鏡而改變吧。」
  《劍物語》成為暢銷作和女主角不戴眼鏡之間有何關聯,沒有人知道。
  說不定維持戴眼鏡的設定出版,也能跟現在一樣賣。正好迎來空前絕後的眼鏡風潮,有眼鏡女角會比現在還要賣的可能性……好吧,也並非為零。
  「這點小事我知道。可是,聽說你很愧疚……不、不對,不是那個意思,我是因為不想處在好像欠了你這種銷量廚作家一個人情的狀態,才來做個表面工夫跟你道謝。」
  伊文微微──真的是微微──對我低下頭。
  「謝、謝謝您……我完全沒有把那件事放在心上,所以您可以不必介意……」
  面對面紅耳赤的少女,我只能「喔、喔」點頭給予模稜兩可的回應。
  「……好、好了,結束。虛有其表的道謝結束了。呼。啊──好痛苦。竟然要對我一點都不尊敬的前輩低頭,跟拷問一樣。」
  她故作若無其事,白皙肌膚卻依然透著紅色。
  室內充斥難以形容的神祕氣氛。
  過沒多久──
  「欸。」
  伊文開口了。
  「你剛才不是跟我道歉嗎?」
  「對、對啊。因為我覺得我做錯事了。」
  「是嗎。不過你是在為喝醉酒對後輩說教這個事實感到羞愧,當時講出來的那些話,你並不覺得丟臉對吧?」
  「…………」
  「當時的吶喊,毫無疑問是你這個作家的世界觀,沒錯吧?」
  她硬要插入一句招牌台詞,害我有點聽不懂,但我靠前後文明白了她想表達的意思。我點頭回答「是啊」。
  「這樣呀。」
  她冷冷點了下頭,經過數秒的沉默,再度開口。
  「我……還是覺得銷量這種東西很無聊。我發自內心看不起只會用銷量這種無聊的數字,判斷作品的有趣度和娛樂作品的優秀度的那些人。看都沒看過內容,光憑數字就覺得自己瞭解那部作品的一切的人,乾脆死光算了。」
  紅色眼眸中浮現憤怒與悲哀。其中寄宿著對於被拜金主義荼毒的業界及顧客,堪稱異常的厭惡。
  她有過什麼經歷嗎?
  會讓她厭惡、想要否定「銷量」這個概念的經歷──
  「……是啊。」
  我點頭附和。全盤肯定伊文的看法。
  「妳說的沒錯。銷量這種東西很無聊。」
  有趣度是依據每個人的感性判斷的,銷量僅僅是單純的人數。兩者之間不是毫無關聯,卻也不是等比關係。
  有趣度是主觀,銷量是客觀。
  有趣度是深度,銷量是人數。
  次元根本不同。
  所以,單方面斷定「賣得好的作品有趣,不賣的作品無聊」,跟單方面認定「朋友多的人是好人,沒朋友的人是爛人」一樣。
  朋友多的人,當然有他的魅力及價值。
  然而,因為這樣就認定朋友少的人是爛人,我認為是非常冷漠且空虛的想法。
  銷量這種東西很無聊──
  「不過──專業人士就是不得不拘泥在這無聊的東西上。」
  我如此說道。
  正因為是想寫的東西,才必須把它寫得會暢銷。
  為了出版社,為了業界,為了金錢,為了自己。
  更重要的是──為了讀者。
  身為專業人士,我們必須盡己所能,好讓書多賣掉一本也好。
  「呵。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伊文露出有點滿足的微笑。
  「我就稍微承認你吧。本以為這是個跟我無法相容的庸俗想法,若能帶著覺悟貫徹始終,也是一種真理……啊。不對,是世界觀。」
  「……會在關鍵時刻講錯的話,勸妳乾脆別講那句招牌台詞。」
  「這、這才不是招牌台詞!」
  
  ※ ※ ※
  
  「啊。對了,伊文拜託我說:『我……大概會因為太頑固,開不了口跟人家道謝,到時麻煩妳推我一把。』我都忘了。」
  「……妳是不是忘了件挺重要的事?」
  看樣子,伊文並沒有太在意在頒獎典禮續攤時發生的那件事。不僅如此,還有點感謝陽太。
  我也知道她今天為什麼特別咄咄逼人,不如說表現得傲慢過了頭。伊文好像誤以為「神陽太知道自己是來道謝的」。所以她才會虛張聲勢,避免被對方瞧不起。
  ……好吧,也有可能是因為她本來就是那種個性。
  那類型的人,記得是叫中二病吧?
  「好了,結麻小姐,等等要做什麼?我看最好打發一下時間再回神老師家。」
  「嗯──那去買東西好了。」
  出門前迅速抓住的包包裡,裝著錢包和折疊式環保袋。順便買好晚餐的食材吧。
  我跟小太郎來到最近的超市。
  將購物籃放到推車上,按照慣例從蔬菜區開始逛。我一面確認蔬菜的價格,一面從包包裡拿出手帳。
  「唷?那是什麼?」
  「類似食譜的東西。為了避免忘記自己做過的料理,我都會記下來。」
  「噢──結麻小姐的女子力還是一樣高耶。」
  「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模仿網路上的食譜做而已。」
  「聽神老師說妳以前是辣妹,現在是網球社,我還在想不曉得會是多輕浮的女人……原來辣妹跟網球社也會有賢慧的女生。」
  「妳對辣妹和網球社的偏見太嚴重了吧!」
  陽太那傢伙……私底下到底把我講成什麼樣子。
  「雖、雖然是辣妹,我算很低調的那種啦……」
  制服穿得亂一點,頭髮捲一點,妝濃一點而已。沒穿耳洞,也沒曬黑。現在到大城市了,回想起來……感覺真的像東北鄉下地方的辣妹。啊啊,好丟臉。
  「網球社也……好吧,大社似乎很愛揪團去喝一杯,但我加入的網球社是只有偶爾會打網球的小社團。社員也只有女生。」
  「哦──原來如此……嗯?結麻小姐結麻小姐,這個偶爾會出現的太陽圖案是什麼?有些食譜有,有些食譜沒有。」
  小太郎盯著我借她的手帳問。她指向的那一頁,有個畫上簡單的臉的太陽圖案。心跳瞬間加速。
  糟、糟糕!
  我忘記那個圖案了!
  「呃、呃,那是那個……」
  我急忙思考藉口,但我又不是作家,沒有能迅速編出一個好故事的技能。
  「……陽、陽太說好吃的料理,我都會畫上那個圖案……」
  這句話說出口的瞬間,我還以為臉頰要燒起來了。
  好、好難為情!超難為情!
  「不、不是的,小太郎!陽太那傢伙很挑食,我迫於無奈才幫他注意……沒有特別的意思……」
  「兩位關係真的很好呢。」
  小太郎愉悅地笑著。我害羞得低下頭。
  「聽說兩位是青梅竹馬,你們感情一直這麼好嗎?」
  「……誰知道呢?也沒有吧。我是上大學後才開始煮飯給他吃……高中時期,我們還滿疏遠的。」
  即使我們念同一所高中,在學校幾乎不會交談。
  該怎麼說呢,有種圈子不同的感覺。
  我待的是……那個,辣妹風,或是時尚少女風,總之就是那種路線的女生團體,陽太則沉迷於小說中,把校園生活晾在一旁。
  我想他不是邊緣人,不過他經常獨自行動。
  瞞著其他人逕自將作家設為目標,然後當上作家,一直默默、淡定地獨自努力,看都不看其他地方一眼──
  作家這個工作,與孤獨相對。
  我們邊聊往事邊買好東西,離開超市。今天的晚餐是沖繩雜炒。陽太不愛吃的菜……因為在現在這個狀況下選擇做有太陽圖案的料理,太難為情了。
  「──咦──結麻小姐,妳沒看神老師的作品啊!」
  「嗯、嗯。」
  回家路上,小太郎開始熱情述說陽太的作品有多好看,我老實告訴她我沒看過,她立刻瞪大眼睛。
  「太可惜了。人生少了十三%的價值。」
  她明明疑似陽太的信徒,標準卻很嚴格。通常這種時候不是要說「人生少了一半的價值」,我再回「有這麼多──?」嗎?
  不過。
  這樣反而比較真實。或許對小太郎這名少女而言,神陽太的小說真的占了人生的一成多,沒有灌水,毫無誇示。若是如此,可以說是非常高的比例。
  這孩子的一成,由陽太的小說構成──
  「……其實,我不太會看小說。陽太的作品也是,雖然我想過要試試看……說實話,該說喜好不合嗎。」
  「啊──嗯,也是有這種人。」
  「小太郎很喜歡陽太寫的輕小說呢。」
  「最喜歡了!神老師真的是神!」
  小太郎兩眼發光。我莫名感到害臊。我也知道我害羞很奇怪啦。
  「以前我只是喜歡他的作品,現在則是以同行的身分尊敬作家神陽太。妳看,神老師不是專業意識超高,整體上來說超級嚴以律己嗎?」
  我用力點頭。舉雙手同意。那傢伙真的嚴以律己,專業意識又高。從旁看來會覺得,他將全部的生活都奉獻給工作──奉獻給小說。
  明明是個不會自己打掃洗衣的社會不適應者,唯有在輕小說家這個工作上,他認真、投入到駭人的地步。
  「我去玩的時候,他也總是在工作,說什麼『寫作力跟肌力一樣,不天天寫就會衰退』。」
  「啊──我好像也聽過這句話。」
  「一天不練習,要花三天補回進度」是職業運動選手常說的話,陽太說寫小說也一樣。他講完這句話後,又像在鬧彆扭似的補上一句「不過休息再久還是寫得出東西的作家,應該多到數不清吧。像我這種凡人,得拚命努力才行」──但是。
  自己是凡人,所以不得不努力──能講出這種話,能乾脆地承認這件事,一路努力過來,我這種凡人實在不認為那是凡人的想法。
  「老實說,神老師太認真了,我覺得很恐怖。」
  「……會覺得恐怖呀。」
  「完全不會想效法他。」
  「……完全不會想效法他呀。」
  我好像有點理解陽太不想收這孩子當徒弟的心情。她拜陽太為師,到底想從他身上學到什麼呢──在我納悶之時,小太郎接著說:
  「可是,神老師很帥對吧。」
  稚嫩的臉頰泛起紅潮,小太郎露出陶醉的微笑。
  在高興有人稱讚陽太的同時──
  胸口傳來輕微的,像被揪緊似的痛楚。
  咦。
  奇怪。
  有人稱讚陽太,我應該要高興呀,為什麼……?
  不明所以的感情令我感到困惑,想了一下,我很快就明白了。明白這帶來針刺般的疼痛的負面情緒,是自私的獨占慾。
  啊啊──原來。
  不只是我。
  知道陽太很帥的人,不只是我──
  「…………」
  高中時期──陣內陽太在學校顯得格格不入。
  雖然不是徹底的邊緣人,比起校園生活,他明顯更以寫作為優先。下課時間大多在看書,或是用筆記型電腦記錄靈感。放學後則直接回家工作。
  除了雙親跟我以外,他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以作家身分出書了,所以其他人大概會把他看成不起眼又陰沉的人。
  我覺得我那些辣妹圈的朋友……也瞧不起陽太。「邊緣人」、「陰沉」、「宅男」、「有那種青梅竹馬,結麻真可憐」……這種話,她們講過好幾次。
  每次我都會感到憤怒,卻因為不想害氣氛變僵,一句話都無法反駁,覺得自己很丟臉──同時又懷著類似優越感的心情。
  哼哼。
  大家都不知道。
  陽太其實很厲害。
  包括我在內的其他同年級生,大部分的人連自己想做什麼都搞不清楚──陣內陽太則早就已經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不只這樣,還以此為職業,以一名專業人士的身分開始工作。在對等的擂臺上,與各式各樣的大人競爭。
  這樣的青梅竹馬,讓我覺得很驕傲,很耀眼。
  誰都不知道。
  只有我。
  只有我知道陽太真正的模樣──
  不過。
  這淡淡的優越感──或許只是來自於獨占慾的妄想。
  編輯、同行、讀者……一定有很多人肯定三年來一直做為專業人士不斷寫作,作品甚至動畫化的作家「神陽太」。
  不只是我,很多人肯定他。有作家的工作可以做,就是這個意思。正因為很多人肯定他、需要他,陽太才會接到牽扯上金錢的工作。
  認識陽太的人,不是只有我。
  事到如今,我才發現如此理所當然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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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2-26 11: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輕小說家的對手
  
  
  以作家的身分活著,偶爾會有一瞬間覺得自己的肉體是某種牢籠。
  好不容易進入狀態──想寫更多故事,身體卻不允許你這麼做。會餓、會睏、會想上廁所、腰會痛、眼睛會累……肉體這個有限且不完全的物體,會妨礙想像與創造。
  靈魂試圖振翅飛向閃亮的高位世界,軀殼卻束縛住它不肯放開。
  人類的身體──真不方便。
  ……話雖如此,人類從事創作活動跟藝術活動的原因,也有一部分是基於身體及語言不自由又不完全,而且如果有上帝或女神問我:「那讓你變成只有腦和手,你有辦法只靠寫小說活下去嗎?」我肯定會說:「呃,這沒辦法……」拒絕掉,所以到頭來,這只是一種「專注到會覺得身體很不方便的我超級帥」的自我陶醉──不管怎樣。
  今天。
  會定期降臨的人體的不便之處,今天也折磨著我。
  「……不要。我不想去。」
  「不行不要。要去。」
  這一問一答不曉得在我家重複幾次了。
  我跟結麻互瞪著。但我輸給她的魄力,視線慢慢移向下方。
  「不要像小孩子一樣鬧脾氣。來,要走囉。我也會陪你去。」
  「……不要。我不想去。我覺得還不用去。」
  「可是已經過一個月了。」
  結麻像在責備我似的,傻眼地說。
  「該去美髮店了啦。」
  「…………我不想去啦啦啦啦。」
  今天──看見我的頭髮長到讓人看不順眼,結麻終於使出真本事,想把我拖到美髮店。之前她就一直在念我頭髮太長,我都隨便應付過去,今天終於連強詞奪理都沒用了。
  「……我想再留長一點。跟以前的搖滾樂團主唱一樣,用瀏海遮住眼睛,把自己塑造成視覺系帥哥。」
  「別這樣,很土。人家是因為擔任樂團主唱,才勉強能走這種路線。一般人這麼做會變成可疑人士。」
  「唔……」
  「機會難得,偶爾要不要染個頭髮看看?」
  「染、染頭髮……那可是輕小說角色的禁忌喔?寫到一半換髮色的話,會分不清誰是誰喔?妳想對插畫家提出難度多高的要求?」
  「你又不是輕小說裡的角色,沒問題的。」
  結麻冷冷說道。我伸手摸自己的頭。呣呣。確實長長了。好煩喔。
  唉──
  真是,為什麼人類的頭髮會留長?
  一個月兩個月就要剪一次頭髮,真的有夠麻煩。像純種賽亞人一樣,頭髮長到剛剛好的長度就不會再生長不是很好嗎?
  「你為什麼那麼討厭剪頭髮?」
  「……別誤會了。我一點都不在乎頭髮。只不過……我討厭和設計師溝通。」
  「啊?」
  「妳不懂嗎……跟那些打扮得有如現充化身的設計師進行每句話都在試探對方的對話,真的很痛苦……」
  出身地、職業、社團、興趣……那些傢伙為何要問這種問題?將個人情報白白洩漏給不是朋友,今後應該也不會變成朋友的人,有什麼好處?
  像我這種對時尚流行的接受度低,還透過全身上下透露這個事實的人來說,美髮店乃非人者棲息的魔境。那裡讓我留下了數不清的陰影。
  「……我鼓起勇氣拿照片給設計師看,請他幫我剪成跟那位演員一樣,他竟然苦笑著說『但你們長相不同耶』……『等等有沒有要去哪裡玩啊?』……回家啦!我要回家開開心心地過活啦!『你知道髮蠟是什麼嗎?』……知道啦!區區髮蠟我怎麼會不知道!還有那種我都故意拿書出來看,不希望設計師找我聊天了,還問我『你在看什麼?』的傢伙!你是怎樣!勇者嗎?你上輩子是勇者嗎!」
  「冷、冷靜點……」
  「而且那些傢伙還會滿不在乎地問你職業跟年齡喔?神經太大條了吧。」
  萬一客人是尼特族怎麼辦。真是。
  給我向男公關學習一下。聽說他們絕不會主動詢問女性的年齡跟職業。在店裡的期間會多加顧慮,讓她們能忘記殘酷的現實,沉溺在夢中。這些知識我是從漫畫裡看來的啦。
  「這點小事照常回答就行了吧。你就說『我是大學生』,從這邊拓展話題。」
  「……我沒去上課也沒加入社團,哪可能拓展話題啊。」
  「那就老實說你休學了,現在是輕小說家……」
  「不要。會被問『輕小說家是什麼?』害氣氛變尷尬。」
  哀傷的是,輕小說這個媒體在社會上的知名度還很低。想必有不少人沒聽過輕小說。要跟這種人從頭解釋「輕小說是什麼?」這個連職業作家和編輯都無法明確定義的東西,真的有夠麻煩。
  「既然這樣,只說『作家』如何?」
  「更不要。對方會說『告訴我書名吧。我下次去買』。明明根本不會去買。或者是問『作家果然會以芥川賞為目標嗎?』這種只能裝出笑容回應的問題。」
  「……那乾脆說是尼特?」
  「我不希望年收有兩千五百萬還被當成尼特。」
  「…………你夠了喔!」
  我抱怨連連,結麻的理智線終於斷裂。
  「廢話少說,快點出發!如果你不想跟設計師說話,裝睡不就得了!你那麼擅長裝睡!」
  「妳、妳說什麼!別說這種會讓人誤會的話!高中那個才不是裝睡!只是維持趴在桌上的姿勢專心思考而已!」
  之後我們又吵了一陣子,最後是我率先投降……不如說從常識來看明顯是我有錯,因此今天,我將踏入久違數個月的非人者棲息的魔境。
  我被帶到離橫濱站數分鐘路程的時裝大樓──的頂樓,是家非常時髦的美髮店。
  結麻本來好像是去其他家美髮店,但她的設計師改到這家店上班,她便配合設計師來這裡剪頭髮。
  ……女生會跟著設計師換店家啊。對於認為「去日幣一千元剪髮就行」的我來說,真是難以理解的價值觀。
  結麻似乎也順便約了時間,我們一起進入店內。
  然後──過了兩個小時。
  「陽太,久等了。」
  「嗯。」
  先剪完的我坐在外面的長椅上等,結麻慢了一會兒才出現。
  「嗯,不錯嘛不錯嘛。清爽多了。」
  「是嗎?沒啥差別吧?我不覺得有剪多少耶。」
  是有變短沒錯,設計師也有幫我打薄,所以頭髮變輕了,但我希望能剪得更短一點。這樣短時間內就可以不必再來。
  「有意見的話,幹麼不叫人家幫你修。」
  「……如果我是能輕易提出要求的人種,就能在這個世界上生存得更順利。」
  設計師打開折疊鏡,帶著爽朗笑容問「長度可以嗎?」的時候,除了「可以」外還能回答什麼?
  結麻探出身子,盯著坐在路邊長椅上的我的頭髮。這個位置讓她的胸部超靠近我的臉,頭髮還散發出非常香的味道,大概是因為剛做過頭髮……真的是,麻煩不要隨便靠近,會害我怪怪的。
  「哦,你沒染頭髮呀。」
  「責編說不行。輕小說的主角還是不適合在第一集途中換髮色。」
  「別玩輕小說哏了啦。」
  「……總之我就是不想。而且很貴。染過一次之後得定期回去染髮,想染回來又要再花一筆錢。」
  而且,該怎麼說呢……對我這種人而言,不染頭髮算是一道心中的防波堤。
  維持黑髮的話,就算很土別人也會覺得「那個人大概不想把心思花在打扮上」。可是一染頭髮就會有種努力打扮的感覺,萬一這樣還是很土……心靈會承受不住吧?
  「對了,結果你說自己在做什麼工作?」
  「煩惱過後,我說我是編劇。」
  「哇──你說謊。壞孩子。」
  「沒關係啦,也不全是謊言。」
  反正是類似的職業,算在容許範圍內吧。實際上也有很多輕小說家有接寫手方面的工作。
  跟回答「作家」的時候不同,不會被問筆名,不會被問作品名稱,也不會扯到芥川賞。隨便扯個「最近比較多手遊方面的工作」,就會被用有點尊敬的眼神看待……自稱編劇意外地還不錯。以後要跟感覺會問「輕小說是什麼?」的人解釋工作的時候,通通回答編劇打發掉好了。
  「妳也剪了不少嘛。」
  我從長椅上起身,裝作若無其事地說。
  「嗯、嗯,挺適合的啊?很可愛很可愛。」
  我想說偶爾講講看型男風的台詞,試著順口誇獎女生的髮型。老實講,她頭髮的長度看起來完全沒變,但女生的髮型就是這樣。一般而言,女孩子這種生物,就是會對長度挑剔到以公分為單位,罵注意不到這些微變化的男生遲鈍。
  我本來只是想隨口稱讚她的髮型,卻不小心說溜嘴誇她可愛。哎呀呀,真怨恨自己的花花公子屬性。若是輕小說裡面很好追的女主角,大概會「什麼!你、你說我可、可愛……?」立起旗幟──我如此心想。
  「呃、呃……」
  不知為何,結麻露出不曉得該說什麼的苦笑。
  「我今天只有補染。」
  「補、補染?」
  「只染新長出來的頭髮的意思。所以沒有剪頭髮。」
  「…………」
  呃……也就是說,剛才的我,就成了對一根頭髮都沒剪的女生說「妳剪頭髮了啊,挺可愛的啊」的男人嗎。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妳、妳竟敢陰我!」
  「誰陰你啊!是你自己誤會的!」
  可惡。好可怕的陷阱。通常都會覺得去了美髮店髮型會變吧!就算在男人眼中一點差別都沒有,也會以為有些微的變化吧!
  再說補染是什麼!我才沒聽過那種鬼東西!我平常會接觸到的女生(女角),全是髮色永遠不會變的人啦!有很多設定上是土生土長的日本人,卻天生擁有一頭紅髮或粉紅髮的人啦!
  結麻笑了出來,彷彿在嘲笑只能低聲咕噥的我。
  「真是……還不都是因為你莫名其妙想耍帥才會失敗。就算你勉強自己誇我,我也不會高興的說。」
  「……囉、囉嗦。我又沒有勉強誇妳。我一直都覺得妳很可愛,才沒有說謊──」
  「咦?」
  「──!」
  我發現自己自爆了,急忙閉上嘴巴。可惜為時已晚。站在面前的結麻臉頰瞬間變紅。不過,我知道我的臉比她更紅。
  過沒多久,結麻紅通通的臉上漾起笑容,「……嘿嘿嘿」的嬌羞笑聲自口中傳出。
  「哦、哦──原來如此。你是這樣想的啊。」
  「笨蛋……才、才不是!剛才只是我口誤……所以!」
  「原來你一直覺得我很可愛。哎呀,哎呀──原來如此。陽太看我的時候,總是在想這種事啊。」
  「~~!啊啊夠了,閉嘴!這個話題到此結束!趕快走了啦!」
  結麻滿面喜色,愉快地盯著我的臉。看她奸笑得那麼開心,我用力別過頭,像要逃跑似的邁步而出。臉依然燙得要命。真是,不該模仿型男的。
  
  
  之後我們因為難得來一次時裝大樓,隨便逛了一下,看看彼此的衣服之類的。話雖如此,我是覺得衣服只要有最低限度的量即可的類型,感覺只是在陪結麻逛街。
  結麻基本上很果斷,以女生而言屬於買東西快的類型,所以陪她購物不怎麼累人……說什麼「以女生而言」,我的比較對象只有老媽和妹妹而已。
  「你沒有想買的東西嗎?」
  買完該買的東西後,結麻問我。
  「鞋子吧。」
  「鞋子?好啊。呃,男鞋在哪一層樓……」
  「啊──不是平常穿的鞋。我想買慢跑用的鞋子。」
  「嗯?你要正式開始跑馬拉松嗎?」
  「不是啦。只不過……之前跟藤川先生聊天時,他跟我說會每天跑步的話穿慢跑鞋絕對比較好,不要穿球鞋。我現在穿的鞋子也舊了,機會難得,乾脆買雙好一點的鞋。」
  於是,我們來到大樓裡的運動用品店。
  我來到賣鞋子的專櫃,架上擺滿各種用途的最適鞋款。
  「慢、慢跑鞋種類滿多的嘛。」
  「……對啊。」
  我和結麻被鞋款的多樣性嚇到。我每天慢跑只是為了維持身體健康,不需要那麼正式的鞋子……但我這個外行人連哪雙是給外行人穿,哪雙是給內行人穿都無法分辨。
  隨便買雙便宜的就行了吧──我邊想邊看,這時。
  「咦──這不是神老師嗎?」
  有人從背後叫住我。
  我回過頭,一名高大的青年站在那裡。
  清爽的短髮與眉清目秀的面容很相襯。服裝是POLO衫搭牛仔褲,以及走休閒風的手錶。雖然是很簡單的搭配,看起來卻異常帥氣,大概是因為他同時具備長得帥、身高高、身材精瘦這三個要素。
  散發出強烈好青年氣場的這名男子,帶著親切笑容走過來。
  「好久不見。真巧,竟然會在這種地方遇到。」
  「藤川先生,您好。」
  「您好您好。啊,希月小姐也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藤川先生。」
  這個洋溢著爽朗整潔氛圍的帥哥──名為藤川織人。是累計印量破五百萬本的超暢銷作品《德古拉所在的城鎮》及外傳《龍所不在的村落》的神作者,去年年收推測破七千萬的偉大勝利組。
  他比我大兩歲,不過以作家資歷來說,是晚我一年出道的後輩。順帶一提,藤川織人好像是本名。
  同行再加上年齡相近,所以我們交情還不錯……不如說是善於交際又人面廣的藤川先生,熱情地主動關心在作家界有點邊緣的我。
  明明比我晚一點出道,這人卻會邀請許多前輩作家舉辦聚餐之類的活動,是個擁有驚人社交力的人。
  在這個業界,銷量被後輩超越是很令人難過沒錯……但人際關係和人脈輸給後輩,衝擊也挺大的。看到我心想「總有一天想跟那位老師聊聊天,可是太惶恐了」的大前輩,和後輩不知不覺變得超級要好……總覺得,很哀傷呢。
  「藤川先生,今天怎麼會來這裡?您現在不是住東京嗎……」
  「我老家在這,經常在週末之類的時間回來。」
  「噢,對喔,記得您老家在川崎。」
  藤川先生點頭回答「對對對」後,微微露出苦笑。
  「神老師,您還是一樣拘謹呢。我不是說過不必對我用敬語嗎?」
  「……不不不,怎麼能不用敬語呢。」
  「我們年紀差不多,論資歷我還比您晚一年出道,跟我講話可以輕鬆一點啦。」
  「沒辦法。我辦不到。」
  我以前就沒辦法在跟比自己大的人說話時不用敬語。就算對方說「不必對我講敬語啦」也改不過來。不是因為客氣或謙虛,而是生理上無法接受。
  講不講敬語的問題,在這個業界挺複雜的。
  做這一行的話,會有許多比自己年長的後輩和比自己年輕的前輩,但因為沒有像職棒界或藝能界那樣制定「年齡優先」、「資歷優先」之類的明確規則,演變成必須靠自己的常識及個性下判斷的超麻煩狀況。
  拜託誰來定個規則好不好。
  「沒辦法不講敬語……怎麼會。您的《英最》的主角,對多大的人都會用一般的語氣說教不是嗎?」
  「請您不要把我和輕小說的主角混為一談……」
  那些傢伙超強的。對上司或反派大叔都完全不用敬語。我自己寫的時候都在想「呃,我知道你現在很激動,也知道你不爽敵人那個老頭,但人家好歹比你大,表示一點敬意吧」。
  「是說……藤川先生才是,請您不要對我用敬語啦。您年紀比我大呢。」
  「您不用敬語我就跟著不用。」
  「……為什麼?」
  「就是這麼覺得。」
  「……您不講敬語我會比較自在,麻煩您了。」
  「我也是您不講敬語會比較自在啊?」
  「…………那我們都用敬語說話吧。」
  「哈哈。您比想像中頑固呢,神老師。」
  他爽快地笑著,然後面向結麻。
  「欸,希月小姐。神老師以前就是這樣嗎?」
  「……是的。以前,他就是個溝通能力非常不足的人……不、不過,我想他並不是不喜歡您。所以……之後也請您多多照顧陽太。」
  「……別這樣結麻。不需要妳用這種方式幫我說話。」
  妳是我媽嗎?是為不擅長交朋友的兒子擔心到不行的媽媽嗎?父母太多管閒事,小孩反而會被排擠喔。
  「哪兒的話,我才要請老師多加關照。因為神老師是我尊敬的前輩之一。今後也請您多多指導鞭策。」
  「我沒有什麼可以教您的。」
  「嗯──難說喔。例如如何擁有像希月小姐一樣可愛的青梅竹馬?」
  他帶著陽光笑容說出開玩笑般的台詞。結麻紅著臉說:「討、討厭,藤川先生,您別鬧我了。」有種剛才我搞砸的「自然地誇獎女生」的型男行為,被他完美呈現出來的感覺。
  嘖。希望帥哥作家全因為逃漏稅被抓走。
  
  
  我告訴藤川先生我是來買慢跑鞋的,他便熱心地幫我挑選適合新手又價格合理的鞋子。慢跑新手好像買重視彈性的鞋子比較好。在腿部肌肉不夠有力的時候穿老手用的硬鞋,可能會導致膝蓋受傷。
  買完鞋子後,我向他道謝,藤川先生微笑著回答「不客氣」。
  「神老師也開始體會到慢跑的樂趣了?方便的話,下次一起去參加哪場大賽吧。」
  「……求您饒了我。」
  之後我們聊到要一起吃午餐,前往時裝大樓的餐廳樓層。午餐時間每家店人都挺多的,因此我們選了比較空的義大利餐廳。
  料理一送上來,藤川先生就拿出手機開始拍照。我在心中吶喊「你這個時尚的年輕人!」但我年紀比他小就是了。
  他在把手機轉向我這邊的時候問:
  「神老師不能露臉對不對?」
  「啊……嗯,基本上。」
  我點頭給予模稜兩可的答案。說不能露臉,感覺好像在自以為名人,挺難為情的,可是我想盡量避免自己的相貌透過傳播媒體公開。辦簽名會時我也會麻煩讀者不要用手機拍照。因為就算公開我這種人的長相,也不會有任何人得利。
  「瞭解。那我就只發推說『跟神陽太老師一起吃午餐』。」
  「……那個,可以的話,這句話也請您不要PO出去。」
  「咦……啊,難道您截稿日快到了?不想讓編輯部覺得你在鬼混?」
  「不,截稿日方面沒問題……該怎麼說呢,我不希望讀者覺得我跟同業人士感情很好……」
  「……什麼?」
  「意、意思是……我希望讀者覺得我是孤高的作家啦!社交障礙兼社會不適應者,除了寫小說以外沒有任何長處的廢物,拜作家這個職業所賜才能勉強獲得在社會上生存資格的人格缺陷者,沒有跟同行和編輯建立任何人脈,卻只靠實力得到他人的認同工作著……我想讓讀者覺得我是這樣的作家!」
  「這傢伙又在講莫名其妙的話……」
  「哈哈。神老師果然很有趣。」
  結麻一臉無奈,藤川先生苦笑著說。
  「哎,我稍微能理解你的心情。作家在讀者面前會想扮演一個形象。我也會隱瞞自己有女朋友,在聖誕節發推罵:『現充爆炸吧!』」
  我很高興他附和我……不過有女友還假裝單身企圖刷宅宅好感度的輕小說家,我認為可以直接爆炸,句點。
  「……藤川先生,請問怎樣才交得到女朋友?」
  「我也不知道……自然而然就這樣。」
  他說得輕描淡寫。我懷著跟要問「請問人類怎樣才有辦法在天上飛?」同樣的心情提問,他的回答卻是「自然而然就這樣」。
  唉。這人果然跟我住在不同次元。
  這麼低的處男力,為何有辦法描寫出那麼受歡迎的女角?《德鎮》的女主角爆可愛的。可愛到被世人稱為「殺死處男的女角」。
  「不好意思,讓兩位等我。好了,開動吧。」
  等藤川先生發完推,我們便開始吃飯。我拿出手機打開推特,擁有數萬跟隨者的超人氣輕小說家「藤川織人」的帳號,只有說「今天久違地去了橫濱吃午餐」,完全沒提到我。這部分他是個有常識的人,所以我滿喜歡他的。
  「陽太沒在用推特嗎?」
  「有段時期我想過可以用來宣傳,但很快就不用了。」
  現在我只有用來自搜和確認業界情報用的私人帳號。
  沒有作家「神陽太」的帳號。
  「這樣啊──為什麼?」
  「……因為我發現那是現充用的東西。」
  很麻煩。總之就是超麻煩的。只有有社交力的人才能駕馭。不是我這種邊緣人屬性的人該接觸的世界。
  宣傳帶來的好處,遠遠不及消耗精神力與他人交流帶來的壞處。
  「首先大前提是,沒人會想轉比自己賣的作家的宣傳推吧?」
  「……嗯,抱歉。你的大前提我就有點無法理解。」
  「如果是書賣得比自己差的作家的宣傳推,就能心平氣和地按下轉推。這樣對方也會像要回禮一樣,幫我的作品轉推宣傳。可是……賣得比我差的作家,說實話跟隨者也不會太多,沒什麼宣傳效果,我會有點失望……」
  「你講這話是不是很失禮!」
  「然後我不肯轉推的暢銷作家都會照常轉我的宣傳推……害我深深體會到自己心胸有多麼狹窄,陷入自我厭惡狀態……」
  「那叫自作自受!」
  「這麼說來,神老師之前用推特的時候,跟我完全沒交流呢。」
  藤川先生一副突然想到的樣子。嗯,對啊。我都會努力無視你的宣傳推。因為我看不爽你書賣那麼好。不過你……都會把我所有的宣傳推,轉給你那數萬名的追隨者看。
  我覺得自己實在太窩囊……銷量、外表、人脈都不如你,連個性都輸得徹底……未免太可悲了吧。
  「……總之我不適合那種東西。整體上來說有夠麻煩。還要去判斷哪些事可以發推哪些事不能發推,累死了,而且我不想發無聊的推,有趣的哏又想用在作品裡,還會有沒見過面的同行突然跑來跟我搭話,讀者會在公開場合問不方便回答的問題,發推說『這個月的進度達成』、『寫著寫著就到這個時間了』、『最近有點陷入瓶頸』的作家會讓人覺得『你想表達什麼?』大家都會要再版的作家請客的風潮說實話我也跟不上……還有,最莫名其妙的是『曬美食照』。那是在幹麼?有人會想看那種東西嗎?咦?是我太奇怪嗎?其實大家都會好奇輕小說家每天在吃什麼……?」
  「我、我知道了。來,先做個深呼吸。好不好?」
  結麻不知何時開始溫柔撫摸我的背。我內心的黑暗似乎不小心冒出來了。她的態度彷彿在安慰作惡夢的孩子,安撫了我的心。
  吸氣──吐氣──我深呼吸平靜心情,繼續吃飯。結麻多采多姿的大學生活,以及藤川先生跟女友約會的經驗等現充話題,一點一滴消磨著邊緣人的精神力,這時我看準時機開口。
  「對了,藤川先生。」
  詢問我之前就想著下次跟他見面時要問的問題,有那麼一點難以啟齒的問題。
  「法人化的手續,您辦完了嗎?」
  「噢,嗯。大致上都處理好了吧。」
  「感、感覺如何?」
  「嗯──老實說,我還一點真實感都沒有。我自己身上沒有發生什麼改變,也不是說一下就能節稅……稅務師也說要持續幾年才有意義。不過著作權不再屬於我,有點落寞就是。」
  「著作權……喔,對喔,我記得法人化之後,著作權會從個人轉移到公司手上。原來如此,這樣確實有點落寞。」
  我點點頭,結麻在旁邊拉我衣服的下襬。
  「……欸、欸陽太,法人化是什麼?」
  「從個體戶變成法人……簡單地說就是轉職成公司。作品賣到不行的作家,大部分都會法人化。」
  「為什麼?」
  「為了節稅。」
  由於這個國家是採用累進稅率,收入愈多,該繳的稅就會愈多。
  個體戶的話,年收超過一定程度(差不多一千八百萬日圓),要繳的所得稅竟然是驚人的四十五%。雖說東扣西扣後可以少繳一點,還是會被收走一堆錢。
  但法人化就不用繳所得稅,而是繳法人稅。法人稅是固定的,賺多少錢金額都一樣。
  「……也就是說,超級暢銷的作家,法人化會比較划算。」
  動畫化大成功的作家中,也有許多法人化作家──然而遺憾的是,我還沒辦法到達那個境界。
  這個問題牽扯到各種條件及狀況,因此不存在判斷年收入超過多少就最好法人化的明確基準──不過「平均風速」比「瞬間風速」更加重要。
  比起能否一下賺到大錢,未來能否穩定維持高收入,才是要不要法人化的重要判斷依據。
  剛才藤川先生說「要持續幾年才有意義」──反過來說,法人化的作家即為「有希望今後數年也能穩定寫出暢銷書的作家」。
  身為一名作家,我發自內心尊敬他,發自內心羨慕他。
  不只是單純的年收問題,而是他以專業人士的身分,累積了如此輝煌的實績跟信任──
  「哦──那藤川先生果然很厲害。」
  「沒什麼啦,只是運氣好而已。」
  結麻語帶欽佩,藤川先生熟練地謙虛回應。
  我好不容易忍住差點發出的咋舌聲。不是針對藤川先生。而是看不爽連這種類似場面話的交談都會在意、心胸狹窄的自己。
  「…………」
  同行並非敵人。
  是對手,但絕非敵人。
  我們輕小說家不像在週刊上連載的漫畫家那樣,需要搶連載的位子,更別說像職業運動選手那樣,年收入會依據比賽成績劇烈變動。
  其他作家的作品不賣,不代表自己的作品就會賣。
  其他作家的作品爆死,不代表自己的作品就不會腰斬。
  這不是相對評價的世界,而是絕對評價。
  把其他人踢出去毫無意義,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個幸福的世界。
  講白了點──其他人的作品暢銷點反而更好。只要哪部作品大紅,就可能提高該書系或輕小說這種文學作品的知名度。
  其他人的作品暢銷一點比較好。
  愈賣愈好。
  單從利益角度來看──應該要舉雙手恭喜其他作家出人頭地。謝謝您在出版業這麼不景氣的時代,拓展輕小說的可能性。
  理智上知道。
  但──為什麼呢?
  為什麼嫉妒心和對抗意識,這麼難以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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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2-26 11: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輕小說家的日常
  
  
  寫到一個段落時,我停下手來。
  現在在寫的是《英最》第十二集。進度不錯。截稿日訂在月底,照這速度應該能提早兩、三天寫完初稿。
  我靠到椅背上,用力伸了個懶腰。打算休息一下,正準備站起來補充咖啡,有兩個人就說話了。
  「神老師,麻煩你順便幫我泡一杯。我要『宇治抹茶拿鐵』。」
  「我喝『卡布奇諾』好了。」
  「……妳們兩個用別人家的膠囊咖啡機用得那麼爽是怎樣。」
  我瞪向並肩坐在長版靠椅上的兩位少女。一個穿著有我簽名的連帽外套,一個走哥德蘿莉風。簡單地說,就是小太郎和伊文。
  「別那麼小氣嘛。是說我們想喝的膠囊都是自己買的,喝多少都沒差吧。」
  「哼。真是個器量狹小的男人。連你平常在喝的『雀巢醇品咖啡』膠囊都幫你買來了,招待我們一下又有何妨?」
  最近,超市和便利商店也有賣「Dolce Gusto」的膠囊。口味有許多種,只要換掉拋棄式膠囊即可品嘗到各種滋味的飲料……詳情請洽雀巢官網。
  小太郎和伊文兩人除了自己想喝的口味,還買了給我的禮物。因此不管泡多少飲料給她們,我都不會有金錢上的損失……不過被比自己小的女生瞧不起的感覺,稍微有那麼一點不愉快。
  我輕聲嘆息,泡好三杯飲料。
  前幾天,伊文來我家把在居酒屋發生的爭執一筆勾銷後,就會跟小太郎一起過來玩。
  『呵。其實我一點都不想踏進這棟又小世界觀又凡庸的房子。跟你這種銷量廚作家待在一起,感覺會害我崇高的世界觀都被商業主義玷汙。可是小太郎實在太囉嗦──』
  『咦──囉嗦的是伊文妳吧?妳一直問我「下次什麼時候要去神陽太家」。』
  『我、我不記得自己問過這種問題!請妳不要捏造奇怪的事實。』
  聽說是這樣的情況。
  「……之前我來的時候就覺得了,這個房間真冷清。」
  我將三杯飲料放到桌上,伊文環視我的房間,像突然想起似的說。
  「我還以為男性輕小說家的房間都會大剌剌擺出猥褻的模型或海報,書架上塞著猥褻的同人誌和遊戲,毫不羞愧地在床上放滿猥褻的抱枕或滑鼠墊。」
  「……妳把男性輕小說家當成什麼了。」
  這種重度宅輕小說家,數量意外地少喔。
  畢竟已經結婚或有小孩的輕小說家也滿多的。
  「不過神老師家確實很乾淨耶。」
  小太郎說。
  「因為結麻會定期打掃。」
  「就算這樣也太乾淨了,不如說東西很少。私人物品頂多只有漫畫跟輕小說。你不玩遊戲嗎?」
  「啊……遊戲會干擾我寫作,所以我禁止自己玩。主機我全放在老家,也沒買新的。」
  「唔喔──還是老樣子嚴以律己。」
  「才不是。只是因為我自制力太弱,一玩就停不下來才不去碰。」
  作家的工作是講求自我管理能力的世界。只要趕得上截稿日,在何時何處工作都可以。不管要安排什麼樣的工作時程,以什麼樣的速度寫作,只要遵守截稿日,剩下全是作家的自由。
  但反過來說,也是隨時面臨「今天休息好了──明天再連今天的份一起努力就行」之類的甜美誘惑的世界。
  我本來就是一迷上遊戲會立刻陷進去的類型。例如RPG全破後把所有角色練到滿等,愉悅到不行。所以成為作家後,我就主動禁止自己碰所有遊戲。
  因為我有信心,一碰遊戲就會把寫作晾在旁邊。
  「如果是能遵守時間的人,應該可以玩啦。但我沒辦法。我可以輕易想像出不小心玩起Zum Zum,把工作拋到腦後的自己。」
  「那手機遊戲你也不玩嗎?」
  「不玩耶。之前玩過一下,可是我覺得『啊,再玩下去我絕對會沉迷。我有自信變成課金戰士』,急忙刪掉了。」
  「……這個性真分不清是自甘墮落還是嚴以律己。」
  「可是神陽太,你的《英最》也有出成手機遊戲呀……」
  「啊……」
  我別開目光,回答伊文的疑惑。
  「《英最》的手遊……我沒玩。」
  「你身為原作卻沒玩?」
  「因為……總覺得,很快就會收掉。」
  「「…………」」
  小太郎跟伊文都露出無言以對的表情,陷入沉默。看來她們都能明白。哎,感謝體諒。因為就算她們追根究柢地詢問,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配合動畫開播推出的《英最》手遊似乎還在撐……可是大概快收了。我不想講得太具體,不過末期手遊的症狀都一個個冒出來了。
  室內充滿尷尬的氣氛──這時電鈴響起,有客人來。去大學參加社團聚會的結麻來玩──更正,來做助手的工作了。
  「啊。小太郎和伊文也來啦。剛好。」
  結麻走進我家,提起手中的紙袋。
  「昨天我在家做了起司蛋糕。我帶去分給社團的人,結果剩一半。如果妳們願意吃,我會很高興的。」
  「要吃要吃!」
  「呵。我的大腦正好在渴望糖分。」
  結麻去廚房切蛋糕,端來大家的盤子。我則在這段期間用膠囊咖啡機泡她的飲料。
  「『咖啡歐蕾』可以嗎?」
  「嗯,謝謝。」
  切好的蛋糕和四杯飲料放在桌上,為小小的茶會揭開序幕。
  「嗯~!好吃!剛剛好,不會太甜!吃起來跟一般的起司蛋糕不太一樣,結麻小姐加了什麼嗎?」
  「嗯,這是用豆腐跟奶油起司做的起司蛋糕。不夠甜的話,可以用這邊的蜂蜜檸檬調整甜度。」
  「噢~用豆腐做甜點呀。結麻小姐女子力果然高到不行。用豆腐做甜點,真了不起。」
  小太郎在奇怪的部分感到佩服。
  「這個豆腐起司蛋糕吃起來很清爽。我也挺喜歡的。」
  「原來神老師吃過……啊,這麼說來,這個蛋糕的食譜旁邊好像有太陽圖案──」
  「欸!小太郎!」
  小太郎話才講到一半,結麻就慌慌張張摀住她的嘴巴。
  「……那、那件事麻煩幫我保密。」
  「啊哈哈。對不起。我差點說溜嘴。」
  「嗯?什麼太陽圖案……」
  「沒、沒事!什麼都沒有,啊哈,啊哈哈──」
  結麻別過頭笑著,然後把焦點轉移到優雅品嚐蛋糕的伊文身上,她這麼做大概是想岔開話題。
  「對了,伊文。」
  「什麼事?結麻姊姊。」
  ……這兩個人不知不覺變得意外親暱。伊文和外向的小太郎不同,性格比較乖僻,本以為結麻這個正常人會跟她相處不來,令人驚訝的是,她們一下就混熟了。結麻說「是那個對吧?跟國中時的你同樣的調調」……妳啥意思!
  「伊文,妳工作不忙嗎?我聽說作品要動畫化的話,作家也會變得非常忙。」
  「雖然我說了要動畫化,其實還只是處於『決定動畫化』的階段。目前除了寫作外,沒有其他工作。」
  伊文不慌不忙地說。或許是因為要再等一下,作者才會接到跟動畫有關的工作──也就是迎接地獄。
  「這件工作與動畫無關,不過我下禮拜要和負責畫漫畫版的漫畫家見一次面,討論相關事宜。」
  「漫畫版……原來還要畫成漫畫呀。伊文真的好厲害喔。明明只是國中生。」
  「用年齡誇獎我,我也不會太高興呢。」
  「啊。對、對不起。」
  結麻急忙道歉。伊文撥了下頭髮,表情冷靜沉著,嘴角卻緩緩揚起。
  「……呵、呵呵呵。沒錯,年齡在這一行一點意義都沒有。這是新人和資深作家,所有人都站在對等的擂臺上競爭的世界──還是新人的我,還是國中生的我,作品卻要動畫化了……呵。呵呵呵,啊啊,我的世界觀真恐怖。我果然是被神選上的人。有這麼多過了好幾年都無法出道的人,和出道作就被斬掉的作家,我的出道作卻一下就動畫化……明明還是國中生呢……呵、呵呵呵。唔呼呼呼。」
  「…………」
  結麻露出「白跟她道歉了──」的表情。
  伊文那傢伙真興奮。好吧,動畫化剛決定的時候,我也高興到不行,不能怪她──可是,她那麼得意忘形,我很擔心。
  萬一作者因為得意忘形出了什麼包,以現在這個時間點,動畫化的企畫本身很可能直接作廢。
  讓我以前輩的身分叮嚀她一句吧。
  ……是說雖然她應該沒有惡意,「出道作就被斬掉的作家」讓我有種被暗諷的感覺,看我挫挫她的銳氣。
  「哼哼哼。繪萬寺伊爾啊。看來妳還不知道。在這一行──不,在我們這個書系,出道作就不小心動畫化的風險!」
  「風、風險……?」
  「伊文,妳版稅率多少?」
  「版稅率……八%。」
  「編輯也跟我說八%。我們家的新人全是八%嗎?」
  沒錯──PX文庫給新人得獎者的版稅率一律是八%。之後會視作家的表現調到十%。順帶一提,最高不會超過十%。
  這部分的標準視書系而定。聽說有一開始就給十%的佛心書系,也有版稅率低於八%的書系。
  總之每種書系各不相同──可是出道之前沒有手段可以得知內情。大部分的出版社都不會公開版稅率,因此出道前不可能得知該書系的版稅率,除非有認識的作家。
  這一行對外的金錢不透明程度,說實話堪稱異常。
  新人賞有時會被譬喻成就職活動,若要用就職活動譬喻,想當作家的人等於是被迫參加第一筆薪水跟獎金都不透明的企業就職活動。
  哎,先不管對業界的抱怨了。
  「我的版稅率──是十%。」
  我開口說道。
  用「我的戰鬥力是五十三萬」般的氣勢開口說道。兩位作家新秀有點震驚。啊啊,驚愕與羨慕的眼神真令人愉悅。
  「唔……哼、哼,區區二%而已。」
  「區區二%,足足二%喔?」
  我露出得意的笑容。
  「假設妳的《劍物語》因為動畫化的關係大賣,文庫本的累計印量破百萬本。用一本文庫本六百日圓計算的話,到時妳的版稅總額是600×0•08×一百萬=四千八百萬日圓。可是換成版稅率十%的作家就會變成600×0•1×一百萬=六千萬日圓。」
  「什麼!」
  「呵哈哈哈!怎樣,懂了吧,伊文!版稅八%的作家跟版稅十%的作家,作品賣到百萬本的時候,拿到的錢會差一千萬以上!」
  「怎、怎麼會……!」
  「我是出道後的第三部作品動畫化,版稅率剛好調到十%。拜其所賜,靠動畫化的宣傳效果賣出的份,我拿到了十%的版稅,一毛錢都不差。不過出道作就動畫化的天才作家大人,照現在的情況不管拉高多少銷量,應該都只能拿到八%的版稅吧。」
  「……哼、哼。無、無所謂。我、我又不是為了版稅這種被俗世荼毒的概念才寫作……」
  「哦──這樣啊。那就不用告訴妳提高版稅率的方法了。」
  「咦……」
  「本來還想告訴妳要在哪個時機跟編輯部談,才能把版稅率提高到十%,分享一下交涉技巧的說。」
  「……唔,呃。」
  「哎,也是啦。畢竟天才國中生作家繪萬寺伊爾大人,跟我這種低賤卑劣的守財奴不同嘛?您對版稅率跟年收沒興趣嘛?那就請您一輩子都領八%的版稅囉。」
  「唔、唔……唔唔唔唔唔~!」
  伊文愁眉苦臉低吼著,八成是在矜持與慾望間掙扎。我帶著卑鄙的笑容俯視這位國中女生的臉──
  「喂!」
  頭被結麻打了一下。
  「笨蛋陽太,別欺負國中生。」
  「……誤、誤會。我只是想告訴她這一行可怕的金錢狀況。」
  「有提高版稅的技巧,就快點告訴人家。」
  被結麻狠狠一瞪,我只好勉為其難告訴伊文。
  其實根本沒有那種技巧,我跟她說「等時機到了,編輯部就會自動幫妳調。編輯部也沒那麼殘忍。大概下一集左右,妳的版稅率就會變成十%」,將我們家的真相據實以報……結果被結麻和伊文罵得要死。
  
  
  吃完起司蛋糕,我們便做起自己的事。
  我繼續工作,其他三人則悠閒度過。小太郎和伊文在玩同一款手機,還在教結麻……可惡,妳們三個給我玩這麼爽。
  JC、JK、JD單手拿著手機有說有笑,我默默在一旁寫作,但我現在在寫的場景,有個卡住的地方。
  嗯──啊,對了。
  「欸,結麻,妳現在穿的衣服叫什麼?」
  「衣服?就一般的針織衫跟褲裙呀……問這個幹麼?」
  「我現在在寫一直只穿軍裝的女主角,第一次穿便服登場……很煩惱要怎麼描寫她的衣服,想說乾脆參考妳的打扮。」
  「啊──因為你對這方面一竅不通嘛。」
  「不用妳管,真的不用妳管。」
  女生的便服該如何描寫,總是讓我頭痛。
  說實話,我覺得比起作者的描寫,讀者更期待插畫,所以沒必要那麼認真……但我每次都會想萬一被有女朋友的讀者或已婚讀者笑「現在的女生才不會這樣穿。噗噗──作者處男味超重!」怎麼辦,傷腦筋。
  輕小說的女主角大多是青少女,我當然也比較常寫十幾歲的女主角──可是在關於年輕女性的流行、時尚、興趣嗜好、常識……簡單地說就是「女生特有的世界」的部分,意外地常常卡住。
  要問為什麼……因為我這輩子缺乏與青少女接觸的經驗。
  因為我自己在青少年時期,沒跟班上的女生有過正常的對話。高中時連結麻都和我不熟,真的是不跟女生說話的青少年時期。
  雖然這是我的偏見,真的是個人的偏見,我想一定有很多輕小說家在為同樣的事煩惱──啊,不對。
  與其說偏見……更接近願望吧。那種……希望輕小說家是不受歡迎的男人,這樣的願望,有也不奇怪吧?比起有女友的輕小說家,會更想為不受歡迎的邊緣人輕小說家打氣對不對!
  「咦……等、等等。意思是,我現在的打扮,說不定會直接套在女主角身上?」
  「……會不會『直接套在女主角身上』,有時候也要看插畫家怎麼畫。不方便嗎?」
  「是、是不會……啊~討厭,好害羞~早知道我就更精心打扮了。」
  結麻靦腆一笑。
  這時,小太郎和伊文迅速起身。
  「哎呀呀。拿神老師沒辦法。既然這樣,我可是閉月羞花的現役女高中生。也可以參考我的打扮喔!」
  「呵。被你這種庸俗作家拿來當模特兒,固然令人反胃,但如果你堅持,我這高貴的模樣也不是不能借你參考喔?」
  JK作家與JC作家,信心十足地擺出姿勢。
  「不,不必。」
  「為什麼!」「為何!」
  「妳們的打扮太獨特了。」
  總是穿著同一件連帽外套,和徹頭徹尾的哥德蘿莉。
  個性太強烈了吧。
  兩個人都打扮得跟搞笑角色一樣。
  「是說妳們……現在雖然穿成這副德行,平常都是穿制服上學吼。」
  由於我只看過她們的便服──不如說連帽外套和哥德蘿莉裝,不太能想像這兩個人穿制服上學的模樣。
  「哎唷。怎麼啦神老師?難道你對我的制服打扮很有興趣?」
  「……妳是不是真的是女高中生,我到現在都半信半疑。」
  外表完全是小學生。
  言行舉止也是,整體上來說就是個小學生。
  「呣──就算我是蘿莉體型,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我連內衣都有穿喔!要看嗎!」
  「不用!」
  我連忙阻止準備拉下外套拉鍊的小太郎。呃,我知道妳有穿啦。因為我到現在都記得簽名時筆勾到妳的內衣。
  「呿……那給你看我的學生證就行了吧。」
  不知為何,小太郎自暴自棄將學生證放到桌上。我探頭一看,上面是她穿制服的半身照。
  哦。真的是高中生啊。
  真的十六歲啊。
  「……嗯?」
  在我莫名感慨時,視線停在某個部分。
  那是學生證肯定會記載的個人情報──學生的名字。
  
  「玲瓏原蒼」。
  
  「……小、小太郎。」
  「什麼事?」
  「妳……本名叫玲瓏原蒼嗎?」
  「對啊。」
  小太郎──不,玲瓏原蒼輕描淡寫地點頭回答。
  她笑得無憂無慮,我卻抑制不住內心的震驚。
  「……好、好帥。」
  「嗯。總覺得本名還比較像筆名……」
  我和結麻喃喃說道,小太郎苦笑著聳肩。
  「這名字就只有筆劃多啦──每次考試都得花很多時間寫名字。」
  我之前就聽說過,她是因為本名筆劃太多很麻煩,才取了小太郎這個筆名──沒想到本名竟然跟她的形象如此不合。
  玲瓏原蒼。
  有夠帥。
  超有強角氣息的。
  這個氣勢絕對不會是拿來捧其他角色的角色。從初期到最終回前大概都有戲份。人氣投票名次可能會比主角的名次還高。
  面對小太郎那比想像中還潮的全名,我感受到神祕的感動與衝擊,這個家裡卻有比我更震驚的人。
  「……騙、騙人的吧?小、小太郎……區區小太郎,本名竟然是玲瓏原蒼……」
  伊文看起來超級消沉。已經陷入失神狀態。
  「玲瓏原蒼……好、好厲害。好帥……聽起來像歷史悠久的魔術師名家的菁英繼承人。或是在檯面下掌控世界的大企業集團創立者的孫女!」
  不愧是現役中二病,妄想十分中二。我懂她的心情。我懂的,伊文。玲瓏原蒼帥到讓人有點受到打擊。
  「唔……擁有世界觀如此優秀的名字,竟然還取小太郎這種搞笑的筆名──不。或許是正好相反?有這麼帥氣的名字卻刻意不拘泥在其上,用隨便的稱謂自稱……『別這樣。我已經捨棄那個名字了。現在的我,只是小太郎』這種感覺!啊啊……我開始覺得小太郎是非常有型的女人……太、太奸詐了。好羨慕慕慕慕慕……!」
  伊文快被嫉妒心與敗北感壓垮了。結麻絲毫沒察覺到中二病患者的苦惱,詢問小太郎:
  「呃,那我之後是不是叫妳小蒼比較好?」
  「唔喵──有種都認識這麼久還換叫法的感覺,所以叫小太郎就好。」
  這段對話結束後,結麻接著呼喚被推落絕望深淵的伊文。真的是不經意地,提出業界人士絕不會問的問題──
  「伊文的本名是什麼?」
  「咦?……呵。真是愚蠢的問題,結麻姊姊。我不是說過很多次嗎?我的名字叫繪萬寺伊爾。其他人常叫我『伊文』就是了。」
  「啊──不是那個,我問的是本名。」
  「……噢、噢,那個呀。呵呵呵。繪萬寺伊爾確實只是我配合這個國家的形式報上的名字。我這個概念天生擁有的真名,是意謂福音的『EVANGEL』──」
  「啊,嗯,就說了,我想知道的是本名,不是那種設定。」
  「…………那、那個,就是……那個……」
  「別再說了。」
  伊文一臉快要哭出來的模樣,我看不下去,對她伸出援手。
  「結麻。在我們這一行,不會隨便打探對方的個人情報。」
  跟對方很熟,卻連本名和年齡都不知道──這種例子聽說滿多的。實際上也沒有同行會用本名稱呼我。只有責編劍崎小姐會叫我「陣內」。
  這種有點像在扮演一個角色的感覺,或許接近線上遊戲的網聚。我們在輕小說業界這個封閉的特殊空間中,只報上自己的「筆名」,塑造只存在於那個地方的形象──
  ……我從來沒去過線上遊戲的網聚就是了。
  「這、這樣呀。對不起,伊文,我竟然想問妳本名。」
  「呵。無妨……不對,『EVANGEL』就是我的本名,我並不打算隱瞞……」
  就這樣,當事情快要告一段落時。
  「我知道伊文的本名喔。」
  有個白痴又重新提起這個話題。
  「伊文的本名叫寺島──呣嘎!」
  哥德蘿莉少女忽然以跳躍般的方式移動,雙手摀住小太郎的嘴。
  「……如果妳想活久一點,就別提到那個名字。」
  她壓低聲音說道。神情陰暗,再加上紅色隱形眼鏡的關係,魄力十足。
  小太郎頻頻點頭,伊文才放開她。這短短一瞬間似乎害她精神相當疲憊,額頭滲出大量冷汗,氣喘吁吁。
  「喂。寺島,妳還好嗎?」
  「……殺了你喔?」
  「開、開玩笑的。」
  殺了你喔。明明是中二病,這威脅未免太單調了。看來她連想台詞的心力都沒了。再繼續欺負伊文,她大概真的會精神崩潰,所以到此為止吧。不聊個人情報是這一行的禮節。
  「是說,名字不重要啦。」
  小太郎一口斷言,拿起學生證秀給我看。
  「神老師──這是我的制服打扮第一次亮相,請你再來點反應。」
  「說是制服打扮,也只是半身照而已……」
  「噢。原來如此。也就是說,你叫我給你看我的下半身。」
  「妳曲解得太厲害了吧!」
  「呣呼呼──真拿神老師沒辦法。來,只能看一下喔?看,看。」
  小太郎笑著戲弄我,雙手抓住外套下襬,上下搧動。本來就露出一大截的大腿,變得更加……怎麼說呢,若隱若現。
  可惡。明知道她下面有穿短褲,還是會心跳加速。
  「咦──?神老師,你臉是不是有點紅?」
  「吵、吵死了。再說──」
  我大叫著掩飾害羞,手伸向小太郎的連帽外套。
  然後一口氣掀起來。
  「我知道妳下面有穿短褲,所以這樣做也沒──」
  聲音停住。
  動作,呼吸也停住了。
  從掀起來的外套下襬底下露出的,是白得耀眼的一雙大腿、可愛的肚臍,以及存在於兩者之間的白色布料──
  小太郎──沒穿褲子。
  連帽外套底下,是毫無遮掩的內褲。
  「──呀!」
  她發出不符形象的可愛尖叫聲,急忙用雙手壓住外套下襬。總是帶著輕浮笑容的臉龐,如今羞得面紅耳赤。
  
  
  
  「啥、啥!不對……呃,咦,小、小小、小太郎!妳,為什麼沒穿褲子!之前不是都有穿嗎!」
  「……哎呀──那個,其實。」
  小太郎害臊地對混亂至極的我說:
  「最近,很熱。」
  「真單純的理由!」
  「我想說之前讓你看過一次我有穿短褲,應該已經沒問題了,就放下心來,最近一直都只有在內衣褲外面套一件連帽外套……」
  「原來不只今天!」
  這傢伙是怎樣?夏天只穿內衣褲和連帽外套出門?妳是痴女喔。暴露狂喔。好啦,以暴露度和衣服的厚度來說,或許跟在內衣褲外面套一件連身裙的人一樣,可是……那個啦!就是那個啦!
  「抱、抱歉!我以為妳下面肯定有穿短褲……真的對不起!」
  「沒、沒關係!我知道神老師沒有惡意。我才要道歉,對不起,讓你見笑了……」
  她一反常態,變得很乖巧,害羞地笑著。欸,別這樣。為何擺出一副難為情的態度?妳乾脆罵我一頓還比較好。不如說,罵我吧,拜託啦。
  「……噁。」
  「……哼。」
  結麻和伊文兩人,只是對我投以輕蔑的眼神。大概是因為這顯然是個意外,被害者小太郎又用那誇大的心胸包容我的過錯,她們沒有罵我也沒有斥責我……只是對我投以輕蔑的眼神。
  完全沒有「哇──!」「變態!」「人渣──!」之類的尖叫,唯有尷尬的氣氛充斥室內。
  我、我受不了了……!
  「小太郎!揍我!」
  我大叫著向她求助。
  「……什麼?」
  「拜託,揍我!把妳的憤怒全發洩在我身上!」
  「呃、呃……神老師,你別在意。我沒生氣啦。」
  「啊啊,不行,不可以這麼溫柔!求妳邊罵我死變態邊用力揍我!這樣……這個事件才能收尾收得漂亮!」
  「收尾?」
  「……從輕小說的劇情來看,從創作論的角度來看,發生幸運色狼事件後,女角揍主角比較能做個漂亮的收尾!這樣可以重置氣氛,進入下一章!」
  現在這個時代,暴力女角容易招人反感,不過身為一名作家,我認為她們在搞笑劇情中擁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主角觸發幸運色狼事件→女角大罵著「變態!」或「去死!」一面揍他。
  這樣劇情就告一段落!
  有個結尾!
  能完美進入下一個話題!
  所以各位……拜託不要太討厭暴力女角。她們也不是自己想揍人。是為了劇情節奏才揍人的。這是一種樣式美。而且──託她們的福,差點變成性騷擾犯的主角,在讀者眼中會變成可憐的被害者。沒錯,也就是說,暴力女角不惜犧牲自己的好感度也要捍衛主角的好感度,可以說是充滿自我犧牲精神的少女。
  她們反而是比任何人都還要勇敢的女角吧?
  「小太郎……我求妳。唯有現在這個瞬間,成為暴力女角吧!用力揍我,重置這尷尬的氣氛,為這起事件收尾吧……!」
  「我、我做不到。我從來沒揍過人。」
  「拜託!就像昭和時代的漫畫那樣憑空拿出球棒或鐵槌,把我一擊打飛到天上做星星吧!」
  「這樣會出人命。」
  「那就像前幾年的輕小說那樣,跟我決鬥!觸發幸運色狼事件後進入決鬥事件,然後對我變成嬌模式!」
  「……神老師,你自己就是輕小說家,不要講那種跟『最近的輕小說吼~』一樣的話啦。」
  「……拜託啦,小太郎。如果妳揍不下手……至少踩我吧!盡情踩我盡情罵我!」
  「唔咦~才不要──神老師,你好噁。」
  於是。
  演變成一名男子拚命哀求外表看似小學生的女高中生「求妳踩我」、「求妳罵我」的景象。
  另外。
  偷偷把這一幕錄影下來的伊文,之後對我提出超麻煩的交換條件,又是過一陣子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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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2-26 11: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輕小說家的青梅竹馬
  
  
  那一天,我跟社團的兩位朋友一起到離橫濱站數分鐘路程的時裝大樓購物。
  「欸欸欸,結麻,我問妳喔。」
  千沙拿起店裡的夏裝看,一邊問我。
  「妳還不打算交男朋友呀?」
  「……又要問這個?」
  「因為很讓人好奇嘛。只要妳有那個意思,應該很快就交得到男友的說。為什麼不想交男友?」
  「這個嘛……」
  「結麻才不像妳那麼輕浮。」
  旁邊的涼語帶責備地說,千沙悶悶不樂地回望涼。
  涼的身高高挑,身材又跟模特兒一樣好,穿著襯衫加牛仔褲的簡單裝扮,千沙則纖細嬌小,身穿可愛風的服裝,她們站在一起,形成鮮明的對比。
  「哼。我才不輕浮。每次我都超專情的。也從來沒有劈腿過。」
  「妳男友換太快了啦。有點耐心,跟固定對象多交往一下如何?」
  「……唉。最近交到社會人士男友的大前輩,說的話就是不一樣。」
  這句話分出了勝負。神情自若的涼瞬間臉紅,千沙好奇得兩眼發光。
  「欸欸欸,涼,妳跟淺原先生進展到哪一步了?是說前陣子你們不是去旅行,在外面過夜嗎?果然──」
  「笨、笨蛋!別在這種地方問啦!」
  「咦?意思是果然進展到不能在這種地方說的地步了──?討厭──該做的事涼也是會做的嘛。」
  「~~!」
  涼害羞地低下頭。她平常是個可靠的大姊姊,一提到戀愛卻會立刻變成少女。有點可愛。不知道該如何回應的涼,將話題轉移到我身上。
  「結、結麻最近過得如何?聽說妳常去Y大的青梅竹馬家,有什麼進展嗎?」
  「進、進展……我只是去工作。」
  「啊──對喔,妳是去那傢伙家打工。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結麻看上了那個男人啊──什麼嘛什麼嘛,其實妳一直在暗自努力釣男人。」
  「討厭,才不是!他只是青梅竹馬!」
  「妳的青梅竹馬……是叫陣內嗎?他還是學生吧?做什麼工作的?」
  「……呃。那個,用電腦做很多事。」
  我沒有正面回答。我說的是真的。陽太好像不怎麼想讓別人知道他是作家,所以我也不會隨便公開他的工作。
  「咦──什麼啊?難道是有問題的工作?」
  「不、不是啦。是正當工作……」
  ……應該。
  雖然看到他在自言自語「下個女角要設定成什麼樣子……?貧乳、巨乳、飛機場蘿莉都有了,考慮到要維持平衡……美乳嗎?可是美乳不算一個屬性吧……嗯──乾脆冒險一點怎麼樣?來個超乳或內陷……不,不行。在這種地方冒險太詭異了……」面色凝重地煩惱時,我會覺得這人腦袋有病。
  「是喔,那是投資之類的工作?厲害耶,Y大又自己投資,超有菁英氣息的。」
  千沙擅自誤解了。我有點罪惡感。
  「不過,結麻有能力幫忙這麼高技術的工作嗎?」
  「我……只有做點像打雜的事而已。」
  「真的──?」
  「……什麼意思?」
  「因為,打工期間你們一直是兩人獨處對吧?年輕男女在同一個房間兩人獨處……不就只能做一件事了嗎!」
  「不、不不不!怎麼可能!」
  我急忙否定。腦內瞬間浮現跟陽太……那個,在密室做男女會做的那種事的妄想,臉頰燙得令人不敢相信。
  「我、我跟那傢伙……只是不解之緣罷了。對方應該也把我當手足看待。」
  我硬是結束這段對話。
  買完東西後,我們離開時裝大樓,前往橫濱站。等等要到我家喝酒,其他社團的成員預計之後再來會合。
  「對了,可以去趟書店嗎?我有想買的漫畫。」
  途中,千沙說要去書店,我們便來到橫濱站西口地下街的書店。
  千沙和涼走到少女漫畫區。
  我在途中不經意地於輕小說區停下腳步。
  映入眼簾的──是鋪在平台的《英雄殺手的最終章(Last Waltz)》。作家神陽太動畫化的作品。我至今仍不明白,為什麼「最終章」要念成「Last Waltz」。
  平台擺滿書腰印著「動畫化」的文庫本一到十集。旁邊還有出到第三集的《英最》的漫畫。
  我再次深深覺得,好厲害喔。
  書店一角在大肆宣傳神陽太的書。青梅竹馬如此活躍,我衷心覺得驕傲,也很為他高興。
  『啊,陽太你看你看。這裡有好多《英最》。』
  突然想起之前去完美髮店,跟陽太一起到這裡來的時候。我發現鋪在平台的《英最》,陽太冷淡地發表扭曲的感想。
  『……動畫早就播完了,《英最》還擺在平台啊。真是,這家書店會不會做生意啊。如果負責這一區的人是我,早就收掉動畫爆死的作品,改鋪這一期在播動畫,絕對會大賣的那一部,還有在網路上蔚為話題的那一部──』
  我卻回答:
  『討厭,幹麼講這種話。說不定店員裡面有神陽太的粉絲呀?你看,人家還幫你做了手繪宣傳版。』
  陽太別過頭說:『也、也不是沒這個可能。』看到自己的書舖在平台,他其實很開心的樣子。
  真不坦率。
  我再次觀察鋪在平台的《英最》。好像比之前來的時候少了一點。是賣掉了嗎?是的話就太好了。
  裝飾得漂漂亮亮的宣傳版中,除了店員熱情的手寫訊息外,還有讀者的感想。最近的出版業,好像常用網路評價等「讀者的意見」拿來做宣傳。
  有許多人用許多文字稱讚《英最》。
  有這麼多誇獎陽太的作品好看的人。
  可是我──看不下去。
  先別說好不好看了,我連看都看不完──
  「…………」
  我抬起頭,沒來由地環視整個輕小說區。
  輕小。
  輕小說。
  說實話……我不太瞭解這個世界。我一本輕小說都沒看完過,也沒什麼興致看。雖然在跟陽太聊天的過程中,有吸收一些知識,對這方面的……宅文化?這個東西,也多少有點免疫力和抵抗力,不過──
  「嗯……」
  環顧這塊被動畫風封面淹沒的區域,我感慨地心想。
  看起來通通一樣耶。
  聽說封面對輕小說的初動而言很重要,可是我完全看不出來哪些是「好封面」,哪些是「不好的封面」。別說輕小說了,在漫畫跟動畫都不會接觸的我眼中,它們全是「動畫風的圖片」。
  似乎賣得很好的書也好,似乎賣得很差的書也罷。
  陽太的書也好,除此之外的書也罷。
  對我來說──看起來果然都一樣。
  
  
  社團成員到我家集合,大家開始喝酒時,發生一點小問題。
  因此,我來到離我家三分鐘路程的陽太家。
  「咦?結麻,妳今天不是要跟朋友在家喝酒?」
  「對呀,可是酒多了一些。」
  我拿起塑膠袋給陽太看。
  我們三個買了所有人的份,結果其他人也都買了大家的酒,怎麼想都不是一晚喝得完的量。
  「我家的冰箱放不下。可以放這邊的冰箱嗎?」
  「嗯……可以啊。」
  「謝謝……陽太,你怎麼了?累了嗎?」
  「……有一點。」
  陽太頂著疲憊不堪的表情回到房間。
  我跟著進去,小太郎和伊文也在。今天她們也來玩了。我跟兩人稍微打了聲招呼,將思美洛伏特加和罐裝角嗨塞進冰箱。
  屋內……他們三個在討論什麼。
  討論得非常激烈。
  陽太跟伊文好像特別激動。我把酒塞完後,對碰巧與我對上目光的小太郎招招手,把她叫過來。
  「……小太郎,現在是什麼情況?」
  「啊──其實他們正在因為彼此的創作理念起爭執。」
  「喔喔。好有作家的感覺。」
  「哼哼哼。我們的確是作家嘛。是創作者嘛。無論表面笑得多開心,內心還是會有不可退讓的尊嚴。」
  小太郎散發出一股哀愁,卻又得意洋洋。
  「剛開始只是在商量一點小事,但神老師和伊文意見完全不同。已經討論兩小時了。」
  「兩小時……好、好厲害。順便問一下,是在討論什麼?」
  「超複雜的問題。」
  小太郎說。
  「就是在伊文的《劍物語》第四集中會登場的一個反派角色,能力名稱要叫『白夜的人偶劇(Cold Orgel)』還是『殺吊人偶(Gossip Lolita)』,討論得超級激烈!」
  「…………」
  啊──嗯。
  總覺得……嗯。
  雖然講這種話應該不太好──
  「……都、都可以吧?」
  「對啊──論中二度的話,我也覺得兩者不分上下。不管最後決定要用哪一個,都是很好的選擇。」
  小太郎頻頻點頭。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跟我的「都可以吧」的次元不同。因為我是發自內心覺得哪個都無所謂。
  「順帶一提,『白夜的人偶劇(Cold Orgel)』是神老師想的,『殺吊人偶(Gossip Lolita)』是伊文想的。我想從命名習慣就看得出來。」
  不,看不出來看不出來。
  命名習慣?
  那是什麼。
  我有種不小心踏進異次元的感覺,專心聆聽陽太跟伊文激烈的爭執。
  「──伊文,我講過好幾次了,『殺吊人偶』的選字風格太過極端。稍微跨越了不能跨越的那條線。這是帥氣過頭反而顯得俗氣的類型。」
  「沒有跨越。是剛剛好。剛好踩在那條線上。」
  「難說喔。好吧,我能理解啦。我承認『操線人偶』和『殺吊人偶』的魅力。可是,這個……這個,感覺不對。該怎麼說呢,文字太強烈了。用太多感覺很強的字,反而讓它顯得很弱。如果是配角的能力也就算了,但這是這一集最終頭目的能力吧?既然如此,就該再……怎麼說呢,再……就那樣啦。」
  「『殺吊人偶』的世界觀有點太具攻擊性,這點小事我當然明白。不過正因如此,才用『Gossip Lolita』這個有點俏皮的讀音緩和它的攻擊性不是嗎?」
  「……不要自己誇自己俏皮。」
  「!囉、囉嗦。俏皮就是俏皮。」
  「嗯──會嗎?我個人倒覺得念成『Gossip Lolita』也怪怪的。『Gossip Lolita』這個詞我是能理解,可是漢字跟讀音都玩文字遊戲的話,會讓人覺得有點膩。」
  「要說膩的話,你的『白夜的人偶劇(Cold Orgel)』也差不多吧?完全是依據你個人的品味命名,變成一個非常自我中心的世界觀。」
  「啥?『白夜的人偶劇(Cold Orgel)』很棒啊。重點在『Cold Orgel』這個讀音。一個詞可以斷成『Cold Orgel』或『Call Doll Goal』兩種意思,這部分超讚的好不好。」
  「我就是在說你那個『我玩了個雙重含義哏』的感覺讓人看不順眼。而且,『白夜』一詞也有問題。以這個角色的形象來說,能力名稱帶有『白』這個字總覺得不太對勁。」
  「……啊~~伊文,再給我看一次第四集的大綱。我再去研究一下角色和能力。」
  「呵。挺用心的嘛。聽好囉?這個『蒼穹院楓』是個天才少女,年僅十三歲就繼承了魔術師名門蒼穹院家的家業。擁有將刻著自身血印的東西通通變成操線人偶的恐怖異能。連人稱歷代最強的第三任當家,最多都只能操縱一百二十九具人偶,天才少女楓卻能輕易操縱一千具以上,不僅如此,還用自己的解釋方式扭曲『人偶』的定義──」
  ……他們在說什麼呀?
  明明在講日文,我卻根本聽不懂,有種左耳進右耳出的感覺。英文我還比較能夠理解。
  「他們討論得就是如此激烈。」
  「……小太郎,妳跟得上他們的對話嗎?」
  「勉強囉。身為一名輕小說家,我也對自己的中二度有點自信,但那兩個人是特別的。是為命名拚上性命的人。從筆名就看得出氣勢不同。」
  小太郎似乎跟得上。唉──好厲害喔。
  「是說這是在講伊文寫的小說吧?陽太提意見不是很奇怪嗎?伊文照自己的意思做不就行了?」
  「是這樣沒錯,但本來就是伊文主動找神老師商量的。」
  我再度豎起耳朵。
  「──呃啊啊──!算了!既然妳這麼不能接受我的品味,我不管妳了!愛怎麼做就怎麼做,這是妳的作品!反正『殺吊人偶(Gossip Lolita)』也沒差到哪去。」
  「……你想逃嗎?」
  「妳說啥?」
  「沒用的男人。只不過講輸我幾句就放棄。你對命名的堅持就只有這點程度?」
  「……算妳有種。妳都講到這個地步了,我可不能當沒聽見。我絕對會讓妳採用我取的名字!」
  「呵。辦得到就試試看啊!」
  兩人眼中燃起熊熊火焰,彷彿在與生涯的勁敵對峙。然後氣勢洶洶地開始用iPad跟電子辭典查資料。
  「──就是這樣,伊文自己好像也不太滿意她取的『殺吊人偶(Gossip Lolita)』。所以才找神老師幫忙。雖然她自己死都不承認是在求助。」
  「……伊文的個性也很難搞呢。」
  老實說,身為一個二十歲的男性,面對國中女生還激動成這樣的陽太也有點那個──噢,不對。
  與年齡無關。
  陽太之所以會那麼激動、那麼認真,或許是因為他將伊文視為和自己對等的同業人士。
  「小太郎也會因為作品和陽太起爭執嗎?」
  「會啊。之前我們為『妹系女主角是親妹妹還是繼妹』吵得很凶。」
  「……沒差吧?」
  不如說都很噁心。
  光是這個世界存在這樣的討論主題……就有點不能接受。
  「順帶一提,我是徹底的親妹妹派。沒有血緣關係,當妹妹就失去意義了啦。從小一起生活,對彼此瞭若指掌,但其實也有很多不瞭解的部分……血緣關係造成的微妙距離感,這正是萌妹妹的醍醐味不是嗎?那種某一天父母突然再婚多出來的妹妹,才不是妹妹呢。」
  「可、可是……親妹妹不就代表有血緣關係嗎?有血緣關係卻是戀愛對象?」
  「嗯──連會不會真的在一起都去考慮的話太現實了,所以結婚、交往這部分直接帶過去,享受家族愛等級的兄妹愛,這就是我萌妹妹的方式。」
  「噢……」
  一頭霧水。
  「神老師是繼妹派。不如說是『繼妹的話還能允許』的感覺。他好像不萌妹屬性,不如說對於描寫妹屬性的角色有排斥感。神老師有妹妹嗎?」
  「嗯。比妳小一歲,今年高一。」
  「難怪──他之前說過『我絕對不會寫妹系女主角』。仔細一想,神老師的作品中從來沒有妹系女主角耶。」
  小太郎講得一副這樣很罕見的態度。咦?很奇怪嗎?妹妹不是戀愛對象(女主角)再正常不過了吧?輕小說界不是這樣嗎?
  「好像很多現實生活中有妹妹的人,一點都不萌妹屬性。輕小說家裡也不少實際上有妹妹,排斥寫妹系女主角的人。啊,不過聽說也有『正因為現實生活中的妹妹太爛,我才要在創作中寫理想的妹妹!』這種充滿活力的作家。」
  「…………」
  輕小說界沒問題吧?
  這個業界毀滅掉,是不是對世界比較好?
  「還有……神老師跟藤川老師似乎也熱烈討論過『妖精的耳朵要豎起來還是有點下垂比較好』。」
  沒差。
  根本沒差。
  「其他還有……『內褲微露或者內褲全露』問題、『在背景是異世界的作品中用我們這邊的神話取必殺技名稱合適嗎』問題、『轉生到異世界,從嬰兒時期開始第二人生的主角沒有把事實告訴夥伴算不算背叛?如果跟自己兩情相悅的美少女妖精瞞著他「其實我本來是日本的四十歲胖大媽,擁有當時的記憶」,主角也會萎掉吧?』問題……喔,對對對,討論得最激烈的是前陣子的『在敘述句時可以直接把呆毛寫成「呆毛」嗎』問題──」
  「好、好了。我聽夠了……」
  我撐不下去了。不如說,聽再多都沒用。
  根本沒差。
  哪一個比較好,我完全無法理解。
  可是──對我來說「根本沒差」的那些問題,對陽太他們這些創作者來說,說不定是非常重要、不容退讓的主張。
  那些問題,或許是作家之所以為作家的原因,讓作家繼續當個作家的要素,讓作家成為作家的,無可取代的「什麼東西」。
  ──果然有些事情……是只有寫輕小說的人才會懂的吧。
  突如其來地。
  小太郎之前說過的話閃過腦海。帶著天真笑容的少女臉上的一抹寂寥,以及陽太對這句話深有同感的表情──
  「「決定了──!」」
  歡呼聲忽然在室內響起。我望向聲音來源,陽太和伊文一副體力耗盡的模樣癱在地板上,臉上卻帶著充實無比的表情。
  我跟小太郎湊過去,桌上的紙寫著這麼一行字。
  
  『夜天的人偶劇(Pajama Party)』。
  
  「完美。」
  「嗯。沒有比這更好的選擇了。看來漢字採用你的『人偶劇』果然比較好。」
  「不不不,都是多虧妳想到的『Pajama Party』。不愧是現役女國中生。我這個男人絕對想不到。」
  「噢噢──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想出了一個好名字呢。」
  三位輕小說家一臉滿足,興奮地分享感想。
  咦?這名字很好嗎?
  雖然我不怎麼懂……是不是有點俗氣呀?他們是不是進入會議拖太長,無法下達正常判斷的模式了?
  「這個有點俗氣的感覺真好。」
  「噢。不愧是小太郎,內行喔。就是好在這個絕妙的俗氣感。」
  「這是俗氣過頭反而顯得帥氣的類型。些許的稚氣和天真可愛的感覺,很適合蒼穹院楓這個角色。」
  俗氣一點反而更好的樣子。
  莫名其妙。
  算了,還是別亂講話比較好。好不容易快討論出一個結論,最好不要再去提,嗯。
  「哎呀──可是……這個嘛。」
  小太郎看著終於定下來的能力名,露出複雜的表情咕噥道。
  「神老師和伊文好不容易想出雙方都滿意的能力名,做成動畫卻完全無法傳達它的魅力耶。」
  「……什麼意思?」
  伊文瞇起眼睛問。
  「妳看,動畫化的話,這種特殊讀音的魅力不是全沒了嗎?因為動畫跟輕小說和漫畫不同,文字不會顯示出來。雖然也有會用特效打出招式名稱的動畫啦。」
  「這……確實如此。這類型的特殊讀音,要在漫畫或輕小說這種紙質媒體上才能發揮魅力。」
  「之前我跟妳爭論過的『要不要喊出必殺技的名稱』問題,也適用於這一點。傳播媒介不同。」
  小太郎一邊喃喃說道,一邊拿起放在桌上的一張紙。好像是《劍物語》第四集的大綱(聽說是類似作品設計圖的東西)。
  「伊文,《劍物語》的動畫大概會做到第四集的進度對吧。」
  「……還不知道詳情。但我會在第四集讓故事告一個段落。」
  「第四集裡面,主角和蒼穹院楓的最終戰,做成動畫感覺會超帥的。因為主角要只憑一把『神切蟲』對抗源源不絕的人偶兵。我現在就好期待喔。」
  「……那段劇情,其實我還有點猶豫。」
  「咦──為什麼?」
  「我擔心……動畫做到那裡時,能不能把那一幕好好呈現出來……」
  稚嫩的臉龐上浮現不安,伊文一句句地說。
  「蒼穹院楓的能力,是將無數人偶當成一個師團操縱的能力,可是要讓大量的人偶兵動作……在動畫上會很累人。」
  「啊……原來如此。確實……作畫感覺得下很多工夫。聽說在動畫裡面做集團戰鬥非常耗資源。」
  「……動畫一季共十二話,做到原作第四集的話,跟蒼穹院楓的戰鬥大概會是動畫的最高潮……我不希望在最熱血的地方作畫崩壞……所以有在想要不要改成動畫比較好做的戰鬥場景或能力。」
  「畢竟《劍物語》要拍成動畫嘛……這方面的問題果然也得顧慮──」
  「……住手。」
  開口制止她們的,是陽太。他用從未有過的冰冷聲音,從未有過的堅定語氣說道,令人瞬間分不清這句話是誰說的。
  「別被動畫影響,迷失了原作。」
  陽太對兩位後輩說。
  「我們的工作是寫出有趣的小說。預算、資源這種動畫方面的工作排程,是其他專業人士的工作。不是我們作家該管的問題。因為太在意動畫害原作變無聊,不就本末倒置了?」
  他用蘊含些許怒氣與焦躁的語氣接著說。
  「……作家之中雖然也有人一開始就以動畫化為前提寫輕小說……不過我認識一個認為『不會動畫化的輕小說是垃圾』的作家──說實話,我很討厭這種想法。我們又不是動畫的原作工廠。」
  從粗暴的語氣中透出的嫌惡感──使我察覺到了。
  肯定是指「他」。
  會讓陽太表現出如此強烈敵意的同行,全世界應該只有他一個。
  我以前曾聽他提過一次。
  據說是──比任何人都還要被小說之神討厭的作家。
  陽太是這麼評價那個人的──
  「我是因為喜歡輕小說才成為輕小說家。輕小說是全世界我最喜歡的媒體。我覺得插畫跟文章形成的加乘效果才是最棒的。」
  他語氣堅定,彷彿在告訴自己。
  「……哎,我也不是不想動畫化。《英最》決定動畫化時,我是真的很開心。不過──被人用『夢想實現了呢』的感覺祝賀……總覺得不太對。」
  「可、可是──神陽太。」
  伊文困惑地開口。
  「你不是說過嗎?拘泥於銷量才是專業人士。在現在的業界──不就跟執著於動畫化同義?」
  「……」
  「因為……難道不是嗎?銷量高的輕小說──系列累計印量破百萬本的輕小說,幾乎都是靠動畫拉抬銷量的作品。」
  「這……」
  陽太無言以對,面色沉痛。
  輕小說動畫化。
  這是怎麼一回事──多重大的事,我不是很清楚。
  神陽太的作品《英雄殺手的最終章》在去年動畫化,然而我並不知道,這對作家神陽太帶來了什麼樣的影響及變化。
  要說我所知道的事──
  神陽太──完全沒參與自己作品的動畫化。
  去年陽太因為卡太多工作,忙得要命,但大多是在寫特典小說或原作,聽說完全沒有動畫製作相關的工作。
  然後。
  神陽太──沒有看自己作品的動畫。
  動畫好像是凌晨一點開播,陽太在這段期間,似乎也依然維持平常十二點睡覺七點起床的作息時間。寄到家裡的BD和DVD,沒拆封就收進櫃子。之前我跟樣書一起整理過了,到現在還是沒拆。
  原作完全沒參與動畫化的工作,也沒看動畫。
  這到底是多麼特殊、異常的情況,還是常見的情況?不懂輕小說也不懂動畫的我,並不明白──
  「……妳說的確實沒錯,伊文。」
  一段令人痛心的沉默後,陽太嚴肅地開口。
  「現在的輕小說業界,不存在比動畫化更有效的宣傳方式。所以編輯部跟作家一開始就把動畫化放在心上,也是理所當然……不過──」
  陽太說。
  「因為這樣就只思考容易動畫化的設定跟展開,只追求透過影像媒體呈現時的有趣度──減少放在動畫裡會變得很煩人的主角的內心戲和獨白,避免使用不能用在動畫裡的敘述性詭計,不用在動畫裡毫無意義的帥氣標音,刪掉在動畫裡太消耗資源的集團戰,盡量排除動畫在國外播放時不會受歡迎的要素,還跟插畫家要求人設簡單一點,方便動畫作畫──要是我們變成這樣,腦中全想著這些,在輕小說的有趣度上做出妥協……我們,真的會變成動畫的原作工廠。」
  被人嘲笑「輕小說這種東西,是沒那個才能畫漫畫或寫一般文學的人在寫的吧」,我們也無法回嘴。
  他帶著虛無縹緲的眼神說完後,手伸向桌上的紙。
  上面寫著經過兩小時以上的討論,最後終於定下來的能力名稱──
  「我沒有逼妳的意思,不過『夜天的人偶劇(Pajama Party)』……是好不容易才想出來的,妳拿去用啦。我難得免費幫人做事耶。」
  他開玩笑似的說,然後將寫著能力名稱的紙遞給伊文。
  「第四集的最終戰,如果能把妳腦中的場景完美描寫出來,肯定會很驚人。動畫和漫畫得耗費大量精力完成的壯闊戰鬥場景,如果換成用文字,換成用輕小說,換成由妳來寫,就能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盡情描寫了吧?」
  「……哼。擺什麼架子呀。」
  伊文冷淡地回應,嘴角卻掛著明顯的笑容。直到剛才還因為迷惘與不安而動搖的紅眸,現在看起來洋溢著「想快點寫作」的慾望。
  「真是,你的說教癖真讓人頭痛。」
  「……不好意思喔。」
  「呵。這也是無可奈何。誰叫銷量廚作家就是會想高談創作論行銷論的生物。沒辦法……要、要我負責承受你那個壞習慣也不是不行喔?」
  「嗯?」
  「因為連其他人都淪為你那不切實際的說教的被害者就太可憐了。我抱持著穩固的世界觀創作,就算你這種銷量廚作家再怎麼高談闊論,我的世界觀也不會動搖──」
  「呃……小太郎。」
  「第一次動畫化,有很多不安的部分,今後也請作品已經動畫化過的神老師多多給我建議──的意思。」
  「不、不要擅自幫我翻譯!」
  看到伊文臉紅,兩人紛紛笑了出來。
  事情告一段落時──陽太放在桌上的手機震動起來。
  「喔。是劍崎小姐傳的簡訊……好耶!」
  看到螢幕的瞬間,陽太輕輕握拳。
  「神老師,怎麼啦?有好消息?」
  「算是。」
  「難道是《英最》決定做第二期了?」
  「……不對。」
  「難道是終於要做劇場版了?還、還是工作人員跟製作公司全部換掉,重製動畫?」
  「……小太郎,信徒純潔無垢的善意和希望,有時會比Anti廚的誹謗中傷更傷害作者喔?」
  陽太被小太郎洋溢著期待的眼神射穿,踉蹌了一下。
  他清了下喉嚨後說:
  「《英最》第十一集的封面完稿寄來了。」
  話剛說完,陽太就走到辦公桌前用電腦打開郵件。
  「哼哼。無論當了幾年作家,收到插畫家的圖時還是會興奮。」
  「十一集的封面!我想看!神老師,請讓我看!」
  小太郎激動到不行,站在陽太身後探頭看電腦螢幕。伊文也默默跟在後面。其實她應該很想看,但她似乎不好意思開口。
  「也──」
  也讓我看看。
  伊文正開口時,隨即被打斷。
  「哇喔──!好讚!超帥的,神老師!『NAGINO』老師果然是神!這個封面整體散發出『要上囉!』的感覺太棒了!」
  「這個角度的構圖就是『NAGINO』老師的特色。還有女主角畫得很可愛。如此有動態感的封面,還能確實強調出女主角的胸部及大腿,真的厲害。」
  「呵。你們不懂。『NAGINO』老師最大的特色是描寫精緻的武器。看這邊。在第十集獲得新型態的『斷劍(Sword of the End)』,按照原作的描寫設計得駭人又美麗。第十集的覺醒場景是黑白插圖,所以看不出來……原來如此,新的『斷劍(Sword of the End)』是這種色調呀。」
  「伊文意外喜歡《英最》呢。」
  「哎呀──真不好意思。」
  「什麼……別、別說傻話了。我一點都不喜歡這種套路作。只是因為喜歡插畫家『NAGINO』老師才看的……」
  三人為這麼一張圖興奮得不得了,我只能在一旁看著。這時陽太轉頭望向我問:
  「結麻,妳也要看嗎?這集的封面超帥的。」
  他的表情真的、真的很開心。
  「……沒關係。我差不多該回去了。」
  我折好用來裝酒的塑膠袋,收進上衣的口袋裡,逃也似的開始準備離開。
  不是不想看。
  但──也不會想看。
  我這種人,看了也沒意義。就算加入他們三個的對話中,也只會害他們得配合我。我不想發表錯誤的感想,破壞氣氛。
  因為覺得每本輕小說封面看起來都一樣的我,肯定無法共享他們的感動與熱情──
  「我走囉。小太郎,伊文,妳們不要玩太晚,早點回家喔。」
  我故作成熟地說,離開陽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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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2-26 11: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輕小說家的聯誼
  
  
  『──不行。』
  冷淡的否定自聽筒傳出。
  我寄出去的大綱──以職業作家的身分向編輯部提出的一個企畫,直接遭到否定。
  繼上次的「輕小說家哏」企畫後,第二次被退稿。這次是我比較有自信的企畫,所以打擊也很大。
  「……不行啊。具體上來說,是哪個部分?要改掉哪個部分才能……」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還是內容和包裝的平衡吧。作品本身的主題跟封面、大綱主打的賣點有些許差距。我看過之後覺得應該會挺有趣的,卻想不太到包裝方式。』
  「這樣啊。」
  看過之後覺得應該會挺有趣的,卻想不到包裝方式──我有信心的大綱被退稿時,經常收到這樣的回應。
  初動是輕小說的性命已經無須多提──那麼要說新作的初動是由什麼決定的,就是包裝。封面、書名、大綱、書腰上的宣傳詞……綜合這些要素的包裝方式,會決定初動。講白了點,與內文幾乎無關。這是當然的。輕小說和漫畫雜誌不同,大部分都是直接出文庫本──也就是讀者要在看過內容前,決定是否購買的媒體。
  講極端一點──甚至可以說新作的初動與內文毫無關係。
  或許有人會說「不不不,應該也有讀者是在網路上看過試閱才去買的」──但理所當然的,不可能所有讀者都會把新作的試閱通通看過吧。若不能靠包裝吸引讀者的興趣,人家根本連拿起來看都不會。
  包裝對輕小說而言,意義非常重大──正因如此,編輯部才會靠有沒有辦法包裝判斷企畫可不可行。
  無論作者寫了多長的大綱,只要作品的賣點不夠明確就不會過稿,反過來說,只要有適合的包裝方式──只要編輯部想到要怎麼賣這部作品,有時大綱只要三行即可。
  『把異世界和懸疑推理結合在一起的想法還不錯。這是明明搭得起來卻從來沒看過的組合,被人說在輕小說界賣不出去的懸疑推理系,加上流行要素說不定就會賣。不過,還差一步。我想要某種更強烈的吸引力。覺得光把異世界和懸疑推理組合在一起就能當賣點,滿足於此的話,說實話,我只能說這個企畫不夠詳盡。』
  「……意思是,問題不在於內容本身,而是包含包裝方式在內的企畫有缺陷嗎?」
  『就是這樣。』
  內容不錯的話為何不行?有趣的話就讓我過稿啊。讓我寫書啊。既然有趣,只要編輯部用錢幫忙宣傳──
  我拚命將差點說出口的抗議吞回去。
  因為這句話──只是在依賴人家。
  看了就會覺得有趣。
  身為專業人士──寫出有趣的作品是當然的。如果連這點事都做不到,最好趕快封筆。自稱職業作家,與昭告世人「我是寫得出好看小說的人」同義。辦得到是當然的,辦不到才丟臉。
  我們不得不在達成「看了就會覺得有趣」這個最低門檻的前提下,想出讓人覺得想看的作品──也就是讀者一個字都還沒看,就會覺得「好像很有趣」的作品。必須努力不懈,好讓讀者拿起自己的作品。
  這就是商業作家的宿命。
  當然──世上也存在能將流行、包裝方式這種自以為是的東西通通不放在眼裡,充滿力量的作品。一部小說寄到編輯部,看過的編輯瞬間被迷住,一下就決定出書,不僅如此,還以這部小說為契機設立新獎項。出版界裡也有這種案例。
  然而,我這次的作品──這次的企畫,力量並不足以迷住編輯部。僅此而已。
  「……我明白了。我再想一下看看。我會一面重修這次的異世界懸疑推理,一面想其他企畫──」
  『欸,陣內。用不著逼自己現在生一部新作出來喔?』
  劍崎小姐說。
  『《英最》的銷量很穩定,這段期間是不是可以先專注在這部作品上?』
  「……不,請讓我試試看。」
  我說。
  「我想去更高的地方。」
  『……是嗎。作家本人都這麼說了,我也不會阻止。而且對編輯而言,這也是求之不得。』
  通話結束。我深深靠進椅背,望向天花板。
  大嘆一口氣。
  「……真是,我怎麼這麼沒用。」
  最近,我經常自以為是地對小太郎和伊文這兩位後輩高談闊論,自己卻是這副德行。頂著「動畫化作家」的光環,卻要為了讓一部新作大綱過稿而傷透腦筋。真沒用。自身的青澀,自身的無能──使我感到焦慮。
  想要想出更有趣的企畫,想要寫更厲害的作品,想要寫更賣的作品,想要成為更成功的作家,想要為業界做更多貢獻,想要讓更多讀者看得高興,想要將輕小說的好傳達給更多人知道,想要更多錢,想要更高的地位及名聲,想要更多的,更多的更多的更多的更多的更多的──
  稱之為夢想太過不純,稱之為野心又太過低俗的慾望,醞釀出令人窒息的焦躁感。我鬆開不知不覺握緊的拳頭,把手放到鍵盤上。
  只能去寫。
  只能去想。
  作家──只能這麼做。
  一鬆懈下來,大腦就差點被對於不知變通的編輯部和封閉的業界的怨言填滿,我拚命驅散它們。即使將自己的無能擱在一旁,批判業界及市場,也不會有任何好處。一毛錢都拿不到。我從兩次腰斬的經歷中學到了這一點。
  我正準備重看一次寄給編輯的大綱──
  「講完電話了嗎?」
  結麻抱著洗衣籃,走出更衣室。
  「剛講完。」
  「誰打來的?」
  她好像沒聽見對話內容。
  「劍崎小姐。前天我寄了新作的大綱過去,她打來回覆我……」
  「難道……又不行?」
  不曉得是不是我的著急表現在臉上了。結麻看著我的臉,在我回答前就說出了答案。眼中浮現不安,一臉快要哭出來的模樣──
  可惡。為什麼。
  為什麼妳要──
  企畫過不過關是我個人的問題,跟妳毫無關係,為什麼妳要難過得像發生在自己身上一樣。
  看到妳露出那種表情,我──
  「不,過關了。」
  我這麼說道。努力扯出自然的笑容說道。
  因為,我不想看見她悲傷的表情。
  「她說我可以開始寫新作了。」
  「真、真的嗎?太好了!」
  結麻臉上瞬間綻放出笑容。剛剛才發自內心為我難過,現在又發自內心為我高興。
  罪惡感害我良心不安,我卻拚命維持笑容。
  「劍崎小姐的感想也不錯。呵呵呵。有股會成為暢銷作的預感。啊啊──討厭,萬一大賣又要繳一堆稅囉。」
  「笨蛋,你太得意忘形了吧。」
  結麻念了我一句後,露出溫柔的,看起來真的很開心的微笑。
  「真的太好了。新作也要加油喔,陽太。」
  「……嗯。」
  沒問題,瞞得過去。
  結麻不懂輕小說,也沒什麼興趣。只要我不徵求她的意見,她也不會主動問我新作的內容。
  所以,瞞得過去。
  所以,這不是騙人。
  只要拚命思考新企畫,立刻讓劍崎小姐點頭,剛才我說的話就不會是謊言。就不會背叛結麻的笑容。
  這不是謊言──我拚命告訴自己。
  我想,我可能有點想得太簡單了。
  這時我還沒意識到,為了自尊心和虛榮心而說的小小謊言,會讓我們的關係產生決定性的變化──
  
  
  當天傍晚,藤川先生打電話給我。
  『神老師,我們去聯誼吧,聯誼。』
  「聯、聯誼?」
  我坐在辦公桌前接起電話,因為太過驚訝而下意識站起來。正在整理收據的結麻也動了一下,大概是被「聯誼」一詞吸引了注意力。
  他說……聯誼?
  怎麼可能,這東西是真實存在的嗎?
  不是都市傳說?
  「聯誼是指那個聯誼嗎?」
  『就是那個聯誼。』
  「在《神劍》裡翁對蒼紫用的必殺技『圓殺轟鉤棍』的簡稱的那個……」(註:漫畫《神劍闖江湖》裡的招式「圓殺轟鉤棍」,簡稱「轟棍」(Goukon)日語音同「聯誼」。)
  『……我沒聽過那東西呢。』
  不如說,我沒看《神劍》──藤川先生補充道。
  這傢伙認真的嗎?世上竟然有沒看過《神劍》的輕小說家?這個缺乏知識的等級可是跟「我是鋼琴家但我沒聽過莫札特」一樣喔?
  好吧……這種看不看的問題也是無可奈何。畢竟我也是沒看過《秀逗魔導士》和《不吉波普》系列就成為輕小說家的世代。
  『等等我們要在橫濱辦聯誼,可是有個男生因為急事不能來。神老師,您有空的話方便來參加嗎?就當幫我一個忙。』
  藤川先生講得輕描淡寫。他好像完全沒有理解這件事有多麼重大。邀請社交障礙的邊緣人參加聯誼……無異於把牛羚扔進獅群中喔。
  該說是刺激太過強烈,還是難度太高咧。總之我對這類型的活動毫無免疫力,陷入輕微的恐慌狀態。
  「……聯、聯誼的意思是,有三次元的女生在對吧。」
  『那當然。』
  「果、果然會玩國、國王遊戲之類的嗎?」
  『最近不太會玩國王遊戲呢。』
  「我、我記得對方把手機放到桌上代表有希望,願意幫忙分沙拉的女生是好女生,擅自擠檸檬汁到炸雞上的女生自我中心,快要趕不上末班車的時候要避免女生看到時鐘,不停灌她們酒,若無其事地等末班車走了再──」
  『……呃,那個,神老師。不用考慮得那麼複雜。聯誼只是單純的聚餐啦。』
  我將腦中跟聯誼有關所有知識一口氣說出來,藤川先生困擾地說。我自己也覺得這些觀念挺偏頗的……但我實在不認為聯誼是「單純的聚餐」。
  「……是說藤川先生,您都有女朋友了,還去聯誼啊?」
  『今天的沒問題,我女友也同意了。』
  在女友的同意下參加聯誼……?而且,他剛才說「今天的」……?
  總覺得我們根本處在不同次元。完全跟不上。藤川先生和我生活的世界不同。是沐浴在陽光下的居民。快被烤焦吧我說真的。被太陽烤焦吧(Rising Sun)!
  「……很高興您來邀請我,可是我沒辦法跟三次元的女性交談。」
  『您在說什麼啊。您和希月小姐感情明明那麼好。』
  「那是因為我們認識很久。」
  『聽說您最近跟小太郎老師和繪萬寺老師也有交流。』
  「小太郎和伊文……因為是同行,有共通的話題,我才能跟她們正常交談……不過我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有辦法和會去參加聯誼的現充女聊天……是那個對吧?那些傢伙是光靠『喔耶』、『超潮的』、『就是醬』即可對話的民族對吧?我沒信心能和那種人溝通……」
  『您對女性的偏見真的很嚴重──放心吧,這次參加的都是挺成熟的女孩。也有很宅的女生。』
  「呃,不過……」
  『凡事都要經驗看看,神老師。挑戰一下新事物,說不定會冒出嶄新的靈感喔?』
  藤川先生開玩笑似的說。我想他只是隨口說說的,沒有特別的含意。但對現在的我而言──對必須盡快讓新企畫過關的我而言,這句話如同麻藥。如同救命稻草。
  「……請、請讓我,考慮五分鐘。」
  通話暫時中斷。在我心想「我真窩囊,竟然這麼優柔寡斷」的時候,幫忙整理收據的結麻走到我旁邊,彷彿已經等了很久。
  「……陽太,你要去參加聯誼嗎?」
  「妳在聽啊。」
  「我、我沒有。只是你講話聲音太大,我才會聽見。」
  她急忙解釋,然後用逼問般的語氣問我:
  「所以?要去嗎?」
  「……我超級無敵霹靂猶豫。」
  老實說,我有興趣。然而比起興趣,恐懼、不安、死心的情緒更加強烈。我知道自己不受歡迎,所以不想因為無謂的期待而受傷,再說,在那種空間努力試圖博得好感的自己……總覺得有點討厭。
  若是平常的我,八成不會去。
  不過──想成可以取材的話,說不定有去看看的價值。
  新體驗會是作家的財產,而且,挑戰從未經歷過的事,或許會浮現方向性截然不同的靈感……唉唷,可是好恐怖喔。好麻煩喔。唔~啊啊~怎麼辦。究竟該怎麼辦……
  「那、那就別去呀?」
  結麻冷漠地對懊惱的我說。
  「不去絕對比較好。」
  「……為什麼?」
  「因為……你、你看,你不是禁酒嗎?」
  「呃,但之前伊文原諒我了……」
  禁酒之儀已經宣布結束。伊文本人也允許我了。之前我問她:「那我可以喝酒了嗎?」她回答:「……你問我幹麼。」
  「可、可是……勸你還是別去。」
  「到底為什麼?」
  「因為……你、你不行的啦!你這種人絕對不適合參加聯誼!」
  她高傲地抱著胳膊,像在嘲笑我似的說。
  「你的邊緣人心靈怎麼可能承受得了聯誼的氣氛。不用想都知道你會哭著回來。」
  「……妳說什麼?」
  真想誇她「妳挺瞭解我的嘛」。但身為一名男人,在這種時候乖乖附和對方就完了。即使是自己也很清楚的缺點,被人指出來還是會不爽。
  「嘖。是怎樣啦,我難得想跟外界交流,妳卻在那邊潑冷水。平常可是妳自己叫我『多出去走走』、『多跟人交流』耶。」
  「是這樣沒錯……不過一下就去參加聯誼,難度太高了……深海魚突然浮上海面,也會因為水壓的關係爆開。」
  「有這麼嚴重嗎!」
  我去聯誼跟深海魚突然浮上海面一樣嗎!
  不是精神方面的問題,而是生態系的問題嗎!
  「竟敢瞧不起我。只要我有那個意思,聯誼根本小菜一碟。」
  「哼。你不行的啦。絕對不行。絕──對不行。放棄吧,我是為你好。」
  「……煩死了。妳幹麼那麼激動?」
  「什麼……我、我才沒有激動!你才是在意氣用事吧!明明怕得要死!」
  「誰、誰在怕啊!聯誼對我來說才不算什麼!」
  「是喔!那你就去啊!然後灰頭土臉地回來!我已經可以想像你哭著大喊『嗚嗚嗚~果然不該去什麼聯誼的~』回家的模樣!」
  「來啊!怕妳喔!去就去!讓妳看看我認真起來的溝通能力!」
  這就是所謂的以牙還牙吧,無路可退的我回電給藤川先生,表示我要參加聯誼。穿上永遠只有那一套的外出服,飛奔而出。
  前往未知的世界。
  
  
  然後──過了約三小時。
  我參加完在橫濱站附近的居酒屋舉辦的四對四聯誼,踏上歸途。
  不是一個人。
  我和另一個人一起前往我家。
  在我身旁的,是參加聯誼的其中一人。我們從地鐵站出來,在被街燈照亮的道路上並肩而行。
  我們在第一攤結束時偷偷閃人,之後就一直一起行動。
  而且──我竟然和那人牽著手。兩手緊緊交握,共享彼此的體溫。
  有些人可能會稱這個情境為「打包回家」。
  聯誼結束後兩個人一起前往男方家,牽著手──原來如此,完美的打包回家。除了打包回家外什麼都不是。
  ……前提是不是兩個男人。
  「嗚嗚嗚~~!果然不該去什麼聯誼的~~~~!」
  我走在淡淡月光照亮的歸途上──嚎啕大哭。連我自己都無法控制飽和的感情及淚水,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喝太多酒,害我進入愛哭鬼模式。
  「神老師……別哭了啦。還有,請您好好走路。」
  藤川先生牽著走路搖搖晃晃的我說。
  「嗚、嗚嗚……我沒有哭。我是在──慟哭。」
  「意思一樣吧。」
  「慟哭聽起來不是很帥嗎!就讓我耍帥一下啦。否則我……我……嗚咿啊啊啊啊……」
  聯誼──結果相當悽慘。
  好吧,整體上來說或許挺成功的。過半數的人……不如說,大約七個人看起來玩得很開心。簡單地說,除了我以外的人都很幸福的樣子。只有我一人度過了孤獨的時間。
  真是……我都嚇到了。
  自己被自己的溝通能力之低嚇到。
  從自我介紹開始就不停吃螺絲,之後雖然沒發生什麼事,我卻像命中注定似的遭到孤立,偶爾藤川先生做球給我,我也沒辦法順利接住,還因為忘記帶手機的關係,在大家玩手機遊戲玩得很開心的時候搞砸氣氛,想說至少要幫上大家的忙,便移動到門口附近負責端飲料和餐點,宛如一個遇到熊裝死的人,隱藏氣息等待時間經過,只不過呆坐在那邊太無聊,我便一直喝酒一直喝酒一直喝酒一直喝酒一直喝酒──
  結果不小心喝過頭,搞到身體不舒服,在第一攤就撤退了。由於我連路都走不好,藤川先生才牽著我的手送我回家。
  「……嗚、嗚嗚,好可怕。好痛苦。我覺得每次我說話大家都會沉默。我一有動作女生就會露出『咦?』的表情。」
  「那是被害妄想。」
  「是說藤川先生!您在自我介紹的時候說『我這人挺怕生的~』是什麼意思!社交力高的人可不可以不要講這種話!你有考慮過真正怕生的人的心情嗎!真心請您別開玩笑了!」
  「對、對不起……」
  「嗚嗚……我才要道歉……虧您還特地邀請我,真的對不起。對不起我破壞了氣氛。對不起我社交障礙太嚴重。對不起我試圖混進現充的圈子。對不起我活在這個世界上……」
  「……您情緒好不穩定喔。」
  啊啊──結麻說的沒錯。
  我……是深海魚。
  是深沉海底的居民。住在暗黑世界的人,不該前往陽光下的世界。身體破裂,兩眼灼傷。再也不去了。
  「……對不起,藤川先生。都是因為我,連您都得先離開。」
  「別介意。我本來就不打算去第二攤。」
  「如果我振作一點……您現在說不定已經在續攤,把某人帶回家滾了一次床。」
  「……並不會。我不是說了嗎?今天這場聯誼是為最近被甩的朋友舉辦的。再說我是不劈腿的人。」
  哇──好想說說看。
  一輩子一次也好,好想說說看這句台詞。
  一次也好,想站在能選擇要不要劈腿的立場上看看。
  光那個本命就害我累得要死了。
  「是說,我才要跟您道歉。神老師真的很不擅長應付那種場合呢。對不起,硬是把您帶來。」
  他愧疚地苦笑,輕輕低頭致歉。他的溫柔害我內心一陣刺痛。還有手好溫暖。又大又厚實……這人是怎樣?連手都這麼帥嗎?
  「……嗚嗚,藤川先生……藤川先生!為什麼藤川先生願意跟我這種廢物當朋友?」
  「為什麼……」
  這時,藤川先生停頓了一下。柔和的微笑從臉上消失。感覺得到握緊的手有點僵住。
  隔了幾秒,藤川先生才說:
  「因為,我之所以能繼續當作家──是託神老師的福。」
  「……啥?」
  我一頭霧水。下意識盯著他的臉看。他突然說莫名奇妙的話,導致我有種瞬間酒醒的感覺。
  「咦……?我做了什麼嗎……?」
  「誰知道呢。大概做了什麼吧。」
  「請、請您告訴我啦。這樣會害人很好奇。」
  「之後再告訴您。」
  「之後是……什麼時候?」
  「嗯──這個嘛。那就等神老師的書賣得比我好的時候。」
  「……要等到幾年後啊。」
  「您沒說『不可能』呢。」
  「…………」
  「啊哈哈。我想和神老師交朋友的理由,大概就是因為您這個部分吧。」
  藤川先生露出一如往常的爽朗笑容。
  有種被他巧妙地帶過去的感覺。
  「啊。神老師,快到了。」
  我住的公寓逐漸接近,藤川先生說。
  「咦?房間燈開著,您忘記關了嗎?」
  「啊──大概是結麻還在。今天她說要認真打掃一遍,說不定是還在打掃。」
  「讓女生打掃,自己卻跑去聯誼啊。神老師真是過分的男人。」
  「有女友還去聯誼的人沒資格說我……」
  「不過,沒問題嗎?」
  「什麼東西?」
  「您是一個人住……那個,會有很多不想被女性看見的東西吧。」
  「啊──沒問題。那些我通通藏在絕對不會被找到的地方。」
  
  ※ ※ ※
  
  「──那傢伙八成在想『我都藏在絕對不會被找到的地方,沒問題的』。」
  我打掃完房間,望向放在地板上的「發掘品」,深深嘆息。
  在房間各處找到的東西有書、DVD、遊戲盒、小說等等。
  封面全是接近全裸的女性擺出性感撩人的姿勢……嗯,簡單地說就是,那個……色、色色的東西。
  我沒有刻意去找的意思,純粹是掃著掃著就發現了。
  完全不會打掃家裡的陽太努力想到的「絕對不會被找到的地方」,對我來說似乎是「通常都會打掃到的地方」。
  「唉……算了,是無所謂。」
  十幾歲的少女也就罷了,我可是年滿二十的女性。不是會為這種小事驚慌失措的小孩。我學過男人會看這種東西自……嗯嗯!一、一個人做的知識。
  所以陽太有一、兩個……二、三十個色色的東西,以二十歲男性來說,也是很正常的吧。
  ……正常嗎?我覺得有點太多了。
  「……要怎麼處理呢。」
  由於會妨礙打掃,我把東西都先整理在一起,可是一直擱在地上未免太可憐了。沒辦法。把本來放的地方收拾一下,假裝沒發現吧。真是個讓人費心的男人。
  打鐵趁熱。
  陽太應該也差不多要哭著回來了──
  「…………」
  他會回來……吧?總不會奇蹟似的順利認識相談甚歡的女生,把人家帶回家──
  「不……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那個陽太怎麼可能在聯誼這種場合正常說話!」
  不、不過……凡事總有個萬一。陽太的長相不差,個性雖然扭曲,也有溫柔的一面……
  「……唔唔~啊~討厭!」
  心裡亂糟糟的!
  為什麼我要這麼在意那傢伙的聯誼結果!
  說起來,他穿的衣服是我幫他挑的那套耶!竟然穿我幫他搭配的衣服去追其他女生……太、太奇怪了吧!有種恩將仇報的感覺!
  「……是說。」
  冷靜一想,在出去聯誼的男人家收拾他的十八禁收藏的我,到底算什麼?我是他媽嗎?啊……嗯。冷靜下來就輸了。趕快把房間收拾好吧。
  我將A書和A片一個個放回書架後面、床墊下、地毯下等地方。
  ……《黑辣妹吃童貞!》、《被辣妹襲擊了》、《上啊辣妹軍團!》、《把欺負我的囂張辣妹調教成超級被虐狂》……意外地很多辣妹系呢。那傢伙是怎樣?動不動就嘲笑我的辣妹時代,其實喜歡辣妹嗎?嘲笑我是用來掩飾害羞的?還有……整體而言巨乳的女生較多。那傢伙果然也喜歡……大、大胸部嗎?《盡情乳交》、《只要拜託她,班上的辣妹就會幫忙乳交》……乳交?乳交是什麼?之前在我家喝酒時,好像有人說過「以結麻的大小,完全可以幫對方乳交呢」──!這、這是什麼!要、要夾住那根嗎!這、這樣夾嗎!這是可以用來夾的嗎!咦咦,咦咦~?這樣男人會覺得舒服呀……?有、有這種片子,代表陽太也希望人家幫他乳、乳交嗎……哇,這片也好壯觀……這片已經看不出是什麼姿勢了……哇!哇!這是什麼!在把什麼東西插進什麼地方啦!咦咦!可、可是……女方看起來好舒服。哦,噢……做這種事,果然很舒服嗎……?我是聽朋友提過沒錯……真的做到最後,會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
  ………………
  …………
  ……
  嗡嗡──!
  
  
  
  「哇啊啊!」
  突然從玄關傳來的聲音,害我嚇得從床上跳下來。
  「不、不是的陽太!這只是我打掃時碰巧發現的!誤、誤會……我、我只是大腿根部內側有點癢!棉被是……有、有點冷所以我拿來蓋……我、我什麼奇怪的事都沒做喔!」
  慘、慘了!
  完了。人生完蛋了!
  我因為太過羞恥與絕望,差點昏過去,卻還是拚命解釋──不久後,斷斷續續的震動聲使我回過神來。
  這是……手機?
  我整理好棉被跟衣服,戰戰兢兢走向聲音來源──那裡空無一人,只有掉在玄關的手機發出震動聲。
  「太、太好了……」
  呼~~~~我鬆了一大口氣。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剛才那一幕要是被別人看見,真的會想自殺。
  「……陽太忘了帶手機啊。」
  八成是在穿鞋時掉出來的。我沒去過所以這只是推測……現在的聯誼,忘記帶手機是不是致命的失誤?
  手機仍在震動。
  拿起來一看,螢幕上顯示著「劍崎比與子」。
  哇。是編輯打來的。怎、怎麼辦?是不是接起來比較好?擅自接別人的電話雖然違反禮節,對方說不定有急事……
  煩惱過後,我決定接起電話。
  『您好,我是PX文庫的劍崎。陣內,你現在方便講電話嗎?有件事想跟你討論一下──』
  「啊,對、對不起。我是跟陽──跟陣內同鄉的朋友──」
  儘管很緊張,我還是將陽太不在家、他忘了帶手機出門和我的身分告知對方。
  『原來如此。妳就是那位青梅竹馬……對了,陣內之前提過他請妳當助手。』
  看來陽太已經跟編輯提過我的存在。
  「等陣內回來,我會叫他立刻打給您。啊,如果您有急事,他大概跟藤川織人老師在一起,要不要由我聯絡──」
  『噢,沒關係。並不是多緊急的問題。我只是想到一個新作的點子,打算跟他提提看。』
  劍崎小姐說。
  『這次的新作,陣內有點遇到瓶頸,感覺像著急過頭,迷失了方向性。雖然稱不上建議,我有個方法想試試看──』
  「……呃。咦?」
  我反射性回問。
  「那、那個……新作的大綱,不是可以用嗎……」
  『什麼東西?』
  混亂──只持續了一瞬間。
  我立刻察覺到了真相。
  
  ※ ※ ※
  
  我向藤川先生致上深深的謝意,感謝他送我回家後,在公寓前與他道別。
  在腦中仔細想好台詞,打開家門。
  「……我、我回來了──」
  沒等對方回應,我就滔滔不絕念出剛才想好的台詞。
  「去、去過一次後發現,聯誼這東西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嘛。真的只是單純的聚餐。嗯嗯。很普通很普通。真的very愉悅。跟工作圈外的同年紀的人聊天也意外新鮮有趣。大家聊得比想像中還開心,還有人邀我續攤,但我因為有工作要做,拒絕了。畢竟之後還得寫新作,要忙起來囉。」
  ……講著講著,真的覺得好空虛。自己的窩囊樣害我差點撐不下去。搞不好結麻一下就會看穿我在逞強。
  我提心吊膽地望向她──結麻坐在房間正中央。
  她默默起身,朝我走過來。
  「拿去。」
  然後把手機遞給我。
  不知為何,她的語氣冰冷到令人驚訝。
  「……啊──對對對,我不小心忘了帶手機。都是因為沒有手機,害我不能跟剛才認識的女生交換聯絡方式──」
  「劍崎小姐打電話來。」
  她低著頭說,打斷我空洞的話語。
  我倒抽一口氣。有股不祥的預感。
  「我怕人家有急事,所以擅自幫你接了電話……對不起。」
  「那、那,劍崎小姐她,說了什麼……」
  「想跟你討論新作。因為你看起來好像遇到瓶頸。」
  「──!」
  腦袋彷彿變得一片空白。我思考著該如何回答。拚命思考。但什麼都想不到。明明是作家,卻掰不出一個好故事。
  「欸……陽太。新作的大綱,不能用嗎?」
  結麻抬起臉,語氣帶刺。彷彿在責備我的眼神──彷彿在譴責我背叛她的眼神,筆直射穿了我。
  我只能像要逃避似的移開目光。
  「是……騙人的嗎?」
  「這、這個嘛……」
  「為什麼?為什麼要說謊?」
  「……抱、抱歉。」
  「不對!我不是希望你道歉。」
  結麻用顫抖著的聲音吶喊,把臉湊近,想看我的臉。她的眼中燃燒著怒火──不,有點不一樣。比起憤怒,焦躁與不安更加強烈。為什麼呢?比起謊言被拆穿的我,結麻看起來更加心急。
  「……因為對象是我,你就覺得瞞得過去?」
  「什麼……?」
  「你覺得只要隨便胡扯幾句就瞞得過我?覺得認真跟我說明只是浪費時間……?」
  「才、才沒有!不是那樣。」
  「……換成小太郎或伊文,你就不會那樣說了對吧?你會好好跟她們說明『不能用』對不對?」
  「啥?為、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提到她們?」
  「因為……!」
  結麻瞬間語塞,雙唇打顫。我也開不了口,只有令人窒息的緊繃沉默籠罩室內。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不知道該傳達給她什麼,該對她說什麼。
  唯有無法排解的焦躁填滿胸口。
  「既然你……遇到瓶頸,工作,不順利的話,跟我講不就行了?我不是你的助手嗎?只要你願意找我商量,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
  「……妳在說什麼啊。找妳商量輕小說的問題有意義嗎?對我們彼此來說都只會覺得麻煩。」
  「這……或許是這樣沒錯,可是你因為這樣就隨便對我說謊,我很不高興!」
  「就說了,那是因為……」
  「因為什麼!說清楚啊!」
  「……囉嗦!要妳管!這是我的工作,順不順利關妳屁事!」
  從口中迸出來的,是被虛榮心與自尊心汙染,背離真心的話語。不對。不是的。我想說的不是這種話。
  我想說的是──
  我想傳達給結麻的是──
  「……是嗎,我明白了。」
  結麻的神情沉痛到彷彿在忍住不要哭出來,像放棄了什麼般輕聲說道。她迅速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快步從我旁邊走過去。
  「說得……也是,跟我這種人……一點關係都沒有。對不起喔,區區助手……竟敢干涉老師的工作。」
  這句諷刺彷彿是硬擠出來的,令人聽得心痛不已。
  「……我果然不夠格呢,雖然我早就知道了。」
  結麻留下一句微弱的呢喃,離開我家。
  門關上的聲音──像在宣布我們關係已盡的聲音,於屋內響起。
  我站在原地愣了幾秒,搖搖晃晃坐到床上。
  「……可惡。為什麼……不是的,不該是……這樣的。」
  我往枕頭打了一拳。自口中傳出的,只有窩囊的藉口。
  為什麼?這還用問嗎,全是我害的。
  沒有純潔無垢到會把內心所想通通傾訴出來,口才也沒好到能用花言巧語蒙混過去。沒有堅強到會吐露真心話,也沒有聰明到能把人騙到底。我這個徹頭徹尾的半吊子,真的有夠悲慘,令人火大。
  若是小說。
  若是我寫的小說裡的主角,肯定不會做出如此難堪的行為。
  這種──讀者看了只會不開心的場景,作者大概會自己修改。不修稿的話,編輯也會叫他刪掉吧。
  經過無數次的修正,盡可能刪除會讓讀者感到壓力的場景,把主角的挫折與煩惱降到最低,加入一堆主角大開無雙的劇情,痛快爽快又愉快,看過的人都會覺得幸福──
  那就是輕小說的寫法。
  最近的輕小說的寫法。
  會賣的輕小說的寫法。
  主角因為青澀及無能的關係,不小心傷到女主角的劇情。
  是不能存在的。
  這種造成壓力的劇情──會影響銷量。
  作家神陽太目前的代表作《英雄殺手的最終章》,一言以蔽之就是異世界開掛後宮。
  在異世界開外掛的後宮作。
  擁有特殊力量的主角,以強大的壞人為對手,時而開無雙,時而說教,拯救被不講理的命運折磨的女主角們。
  描寫出這麼帥氣的主角的作者──不僅無法拯救女人,還是個會傷害陪在自己身邊的時間比誰都還要長的女人的,無藥可救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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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2-26 11: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輕小說家的夢想
  
  
  作家──神陽太於高中出道。
  然而知道這個事實的同學,想必一個都沒有。
  因為──我一直拚命掩飾。
  出道一事自不用說,連我有在寫小說都完全沒給其他人知道……好吧,由於我高中時期朋友少到不行,在班上也有點被孤立,比起掩飾,或許比較接近「沒人對我有興趣」──即使如此,我還是拚命掩飾。連我僅有的朋友小林同學都沒發現。
  理由是……因為害羞。
  我不想還沒出道就刻意跟其他人宣傳「我想當作家」,確定得獎後,我也絲毫沒有跟人炫耀的意思。
  我不想傳出奇怪的傳聞,也不想被人私下議論,要是班上那幾個現充味濃厚的人,搞出「嘿──快來看。我買了陣內的書喔」這招,我有信心會去自殺。
  我知道這是自我意識過剩的被害妄想,但我就是個心胸狹窄的人,對這些事在意到不行。
  愛慕虛榮,不擅交際,卻自尊心爆表。
  因此我選擇隱瞞。
  拚命隱瞞。
  隱瞞自己的夢想、隱瞞自己的工作。
  以及自己本身──
  當然──不可能瞞過所有人。
  身為被扶養的那一方,必須向雙親報告。
  而且也得開個帳戶讓版稅和獎金匯過來──更重要的是在這個國家,年收入超過一定金額就不能報扶養。
  新人賞的獎金在法律上也視為「收入」,因此榮獲大賞,拿到三百萬日圓的我,一下就脫離父母的扶養,當年報稅時我爸就得付比往年更多的稅金。
  『我得了新人賞,所以我要去當作家。』
  聽見我的報告,父母當然驚訝得要命。
  由於我之前沒告訴他們我想當小說家,也一直隱瞞自己有在寫小說的事實,他們應該受到不小的衝擊。畢竟小學和國中都拿全勤獎,成績總是維持在全年級前段名次,國中畢業作文寫了「將來的夢想是當公務員」的長男,突然表示想當作家,而且已經確定出道。
  放任主義的老爸什麼都沒說,公務員至上主義的老媽當然強烈反對。順帶一提,我妹的感想只有一句:「咦──老哥是作家啊?哇塞,潮喔──」
  經過幾次名為家庭會議──其實只是我跟老媽在吵架的會議,她提出「至少要去念大學」為條件,到了今天。
  然後。
  還有一個。
  還有一個知道我得獎的人。
  希月結麻。
  我將自己得獎一事──我一直隱瞞的夢想,告訴了我的青梅竹馬。
  我不想在學校說,所以特地把她叫到家裡。
  跟她說我想當作家。
  我想靠寫輕小說維生。
  沒有特別的理由。不是像父母那樣,因為有必要才跟她報告。
  只是想告訴她看看。
  我非常好奇聽見我的夢想,結麻會有什麼反應。會驚訝嗎?會幫我打氣嗎?會反對嗎?會覺得噁心嗎?會笑我嗎?會接受嗎?會拒絕嗎?還是根本對我沒興趣──
  不安與緊張害我呼吸困難,等待結麻的回應。而她的反應,我完全沒有預料到。
  
  「果然!」
  
  是──不意外。
  沒有驚愕也沒有拒絕,不是寬容、放心、旁觀、疑惑──是不意外。
  結麻當時在走辣妹路線,那張妝化得有點濃的臉上,浮現從幼稚園到現在從未改變的純真笑容──毫不意外地說。
  「……果、果然?咦……妳、妳有發現我在寫小說?」
  「沒有呀,完全沒發現。」
  「那為什麼?」
  「因為──」
  結麻說。
  「因為陽太就是有那種感覺嘛。」
  她帶著天真爛漫的笑容──彷彿什麼都沒在想的表情,不知為何信心十足地說。純潔的眼神,灼燒我的心靈深處。慢慢地,灼燒我那一直以來都沒讓任何人觸碰的,內心柔軟的部分──
  我明明拚命隱瞞著──連住在一起的父母都沒發現,卻被僅此一人的青梅竹馬看穿了。不是我有在寫小說或有在寫輕小說,這種表層的部分……該怎麼說呢,而是更加深層的部分,更加根源的部分,被她察覺到了。
  有種內心──穿上好幾層鎧甲的內心,被她徹底看穿的感覺。
  「對了陽太,輕小說……是什麼?」
  結麻納悶地問,我想了一下後回答。
  懷著赤裸裸的真心──回答。
  「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迷上的東西。」
  之後我便像洪水潰堤般,將積在心裡的東西通通傾吐出來。喜歡怎樣的作家、喜歡怎樣的作品、現在賣座的作品、最近的風潮是這樣所以我打算這麼做、PX文庫出了怎樣的作品、處女作得到PX文庫大賞,我是很厲害的天才云云──
  結麻開心地……呃,說不定不怎麼開心,但她還是溫柔地聽我說完。帶著有如在聽小孩分享英勇事蹟的母親的表情,讓人想吐槽「妳是我媽嗎」的表情──
  為什麼呢。
  我明明最討厭別人擺出一副自以為瞭解我的態度。
  被人看穿內心,明明會讓我覺得十分難為情。
  可是,結麻。
  不知為何,被妳看穿的時候,我並不覺得討厭。
  有種因為藏得太努力,連自己都差點迷失的自我,被妳找到的感覺。
  害羞得要命,卻也高興得要命──
  
  
  睜開眼睛的同時,腦袋傳來一陣刺痛。
  「……」
  斷斷續續的抽痛襲向頭部。不只是頭,全身上下都在痛,或許是因為我躺在地上睡著了。好想吐,感覺差勁透頂。我撐著地板坐起上半身,手碰到角嗨的空罐。
  「啊……宿醉得好厲害……」
  昨天在那之後──我自暴自棄喝了一堆酒。
  把前幾天結麻帶來冰的酒從冰箱搬出來,拿了就灌。逃往酒精的懷抱實在很遜,我差點哭出來,不過不喝酒我受不了。自我厭惡與後悔,快要把我壓垮。
  我本來就在聯誼喝了不少,所以一下就醉倒了。毫無記憶。醒過來時已經到了現在……我也太不會喝酒了吧。再禁酒一次好了,總覺得我哪天真的會犯下無法挽回的過錯。
  「……現在幾點?」
  從窗外照進來的陽光,位置相當高。肯定已經過了我固定起床的七點。身為專業人士,我明明一直注意要作息規律,才能維持穩定的寫作速度的說……真的好遜。
  我拖著身體,伸手抓起掉在地上的手機。時間已經快到中午。哇,我睡了一整個上午啊。真可惜,這麼多時間,不如用來想新作大綱……啊──算了,著急也沒用。
  反正結麻也發現了──咦?
  「未接來電……二十四通?」
  螢幕上的電話圖示,顯示著我從來沒看過的數字。不只未接來電。LINE也顯示著「32」,同樣是我從來沒看過的未讀數量。
  仔細一看,全是來自同一個人。
  剛開始只是不停傳看不出喜怒哀樂的微妙貼圖,接著逐漸轉為擔心我的訊息──
  「──陽太!」
  我家的門毫無預兆地用力打開。提著上課用托特包的結麻從門後出現。她氣喘吁吁,看起來非常著急。
  「……陽太。太好了,你還活著……」
  看見我坐在地板上,結麻的表情整個放鬆下來。但她慢慢豎起眉毛,眼中燃起怒火。在火勢燒到最旺盛的同時,拿起手中的包包使勁扔向我。
  宿醉的腦袋吃了一記安打。
  外在的疼痛與來自頭部內側的頭痛加在一起,害我感到一陣劇痛。
  「……好痛。」
  「笨蛋陽太!還活著就給我接電話啊!為什麼通通無視掉!」
  「抱、抱歉……我睡死了。」
  「睡死……?你不是都七點起床……嗚!酒臭味……幹麼?你在那之後又喝了酒嗎?是說這是我借放在你家的嘛!」
  「…………」
  「咦?所以你只是醉倒睡著囉……?哇……太扯了,有夠扯……真的蠢爆了。」
  「呃……結麻?」
  大腦還無法正常運轉的我,只能呆呆詢問結麻。
  「怎麼……了嗎?妳今天,不是有課……是說,電話……咦?妳,不是在生我的氣……」
  「是在生氣啊!」
  她氣沖沖的,眼角卻微微泛淚,大吼道:
  「是在生氣……沒錯,不、不過沒辦法,我是為了這個地區的安寧過來的!為了防止你孤獨死!」
  那是我之前也聽過的台詞。
  「……你明明酒量不怎麼好,昨天看起來卻喝了很多,所以我有點擔心……聽說有人在睡著的時候嘔吐,直接窒息……你電話沒接,LINE也沒讀……」
  看來因為我不習慣喝酒還硬要喝,害結麻擔心了。雖然很愧疚──但我卻忍不住笑了出來。
  啊啊,沒錯。我的青梅竹馬就是這樣的人。
  就因為這樣,我才會──
  「笑、笑什麼!啊~~討厭,搞什麼鬼!我要走了!」
  她害羞地吶喊,手伸向用來砸我的包包。
  我──抓住她的手。
  一把抓住。
  用力握緊,不讓她逃掉。
  「咦……幹、幹麼……?」
  「對不起。」
  我說。
  「對不起,真的很抱歉。對不起,騙妳我過稿了。還有對不起,妳那麼關心我,我卻跟妳賭氣……」
  「…………」
  「可、可是我沒有覺得找妳商量沒用,也沒有敷衍妳的意思……」
  我勉強吐出差點卡在喉嚨的話語,將真相告訴她。
  「我、我只是想耍帥……」
  「……什麼?」
  「就是說,那個……我、我不想讓妳看到我工作不順的樣子。」
  結麻眨眨眼睛,我拚命抑制住湧上心頭的羞恥心,接著說:
  「最近,我常常對小太郎和伊文講一些專業意識很高的理論,擺前輩架子,自己工作卻遇到瓶頸……我覺得這樣超遜的……希望妳以為我工作都很順利。」
  我想維持形象。
  想讓人覺得我是很帥的作家。
  現實是殘酷的,業界是嚴苛的,無論如何掙扎,都絲毫無法觸及在心中描繪的理想──所以至少,至少只有在結麻面前,我想扮演離理想近了那麼一點的自己。
  想讓她看見帥氣的自己。
  想藏住窩囊的自己。
  「……想、想耍帥?」
  「嗯、嗯。」
  「就這樣?」
  「嗯……就這樣。」
  「…………」
  結麻露出錯愕的表情,然後「噗」一聲笑出來。
  「笑、笑屁啊!」
  「啊哈哈!抱歉,因為原因比我想像中更無聊。我們為了這麼無聊的理由吵架,跟白痴一樣……不過,總覺得這個理由很有你的風格,好好笑……啊哈哈!」
  結麻張嘴大笑,我害臊得低下頭。
  「你從以前就是這樣呢。明明一副『我要走在自己的道路上,對其他人沒興趣』的感覺,實際上卻會在意他人的目光。在奇怪的地方自尊心高,卻又意外纖細。」
  「……閉嘴啦。」
  「我也要跟你說……對不起。」
  結麻微微垂下目光。
  「怎麼說呢,那個,我有點焦躁。該說疏離感嗎?最近你不是常和小太郎、伊文……還有藤川先生那些工作夥伴聊天?一聊到輕小說或工作,我實在跟不上話題,所以……我、我大概是覺得落寞,吧……」
  她紅著臉移開目光。
  「你對我說謊,也害我覺得很火大、很落寞。工作不順的時候,我可能比較希望你老實告訴我……」
  「嗯……知道了。」
  「……雖然你找我商量大概也沒用,畢竟我不懂輕小說也不懂小說。可是……如果你工作遇到瓶頸,到時──」
  「到時?」
  「到時……呃──」
  結麻困擾地東瞄西瞄,最後視線停在某一點上。她看著剛才用來扔我的包包。裡面的東西有點掉出來,一本黑色手帳掉在地上。
  記得那是結麻用來記食譜的手帳──
  「我、我幫你做點好吃的東西。」
  她一副剛剛才想到的樣子,我忍不住笑出來。
  「那真是太棒了。」
  太棒了。沒有比這更好的,最棒的脫離瓶頸法。
  結麻害羞地笑著,坐到靠椅上。明亮的頭髮輕盈晃動,甜美香氣竄入鼻尖。我們臉上都帶著笑容。平穩的氣氛充斥室內。
  只有我的心跳──大聲到讓人覺得很吵的地步。
  「……你可以不必勉強自己耍帥喔?」
  結麻把臉埋在兩腿之間,抱膝而坐。
  用有點紅的臉,直盯著我。
  
  「因為我知道你很帥。」
  
  我感到一陣暈眩。
  不同於酒精的「醉意」,瞬間傳遍我的大腦及全身。
  「……是嗎。什麼嘛,被妳發現了。」
  「嗯。早就發現了。你以為我們在一起多久啦?」
  我們不是青梅竹馬嗎?
  結麻如此說道。
  她的神情非常美,太過美麗,美到光用看的都會讓人差點沉醉其中──正因如此,才會這麼痛。胸口的痛楚,遠比因宿醉而陣陣發疼的腦袋更加強烈,更加激烈。
  揪心般的痛楚過於強烈──
  導致這個瞬間,我心中有什麼東西壞掉了。
  所謂的「什麼東西」,指的是牆壁、鎧甲、虛榮心、自尊心……總之就是那種,覆蓋住心靈守護它的「什麼東西」。
  啊啊──不行了。
  承受不住。
  忍耐不住。
  溢出。噴出。洩出。
  我──我自己一直隱藏的我自己──正在流露出來。
  「──!」
  我像上了發條般迅速起身,在辦公桌裡搜來搜去。
  從中取出某個東西,遞給結麻。
  「這個……」
  「咦……?這、這是什麼?」
  我遞給她的──是銀行存摺。
  「裡面有兩千萬。」
  「兩、兩千……!」
  「是我當作家到現在存到的錢。」
  「哦、哦──真厲害……」
  「給妳。」
  「咦?」
  「我說,通通給妳。」
  「……什麼──!為、為什麼!莫名其妙!我、我怎麼可能收下這麼一大筆錢!」
  「才不是什麼大錢。」
  我咬緊牙關。
  「……這樣完全不夠。這點錢,這點成績……一點都不夠。」
  不夠。
  這樣完全不夠。
  這點金額,實在不足以給予一個懦弱的男人自信及勇氣──
  「其實……我本來想等成為更厲害的作家再跟妳說。想等賺更多錢再跟妳說。不停寫出暢銷作,跨媒體製作也通通大成功,賺到足以法人化的穩定高收入……等到我能認同我自己,再跟妳說。」
  可是。
  我忍不住了,所以我要現在告訴妳。
  講完這句話──我踏出一步。
  一步。
  朝跨過去後就再也無法回頭的那條線,跨過一步。
  
  「結麻,我喜歡妳。」
  
  我開口說道。
  暴露出藏到現在的真心。
  「我一直,一直一直……喜歡著妳。」
  沒錯。
  就是這樣。
  我一直喜歡著希月結麻。
  沒有理由。
  理由數都數不清。
  不如說……怎麼可能不喜歡上她啊!
  我可不是後宮愛情喜劇裡性慾乾枯的男主角!
  可愛的青梅竹馬?
  從小一直在一起?
  在各種方面照顧自己?
  定期幫自己做菜和做點心?
  這樣子的女孩──當然會喜歡上啊!
  像家人一樣的關係?像姊姊或妹妹般的存在?重要的朋友?什麼鬼!莫名其妙!我完全無法跟男主角(你)有同感!
  我可是從幼稚園的時候開始,就一直把她當成異性看待!進入青春期後可是能讓我產生強烈性慾的對象!我超想親她,也超想跟她做,超想揉她,超想被她夾!
  一直。
  一直一直。
  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
  我猛烈地想把這傢伙的一切,通通據為己有……!
  「咦……什麼……」
  結麻說不出話,目瞪口呆。看見認識多年的青梅竹馬從未有過的驚愕表情,恐懼及後悔瞬間湧上心頭。
  我好怕。
  真的好怕。
  害怕至今以來的舒適關係被破壞掉。
  害怕我不惜製造「輕小說家的助手」這個莫名其妙的打工機會,也想跟她在一起的結麻──就此與我分別。
  所以我才一直隱瞞。
  一直沒有說出口。
  總有一天。
  總有一天我一定會成為成功的作家,取得金錢及地位──等到能夠抬頭挺胸對喜歡的女人說「這輩子我養妳」,我才打算將這份心意傳達給她。
  正因為是喜歡的工作,才想讓它變成值得驕傲的工作。
  我喜歡的女人能為我感到驕傲。
  能跟全世界介紹我喜歡的女人。
  那就是我的夢想。單方面的誓言,微小的自尊心。
  然而──
  ──我果然不夠格呢。雖然我早就知道了。
  既然會讓她說出那種話,既然會讓她露出那種表情。
  乾脆──把一切都破壞掉。
  把我自私的夢想、膚淺的自尊心、維持到現在的關係,通通──
  「別說……自己不夠格啊。妳根本不懂我的心情。我……明明這麼需要妳,到了沒有妳就會死的地步……!」
  心臟好像快要炸開。身體顫抖不已,大腦一片空白,雙眼不知為何泛出淚水。
  「我一定會成為很厲害的作家。一定會靠這個工作出人頭地。錢也是,我會賺更多錢給妳看。絕對,絕對會讓妳幸福……所以,所以,結麻──」
  我說。向一直維持如同手足關係的青梅竹馬,踏出破壞這段關係的一步。
  
  「嫁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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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2-26 11:04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我自己看到小說後記不太分段,密密麻麻一堆字的時候,會覺得「哇,還是別看了。本篇也就算了,我可沒精神看這麼多字的後記」,但我這次決定故意不分段,試著寫寫看超級無敵不方便閱讀的後記。因為我打算寫一堆不想讓太多人看見的事。命名為「有那個耐心就來看啊型後記」。請有興致的人再努力閱讀。那麼──做這一行經常聽見「最好不要把喜歡做的事當成工作」、「最好不要把興趣當飯吃」這種說法,理由恐怕是「變成工作後會看見討厭的部分,沒辦法懷著純粹的心情樂在其中」之類的,我認為這個說法正確與否因人而異,因每個人的才能或立場而異,但這其實不是很重要,總之我想表達的是「哎呀為何大家都覺得作家通通是把興趣當工作?」。不知為何,小說家容易給人「從小就跟呼吸一樣自然似的接觸故事,不知不覺自己也開始創作的人會當的職業」的印象。好吧,或許有這種人,但我完全不是。開始寫小說和開始看小說,都是上大學後的事。因此,偶爾有人對我說「真羨慕你能拿興趣當工作」的時候,我會覺得非常奇怪。我自己沒什麼「拿興趣當工作」的感覺。話雖如此,我也不討厭寫小說。很難用言語表達,大概是「就職活動很順利,找到了想做的工作」的感覺吧。「雖然不是喜歡做的事,不過要工作的話就是這個」。「因為是工作才有辦法繼續」。講白了點,如果不是工作,我大概早就不寫小說了。換個話題,聽說漫畫業界長年以來都是靠單行本的利潤補雜誌虧的錢,可能有人會想「那收掉雜誌,光賣單行本不是能大賺一筆嗎」,當然沒那麼簡單,不惜虧錢也要出雜誌的理由有很多,其中一個似乎是「只出單行本的話,漫畫家就不會畫了」。正因為有定期出刊的雜誌的截稿日要遵守,許多漫畫家才能按照一定速度畫漫畫的樣子。我身為「不到最後關頭就不會碰暑假作業系作家」,非常懂他們的心情。有期限的工作當然很累人,不過沒有期限的工作也挺難做的。最好不要把興趣當飯吃。因為變成工作的話,就會看到它討厭的部分。可是啊,討厭的部分不一定總是令人厭惡,也不一定永遠都會是討厭的部分嘛。就算是喜歡的部分,一直看下去也會膩,與此同理,討厭的部分看久一點,說不定意外地會讓人產生好感。有很多因為是工作才有的辛苦之處,自然也有很多因為是工作才有的愉悅之處。被截稿日逼得要死固然很累,也有些作品是多虧截稿日才生得出來的;滿腦子都是錢固然會讓人差點迷失小說家的本分,不管怎麼說,有錢還是值得高興。剩下就是,能做好工作從別人手中收到錢的自己,很令人自豪。能靠寫小說賺錢──能以一名專業人士的身分,提供作品給讀者看,對我來說是件非常驕傲的事,而這份驕傲正是我能繼續當作家的理由吧,我是這麼想的。
  因為是工作,因為是專業人士,輕小說才有趣。
  就是這樣,我是望公太。
  這是我第一次在富士見Fantasia文庫出書。
  新作《專業輕小說作家! 年收2500萬的動畫化輕小說作家》。
  為了描寫有真實感的輕小說家的日常,主角的故事有一部分是參考我的親身經歷。例如在美髮店說自己是「編劇」、愛用Dolce Gusto、為敬語問題煩惱得要死等等,還滿多我自己的經驗。
  還有──出道隔年去參加頒獎典禮的時候,發現除了我以外的得獎者都有互加SKYPE,但這件事拿來用在主角身上未免太哀傷,所以我省略掉了。「沒有啦,我以為望老師不喜歡這樣……啊,要參一咖嗎?」……啊啊──這位主角有許多作家朋友,好羨慕喔──回歸正題。
  以下有諸多劇透。
  總之我就是想寫專情過頭的主角。女主角對主角有好感當然很好,可是愛死女主角的主角不也不錯嗎?比起被愛,我更想愛人,真的。第二集當然會幫求婚事件收尾,敬請期待。
  啊。還有,雖然我想這用不著解釋,本作中出現的虛構書系「PX文庫」,與現實中的書系沒有任何關聯。因為拿特定的編輯部當範本不太好,金錢情報和方針是混合許多家而成的。或許有讀者在想「哼哼──我知道了,富士見跟不死身同音,所以用不死鳥來暗喻對吧」,那只是名字的範本。再說,富士見Fantasia文庫比各位所想的更加(※這段話不會帶給任何人幸福,請容許我們刪除。編輯部上)。總之在這一行,書系不同真的有許多差別,唯有這一點請各位記在心上。
  在作品中登場的各種金錢情報,我自認為寫得算挺真實的,不過總不能將現實狀況如實呈現出來,希望各位見諒。稅金方面也是。法律經常修改,因此想知道詳細情況的人請認真查證,不要對這本書裡面的情報照單全收。
  
  那麼,以下是謝詞。責編S大人。這次承蒙您的照顧了。我們明明是初次共事,整個過程卻輕鬆又愉快,簡直像已經合作了好幾年一樣。今後也請您多多關照。負責插畫的しらび大人。感謝您美麗的插畫。我想您大概從我出道的時期開始,就在接輕小說的工作了(搞錯的話對不起)。能和您共同創造出一部作品,我擅自覺得感慨良多。提供推薦文的老師們,感謝各位在百忙中抽空寫推薦文。我一輩子都無法把腳朝著各位睡了(註:日本諺語,十分感謝之意)。我住在東北,總之先把枕頭放在南邊睡。
  然後,向拿起這本書的各位讀者致上最深的謝意。
  那麼有緣再見。(註:以上為日本方面的情況。)
  
  望 公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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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zue + 15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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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2-26 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卷完结,青梅的胜利?
发表于 2019-12-26 11:55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青梅大胜利?
发表于 2019-12-26 12:47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大佬录入,话说,有没有人跟我一样觉得那个彩插里伊文画的特别像天衣的
发表于 2019-12-26 13:2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感觉后续难展开了 不过确实挺有趣的 关注了
发表于 2019-12-26 16:43 | 显示全部楼层
两卷结束,第一卷求婚,第二卷纠结一整卷然后答应结婚
发表于 2019-12-26 17:06 | 显示全部楼层
青梅竹马绝对不会输的恋爱喜剧说的就是这个吧
发表于 2019-12-26 17:14 | 显示全部楼层
不知道望公太的年上女友台版第二卷还能不能出来
发表于 2019-12-27 04:01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觉很有作者的自述感觉啊。
想想不正经的魔术系列,尤其是取名字,中二满满的名字啊~
发表于 2019-12-27 10:56 | 显示全部楼层
網上搜到這個兩卷完結,這種架構確實是不能寫長
发表于 2019-12-27 12:23 | 显示全部楼层
噗,居然玩了死亡筆記的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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