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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行本] [ウメ種]弑神英雄与七大誓约4[台/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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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2-9 12: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录入组 于 2020-2-9 13:00 编辑

  弑神英雄与七大誓约4
  ──────────────
  作者:ウメ種
  插画:紫乃櫂人
  图源:轻之国度录入组
  扫图:撸管娘
  修图:撸管娘
  录入:阿鲁法
  校对:把农民技能点满的农夫
  天使动漫:www.tsdm.live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天使动漫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资讯
  ──────────────




   简介:
  「……这是艾路所保护的世界。所以,我想让艾路曼希尔德看看这美丽的世界。」
  『弒神英雄』山田莲司,从异世界召唤而来的十三名英雄其中一人。他与同为英雄的『厨师』藤堂柊重逢,随后与芙兰榭丝卡一起参加在王都举办的武斗大赛。
  过去,莲司抛下世界和伙伴,并放弃『英雄』的身份,选择唯一一个人一一艾路。但现在他不得不再次面对『英雄』这个称号的沉重负担,面对为此烦恼的他,菲洛纳问道:
  「你觉得英雄是什么?」
  然后,莲司的剑术师父奥布莱恩、十三人英雄之『魔剑士』久木真咲、『骑士』九季雄太一一登场,强者齐聚的舞台终于揭开序幕!
  坚称自己「不是英雄』的男子所创下的英雄传奇‧第四章。
  何为英雄?答案就在这里。



  「你让那家伙失去平衡……帮了我大忙」
  「呜呜……慕露露。」
  芙兰榭丝卡感动地从慕露露的背后抱住她。



  Characters
  我回来了。回到与『她』相遇的王都。
  回到我与伙伴们共同生活,留下和平记忆的地方。
  我回来了。
  但这里并不是我的家。
  旅程还没有结束。旅程不会结束。
  【魔剑士】久木真咲



  【厨师】藤堂柊
  【骑士】九季雄太






  「艾路曼希尔德!」
  我以翡翠色的长剑,扫开朝我心脏直刺而来的大刀刀尖。




  异世界──
  那里是由五个大陆与三个国家所构成的世界。
  伊姆内几亚,信仰创造人类的光之女神。
  艾尔弗雷伊姆,信仰创造兽人与亚人的精灵之神。
  阿贝艾尔姆,信仰创造魔物与魔族的黑暗之神。
  因为自然丰饶,魔物与魔族虽然危险,但人类仍和平地生活在异世界里。
  动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最初,是黑暗之神动了起来。
      驱使魔族、命令魔物,开始袭击人类。
  数量与体能都超越人类的种族,瞬间将恐惧根植于世界。
  魔族的侵略无穷无尽。
  以承继魔神血肉的眷属为首,蹂躏着伊姆内几亚与艾尔弗雷伊姆。




      魔神开始动作的数年后──
  光之女神与精灵之神也有了动作。
  祂们分出自身的魔力,对抗魔神眷属的使徒由此诞生。
  但是,这样仍然不够
  魔物与魔族的体能及力量较人类优异。
  同样受到神的恩惠,原本能力就高的那方肯定更强,是一目了然的道理。
  从那以后,又过了十数年。
  人类的数量不断减少,魔物与魔族的数量持续增加。
  所以女神求助于并非这个世界、而是来自其他世界的人类。
  被召唤而来的有十三人。
  后来被称为英雄的十三人。
  世界的救世主十二人,与弒神者一人。
  受到人类、兽人、亚人们的祝福──十三人的旅程开始了。




  目次
  序章
  第一章 王都伊姆内几亚
  第二章 再会
  小剧场一
  第三章 武斗大会,开幕
  小剧场二
  小剧场三
  第四章 弒神之剑与魔剑士的力量
  终章
  番外篇 战斗的开始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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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2-9 12:44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

  我急促地吐着气,牵着一只小小的手,在石造的走廊上全力奔跑。
  周围怒吼与尖叫此起彼落,让人想捣住耳朵,但我的右手扶着背在背上的宗一,左手牵着绯勇的手,双手都无法自由使用。
  背上的宗一因为昏迷不醒,全身脱力,所以非常沉重。然而我没有余裕说丧气话。因为我们背后有个可说是『死亡』化身的怪物紧追不舍。
  士兵们朝我们来的方向──修练场奔去,即使不断与之碰撞,我们依然一个劲地往前。
  看到士兵们丝毫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我重新体认到如今事态有何等严重。铁铠甲撞在我身上,让我吃痛地发出叫声,却没有人理会。
  虽然奥布莱恩先生他们说会帮我们拖延时间,但我实在不觉得他们能胜过那个怪物,毕竟就连一起被召唤来的同伴中最强的宗一都被打晕了。
  如果不是奥布莱恩先生他们掩护我们逃走,我们甚至要有面对最坏结果的心理准备。奥布莱恩先生为了绊住那些怪物,主动留在修练场……而我却只能窝囊地牵着绯勇的手逃走,我们明明就是为此被召唤到这个世界的啊。
  不,追根究柢,没有任何经验的我们,就算得到特别的力量又能如何?无论得到多么强力的异能,我们终究毫无经验。只是看到严重的伤势就会感到害怕,看到尸体甚至会呕吐。
  「哥、哥哥!」
  绯勇在叫我,但是我没有回答她,而是握着她的小手拼命奔跑。
  明明窗外是晴朗无云、阳光耀眼的天气,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突如其来的惨案让我差点就要逃避现实,不过我仍是摇摇头,让情绪镇定下来。
  有时间思考还不如快跑,再这样下去,我们全都会死。我紧紧握住绯勇的小手,胸中涌起强烈的心情,决心要守护这个少女。
  「没事的,那种小喽啰,奥布莱恩先生他们三两下就能解决。」
  「嗯、嗯……」
  说是这么说,但是绯勇的表情仍是充满不安。这也是当然的吧,再这样下去……不,王城已经没救了,连国小的小女生都看得出这一点,说明了战力差距就是如此之大。
  现在袭击王城的,并不是哥布林或半兽人那种在书上看到的最下级魔物。
  而是装备精良的最上位魔族和拥有强韧肉体的魔物,其中甚至有需要十几名骑士团成员联手才能讨伐的大型喀迈拉和魔像,而且那些怪物可不只一两只。
  这是一场十分突然的奇袭。就在我一如往常地前往修练场训练时,空中突然出现扭曲,魔物随即大量出现,临阵所磨之枪,根本不可能足以与之一战。
  后来的结果就是我背上的状态。即使身受强力的女神加护,宗一终究在不久之前都是普通的国中生。突然被丢到杀戮的战场之中,他不可能应付得来。最后我只能背着不醒人事的宗一,拉着绯勇的手逃了出来。
  宇多野小姐他们没事吧?因为没有方法确认,我也无计可施,只能在心中祈祷他们平安无事。
  后来我们究竟跑了多久呢?找到熟悉的大门后,守在门前的士兵们一看到我,急忙替我开了门,我则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去。
  大圣堂。平时是个宁静的空间,如今这片空间挤满了人。有受伤的士兵和骑士,还有忙着治疗的神官们,以及没有战斗力的贵族们。
  那幅光景简直就像电影中会看到的战场。我呆立原地,身体使不上力气,头脑无法运转。血腥味与痛苦哀嚎声令我感到不舒服,几乎无法想象这是现实。
  我觉得想吐,不过还是勉强忍住从喉咙涌上的呕吐感。
  这时,有一只小手拉了拉我的手。
  「哥、哥哥……你还好吧?」
  那是绯勇的声音。还只是小学生的少女满怀不安的声音与视线,把呆立于原地的我拉回现实。
  啊啊,对了,这种时候我怎么可以不振作。现在握着这位少女的手的人是我,连我都表现出不安,她该如何是好?我在心中鼓舞自己,重新将宗一背好。
  「绯勇,我们休息一下吧。」
  我对绯勇这么说之后,留在大门外的士兵将门关上。
  大家是否平安呢?──我正如此心想,有位神官因为不放心而前来关心突然出现的我们。我把宗一交给他照顾,然后和绯勇一起往大圣堂内前进。
  看到地板和长椅上摆满毯子、毛巾和医疗器具,甚至没有地方可供站立的景象,我顿时感到心头一紧。
  我是为了战斗而被召唤来此,却像这样只顾着逃命,这个事实令我的心头有如针刺……不过我也有理由──我没有战斗经验,而且女神赋与我的不过是一枚徽章,那枚徽章虽然镶有宝石,却也仅此而已。
  我们幸运地找到一张没有摆放任何器具的长椅,我在长椅上坐了下来,绯勇也在我身旁坐下。插在腰间的长剑很碍事,我把它往地上一抛,长剑发出铿的一声落地。
  然后,我从口袋取出我向女神祈求的异能……作为『弒神武器』的徽章。
  但我果然还是感觉不出它有什么特别的力量,就只是一枚普通的徽章。我用手指触摸着徽章边缘……忍住了差点出口的叹息,因为坐在身旁的绯勇正抬头看着我。
  大圣堂最内侧依然伫立着一尊女神银像,数名神官跪在神像前祈祷。然而,女神不会响应他们的祈祷。因为女神不存在于这个世界……或许祂正在别的世界守望此处吧。
  我回头望向绯勇,她因先天性色素缺乏症特有的白发混杂着汗水贴在脸颊,呼吸浅而急促。我们跑了很长一段路,连身为成人的我都会疲惫了,只是小学生的绯勇更不用说有多累了。连为这个孩子着想的余裕都没有,我真的觉得自己很没用。
  「哥哥,你还好吧……?」
  「我没事,绯勇你呢?」
  「……我也没事。」
  尽管还被小学女生担心,我仍强打起精神,不让心情陷入低潮。然而一想到接下来的事,我又感到头痛。
  有那么多魔物大规模侵入,不用说也知道必须全部讨伐才行。
  可是我们没有那样的力量,不管是人员还是力量都不足。先不说我,主要战力宗一都还在昏迷中。
  其他人也因为这场混乱,现在不知道身在何处。明明是为了拯救世界而被召唤过来,却一点都帮不上忙。甚至被我们应当拯救的居民所保护。
  在这段期间,伤者持续增加,还有死者也是──想到这里,我摇了摇头。
  如果这种事在这个世界是家常便饭,那我真的觉得灰心丧志。过去的我想得太简单了,早该知道拯救世界对普通人来说根本不可能。只有我们,要拯救世界太难了──
  「哥哥……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啊,嗯。」
  对了,没时间在内心找借口了,我必须守护这孩子。我不能让这么小的孩子死掉──在场受伤的人们也是一样。
  我紧紧握住手上的徽章。这只是普通的金徽章,虽然跟这世界流通的金币样式不同,却也仅此而已。
  它既不能用来买东西,也不像骨董具有特别的价值。不知这一切该怪没有询问使用方法的我,还是赐给我这种莫名徽章的女神。
  我握着徽章,强烈地祈求──我想要力量。
  ……我像这样尝试了很多次。虽然多次请求它借我力量,却徒劳无功。恐怕是我搞错了使用方法──我至少明白这一点,我现在需要力量,却不能使用。
  所以我再次──
  「借我力量吧……」
  就在我这么祈求的瞬间,大门伴随着巨响打开──不,或许应该说爆炸比较正确。双开的门扉飞散,碎片波及伤员们,门扉直接砸到墙上。数人被卷入其中,夹在大门和大圣堂的石壁之间。
  鲜血从破碎的大门和石壁的缝隙间流出。
  事出突然,大圣堂顿时一片寂静,然而那也只是一瞬之间的事。
  ……最初听见的是悲鸣,惨叫与绝望的声音传入耳中。神官们四散奔逃,能动的士兵和骑士们急忙各自拿起武器。伤员们无法行动,用恐惧的目光看着我们背后……曾被大门守住的入口。
  这时,我才终于慢半拍地望向大圣堂的入口。
  出现在那里的是黑色魔族,不,是像魔族的存在。我还没见过魔族,但是因为读过相关书籍,知道他们长什么模样。然而,出现的存在与书上描写的魔族有许多差异。
  那个存在有两只脚、两只手、一个头,外表与人类相近。虽是魔族的特征,但是他全身却包覆着令人联想到甲壳类的铠甲,头部则有四个发着红光的复眼。
  最重要的是他的嘴──并不像人类是纵向开口,而是横向打开,形状有如昆虫的嘴,跟人类与魔族完全不同。
  魔族全身有魔力覆盖身体,并不会穿戴会阻碍动作的铠甲。不,说起来,那真的是铠甲吗?看起来反而像身体的一部分,而且复眼和嘴也是问题。魔族的外表接近人类,可是书上并未记载有魔族拥有复眼和虫口。
  「咿!」
  「那家伙!」
  那个魔族我有印象。刚才大批魔物出现在修练场时……那个魔族就站在众魔物的前头,而且也是一击就将宗一打昏的存在。
  奥布莱恩先生他们说会拖住敌人,然而那个魔族却出现在这里。我正要思考这个事实所代表的意义,又赶紧甩了甩头,现在重要的是该如何处理这个状况。
  然而,即使逃窜的神官和伤员就在眼前,我的身体仍然动不了。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更深沉的感情,让我连移开视线也做不到,目光注视着黑色魔族。不知为何,感觉那个身披黑色铠甲的魔族,似乎用他的复眼看了我一眼。
  就在那个瞬间,还有行动能力的骑士们拿着武器冲向那名魔族──人数只有三人,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很多人都有伤在身,另一方面是大圣堂的长椅会阻碍行动,无法多人齐上。
  剩下十几名骑士手持武器,远远地保持距离将其包围。
  但是在骑士们劈斩之前,魔族的右手已经对上了骑士们。他只是手臂一挥,随即鲜血飞溅。只见那个魔族的影子彷佛拥有意志一般,配合手臂的动作,将冲上前的骑士们斩杀。
  飞在空中的不只是鲜血,还有肉片──手臂、上半身,以及被斩断的防具。
  我急忙用手遮住绯勇的眼睛,但是为时已晚。绯勇全身瘫软,整个身体靠在我身上。目睹眼前的惨事,她晕了过去。
  「绯勇!?」
  我急忙呼唤她,但是她没有反应。随后那个黑色魔族的手臂再度挥动,又是一阵惨叫,鲜血喷飞。我听着骑士们的恸哭和死前叫唤,捡起了抛在地上的铁剑。
  当我拔出那把剑时,大圣堂中已经只剩下悲鸣与呜咽声。攻向黑色魔族的骑士与士兵们,现在全都倒在地上的血泊中,一动也不动。
  浓烈的血腥味和那幅光景,差点让我把数小时前吃的早餐全吐出来。我勉强忍住呕吐感站起身,以颤抖的双手握住剑,一口气冲到大圣堂的中央。
  我并非有什么对策,脑袋也明白──连宗一都不是那个怪物的对手,我对上他根本是自杀行为。
  可是即使如此,我仍是站到大圣堂的中央,踩在鲜红如血的绒毯上与敌人对峙。我的心跳快得像在打鼓,明明什么也没做,却已呼吸急促,衣服被汗水濡湿得令我很不舒服。
  黑色魔族前进一步,脚踩在血泊上发出水声。我与他明明还有一段距离,水声却不可思议地格外鲜明。
  剑尖因恐惧而颤抖,我感到非常丢脸。
  眼前的存在令我害怕得不得了。
  我并不是要应战或阻挡,而是身体本能地如此反应,其他的骑士们大概也和我怀有同样的心境吧。
  「唔……」
  我的身体窝囊地直打颤,从骨子里都在发抖。
  好可怕,我打不赢,想起疼痛的感觉……我会死,脑中只要一想到这些念头,我就怎么也止不住身体的颤抖。
  即使魔族走了过来……我的身体仍因恐惧而僵硬,无法有所行动。
  我握着铁剑,颤抖着剑尖,努力站稳脚步……黒色魔族来到我的面前。
  他停了下来,在我眼前毫无防备地站着,彷佛在观察我接下来会如何行动。
  只听见叽叽一声,他的口中发出虫一般的声音,那或许就是这家伙的语言吧。
  他没有动作,只用红色的复眼盯着我看。我颤抖着与黑色魔族对峙,对方则是泰然自若……只是这样就让我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心跳如鼓,汗如雨下。
  「呼……呼……啊啊啊啊!!」
  我不行了,我承受不住对峙的恐惧,声嘶力竭地大声喊叫,挥剑朝那名黑色魔族斩去。我连拿剑摆出姿势都做不到,只想靠着臂力挥动铁剑──但是黑色魔族的右手却动得比我更快。
  我之所以能够做出反应,不知道该说是多亏奥布莱恩先生的锻炼,或者根本是奇迹。在魔族挥动手臂的同时,我弯下腰,躲过影子的一击。影子一碰到大圣堂的长椅,长椅立刻被粉碎,发出巨大的声响,一旁避难的伤员和神官们发出了悲鸣。
  我没有余裕回头去看声音的方向,而是以弯腰的姿势挥剑。然而这次我却踩到了什么──是骑士们的血液所积成的血洼。尽管脚踩到血水滑了一跤,我挥出的剑仍是砍中魔族的身体,激荡出火花。魔族的身体不仅坚硬,不如说感觉像砍在岩石上,无法撼动分毫,我完全不觉得自己斩得动他。那个魔物的身体明明被剑砍到,却丝毫不为所动……他的身子别说是后退,甚至动也没动一下。他只是和刚才一样,一直盯着我看。
  「呜……啊……」
  我借助斩击的反作用力起身,向后退一步。
  仅仅只是交手一回合,只是一击我就明白──这把剑无法与之抗衡。
  或许是对我失去兴趣了吧,他无视我,并迈开步伐。
  明明身高几乎和我差不多,他却散发出我不曾感受过的压迫感。那个怪物从我的身旁走过,我……什么也做不了。因为我明白,就算抵抗也只会被杀而已。恐惧胜过抵抗的意志,我甚至没有多余心力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羞耻……就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魔族走在如红色地毯般扩散的血滩之中,将血水踩得啪答啪答作响,血水飞溅到长椅和没有血污的地面。在他前进的方向,前方是昏迷的绯勇所躺的长椅,还有正在治疗途中的宗一。
  「呜……」
  要上吗?我上了又能怎样?我没有胜算,只是送死而已,而且是白白送死。我为自己找藉口,握剑的手在颤抖,害怕到脚像棍子一样僵硬。
  我很清楚。
  我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明白自己胜不过他。
  即使如此……我……我──
  「我怎么可以逃避!!」
  我大声嘶吼,以自己也感到惊讶的速度奔出,从魔族的背后劈下。我双手握着铁剑,摆出上段架式,不是斩击,而是击打他毫无防备的背部。
  铿的一声,尖锐的声音响起,我的手顿感麻痹。果然很硬,不过这是原本就知道的事。
  我不只击打一次,而是不断地击打,然而魔族却仍不停步。再一击,他还是不停下。虽然继续打了两、三下──他还是不停步。或许是不断敲击硬物的关系,我的手打到麻痹,最后握不住剑,长剑掉落地面。
  这时魔族才终于停步,复眼看向了我。
  下一刻,我已遭到击飞。一瞬间重力消失,隔了一段时间后,背部撞击在长椅上。我顿时停止呼吸,受到强烈撞击的背部痛得像被火烧一样。即使如此,将我打飞的余力依然未消,身体激烈地在地面滑行,滚了好几圈才终于停住。
  我完全不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我才明白,我被从大圣堂的中央打飞到入口附近。大概是在血泊中滚动的关系,血与内脏的味道刺激鼻腔,让我几欲呕吐,没有吐出来可以说是奇迹了。
  「唔,啊……」
  我无法顺利呼吸,不知道是骨折了,或者只是疼痛难耐而已。没有体验过的痛苦,让我连要正常呼吸都无能为力。痛楚是从胸口传来,不知道是遭到殴打、脚踢还是被魔术打飞引起的。我思绪混乱,蜷曲着身体,等待疼痛过去。即使如此,我的目光仍然没有移开,持续瞪视着敌人。
  然而,魔族只是瞥了一眼痛苦呻吟的我,便回头看向绯勇躺的那张长椅。
  「啊。」
  我脱口发出愣愣的声音。
  没有受伤的神官们聚集在大圣堂的角落发抖,骑士们已经都倒下了,没有人可以救我们,一个人也没有。
  「不可以。」
  我伸手想制止,但是没有意义。我倒在入口附近的血泊中,魔物已走到大圣堂的中央一带了,这是令人绝望的距离。
  我急忙想站起,却踩到血再度倒在血泊中。我睁眼一看,只见眼前有只人手──而且只有手腕部分。还有上半身与下半身分家后内脏外露的身体、从肉块可见白色的骨头、依然绝望地睁大眼睛且戴着头盔的人头。
  ……肉块围绕在我的四周。
  「呜呜。」
  我吐了。我把早餐呕吐了出来,甚至连胃液也吐出。胃酸刺痛我的喉咙,眼泪跟着流出。
  我吐了又吐,即使吐到没东西可吐,仍是不停呕着、颤抖着身体。尽管浑身是血,我仍流着泪,把染血的他人内脏推到旁边,双手撑在空出的地方。
  ──即使如此,我还是站起来了。不知道是呕吐令我的痛觉麻痹了,还是被肉块与内脏包围让我的感觉失常,原本胸口疼得就像被利刃刺中,现在变得只是隐隐作痛。我擦了擦嘴角,除了酸臭的胃液之外,还有腥臭的气味。因为刚才倒到了血泊里,如今我不只是双手,全身都是鲜血。
  「要上了哦。」
  我这么告诉自己,靠着将话语说出口,坚定自己的决心。我已经失去了感觉,明明不可能是这个怪物的对手却还站起来,我真的是疯了。
  我用左手按压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右手拿起剑──大概是某个已经不会再动的士兵所有物。先前拿的剑,似乎在被击飞之际掉落了。我的手和脚都无比僵硬,即使如此,我还是要挺身而出,因为我若是不行动,下一个倒在血泊中的就是绯勇和宗一了。
  我心中做好觉悟──即使明知没用,仍是做好觉悟。
  「──你这混账!!」
  听见我的声音,黑色恶魔停步了,然后缓缓地回头看向我。红色复眼捕捉到我的身影,仅仅这样,恐惧感就让我宛如被揪住心脏,身体也跟着僵硬。
  即使如此,我仍是拼命用剑指着魔族。剑尖颤抖的丢脸模样一定很滑稽吧,而魔物彷佛嘲笑我一般,完全停下脚步,转身面向我。
  我不知道他是听懂了我的话,还是有什么意图。虽然不知道,不过他总算停下脚步了。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要和这个怪物战斗吗?……他可是打倒宗一、突破奥布莱恩先生他们的防守,造成现在这种状况的怪物啊。
  不可能,赢不了的。
  有一道声音这样说。
  只会让下一个尸体从孩子们变成你自己而已。
  又有一道声音说话了。
  逃走吧。
  有人在说话。
  逃吧。
  声音变大了。
  逃吧。
  颤抖的剑尖微微下沉。
  逃吧。
  即使如此,我仍是用力地握紧剑。
  「你的对手是我,混账家伙!!」
  我的声音大到连自己也感到吃惊,同时全力往前冲。
  我全力挥下的一击落空,连魔族铠甲的边都没削到,魔族只是退后半步就避过了。剑敲击在地面,反作用力的冲击虽然震得我的手发麻,但我还是全力向上挥击,面对这记弹跳攻击,魔族又只是退一步就躲过了。
  虫一般的口中发出叽叽的叫声……他在笑。
  当我明白他在嘲笑我的瞬间,我立刻用身体冲撞,想要让魔族失去平衡。既然剑砍不中,那就制造出能砍中的状况。然而,我非但没有撞得他失去平衡,反而感觉到左肩传来疼痛。
  而魔族则一步也没有动,我有种彷佛撞到巨大岩石的错觉。
  下一个瞬间,我被魔族单手抓住前襟举起。我双脚腾空,虽然挣扎着想要挣脱他的手,但是他的手文风不动。
  视野变高了。我被举到能俯视黑色魔族的高度,然后被他随手一丢,丢到女神像的脚下,背部强烈的撞击令我喘不过气来。
  「咕啊!?」
  我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叫声。
  同时,我听见悲鸣声响起,大概是在大圣堂角落发抖的神官们,看到我被击飞而发出惊叫吧。我痛得眼泪直流,以双手撑地,抬起头来。
  黑色魔族只是泰然自若地朝我走来,我摸索着想要捡起剑,剑却不在身旁。大概是我被掷出的时候,剑不小心脱手了。
  「……可恶!」
  口中说出的话语软弱无力,而且全身的力气像被抽光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是被女神召唤来拯救世界的,宛如童话故事的现实结局,竟然会伴随这么剧烈的痛楚吗?我的眼睑愈来愈重,如果就这样闭上眼,大概就轻松了吧。先前感到的恐惧逐渐淡薄,如果能不必感到痛苦与恐惧,在沉睡中死去的话,那会是多么──
  「那怎么可能会好啊!」
  我猛然抬头,黑色魔族……还在刚才的位置,几乎没有移动。我既没听见神官们胆怯的声音,也没听见痛苦和恐惧的呻吟。
  每个人都面向我的方向,却没在看我,他们看的是我身后──
  我随他们的目光往后方看去。虽然只要一动身体,全身就感到一阵疼痛,但是我看到的景象让我甚至差点忘记痛楚。眼前有一尊美丽的女神银像……不知何故,银像正在发光。它的光辉神圣且温暖,我原本恐惧颤抖的心,也因为那样的光芒而获得温暖。
  只是看着神像的光芒,刚才快被绝望击溃的精神似乎也得到治愈。
  我知晓那样的光芒,我有印象曾经看过,也感受过。
  ──女神爱丝特莉亚。
  我与她初次相见的空间就充满那样的光芒,那是她所散发的气息。女神银像发出的温暖光芒──魔力与女神相同。
  「什……么?」
  身体的痛楚消失,温暖无比的光芒消除了我心中的恐惧。
  不知是一瞬、数秒,还是十几秒钟的时间,我只是愣愣地仰望女神像。不知不觉间,神像旁出现一名黄金色头发的女性。神像旁的女性在魔力光的包覆下,宛如受到女神的祝福,那幅光景无比梦幻且美丽。
  她有如童话或传说中的圣女或公主一般清冽洁净,令人有短暂的瞬间,忘记了充斥在大圣堂中的血腥味。
  那位女性的目光往下……看着我茫然地仰望她的模样,翡翠色的眼眸甚至有冷淡之感,金丝般的秀发散发丝绸般的光泽,纯白的礼服反射从窗户照入的阳光。长及肩部的发丝,在女神银像释放的魔力气流中飘飞。只见那位女性踏出一步,锵的一声,手上拿着的长杖发出声响,礼服长长的裙摆擦过了地上的绒毯。
  裙摆的摩擦声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你没事吧?莲司大人?」
  那位女性对我这么说。她的嗓音十分悦耳,既像男生,也像女生,是中性的嗓音,而且非常地清澈且清晰。她说的话不是用耳朵听见的,而是直接在脑中响起。只见她毫不理会黑色魔族,在我的身旁单膝跪地。
  「来,请站起来吧。」
  女性对我伸出手──我毫不犹豫地握住她的手。只要站起来,又将要和黑色魔族战斗。黑色魔族是绝望的代名词,我连万分之一,不,亿分之一的胜算都没有吧。头脑明知站起来就要对抗那样的对手,我却毫不犹豫。
  那是一只很小的手,既柔软又洁净;是女性的手,然而却非常强而有力。
  ──这股力道是我的『力量』。
  方才感到冷淡的眼眸对我露出笑意,表情有短暂的一瞬浮现温和笑容。然而,那样的表情只有一瞬间,她很快地绷紧表情,然后目光移向黑色魔族。
  不知为何,那个黑色魔族自从女神像发光后就一步未动,简直就像──在等我站起来。
  「我们上吧,莲司大人。」
  忽然间,从黑色魔族口中传出刺耳的叽叽两声,他是在笑吧。黑色魔族动也不动,只是发出笑声,听得我险些冒出鸡皮疙瘩。
  本该宁静的大圣堂中,在女神银像的见证下,这次,白色礼服的女性和我一同对上黑色魔族。
  或许是王城某处有人施放强力的魔术吧,一阵剧烈的晃动朝我们袭来。
  那一瞬间,黄金色头发的女性身影消失,化成翡翠色光芒消散。事出突然,我大吃一惊,不过惊讶之情立刻转变为昂扬感,力量从体内涌出。
  翡翠色的光芒聚集在我的右手……化成一把剑。剑身的颜色和女性消失时洋溢的光芒相同……是翡翠色,剑柄和装饰是黄金制。这把剑轻如羽毛,我握着这把剑,朝一旁的长椅一挥,手上的剑感觉没有碰到任何抵抗,轻易地劈断长椅。长椅利落地从中一分为二。



  跟我在修练场挥动的剑完全不同,重量、锐利度都不可同日而语。
  黑色魔族又发出叽叽的笑声,本来停下的脚步再度迈开──朝我而来。
  我看向手上的剑,如宝石般华美的剑身,在某些人看来或许感觉很脆弱,不过我认为这是把强而有力的剑。
  我确信这是一把绝对不会折断的剑,握剑的手更加强力道。
  我想起刚才出现的女性,她的眼眸也是翡翠色。剑柄和装饰的黄金也和她的头发颜色相同。这么一想,我顿时感觉手中的剑就是刚才与我说话的女性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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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2-9 12: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王都伊姆内几亚

  并非视为剑。
  并非视为武器。
  而是视为……同伴。我希望当他的同伴。

  由于睡得很不舒服,我睁开了眼睛。最初感觉到的是某人的视线,大概是有人看着睡着的我吧,那道视线完全没有想要隐藏气息的意思,我感觉原本半睡半醒的思考开始急速清醒。因为不是凭借自己的意志醒来,我动了动脖子,感到十分疲劳。
  映入视野的是熟悉的天花板,这里是我被召唤来这个世界时分配到的、以前使用的房间。周围的墙壁由石材所造,天花板则是木造。挂在天花板横梁与墙壁上的魔力灯都没有点亮,从紧闭的窗帘缝隙照入的阳光,照亮着昏暗的房间。
  早上了……从照入的阳光强度来看,现在可能正艳阳高照吧。
  「……嗯……」
  我刻意翻了个身,背对感觉到视线的方向。难得艾路曼希尔德到这个时间都还没叫我起床,我正打算趁这个机会多睡一会儿,只听见啪的一声,那个看着我的睡脸的人拍了一下枕头。
  「给我起来!」
  好大的声音。原本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一道如少女般可爱的尖锐声音。我对那个声音有印象,而且也是令人怀念的声音。那声音在耳边吼叫,宛如耳鸣一般震撼我的脑袋。
  「啊啊……再让我睡一会儿……」
  我说着把棉被拉起来盖住头,棉被却被二话不说地掀开──与其说是被掀开,倒不如说是飘浮在空中,这是魔术啊。
  瞬间,被体温温暖的棉被掉落地面。房间里虽然有烧暖炉取暖,但冰冷的空气依然刺痛皮肤。我说了一句好冷,把身子蜷缩起来,枕头随即又被人用力拍了一下。
  「真是的,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啊。」
  大概是感到无聊吧。这时改而传来一道不中用又快哭出来的声音。
  「早上了哦,呃……莲司、大哥?」
  另一个声音似乎在哪听过,却又有点不一样。其中的差异非常暧昧,虽然想不起来是哪里不一样,但我就是隐约感觉不同。当我如此作想的时候,这次枕头也被抢走了。
  我的头依循重力落在棉被上。
  「安、安娜……抽掉枕头未免……那个……」
  「这点小事不会怎么样啦。」
  一个声音微弱且怯懦,另一个声音则给人印象不同的强势感觉。微弱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快哭出来似的,我会不会玩笑开过头了?虽然她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情就流泪,不过她毕竟是女孩子……总觉得对这名活得太久、有着惹人怜爱声音的主人过意不去,于是我佣懒地坐起上半身。
  「哇啊!?」
  接着房间内响起吃惊的声音。一个用娇小来形容也未免太娇小的少女一脸惊讶,抬头仰望着我,她刚才似乎坐在枕头上。
  同样地,另一名少女的虽然个子也很娇小,不过比刚才的少女要高,她也同样仰望着我。少女有一对给人虚幻印象的红眸,以及雪一般的白发,头发绑成了两撮辫子,从双肩垂下。
  患有先天性色素缺乏症的少女似乎比一年前长高了一些,脸也靠得比我的记忆中更近。我看着她发呆的表情好一会儿后,她似乎才发觉我们的眼神对上,害羞得低下头。少女一低下头,长长的浏海立刻遮住她的表情。不过,与头发一样白的肌肤……还有从头发中露出的耳朵,则是看起来红通通的。
  另一名少女比娇小一词更为娇小,最适合用小这个字来形容其存在。
  她拥有在我们原来世界所没有的绿色头发,无瑕的美肌与晶莹剔透一词十分相衬。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白色,看起来简直就像小孩子手中的玩偶。由于她身上穿着使用大量褶边与装饰的礼服,所以看起来格外像玩偶。
  她的身形真的就像玩偶……不知道有没有十公分高。
  最吸引人目光的是她背上如蜻蜓的翅膀。两对薄薄的翅膀透明得能看见另一侧。她是即使在这个世界也很罕见的种族──妖精。
  目光一转,我望向房间入口……在这个房间唯一的门旁、窗帘紧闭的昏暗房间中,看得见一名漆黑的黑色骑士伫立其中。他穿戴漆黑的全身铠甲,有一对赤红的眼阵。
  他的身高比我还高,或者该说比房间的门更高大,可能有两公尺以上,身上穿着厚重的铠甲,一动也不动。在黑色铠甲的衬托之下,黑骑士伫立的模样甚至令人感到阴森可怕。黑骑士的存在感十分惊人,甚至令人产生错觉,彷佛只要有黑骑士存在,房间温度就会下降好几度。
  「那家伙为什么待在角落?」
  「大概是若有入侵者,他马上就能够应对吧?」
  我无奈地问,坐在床上的妖精便这么回答道。然后,坐在床旁椅子上的少女则低下了头,似乎很过意不去。
  她并没有做什么坏事,但感觉就像被我责备了一般。
  「难得我睡得正舒服的说……」
  我伸了个懒腰并搔搔头。头上似乎有头发睡到翘起来,感觉很奇怪。发生日前在『腐灵幽森』的战斗后已经过了数日,或许是因为我一直躺在床上养伤的关系,身体的感觉格外迟钝。搔头的手臂沉重,头脑也还昏昏沉沉。毕竟昏睡了五天,之后又躺在床上休养数日,算算大概休养了十天呢。
  在床上躺了那么久,身体会迟钝也是当然的吧。我歪了歪头,随即听见骨头喀喀的清脆声响。或许是听见了那个声音,枕边的妖精和少女都露出惊讶的表情,抬头看着我。
  『我叫你别那样做了呀,会吓到结衣的。』
  「哎呀,抱歉,结衣。」
  「啊,不会……」
  结衣,本名绯勇结衣,跟我一样是从地球召唤来的十三人之一,她是我们之中年纪最小的女孩。
  我记得她今年十五岁,因为我们是在三年前被召唤,所以那时她才十二岁……还只是读国小的小女生。
  这位少女向女神爱丝特莉亚祈求的异能是『朋友』。患有先天性色素缺乏症的少女,因为外表与周围的人不同,无法融入人群,所以她没有朋友。
  小学生这种生物既纯真,却也残酷。虽然结衣只是说她没有朋友,但是从她只言词组可以马上听出,她所受到的待遇不只如此。嗯,简单来说就是受到霸凌啦,虽然她本人并没有亲口承认就是了。
  所以她所祈求的是『朋友』。尽管有一些限制,她的异能可以支配三个存在……虽然我觉得她的异能在发动支配的这一刻开始,就很难说他们是『朋友』了,不过看到他们与结衣的关系后,我想他们也确实是『朋友』没错──待在门旁的黑骑士,还有不在场的另一位也一样。
  最初和结衣订契约、臣服于她的是现在站在门旁的黑铠骑士──『不死的亡灵骑士』奈特。它原本是任职于这座伊姆内几亚王城的骑士们的灵魂聚集而成、化为实体的恶灵骑士。
  它在城镇作乱被擒,然后被结衣收服。附带一提,因为它是骑士,所以取名为※奈特,实在取得很随便。命名者是优子,所以也无须多想。(译注:骑士的英文Knight的音译。)
  第二个与她订契约的是现在仍在床上吵闹的妖精。
  「你对结衣还是一样温柔。」
  「那是当然的吧,安娜斯塔西亚。」
  妖精──安娜斯塔西亚双脚垂在床边,我一呼唤她的名字,她的腿便像小孩一样开始摇摆。她在兽人与亚人居住的艾尔弗雷伊姆大陆,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妖精女王,不过做出那样举动的她实在很孩子气。
  记得当初我遇见她时,曾听说她是妖精们的首领,已经数十甚至数百年都没有离开妖精聚落。尽管如此,她坐在我睡的床上,无聊地摆动双脚玩耍的模样,一点也没有女王的威严。
  而且因为她穿着较短的连身洋装摆脚──那样的动作很适合个子娇小的她──应该遮住她纤细双腿的裙子都快掀起来了。
  这种旁若无人的举动,确实像个至今从未和他人交流的妖精女王……吧。
  『真希望你对周围的人也能那么温柔。』
  「那样感觉很麻烦,还是算了吧。」
  『说得也是。』
  我接着听见的……或者该说是在脑中响起的,是既像男性,也像女性的中性嗓音。我将视线移向声音的源头,也就是放在枕边的徽章。那是一枚金色的徽章,中央有像是翡翠的翠绿色宝石,周围则围绕七颗小宝石。
  这枚雕工精细的徽章叹了口气,似乎很是疲惫,虽然她没有嘴就是了。
  「叹气会让幸福溜走哦。」
  『你以为是谁害的啊……』
  听见我的玩笑话,徽章加强语气回道,之后就不说话了。因为她明白不管说什么都会被我用玩笑话带过吧,我感到有点寂寞。
  「所以说,一大早有什么事吗?结衣。」
  「对、对不起……」
  「不,我没有生气啦。」
  结衣以蚊鸣般的细微声音道歉。她说话还是一样小声,如果周围吵一点的话,我很可能就听不见了。看到结衣依然不变的举止,我不禁露出苦笑。
  「喂,你怎么可以弄哭结衣!?」
  然而,不知道妖精少女是怎么想的,她以强烈的语气质问我。不过她的反应也是家常便饭,我早已习惯了,所以并没有什么特别感觉,总之,我用手指轻戳她的头。
  「啊呜。」
  只是这么一戳,小小的妖精女王就和钟摆一样左右晃了晃。
  「我、我没有哭啦。」
  结衣出言否定,虽然小声,不过以这位少女来说语气却少见地强硬。反应慢半拍这点也一如往常。
  「是、是吗?但也不要戳我啦,笨蛋!」
  被患有先天性色素缺乏症的少女以强烈语气纠正,妖精女王不知是否受到了打击,声音有些颤抖。或许是不想让人发现自己的动摇,人偶一般可爱的少女,用与容貌不相衬的声音对我骂道。不,她用的词语没有辛辣到骂的地步,但是被这么小的妖精说是笨蛋,仍让我夸张地叹了口气。
  「你对伤员很不温柔呢。」
  「谁是伤员啊,你的伤早就好了说。」
  听她这么一说,我耸了耸肩,轻巧地下了床。虽说地上有铺绒毯,但下面是石地板,地面的沁凉让我昏沉的头脑清醒过来。
  日前我在『腐灵幽森』的废矿坑负伤时,优子帮我愈合了伤口,但是仍有后遗症。我的右肩还有抽痛的感觉,右脚也难以使力。
  然而,正如同这位可爱的妖精所说,我的伤势已经痊愈、完全康复,所以不会更好了……以我的情况来说,就是留下了后遗症。不管是向女神爱丝特莉亚祈祷施行的『回复奇迹术』,还是优子使用的治疗魔法,两者都是利用对方的魔力活化伤口周围的细胞,是属于提升治愈力类型的奇迹术。
  对我──就算被召唤来这个世界,也没有丝毫魔力──使用这类魔法,最多只能止痛或暂时止血。对于伤口内侧的肌肉断裂或骨折,并没有什么效果。
  虽然我没有计算过,不过效果大概就是让需要疗养一周的伤势,变成六天可以痊愈的程度吧。
  「真是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窝囊了?」
  妖精少女傻眼地叹了口气,垂下肩膀。长长的绿发落下,遮住了表情。
  她的反应令我有些尴尬,我耸了耸肩,吐了一口气后站起身。
  下一刻,因受伤而感觉迟钝的右脚使不上力,令我踉跄了一下。
  「……你还好吧?」
  结衣忧心地问我。她从椅子站起来,想要伸手扶我,我则用手势制止她,靠着自己的脚稳稳站立。
  「又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你就是爱逞强。」
  安娜斯塔西亚的声音不像刚才那样有精神,而是非常地温柔,感觉得出她真的为我担心。眼见她难得这么温柔,我的心中除了感谢,同时涌现想恶作剧的心情,或许一切都是想掩饰我的难为情。
  「怎么?妳在担心我吗?」
  「别闹了,笨蛋。」
  说完这句话后,坐在床上的妖精移开了视线,应该是害羞吧。如此明显易懂的反应,令我嘴角失守,而她彷佛看穿我的感情,回过头瞪了我一眼。在安娜斯塔西亚的视线外,结衣扬起嘴角,露出微笑。
  小小妖精的视线真可怕,我夸张地耸了耸肩,走到房间中央的大桌子旁,坐到摆放妥当的椅子上。我的目标是我放在桌上的装备──铁制短刀。
  我用与短刀一同放置于桌上的水桶沾湿嘴边,以铁制短刀开始刮胡子。
  「法芙妮尔在做什么?牠还好吗?」
  「嗯,法芙现在应该……在修练场看士兵们锻炼……吧?」
  法芙──虽然对这个名字没印象,不过不用想也知道,那是指法芙妮尔,他们何时开始用起那么亲昵的称呼呢?法芙妮尔与安娜斯塔西亚他们相同,是第三名与结衣订下契约的红龙。我一边回想牠的模样,一边刮着胡子。
  似乎是牠把受伤昏迷的我送到王都的,但是我还没看过牠的长相,因为我当时根本动不了。
  我的身体已经恢复到某种程度,行动上并没有什么问题。尽管右脚的感觉有点奇怪,不过我明白这已经不会好了。这种感觉会伴随迟钝的右脚与我共度一生,不过我已经有所觉悟,所以并没有什么感想。
  然而,对优子和弥生这些能够使用『回复奇迹术』治疗的人来说,每次受重伤就会对身体造成后遗症的我,似乎令他们格外担心。
  多亏如此,只要我在周围无人陪伴时起床活动,我就会被强制拉回床上……我并没有那么虚弱啊。
  「因为法芙体积太大,其他地方容纳不下……」
  「也是喔。」
  我想起法芙妮尔的巨大身躯。确实,因为牠是可供十三人乘坐的龙,如果牠要张开翅膀,那会需要相当的空间。除了修练场以外,空间还算宽敞的场地就是中庭或后院了。中庭有花坛,后院则是晒衣场,不管是哪一边,法芙妮尔只要展翅,就会酿成悲剧。
  「然后呢?为什么连妳也在这里?」
  「……不行吗?」
  所以说,她为什么用那么低沉的声音回答呢?
  「不是啦,我是想只有法芙妮尔在那里,可能会寂寞吧。」
  龙可以说是这个世界最强的种族。在这个伊姆内几亚大陆,大概不会有机会看到除了法芙妮尔以外的个体。龙如果待在修练场,我想士兵们会怕到无心修练……而且也没有人可以陪牠聊天。
  我事不关己似地说「感觉牠会无聊」,安娜斯塔西亚则是叹了口气。
  「你知道的,我被吩咐要看住你,不让你乱来。」
  「只要有结衣在就好了吧?」
  我目光移往门的方向道「而且奈特也在」。漆黑骑士依然沉默,维持立正姿势。不过虽然说沉默,但其实它是不会说话啦。
  奈特是由骑士的灵魂聚集而生,尽管铠甲很气派,很有骑士的架势,但因为是亡灵,所以铠甲内空空如也。奈特没有声带,无法说话,它所表现的意志只有一个,那就是守护主人结衣,仅此而已。只要是结衣的敌人,它都会毫不留情地打倒,听从结衣的任何要求,可以说是骑士的表率。
  当然,只要结衣说不希望我乱来,奈特就会把我压制在床上吧,只是想象就觉得恐怖。身穿黑色全身铠甲,头盔缝隙中令人连想到红色灯火的眼睛瞪着我,把我压到床上──那根本就是恐怖片了。不过它的确是亡灵没错。
  「唔……可是啊,结衣不太会拒绝别人。」
  她说话吞吞吐吐,不用想也知道,她留在这里绝不只是为了监视我。我猜她大概是想趁我熟睡时,对我恶作剧吧。
  「其实妳不叫醒我,我就会一直睡了啊。」
  『……真可悲。』
  「……真懒惰。」
  「妳们两个别说出差不多的话好吗?」
  说完,我将铁制短刀放到桌上。剃完胡子,用水桶里的水洗完脸后,我看着水面的倒影,确认是否有没剃到的部分。
  「喂,别把我和徽章女混为一谈好吗!?」
  『妳说谁是徽章女,苍蝇。』
  「谁是苍蝇啊!?莲司,你的搭档太失礼了吧!?」
  ……妳们两个的感情还是一样好啊。我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只是在心中嘀咕,然后转转脖子。看到我刮完胡子,结衣把放在膝上的替换衣物拿给我。看来她一直帮我拿着替换衣物。
  「请用。」
  「嗯,谢谢。」
  我有些粗鲁地摸了摸她的白发,她虽然甩了甩头,但是嘴角微露笑容。她从以前就喜欢这样有点亲密的交流,起初我还有点顾虑,不过现在已经习惯了。
  「别老是吵架啦。」
  我有气无力地对在床上大眼瞪小眼的妖精和徽章说道。虽然艾路曼希尔德没有眼睛就是了……从以前就这样,这家伙明明和艾路曼希尔德的思考和行动大致相似,为什么就是合不来呢?虽然说不上同类相斥,不过身边如果有人思考和行动与自己一样,果然还是会想要与之对抗吧。
  「嗯!」
  我如此想着,同时从椅子上起身,然后伸个懒腰。最近因为躺在床上休养而有些僵硬的肌肉,这么一伸展后,感觉非常舒服。
  「喂,在女孩子面前,可以别做出那么难看的动作吗?」
  「女孩子是指谁?」
  「啊?」
  她活的时间明明比我长好几倍,甚至好几十倍的说──尽管我没有把话说出口,不过即使还算不上有长年的交情,安娜斯塔西亚还是从我的性格猜到我想说的话,她发出非常低沉的声音。
  借用安娜斯塔西亚的话来形容,那是不太适合女孩子发出的声音。另外,她的眼神透露出狠意,实在不是女孩子该有的眼神。
  「你说什么?」
  「不,我什么也没说,女王陛下。」
  「你那是什么说话方式,一点也不适合你。」
  听见安娜斯塔西亚傻眼的语气,结衣又笑了,这次她笑出了声。
  或许是觉得不好意思吧,安娜斯塔西亚闭上嘴,别过头去。
  「结衣,我要换衣服,妳可以出去一下吗?」
  「啊,好、好的,我明白了。」
  我说完之后,结衣有些慌张地回答,然后快步走出房间。当然,奈特也跟着她出去了。
  只剩下我和安娜斯塔西亚。看来这家伙要留下来,我为了换衣服,于是脱掉睡衣。
  「等、等一下!?」
  「……这次又怎么了?」
  我衣服脱了一半,看着发出大叫的安娜斯塔西亚。
  小小的妖精女王陛下随即红着脸转过头。不知道是否发觉了我的视线,她在床上灵巧地转过身,背对着我。
  「怎么了?」
  「居然在淑女面前换衣服,你在想什么啊!?」
  「…………」
  妳是淑女吗?这句话我没说出口,只是叹了口气。总之我脱下外衣,避开了安娜斯塔西亚所坐的地方,丢到床铺上。
  「既然这样,妳出去不就好了吗?」
  「可是结衣……咦?结衣呢?」
  『刚才出去外面了哦。』
  艾路曼希尔德代替我回答,她的声音非常无奈,一副想叹气的语气。
  「咦?」
  『妳还没睡醒吗?』
  「……呜。」
  安娜斯塔西亚无法辩解,闭上了嘴。总之她因为害羞而转身背对我。
  我并不是第一次在这家伙面前换衣服,一年不见,不知该说她变得格外有女人味,还是说她开始在意少女该在意的事了。身为妖精的安娜斯塔西亚对什么都感兴趣,特别是由于妖精中的男性体较少,所以她对我和其他男人都充满兴趣。
  虽然对于让她看到裸体,我心里也有些抗拒,不过回想起来,我们已经一起换过好几次衣服了。
  现在安娜斯塔西亚竟然会红着脸感到害羞,我不禁感叹一年的时间不只会改变人,甚至足以让妖精有所成长。
  心中怀着这样的感叹,趁着安娜斯塔西亚背对我的这段期间,我也开始换裤子。
  「我换好衣服了哦。」
  我说完话,正在折睡衣的时候,安娜斯塔西亚回头看向我,她的脸颊果然泛红了。
  「别给我看奇怪的东西啦。」
  是妳自己要留在房间里的耶……算了,还是别说出口比较好吧。难得听到她如此虚弱的声音,虽然让人很想欺负她,不过我还是忍住,不捉弄她了。
  「以前妳反而主动要求我给你看耶。」
  「少啰嗦。」
  折好睡衣之后,我再次坐回椅子上,穿上爱用的皮靴。最后再用水桶的水沾湿手,把翘发抚平。
  房间没有摆放刀剑类的物品,最多只有桌上的铁制短刀。我把收回鞘的铁短刀插在裤子的腰带上,拿起放在枕边的徽章,然后往门的方向走去。我一步一步稳定地缓缓前进,并没有感觉到痛楚。
  看来负责监视我的只有安娜斯塔西亚,门后感觉没什么人的气息,大概只有结衣在吧。奈特因为是亡灵,所以感觉不出它的气息。
  如果是优子的魔法,不管我在哪里,她马上就会知道,所以也没必要找人监视。再说找人监视伤员也很奇怪。
  「你要去哪?」
  「我要去找法芙妮尔……妳要来吗?」
  牠一定正觉得寂寞吧。想象着没有聊天的对象,无聊得蜷曲着身子睡觉的龙,虽然可能有些不尊重,但我不禁莞尔一笑。
  「好。」
  先前的难为情都不知跑哪去了,一听到法芙妮尔的名字,安娜斯塔西亚立刻露出满面笑容,鼓动着小翅膀,飞到我身旁。她虽然嘴巴很坏,却是个为同伴着想的人。我知道相较于我,她更重视结衣、奈特和法芙妮尔。
  然后她毫无顾忌地坐在我的肩膀上。
  不好意思看我换衣服,然而脸靠得这么近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还是一样让我摸不着头绪。如果是在原本的世界,这幅画面看起来可能像是我把一个小玩偶放在肩上吧。
  「很重耶。」
  我在说话的同时打开门,在外面等待的结衣抬头看我。以前她的身高只有到我的腰部,现在已经到腹部上方了,她长高了不少。
  以结衣现在这个年纪,一年不见就会成长非常多……该怎么说呢,我心中的些微落寞感,难道就是所谓的父母心吗?
  「你从刚才就很多话,都是这张嘴说的吗?」
  当我正沉浸在感慨中的时候,安娜斯塔西亚面带笑容,用她的小手抓住我的脸颊。指甲陷入肉中,相当地痛。
  「我开玩笑的。」
  「即使是玩笑,有些也不该说哦,莲司。」
  安娜斯塔西亚小声地说了句「真是的」,很快便放开我的脸颊。虽然她的语气似乎很疲倦,但依然笑容满面。看到我和安娜斯塔西亚一如往常地嬉闹,结衣也笑得肩头直打颤。
  「嗨,辛苦了,奈特。」
  叩的一声,我用拳头轻轻地在奈特胸口的部分敲了一下。奈特依然什么话也不说,不过感觉它周身散发的氛围似乎变得柔和了。
  「安娜,你很喜欢那个位置呢。」
  「嗯?」
  「就是莲司的肩膀上。」
  「没有啊,只是因为他的身高比结衣高,景色看得比较清楚而已。」
  既然如此,奈特的肩膀上也可以吧。这句话我以前就说过,当时她是说「因为铠甲又硬又冰,我才不要坐」,真是任性过头的妖精。
  听到结衣说出以前也说过的话,安娜斯塔西亚别过头去。她就是这种地方可爱,如果嘴巴不那么毒就好了
  『可惜就是嘴巴坏。』
  「妳没有资格说我!」
  艾路曼希尔德彷佛看穿我内心似地接话,安娜斯塔西亚立刻生气地回嘴。这样的光景也是一如往常,她们在我的耳边吵架,实在有够吵。
  走出房间后,我看到的是一片灰色景象。石造的走廊空气冰冷,令人感到寒风刺骨,另一个原因大概是没什么人吧。环视周围,没有任何守卫的士兵,可以一眼望尽走廊全貌。如果不是有结衣他们在,我可能会产生世上只剩自己一个人的错觉。毕竟我才刚醒嘛。
  伊姆内几亚的王城拥有数百年的历史,因为每当损坏便会进行修复,所以四处的石壁都显得不太自然。有许多新旧石材混杂之处,有些地方甚至并存着全新干净的石材与久经岁月缺损的石材。
  窗户是一整面的玻璃。身为现代人,我本以为没有工厂应该制造不出玻璃,但是听优子说明后我才知道,在地球的公元前两千年左右,玻璃就已被制造出来,绳文时代也有玻璃存在。
  窗户的玻璃比我们世界的玻璃雾一些,隐约可透过去看到外面的景色。
  我从窗户往楼下一看,却发现楼下和走廊一样没人。记得以前我还住在王城的时候,走廊和中庭都总是看得到士兵和骑士的身影。
  「没有人啊。」
  「是武斗大会吧,大家好像都忙着准备祭典喔。」
  『这么说来,已经到了武斗大会的时节了呢。』
  虽然在魔法都市就聊过了,不过全城竟然会忙碌到看不到人影,这时我才开始真正感受到这个庆典的热烈。
  虽然连一个士兵也没有是有点奇怪,但这个时节确实很忙碌,大概会忙到※连猫的手都想借来用吧。这个世界虽然没有猫,但有像猫的动物,只是名称不同。(编注:猫の手も借りたい为日本俗谚,意思就是忙得不可开交。)
  自魔神被讨伐已经过了一年,与其说人们放松了戒心,倒不如说不必总是提心吊胆之后,人们也开始有余裕从事其他活动了。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的努力也就有了意义。
  走在无人的走廊上,我心想如果是这样,那优子大概也很忙吧。
  我将目光移向窗外,只见楼下中庭有以前王妃殿下珍视的花坛。虽然花坛并未维持三年前的样貌,不过精心照料的花坛里,绽放着在冬天开花的五颜六色花朵。
  「你怎么停下来了?」
  「因为花开得很美啊。」
  「呵呵,莲司有怜惜花朵的心吗?」
  安娜斯塔西亚这么说道,她看起来似乎很愉悦。同时,喀嚓一声,金属摩擦声响起,奈特站到我的身旁,同样从窗户俯视下方的花坛。
  「很漂亮吧?」
  奈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着花坛,不过我感觉它似乎认同我的说法。
  「别看我这样,我对花也是很懂的哦。」
  『你懂的都是能吃的花吧……还有,莲司你懂的不是花,是草才对。』
  「你熟悉的不都是食用的花吗?」
  说的没错,虽然我不打算忘记欣赏美丽花朵的心情,但是比起美丽的花朵,我会选择能填饱肚子的花。关于这方面,艾路曼希尔德和安娜斯塔西亚都非常理解我。另外,因为她们又说了相同的话,所以再度开始在我的耳边吵架。
  「唉〜」
  「安娜,又能像这样跟她聊天,妳很高兴吧?」
  「结衣!」
  安娜斯塔西亚又在我耳边大叫了,我用手指塞住耳朵,皱起眉头,结衣则是淘气地小跑步到奈特背后躲起来。
  「这孩子真是的……」
  「妳很辛苦呢。」
  「你没资格说那种话。」
  我和结衣他们一边谈笑,一边缓步在走廊上。虽然很久没回来,不过我很熟悉这里,我的身体都还记得去修练场要走哪条路。
  我闻言耸了耸肩,坐在我肩上的安娜斯塔西亚立刻发出一声可爱的悲鸣。
  「喂!?」
  「抱歉抱歉,我是故意的。」
  「……要我把你从那扇窗户丢出去吗?」
  请你不要用不适合女孩子的低沉声音说话,真的很可怕。
  她的个子虽小,但是魔术的技术……特别是在能与精灵沟通的精灵魔术上,她的技术甚至凌驾阿弥。对她来说,要利用中庭花草的根把我丢出窗外,根本是轻而易举的事。
  「话说你的伤势如何了?」
  「我会找时间以魔物为对手来确认。」
  我要做的就是挥剑斩杀魔物。至今为止,即使受伤,我也是在战斗中确认身体的情况,这次也不会改变。听我说得如此轻松,结衣和安娜斯塔西亚都叹了口气。
  只有这件事我无法改变,因为这件事已经深入我的骨髓了。
  下了阶梯,一路走到底,转过转角之后就是修练场。
  我终于在视线的前方发现几名士兵,看来毕竟不会连修练场都没人。在充满冰冷空气的走廊上,有两名身穿铁铠甲的士兵守在修练场入口的两侧,他们手上拿的是相同的铁枪。
  一看到我,两名士兵立刻立正站好,用没有持枪的手按着胸口,微微跟我点头致意。这是任职于伊姆内几亚王城的骑士或士兵常用的问候姿势。
  「辛苦了。」
  「辛苦了。」
  我和结衣如此说完,两名士兵随即推开通往修练场的门。
  开阔的圆形场地以石墙围住,空间十分宽敞。从修练场这个入口到对面的墙壁,可能需要十分钟才能走到。
  脚下是裸露的地面,虽然已经搬开稍大的石头,不过还是留下相当多小石头。这是假定与魔物战斗的环境是在户外,布置了相近的状况进行训练。
  而在修练场上,有许多士兵和骑士像在舞剑似地过招,或是把穿上铠甲的稻草人当成魔物练习劈砍,又或者进行魔术的训练。
  如果要以一句话形容,那就是好吵。结衣不太习惯吵闹环境,静静地退后一步,想要躲到奈特的身后。
  在近处训练的数名士兵看到我们,和刚才站在入口的士兵相同,向我与结衣行礼。
  我们从士兵们的身旁走过,往里面前进。有几人是以前与我很亲近──或者该说是时常与我一起聊天的人,但现在的我,感觉似乎与他们有了一层隔阂。
  就我来说,我很想象以前一样和大家聊天,可是英雄的立场却让这件事变得十分困难。不管我多么希望与他们正常相处,对方总是会与我保持距离,把我当成英雄看待。
  「嗨,好久不见。」
  我试着向刚被召唤来这个世界时教我许多事情的士兵打招呼,却见他敬畏得全身僵硬。
  「没事,请继续练习。」
  「是!」
  我忽然感觉……这种事实在很可悲。我当初选择离开是为了别的理由,但或许我也是不想感受到这种悲伤的心情,才会选择离开王都吧。
  怀抱那种心情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我记不清楚当时的自己抱持何种想法,与此同时,我朝身在修练场深处的存在走去。
  在这么吵杂的地方,却有一个巨大身躯闭上眼,蜷曲着身体。
  从远处看就知道,牠是深红的龙──法芙妮尔。
  牠是龙族之王,是暴君,即使在被誉为这个世界最强生命体的龙族之中,牠也是最强的即使蜷缩着身体,牠仍巨大到我必须仰望,呼出的气息会吹起地面的尘土。
  修练场虽然吵杂,然而这只龙的周围却一个人也没有。大家应该都对牠有兴趣,却都只在远处偷偷窥视,没有要接近的迹象。
  「牠相当引人注目呢。」
  「因为牠第一天就闯祸了。」
  听到我说的话,安娜斯塔西亚这么回答道。听说是将我送来王都的时候,牠光是拍打翅膀就把在修练场训练的士兵吹走了。
  另外,在我睡着时,牠曾经喝斥接近的士兵们太吵了,又把他们吹走。
  ……这家伙还是老样子,老是把人吹走呢。我也有好几次被吹走的经验,所以非常同情那些士兵。
  「法芙,法芙,早安,法芙。」
  结衣连连呼唤牠的名字──也可以说是昵称,并朝牠走去。一般来说,有这么雄伟的龙在眼前,即使牠在睡觉,也会感到害怕吧。
  可是结衣毫无戒心地靠近,轻轻拍了拍法芙妮尔的鼻尖。
  「…………」
  仅是如此,法芙妮尔就缓缓睁开大眼,先看了看结衣,然后又望向我。
  「你醒来了啊,莲司。」
  「妳直到刚才都在睡,好意思说我吗?」
  强而有力的声音传入耳中,牠的声音彷佛远处的落雷,又彷佛经年累月生长的密林所发出的枝叶摩擦声。只是听见牠的声音,脚步就无意识地想后退,但我将气力灌入丹田,强行忍住。正当我屏息静气的时候,红龙彷佛以我的反应为乐似地抬起头。
  「哼,你还是一样只有嘴巴厉害。」
  「因为我很有精神啊。」
  「……看起来不像啊,不过算了。」
  话一说完,法芙妮尔的金色眼阵便从我的身上移开,接着看向结衣。牠灵活地转动长脖子,将脸凑到结衣的面前。
  「结衣,别那样叫我。」
  「咦?」
  「跟我不相配。」
  接着我听见非常窝囊软弱的声音。刚才的强而有力已经消失无踪,法芙妮尔用宛如年老男性对小孩说话的口吻说道。
  坐在肩上的安娜斯塔西亚忍不住全身打颤。她在憋笑,不过笑声仍不小心稍微外泄。或许是听见了她的笑声,法芙妮尔的脸依然对着结衣,金色眼珠转而看了过来,感觉牠有点动怒了。
  「别笑,苍蝇。」
  「连法芙都这样叫我!?」
  「别叫我法芙!!」
  牠的声音大到快震破我的鼓膜了。伴随声音吐出的气息卷起尘沙,修练场上的士兵们发出悲鸣,与之保持距离。我用左臂护住眼睛,等待尘沙散去。
  牠生气了,非常生气。
  但是原因竟然是「法芙」这个昵称,实在是窝囊。妳的龙族同伴会哭泣哦,法芙妮尔。
  「用不着那么生气吧……」
  看来安娜斯塔西亚也没想到会惹得法芙妮尔这么生气,说话愈说愈小声,可能快要哭出来了。她平常表现得很强势,精神却意外地脆弱。
  「结衣……我认为那个称呼与我不搭配……」
  「会吗?很可爱呀?」
  就是可爱才有问题啊。而且面对法芙妮尔的咆哮,结衣竟然毫不惧怕,这点也很惊人。妳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坚强的孩子了?哥哥的心情有点复杂。
  另外,突然发生算得上灾害的龙之咆哮,修练场上居然跑到一个人也不剩。肩负守卫王城责任的士兵们,你们这样好吗?
  「奈特也这么觉得吧?」
  结衣不知想到什么,向奈特寻求附和,奈特也点头肯定。
  「可恶……你这个脑袋空空的人偶。」
  不管我们说什么,奈特都极少点头认同,但听到结衣说的话,它却会乖乖点头呢。关于这一点,它还是和以前一样。
  法芙妮尔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好看向我。因为牠知道只要是我说的话,结衣都会听。真不知该说她孩子气,还是该说只要是决定的事就不会更改。结衣相当顽固,到了这种地步,她可能只会听我或优子说的话了。
  「这个嘛,你加油吧。」
  『呵呵。』
  因为很有趣,所以我决定还是识相点,别在一旁出主意了。

  * * *

  过了一会儿,原本垂头丧气的法芙妮尔又抬起头来。我感觉从牠身上散发出疲惫与哀愁的气息,这应该不是我的错觉。
  结衣正触摸着法芙妮尔胸前的鳞片。
  「莲司。」
  虽然我觉得事到如今再摆派头也太迟了,不过法芙妮尔仍用和刚才同样严肃的语气呼唤我。
  真的太迟了。
  「妳变了很多呢。」
  「闭嘴。」
  我惹它生气了。原本坐在我肩头的安娜斯塔西亚拍打翅膀飞起,躲到我的背后。我不用看也知道,她正拼命压低声音在爆笑。
  法芙妮尔见状,嘴角凶猛地扭曲,我则是装作没看见。
  『妳小心之后被牠烧掉哦。』
  「我暂时会跟结衣形影不离,所以没关系。」
  尽情大笑之后就只有逃避一途,妖精女王真是恶劣啊。
  「看到妳很有精神,我就安心了。」
  「哼。」
  心情不佳的龙王哼了一声,俯视下方的我。牠的眼眸平静而有力,完全没有先前嬉闹的印象。初次见面时──我将这只龙从天上击落至地面,在以神剑抵住牠的脖子之时,牠也用相同的眼眸看着我。
  彷佛内心深处都被牠看透一般,我感到很不自在,于是移开了视线。
  「莲司。」
  当我在回忆往事的时候,龙王叫了我。牠跟以前一样,叫我的名字。我心想还好不是叫什么弒神者──那类让人想钻进洞里的称呼,只见黄金色的双眸向我直射而来。
  「你这一年在做什么?」
  「跟艾路曼希尔德一起……旅行?」
  不能怪我以问号结尾,因为我们做的事,确实只是在乡村过着悠闲的生活。
  『唉……』
  听到我的回答,艾路曼希尔德叹了一口气。
  「不对。」
  然而,龙王不满意我的回答,牠否定我说的话,以强而有力的眼神俯视着我。牠的声音如远处的雷声,震撼我的内心,含有坚强意志的眼眸直视着我。牠的话语宛如咒语,紧紧束缚着我。
  我理解到这只龙的存在确实是远远超越人类的物种。我的软弱、痛苦、创伤,牠全都不在意,毫不客气地直指核心。
  仅仅只是两个字,明明只是两个字……却令我的心如此难受。害怕自己犯下的罪孽可能曝光,我的脚几乎开始颤抖。
  「哼……别露出窝囊的表情,笨蛋。」
  不过牠接下来的语气,却感觉得出亲切与温柔。
  龙的嘴角露出笑意,吐出的气息吹动我的头发,扬起地面的沙尘。
  「你要灰心丧志一辈子吗?还是再次振作呢?──好了,你选哪一边?山田莲司。」
  牠的鼻尖来到我的眼前,在极近距离下看着我。我一步也动不了,甚至连一根手指也不能动弹。
  「不管你再怎么灰心丧志,仍是有人需要你。」
  我心跳加快,喘不过气来。
  我明白,我很清楚牠想说什么。
  「这是你选择的,你渴望被需要……你的愿望实现了。」
  弒神的愿望。杀死神,守护人类的愿望。两者存在严重的矛盾。
  弒神注定会无止境地战斗,只要继续战斗,就会有人犠牲;我却希望守护他人,所以才会祈求能够杀神的武器。
  武器无法守护他人。武器是伤害的力量──不是守护的力量。
  我很清楚,无论我多么想逃避我许的愿望,我也无法再逃了。不管我再怎么否定,正如同刚才在修练场遇见的士兵……现在每个人都把我当成特别人物对待了。
  「…………」
  「法芙……不要欺负莲司。」
  「唔……」
  不知何时,原本抚摸着法芙妮尔鳞片的结衣抬起头,以强烈的目光仰望着法芙妮尔。
  ……我真丢脸,竟然让这么小的孩子担心,我自己都觉得悲哀。
  「不,我并不是在欺负他……」
  「…………」
  「唔……莲司,总之──如果你再继续灰心丧志,到时又会失去某些事物哦。」
  说完之后,牠就闭上双眼。
  从金色双眸得到解放,我吐一口气。不知为何,安娜斯塔西亚也吐出一口气。虽然平常互相拌嘴,不过妖精和龙族等级毕竟差太多了。我光是在心中开玩笑,说它真是对同伴不友善的龙,就已经豁尽全力了。
  「……走吧,就当是在运动,这次我们去找九季吧。」
  「是……是啊,说得也是。结衣打算如何?」
  听到安娜斯塔西亚这么问,结衣以悲伤的眼神看着我,摇了摇头。她似乎要和法芙妮尔在一起。
  「那么再见了,法芙妮尔。」
  「哼,希望下次能见到不灰心丧志的你,莲司。」
  「要是我能响应妳的期待就好了。」
  我说完之后向后退一步,法芙妮尔已经没在看我,牠宛如拥抱结衣似地蜷曲脖子。
  「那我们走啰,结衣。」
  「好、好的,再见,哥……莲司。」
  …………
  「再见,结衣。」
  「别当成什么也没发生似地重新道别。」
  「那、那个……好啦。」
  我感到奇怪,以为是自己听错,重新向结衣道别,却遭到安娜斯塔西亚指责,她拉扯我的头发。
  别拉了啦,妳这只妖精,万一被妳拉到秃头要怎么办?
  尽管感觉步履沉重,我仍是离开了修练场。或许是发生法芙妮尔咆哮的事,聚集在入口附近的士兵们看着我,眼神中夹杂着畏惧之色。
  我只对士兵们说那是法芙妮尔的玩笑,如果为士兵们所惧,结衣会感到悲伤吧。虽然法芙妮尔的确不是认真的啦。
  『不必那么沮丧吧?』
  等我对士兵们说明完毕后,艾路曼希尔德语带傻眼地说道。与其说是语带傻眼,倒不如说是完全被我打败了。
  「以前她都叫我哥哥的说……」
  「你在意的是那一点!?」
  安娜斯塔西亚在耳边吵闹。这样很吵,你别在我耳边叫啦,唉……
  结衣以前总是跟在我的身后,哥哥长哥哥短地一直喊。虽然我或许是有些夸大了,不过想起以前的结衣,我又再次叹气。
  「唉……」
  听见我这么说,安娜斯塔西亚发出不逊于我的沉重叹息。
  「不管是莲司也好,法芙也好,不过就是称呼而已,你们为什么这么在意啊?」
  『难以理解啊。』
  「妳们不会懂的啦。」
  我软弱无力地说完,再次叹气。莲司……吗,她不肯再叫我哥哥了吗?
  ……真寂寞。
  「这很重要耶,真是的。」
  「那我来叫你吧?哥哥。」
  该说是随便吗?她叫得相当没有感情,她大概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可爱吧,故作乖巧的声音与她非常相配。另外,尽管我明知她是故作姿态,却仍然觉得可爱,可以说她真的非常了解妖精这个种族的特性。如果幸太郎在的话,他可能会一脸认真地握拳叫好吧。然而,安娜斯塔西亚却有一个致命的问题。
  「妳的年纪明明远比我大,叫什么哥哥啊。」
  「别一本正经回答呀!?还有,别说什么年纪远比你大!」
  我说出事实后,安娜斯塔西亚发怒了。
  于是我开着安娜斯塔西亚的玩笑,沉淀心情,并在走廊上漫步。只见有数名士兵伴着一张熟识的脸孔迎面而来,那个人是优子。她的表情不知该说僵硬还是严肃,不过那是因为周围有人在吧。
  这或许算是优子的弱点吧,她不想让人看见她疲惫的样子。因为她总是板着脸,让周围的人惧怕,我认为她其实偶尔可以在别人面前叹个气。
  对方似乎也看见我了,感觉优子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
  「哎呀,你已经可以下床行动了吗?」
  「勉强啦,我正在四处闲逛,顺便当作运动。」
  我隐瞒了身体出现问题的事,我可不想再整天躺在床上。
  「是吗?」
  她说完目光移向我的肩膀,向坐在我肩上的安娜斯塔西亚确认,随后眼角和嘴角微露笑容。
  看到她的笑容,我想起数日前……在我房间醒来时发生的「行为」,胸中涌现少许尴尬的感情。当然,优子似乎并不在意,仍表现得跟平常一样。
  「怎么了?」
  「没什么。」
  我如此回答对方发出的疑问后,叹了一口气。优子不在意的话,我在意也很奇怪吧。虽然难以忘怀,但是我咳嗽一声,不再意识那件事。
  「莲司就拜托你了,安娜斯塔西亚。」
  「交给我吧,优子。」
  或许是很高兴受到信赖吧,安娜斯塔西亚右手握拳,敲着胸口挂保证。尽管身躯小巧,女王陛下的身材仍然凹凸有致,优子所没有的东西正激烈地晃动。
  虽然小到不能再小就是了。
  「而且你也差不多该运动运动,让身体活动一下了。」
  「就我来说,我还想再休息一阵子呢。」
  『莲司你是休息过头了。』
  「呵呵。」
  听到艾路曼希尔德说的话,优子遮着嘴笑了。不过,她的笑容似乎感觉得出一丝阴郁,这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她是艾路为数稀少的友人之一,看见现在的艾路曼希尔德,她应该很有感触吧。
  我假装没有发觉优子的变化,一如往常地耸了耸肩。
  「啊,对了。」
  这时优子似乎想到什么,对随行的士兵说了一两句话后,她再度转身面向我。
  「莲司,你暂时还会留在王都一阵子吧?」
  突然被这么一问,我虽然不明所以,不过因为我确实会留在王都,所以点头肯定。至少必须等到伤势情况稳定才能行动,这也是事实。
  「你知道最近要举行武斗大会吧?」
  「知道啊。」
  「名额还有剩,你要参加哦。」
  这么重要的事,优子却说得好像闲话家常一般。
  我不能说什么。这里没有镜子,我无法确认自己的表情,不过我想必露出了无力的表情看着优子。我大概明白她这么要求的理由。
  意思就是我身为英雄,要尽招揽观众的义务吧。
  还有另一个理由……虽然魔神被讨伐,世界稍微变得和平了,但毕竟只是好了一点而已。魔物的威胁依然就在身旁,而且也还有魔族的存在。
  虽说魔神被讨伐了,但也才短短一年。有人抱持希望,却也有人伤痕未愈,陷入绝望。该怎么说呢……这个世界的人们需要精神的寄托。
  那个寄托就是女神爱丝特莉亚,以及身为她使徒的十三名英雄,也就是我们。
  优子是叫我参加武斗大会,吸引众人目光。看到拯救世界的我们,大家或许就会提起精神了……虽然不知是否真能那么顺利。
  「好,我明白了。」
  我明白她的考虑,有气无力地回答。或许是我的表情很有趣吧,优子又掩着嘴笑了。
  不知该说表情丰富,还是心情轻松呢?
  以前她给人的印象更加不苟言笑,总是带着刺的感觉,今天却很常笑,完全不是以前的我所能想象。
  「优子,发生什么事了吗?」
  「咦?」
  我因为感到好奇,于是试着一问,她却看着我,一副很不可思议的表情。以女性而言,她的身高算较高,即使和我站在一起,也不会像阿弥她们一样需要抬头仰望,最多就是目光向上看而已。
  「因为我看妳的心情好像很好。」
  听到我这么说……优子明显地叹了口气。真的是很深很深的叹息,彷佛在说「我真的累了」。身为她叹气的对象,我只感到困惑。
  「呼……莲司从以前就是这么迟钝呢。」
  「请不要突然说出这么失礼的话。」
  我用着不太恭敬的敬语,并移开视线。这时不仅是坐在我肩上的安娜斯塔西亚,甚至连艾路曼希尔德都齐声叹气。不知是什么原因,感觉站在优子身后的数名士兵们也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虽然觉得比起像在修练场遇到对我敬畏的士兵,或是带有隔阂的应对,这样的态度好多了,但这也不算好事吧。
  不过话说回来,艾路曼希尔德和安娜斯塔西亚还真是毫不留情,偏偏挑这种时候叹气,她们绝对是故意的。这两个人大概知道优子心情好的理由吧。
  ……之后再不着痕迹地探问好了。
  「总之。」
  优子稍微加强声量,彷佛要重新来过似地说道。我听她的语气好像有点生气,而且眼神跟我熟知的优子一样锐利。
  「你要参加武斗大会哦?」
  她这么说道,语气果然有点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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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2-9 12: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再会

  我没有那样的觉悟。
  可是即使如此,
  失去仍是令人难过。

  看着多人用的方形长桌上的料理逐渐减少,在某种意义上会感到痛快的人,大概也只有我了吧。不过这桌菜肴的量绝对不算少,而且这间店的料理也相当昂贵。
  因为我说过要请客,所以也不能说什么,只是明明填饱了肚子,胃却痛起来了。
  吃了这么大量的食物,我们……应该说慕露露吸引了其他桌客人的注目。
  客人的数量其实也不多。在这间能够容纳三十人的店内,包含我们在内,用餐的人不到十人。只不过,并不是这间店不受欢迎,依照店主的说法……晚餐时客人似乎会多到座无虚席。
  我与芙兰榭丝卡、菲洛纳、慕露露这些一路旅行至王都的成员们一同聚餐。桌上摆着这个世界常见的餐具‧刀叉和汤匙,还有这个世界罕见的餐具‧筷子。然而,除了我以外,大家都不习惯用筷子,因此皆摆在桌上。
  我的目光移向正在用叉子吃乌龙面的慕露露,慕露露原本只专心顾着吃饭,不过发觉我的视线后,她抬起头。
  「……什么?」
  「没什么,我在想亏妳能吃那么多呢。」
  我想起在魔法都市认识她、留宿同一间房间时的事情,并这么说道。
  那时我也觉得,这么小的身体怎么装得下这么多食物。
  人体真是奥妙,尽管我还吃不到慕露露的一半,却已经快要胃食道逆流了。我用筷子夹起一片生鱼片放入口中。伊姆内几亚位于内陆,不过新鲜的鱼仍是味道鲜美。
  虽然我无法分辨出鱼的种类,但鱼肉肥美有弹性,是非常美味的鱼。如果在原本的世界,感觉大概接近鰤鱼吧。
  我的目光移到摆放着料理的餐桌上,桌上有生鱼片、乌龙面、意大利面和披萨,每一样都是原本的世界……地球的料理。特别是生鱼片,在这个没有生食习惯的世界里,大概只有这间店提供这样餐点吧。
  品尝着拥有怀念的家乡味料理,我切了一块披萨装在餐盘里。加热后变得松软的起司,不管在视觉还是味觉上都令人食指大动。
  只不过,因为大家想到什么就点什么,所以餐桌上呈现相当混乱的状态。
  「很美味。」
  「那就好,这是我朋友做的料理,很高兴你喜欢。」
  「嗯。」
  说完之后,慕露露又开始专注于眼前的料理。坐在隔壁座位的芙兰榭丝卡面带笑容,帮慕露露把吃完的空盘收到旁边。
  而芙兰榭丝卡则是单手按着头发,不让长发妨碍到用餐,灵巧地使用叉子吃意大利面。菲洛纳倣效我的动作,战战兢兢地吃着生鱼片。该怎么说呢,这个男人的好奇心似乎意外地旺盛。
  他把披萨和生鱼片一起吃下肚之后,皱起眉头。
  「来了来了,让你们久等了,上菜啰。」
  一道有点悠哉的声音传来。听到毫无紧张感的熟悉声音,我抬起头一看,看见一名身材福态的青年。他的身上穿着原本大概是纯白,却被油污弄脏的厨师服,而且双手各端一个大盘子站在餐桌旁。他是福态,不是肥胖,据他所说,其中差异似乎非常重要。
  青年的身后站着一位女仆,她有一头长及背部的茶发,在后颈绑成一束,眼神似乎有些冰冷。她也端着大盘子,不过她是以双手端着一盘。
  她用来绑头发的缎带我有印象,那是以前这位福态的青年在商业都市购买的伴手礼,看来似乎是送给这位女性了。
  「谢谢你,藤堂,放在空的地方吧。」
  话虽如此,餐桌上实在没有空位摆放新盘子。然而藤堂听我这么说也没有发出抱怨,他脸上带着笑容,回头向身后说道:
  「了解,我们把空盘收掉啰。」
  话一说完,外场有空的女仆们便帮我们把空的大盘子收走。虽然空间不大,不过餐桌上多少清出了一点空位。
  「如果你们吃不完我会很困扰,不过……看起来应该吃得完呢。」
  说着端上桌的是一盘烤全鱼,那条鱼大到尾巴都露在盘子外,另一盘则是半只烤鸡。
  看到追加的料理,感觉慕露露似乎眼睛一亮,双手拿着刀叉的模样也让人觉得可爱。
  『这间店也有这样的料理啊。』
  艾路曼希尔德的语气与其说是惊讶,倒不如说是傻眼。不过我的心情跟她一样,除了慕露露之外,其他人的想法应该都差不多吧。
  「我的料理有很多功效,你们要多吃一点哦。」
  藤堂用温吞的语气说道。
  藤堂柊,他和我与阿弥同样是从日本……从地球召唤而来的英雄之一。该说是外号吗?他的称号是『厨师』。



  他制作的料理含有魔力,具有强化身体能力、提升对毒或疾病的抵抗力、加速回复伤势等效果。对于『回复奇迹术』无效的我而言,他拥有的异能非常宝贵。
  他的身高跟过去分别时一样,比芙兰榭丝卡矮了一些。
  他站着的时候,大概比坐在椅子上的芙兰榭丝卡高一点。由于体型有些福态,使得他的身高显得更矮了。因为他今年二十六岁,所以要再长高已经不可能了。
  他的性格温厚,很少看见他生气,而且也不负『厨师』的称号,既无法战斗,也不擅长战斗相关的魔术。他以前很烦恼自己除了料理之外,没有其他长处,然而其实藤堂的料理和性格,对我们就已经是最大的帮助了。
  至于他的兴趣我就不敢苟同了。我往店内环视一圈,男服务生穿着白衬衫和黑长裤。这算是一般餐饮店员工的服装吧,但是女服务生的服装就有点问题了。
  不知为何,这里的女服务生全都穿着女仆装,如果不是有男服务生在,就完全是女仆咖啡厅了。进入店内时,女服务生也是喊「欢迎光临,主人」。
  ……芙兰榭丝卡和菲洛纳用彷彿看到恶心事物的眼神看我时,我真的好想哭。
  「这是餐后甜点。」
  先前站在后方的女仆将最后的盘子放在桌上,盘中装着五颜六色的蛋糕和果冻。
  蛋糕在这个世界不是什么稀奇的点心,但是我第一次看见果冻,芙兰榭丝卡和菲洛纳手上的叉子都瞬间停止了。
  「这是什么?」
  「这叫果冻,是用明胶让水果的水分凝固……」
  说明到一半,藤堂停了下来。他或许是感觉跟他们讲明胶,他们也听不懂吧,于是闭嘴不再说明,脸上露出微笑。
  「请尝尝看,很冰凉可口哦。」
  那并非待客用的笑容,而是他平常的笑容。
  不管多么悲伤难过,藤堂都会面带笑容,不让周围的人担心。
  我觉得那样的藤堂是非常坚强的男人。我认为在这个不是杀人,就是被杀的世界,没有战斗力量,料理又有什么用呢?即使如此,用料理支撑着我们的就是藤堂。我很清楚,不管是悲伤还是难过的时候,他都会为我们制作美味、热呼呼的料理。
  「呃……」
  听到藤堂那样说,芙兰榭丝卡困惑地看着我。
  装在大盘子里的果冻,有红色、绿色、黄色等等各式各样的顔色。体积就跟我们世界市售的一口大小果冻包差不多。
  我拿了一个绿色果冻放到餐盘上,用汤匙舀起来吃。
  正如藤堂所说,这是冷藏后的果冻。味道有点苦,不过大概是添加了砂糖的关系,在苦味之后便觉得甘甜的味道在舌头上扩散开来。
  「这是草?」
  「再加一个字,这是药草做的。」
  看来这是煎煮药草,并经过萃取后做成的果冻。明明原料是药草,味道却相当可口。我再吃一口后,芙兰榭丝卡他们也将果冻装到自已的餐盘。芙兰榭丝卡选的是红色,菲洛纳拿的是和我一样的绿色果冻。
  药草果冻……这是为受伤的我特制的料理吧。这么一想,不只是果冻的甜味,我心中也涌上一股感激之情。回头望向藤堂,他仍是跟平时一样笑容满面。
  最后,本来在吃烤鱼的慕露露,拿起了剩下的黄色果冻。
  「哇,好甜。」
  吃了一口后,芙兰榭丝卡惊讶地说道。不过她的语气似乎满是喜悦,马上又吃了第二口。虽然没有出声,菲洛纳也露出吃惊的表情,然后一口气吞下肚。
  「看来似乎还合大家的口味,真是太好了。」
  藤堂看了两人的反应,开心地说道。
  最后一人……慕露露好奇地观察初次见到的果冻,用汤匙戳着果冻玩。
  「趁冰凉吃比较好吃哦?」
  「嗯。」
  我这么一说,她于是一口气用汤匙把果冻分成两半,将一半的果冻送入口中。
  「……没办法嚼。」
  「哈哈,或许太软了点,没办法嚼吧。」
  兽人喜爱肉和鱼……这些有嚼劲的料理。看来比起果冻,慕露露更喜欢肉类料理或海鲜料理吧。
  「很奇特的感觉,很好吃。」
  虽然说出这样的感想,不过慕露露的兴趣似乎还在烤鱼上。她用叉子将之分解,再用汤匙舀起来吃。
  「非常美味。」
  「听到妳这么说,我也很高兴。」
  芙兰榭丝卡用餐巾擦了擦嘴,对藤堂说出她的感想,看来她已经吃饱了。看到餐桌上满桌的料理,我们只有四人,但吃的量也算相当多了。
  「因为山田好久都没过来了,所以今天我特别卖力地做好菜给你吃。」
  「唔……」
  『所以我跟你说了多少次……就叫你要来露个脸啊。』
  听见脑中响起的话语,我默默隔着裤子敲了敲徽章。看到我和艾路曼希尔德的应对,藤堂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后,随即开心地笑了。
  「你终于出现了啊。」
  「少啰嗦……抱歉啦,我没有过来看你。」
  因为真的发生很多事,听我这么说,藤堂嘴角微扬,小声地笑了出来。
  「真的呢,大家都很担心你。」
  被他这么一说,我用右手搔了搔头。
  一年前,我们讨伐魔神涅伊菲尔,凯旋回到王都后……我没有跟大家说一声就离开王都,踏上旅途。
  那是为了履行与艾路的约定,还有……我再也无法在大家面前装出稳重强势的模样了。讨伐魔神之旅,旅途成员包括从异世界的日本召唤的十三人,以及替我们在这个世界引路的奥布莱恩先生跟数名骑士。
  那趟旅程虽然辛苦,却很充实。尽管发生许多悲伤难过的事,但也有收获。有得必有失,找到珍惜的事物,就会失去别的事物,我认为那趟旅程就是这样不断反覆。
  那两年的旅程也让我明白,我们是同伴,是这世界最能够信赖彼此的十三人。
  所以最后我擅自消失踪影……真是没脸见他们啊。
  或许是在魔法都市遇见宗一他们,和他们说过话的关系,我开始有了这样的想法。
  虽然我不是艾路曼希尔德,不过或许我也相当害怕寂寞……说出这种话,我大概会被他们笑吧。
  「怎么了吗?莲司大人。」
  当我一个人回忆往事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吃了美味料理所以心情很好,芙兰榭丝卡以开朗的语气呼唤我的名字。看到她的笑容,我也笑着回应。
  「没什么,我只是吃饱在发呆而已。」
  『真是松懈啊。』
  「因为很和平啊。」
  我故意悠哉地回答,并将餐盘里的菜肴一口气吃完。
  「像这样吃着你的料理,真是令人非常想吃米饭啊。」
  这个世界没有米,虽然有面包的原料小麦,但没有稻米。
  吃完藤堂的料理,唯一的问题就是会非常怀念故乡的料理。藤堂的料理很美味,但是每次吃都会患思乡病,那可是一大问题。
  虽然我觉得自己已经融入这个世界,到了不会再犯思乡病的地步就是了。
  「米饭?」
  慕露露吃完装在大盘子里的烤鱼后,抬起头问道……那条烤鱼应该有数人份的大小,但似乎被她一个人吃光了。之所以没人有意见,那是因为大家吃完其他料理已经很撑了。
  「是啊,那是我们那个世界的主食……照这里的说法,大概就是像面包那样的东西。」
  「哦。」
  听到我们那个世界的主食这句话,菲洛纳看着我,眼神充满兴趣。
  「因为这个世界有小麦,所以只要找一找,我觉得应该也会有才对。」
  「是啊,因为外观看起来一样嘛。」
  我们这两个没什么学问的人,依照自己的认知试着说明。其实这种奇怪的知识──或者说是跟战斗没什么关系的事,优子比我们更清楚。正所谓适材适用,我时常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乱说话,因而惹优子生气。
  不过那也是快乐的回忆啦。
  「真想吃吃看米饭呢。」
  「是啊。」
  想起只有在回忆中的才会看见的白饭,食欲不可思议地逐渐涌上来了。明明才刚吃了那么多食物耶,我的肚子还真是现实啊。
  虽然还没到「饿着肚子不能打仗」的地步,不过对冒险者而言,能吃的时候就吃是必须的条件。我捏起在慕露露前剩下的最后一片披萨,一口气咬了一半。
  起司有点冷却、变硬,吃起来的感觉很微妙,不过藤堂的料理就算冷了也相当美味。
  「啊。」
  只不过,看到我吃披萨,慕露露却发出悲伤的声音。
  「啊嗯?」
  「我也想吃。」
  「……妳吃了那么多还没吃够啊?」
  看到餐桌上的惨状,我无奈地对慕露露说道。慕露露则盯着我看,眼神与其说是怨恨,倒不如说是……悲伤。
  「唔……」
  大概是因为慕露露的外表稚气,让我感觉好像是我做了坏事。该说像欺负小孩吗?也有点像把她准备留到最后享用的美食抢走一般。
  『真是的,区区食物而已。』
  「才不只是区区。」
  「食物很重要。」
  『……抱歉。』
  艾路曼希尔德一副被我们打败的语气,但是被我和慕露露抗议后,她马上道歉。虽然从她的语气,感觉得出她似乎不能接受,不过我决定不理会她。
  「不过试着尝过之后,其实异世界的料理也很美味呢。」
  当我邀请他们来这间店时,菲洛纳原本还不是很有兴趣,现在他似乎很中意这间店的料理,表情也很柔和。起初他还警戒着周围,甚至让人感觉难以亲近。
  「生鱼片也很好吃哦?」
  「我对生的鱼没辙。」
  「……啊哈哈。」
  我大概能明白他的理由。因为他至今没有生吃鱼的习惯,所以有抗拒感也是很正常吧。这一点芙兰榭丝卡似乎也是一样,她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困扰。即使我大力推荐,她也不敢吃生鱼片。
  「还有,如果有芥末就太棒了。」
  「虽然不太明白,不过你觉得好吃就好。」
  菲洛纳愉快地这么说道……看起来似乎很开心,我原本紧张僵硬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下次我会先找好类似的食材。」
  「好。」
  我期待着下次再来光顾,将体重靠在椅背上。我吐出一口气后,转身面向菲洛纳他们,或许是感觉到我有话要说,全部的人都放下刀叉。
  「真抱歉,我让你们担心了吧。」
  「没关系啦,我本来就觉得莲司一定不会有事。」
  「你的友情真是令我感激涕零啊。」
  我对菲洛纳开玩笑说道,芙兰榭丝卡和菲洛纳都没说什么,只是嘴角带笑。只有慕露露静静地注视着我。
  「你的伤没问题吗?」
  「还可以动啦。」
  我用笑容回应为我担心的娇小少女,她只是回答「是吗」,然后便移开视线,真让我有点寂寞……藤堂看到我的反应,笑着说道:
  「她跟结衣差不多大吧?」
  「是啊。」
  我记得慕露露的年龄是十五岁,结衣今年应该也十五岁了。听到我这么回答,藤堂点了点头,似乎想通什么了。他一定是认为我把慕露露和结衣的印象重叠了,或者是因为两人年纪相同,所以我把她看成女儿或妹妹了吧。
  「我并没有因为她不理我而感到寂寞喔?」
  「好啦好啦。」
  我和以前一样开玩笑说道,然后喝了口水,润润喉咙。
  「是这样的,有件事让我有点伤脑筋。」
  「……你请我们吃这顿饭,不是因为让我们担心,所以想要赔罪吗?」
  「也有那样的用意啦。」
  「『也』……吗?」
  「『也』……啊。」
  菲洛纳是个很能附和的人,艾路曼希尔德则是大大地叹了口气。
  「芙兰榭丝卡小姐。」
  「什么事?」
  「我也要参加武斗大会了。」
  「咦?啊,我知道了。」
  感觉她的反应比我想得还要平淡,我感到非常寂寞。
  我望向藤堂,他一样没什么反应,菲洛纳和慕露露也是。
  「咦?」
  「消息已经在镇上传开了哦。」
  藤堂把众人反应平淡的理由告诉了我。他的表情并没有不耐,只是平淡地陈述事实。
  「消息?」
  「对,一年前讨伐魔神后失踪的英雄,如今凯旋归来,回到王都了。」
  『哦。』
  艾路曼希尔德的反应似乎对这话题很感兴趣。就我来说,我则是感到很不可思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谣言传开?大概是优子吧。她觉得我对参加武斗大会的意愿不高,所以先发制人了。
  「因为你坐在法芙妮尔的背上,那么明日张胆地前往王城嘛。」
  「……原来如此。」
  「然后井上就在酒馆到处散播消息,说英雄要参加武斗大会。」
  下次见到他,我要先在他脸上全力揍上一拳。虽然大概会被躲过就是了。
  『幸太郎在搞什么啊。』
  「今年前来参观武斗大会的人潮大概会比往年多,就为了一睹山田的风采。」
  藤堂说了一句「这是赚钱的好机会」,悠哉地笑了。
  「我的长相有那么有趣吗?」
  总之我用手指搓了搓下颚。虽然没有镜子,不过我知道自己的长相只是随处可见的邋遢大叔。经过这一年,邋遢的程度应该有增无减。
  「我自认这张脸应该算很平凡无奇吧。」
  「嗯。」
  慕露露同意我的说法。我自己说是没关系,但听到别人这么说,真是令人大受打击。我虽然没有把感情显露在脸上,内心却十分低落,艾路曼希尔德则是叹了口气。
  「还有你的弟子。」
  「嗯?」
  接下来听到的话中,夹杂着我不熟悉的词语。
  「弟子?」
  「难道不是吗?」
  藤堂的表情中浮现纯粹的疑问之情,他的目光移向芙兰榭丝卡。
  听他这么说,芙兰榭丝卡的表情似乎也感到讶异。
  「我吗?」
  「你们成为话题了哦。回到王都的英雄山田莲司,以及他的弟子芙兰榭丝卡‧巴顿。」
  我和芙兰榭丝卡相视一眼,然后目光再度移向藤堂。
  「……看你们的反应,似乎不是吧。」
  「没错。」
  我们一起旅行,虽然有教她陷阱魔术和用剑方法,不过……这样也算是收弟子吗?
  我再一次望向芙兰榭丝卡……她显得手足无措。
  「怎么了吗?」
  慕露露口中含着叉子,对芙兰榭丝卡这么问道。
  「不,那个……我怎么会是莲司大人的弟子……」
  「因为芙兰榭丝卡小姐比较强嘛。」
  「没有那种事!」
  『……别说窝囊话。』
  因为芙兰榭丝卡的声音很大,店内的目光顿时全都集中过来。芙兰榭丝卡看来十足惶恐,甚至没发觉周围的视线。
  「这么说来,你们是在哪里认识的?那是魔法学院的制服吧?」
  「你知道吗?」
  「因为我对制服很有研……不对,因为和阿弥她们的制服相同。」
  你露出本性了,不愧是类女仆咖啡厅的店长,虽然这或许是偏见啦。
  我把与芙兰榭丝卡相遇时的事告诉藤堂。她被哥布林袭击,吓到哭出来,另外我还帮助她打倒半兽人。
  说到被吓哭的事,她的脸上一红,不过我就是喜欢看她那样的反应,艾路曼希尔德和藤堂也拿我没办法。听我说完之后,藤堂说道:
  「原来如此,妳是被山田所救,然后就和他一起旅行了吧。」
  「是。」
  听藤堂这么说,芙兰榭丝卡点头肯定。关于这方面的事情,幸太郎大概是藉由『预知魔眼』得知,然后散播她是我的弟子的谣言吧。
  「那么妳觉得山田这个人如何呢?」
  「喂。」
  当我正在思考要如何对幸太郎出气的时候,藤堂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向芙兰榭丝卡问了奇怪的问题。因为他平常脸上总是带着柔和的表情,所以那样的表情与他非常不搭配。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听她说得这么明确,我感到不好意思。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好保持沉默,然后不只是藤堂,连菲洛纳和慕露露的嘴角也露出笑容。
  我虽然喜欢开别人玩笑,却不习惯别人开我玩笑。
  「他是妳崇拜的人?」
  「……是。」
  可恶,这真是让人难为情。我知道我没有脸红,但也感到非常害羞。
  她明明应该知道我有多么邋遢,根本不值得她崇拜啊。
  「哈哈,算了,关于这方面的话题,下次你再一边喝酒一边说给我听吧。」
  「哼。」
  既然如此,我要把你的女性关系全部挖出来,然后告诉站在你身后的女仆。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山田?你的眼神很可怕耶。」
  这是谁害的啊,真是的。
  「算了,就是因为如此,你回来王都之事已经传开,我们本来就认为你会参加大会。」
  现在的我就算出战,是否能通过第一战都很难讲。「讨伐魔神的英雄」在武斗大会第一战就输给无名的参赛者,那样的丑态实在很难看,我不禁叹气。
  芙兰榭丝卡似乎现在才因为自己说出口的话而感到害羞,只见她红着脸低下头……能被这样的美少女崇拜,我当然并不讨厌啦。
  当然,这种话我不会说出口。
  「我是会参加啦,只不过我的身体有点状况。」
  「……伤势很严重吗?」
  「伤是痊愈了,不过脚有点后遗症。」
  慕露露大概知道我在废矿坑内与魔族战斗的伤势有多么严重,她的脸上浮现愁容。
  「妳不用在意啦。」
  「因为你是为了保护我……」
  「不是,那只是我没躲过攻击而已。」
  我笑着否定慕露露说的话。
  「别在意,保护女性所受的伤是男人的勋章。」
  「唔哇。」
  我刻意耍帅地说道,慕露露移开视线,表示那样的话语不适合我。
  在视野之外,藤堂似乎想说什么,脸上露出贼笑。只不过,他身后的女仆却以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藤堂。
  刚才我以为她很冷淡,不过看来并不是这样。真的要说的话,她的眼神充满期待。
  「你偶尔也说一两句帅气的话如何?」
  「我不适合说那种话啦。」
  藤堂说着笑了出来,身后的女仆则是悲伤地低下头,叹了口气。
  藤堂大概没听见她的叹气吧,她的反应让我懂了某些事。
  「哦〜」
  「什么?」
  藤堂也不是省油的灯嘛。我坏心眼地嘴角上扬,藤堂则是侧着头,不明白我的意思。站在藤堂身后的女仆若无其事地抬起头,但是她的视线并不是看着我,而是看着半空中。
  「算了,藤堂的事以后再说。」
  「我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无视藤堂说的话,却听他「啊」地叫了一声。
  「这么说来,阿弥人呢?她没和你一起过来吗?」
  「阿弥被优子抓到了……」
  「为什么又这样啊?」
  我正要告知阿弥的近况,芙兰榭丝卡和菲洛纳看着我,似乎很感兴趣。
  这么说来,我也还没对他们两人说阿弥她们的事呢。慕露露她则是理所当然似地专心吃着剩下的料理……这的确很像她会做的事。
  「她擅自跷了魔法学院的课。」
  「这我听说了。她担心山田,所以和你一起来到王都了吧?」
  「……这个嘛,姑且不论是不是担心我啦。」
  被年纪小我一轮的女孩子担心,这让我感到难为情而岔开话题,藤堂却奸诈地扬起嘴角。身后的女仆虽然表情没有变化,但是嘴角似乎隐隐露出笑意。
  「瞒着监护人不去上课,这件事让优子很火大。」
  「嗯。」
  我们很好运,因为国家会保障我们的生活,所以就算不工作也不愁吃穿,像阿弥或宗一那样的小孩也能上学。
  可是那都是多亏这个国家的人民援助。
  竟然辜负国民的支援──优子对此很生气。不过虽说生气,她也没有大声斥责,而是平静且不断叨叨絮絮地劝说。
  所以阿弥被优子逮到,现在正在埋头苦读。虽然她想逃大概也能逃走,但是阿弥并没有逃走,反而乖乖留下念书,可见阿弥的个性多认真。
  「她还是老样子,似乎很快乐呢。」
  「那句话你可以在阿弥的面前说哦。」
  「不要,那会惹她生气的。」
  藤堂笑了出来。我结束话题,目光移向菲洛纳、芙兰榭丝卡和慕露露。
  「可以陪我处理公会的工作吗?」
  「怎么话题跳得这么突然……武斗大会跟工作有什么关系吗?」
  「为了确认身体状况,我想要接个讨伐魔物的工作。」
  听到我说「我一个人会不安」,艾路曼希尔德受不了地叹了口气。
  『……真可悲。』
  「有什么办法,万一逞强受伤的话,优子又要生气了。」
  「应该说优子小姐反而会把你打得生活不能自理吧。」
  这个玩笑我笑不出来。我如果这时候逞强,大概会被绑在床上,直到武斗大会那一天为止吧。她是会在物理上采取那种行动的人……而且也有前科。
  附带一提,那时候被绑的是宗一。如果是受伤的话,弥生和优子都可以治好,但是生病则是无法治疗。上次宗一生病发烧却想逞强时,优子真的就把他绑在床上,让他就范。
  「你决定好要接什么工作了吗?」
  「附近河边有蜥蜴男,我要去──」
  「知道了。」
  当我在怀念往事的时候,菲洛纳问我工作内容。然后我还没说完,慕露露马上就答应了。
  「回答得真快。」
  「因为莲司的伤是我害的……」
  「妳不用在意啊。」
  「而且莲司很靠不住。」
  「…………」
  「会有危险。」
  「不用说得那么明白。」
  不,该怎么说呢,我承认我表现的态度是很靠不住,但是不必在本人面前讲那么白吧。
  芙兰榭丝卡似乎很愉快,菲洛纳嘴角露出柔和的笑容。当然,藤堂也是,他的脸上充满笑意。
  「算了,慕露露的印象先摆一边。」
  『唉……』
  感觉艾路曼希尔德今天一直在叹气,大概是因为我的关系吧。
  「所以你才来吃我的料理吗?」
  「因为你的料理会带来好运,算是一个好彩头。」
  「我该高兴吗?」
  我自认是称赞了。
  「那么就当是饭后运动,可以拜托你们帮忙我的工作吗?」
  「既然需要帮忙,你早说就好了,不用这么破费嘛。」
  菲洛纳看着桌上的餐盘说道。
  「因为给你们添麻烦了,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吧。」
  应该说都已经来到王都了,我就想吃藤堂的料理,可是我并没有勇气一个人来……这种话我羞于启齿,于是暧昧地一笑带过,掏钱结帐。
  「路上小心,主人。」
  当我结完帐后,金发双马尾的女仆以活泼的语气这么说道。
  在这句话的欢送下,我走出店外。虽然芙兰榭丝卡和菲洛纳的视线依然冰冷,但我决定不予理会。
  走出繁华的店内,映入眼帘的是冷冷清清且煞风景的小巷子。果然以堂堂一个英雄出来开店而言,这里的地段实在不怎么好啊。
  这里是从大街看不见的暗巷,虽然邻近王都知名的旅店,却不是显眼的地点,这样很难吸引顾客上门。事实上,我虽然约了芙兰榭丝卡她们来吃饭,但不知道地方,即使向优子打听了地点,却仍是稍微迷路了一会儿。不过,这段插曲是个秘密,不足为外人道也。
  日正当空,有充裕的时间可以出王都执行工作。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后方的门铃响起。
  「山田,艾路。」
  有人叫住我们,这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我有印象。我回头一看,只见藤堂站在店门口。
  「喔,怎么了?」
  『怎么了?柊。』
  「欢迎再来哦。」
  藤堂就只为了说这一句话。他面露笑容向我们挥手道别,柔和的笑容一如往常,光是看到他的笑容,连看的人也会觉得有精神。
  面对他这样的笑容,我却在一年前一句话也没说就消失踪影,甚至到现在连理由也没有全部告诉他。我心中感觉苦闷,却仍是露出笑容,对他点头回应。
  「好。」
  『当然。』
  「嗯。」
  说完这句话后,藤堂便回去店内了。没办法,因为他还在工作中,不能随便跑出来吧。这么一想,我开始担心刚才他一直陪我们说话,应该不会有问题吧……?算了,这个时间带顾客似乎不多,就当是没问题吧。
  「你给人的印象跟平常差很多啊。」
  「嗯?」
  「在同伴面前的时候。」
  我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菲洛纳背靠着巷子的墙壁,双手盘在胸前。刚才大概在等我和藤堂讲完话吧。
  「他们是特别的啦……因为在大家的面前,我还是会想逞强啊。」
  「这样啊。」
  他嘴角微扬,不置可否地说道。目光移向大街的方向,芙兰榭丝卡和慕露露已经走在前头了。
  『我认为你没有必要逞强。』
  「没错。」
  听到艾路曼希尔德说的话,菲洛纳也点头附和。他离开倚靠的墙壁,来到我的身旁,我们便一同追上走在前面的芙兰榭丝卡她们。
  「因为我最年长啊。」
  「好像是呢。」
  「所以我不想让人看到我软弱的一面。」
  这是直到一年前……我被召唤至这个世界经过两年后的心情。我想大概只有优子知道,我的本质是怎样的人。
  不过因为已经过了一年之久,跟别人说也没问题了吧。再说菲洛纳口风很紧,应该不会张扬出去。我心里想着这样的借口,开口说道:
  「如果不逞强说些帅气的台词……我就无法战斗。」
  我伸了个懒腰,扭动颈子,关节发出喀喀的声音。如果是平常的话,艾路曼希尔德大概会说『别发出那种声音』吧,不过现在她难得懂得看气氛,什么也没说。
  「久而久之,那样的行为变成理所当然……我刚才也脱口而出了呢。」
  我想起对慕露露说的耍帅台词,不禁哈哈一笑,那种台词应该要由宗一那样实力高强的男人来说才象话。
  不过菲洛纳并没有笑我,而是静静地听我说话……我搔了搔头。
  「你笑吧,连我自己也觉得滑稽。」
  「我不觉得滑稽。」
  听到他这句话,我回以叹息。我很清楚,没有实力的人高谈阔论只会是笑话。所以我拼命地想变强,想要让装出的强焊形象,变成真正的自己。
  可是靠着逞强装出的假面具,我毕竟还是无法戴到最后。
  这就是我从众人面前消失的理由之一……我不想让孩子们看见,隐藏在坚强假面具下软弱的自己。
  我哈哈两声,想要一笑置之,一直认真听我说话的菲洛纳也露出笑容。
  「说出来后让你轻松一点了吗?」
  「是啊,我有精神了。」
  『呵呵,不错──我喜欢你现在的表情。』
  原本察言观色、默不作声的艾路曼希尔德,突然说出这句话,让我猛然心跳加速。虽然她只当作是闲话家常,但是用她的声音说出口,我觉得很狡猾。
  虽然我认为我的表情并没有破绽,目光仍是忍不住不自然地游移。而我瞬间的变化,走在身旁眼尖的精灵当然全都看在眼里,他虽然什么也没说,肩膀却不住颤动。
  我瞪了他一眼,但他假装没看见,我也不能说什么。
  『怎么了?』
  「没什么。」
  『?』
  我语气粗暴地回答,但是一旦感到难为情,这样的心情就难以控制。我心想这个状态可不能让人看见,于是试着深呼吸,让心情平静下来。
  「你变了呢,莲司。」
  「……哪里变了?」
  因为发生刚才的事情,我对菲洛纳的语气也难免强烈了些。然而菲洛纳并不在意,他继续说道:
  「变得不像英雄。」
  「那是当然……因为我本来就不是当英雄的料。」
  我非常自然地回答道。
  我不是当英雄的料,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你所认为的英雄是怎样的人?」
  「……这个嘛,我认为英雄是众人的希望,会回应大家的愿望和祈求。即使绝望也会向前进,为了世界,为了众人,为了别人而努力的人。」
  「嗯,那也是英雄的一种形式。」
  他的说法非常明快,令我感觉他虽然没有无视我的意见,却也没有加以考虑。
  「那么你所认为的英雄又是如何?」
  「受到每个人信赖,能够承担众人信赖的人。」
  他真挚的眼神让我难以招架,我赶紧移开视线。
  信赖。
  这个词对我而言太沉重。阿弥他们也很信赖我,我和他们一起旅行,自然知道他们信赖我、为我着想。而且,我知道他们现在和以前一样信赖我。我也知道,虽然我嘴上说他们的信赖很沉重,却也甘之如饴。
  然而,即使如此,比起和我从同一个世界召唤而来,亲如家人的同伴,我仍是选择了艾路。我选择履行和她的约定。

  明明艾路都已经不在了。

  「菲洛纳……」
  「你现在的表情很好哦,莲司。」
  「…………」
  听到他这句话,我噘起了嘴。我很想问他哪里好,但还是算了。
  「初次见面时,我认为你是有气无力、讨厌麻烦的人。不过,现在的你懂得要往前看。」
  「因为不往前看会跌倒受伤啊。」
  我用玩笑回答菲洛纳,他却没有生气。
  「是啊,不往前看会摔跤受伤。」
  他只是这么回答,语气十分平静,却直入我的心中。
  选择艾路会受伤吗?
  向爱丝特莉亚祈求的愿望会让我摔跤吗?
  我虽然在心中大喊「不对,没有那种事」,却是无法说出口,只能从巷子的狭缝仰望天空。天空是蓝色,云是白色,冰冷的风轻抚我的脸颊。
  ……这里是艾路守护的世界,所以我想让艾路曼希尔德看看这美丽的世界。
  「我认为努力却没有成果是件痛苦的事。」
  菲洛纳的语气很轻松,不过那句话却奇妙地在耳畔缭绕不去。或许对菲洛纳而言,那是非常有意义的一句话。
  「请不要让芙兰榭丝卡的努力白费。你不是英雄也没关系,或许你确实不是当英雄的料。」
  视线往前方看去,只见走在前面的芙兰榭丝卡她们停下脚步在等我们。
  「只不过,你是她的目标。不必回应世界或别人的信赖,请你回应她的信赖。」
  芙兰榭丝卡面向我们,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慕露露则是看着我们,似乎感到无聊。虽然两人有包含发色在内的许多差异,不过因为身高差异,使得两人看起来有点像母女。来自大街的阳光,将蜂蜜色的秀发照得耀眼亮丽。
  「只有一个人的话,你应该还可以负担吧?」
  我感觉这和那个时候──我杀死魔神时的选择很相似。
  我选择了一个人。
  不是世界,不是同伴,不是众人,而是……艾路。
  「……很难讲呢。」
  往前方看去,在前方的是现在的同伴。
  往身旁看去,在身旁的是爱操心的同伴。
  我将手伸进口袋,口袋里是变得和以前不同的搭档。
  「不过我会努力啦。」
  「那就够了。」
  我的回答很简洁,他的回应也很简洁。不过那样的回答就够了吧,或许是我想得太多了,姑且就当作是这样吧。
  「我说菲洛纳啊。」
  「怎么了?」
  「你几岁啊?」
  「依照人类的算法……应该有一百五十岁左右。」
  「这样啊。」
  难怪在菲洛纳看来,我跟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这一句话让我感觉心情轻松许多。
  「我说莲司啊。」
  「怎么了?」
  「我们并没有要求你做一个英雄。」
  「……这样啊。」
  这家伙说不定是读心者。我只能想着这个愚蠢的念头,让自己不去多想别的事。
  『…………』
  口袋之中,我用手指轻抚艾路曼希尔德的边缘,不过她没有回应。

  * * *

  「来吧,臭蜥蜴!」
  就在我叫阵的同时,蜥蜴男发足疾奔,双手握枪,朝着我突击而来。
  蜥蜴男身高两公尺以上,和人类一样以双脚步行。纵幅固然惊人,横幅也不窄。牠的身高高到我必须仰望,宽度也有我的一倍以上。横向裂开的大嘴露出尖锐的牙齿,手里拿着既像剑又像枪的武器和盾牌。另外,比我的身体还粗的粗尾巴也是武器。
  我当然不会笨得正面接牠的突击,往一旁避开后,却见牠彷彿早就料到我的行动似地一个转身。
  长在牠屁股上的粗尾巴立刻横扫而来。
  这一记摆尾伴随着呼呼的破空声,我正要防御牠的攻击,蜥蜴男的一只脚却沉入了地面。那是芙兰榭丝卡的魔术。
  由于身体失去平衡,蜥蜴男的摆尾攻击失去威力,我用神剑(艾路曼希尔德)接下攻击,同时剑锋斩向牠的尾巴。太浅了──剑锋斩破鳞片,却斩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呋!」
  同一时间,鲜血喷出,弄脏我的脸。鲜血的感触令我眉头一皱,握住神剑(艾路曼希尔德)的右手猛然使动。
  「唔──喝啊!!」
  我使劲把剑锋往下压,斩断蜥蜴男的尾巴。只听见蜥赐男一声惨叫,原本双脚站立的它往地面倒下。因为牠靠尾巴保持平衡,失去尾巴就无法站立了。
  四脚爬行……那姿势真的就象是蜥蜴,牠龇牙咧嘴,恶狠狠地瞪着我。
  「来吧。」
  我暂且向后一跳,拉开距离后,握在右手的剑一挥,挥去剑锋上魔物的鲜血。同时,蜥蜴男宛如野兽一般踩飞河边的石头,直朝我冲来。牠张开血盆大口,想要把我咬碎。
  四脚爬行让牠的压迫感倍增,即使用这种姿势,高度仍达胸口的巨大身躯以迅捷无比的速度逼近。我无惧它的威势,双手持剑高举,摆出上段架势,剑锋顿时发出翡翠光芒。只见剑的形状改变,从细长的剑转变为沉重的斧头。
  斧刃和剑同样是银制。只不过重量与轻如羽毛的剑不同,光是摆出上段架势,我的身体就已经快失去平衡了。
  「去死吧!!」
  蜥蜴男突击而来,我用那把斧头往牠的头砍下去,砍断鳞片,击碎头盖骨,直击脑部。鲜血参杂着脑浆飞散而出,散落着水流冲刷而形成白色鹅卵石的河边,被鲜血所染红。
  「莲司!」
  在我制敌死命的同时,有人呼唤我的名字。
  听见菲洛纳的声音,我回头一看,只见声音的方向又有新的蜥蜴男朝我冲来,看来似乎是那边对付的蜥蜴男有漏网之鱼。
  蜥蜴男的左肩和右胸中箭,明明左侧腹有一大块伤口,感觉牠的脚步却仍然有力。不过,牠的速度比我刚才对战的蜥蜴男慢。
  我立刻将仍插在头部的斧头转换成剑,转身面向直冲而来的蜥蜴男──随后,牠的巨大身躯倒卧在地,颜面重重地撞击在河边的石头上,几根牙齿折断,从嘴巴的缝隙喷出,可见冲击之大。
  仔细一看,有草根从河边石头的缝隙伸出,缠住了它的双脚。这次我将视线移向芙兰榭丝卡,她手持短剑对着蜥蜴男,表情十分严峻。
  『她的魔术技术进步很多啊。』
  我还没有回应艾路曼希尔德,便双手握剑插在蜥蜴男头上。蜥蜴男发出听了就令人不快的死前惨叫,即使如此,我仍是没有停止攻击,全力扭转插在其头部的剑。只见蜥蜴男四肢痉挛,完好的尾巴不断拍打地面。
  我将它的头部完全破坏,牠的痉挛停止,我才终于吐了一口气。
  我用衣袖擦了擦脸。
  『你的模样真惨啊。』
  艾路曼希尔德笑着说道。我叹了口气,到底有什么好笑啊。血腥味扑鼻而来,我顿时皱起眉头,然后又被笑了。看来我全身是血,模样十分凄惨。
  我一挥神剑,将神剑恢复为翡翠的魔力光。战斗后的寂静,让刚才都听不见的附近河流声传入耳中。
  经过漫长岁月长出的林木,带来清凉微风的溪水,如果没有魔物的话,这里会是露营的绝佳场所吧。明明邻近王都,魔物数量却很多,而且或许是两年前发生的大战影响,这附近的魔物以伊姆内几亚来说算是强力的魔物。蜥蝎男的身体能力也比边境的优越许多,哥布林等其他魔物也是一样。
  一般来说,像这种人潮聚集之处,魔物应该不会靠近才是。这代表……这附近依然残留浓厚的魔神魔力残渣吧。
  「你的手段还是一样干净利落。」
  「我可是感觉打得半死啊。」
  菲洛纳夸奖我,为了让我与蜥蜴男一对一,菲洛纳帮我应付哥布林喽啰──只是他似乎漏掉了一只蜥蜴男就是了。
  菲洛纳有飘逸的金发、超凡的美貌。虽说有同伴一起战斗,但是这位精灵美男子明明应付五只哥布林,呼吸却没有丝毫紊乱。
  只见蜂蜜色头发的女性和银发兽耳的少女从菲洛纳的身后走了过来,银发少女若无其事地稍微垂下一边的肩膀。
  「怎么了?芙兰榭丝卡小姐?」
  「不,那个……」
  「因为芙兰榭丝卡开始使用魔术的时候,战斗几乎都结束了。」
  啊啊,她是在意自己没有帮上忙啊,其实不必在意那种事的说。
  我们是组队一起战斗,所以只有自己没有帮上忙,才会令她耿耿于怀吧。
  「不能那样说吧,芙兰榭丝卡小姐帮了我很大的忙。」
  我想起与蜥蜴男战斗时她的掩护,于是这么回答道。如果不是她的魔术,我可能会有点辛苦呢。
  「最后的哥布林。」
  接在我之后,白色兽人……也开口了。
  「嗯?」
  「你令牠失去平衡……帮了我的大忙。」
  「呜呜……慕露露。」
  芙兰榭丝卡感动地从背后拥抱慕露露。因为身高有差距,肉体上的成长也有差异,所以看起来慕露露的头就像埋在芙兰榭丝卡胸部里一样。不,还没有到那么露骨的程度吧。
  她平常总是穿戴着铁护胸,现在则卸下来了。因为我跟她说参加武斗大会,比起防御应该更重视敏捷比较好,所以她便不再穿戴。多亏如此,丰满的胸部才没有被遮蔽,完全展露出来。
  ……总之身为一个成年男人,她们的友情让人非常不知道该看哪里。不过慕露露仍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就是了。
  我移开目光,不再看两人温馨的画面,在蜥蜴男的尸体旁单膝跪地。我砍下做为讨伐证明的手掌,装入皮袋内。
  「莲司大人,你没事吧?」
  随即有个担忧的声音问道。只见芙兰榭丝卡抱着慕露露,正看着我。
  「我已经没事了,谢谢妳的关心。」
  「不,别那么说……」
  「──好重。」
  芙兰榭丝卡害羞地回答,在她胸前的慕露露则疲倦地抱怨。重的是体重?还是那对胸部呢?
  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想往那边看去,这大概是男人的天性吧。我想说的是,她的衣服和内衣下的存在感实在无人能挡啊。
  「不过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亏你能康复呢。」
  「因为我认识一位不同于我的优秀贤者大人嘛。」
  得到她的治疗后我之所以一直躺在床上休养,纯粹只是因为疲劳。若非如此,我第一天就可以下床到处走动了吧。我一边聊天,一边与菲洛纳收拾东西准备回去。虽然天色尚明,但是太过心急只会提高受伤的可能性。
  「要回去了吗?」
  「嗯,对,因为今天宗一和弥生要来王都。」
  「勇者和圣女?」
  「没错,就是勇者和圣女。继承爱丝特莉亚女神和翠尼利亚精灵神所传下的圣剑,真正的英雄和他的妹妹。」
  然而慕露露似乎没什么兴趣,从芙兰榭丝卡的拥抱解脱后,她就到河边丢石头玩了。妳至少来帮忙收拾善后啊。
  「你见过他们一次了吧?」
  「……有吗?」
  『因为那时候你睡昏头了吧。』
  当我正在回想那时的事之际,忽然感到有道视线在看着我。
  『怎么了?』
  我停下收拾的手,抬起头来。虽然听见艾路曼希尔德问话,但我没有回答她,而是回头往传来视线的方向看去。
  溪边不是很茂密的树林中,正好是通往王都的道路所在之处。
  只见有一队年轻的少年少女,看起来大概是学生吧。只不过他们的衣服……制服的样式跟芙兰榭丝卡有些不同。
  他们的制服不是以蓝色为主色调的魔法学院制服,而是白色与黑色,以白色衬衫搭配黑色长裙。细部的差别虽然相当明显,不过整体而言给人的印象,大概就象是芙兰榭丝卡制服的异色版。
  人数大约十人左右,其中有两人或许是带队的老师吧,年纪看起来比我大上一轮。
  「啊。」
  芙兰榭丝卡叫了一声。
  「莲司大人,那是位于战术都市的学院的制服。」
  我站了起来,芙兰榭丝卡来到我身边,小声地告诉我。
  战术都市艾尔多雷亚。魔法都市奥方是芙兰榭丝卡就读的学院所在,也是培育出众多魔法师的都市。相对于魔法都市,战术都市就是培育出众多骑士与士兵的都市。
  那里似乎有很多像我这样──并非完全没有魔力,但以武器作战做为主要战术思考──的人。事实上,树林中的那群少年少女每个人都装备剑、枪或弓。每一件武器看起来都象是久经使用,虽然没有根据,不过感得出都已经象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了。
  「哦〜」
  我兴致缺缺地回答一声后,随即移开目光。虽然不知道为何感觉到视线,不过或许他们是对在王都附近工作的冒险者有兴趣吧。
  我不去多想,对战术都市的少年少女失去兴趣,但是与我相反,河边响起踩响地上碎石的声音。
  再一次回头看去,从那群少年少女中走出一位少女,朝着这里走过来。刚才并没看见她……恐怕是在那群人之中吧。
  我原本准备再开始收拾,这时手又停了下来,因为那名少女的长相我有印象。
  她的身材苗条,个子不仅以女性来说算高,甚至跟一般男人差不多高。战术都市的制服给人的印象是裙子很长,但是她穿的裙子更长。用个可能有些过时的比喻,她的服装就象是不良少女,不过这种话说了会被砍头,所以我不会说出口。
  由于衣服的颜色是白与黑,所以倒也有几分象是水手服。
  「真咲?」
  最引人注目的是这个世界所没有的……黑发,黑发就是从异世界──也就是来自地球的存在证明。长及腰部的艳丽秀发在后颈处绑成马尾,每走一步就会左右摇晃。
  我所认识的真咲,印象中应该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可是她现在给人的感觉却十分冷漠。由于她与其说是可爱,倒不如说是美丽,因此冷漠起来更是令人感到可怕。
  即使我喊了她的名字,她也没有停步,而是踩着坚定的脚步走过来。只不过,接下来我却说不出话了。
  她的眼神非常认真……一刻也没有从我身上离开。我注意着真咲的上半身,向后退了几步,因为她的左手握着刚才所没有的剑。那是一把弯曲细长的剑,在地球的话,那称之为日本刀。
  看到刀鞘是红色的瞬间,我的右手随即蓄力,保持随时可以举起艾路曼希尔德抵挡的状态。
  「我不会拔刀哦?」
  她的语气平静,但是不只是菲洛纳他们和真咲身后的同学们,连平常不会看场合说话的艾路曼希尔德也没有开口。
  气氛十分紧张,我的胃都开始痛起来了。不过我没有再后退,而是正面承受真咲的目光,我身边的芙兰榭丝卡则是身体颤抖。



  「好久不见了吧?」
  「一年不见了呢。」
  气氛虽然紧张,她的语气却很正常,彷彿轻松地开口打招呼一般,但是……她左手握着的绯色魔剑并没有消失。
  「虽然我听到消息,原来你真的回来了呢。」
  「是啊,呃……大概是十天前吧。」
  我也不去意识她左手的危险物品,尽管口中说着话,但是却不放松戒心。
  她在生气,非常生气……真是好懂的人。我内心流着大量冷汗,同时这么想着。
  宗一、阿弥、弥生还有优子,只要见到我,他们都会对我露出笑容。
  可是看来她就很难做到。不,虽然她的脸上挂着笑容,然而笑容背后却隐藏着十分危险的感情。
  久木真咲,外号『魔剑士』,向女神祈求『开创命运』异能的剑士。她看着我的眼神,恐怕连只有杀意和食欲的魔物都能吓走。
  「是吗?」
  「对。」
  简短的对谈。不是胃痛,紧张感令我的肝脏开始痛起来了。
  「武斗大会呢?」
  「我会参加。」
  「是吗?」
  只是问了这一句话后,她便明快地转身离开,回到同学们的所在之处。
  瞬间,在我身旁的芙兰榭丝卡彷彿脚软似地全身脱力,我扶住她,不让她倒下,却见真咲停下脚步。
  「山田。」
  「是。」
  我顾不得面子,立刻回话。因为我实在没有勇气开玩笑缓和现场气氛。
  我没有吓得放开芙兰榭丝卡,已经可以说是奇迹了。
  「如果武斗大会我胜过你的话……请你告诉我一年前的事。」
  为什么要特地用低沉的声音说话呢?她原本就是个美人胚子,低沉的声音听起来更是格外可怕,甚至跟生气时的优子一样可怕。
  真咲说完这些话后,这次真的回到同学身边去了。接着她直接抛下象是带队老师的人,走在前头,朝着王都前进。即便是带队老师,似乎也惧怕现在的真咲。对方似乎很过意不去,默默地向我低头致意,我也低头代替问候。
  「以前的同伴?」
  过了一会儿,等到看不见那队人马之后,慕露露开口问道。她的声音并不像平常那样悠哉睏倦,而是充满紧张感。我扶着芙兰榭丝卡,回头说道:
  「喔,她名叫久木……按照这边的说法,应该叫真咲‧久木吧。」
  这个叫法还真是难发音啊。我说出她也在意的事,手放开芙兰榭丝卡。或许是因为真咲离开而心情平静了吧,芙兰榭丝卡双脚稳稳地站在地上。
  只不过,或许是被我扶着而感到难为情,她的脸颊染成红色。
  「妳还好吧?」
  「还、还好……」
  听她回答得愈到后面愈小声,我露出苦笑,然后转身面向慕露露和菲洛纳。
  「好可怕。」
  「是啊,非常可怕呢。」
  那种恐怖程度,可能连地狱的恶鬼都会吓得奔逃。
  「可是生气的优子更可怕哦。」
  「…………」
  因为日前受精灵神所托,慕露露曾经见过优子一面,想起优子的脸,慕露露只是短短地说了一句「是吗」。
  声音虽然一如平常,但是令人联想到狼的耳朵却塌了下来,尾巴也软弱无力地垂下。
  「别吓她了。」
  「嗯,抱歉啦。」
  我那样说本来是为了缓和气氛,看来反而让她更害怕了。
  我心想,她这点果然还是像个孩子呢。我粗鲁地摸了摸慕露露的头,慕露露则是任我抚摸,并不抵抗。
  「回去吧。」
  「好。」
  等待红着脸不发一语的芙兰榭丝卡心情平复后,我们追在真咲她们之后,步上返回王都的道路。
  『没事吧?』
  她一定在生气吧──我如此心想,艾路曼希尔德叹了一口气后这么问道。
  「嗯,我没事。」
  『……为什么真咲会介意一年前的事?』
  听到这句话,我露出苦笑。与其说是介意,我觉得说她是为一年前的事生气还比较正确。
  算了,我就当这是艾路曼希尔德的关心吧。芙兰榭丝卡他们大概也很好奇,虽然没说话,却在一旁听着。
  「因为我去旅行了。」
  『只是那么单纯吗?』
  「也就是说,那对大家而言并不是那么单纯吧。」
  我在这个世界虽然遇到许多悲伤难过的事,但同样也有许多回忆。我赌命战斗,将背后交给战友,一同欢笑,打从心底信赖同伴。我信赖别人,也受到信赖。
  我在这个世界有了珍贵的事物,也有了想守护的人。
  ……在这里的回忆甚至让我觉得,大家一起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也不错。
  我们在原本的世界留下许多问题,比如家庭环境、与周围之人的恩怨或人际关系等等。对他人而言或许是微不足道的问题,可是对我们而言……却是重担和枷锁。
  我们之所以决定留在这个世界,也是为了忘记那些问题。我们是苦难与共的同伴,是打从心底认定彼此是可以一同生活的同伴……我们都以为大家能够一起生活下去。
  可是我却一声不吭就消失在那群同伴的面前。我才刚说我们要相互合作,一起生活下去,却在几天后就消失踪影。
  她当然会生气,正因为我明白她生气的理由,所以即使她对我散发杀气,我也无话可说。
  所以我只能叹气。
  虽然真咲说武斗大会她获胜的话就要如何,但是我们能不能对上都还不知道啊。
  她还是老样子,在细节处总会少根筋。果然,只有一年的时间,人或许并不会有多大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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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2-9 12:50 | 显示全部楼层
  小剧场一

  吐出的气息火热,我感到强烈的呕吐感。今早吃的料理在胃中翻搅,宛如要一口气冲上口中。呕吐感令我的喉咙抽搐,身体随即剧烈地痉挛。
  咽回去──要吐了。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急忙用空着的左手摀住嘴,拼命地想压下呕吐感。本该清凉的风,感觉却很湿热,彷彿纠缠着我,挥之不去。
  同时,鼻腔感觉到强烈的血腥味──铁锈的味道。那种味道十分浓烈,不只是鼻腔深处,甚至更深处……彷彿连头脑都开始痛了起来。透过右手握的铁剑,手上还残留着切肉的感触。怪物的悲鸣声,依然在耳朵内回荡。
  我斩断了生命,只不过斩的不是人类,而是怪物、魔物、人类的敌人。我杀的是杀死同族人类的怪物。
  然而,我做的明明是可以抬头挺胸感到骄傲的事,却只感觉到恶心。强烈的精神疲劳,让我快要昏倒了。
  我并没有受伤,没有感觉疼痛,但是眼泪却快要落下,我擤了擤鼻涕。
  视线的前方……俯视着现在已经不会再动的魔物尸体,我强忍现在仍感觉到的呕吐感与呜咽。我激烈地喘着气,将左手从嘴边拿开,想要吸饱新鲜空气,但是乘风而来的空气却充满浓烈的血腥味。
  我什么也没多想,无意识地退后几步,离开自己制造的尸体。
  「这种程度就受不了,那还像话吗?」
  我的身后传来声音。那个声音沙哑却强而有力,是男性的声音。语气虽然温和,可是夹杂着无奈的感情。
  我回头一看,可以看见一名骑士。浓密的金发中开始出现白发,脸上看得见数道浅浅的皱纹。骑士年纪明显比我大上一两轮,身上穿的却是厚重的全身铠甲。如果是我穿上那种铠甲,大概会动也动不了了吧。
  骑士左边腰上佩挂的是雕工精美,看起来很昂贵的单手剑,背上背着长度跟自己身高差不多的特大双手剑。光是装备的重量,可能就接近一百公斤了吧。
  尽管身上装备那么多武装,他的表情非但没有疲劳成分,甚至感觉轻松自如。只不过,平常总是浮现豪爽笑容的表情,如今……浮现沉重的紧张感。
  「要去下一个地方啰,我们没有时间了。」
  「是。」
  「说得也是呢。」
  而在他的身旁有一位女性。与全身重装备、年纪刚迈入老年的男性正好相反,她身上穿的白色衣服质地轻薄,既像法衣也像礼服。手里拿的也是长度跟自己身高差不多的法杖。
  法杖上各处都镶有辉煌耀眼的宝石,看起来十分奢华,而且造型之美,光是看着就会令人感到祥和平静。只不过,持有法杖的女性……似乎欠缺喜怒哀乐的感情,眼神非常冰冷……甚至可以说是冷漠。那位女性的美,更在那把法杖之上。
  她有长及肩膀的金发,最适合以晶莹剔透形容的雪白肌肤。胸前虽然被衣服所遮蔽,不过肩膀裸露,尽管是暴露部位较多的服装,却不会感觉下流。
  风中飘逸的是堪称金丝的金发,以及掩盖美丽秀发的白纱。不管是衣服还是肌肤都是白色,反射阳光的金发耀眼动人,她是一位全身几乎纯白的女性。
  然而,她的眼眸却是完全不同的颜色。翡翠,那是一对如宝石般的翡翠双眸。她的双眸凝视着我,甚至好似忘记眨眼一般,没有从我的身上移开。
  她的美超凡入圣,就像集人类追求的所有美感于一身的完美人偶。薄纱般的衣服随风摇曳,让人有种错觉,彷彿连世界都想要衬托她的美丽。
  那位女性毫不在意吹拂衣服的风,就只是注视着我。被她的目光注视,我感觉她好像在责备我的软弱,不由得低下头去。当然,她不可能有那样的意图吧。
  因为我既没有读心的异能,也没有足以推测他人内心的经验,所以只能靠想象,但我还是认为……她不是会责备他人软弱的女性。
  即使如此……对手只不过是在这世界可说是最弱的哥布林,我却得拼命对付,杀了牠之后却又因为切肉的感触而感到想吐。被她看到我如此软弱的模样,我感到很丢脸。
  「走吧。」
  话语简洁,刚迈入老年的骑士──奥布莱恩先生迈出脚步,每当他跨出一步,就会听见喀锵喀锵的金属摩擦声。
  在骑士的带领之下,我们走在平原上,远处看得见围绕王都的石壁与铁制的大门。
  天空晴朗无云,凉爽的清风吹拂,减轻了初春温暖阳光的热度。深深吸一口未受人为废气污染的自然空气,明明应该很舒服……但是现在连空气都非常沉重。
  白色的女性不发一语地跟在我身后,她将那把与纤细身躯不相衬的法杖抱在胸前。
  「艾路曼希尔德小姐,妳累不累?」
  「我没问题,莲司大人。」
  对于我的问话,艾路曼希尔德小姐的回答缺乏感情起伏……不,应该说从她的话语中感觉不到任何感情。她的嗓音既像男性,也像女性,是中性的嗓音。听起来似乎在生气,我顿时感到坐立难安。
  我大概猜得到这位纯白的女性──艾路曼希尔德小姐为何生气。
  所以我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于是我决定把铁剑收回鞘中再走。
  「笨蛋!如果要收剑入鞘的话,先把血块擦掉再收啊!」
  随即,奥布莱恩先生彷彿背后有长眼睛,他回过头来对我大声斥责。我急忙再度把剑从剑鞘拔出,用衣袖擦去刚才斩杀哥布林时沾在剑锋的血液。
  这个世界的剑不是在我们世界知名的日本刀,而是西洋剑──双锋剑。
  因为是比起斩击,更着重于击打敌人的剑,所以即使像这样用衣袖擦拭血液,别说是肌肤,就连衣服也不会被割伤……应该啦。
  「没错。莲司,因为你还不熟悉该如何用剑,所以要更加小心使用。」
  「是。」
  听见我的回答后,奥布莱恩先生强而有力地点头,然后迈步向前,我也跟在后面前进。恳求他教导自己用剑方法的人是我。被召唤来这个世界之前,我在和平的现代日本别说是拿剑,就连拿利刃的经验都很少,最多就是拿菜刀而已。
  剑──在动画漫画很常看见,但我甚至不知道它是即使双手拿也会感到沉重的东西。
  「…………」
  我收剑入鞘,手放在剑柄上。感受着它的重量和坚硬,我重新体认到挂在左边腰上的东西是剑,是可以夺走生命的武器。而且,我正在学习剑的使用方法。
  为了斩杀魔物……斩杀魔神。
  我的力量不足,体力、臂力、挥剑的技术,全部都不够。
  明知如此,敌人却不会等我。即使是现在这个时候,魔神也在增强力量,魔物和魔族则是到处肆虐。
  遥望远处的王都,围绕王都周围的石壁有一部分损坏了。
  日前魔神袭击王都,守护王都的城墙明明又高又厚,却是被魔神一击便轻易破坏。为了不让魔物们从缺口处侵入,现在正在紧急抢修中。
  彷彿电影的一幕般,数颗岩石自己浮起,堵住石壁崩坏的部分。
  魔术在这个世界并不稀奇,只要拥有魔力,不管是谁都能使用这股超常之力。初次见到时我很惊讶,不过看了几天也习惯了,毕竟在日常生活中,每个人都会使用魔术。
  「别发呆!」
  「是!」
  听见奥布莱恩先生的斥责,我急忙回答,快步追上。
  魔神的一击足以让人觉得世上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即使是这个世界最繁荣雄伟的王都大街上,同样也不安全。
  而我亲眼目睹那一击……却无能为力。只要一回想起来,我就气愤自己的无力,同时—胸中也涌出恐惧感。
  魔神涅伊菲尔。
  我们成功击退了他。借助在我身后的艾路曼希尔德小姐的力量,总算勉强打倒他,然而那只是魔神微小的一部分。听到那只是魔神用其一丁点的力量制造出的存在……我原本想要强出头的心情也萎缩下来,胸中满溢感情只剩绝望。
  「莲司大人。」
  艾路曼希尔德小姐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看来我似乎想事情想得出神,不自觉地停下脚步了。
  「对不起。」
  我道歉后快步跟上,奥布莱恩先生在不远的前方等待。
  「……你累了吗?」
  「不。」
  听到奥布莱恩先生的体恤之言,我则是看着他的眼睛明确回答。
  「别逞强……现在只有你能战斗。」
  「我明白。」
  我自认明白奥布莱恩先生想说什么。
  跟我一起召唤来的还有十二人,他们大半都还未成年,里头甚至还有小学女生。看见许多人受伤和死亡,那些孩子失去了斗志……不,他们开始惧怕战斗。
  我觉得那也是理所当然。
  毕竟他们从和平的地球,被召唤来这个日常生活伴随着生命危险的异世界。先前看到剑、枪、弓、魔法时的兴奋心情都已消失不见,如今他们则是意志消沉。
  他们都是比我还强的人,有魔力,有体力,也有力气。
  即使如此,他们仍是年纪比我小的孩子……正因如此,我不想让他们战斗。
  我的右手仍残留斩断肉块的感触,我不想让别人感受到相同的感触。我不想让孩子们感受到这种恶心……夺走生命的感触。
  「接下来也是哥布林吗?」
  「哼──你只有眼神够格独当一面。」
  奥布莱恩先生咧嘴一笑,目光向前看去。
  前方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正如我所说,有五只身材跟小学低年级学生差不多的哥布林,以及两只比我或奥布莱恩先生都高一个头的壮硕魔物。那是半兽人,脸部是在我们世界并不稀奇的猪,并且用两脚步行。
  魔物们在离我们有一段距离之处,似乎还没有发现我们,看来牠们正在寻找可以做为食物的猎物。
  看到曾在书上看过的魔物,我不禁吞下一口唾液。喉咙发出的声音,响亮得连我自己都吃惊。我紧张得手快要发抖,为了遮掩手的颤抖,我用力握紧挂在腰上的剑柄。
  「你负责一只哥布林,剩下的交给我。」
  奥布莱恩先生拔出背上的特大双手剑,那把剑光是剑锋就和他的身高差不多,而且剑锋横幅宽阔,足以遮避穿着全身铠甲的奥布莱恩先生的一半身体。
  刚迈入老年的男性,双手握着那把特大剑用力一挥,呼的一声,撕裂空气的声音响起。
  他使用了魔力强化身体。在这个世界的居民们看来,那是他们自生下来可以走路时就能使用的,是最基本的魔术。
  可是我并非这个世界的人,而是出生于另一个异世界。由于我没有向女神祈求魔力之类的愿望,所以我没有魔力,就连行使最基本的魔术都办不到。我不再为这件事而灰心丧志,因为我没有时间灰心丧志了。
  奥布莱恩先生拔出剑后,魔物们似乎发觉他的气息了。首先是哥布林冲来,然后哥布林后方也响起巨大声响,半兽人奔了过来。
  「艾路曼希尔德小姐请在这里等待。」
  奥布莱恩先生说完便奔了出去。他的冲剌速度之快,完全感觉不出身上有将近一百公斤的重装备。缩短距离之后,他对着奔在前头的一群哥布林挥下特大剑。
  特大剑击打在地面上,冲击甚至传到被抛在后方的我这里来。哥布林和半兽人受到冲击,一瞬间脚步停下。
  奥布莱恩先生没有放过那一瞬的空隙,他轻松挥起击打在地的特大剑,全身如陀螺般旋转,使出一记横扫。瞬间,三只哥布林化为肉块。牠们宛如被电车或大卡车撞到,一瞬间便化为肉片,手脚往不同方向飞出。
  只见有一只哥布林,趁着奥布莱恩先生双手挥动特大剑的招式已尽、毫无防备的时候,毫不畏惧地欺近奥布莱恩先生的身前。
  「危──!」
  我还来不及喊出危险两字,奥布莱恩先生已经一手放开特大剑,顺着挥剑之势拔出腰间的单手剑,了结了第四只哥布林。他用雕有王家纹章的精灵银剑,贯穿哥布林的胸膛。
  以行云流水的动作收拾四只哥布林后,奥布莱恩先生转身面向半兽人。从远处也看得见,奥布莱恩先生的嘴角露出可以用凶猛形容的笑容。
  这个世界是杀戮的世界。
  每天都有人被魔物杀死,魔物被骑士或冒险者杀死,这里就是这样的世界。
  我听说奥布莱恩先生的同伴和家人也是被魔物所杀,而且不只是奥布莱恩先生,居住在这个世界的人全都憎恨魔物、魔族和……魔神。
  他们为了发泄憎恨而拿起武器战斗。
  ……我能够抱持和他们一样的憎恨吗?
  像这样看着奥布莱恩先生战斗,我就觉得我战斗的理由轻如鸿毛。我是为了孩子们,希望那些孩子不用做这种事,不需要努力奋战。
  那是我自己的想法,并没有问过天城他们的意见。可是因为我最年长,又是男人,我也不能倚靠同年纪的优子。
  我必须振作,因为我也有力量战斗。所以我才像这样请奥布莱恩先生教我战斗的方法,教我斩杀魔物的方法。
  但是,我能像奥布莱恩先生先生那样,靠着憎恨挥剑吗?
  我拔剑出鞘,深呼吸一次,让心情平静下来。
  「呼〜」
  奥布莱恩先生凭借过剩的臂力,将一只半兽人从头到两腿之间一刀两断。然后他朝另一只半兽人横劈过去,剑锋砍破半兽人的厚皮,内脏从切断面溢出,鲜血立刻洒在青翠的草原上。最后一只哥布林毫不犹豫地朝我冲来,牠打算杀了我逃走。虽然牠是魔物,不过我大概能看得出它的表情急切。
  它可能在想:我不想死。
  「莲司大人。」
  背后艾路曼希尔德小姐又呼唤我的名字。
  艾路曼希尔德,她是我向女神爱丝特莉亚求得的武器──弑神武器。
  可是我无法熟练地使用她……我没能力使用她。我深切体会到,不管武器如何优秀,拿在比外行人还不如的我的手上,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请呼唤我的名字。」
  所以我无视她说的话,踏步奔向哥布林。哥布林手上拿的只是将石块绑在树枝上制成的粗劣石斧。
  我双手握着铁剑横向一劈,却被哥布林以石斧挡下。
  哥布林明明跟小学生一样身材矮小,我却无法挥剑到底,因为牠的臂力比我强。叽哩一声,铁剑与石斧摩擦发出尖锐声响。
  先开始行动的是哥布林。牠将石斧一偏,藉由改变力量的方向,企图让我失去平衡。
  我一如哥布林的预料,脚步一个不稳,哥布林便趁隙挥下石斧。我勉强将剑往上一挑,浅浅砍中哥布林握石斧柄的手,哥布林吃痛大惊。藉由将牠逼退,我总算逃过一劫。
  叽的一声,哥布林发出宛如铁互相摩擦的尖锐叫声。只见哥布林心怀警戒,正要重新握住手上的石斧。但就在那一瞬间,就在牠手放松力气,准备重新紧握石斧的瞬间。
  我抓准那一瞬间,铁剑横扫,想要用剑挥开牠的石斧……但是落空了。哥布林后退半步,避开了攻击。
  只听见叽的一声尖锐的叫声,牠或许是在嘲笑我被明显故意露出的破绽所骗吧。
  我挥剑过头,失去了平衡。只见石斧高高举起,想打破我的头──这次我则是借助挥剑的力量,顺势身体横向一偏,在万分惊险之际,以毫厘之差躲过那一击。
  我双手重新握住剑,反手一击,横向挥砍哥布林毫无防备的颈部,铁剑随即砍进哥布林的脖子。剑身有一半进入肉中,鲜血沾在剑身上。
  即使知道这不是第一次,但是隔着皮手套感受夺走生命的感觉仍是很恶心。
  「咕、叽……」
  哥布林放开石斧,双手握住铁剑的剑身,使劲想要把剑从脖子拔出,我则用力试图砍断它的脖子。
  这样的对峙不知维持了多久。
  当我发觉的时候,哥布林已经握着剑身毙命了。
  不知是咽喉被砍中造成缺氧而死,还是失血过多而死。因为我在不知不觉中憋住了气,这时我才终于吐出激烈的气息。我因为太过专注,甚至忘了呼吸,就这样杀死了牠。
  ……好恶心。
  即使知道哥布林已经死了,我的双手也无法放松握剑的力道,而且全身肌肉僵硬,站在原地无法动弹。鲜血滑过剑身,沾湿我的双手……感觉温暖而潮湿。
  我杀了牠,夺走牠的生命──就算告诉自己这不是第一次,我也还是无法习惯。夺走生命的感觉令我的身体几乎开始发抖,我则是努力压下那种感觉。
  因为我必须变强。我不能再用没有魔力、我很弱来当借口。
  「莲司大人,结束了。」
  一只小巧柔软洁净的手……放在我的手上。转眼之间,那只雪白的手就被染得血红,但是艾路曼希尔德小姐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嗯……我知道。」
  我虽然这么回答,握剑的手却无法放松。我开杀了,光是今天我就杀死好几只魔物……夺走好几只哥布林的生命。它们是魔物,是危险的生物,我保护了可能被这只哥布林攻击的王都人民。
  ……我无法用这样的理由做为借口。
  「没事了,已经结束了。」
  艾路曼希尔德小姐再一次告诉我没事了,她缓缓地将我的手指,一只一只地从铁剑掰开。当我的手完全离开铁剑后,哥布林的尸体顿时失去支撑,彷彿少了支撑杆的人偶,脸朝地面倒下。
  「请使用我。」
  她这么说道。艾路曼希尔德小姐是弒神武器,明明是武器,却是拥有意志和声音的女性。这位甚至令人感觉冰冷的美丽女性,盯着我的眼睛说道:
  「我会守护你,因为我是你的武器。」
  「不行,艾路曼希尔德小姐。」
  回答她的是奥布莱恩先生。
  「莲司连一把剑都还无法正确创造出来。」
  「……」
  这就是她心情不佳的理由。因为我还不成熟,因为我无法熟练地使用艾路曼希尔德,因为我会把身为武器的她变成废铁。
  即使我创造出剑,剑身也会扭曲,枪则是重心不安定,弓射出的箭甚至难以直线飞行。
  我将铁剑从哥布林的尸体拔出,鲜血染红的剑身反射着阳光。如果是数日前看到这个光芒,我可能会觉得美丽或帅气吧。
  血的红色,血的味道,血的温度,这些全都是我过去从未感受过的体验。
  「莲司,习惯剑,认识剑,这才是你变强的捷径。」
  「是。」
  这次我确实擦去剑上的血污后才入鞘。
  「我们去找下一个目标吧。」
  「哼……至少你还有干劲,还不算没救。」
  奥布莱恩先生的这句话说得很轻,他并不是看不起我,而是怕我压力太大,故意开我玩笑。听到他这么说,我小声地笑了出来。
  如果我现在什么也不做……我一定会像天城他们一样,关在房间里独自消沉吧。
  奥布莱恩先生大概也确信这一点。
  我看着戴着皮手套、被血沾湿的右手,手上已经没有方才被那只小手握住的感触。不过我还记得,那个浑身是血,跟我求救……最后却死亡的生命。
  「莲司大人。」
  我的脚步又停下来了,艾路曼希尔德小姐喊了我一声。
  她的语气十分平板,平静得感觉不出情感的起伏。
  「你一定可以纯熟地使用我。」
  又是那句话,那是她不断要求我的事。
  「因为你是我的使用者。」
  因为我是她的使用者,所以必须做到能够纯熟地使用她。这样才能守护并拯救更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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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2-9 12: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武斗大会‧开幕

  弒神一事,
  意味着以一介凡人之躯,弒杀世界的创造主。
  同时亦代表此人必须舍弃一切。

  当我边啃咬着半兽人肉串烧,边漫步于大道上时,同样咬着串烧并走在我身旁的慕露露赫然停下了脚步。好奇发生了什么事的我也止住步伐,只见她的目光直盯着另一间摊贩,自外套衣襬若隐若现的狼尾精神奕奕地摇摆着。那模样虽令人不觉莞尔,但受到第无数次诱惑的慕露露仍令我流露一声叹息。
  「妳不是还在吃串烧吗?等吃完了再说。」
  「……不行吗?」
  「不行。」
  我斩钉截铁地如此断言之后,慕露露便垂下兽耳再度迈步前进。她那态度彷佛我做了什么坏事一样,但这种时候还是得狠下心来才行。
  走在稍前方的菲洛纳回头望向我们,像是感到很有趣似地勾起了嘴角。我稍稍瞪向菲洛纳,他反而更加深了那抹微笑。隔了一会之后,他再度将目光投向前方。菲洛纳的神情,使在大道上和我们擦肩而过的妇女们都盯得目不转睛。美男子无论露出何种表情,都很惹人注目。
  而与菲洛纳并肩而行的,则是与他同样有着一头金发──丰盈的蜂蜜色头发少女。以女性而言,她的身高相当高,即便和身材高䠷的菲洛纳相比也毫不逊色。虽然不如慕露露那般夸张,但她亦富饶兴味地注视着罗列于四周摊贩及露天商店的商品,且一间接着一间。
  天空晴朗无云。王都大道人声鼎沸,四处都有摊贩及露天商店。当然,大道旁的食堂及酒馆亦生意兴隆,光是经过店门前便能听见喧闹嘈杂的声音。
  看来他们从大白天就开始饮酒了,真教人羡慕。
  「你怎么了,莲司哥?」
  当我如此心想时,走在我身边另一侧的阿弥抬头仰望我。她有着和我相同、在这世界特别罕见的黑发,并在阳光照射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同样地,那灿烂的笑容也令人眩目不已。
  ……能逃过宇多野小姐的读书会,看来让她十分愉悦。
  「没有,我只是在想街上真是热闹。」
  我悠然地低喃道,接着望向天际。
  尽管我不喜欢人潮,但身边的人如此欣喜雀跃,使我也在气氛的感染下跟着开心了起来。
  『你该不会是想加入那群开心玩闹的人当中,畅饮美酒吧?』
  「你很了解我嘛,搭档。」
  『……受不了。』
  换作平时肯定会碎念我几句的艾路曼希尔德,也只是语带笑意地如此说道。
  我颓废的言论,也令阿弥失笑出声。
  (真是和平。)我没有道出口,仅在内心如此低喃。武斗大赛就近在眼前──如火如荼的战斗即将展开。然而或许是因为王都的气氛,使我毫无紧张感。
  但这倒也不坏。当我如此心想时,有人轻轻拉了拉我的斗篷衣角。
  「这回又怎么了?」
  我望向拉扯我斗篷的慕露露。表情一如往常地慵懒,却又有些得意洋洋的她,把不剩半点肉的串烧拿给我看。看样子慕露露是报告自己吃完了。
  「那个。」
  慕露露紧接着指向另一间摊贩。刚刚才吃了半兽人肉的她,这回的目标似乎是蜥蜴男的肉。
  「……拿去。」
  「谢谢你,莲司。」
  我将两枚铜币递给兽人少女之后,她随即扬起了嘴角。我目送着她小跑步前往摊贩的背影,兽人特有的尾巴……那令人联想到狼的蓬松尾巴亦精神饱满地左右晃动。
  走之前还不忘乖乖道谢的性格着实惹人怜爱,我也因此被敲诈这么多伙食费……即使如此,我也气不起来。尽管我们相处的时间还不长,但总觉得慕露露就像我的女儿或妹妹似的。是个需要人照顾,且擅长撒娇的妹妹。
  我深深叹了口气之后,身旁的阿弥轻笑一声。
  「你对小孩子真温柔呢。」
  「倒也不算是……阿弥你要不要也吃点什么?我请客。」
  「不用了,我会自己付钱。」
  阿弥挺起胸膛说道,宛如声称自己不是小孩子似的。那模样简直就像祭典时拿到零用钱的孩童一般,令人莞尔一笑。
  一看到我嘴角上扬,阿弥随即半瞇双眼,以锐利的目光仰望我。
  「干嘛啦?」
  「不,没什么。」
  这种语气也像个孩子。仅仅一年的期间,她的形象果然还是没变。阿弥彷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鼓起双颊,这举动真是可爱。
  在阿弥的瞪视下走了一段时间之后,能看见远处的建筑物变得更加高耸。
  从远处便能感受到,那座将岩石削成四角形并搭建而成的建筑物,正释放着一股压迫感。恐怕是因为我不怎么喜欢那地方吧。
  竞技场。
  如电视或电影上出现的圆形建筑物四方设有出入口,从远方眺望就能看见大道上的人潮正群聚于那里。
  那些群众散发的氛围,显然与享受庆典的氛围截然不同……他们恐怕是接下来要去观战武斗大赛的人吧。
  走在前头的菲洛纳与芙兰榭丝卡似乎察觉到了那股氛围,于是停下脚步等着我们。不知不觉间,慕露露也与菲洛纳他们会合了。
  「怎么了?」
  「芙兰榭丝卡好像很紧张。」
  听他这么一说,我随即看向芙兰榭丝卡,只见她正害羞地低垂着头。平时开芙兰榭丝卡玩笑时,便经常看到她做出这种反应。但既然菲洛纳这么说,那应该就是在紧张吧。
  「你没事吧,芙兰榭丝卡学姐?」
  与芙兰榭丝卡同样将于武斗大赛出场的阿弥出声道。阿弥则毫无紧张的神色。
  英雄之名的重担,在众人期待下非得胜利的沉重压力……她似乎都没当一回事。
  「我、我没事。」
  「呵呵,对手比平常战斗的魔物更娇小,不会有问题的。」
  听了阿弥胆大勇猛的建议后,芙兰榭丝卡瞬间露出讶异的神情,然后看向我。
  确实,听阿弥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她会感到困惑也是理所当然的。而且居然把魔物和人类……即便得在大赛中对战,把这两者混为一谈未免不太妥当。
  「总之保持平常心就行了,拿出自信加油吧。」
  「是、是……」
  我向看见竞技场之后开始紧张的芙兰榭丝卡如此说道,但看来效果不彰……保持平常心的确很困难。对手可是人类。即便是用无锋的剑,也并非生死相搏,对人类刀刃相向还是会在心理上造成沉重的负担。
  对我和阿弥而言,与人交锋已是家常便饭。纵使对手不是魔物,无须以命相搏就已算是相当轻松。毕竟不会造成人类伤亡。不,要是打中致命伤,确实有可能危及性命。但这世界存在某种医疗、或者说是治疗技术……也就是我们世界所没有的『回复奇迹术』。
  只要不是一刀砍下头颅或者贯穿心脏,人不会那么轻易死亡。
  ……多么危险的思想啊。我对于能自然产生这种想法的自己发出一声叹息,接着再次朝竞技场迈出脚步。反正事到临头时,也非得下定决心不可。
  『怎么了,莲司?』
  「没什么──」
  「吃完了。」
  「──吃太快了吧,要细嚼慢咽。」
  我望向在这种时候也依然故我的慕露露,正如她所言,刚才买的蜥蜴肉串烧已经不见踪影。听到我指责她吃相不好之后,慕露露立刻伸出鲜艳的舌头,舔舐嘴边沾上的酱汁。
  「好吃。」
  『……太好了呢。』
  我同意艾路曼希尔德的意见,并苦笑一声。
  「芙兰榭丝卡小姐明明那么紧张,你却还是老样子呢。」
  「没问题。」
  接着慕露露仅说了短短几个字……但口吻却相当坚定。
  「芙兰肯定能赢。」
  「慕露露……」
  听了这句话后,芙兰榭丝卡感动地呼唤慕露露的名字,接着紧抱住她,将她的头埋入自己没穿胸甲的丰满双峰之中。妳在大马路上做什么啊。
  话说慕露露居然称呼她芙兰。妳们俩什么时候感情如此亲昵了?
  「芙兰?」
  「嗯,因为太长了。」
  只因为太长就把人家的名字缩短,这样行吗?也罢,既然芙兰榭丝卡没有异议,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不过,慕露露接着又抬头望向了我……理由不言自明。
  「妳啊,今天我已经请妳吃了两支串烧耶?」
  「……不行吗?」
  别歪头装可爱。受不了,她到底从哪里学来这种动作的?
  正当我如此心想时,身旁的阿弥突然肩膀打颤,无声地笑着。我稍稍瞪了她一下,她却满不在乎地继续笑。看来恐怕就是阿弥教的吧。
  从前一旦有想要的东西时,不仅最年少的结衣,连阿弥和弥生也会做出同样的事。忆起这件事的我再度将目光投向慕露露。
  那副样子简直就像一匹等待饲料的狗。虽然她其实是狼。
  再来一份……不,看起来她应该是想吃其他料理。慕露露的视线轮流看着我和摊贩,因此一目了然。
  「妳真的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吗?」
  「没问题。肚子饿的话,会动不了。」
  「妳又用不着动。」
  我无奈地流露叹息,菲洛纳也同样轻叹一口气。
  「照顾小孩真辛苦呢。」
  『受不了。』
  「妳没资格说。」
  从我的角度看来,艾路曼希尔德和慕露露都像个孩子一般。我轻轻敲了敲口袋里的徽章(艾路曼希尔德),在抵达竞技场前便已筋疲力尽地仰头望天。
  天气明明如此晴朗,我的心却阴雨绵绵。难得有这么多摊贩,大白天酒馆便门庭若市,我却在顾小孩。
  「午餐要等中午才吃,所以这是最后一次啰。」
  「嗯。」
  「芙兰榭丝卡小姐妳也是。与其立刻赶往竞技场,不如买点东西分散注意力如何?」
  我多给了慕露露一些铜币,催促芙兰榭丝卡也一同去购物。对自己正在紧张有所自觉的她,就这么与慕露露一起往摊贩迈步走去。
  吃点东西垫垫胃,应该能让她冷静下来吧。这是我的经验谈。
  我们在原地等待慕露露及芙兰榭丝卡回来,接着看到她们俩边吃着类似热狗的食物边走回来……芙兰榭丝卡还另当别论,慕露露食量之大,实在让人不禁佩服。吃了那么多却不会胖,人体真是神秘。
  受到世间女性嫉妒也是无可厚非。
  『这么悠闲没关系吗?』
  「没问题,时间还很充裕。」
  别看我这样,我很擅长赶在时间前行动。我夸下豪语之后,艾路曼希尔德居然嗤笑出声。真是失礼的搭档。比发出叹息更让人精神受挫。
  「谢谢你。」
  芙兰榭丝卡吃着和慕露露一起买的类热狗,并向我道谢。她只是微微张开小嘴,不失礼仪地吃着,因此份量丝毫没有减少。而完全不在乎形象的慕露露,则已经吃完一半了。
  「用不着介意……慕露露,妳吃相真的很差。真是的。」
  「好吃。」
  「那真是太好了。摊贩大叔和变成食材的半兽人肯定也会很开心。」
  「嗯。」
  我是在讽刺妳啦,笨蛋。虽然没说出口,但察觉我心思的阿弥与菲洛纳都笑出了声。
  「这是用我的钱买的,妳可要仔细品尝。」
  「我知道。」
  「那就好。」
  虽然一如既往惜字如金,但她把类热狗塞满口中大快朵颐的模样着实令人莞尔。就连嘴角沾上类西红柿酱的样子也很惹人怜爱。
  接下来,我将目光投向与我并肩前进,同时享用着类热狗的芙兰榭丝卡。我边凝视着她边走着,不久之后察觉到我视线的她双颊染上一抹红晕,并别过了脸。同一时间,我的侧腹传来一阵刺痛。
  我望向造成疼痛的源头,原来是阿弥满面灿笑地痛击了我的侧腹。
  「请不要直盯着女孩子吃东西的样子看。」
  「我没那个意……是。」
  在阿弥的笑脸压迫下,本打算找借口的我只好乖乖闭嘴。以前她明明不会多说什么的。也罢,这也表示她心情相当放松。
  总觉得我渐渐可以体会宗一的心情了。我如此心想,并悠闲地漫步于大道上,目标建筑物……竞技场也愈显庞大。
  与之同时,人口密度亦随之增加,吃完类热狗的慕露露为了避免迷路,紧揪住我的斗篷衣摆。
  阿弥也同样揪住了我的斗篷。
  「人潮还是一样那么多呢。」
  我事不关己地低喃一声。虽称不上人满为患,但还是得小心别撞到其他前往竞技场的人群。
  我们就这么慢慢前进,总算抵达了竞技场前的广场。这里也同样挤得水泄不通,众多摊贩及露天商店林立。距离武斗大赛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因此许多人都在摊贩和露天商店闲晃。
  为以防慕露露乱跑,这回换我抓紧了她的外套。此时一名格外高大的人不经意映入眼帘。那个人穿着刻有华丽雕饰的精灵银之铠,火红色的斗篷描绘着伊姆内几亚王家的纹章。
  如此高大的骑士,我的记忆中仅有一人。
  「啊,九季哥也在耶,莲司哥。」
  阿弥呼唤了那名骑士的名字。
  在人潮之中仍然听见了自己名字的高大骑士回头转向我们。
  虽然我的身高也颇高,但九季──九季雄太远比我还要高大,显然已经超过两公尺了……甚至比记忆中一年前的他更魁梧。
  总不会是我身高缩水,所以想必是他又长高了吧。
  ……一年后居然又长得更高,真不敢置信。这已经无法用成长期来形容了。
  注意到我们的九季走了过来。
  那身高彷佛变成了标的物,使走向竞技场的人潮自动分成左右两边。
  「山田先生,芙蓉小姐,我等你们很久了。」
  「嗯、嗯……」
  对方是来到王都之后首次碰面,终于与我们重逢的过去伙伴。本以为他会询问一年前的事,害我紧绷了一下,想不到对方只是很平常地向我们打招呼。
  「怎么了吗?」
  看到我一身奇怪打扮还紧张兮兮的样子,使需要抬头才能与之对话的高大男人歪下了脑袋。
  即便身形高大,我也并未从九季身上感受到压迫感。反倒是那温和亲切的表情更令人印象深刻。
  他还是老样子,有着一双不晓得是张开还是阖起的瞇瞇眼,以及漾着柔和笑容的嘴角。正因为九季神色如此温柔,所以即使身材高大也能受众人所好。
  他就是与我们同样从异世界──从地球被召唤而来的『女神之盾』九季雄太。
  「你还是老样子没变呢。」
  「是这样吗?好歹身高比一年前更高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呵呵,我知道。」
  丝毫听不出哪些是他的真心话。我们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分不清到底是我在开他玩笑,抑或是他在闹着我玩。
  「这些人就是现在和你一起旅行的同伴吗?」
  九季彬彬有礼地问道,并依序将目光投向菲洛纳、芙兰榭丝卡以及慕露露。
  最后他又看向阿弥。
  「我从优子小姐那里听说啰。她说你偷偷逃课了。」
  「唔……」
  阿弥轻轻低吟一声,赶紧别过脸去,接着就这样躲在我身后。
  「毕竟她对你很严厉,所以我不会责备你的。」
  尽管嘴上说不会责备阿弥,却还是提出了这个话题,果然有九季的作风。阿弥也在我身后悄声低喃道:「那就别提起这件事嘛。」
  理应没听见这句话的九季笑出了声,接着望向了我。



  「约书亚大人和奥布莱恩团长找你,山田先生。」
  「换句话说,你是来监视我的吗?」
  我耸耸肩。九季没有对我这句话多说什么,只点头说了声「是」。
  「芙蓉小姐,可以麻烦你为大家带路吗?」
  「啊……我没有被叫去吗?」
  阿弥惊讶的声音从身后传入耳际。已经没必要躲着了吧?
  「毕竟优子小姐也在……若妳想继续听她抱怨,一起去也无妨喔?」
  「恕我拒绝。」
  「是。」
  阿弥立刻回答。九季也毫不在乎地点头答复。
  「那么各位,容我借用山田先生一下。」
  九季看着菲洛纳等人如此说道……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芙兰榭丝卡身上。
  「您是芙兰榭丝卡小姐对吧?」
  「是、是的!?」
  被对方指名的芙兰榭丝卡高声响应。毕竟与吊儿啷当的我和同年纪的阿弥不同,身形高大且穿着骑士铠甲的九季,对一般人而言恐怕压迫感十足吧。
  他那副模样,与骑士或英雄等词汇极为相衬。
  在九季俯视下蜷缩身子的芙兰榭丝卡,不知所措地僵直原地。
  「啊,很抱歉吓到您了。」
  不晓得有几分真心的九季出言道歉,并后退一步。
  「据说您要参加武斗大赛……请加油。」
  「咦?啊……是、是!」
  他还是一如既往,总喜欢鼓励别人。受到鼓舞的芙兰榭丝卡双颊染上了一片红晕。不仅身材挺拔、气质温柔,实力又出类拔萃。
  记得他今天将满二十三岁吧?年纪轻轻便能担任第三骑士团团长,未来也备受期待。虽然只是我妄加猜测,但肯定会有贵族的大小姐向他提及婚事吧。
  我暗自诅咒九季被马踹,同时尾随他身后迈出脚步。经过芙兰榭丝卡身旁时,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待会见。」
  我没有道出「加油」或「妳一定办得到」等鼓励的话,只用这句平凡无奇的话为她饯行。然后短短一瞬间,我与芙兰榭丝卡四目相对了。
  「是,待会见。」
  她的声音既明亮又开朗。瞧见芙兰榭丝卡的笑容之后,我再度动身追上九季后头。
  『你就不能说些更体贴的话吗?』
  不过艾路曼希尔德却以无奈的口吻如此说道,似乎颇为不满。
  「无所谓啦,反正输了也不会死。」
  『芙兰榭丝卡可是为了今天,才那么努力消灭半兽人的。』
  「她已经尽其所能准备了,事到如今说再多也没用。」
  艾路曼希尔德沉默不语,也许是认为我这番话很冷漠吧。从气息能感受到她无法释怀。于是我将手伸进口袋,用指尖抚摸徽章边缘。
  「这是芙兰榭丝卡小姐的战斗,而我只是个局外人。」
  「你还是一样冷漠呢。」
  九季轻轻笑出了声。我仅耸耸肩响应他那句话,接着叹息声于脑中作响。
  「我光是应付自己的事就已经耗尽心力了。」
  『少胡说。莲司你只要上场,就能拿下胜利。』
  「这个嘛,我要赢可是很困难的。」
  ……一对一的话,我不认为自己会轻易败下阵来。只不过英雄的名号很碍事。
  我是拯救世界的英雄之一。英雄面对小有名气的冒险者或骑士,别说败北,连陷入苦战都不行。
  ……那股氛围才是最麻烦的。
  所以从我的角度看来,芙兰榭丝卡只要发挥至今所有的钻研成果及努力来战斗即可。下定决心之后,剩下的仅有挤死直视前方。
  还有慕露露和菲洛纳在,比赛前她肯定能冷静下来。
  只不过,我深知努力无法获得回报的艰辛之处。我也曾有过努力之后遭遇挫折的经验。正因如此……
  「我只能加油,期许能在比赛和芙兰榭丝卡碰头。」
  『待会见』会不会是个有点惹人厌的鼓励呢?又或者太过委婉,她根本没听懂?
  理解我语中含意的九季虽然说我冷淡,却没有出言斥责。
  艾路曼希尔德则是如往常般,低喃一句她的口头禅『真是可悲』。
  「话说回来,总觉得你好像有点累?」
  记得九季相当在乎仪容,然而他身上的铠甲却四处沾有泥巴,眼角也浮现出了黑眼圈。当我察觉这点并提出疑问后,九季微微扬起了嘴角。
  「我刚刚才返回王都。」
  『……刚刚?』
  「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疑惑他究竟在说什么的我,瞬间支吾其词。
  我们被送往王都之后,今天是首次见到九季。因为九季……以他为首的近半数骑士团成员,都出征执行讨伐魔物的任务了。
  果然不出所料。遇见芙兰榭丝卡时我便想过,最近伊姆内几亚大陆各处似乎都聚集了许多魔物狂暴肆虐。
  骑士团及冒险者都纷纷出征驱除魔物,看来连九季也不例外。正如『女神之盾』的称号一般,九季的异能着重于防御。只要有这家伙在,少数几人亦能安全地狩猎巨魔,所以他才得四处奔波吧。
  毕竟能无人伤亡是再好不过的。
  「你也要参加大赛吧?」
  「是啊。这是讨伐魔神之后的首场大赛,王都的民众们似乎都很期待看到我和山田先生……我们英雄战斗的姿态。」
  九季云淡风轻地如此说道,接着仰望天际。
  「别太逞强了。」
  「没事的。我还能再活蹦乱跳两天呢。」
  「……你还是老样子,是个空有体力的笨蛋。」
  「我还不至于像某人,老爱逞强到身体超出极限,这点程度很普通。」
  我嘟囔一句「这哪叫普通」,艾路曼希尔德则愉悦地说道『真是的』。
  真不晓得刚才那段对话有那里值得开心的地方。虽说是自己的搭档,有时她实在令人摸不着头绪。

  * * *

  在九季的带领下,我来到了看似竞技场最上层之处……总之是能够从最高处观战的地点。虽然视野良好,但距离太远也是一大问题。
  我登上阶梯,时而从窗户望向外头。脚下的人们如此渺小,可见这座竞技场有多么高耸,或许能媲美有一定高度的高楼大厦。
  「恭喜了。」
  「……这句话来得可真唐突。」
  我一面爬上阶梯一面说道,九季头也不回地回应。
  「因为,那个……你进入骑士团时,我没能为你道贺。」
  我难为情地说完后,看到走在前头的九季肩膀微微颤抖。铠甲摩擦的金属声,在仅有彼此的楼梯间响起。
  「谢谢你。」
  走了一阵子之后,这回换九季唐突地向我道谢。大概是为了回敬我吧。我隐隐如此作想,仅回复一句「嗯」。
  「优子小姐和芙蓉小姐她们,当时还特地为我办了庆祝派对呢。」
  「……这、这样啊。」
  这家伙干嘛老爱提起这种事。不,他肯定是故意这么说,然后以我的反应为乐。真是个性格恶劣的家伙。
  『所以我不是早说过了吗?别在意从前的事,早点去见他就……』
  「我听你说到耳朵都要长茧了。」
  不知第几遍的牢骚,使我捣起了耳朵。然而艾路曼希尔德的嗓音并非通过耳膜,而是直接于脑海中响彻。因此单凭这点程度,根本无法阻绝她的嗓音。叨念声就这么不间断地于脑内嗡嗡作响。
  「是啊……要是你快点回来,约书亚大人和奥布莱恩团长就不必那么辛苦了。」
  「…………嗯?」
  为何他会提起这两人的名字?正当我感到疑惑时,九季放慢脚步走到我身旁。
  「从这世界的居民眼中看来,约书亚大人已相当高龄。他差不多想让出宝座了。」
  『哦。』
  「哦什么哦啊。」
  我隔着裤子,敲打感慨出声的徽章(艾路曼希尔德)。
  「我可做不来。」
  「谁知道,那很难说。」
  那别有深意的说法令我叹了口气。听他说那两人辛苦,还以为是什么事……
  王族专用的观战席即将映入眼帘,不晓得他们会丢下什么震撼弹。接下来就要和那两人碰面,九季却说出这番话,教我不知该作何反应。
  不过这恐怕就是九季的目的。
  他从以前就是这副德行,今天又变本加厉。肯定是想稍稍报复一下一年前擅自消失的我吧。
  「我哪里是当国王的料。未免也太不适合了。」
  「说得也是。也罢,我想这应该是约书亚大人的玩笑话吧。」
  真是个对心脏不好的玩笑。我如此低喃,这时总算看到了阶梯的尽头。眼前的门扉虽不及王城大门豪奢,但在竞技场内仍相当引人瞩目。几名士兵正穿着甲胄,举着剑及枪等武装伫立门前。
  「辛苦了。」
  「是!」
  士兵轻声响应九季,接着敲了敲门。里头的人响应之后,两名士兵便推开门扉。
  沉重的嘎吱声响起,门扉敞开了。几个熟面孔随之映入眼帘。宇多野小姐、结衣、弥生、熟悉的两名初老男性,以及一位面貌姣好的美少女。
  他们是伊姆内几亚王国的国王,约书亚‧伊姆内几亚、其女儿亚梅妲‧伊姆内几亚,以及位居国内数千骑士顶点的第一骑士团团长,奥布莱恩‧阿贝利亚。
  约书亚大人及奥布莱恩先生穿着雕刻华美缀饰的礼仪用铠甲,宇多野小姐等人则身穿一袭璀灿辉煌的礼服。
  结衣、弥生与亚梅妲公主正面对面坐在沙发上,看来她们本来正在谈笑风生。服装与以往不同,经过一番盛装打扮的安娜斯塔西亚则坐在结衣的肩上。一看到我的脸,她便轻松举起单手打招呼。
  宇多野小姐则与约舒亚大人及奥布莱恩先生围绕同一张桌子。桌面上摆着盛满新鲜水果的大盘子,玻璃杯中的内容物应该是葡萄酒吧。
  阳台的宽敞度足以容纳十人,甚至还绰绰有余,脚下的比赛场地也一览无遗。比赛场地由切割成四方形的石块组合成正方形,场外则铺着沙地,避免有人被打出界时,震飞到场地外侧而受伤。
  大赛尚未揭开序幕,因此比赛场地上空无一人。然而从远处看来,围绕比赛场地的圆形竞技场观众席似乎已座无虚席。菲洛纳与慕露露应该也身在其中某处吧。
  「你总算肯露面了。」
  正当我环顾四周时,抚摸着丰厚白胡并头戴王冠的男性──约书亚大人无奈地叹气并开口了。伫立他身旁的宇多野小姐也伤脑筋似地流露苦笑。
  他叹气的原因除了我之外没有别人,理由我也心里有数。其中最大的原因,恐怕是自从我被送来王城之后,仍未曾与他见上一面。
  当时我一直赖在床铺上睡觉,之后又为了恢复体力四处乱逛。话虽如此,还是有许多空闲能来露面。我也曾想过不如夜晚造访一趟,在把酒言欢的同时招呼致意。
  「不过我们也不在城里就是了。没能前去探病,真是抱歉。」
  「不,您言重了……这么晚才来向您问候,真是万分抱歉。」
  语毕,我本打算单膝跪地,对方却用手制止了我。
  「莲司,这是你的坏习惯……救世英雄别这么轻易向人低头。」
  『他说的没错,莲司。』
  艾路曼希尔德附和了约书亚大人的话。为什么这家伙口气如此狂妄?
  「──艾路曼希尔德大人也在吗?」
  不过当那熟悉的嗓音……那似男亦似女的中性嗓音于脑海中响起时,约书亚大人、奥布莱恩先生及亚梅妲公主都连忙站起身来。
  『无须介怀。以平常的态度接待我,我也比较轻松。』
  「是这样吗?」
  『嗯。』
  那句话使三人都松了口气。在信仰女神爱丝特莉亚的这个国家,作为女神碎片而生的艾路曼希尔德相当于女神本人。初次相遇时的状况特殊,那也无可厚非。
  我望向宇多野小姐,她似乎也没有向他们说明过艾路曼希尔德的事。
  「这一年来你过得还好吗?有没有疏于修练?」
  「呃、这个嘛……我每天都在森林里练跑。」
  『明明只是在摘药草而已。』
  当我修饰用词,试图装出有持续修练的样子,艾路曼希尔德竟轻描淡写地揭穿了我。
  耳闻这句话的奥布莱恩先生──先是用惊愕的双阵望向我,紧接着又夸张地勾起了嘴角。
  那并非微笑,而是一抹邪笑。
  「哦〜哦哦〜」
  「…………」
  「请不要一语不发地点头。」
  约书亚大人边抚摸白胡边点了点头,奥布莱恩先生亦用杀气腾腾的眼神沉默地频频颔首。我已经痛切体验过他是体育类型……应该说是热血类型的人了。
  奥布莱恩先生经常夸下豪语,认为若想令战技进步就必须每天修练,一旦懈怠身体便会立刻变得迟钝。而最好的经验便是在战场上与魔物厮杀。
  『莲司你偶尔也该挨骂一次。』
  ……如果承认我每天窝在乡下,靠采药草维持生计的话,三年前的斯巴达教育肯定会从明天起再度上演。奥布莱恩先生那近似邪笑的笑靥,就和他找到值得锻炼的对象时如出一辙。
  「这不是很好吗?山田先生。」
  此时,站在我身后的九季语带欣喜地说道。坦白说,不祥的预感直窜全身。
  「武斗大赛的赛程还没公布,第一回合肯定会变得相当有趣。」
  「经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乐趣立刻荡然无存了。」
  我无视那名期待奥布莱恩先生反应的瞇瞇眼虐待狂,思索着该如何解释才好。
  「等大赛结束之后,再一边畅饮美酒一边欢谈如何?」
  「呵呵,那也不赖呢。」
  你的眼神毫无笑意啊,奥布莱恩先生。被那近乎狰狞的笑容震慑住的我,只能勉强挤出这句话。那眼力让人难以置信他今年已四十六岁,令我几乎要浑身打颤。约书亚大人则一如既往,只是面带笑容听着师父与弟子之间的对话。
  彷佛回到了从前一样。回到在这世界与艾路相遇,被众人寄予弒神的期待,而我也试图回应那份期待的时候──仅仅只是一股脑横冲直撞的那时候。
  我有想说的话。有非得告诉他们、传达给他们的话语……多得数不清。
  啊啊──我回来了。回到了我在这世界的归属。
  「距离庆典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如何,能赢吗?」
  约书亚大人坐上椅子并开口了。奥布莱恩先生则依然站着。亚梅妲公主守候在国王身旁,为他握在手中的玻璃杯注入葡萄酒。那葡萄酒虽不如鲜血一般鲜明,却呈现绚烂的艳红色。
  那本应是侍女的工作,但现场不见半个侍女,仅安排了最低限度的士兵,避免发生意外时能保护众人。看来他们希望只有自己人开心享受这场大赛。
  「恐怕很难。」
  「呼──睽违一年,想不到你变得会说丧气话啦。」
  『受不了。』
  嘴上这么说,约书亚大人却并未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彷佛想看穿我的内心似的。他是在魔神涅伊菲尔在世的时代,守护了这座城堡、城镇、人民以及伊姆内几亚大地的国王。就连比我年长两轮、号称自出生以来便一直驰骋沙场、未曾懈怠的骑士团长,就某种意义上,眼力都不及国王那般锐利。
  我回望那道目光的源头,并漾起一抹微笑。
  「只不过,结果如何今天就会见真章。」
  「嗯。让我享受一下吧,莲司。」
  「我会努力的,约书亚大人。」
  并非弒神者,而是称呼我为莲司。光这点便令人欣喜不已。
  「况且『魔剑士』……真咲也向我提出了挑战书。」
  「是吗?」
  「她似乎还记恨着一年前的事。」
  语落之际,宇多野小姐及弥生都轻笑出声。弥生继续颤抖双肩,宇多野小姐则立刻调整表情隐藏笑意。这又不是什么正经八百的场合,笑出声来明明也没关系啊。
  结衣与坐在她肩上的安娜斯塔西亚则面露苦笑。
  「因此,我至少得赢到与她碰头才行。」
  「哼。」
  奥布莱恩先生看着我,并嗤笑一声。
  「什么嘛。本来听说你收了徒弟,结果还是没什么变。」
  「…………我并没有称她为徒弟的打算。」
  想不到传闻已经传到他们耳里了。
  我不禁心想,这传闻或许会给芙兰榭丝卡带来一点困扰。我姑且还是对自己背负英雄之名有所自觉。
  若被认定是我的弟子……只希望其他人不会对她刻意保持警戒。
  「你不是和她一起旅行,并传授她剑术吗?」
  「亏我本来还满心期待,心想你终于独当一面,甚至能为人师表了。」
  奥布莱恩先生以失落的口吻如此说道。擅自对我抱持期待,又擅自感到失望,我也很伤脑筋好吗?虽然不怎么渴望理解,但我仍忍住叹息声并望向他。
  「别看我这样,我好歹也有努力为孩子们树立典范。」
  「示范如何当个没用的大人吗?」
  『若你的生活习惯更严谨一点,平时就能树立典范的话,我还能点头同意……』
  宇多野小姐及艾路曼希尔德语带叹息地否认道。不过艾路曼希尔德没有头,本来就不可能点头同意。
  「是巴顿阁下的千金吧?我听说啰。」
  「……你们认识吗?」
  「仅见过几次面。对方是高居子爵位的贵族,当家从前曾以冒险者身份进行活动。」
  「哦〜」
  既然是当家,恐怕是位男性吧。按常理推测,恐怕是芙兰榭丝卡的父亲。看来那个人曾是一名冒险者。
  我感叹地出声,奥布莱恩先生无奈地叹息。
  「你不晓得吗?」
  「只知道她有两个姐姐,是一对三姐妹。」
  「……既然一同旅行,应该更深入了解对方才对。」
  看到对方垂下肩头这么说,不知为何,害我觉得自己相当没用。
  若芙兰榭丝卡主动提起倒还另当别论,但就算是一起旅行的同伴,由我主动打听对方的家族成员及双亲的职业,感觉也不太妥当。
  「三姐妹啊。」
  宇多野小姐对三姐妹这个词汇有了反应。由于声音微弱,因此我装作没听见。这是她自己告诉我的,不是我主动问的。
  基于前阵子的事,相当在意宇多野小姐那句话的我叹息一声。
  「所以呢,大赛近在眼前……你伤势如何?」
  「脚的感觉已经找回来了,但右肩还有点疼痛。」
  「我知道了。」
  语毕之后,宇多野小姐便用她优美的指尖划过空中。苍蓝魔力配合指尖的律动化为余光,并刻划出文字。与阿弥相同,她使用的并非这世界常见的魔术阵。
  那是宇多野小姐专属的魔法。如同存在于游戏、小说或动画中的魔法一样,并非专精于破坏,而是着重便利性。
  指尖停下动作后,以魔力描绘于空中的文字接着满溢光芒,并包覆我的全身。光芒立刻渗入我的体内,接着消失无踪。
  「嗯,状态不错。」
  我转动右肩以确认状况。伤口尚未痊愈,肌肉痉挛的感觉也尚未退散,但疼痛已然消除。
  「好了,莲司。让我们看看你究竟成长了多少吧。」
  语毕,奥布莱恩先生用装备手甲的手强而有力地拍打我的肩膀。虽不及九季,但被在人类之中首屈一指的蛮力拍打,使得我不仅肩膀、全身上下都发出了哀号。
  「是的。」
  即使差点呛到,我仍高声回应道,就像以往一样──但我是为了遵守约定,为了达成约定。到头来我能做的还是只有这件事。这便是我战斗的理由,亦是生存的理由。
  「还有,你第一回合的对手是我……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喔。」
  我向声音的来源……奥布莱恩先生投以惊愕的目光。投下震撼弹的人正坏心眼地邪笑着。
  我接着环顾四周,除了结衣以外的所有人都笑得乐不可支。
  樱花在圆形竞技场的天空飞舞。
  不,那不是樱花。是染成淡粉红色的魔力光芒,正在风里舞动。
  在这个世界是看不到樱花的。但是那淡粉红色的魔力光芒莫名地梦幻,光是看着就觉得好像可以稳定心情,于是我便忍不住在休息室里看着天空发呆了一阵子。
  阿弥的魔力光芒是金色的,宇多野小姐则是蓝色。九季、真咲和弥生应该也不是这个颜色才对。算了,或许是宇多野小姐之类的人为了这种时候事先准备了某种魔法吧。
  我心想,毕竟那个人的魔法是万能的啊。
  我一边回想来到这个世界后已经快遗忘的樱花之美,一边让心情平静下来。
  满心期盼着武斗大赛开始,心情十分兴奋的观众们一开始也被突然从天而降的淡粉红色魔力光芒吓到,但接着就因为那美丽的光景而恢复了冷静。
  『这是什么?』
  「这么说来……你也是第一次看见这幅景象呢。」
  在我们以前生活的世界──我一边说明地球会在春天绽放美丽的花朵,一边把手伸向挂在腰上的铁剑……并确认其触感后,便吐出一口气。
  我并不感到紧张。
  因为我也不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战斗了。我的身份更是不能以「因为紧张而无法发挥实力」当借口。
  让竞技场的兴奋情绪镇定下来的樱色光芒朝比赛场地或地面落下,碰触到观战者。结果就如雪一般瞬间停留在他们身上,过了一阵子后便逐渐消失。真的跟融化后消失的雪一样。
  樱色的小雪在空中飘舞了几分钟之后──
  『山田,你还好吗?』
  我的脑中响起了并非艾路曼希尔德,但是我相当熟悉的女性声音。那是宇多野小姐的声音。
  我从休息室的窗户望向刚才与约书亚大人聊到的阳台,看见发出蓝色魔力光芒的宇多野小姐正伸出手指在空中滑动。
  其周围浮现同样以蓝色魔力绘成的魔法阵,绽放耀眼的光芒,连位于远处的我都看得见。那应该就是让竞技场飘下樱色魔力光芒的魔法吧。
  虽然只是目测,但正在观战的人超过一千人。
  要让可以容纳这么多人的竞技场全部……不,是连竞技场外面都下起樱花雪,这究竟需要多庞大的魔力呢?虽然我的身份不是魔法使……更算不上魔法师,但也觉得她这么做应该是相当乱来吧。
  『可以在脑中听见艾路曼希尔德以外的声音,还是让我很不习惯啊。』
  『好了好了──去吧,尽量引人注目,赢得比赛吧。』
  『这还真是强人所难啊……虽然你每次都这样。』
  当我耸耸肩,忍不住轻笑起来时,休息室里的几名士兵大概听不见宇多野小姐的声音,因此惊讶地看着我。我感觉到他们的视线,便轻咳了一下。
  算了,至少我没有像跟艾路曼希尔德说话时那样自言自语。
  『嗯……被优子的魔力干涉感觉真奇妙啊。』
  『毕竟是第一次嘛,当然会有这种感觉吧。』
  听到她别有深意的话,我吐了一口气。
  我感觉到听不懂她话中含意的艾路曼希尔德表现出困惑的气息。
  『嗯……如果奥布莱恩先生愿意手下留情就好了呢。』
  『你早就知道他不是这种人了吧?』
  我刻意转移话题后,宇多野小姐的声音里多了一分开朗的笑意。
  她平常总是一脸疲惫,不然就是眼神锐利,连声音也不知该说是冷酷还是尽可能不显露感情,所以很难得会用这种口气说话。
  大概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吧。或许是被大赛的气氛影响了。虽然是个严肃到被人说难以相处的人,但她应该不讨厌这种气氛才对。
  如果之后有空的话,试着邀请她吃饭好了。我思考了一下以前从未想过的事情。不过,她应该会以工作很忙为由拒绝吧。
  「那么,我们走吧。」
  『嗯。』
  我态度从容地这么说道,走出了休息室。
  突然间,如小雪般从天上飘落而下的樱色魔力光芒彷佛具有意识似地动了起来。
  刚刚还只是自然地从空中落下的魔力光芒,在宇多野小姐的操控下朝着比赛场地的中心缓缓地移动,形成一个漩涡。
  它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本来从天而降的樱色魔力光芒,这次则以就龙卷风来说相当缓慢且稳定的速度逐渐飘上天空。当人们被这幕情景吸引,视线离开比赛场地时,我和奥布莱恩先生进场了。
  对坐在观战席的人们来说,那看起来应该像是我们两人在眨眼间突然出现在空无一人的正方形比赛场地中央吧。
  竞技场内爆出了彷佛要震破鼓膜的巨大欢呼声。光是想到欢呼声的原因有一半是来自于自己,我就紧张到差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因为我不太擅长面对人群。
  『呵呵,你挺受欢迎的嘛。』
  「就是说啊,真令人高兴呢。」
  我言不由衷地说着,转头环视周遭。不知道究竟有几千人正在观战。
  我觉得自己快被数量过多的人群所震慑,同时再次深呼吸。我现在没有闲工夫畏畏缩缩了。接下来要和我交战的──是我从来没赢过的骑士团长。是我所知道的人之中的最强者。我看向站在正前方的骑士团长。
  他有着一头夹杂着白发的金发和留长的胡子。在这个世界里,以他这样的年纪已经很难继续站在第一线,但他目前仍是个英豪──在最前线挥舞跟自己身高差不多的特大长剑。他身上穿着就算在骑士团里也只有团长才能穿的精制全身铠甲。之所以没戴着头盔,应该是因为想把脸露出来吧。
  他手上拿着已经拔出剑鞘的双手剑。剑身比我挂在腰上的剑还长、还厚。一眼就可看出那和我和真咲的剑不同,不是用来砍的,而是用来敲烂对手的剑。
  观众们看到我们互相面对面后,又发出了欢呼声。
  同时,我的脑中响起了以魔法传来的『声音』。那并不是宇多野小姐……是我从没听过的声音。
  那是每次举办这种大赛时都会进行的参加者介绍。在我脑中响起的『声音』不会被欢呼声盖过,能传到每个人脑里。
  奥布莱恩先生在介绍里被称为第一骑士团的团长,至于我──则是被称为弒神的英雄。
  我并不是第一次像这样站在武斗大赛──站在比赛场地上。不只是因为在这里赚钱非常快,更重要的是可以很方便地重新检视自己的战斗技术。
  平常就算不是像这样与人战斗,也会把捕捉到的魔物放出来,进行类似狩猎的行为。即使在魔神仍存在时……在人们仍受到魔物威胁时也会这么做。就算不知道明天自己是否还会活着,人们还是需要类似娱乐的事物。
  在那个时候是无法保障自己性命的。用战斗来取悦观众,赚取报酬的代价,就是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天秤上。我以前曾用这种方式测试自己的本事,顺便赚点零用钱。
  现在的自己究竟有多强?能够独自战斗到什么地步?
  对于比另外十二人弱小的我来说,使用磨钝的剑来战斗,避免双方受伤的竞技场是非常方便的地方。
  「我们以前经常在这里锻炼呢。」
  「真令人怀念啊。那已经是大概三年前的事了吗……」
  老实说,我们待在伊姆内几亚大陆的时间……究竟有多长呢?我想应该不到一年吧。
  我在这片伊姆内几亚大陆熟悉战斗、熟悉斩杀魔物,也熟悉了使用剑的方法。
  接着在艾尔弗雷伊姆大陆正式开始与强大的魔物和魔族战斗──最后在阿贝艾尔姆大陆与魔物和魔族的大军激烈交战,也与魔王和魔神战斗过。
  一想起这些事,就觉得伊姆内几亚大陆真的相当和平。
  因为虽然的确面临魔物的威胁,但这里的人会把那些魔物捉来,让它们在竞技场与人战斗。
  不过,我曾经跟这种弱小到能被人类捉住的魔物拚死决斗,所以应该没立场说这些话吧。
  「你老是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啊。」
  「我才没哭咧……」
  骑士团长知道我许多过去的丢人事迹,因此露出了像是把意味深长这四个字写在脸上的笑容。
  他一定是想起了那些往事,正在心中嘲笑我吧。
  虽然不是全部,但我也记得许多往事,所以完全无法反驳,只能一边用右指搔着脸颊一边苦笑。
  他为了让我适应一对一或一对多的战斗,把我扔到王都外训练,我心里到现在仍对这件事有点阴影。
  「你想想看,像我这样的大人是不可能在小孩子面前哭的吧?」
  「哈──的确是这样没错。」
  一听到我这么说,奥布莱恩先生便笑了起来。
  在我的认知里,所谓的大人,就是老爱在小孩子面前装模作样。
  不管那在别人眼里有多么难看和丢脸,也绝对不会做自己觉得丢脸的事情。死也不想让孩子们看到自己那副模样。
  所谓的大人就是由这种奇怪的自尊心构成的人类。
  为了那奇怪的自尊心,可以不断地努力下去,可以不断地变强。大人应该就是这样的生物……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所以我还能努力。如果真咲想要和我战斗的话,我会为了她努力。
  「所以,你在那之后有稍微变强了吗?」
  「这可难说了。」
  魔法的『声音』又在脑中响起了。
  我和奥布莱恩先生的介绍已经结束,现在说的是我的旅途──我与何种魔物战斗的经过……听到自己被介绍成十分帅气又强大的战士,感觉实在很不好意思。
  我忍不住想象菲洛纳和慕露露会以怎样的心情聆听这段说明。
  「那么,就让我来确认一下吧。」
  为了响应奥布莱恩先生的这句话,我从剑鞘里拔出长剑。
  奥布莱恩先生手上拿着已出鞘的大剑,为了把剑扛在肩膀上而蹲低了身子。
  『就用你的眼睛亲自确认吧。』
  「请您多多指教。」
  坐在观众席的人们应该听不见我们的对话吧。
  虽然也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能在『声音』介绍我们时像这样交谈就是了。
  我以右手拿着长剑,放松身体。
  我并未摆出战斗的架势。应该说,眼前的骑士根本没有教导我那种战斗方式。
  眼前与我对峙的骑士只教了我杀死魔物的方法,以及不杀死牠们就会被杀──单纯且明确的真理。也就是所谓的心态。
  「呼。」
  「──你看起来不太紧张啊。」
  「如果我很紧张的话,在第一回合就会被杀死了。」
  「呵……看来是没必要手下留情了。」
  如果他愿意手下留情的话,我倒是求之不得就是了。
  不过,要是我这么说的话,不管是不是在众人面前,他肯定都会痛揍我一顿吧。我在心里如此苦笑,又深呼吸了一次。
  虽然嘴上是那么说,但其实我有点紧张。总觉得握住长剑的手比平常和魔物交战时更紧绷。心脏也跳得有点快。
  我很清楚奥布莱恩先生有多强。他手中的大剑,拥有一挥就能轻易摧毁我脚下石板地的破坏力。
  那和剑是否磨钝是毫无关系的。
  如果是和我以外的人交手的话,他应该会多少放点水才对。
  但要是对上我的话,他就会全力以赴。我很清楚他是这样的人。我早就明白了。
  所以我也想好好响应他。想要以全力迎战──然后战胜他。
  我想战胜奥布莱恩先生的想法和身为英雄之类的事情毫无关系。
  这一年我过得相当自由。我逃离因和魔神或魔族交战而陷入混乱的国家,无视讨厌的事情跑去旅行。在我过着这种日子的时候,奥布莱恩先生应该正为了重建国家和平定混乱而四处奔走才对。
  所以我希望至少能以全力迎战他。我这种说法肯定很自私吧。
  ──魔法的『声音』从我脑中消失了。
  「喔喔!!」
  在那一瞬间,明明穿戴着全身铠甲和特大剑这种重型装备,奥布莱恩先生却只花了几步就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他的气势相当惊人,压迫感让我的身体有一瞬间差点僵在原地。
  『莲司,集中精神!』
  在我差点僵住之前,传来了叱喝声。那声音让我冷静下来。
  他对着我挥下的是破坏力符合刚剑之名的一击。就凭我手上的剑,大概连挡下这记攻击都办不到吧。
  我无视他攻击时的吆喝声,让自己保持冷静,侧身避开他朝我挥下的斩击。
  大剑以风压吹动我身上的衣服,击碎了石板地。我没有确认破坏的情况,直接挥出右手握着的剑。
  目标是他的头。但是这一挥被他放开大剑的左手手甲挡下了。一道金属声「铿」地传进我耳里。
  就算我的一击并不算重,无法让他受伤,至少应该有麻痹手的威力才对。但他的表情却毫无变化,只凭右臂就朝我挥出大剑。
  我用穿着皮靴的脚接下他的一击,顺势跳向后方。
  大赛用的剑已经事先磨钝了。完全可以用靴底挡下。不过这招在战场上是千万不能用的。
  「哦。简直就像是杂耍艺人啊。」
  「我应该没有他们那么厉害啦。」
  我压低身子,用双手握住长剑。
  每一种武器都有其长处。我一边回想奥布莱恩先生的教悔,一边深呼吸。
  长剑的长处、大剑的长处。他把这些知识彻底地灌输给我了。甚至可以说是刻进我的身体里。以言语教导,把知识灌输进身体,锻炼到连手臂都举不起来。
  「来吧来吧,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这个嘛……」
  就算瞄准他的头,也被他轻易地防御了。
  不愧是这把年纪还在前线奋战的人。其反应之迅速让我钦佩不已。
  不过,我避开他用上全力的攻击后立刻使出一闪,结果却被如此轻易地挡下,当然也会忍不住提高警戒。
  奥布莱恩先生彷佛对我的警戒乐在其中,把大剑扛到了肩上。
  这个人不会使用出其不备的招数。至少在这种一对一的战斗里是这样。他会从正面以力量让对手屈服。
  缺乏力气的我并不适合和他正面交锋。
  因此,我能采取的战斗方式就很有限了。瞄准他的要害。头部、关节或心脏。这是把希望放在一击必杀的战斗方式。
  所以他刚刚才能够防下我的一击。因为在那种情况下,我能瞄准的只有他的头而已。
  「我要上啦!!」
  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其他战斗方法。
  我以一种与放弃不同,莫名冷静的心情专心面对奥布莱恩先生的突击。
  我们彼此都很清楚对方有哪些招式。既然如此,就只能以实力决胜负了。
  我之前无法打赢奥布莱恩先生,是因为我的实力远远不及他。
  力气、身体的锻炼程度、技术和经验都是。
  用力挥下的一击。我再次侧身避开他使出了全力的攻击。
  他再次击碎了石板地。我从那里往后跳,拉开一大段距离。
  「喔喔!!」
  他挥起大剑想追上我。
  往上砍的一击以根本感觉不出大剑重量的速度挥来,瞬间逼近我。
  我再次往后跳,勉强躲过这一击。大剑的前端掠过衣服,稍微划破了它。
  大剑以横砍结束动作时,我的脚也几乎在同时碰到了石板地。
  为了把握横砍结束时的明显破绽,我这次主动使出全力冲进奥布莱恩先生怀里。
  但他似乎已经看穿我的行动,保持着挥完剑的姿势,只凭蛮力重整架势,再次对我使出横砍。他完全以蛮力操控重达几十公斤的特大剑,利落地收回。
  以这么勉强的姿势使出横砍,很难稳住底盘,威力不可能太大──应该是这样才对。
  我在察觉到不好的预感的同时,以几乎要碰到石板地的力道低下头。大剑从距离我头上相当近的位置撕裂空气呼啸而过。如果被砍中的话,那力道大到感觉可以击飞我的头。我没有被这带着明确杀意的一击吓倒,继续集中精神。
  奥布莱恩先生的右脚就近在眼前。他的膝盖正朝着我的脸飞来。
  我扭头避开之后,反射性地挥动长剑,扫向他的左脚。
  即使抬起右脚,左脚也被砍中,奥布莱恩先生的左脚仍稳稳地站在地上。只用单臂一挥的话,连要让他失去平衡都办不到,我对自己的无力感到悲哀。
  我啧了一声,在石板地上翻滚,拉开距离。但这次换成奥布莱恩先生发动追击了。
  他朝着跪在石板地上的我挥下一击。
  「可恶!」
  我往旁边跳开,闪避攻击,然后扭转身体在石板地上翻滚,躲开他往上挥起的追击。
  他的剑利落又迅速,完全看不出来是在挥舞大剑。我不用剑挡下他的连击,而是不停地闪避。我勉强站了起来,但是没有时间重整架势。
  往下劈、往上砍、横扫。
  我避开这些攻击,身体往后仰,只转动脖子一一闪躲。
  他的攻击速度愈来愈快,我也同时失去反击的念头,跟着加快闪避的速度。
  别说眨眼了,我甚至连呼吸的余力都没有。
  他的速度更快了。同时我也察觉到有一些微弱的土黄色魔力光芒从全身铠甲的缝隙里流泻而出。
  这是以魔法来强化身体能力。
  是我没有的力量。只要是住在这个世界的人,几乎都拥有这种力量。所谓的魔力。
  我并不觉得他这么做不公平。因为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这是很普通的战斗方式。这是力气较弱的人类用来和魔物或魔族战斗的力量。是他们学习而来的力量。没有魔力的我才是异常的人。
  剑的速度、锐利度和威力都提升了。但我还是拚命地闪避,至于闪不过的攻击则以手里的长剑敲击大剑的剑脊来改变方向。光是这样就让我握着剑的手麻痹,只要一松懈,剑就会掉到地上。
  加速。逐渐加速。
  手臂逐渐累积疲劳,手也麻痹了。缺乏氧气让我感到痛苦,一直睁开的眼睛也好痛。
  但是奥布莱恩先生还在加速。他本来就已经比我强了,还以魔法进行强化,明明全身穿着铠甲,动作却比我还快。经过增幅的臂力使出的一击,光是交手一回合,就让我的手逐渐麻痹。
  我以最小及最低限度的动作一一闪避他的攻击。
  沉默。彷佛连挥剑的吶喊都嫌碍事,我和奥布莱恩先生都保持着沉默。
  只有风划过空气的声音像耳鸣一样传进我耳里。
  本来应该可在脑中听见的传达战况的魔法『声音』也早就消失了。
  我想要呼吸。
  我蹲低身子,闪避他斜砍而下的一击。
  我想要呼吸。



  他像是知道我会避开似地停止斩击,反转方向朝我的头袭来。
  我想要呼吸。
  面对这一击,我没有以长剑敲击大剑的剑身,而是往前踏出一步,用紧握的左拳挡下他握住大剑的手。就算他力气再大,那终究只是皮肤、肌肉和底下的骨头而已。虽然他穿着铠甲,但没有被剑砍中那么痛。
  在那一瞬间。对方出现了可说是唯一的破绽。
  我并没有呼吸,而是以长剑瞄准他被全身铠保护住的膝盖关节。我不会蠢到以视线瞄准那里,而是用锻炼至今的直觉猜中膝关节的位置。
  如果铠甲善于抵挡来自正面的冲击的话,那就从侧面──但是秘银制的护膝却把我的剑弹开了。
  奥布莱恩先生的身体并未失去平衡,他以神速的横砍瞄准我的躯干。
  我压低身体把脸贴近地面,避开那一击后,便以青蛙般的姿势像陀螺一样旋转,再一次从侧面用剑击打他的膝关节。
  虽然我的剑身不只磨钝了,还因为多次阻挡大剑的连击而变得满是缺口,但拿来当钝器是完全没问题的。虽说隔着铠甲,但被铁剑击打膝关节的奥布莱恩先生还是弯下了膝盖。
  我在这时夹紧腋下,弯起手臂,以最小的动作将长剑贴在他的脖子上。然后以双手停下彷佛要直接砍下去似的动作。
  直到这时,我才终于吐出一大口气。感到疼痛的不是喉咙,而是肺部。
  ……我没有不小心顺势砍下他的头,简直可说是奇迹。不过……跪在地上,抬头看向我的奥布莱恩先生眼里并无惊讶之色。大概是相信我会停下动作吧。
  不久之后,竞技场里传来了欢呼声──听起来有如雷鸣的巨大欢呼声。
  「你的身手进步了。」
  「我哪有进步啊。」
  心脏像是要破裂似地激烈跳动着。我的汗水到现在才从毛孔喷出,双臂的麻痹感变得更严重。
  不管怎么修理,我手上的剑应该都无法再使用了吧。它已经破烂到这种程度了。
  虽然身体没有受伤,但精神上已是千疮百孔。
  相较之下,奥布莱恩先生却只是微微喘着气而已。
  这样好像都分不清楚哪一边才是胜利者了。
  不过,魔法的『声音』还是在脑中宣告了我的胜利。
  『呼──你做得很好。』
  「你少嚣张了。」
  我气喘如牛地勉强回答了这句话。看到我们这样子,奥布莱恩先生稍微扯开嘴角笑了起来。不过,下一秒他的笑脸便皱成了一团。
  「啧,你也稍微放水一下吧……」
  奥布莱恩先生本来想站起来,结果又跪了下去。
  在此同时,有大概三名穿着白色神官服的人从两侧通往比赛场地的出入口其中一边走进来,站到了奥布莱恩先生身旁。
  「我没骨折,只是很痛而已。」
  他喊痛的那一边膝盖是刚才被我打中的地方。看来是命中了要害,害他的关节痛起来了。虽然是一对一的比赛,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但要这么说的话,我如果闪避失败,别说是头了,连身体都已经一分为二了吧。
  「您没事吧?」
  「那是当然的。真是的……才稍微受点伤就马上变这样。」
  「当然会变成这样啊。」
  我这么说道,以肩膀撑住他的身体,让他疼痛的那只脚可以站起来。全身铠甲真是重得要命。
  「好了,我们去医务室吧。」
  「……我竟然得靠曾接受过我严格训练的男人搀扶才站得起来。」
  「如果你要这么说的话,我也可以这么说喔──没想到以前把我痛打到连早餐都吐出出来的人,现在竟然得靠着我的肩膀才站得起来。」
  「那是因为你以前太弱了。」
  他这么说道。
  「不过,你以前应该不会因为这点程度就气喘吁吁才对。」
  「…………」
  「等大赛结束后,我再来好好锻炼你吧。」
  我本来以为奥布莱恩先生是个很难相处又严肃的人,但我今天觉得他的个性里应该还包含了讨厌认输这个词。
  『麻烦你了。』
  「包在我身上,艾路曼希尔德大人。」
  今天很难得地到现在都没说过几句话的艾路曼希尔德开口了。她还是老样子,每次一开口都说不出什么好话。虽然她没有嘴巴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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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2-9 12:53 | 显示全部楼层
  小剧场二

  我在休息室里备好的椅子上坐下,吐了一口气。
  摆放在这里的是木制的桌椅,以及大赛用的事先磨钝的剑或枪等武器。主办单位准备了好几种武器并挂在墙上,没有带武器的人可以从中选择各自擅使的。
  除了杀伤力太高的武器之外,什么都能用,如果受伤了自行负责。这是这场大赛的规定。我的短剑并未磨钝,本来担心会被认定有危险,但因为是一般商店里贩卖的武器,又没有经过特别的魔法强化,所以获得了使用的许可。
  ……不过,因为我挂着莲司大人弟子的头衔,主办单位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的说法或许还比较正确吧。毕竟目前除了我之外,所有参加这场大赛的魔法学院学生,都被要求得从休息室里准备的武器中,选择自己要在大赛上使用的武器。
  我环顾周遭,发现有许多看起来很强的人,他们在比赛开始前都很自由地消磨着时间。有的人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有的人一直绕着休息室的墙壁走,或是不断地重选主办单位准备好的武器,还有人像我一样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
  坐在我旁边,和我一样被选为代表魔法学院参加大赛的同年女孩,看起来十分地紧张,平常总是凛然的表情变得很紧绷。坐在我附近,年纪比我小的女孩则好像无法保持冷静,一直忙着环顾周遭。
  不过,我觉得那应该是很普通的反应。虽然觉得好像该对她说些什么,但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陷入沉默。
  我虽然也很紧张,但还不至于发抖。尽管接下来得和某个人一对一战斗,但我并不觉得可怕。就算觉得自己或许会受伤……也不代表我会因此而死。
  我第一次见到莲司大人时,差点就被哥布林杀死了。我们在魔法都市的郊外与『魔神眷属』战斗,前阵子则在废矿坑里与人类的敌人──魔族战斗。和那些恐怖的事情相比,这比赛并不会让我害怕。
  不过──以我的实力究竟能战斗到什么地步呢?我对这点感到不安。
  「宗一大人与阿弥大人都是能与之轻松交谈的对象,真是太好了。」
  当我正在发呆时,大概是为了缓解紧张的心情吧,坐在我身旁的女学生向我搭话了。我知道她。在学院里,她无论何时都有自信地走在路上,在比我小的女学生里很受欢迎,是个性强势的女学生。不过,一想到这种人果然也会参加大赛,就令人紧张起来。
  「是啊。」
  她说的是刚才发生的事情。我们与宗一先生和阿弥小姐交谈时,他们腼腆地表示自己不太习惯被年纪较大的我们以「大人」称呼……听到她提起这件事,另一名比我小的女孩含蓄地点点头。
  她有着一张小脸,个子矮小,剪齐的桃色短发上绑着一条红色的锻带,令人印象深刻。她比我小一岁,明明和阿弥小姐同年,看起来却比较年幼,这也算是她的魅力吧。
  「是啊。他们两人明明都拥有英雄的头衔,却还愿意配合我们的话题聊天。」
  回应她的是和我同年的女孩。
  如火焰般鲜红的头发和具有强势眼神的双眼。在学院里总是露出充满自信表情的同年级学生。她是拥有我缺乏的强悍与魅力的女性。
  她的身高只比我稍微矮一点,以女孩子来说算很高了。她在学院时,身上的制服总是穿得很整齐,现在则因为无人注意而稍微松开胸襟,变得有些凌乱。我本来以为她是个严肃的人,看来这副模样才是她真正的个性吧。
  「原来那两人也不太习惯别人以恭敬的态度对待他们……真让我惊讶。」
  「就是说啊。我还以为他们会更讲究礼貌呢。你觉得呢?芙兰榭丝卡。」
  因为我一直心不在焉地听着她们说话,所以她突然把话题转到我身上,害我有些惊讶。
  大概是觉得我的反应很有趣吧,两人都掩着嘴角窃笑起来。
  「妳好像很累呢,学姐。」
  「因为我早上很早就醒了……」
  「哎呀,毕竟妳之前好像也和宗一先生他们一样,曾接受过英雄先生的剑术指导嘛。他在大赛前也指点过你了吗?」
  大概是知道大家在学院里都这么评论我吧,这位红发的同年级学生对我露出了五味杂陈的表情。在魔法学院里成绩和评价都不算好的我,为什么能接受莲司大人的剑术指导呢?她或许在心里对此反复思考也说不定。
  有一部分的贵族相对注重地位与评价。由于这类大赛也会影响到毕业后的自己或家族的评价,所以想参赛的人很多。虽然获胜了也不会提升成绩,但参加武斗大赛且晋级到第几场战斗的经历,在毕业后找出路时很好用。
  再来……果然还是跟莲司大人脱不了关系吧。那个人虽然老是露出复杂的表情,但接受杀死魔神的英雄的剑术指导,在大家眼里似乎仍是件令人称羡的事情。
  魔法师并不是一对一战斗的职业。在学院时就有人对我这么说过,我自己在旅途中也彻底体会到了这点。
  在准备发动魔法时必须请人守护自己,一旦魔力耗尽就毫无战斗能力。虽然弱点很多,但只要能发动魔法,在战斗时就可发挥强大的力量。
  如果没人保护就很弱,但破坏力却比用剑战斗还高。我觉得这是一种相当极端的职业。
  眼前的两人都是典型的魔法师,如何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发动魔法,甚至可说是她们所面临的最大课题。
  虽然她们也为了在这种情况下战斗而努力学习,但我还是很怀疑她们是否能与会来参加这种武斗大赛的战斗专家们一较高下。相对地,我虽不擅长魔法,但能够使用剑。
  不过,和专业的剑士相比的话,我的剑术也逊色许多就是了。
  「喂,他有教过你怎么和人一对一战斗吗?」
  「啊,不,他并没有教过我这种事……」
  「真的吗?」
  「是的。」
  因为这是事实,所以我明确地看着她的眼睛点点头。
  我们实际上只是一起旅行过而已,他告诉我的只有旅行的心得之类的事情……如果是战斗方法的话,那就是他一开始教了我陷阱魔法,并告诉我其重要性,还有关于魔物生态的事情吧。他只有稍微教过我挥剑的方法,后来我都是一边回想内容,一边练习挥剑,不然就是偶尔请莲司大人担任我练习攻击时的木桩。
  他所教导我的事情几乎都是与魔物战斗的方法及其生态。那不是使用剑的方法,而是战斗的方法。
  和人类相比,魔物既强韧又敏捷许多。我一直在和这种对手战斗。
  菲洛纳先生曾经说过,没有比魔物还可怕的人。
  一想到这里,我就很神奇地冷静了下来。
  「可是妳之前曾和那位『英雄』大人一起旅行过吧?他应该有教过妳什么特别的战斗方法……」
  「特别……我想这两个字和那个人是无缘的。」
  莲司大人战斗时永远都是以自己的经验为基准。他十分重视多次与魔物战斗、杀死牠们并存活下来的经验。
  正因为莲司大人是这样的人,和他一起旅行、在一旁看着他的话,自己也会有很多收获。
  虽然他从没说过,但他应该比菲洛纳先生或慕露露更熟悉魔物的生态吧。毕竟以前他向我解释这些事情时,也说过自己是很认真地学习过才知道的。
  说穿了,不管拥有多少才华,或是受到女神大人庇护,学习还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不过,嗯……如果要说特别的话,的确也很特别吧。毕竟他还拥有艾路曼希尔德大人这项特别的武器。
  「是吗?」
  「是的,只要和他交谈过,就会发现他是个非常亲切的人喔。因为连我这样的外行人,他也没有放弃教导。」
  「这样啊。」
  虽然话题不知不觉间已经和宗一先生他们无关了,但我觉得只要能和她们聊得开心就好。这两人正是因为我曾和莲司大人一起旅行,之前才会和我保持距离。但我真的只是运气好遇见他而已。
  「话说回来,莲司大人也和宗一大人他们说了一样的事情喔。」
  「一样的事情?」
  「他对妳说了什么呢?」
  「就是希望我不要用『大人』来称呼他。」
  我一这么说,两人便惊讶地大叫出声。但是因为在休息室里的其他参加者全都瞬间看过来,所以她们马上就红着脸安静下来。
  这是如此令人意外的事情吗?不过,他第一次对我这么说时,我好像也和她们一样惊讶。毕竟那和宗一先生等人的情况不同,与他比我年长这件事也有关系。但我还是忍不住会对莲司大人怀有敬畏之意。因为他救了我的命,又和我一起旅行。或许和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和我发现莲司其实就是莲司大人时相比,这种心情现在又变得更强烈了。
  「话说回来,芙兰榭丝卡,妳下次比赛也要用那把剑吗?」
  她这么说道,视线看向了我挂在腰间的短剑。
  「嗯,我是这么打算的。」
  当我疑惑地歪着头,听不懂她想说什么时,和我同年的女孩叹了一口气,比我年幼的女孩则露出了有些困扰的苦笑。
  「呃……这把剑怎么了吗?」
  「可是,那只是普通的铁剑吧?」
  「嗯,是啊。」
  我如此回答后,她又叹了一口气。
  「难得能参加大赛,我觉得还是用更好的剑会比较好喔。妳看,用那些别人准备好的也不错吧?」
  「是吗?」
  「是啊,学姐。用更强的剑能够取得更好的战斗成果喔。」
  是这样吗?虽然两人的话应该是出自善意,但我觉得就算现在更换使用的剑,大概也只会让结果更糟,不会变得更好。
  「我已经用得很习惯了。」
  「这种剑吗?」
  「是的。」
  「可是,那不是哪里都买得到的便宜货吗?」
  我知道她们想说什么。身为能够参加武斗大赛的人,身为就读魔法学院的贵族之女,在她们眼里,使用这种哪里都买得到的便宜货,大概就是个问题了吧。
  不过──
  这可是我从开始旅程──开始冒险后就一直使用到现在的剑。第一次在冒险者公会接下委托、被莲司大人所救……这是证明我具有冒险者身份的物品。
  我对它有感情,也用得很习惯。就算现在给我一把新的剑,我也不觉得会比这把短剑顺手。
  我一边感受着两人的视线,一边温柔地抚摸剑柄。
  最重要的是,只要像这样用手指抚摸剑柄,我的心里就会涌现勇气。
  「妳应该在上面多施加一些魔法,或是使用材料更好的剑啊。例如秘银之类的。跟我们学院的其他学生一样。」
  「这样啊……」
  听到她这么说,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当我以模棱两可的态度点头响应朋友的忠告时,听见了休息室的门被打开的声音。不只是我们,所有人都看向了那里。
  打开房门的士兵一挺起胸膛立正站直,一名留着美丽又富有光泽黑发的魔法师便经过他身旁走了进来。是阿弥小姐。
  她明明才刚结束比赛,却一点也不喘,踩着稳定的步伐走进来后,便转头环顾四周。她的视线一和我对上,嘴角便露出了十分不明显的笑容。
  「阿弥小姐,辛苦了。」
  「啊──嗯。谢谢,妳也辛苦了。」
  阿弥小姐听到对她而言算是年纪相仿的朋友的慰劳后,便如此回应,她只有口气听起来有些疲倦。
  阿弥小姐这方面的个性和莲司大人十分相似。如果是宗一先生的话,与其说是敷衍过去,应该说似乎只会随口响应几句而已。
  这样的态度实在很不像英雄,有点让人忍不住微笑的感觉,这样的想法会不会很没礼貌呢?
  「妳怎么了?阿弥小姐。你看起来有点疲倦呢。」
  「没什么啦。只是在那里稍微见到了下一场的对战对手。」
  「下一场?」
  那么,她的下一个对手究竟是谁呢?毕竟我并不知道自己以外的人会和谁交战,所以就算认真思考也想不到答案。我暂时思索了一下……决定直接询问时,和我同年的朋友抢先开口了:
  「阿弥大人的下一个对手是谁呢?」
  「是真咲小姐。」
  阿弥轻声说道,叹了口气。该说是非常讨厌吗?看来她很不想与对方战斗的样子。
  那个人……果然是那么强的人吗?不,我知道她很强。
  她是其中一名英雄,也是『魔剑士』──在精灵神翠尼利亚大人的加护下,使用四属魔剑和神属魔剑这五把剑的剑士。甚至有人说她的剑术比『勇者』宗一先生还要厉害。
  然后,她也是前阵子说要和莲司大人在武斗大赛战斗的人。
  和阿弥小姐一样都是黑发,漂亮到让人觉得害怕的人。
  「我在那里碰到真咲小姐,稍微聊了一下。」
  「稍微?」
  「……嗯,稍微。」
  所谓的稍微,究竟是指什么事呢?
  当我对支支吾吾的阿弥小姐感到疑惑时,休息室的门又被打开,宗一先生走了进来。他的表情和阿弥小姐一样,看起来好像都在为某事伤脑筋。
  「您辛苦了,宗一大人。」
  笑瞇瞇地对宗一先生这么说的人,是和我同年的朋友。她在和我说话时明明是用「先生」,但在本人面前却又变回了「大人」。至于比我年幼的女孩则是脸红地低着头。虽然我没有直接问过,但从她的反应多少可以察觉到她的心情。
  「因为真咲小姐建议宗一和她认真地打一场啦。」
  「认真?」
  「嗯,虽然武器和大家一样都是铁剑。」
  宗一先生一边接续阿弥的话说下去,一边在附近的座位坐了下来。
  认真。我觉得无论是宗一先生还是阿弥小姐,光是现在这样就已经强大过头了。如果他们更加认真……我完全无法想象会有多么厉害。
  就算人类与魔族的战争在一年前才划下句点,我也没有真的踏上战场过。知道这两人认真起来是什么样子的,大概只有当时在最前线战斗的冒险者和骑士团的人,以及莲司大人他们而已吧。
  像我们这样的学生,只能在脑中想象那究竟是多么厉害的事情。
  虽然我脑中浮现了莲司大人的身影,但我很怀疑那个人是否也曾经认真地战斗过。毕竟他连战斗时也会讲玩笑话,很难想象他认真的样子。
  我很难想象宗一先生和久木大人口中的「认真」是什么样子,阿弥小姐看到我的反应后不知想到了什么,颤抖着肩膀一直在笑。
  「嗯,从宗一平常的样子应该很难想象吧。」
  「呃……嗯。」
  「他其实挺厉害的喔,和他的脸给人的感觉差很多。」
  「那和脸没有关系吧?」
  宗一先生大声反驳了阿弥小姐的话。他好像很在意自己的脸,态度莫名地激动。虽然我觉得以男人来说,他的脸很可爱,而且也长得很好看。
  不过,宗一先生这么一喊,休息室里所有人的视线就都集中在他身上了,当他察觉到这点后,便害羞地低下了头。这种举动也让人忍不住觉得可爱。
  我好像稍微明白,女学生们喜欢找宗一先生讲话的理由了。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不,我拒绝她了啊。」
  「您拒绝了什么事呢,宗一大人?」
  比我年幼的女孩似乎没听见我们交谈的内容,对宗一先生这么问道。不过,宗一先生却只是有点伤脑筋地给了她一个暧昧的笑容。
  看到他这副模样,阿弥小姐又笑了。她似乎觉得宗一先生困扰的样子很有趣。
  「虽然我对真咲小姐也有兴趣,但之后绝对会被优子小姐和莲司哥骂的……」
  「是啊。」
  阿弥也表示同意。
  虽然我无法想象莲司大人生气的样子,但优子大人生气起来……应该很可怕。毕竟是被大家称为『王都的魔女』的女性,一定非常恐怖。
  我想起莲司大人曾在旅途中提过好几次。说优子大人是绝对不可以惹怒的对象。
  此外,我也想起了以前把昏倒的莲司大人送去王都时的事情。我在接待客人用的谈话室见到了她。那时我真的觉得很恐怖。她的眼神十分冰冷,精准的眼力彷佛连我的内心也能看透。光是想起这件事情,我就觉得自己的嘴角稍微抽搐了一下。
  「还有,你这种说法会被人误会喔?」
  「误会?」
  「……算了,怎样都好啦。你走夜路时要小心弥生(背后)喔。」
  「嗯、嗯。总而言之,现在的问题是下一场比赛。我想好好表现给哥哥他们看,也想赢得胜利。」
  「这还用说吗?」
  不过,他应该正在犹豫该怎么做吧。虽然他说拒绝了,但表情看起来还是相当迷惘。
  『勇者』宗一先生的真本事──我虽然很想见识一下,但也觉得这似乎不是只因为好奇就能看的东西。
  女神爱丝特莉亚所授予的力量。用来守护世界的力量。拯救了世界的力量。我不认为那是可以用好奇为由去窥探的东西。而且认真说起来──
  「宗一先生的真本事,可以在这座竞技场里发挥出来吗?」
  「这也是原因之一呢。」
  我一这么说,他便困扰地抓了抓头。
  我想,要是这些人使出了真本事,竞技场应该无法负荷吧。因为那是能够打倒魔神──打倒神的力量。
  「所以,你真的有好好地拒绝她对吧?」
  「基本上是。」
  「……基本上?」
  「妳不要露出那么恐怖的表情嘛。就算我拒绝了,真咲小姐也一定会以真本事攻过来的啊。」
  「哦,你是指这个啊。」
  所以意思是虽然宗一先生拒绝了,但久木大人并没有接受吗?
  「毕竟还要考虑到武器,也不知道我们能打到什么程度。」
  「你总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在优子小姐他们面前拔出魔剑……对吧?」
  「要是那么做的话,我会死的。」
  总觉得这段对话听起来有些危险,但不管我说了什么,都无法解决他们的问题吧。
  「他们感情不太好吗?」
  「是反过来才对喔,学姐。真咲小姐是想和宗一认真地打一场啦。」
  「认真地?」
  「这该说是战斗狂吗……妳就把她想成是很喜欢这种事情的人吧。」
  「喔。」
  虽然我听不太懂『战斗狂』是什么意思,但应该是在说久木大人非常想和宗一先生认真地打一场吧。
  因为莲司大人和菲洛纳先生都对战斗不太感兴趣,所以我很难理解。
  「话说回来,宗一大人,您现在有空吗?」
  「嗯?」
  「距离下一场比赛还有一些时间,能请您和我们──」
  「一起喝茶吗?」
  我看着两名友人,心想:保持从容的心或许是件好事,但现在可是大赛期间啊。不过,宗一先生并没有因她们太过轻佻而不悦,只是困扰地搔了搔头。
  阿弥小姐则是笑着看一脸困扰的宗一先生,似乎没有要出手帮他一把的意思。
  在不知不觉间,我心里对大赛的紧张感已经消失了。
  当我正这么想时,士兵呼唤我的名字,表示我的比赛──我该上场的时候到了。

  * * *

  比赛会场入口只有几名士兵还有我,没有其他人在。这里是个冰冷的小房间,四面石墙环绕,室内摆了几张椅子,墙上贴着今天的比赛顺序──赛程表,这些就是室内的所有物品。士兵彼此没有交谈,总觉得……气氛很沉重。
  我轻抚着系在腰间的短剑剑柄,深呼吸了几次。卸下胸甲后,感觉身体轻盈了一点。我的力气不够大,无法挡住攻击,最好专注于躲避攻击,莲司大人与菲洛纳先生这么建议。
  和莲司大人一起旅行,我成长了多少?在魔法学院学到了什么?……我变强了吗?我希望可以展现出成果。
  我思考着这些事的时候,外头传来欢呼声,看来是比赛结束了。
  ……过没多久,刚才在场上对战的参赛者回到室内。
  「啊……」
  那个男人垂头丧气,腰上系着没有纳入剑的剑鞘。他低着头,旁人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不过颓丧的双肩正在颤抖。
  他输了。
  士兵走在那个人身边,一路走到竞技场外面。
  我想起阿弥大人他们刚才的情形。胜利者回到休息室,落败者必须离开。
  这就是大赛,是比赛。
  虽然不是相互残杀,输了就完了这一点并无分别。这个事实令我胆战心惊,原本遗忘的恐惧使我的双手发抖……输了就完了。
  「下一位,芙兰榭丝卡‧巴顿阁下。」
  士兵叫出我的名字,那声音很年轻,是在魔法学院也会听见的男孩子,而不是男人的声音,说不定那个人的年纪和我相仿。
  听见自己的名字后,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此时脚竟使不上力,一个踉跄把椅子弄倒,发出巨大声响。我赶紧扶起椅子,结果发现手也没有力气。
  这情形和那个时候很类似。
  我不禁苦笑。
  在我打算独自击退哥布林的时候,战斗前好像也是这种感觉。只要有剑和魔法,我一个人也能战斗,当时我毫无根据地这么认为。
  ──结果我险些丧命,差点遭到杀害。不对,如果莲司大人不在场,我已是无命之人。
  然而……今天不会有莲司大人来帮我。
  「没事吧,巴顿阁下?」
  对方又叫了一次我的名字。我马上把椅子扶起,抬起了头。
  「没事……不好意思。」
  我刻意在嘴边挂起笑容,心里想着这笑容说不定看起来像嘴角抽搐,但我还是笑着走向会场。
  「请加油。」
  士兵为了激励这样的我,直爽地说。
  虽然只有一个人,但我不会有问题。
  黑色半兽人、黑色巨魔,与面对『魔神眷属』时相比,这种恐惧只是小意思,我嗤之以鼻。
  竞技场没有天花板,阳光照耀着比赛场地。由于在阴暗的房间里面等待上场,耀眼的阳光让我忍不住瞇起双眼。
  同一时间,欢呼声响起,我感觉观众席的目光集中到了我身上。
  菲洛纳先生和慕露露想必在某个地方观看这场比赛,我试着找了一下,没有看见他们的身影。这简直是大海捞针,我难掩苦笑。
  「呼……」
  我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深呼吸了几次后,对手从我入场的对面进场。那是个长相剽悍的男人,金色短发,瞳孔流露出刚强的意志。
  从衣服袖子露出来的手臂黝黑,如树干般粗壮。他身穿久未更换的破烂服装配上皮革铠甲,轻装上阵,右手拿着我用双手也握不住的大剑。
  魔法的『声音』在脑中响起,那是相当有活力的女性声音。
  那『声音』介绍着我,包括我的身世与就读学院,以及参加这场大赛的经过,还有与莲司大人一起旅行……我觉得有点难为情。
  我决定不去在意这件事,拔出短剑拿在右手。视线向前,紧盯着对手不放。接着深呼吸,杂念从脑中消失。
  「…………」
  「……连声招呼也不打吗?」
  我看着那把大剑难掩紧张之际,对方这么说。看来他是个随和的人。
  「啊,不……请多指教。」
  「噢,多多指教啦。」
  我们在场中央简短打了声招呼。这么做很寻常吗?从对方的语气听来,他的态度相当从容,只是……他的双眼完全没有笑意。
  我想起刚才的事。比赛结束后,垂头丧气回到休息室的那个人。
  输了就完了,不管是我还是他都一样。
  「…………」
  「…………」
  简单的招呼过后,我们一声不吭。这时,我们的介绍结束了。
  我不记得自己受到什么样的介绍,虽然传到了耳里,却没有留在脑中。
  再一次深呼吸。
  「开始吧。」
  握住短剑的手使力。
  原本热闹的观众席安静下来,整座竞技场彷佛空无一人。
  对手将拿在右手的大剑扛在肩上,压低身体重心。他的剑身较长,技术想必也是他占上风。我这么思考的瞬间,脑中响起比赛开始的『声音』。
  猛然间,依然把大剑扛在肩上的对手一鼓作气往我冲了过来。也许是大剑剑身较宽的特性所致,他的攻击令人联想到骑兵的长枪突刺。再加上男性的体格压迫,我差点绷紧了身体。
  当我连忙往旁边躲过这次刺击时,长剑一记横劈,追向闪躲的我。
  「喝!」
  「唔!」
  短剑挡下伴随豪迈破风声的一击,巨大的冲击让我不自觉惨叫出来。
  我痛得险些松开拿着短剑的手,顺着横劈的冲击力道,我以有如倒在场地石板地上的姿势往旁边跳开。
  接着我踏稳脚步,好不容易抵销了冲击。
  好痛。手腕像是被人砍断的冲击,让我慌张地看向自己的双手,好险没事。虽然麻痹使感觉变得迟钝,幸好还连在手臂上。
  我没时间为这件事松口气,再次往后跳开,拉开距离。
  尽管我料过大剑的攻击威力强大,没想到竟会强劲到这种地步。
  我为自己天真的想法感到不耐,重新举起剑。这次我不是以双手,改用右手单手持剑,双脚与肩同宽,放松力气让身体处在活动自如的状态。
  ──右手腕使力,把手中的剑转了一圈。
  我的剑术与臂力不如人,这种事一目了然,毕竟我是个只有半年经验的新人。做自己做得到的事……魔法。我身为魔法师,这是能赢过他的唯一方法。
  然而,就算要使出魔法,对手也不会那么好心,愿意放过我使出魔法的瞬间。
  我在四方形的会场中央,画圆般绕着场地测量距离。对手没有像先前那样发动攻击,不是为了提防我的行动,而是准备在下一击解决我。
  我们的目光不经意交会,所以我看得出来。他不着急也不紧张,沉着地散发出在下一击分出胜负的气势。我有这种感觉。
  「那么细的剑,居然可以接住我的剑。」
  他深感佩服,可见他对自己的剑极有自信──从他的语气听得出来。
  我的手仍在发麻,为了不将弱点表现在脸上,我又一次转动起剑。挡住攻势对我不利──我得避开攻击。
  男子为一口气分出胜负,打算再发动一击。这次他把大剑举在上方。
  他向下挥击。我以短剑击向大剑剑身,格开这一击。剑与剑碰撞的声响震撼着鼓膜,同一时间,耐不住冲击的手臂发出悲鸣,咬紧的牙关微弱地发出痛苦的声音。
  观众的喝采声中,我听见了大剑击中石板的声音。石板地面碎裂,碎片向外散落。
  该拉开距离,还是进攻?
  我没有半点迟疑,旋即准备往对手冲去,然而理应击中石板的大剑比以我更快的速度往上挥,使劲挥出的剑身瞄准了我的脚。
  这记突如其来的攻击让我忍不住吃惊,勉强往后跳开,成功回避这一击。尽管石板碎裂,大剑和他的手似乎都安然无恙。
  「妳的脚程可真快。」
  「感谢你的称赞。」
  他挥动大剑,气势彷佛可以劈开大气的这一击只让我的头发稍微摇动。
  仅仅几次的攻防战,已经让我气喘吁吁。单独对战的状态让我很紧张,体力迅速减少,手脚的疲惫感也更加强烈。
  我们拉开距离,离开彼此的攻击范围,准备下一次攻势。对手气定神闲,显得从容不迫。即使如此,他凝视我的眼神始终不敢大意,说不定他是个稳健的人。
  在让急促的呼吸平缓下来的同时,我轻轻转动手里的剑。
  然而,对方这次决定慎重行事,没有主动发动攻击。难不成他虽然没有表现在脸上,其实剑或是手已出了状况,只是他人从表情无法判断出来。



  我做了深呼吸后,再吐气。与此同时,魔力在我面前聚集,我尽可能创造(想像)出巨大的风球。这是我在来到王都的路上,在废弃矿坑对战的魔族使用的魔法。
  对手也许是感觉到魔力的流动,他犹豫着该如何应付,有一瞬间停止了动作,接着……一鼓作气往我冲了过来。
  风球很难用眼睛辨认,不过只要感觉到魔力,马上就能大致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再者,只要仔细观察,的确能看见大气的波动。
  「呼!」
  魔法尚未完成,男子避开风球,没有从正面接近。风球没有发射出去,依然在我面前。
  男子露出了坚信自己会获得胜利的表情,或许是因为他知道一般魔法师在发动魔法的状态下,几乎无法行动。
  我准确地捕捉到他的表情变化。他使力挥动大剑,只可惜为时已晚。
  大剑还没来得及挥下,他充当轴心的脚已经陷入石板里面。那是陷阱。他重心不稳,挥动的大剑没有击中我,而是击中石板。
  「──去吧。」
  同时,我让创造出来的风球爆炸。虽然不像火或冰能造成看得见的伤害,压缩的空气在男子的极近距离爆炸,风压让他和我一起飞了出去。
  思绪瞬间飞散,搞不清楚前后左右。等我回过神时,已经摔倒在地,双手抵在石板上。
  「这……」
  威力比我想象的强大。两眼昏花,简直像头上挨了好几棍。
  好不容易抬起头后,我发现男子也倒在稍远的地方。对方似乎彻底昏了过去,一动也不动。场上没有看见大剑,可能是飞到场外了……话说回来,原来魔法爆炸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这世上的确存在爆炸魔法,但是应该没有魔法师会在这么近的距离使出来,而且还把自己卷进去,我说不定是史上第一人。
  头痛与呕吐感──我努力忍住这些不适的感觉,站了起来。
  既然剑术无法获胜,魔法也靠不住,那么把自己卷进去总行了吧。我原本这么想,但看来我的想法太单纯了。
  魔法的『声音』在脑中宣布我获胜,那声音也让人不舒服……
  「呜……」
  首先夺下一胜。
  达成原本设定的目标,我理应为此高兴,遗憾的是作呕的不适感远胜过喜悦,实在是太悲哀,太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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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2-9 12:55 | 显示全部楼层
  小剧场三

  被召唤到这个世界来,最开心的人的是谁?
  是崇尚魔法的井上,还是无处可去的结衣,也可能是对武器怀有憧憬的隆,甚至是愈来愈有大姐样子的优子姐?
  ……或是满脑子只有剑的我。
  这话听起来像借口,由我来说也很奇怪,不过……我算是个疯子。
  老家是神社,却对神道的规则一无所知。没有继承家业的打算,也没有为此做过学习等任何准备,顶多只是个在元月穿上巫女装赚零用钱打工的无神论者。
  尽管我现在有个「魔剑士」这冠冕堂皇的头衔,其实我对剑道和剑术一窍不通,只知道刀剑是危险物品。
  然而,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剑,而且那指的不是西洋剑,而是刀。
  ──斩杀。这是我人生中唯一思考的事,打从我懂事之后就是如此。
  老家有两把刀,大刀和胁差,小时候我出自半玩闹的心态把摆在家里的刀拔了出来,这就是起因……我是这么认为的。
  那个时候出鞘的刀美得令我目眩神迷。微弯的刀身,映照出我脸庞、带有美丽波纹的刀刃,小孩子即使用双手也拿不住的重量,以及钢所散发出的明确气味。
  当时,出鞘的刀身之重吓了我一跳,我不小心把刀掉在地上,划伤了脚。比起受伤的疼痛,我渲染在刀身上的鲜血──那绯色的美艳令我难以忘怀。
  ……这就是我──久木真咲最早的记忆。
  那一刻的感受,今后我想必依然会牢记在心里。那个时候我深受刀的吸引,朝思暮想的都是刀。拔刀、挥刀──劈斩。
  到底要用刀斩什么东西,我没有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只是不论在吃饭的时候,还是与朋友聊天、上课或是洗澡,甚至在梦里都想着这件事。
  刀是我的人生。
  遗憾的是,持刀在现代社会属于犯罪行为,用刀斩杀更是重罪。这么做不只害了自己,连家人也难逃不幸的命运。
  我明白这么做是害人害己,因此即使对刀抱持憧憬也得忍耐,无法得到刀的日子在我内心造成了巨大压力,简直像活在地狱。
  尽管知道刀是用来斩人与伤人的武器,我始终忘不了刀的美丽。正确来说,刀正因为是刀,所以美丽。
  就算衬托出刀之美的是鲜红(血),我依然如此认为。
  这种苦闷的日子持续了十五年,儿时拔出来的刀依然摆放在客厅。
  十六岁生日时,我偷偷把刀拔出来,结果惹得爷爷勃然大怒。虽然我很想抱怨「既然你那么生气,那就别把刀放在客厅这种随手可以拿到的地方」,不过这似乎是家族历代沿袭下来的传统。
  这件事的两天后,我被召唤到了异世界。在原本的世界里面,大家可能以为我是被祖父骂了一顿之后离家出走了吧。实在很对不起爷爷。
  不过,这种心情马上就让欣喜若狂的情感完全取代。
  异世界。
  魔物横行,搏命的厮杀成了日常生活。所有人都是奋力守护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明天的性命,而这样的生命却如云烟般轻易消散的世界。
  现实残酷,鲜少像童话故事般美好。每天都有人在我们面前死去,教我剑术的人、告诉我这世界规矩的人、我想保护的人,这些人全都失去了性命。
  即使如此,不对,正因为如此……我爱这个世界。
  举起武器战斗是日常所需,用鲜血玷污剑能受到赞赏……夺走他人性命属于正当行为的这个世界。
  不为了生活努力,而是为活下去而奋战的这个世界。
  因为可能活不过明天,必须卖力活在今天的这个世界。
  不是为了任何人或是任何理由……必须为自己而战的这个世界。
  ──我深爱着这个世界,甚至希望能活在这里,死在这里。
  就算回到原来的世界,我想我也没办法过普通人的生活。在尝到斩杀魔物、夺走魔物性命、让刀身染上鲜血这种滋味后,如今我对原本的世界丝毫没有眷恋。
  ……尽管那个时候大哭了一场,现在只觉得有点寂寞而已。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我心里挂念着来到异世界之前骂了祖父,至于家人的长相,我总有一天也会忘记的吧。
  这么想的人应该不只有我,每个人在这个世界都找到了自己追寻的目标。
  那些目标或许和我一样是搏命的生活,又或者是找到由衷信任的伙伴、对自己来说重要或是心爱的人,以及家人……也可能是在原本的世界绝不可能实现的心愿。
  我和我们,在这个世界变了。
  不过,我并不觉得反感。可以老实面对自己,不需要忍气吞声的人生。即使把这里的一切,和原本的世界那种安稳平凡到理所当然的生活放在天秤上衡量,也有极大的魅力。
  一把刀,一把胁差,靠着剑技过活的世界。
  ……这理由已经足以让我放弃原本的世界。

  * * *

  我把来到这个世界后留长的黑发随意绑在背后,确认起腰间那把刀的状态。这个世界没有铸刀的工匠,每当刀身出现断裂或是毁损就必须拜托磷小姐,尽管麻烦,还是有刀在身上才能让人放心。
  工藤磷小姐现在怎么了?我在比赛会场入口附近的休息室里,愣愣地想着这件事。
  大家都知道她住在哪里,照理会有人邀她来武斗大赛,但是到处都没看见她的身影。我问了优子姐,她表示的确有寄出邀请函,可惜工藤磷似乎没来参加。
  她还是一样那么怕麻烦。我倚在冰冷的石墙上吐了口气。真要说起来,这也很像她的作风。
  总觉得在讨伐魔神之后,只有她还是老样子。
  怕麻烦又邋遢的女性。
  想必她现在也是一路睡到了中午,这么说虽然失礼,她就是这样的人。
  优子姐为了城里的工作忙碌,九季哥为了骑士团和应付公主忙得不可开交。其他人各自有自己的工作,宗一、阿弥与弥生,和我一样过着校园生活。结衣没有上学,而是坐在法伏尼尔背上在全世界旅行。
  唯一不知去向的山田哥似乎与我们划清界线,保持了一段距离。本人没有任何解释,而且在来到王都的路上见过一面之后,我就没有再看见他,就算问优子姐,她也不肯透露。
  这件事让我很不满,只要想到山田哥,我就忍不住心烦气躁。
  如果说变得最少的是磷,改变最多的就是山田哥了吧。以前不管我再怎么拒绝他接近,他也会想办法拉近距离,如今的他没有了霸气。
  他给我这样的感觉。
  我轻抚着刀柄,陷入沉思。虽然这话由我来说很怪,其实我的头脑不太灵光。相较于像这样思考,直接行动比较符合我的个性。
  先前重逢的时候,「如果我在武斗大赛赢了,就把你这一年来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我这么说过,现在我很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硬逼他说出来。
  之前也说过,我不喜欢等待。刀剑相向,逼人开口这种做法比较适合我。只是万一我真的这么做,不仅优子姐会怒不可遏,结衣也会哭泣。
  「唉。」
  从思绪的汪洋之中挣脱之后,我仰望天花板叹了口气。
  我很不擅长为了别人动脑,因为过去光是为了处理自己的事就忙不过来,让我更明白这一点。
  三年来,我受到许多人的帮助与扶持。
  从地球被召唤到这里来的人们。在我们受召唤到这里来,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帮助我们的人们。人类与兽人,即使种族不同依然并肩作战的伙伴与同学们。
  在从前与魔神势力战斗的那段美好时光,我们只需要手握刀或魔剑,斩杀挡在前面的魔物与魔族,一路前进。
  前进、前进、前进。身为救世主的我们不需要在乎背后,只要一路勇往直前。
  ……不过,优子姐和山田哥在意的或许不只是前方,还有身边的人们。
  旅程结束后,同龄的男女生围绕在我身边,仰赖着身为『英雄』的我。如果是和战斗──和剑有关的事倒无所谓,但如果是课业或是魔物的话题就伤脑筋了。
  我的成绩算是中下,没办法很清楚地解释魔物的特征和生态。这都是我不经思考挥剑的代价。如果由藤堂哥或是山田哥来回答,他们可以解释哪个魔物好吃或是有毒,以及心脏在哪个位置……我真的太不用心了。
  现在的我这么认为。会有这样的想法,也许表示我也有成长了。
  「…………」
  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我才会那么在意山田哥隐瞒了什么事情。
  话说回来,不管我再怎么烦恼,也不会知道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到头来,在这场大赛结束前,我只能藉由打倒他这种方式,问出他这一年来发生了什么事。
  我确认起赛程表,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我必须等到准决赛才会对上山田哥。在那之前他能提起干劲……我只能这么希望。
  我可不想看见他输给一般参赛者。
  「不行。」
  我喃喃说着……啊啊,不行,我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
  接下来就要和宗一对战了,我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在比赛上。我主动放话说要拿出真本事来应战,却发挥不出全部实力,简直是丢人现眼。
  我必须全力应战的对手,那就是『勇者』天城宗一以及『魔王』雪尔法。
  接下来我得和他们其中一人对战,如果我因为无法专注在对战上面而输掉,我肯定会懊恼得甚至没有心情后悔。
  因为明白那种痛苦与哀伤,我把山田哥从脑中抹去。不能输。我不想输。这种心情愈来愈强烈。
  叩叩,指尖敲击刀柄。会场的欢呼声实在吵死人了。
  我握住刀柄,确认状态──唯有剑不能输人,我不想输。
  不管对手是故事主角的『勇者』,还是这个世界最邪恶的『魔王』,或是杀死这个世界实力最强大的魔神之『弒神者』……我不想再输给任何人。
  ……不晓得就这么消磨了多少时间,欢声雷动,我明白比赛结束了。
  「轮到我出场了吗?」
  「啊,是、是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紧张成那个样子,我不禁纳闷。啊,难不成我在集中精神的时候,涌出杀气了吗?
  当我过度集中精神的时候,似乎会冒出某种冰冷的气息。我会说得这么不确定,是因为自己没有感觉,但是身边的人常这么说。
  说起来,我直到三年前都还只是个普通的高中女生,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释出杀气。
  不过,也有可能是我多心了,所以我不发一语。这时,九季哥从会场回来了。我的身材在女孩子里面算是高大,但是他的体型比我更加魁梧。
  全副武装的铠甲覆盖他修长的身驱,他手上握着一把比我的刀大上好几倍的超大剑。奥布莱恩骑士团长使的也是剑,但是九季哥的剑比他的整整大上一倍。
  他回来时,一只手轻巧地拿着那把剑。
  他的手上没有『盾牌』。人们称他为『女神之盾』,但是我知道那面盾并非盾牌的形状。
  我若无其事站起来时,九季哥正站在我面前。他的体型果然巨大。
  「比赛加油。」
  「是。」
  我简短地应了一声,不过响应时,我的嘴角放松了下来。
  我很高兴他像这样和我搭话,毕竟我是个满脑子只有刀的疯女人,没有几个男人愿意找我讲话。
  既然会在意这种事情,表示我果然还是个女孩子。
  「您的状态如何?」
  他姑且算是长辈,我说起话来彬彬有礼。我很不擅长这种说话方式,九季哥也知道,他有些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话说回来,他经常像这样不怀好意。
  「还可以,久木妳呢?」
  「我的状态不太好。」
  我据实以告。九季哥一如往常面带微笑,只是身体有些僵硬。他似乎很意外我会这么老实。
  「我不习惯在有很多烦恼的时候行动。」
  「很多烦恼?」
  「和山田哥有关。」
  「啊啊。」
  我这么一说,他心领神会地拍了下手,秘银铠甲发出轻细声响。
  「妳指的是他一年前不告而别的那件事吗?」
  「对,就是那件事。」
  脑中再次掠过山田哥的身影。我叹了口气,九季哥调侃地笑了出来。
  「妳居然会在意宗一以外的人,真稀奇。」
  「……偶尔我也会在意其他人。」
  这件事让我莫名难为情,在移开视线的同时脸也转到了另一边。九季哥好像笑得更大声了。
  「这是好事一件,有什么好害羞的?」
  我握紧拳头想狠狠揍向那张脸,不过还是及时忍住了。我知道就算真的挥出拳头,也打不到他。
  他的异能是『结界』,那是可以保护九季哥本人,或是他设定为保护对象的结界,这就是『女神之盾』的真相。那个结界十分坚固,连我的魔剑也很难造成破坏。
  我深呼吸,让心情平静下来,接着我的心情愉悦得连自己也忍不住吃惊。
  「等我赢了宗一之后,接下来是山田哥,然后轮到九季哥。嗯,真让人期待。」
  「希望妳的战况能那么顺利。」
  「我可不是抱着战败的心情应战,九季哥您也一样吧?」
  九季哥听着我的话耸耸肩,让开了一条路。『声音』在我脑中响起,出场的时候到了。
  「我上场了。」
  「嗯……希望是宗一获胜。」
  尽管我就在眼前,这个壮男也不想说谎来为我打气。
  我一瞪过去,看见了他的苦笑。
  「因为应付久木,我会很累。」
  「我倒是想对战您的『盾』。」
  这是我的真心话,发自内心说出的话。九季哥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这个地方。
  顺利的话,决赛时就能与九季哥对战……真是太让人期待了。

  * * *

  一步上会场,天摇地动的欢呼声旋即响起。欢声直冲天际──用这种方式来形容或许比较正确,欢呼声就是这么响亮。
  那和战场上的吶喊声不同,充满了喜悦的声音听来令人心旷神怡。我在会场中央附近把手放在刀柄上,听着这阵欢呼声听得入神。
  接着,场内又响起一阵欢呼声,声音比起我入场时更加响亮。我入场时听到的大多是男性的欢呼声,这次则是多了女性的尖叫声。
  不用想也知道,宗一入场了。
  欢呼声似乎比山田哥与奥布莱恩先生对战时更加响亮。
  他同样把手放在系在腰间的剑上,缓步──趾高气昂走了过来。
  他的举止威武,显得英姿焕发。他也很期待与我对战吗?蓝色的魔力稍微流泻了出来,如波光摇曳。
  这是以前的他没有的强大,心灵的强大以及精神的强大。不同于在休息室旁与我说话的模样,他露出异于平时的战场上的神情。那张脸与视线正看着我,他的眼里只映出我的模样。
  我忍不住起鸡皮疙瘩,内心颤抖,心脏剧烈跳动。我不经意地也流泻出红色的魔力光芒。我受不了了,想马上拔出刀来大打一场。
  我按捺就要往前踏出的脚步,用理智硬是克制住内心的欲望。
  这种心情是欢欣。我很清楚,这是我不只一次感觉到的,震撼我内心情感的心情。
  「嗨,宗一。」
  我一如往常以开朗的语气,向他打了声招呼。我挥着右手,面带笑容,左手却在背地里使力握住了刀柄。
  该怎么说呢?在宗一面前,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是个见人就砍的疯女人,这样的心情占了六成,剩下的四成是我想来一场堂堂正正的战斗。
  宗一不可能察觉我的心情,他心神专注,露出和平时一样柔和的神情站在我面前。
  他拔出剑来,那是休息室里准备的刀刃损毁的铁剑。
  「你要用那把剑应战吗?」
  「嗯──我总不能使出『圣剑』,再说妳也不打算使用『魔剑』吧?」
  「那可不一定。」
  我嗤嗤笑着,穿着皮靴的脚尖踢了几下会场的石头地板,确认脚下的状况。
  「你穿着制服不会很难行动吗?」
  「妳还穿着裙子呢。」
  他说得没错,可惜我现在的身份是战术都市的学院生代表,不能脱下制服。这些规矩实在令人厌烦。
  真要说起来,我其实想穿上以前的装备站在这个场上。



  宗一大概也和我有相同的想法。尽管他有张和女孩子一样可爱的脸庞,但我知道他是个火爆的男孩子。他和我一起从正面击溃魔物大军的事,是我重要而且美妙的回忆。
  虽然我想和这样的对手尽情厮杀,但是这身制服就算有魔法保护,还是让人胆战心惊,甚至连最坏的情形都有可能发生。
  我叹了口气,宗一也轻叹一口气。
  总觉得我们之间好像心有灵犀,当然这是我多心了。
  「算了。」
  「忍耐忍耐。」
  我们不约而同轻轻笑了出来,这时脑中响起优子姐的『声音』。
  之前都是由司仪全程实况转播现场战况,我们这场比赛似乎是由优子姐担任。
  虽然我们都不会拔出『剑』来,还是可以稍微拿出真本事。
  我乐观想着,张开双脚压低身体重心。女生不可以把脚张太开,这是学院里某位女老师的教诲。
  但羞耻心早就被我丢在战场上了。正确来说,虽然没有裸露内衣裤或是身体的兴趣,我在战场上学到了害羞等于是害自己没命。
  我将右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左手握住刀鞘。拔刀。这是我最擅长的架势──必杀的一击。
  「这么说来,那把刀是怎么来的?」
  脑中响起我和宗一的介绍。
  宗一始终高度集中注意力,凝视我的双眼,问起我来。
  这个世界有的,是一般的西洋剑……宗一和山田哥常用的双刃剑。
  原理上,我使用的刀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然而我的腰间却插着这样的一把刀,怪不得他会在意。
  「这是磷小姐为我打造的。」
  旅程结束后,她不时会一时兴起铸刀送来给我。虽然她怕麻烦,打从内心讨厌别人的评语,装作一副不喜欢人的样子,其实个性很温柔……我这么认为。
  「真好。」
  宗一说着,用右手腕的力道转了圈长剑。那个动作像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成了山田哥习惯的预备动作。他大概是在模仿山田哥吧。
  毕竟他最喜欢山田哥了。
  那样的心态不难理解。山田哥清楚自己没有实力,总在摸索能做到的事,那个样子简直想让人当成典范。
  为了自己做得到的事情和必须要做的事情努力,看在我们这些知道原本世界的人眼里,这种人相当值得尊敬。
  「好了。」
  我压低重心,让身体更向前倾。这是我在交战中精心磨练出来的剑技──是只属于我自己的方式。
  ──魔王躲藏在阿贝艾尔姆大陆,魔神死了,魔神眷属从世界上消失。
  我对斩杀栖息在伊姆内几亚大陆的魔物,一点感觉也没有,这一年过得闷闷不乐,所以……我很期待这场对战。
  舌头放肆地舔了下双唇,握住刀柄的手稍微施力,确认刀柄形状。我维持压低身体重心的姿势,全身放松,让身体保持在最轻松的状态。
  宗一的右手依然握着剑,同样放松了全身力气。然而,他并没有松懈。气氛一触即发,肌肤变得敏锐,甚至能感觉到空气接触制服底下的皮肤产生的流动。
  集中精神。把不必要的事(山田哥)赶出脑海,为了从内心深处感受这一瞬间而集中精神。
  头脑里,优子姐用『魔法之声』介绍着我们。
  不能赶快讲完吗?
  她的话进不到我的思绪里面,宗一大概也一样。我和宗一的眼中只有对方,我们丢弃除此之外的所有情报,只想着接下来的招式!最先使出的那一招。
  要殴要踢要打,还是──要用刀斩?
  这一刀想必轻易就能斩中对方。他身上仅有稍微具备一点保护功能的布疋,自己手上则是握着一把刀。日本人长年来铸造而且锻冶,一心追求锋利的刀刃。
  ──这个世界最美丽的长剑是哪一把?
  是宗一的圣剑,我的魔剑,还是山田哥的神剑──
  「呵呵。」
  「哈哈。」
  我笑了。我既开心又快乐,所以笑了出来。
  宗一应该也和我想着同一件事。
  我们是剑士,虽然多少会使用魔法,剑才是我们战斗的武器。我们最后能够依赖的,最爱的搭档。
  所以──
  「我要上了。」
  「好。」
  ──唯有剑不能输人。
  这个信念,这个念头,甚至可以说是我们妄想的支柱。如今正为此而战。
  我把武斗大赛,或是让人们看见『英雄』这些杂事抛诸脑后,让思绪沉淀。
  不等优子姐的『声音』结束,宗一率先展开行动。
  他可谓神速,动作轻盈,简直像散步一样轻松跨出了第一步。然而,他一蹬足就让石板碎裂,顺势往我扑了过来。
  「呼!」
  他轻呼一口气,跨出的右脚踏碎石板,手中挥下的铁剑尽管是分发给所有参赛者的破铜烂铁,他却用其使出了必杀的一击。
  铁剑发出暴风般的风切声往我挥来,我往后跳开躲过这一击。不过,他似乎早料想到我的反应,随手挥下的长剑没有击中石板,而是在途中放缓力道,然后直接往上挥斩。
  连一秒也没有停顿的连续攻击。往下劈斩后再往上挥斩。那样的动作肯定会伤害肩膀或是手肘关节,但是他完全没有放慢攻势。
  我再次往后跳开,瞬间被逼到会场边界。脚底踩了个空,我这才没有继续退后。
  我的手依然放在刀柄上,深深一呼吸。
  ──有意思。
  与宗一的对战就是这么让人热血沸腾。我好不容易按捺住厮杀的心情,又一次深呼吸。
  如果这是魔剑,我就能大开杀戒,无奈的是追求锋利的美丽刀身太薄,只要斩个几只哥布林,就会因为黏着的血液无法再继续攻击。如果正面迎击铁剑,刀刃马上就会破损……我知道这把刀若遇上宗一的刚剑,必然会断成两截。
  由于这个缘故,我的目标是一击必杀。老实说,这是我唯一能使出的攻击方式。
  宗一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做出挑衅的举动,鲁莽地往我冲了过来。
  他和刚才一样以神速的动作,朝被逼到会场角落的我使出攻击。观赏这场比赛的观众或许只看得到残像,他的动作就是这么快。
  这次他使出了横劈。
  在明知道我无法再退后的前提下所使出的攻击,实在令人厌烦,与那张脸格格不入的合理战斗方式也很有宗一的风格。这次我把身体重心压得更低,展开迎击。
  推刀出鞘口,集中注意力。攻击目标不是铁剑,而是握住剑的右手腕。我瞬间拔刀出鞘,利用拔刀的速度使出最快速的一击。
  这一击的力道足以斩断右手,然而宗一在千钧一发之际停止攻击,躲过了攻势──他的直觉还是一样这么敏锐。
  我直接把刀挥了过去,这次轮到宗一往后跳开。
  「喔。」
  然而,刚才那一击打断了他的攻势。就算宗一再厉害,要是手被人斩断也会畏缩。
  最好的证据就是,刚才他一鼓作气发动攻势,现在他却像在窥探我方的动向,双手握剑等待时机。
  趁这个时候,我把刀收进刀鞘,然后再次压低身体重心,沉着地摆出备战的架势。
  我的剑术只能算是临阵磨枪,而拔刀术属于被动攻击。虽然可以在对方发动攻势时反过来狙击要害,但在像这种对峙的状态下无法主动出手。
  藉由出鞘的速度可以展开最快速的攻击,只是对方在我将刀出鞘时,能从刀鞘的方向推断攻击位置。再加上刀一出鞘就只是把普通的刀,万一遭到攻击就会断裂。
  刚才的攻防战瞬间冷却下来,我这次像画着圆,逐步测量攻击范围。我听见远方传来巨大的声响,也许是观战的观众吧。我的精神过度集中,甚至无法把那阵杂音辨识成是声音。
  宗一在我的视线里,我的眼里只映出他的身影。在宗一的双眼与思考中,只有我的存在。
  啊啊,好开心,真是幸福极了。
  我甚至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紧张让我的掌心冒汗,这个世界罕见的黑发黏在我的额头与脸颊上。那种感觉很不舒服,但是我也没有闲功夫整理。
  汗水直流。冷飕飕的寒风吹来,我的身体却热得冒汗。
  制服吸收了汗水,只是面向宗一就让我的呼吸凌乱。心脏砰砰地剧烈鼓动,他没听见这阵心跳声吧?我担心着这件事,深呼吸一口气。
  这一瞬间,宗一又从正面展开突击。这次他的双手握剑,使出一记扎实的猛攻。
  这一击带着彷佛不只是空气,而是要将前方所有物体全部劈开的力道。蓝色魔力缠绕刀身,犹如快转的影像朝我逼近。
  多亏我优秀的视力,连剑尖的方向也看得非常清楚。
  几根浏海被剑斩了下来,我让身体向后仰,避开攻势。接着我没有拔出刀,而是拔出胁差。
  在身体后仰的状态下使出的攻击没有力道可言,不过『砍中东西』的真实感,还是透过刀刃传了过来。
  宗一立即往后退开。
  可惜这一刀划得太浅,只划过了他的衣服和腹部。从制服大大裂开的地方,可以窥见他的腹部只被划出了一条红色的血线。
  「妳的视力还是那么好。」
  「你的直觉还是一样敏锐。」
  简短的交谈过后,我准备迎接下一轮攻势。我将胁差收进刀鞘,手放回刀柄上面。
  不过是场比赛嘛。观赛的人们先前想必都是抱持这样的想法。
  宗一流血后,欢呼声戛然而止。我们之间的紧张感在整座竞技场蔓延开来。
  战场上的紧张感。性命交关的紧张感。同伴说不定会遭到杀害的紧张感。这些交织在一起……让我兴奋不已。
  在如此危险的状况下,宗一同样没有放下剑的意思。
  他也和我一样,都想测试自己的实力,但是能够测试的对手……如今只有『魔王』,或是栖息在阿贝艾尔姆大陆的强大魔物。
  ……简直无聊透顶。和平安稳的日常生活的确重要,全世界所有人应该都有相同的期望。只可惜,我实在克制不住自己。
  我和宗一都是剑士,剑是我们的生存之道,我们磨练技巧,学会了夺走性命的方式。
  我们想测试自己的能耐,想与实力相当的对手交战……那样的人就在我眼前。能躲过杀戮的一击,且攻击必置人于死地的对手。实力介于伯仲之间,只要其中一方稍有差池就会丧命。这样的紧张感令我身心舒畅,嘴角自然上扬,咽下口水。
  不会为这种状况热血沸腾的人根本算不上剑士,没有留在这个世界的意义。
  心脏像是随时要炸开来。大脑催着我赶快发动攻击。曾让无数魔物死于脚下的双脚,疾呼着要我尽快行动。
  呼吸急促。我不觉得疲惫,而是兴奋。
  剧烈的心跳声彷佛在耳边响起,不晓得是因为战斗的欣喜,还是因为与宗一对峙,又或者是因为宗一的眼里只有我。
  每一种原因都正确的兴奋感,让我欢喜若狂,不对,其实打从一开始我就处在狂喜的状态。
  我在杀戮中感觉自己活着,朝着向我举起剑来的对手笑着,然后……内心产生了近似情欲的兴奋。
  「呼。」
  宗一让全身力气放松下来。
  这显而易见的破绽,并非是为了诱使我攻击。
  他适度放松全身力气,右手在空中挥了下剑。划破风的声响清脆,只是这么一个动作就让观众席的加油声安静了下来。
  气氛变了。凉风轻抚肌肤,情感从原本热情的双阵里消失。
  犹如吹过肌肤的冷风,他的瞳孔也变得冰冷。人变成了非人。
  他身上溢出的蓝色魔力光芒──变了。
  蓝色里面混入银色,变成蓝银色。
  这便是天城宗一之所以为『勇者』的原因。
  如同我拥有受精灵神翠尼利亚强力庇佑的『魔剑』,山田莲司受到弒神武器艾路曼希尔德,与女神爱丝特莉亚的强烈钟爱。
  天城宗一受到女神爱丝特莉亚与精灵神翠尼利亚──两位神祇的庇佑。
  黑发染上了银色,瞳孔由黑色转为金黄,再加上他原本中性的脸庞,令人产生女神显现在人间的错觉。
  ……那副样子比女人的我更有女人味,我决定不去在意这件事。
  不过,他手上依然拿着铁剑。即使拿出真本事也不使出『圣剑』,这种行为很有宗一的风格。
  所以说,我同样没有使出『魔剑』,而是用力握住了刀。魔力在全身高涨,将体能提升到极限。
  我已经一年没有和实力比自己『强大』的对手战斗,喜悦让我不自觉扬起嘴角,压低身体重心。就算宗一拿出真本事来,也不会改变我要做的事。
  攻击。然后获胜,接着再逼问山田哥。
  我呼口气让心情冷静下来。啊啊,真快乐,快乐得不得了……头脑简直要失控了。
  「哈!」
  深呼吸并无法让心情冷静下来,宗一一鼓作气往我冲了过来。
  我拔出刀来,刀光一闪,力道足以斩断身体的斩击扑了个空。
  他的动作比先前更快速。在我挥出的刀尖就要接触到他衣服的时候,他停下脚步,闪避攻击,接着再用最小回避动作展开回击。
  我赶紧把刀抽回,用刀身挡下攻击,不过一击就让刀身出现些微歪斜。在我因为遭受攻击的力道往后退开时,他抓住这个破绽展开追击。我用刀身挡下这沉重又凶猛的攻击,好不容易将之格开。
  「喝!」
  「呃!」
  伴随壮烈气势使出的这一击,让我不由自主发出了惨叫声。我用魔力强化过的臂力,照理来说比一般男人更加强壮,然而在不适合接住攻击的刀毁坏前,双臂似乎就要支撑不住了。
  尖锐的声响断续响起,刀发出了哀鸣。每当刀身受到攻击就会扭曲歪斜,变成了没有折断简直是奇迹的形状,但还是照样阻挡宗一的攻击。
  我感谢着为我铸刀的磷小姐,同时试图找出对方的破绽,只是宗一的攻击始终没有停歇。
  他的模式非常单调,只是劈斩、回避然后攻击。他就只是做出这样的行动,我明明知道,却迟迟找不到反击的机会。
  尽管单纯,每一记攻击都是既快速又沉重,最重要的是──剑里带着置人于死地的意志。
  我咬紧牙格挡攻势……因为注意力集中在他上半身,导致我来不及反应,双脚遭到了突袭。
  「呀!」
  我发出连自己也吓了一跳的可爱惨叫声,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我无法摆出防御架势,臀部受到强烈撞击的疼痛让我整张脸忍不住扭曲,这时宗一跨坐到了我身上。
  他的左手反手举剑,刀刃抵住我的颈项,右手为了按住我的身体,放在我的胸部上面。
  宗一的脸就在我眼前。银色的发丝,金黄色的瞳孔,让人感受到神秘美感的梦幻神情。那严肃的双眸迎面凝视着我。
  急促的呼吸喷在我脸上,我痒得扭动起身体,然而压制的力道超乎我的预期,我始终没有脱身。
  宗一也许没注意到,他靠得好近……我这么一想,呼吸便因为不同于战斗的理由变得紊
  「我赢──」
  「啊。」
  脑中的『声音』──优子姐宣布他胜利之前,他按住身体的右手用力揉起我的胸部。透过没有胸甲保护的衣服传来的触感,让我不自觉发出了娇喘声。



  他揉得很用力,我感受到的疼痛战胜了其他感觉,不过更重要的是,揉我胸部的人是宗一。
  「咦!」
  紧接着,宗一以惊人的速度让身体往后仰,我迅速用左手抽出胁差,往他的腹部刺了过去。刀尖从腹部一路往上滑,指向胸膛。
  刀尖指向心脏的位置,紧盯住深藏在肋骨缝隙底下跳动,人体最重要的其中一个器官。
  「是我赢了。」
  「啊!」
  优子姐的『声音』随即在脑中宣告我的胜利。
  原本受紧张感笼罩的竞技场,这时响起了比开始前更盛大的欢呼声。

  * * *

  「好诈……」
  比赛结束,我无所事事地待在休息室里面,这时宗一特地来到对手方的休息室,一脸颓丧地说。一看就知道,他无法接受那样的落败方式。
  「你居然有脸这么说,明明抓住了我的胸部。」
  「…………」
  让我这么一说,宗一面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一样是那个纯真的少年。虽然说是少年,他其实只比我小一岁而已。我盘起双臂把胸部往上挤后,他的脸变得更红了。不过,他在移开视线的前一秒正注视着胸部,那举动没逃过我的眼睛。
  那样的操作表现出他果然还是个男孩子,我不禁心想。
  尽管已经恢复黑发和平常的样貌,如同无数次的叹息表现出来的,他的情绪相当低落。虽然有着神似妹妹弥生的中性长相,他也有男孩子执着于胜负的一面。
  「宗一还是这么可爱。」
  「这话听了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说着叹了口气,那副模样实在惹人怜爱。我按捺着内心的情感,轻轻扬起嘴角。
  果然剑士是最适合对战的对象。当烦恼或是烦躁的时候,只要活动一下筋骨就没事了。
  比赛开始前,我为了过去发生的事情和山田哥而烦恼不已,现在我已经搞不懂,自己那时候为什么要烦恼这些事情。这算是神清气爽的感觉吗?
  连我也知道自己很单纯。
  「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只是想来看看妳怎么样而已。」
  他给了我一个令人开心的回答。
  「怎么?你担心大姐姐吗?」
  「大姐姐……妳只大我一岁吧。」
  「但我还是比你年长啊,宗一小弟。」
  他似乎难以接受,噘起嘴来的侧脸可爱极了。我的右手想伸出去抱住他,最后靠着意志力好不容易克制住这股冲动。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抱住他,那岂不是变态的行为吗?我又不是磷小姐。
  「妳怎么了?」
  似乎因为我一直注视着宗一的侧脸,引来了他不明就里的视线。
  这孩子为什么可以如此天真无邪呢?我知道这么形容不太正常,总觉得他……就像小动物一样。
  如果这种形象套用在山田哥或是肌肉男伊藤先生身上,会有许多问题。为什么同样是男人,给人的印象会有天壤之别?男人真是奇妙。
  「我忘记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了。」
  「我来看妳要不要紧。」
  「咦?」
  「妳下一战的对手是莲司哥,我担心妳会不会太逞强。」
  「……你该担心的是山田哥吧?」
  我把手盘在胸前,语气很失落。
  我很高兴宗一担心我,也很开心他把心里的想法告诉我,只是他担心我更甚于山田哥,这一点让我五味杂陈。
  挑衅山田哥……单挑他的人是我,但是我没有逞匹夫之勇的意思。总之现在……我只是不满他这一年来下落不明,让我们担心而已。
  一般来说,捎封信来让我们知道他平安也好。我知道他嫌麻烦,文笔也不好,但他不是会让同伴担心的人。
  我在看见他之后终于能放下心来,但他在那之后若无其事的样子……我觉得他至少要向大家说一声抱歉。
  我只想发泄内心的怒气,看在宗一的眼里似乎把这当成了逞强。
  「他不是收了徒弟,和徒弟一起旅行吗?」
  这让我有些羡慕。
  旅行。狩猎魔物,冒险者的生活。难道我在羡慕过着这种生活的山田哥吗?不受『英雄』的头衔束缚,活得自由自在的山田哥。
  说不定他并没有那么自由,有许多我不知道的束缚。
  「你怎么想?」
  「嗯?」
  「山田哥……他有事瞒着我们。」
  「──」
  我说得斩钉截铁,毫不怀疑。宗一原本轻笑的嘴角变得严肃,视线往我看了过来。
  一年前他是个爱笑的人,但是重逢时他不只表情僵硬,连笑容也变得肤浅。他表面上带着笑,但一旦问他那是不是发自内心的笑容,他又会表现出不解的神情。
  正因为熟悉他本来的笑容,那张笑脸更让人火冒三丈。
  我们不是同伴吗?我们不是可以由衷信任,少数知道原来世界的人吗?
  可是,为什么要露出那种笑容──我这么想。
  「是啊。」
  原因说起来显而易见。与魔神决战的瞬间,大家都知道山田哥那个时候有多么激动。
  他从来没有那么愤怒过。他怒气冲天,即使在事情经过一年后的现在,我依然不时回想起,他当时以我们也不禁害怕的气势往魔神冲去的背影。
  大家肯定都注意到了,虽然注意到了,却没有人问出口。
  只要我们不问,或许他永远不会把事情告诉我们。
  「我认为应该等莲司哥自己说。」
  「这样好吗?」
  「嗯。」
  他露出的表情像在说「我相信哥哥」,我也无话可说。
  如果我向阿弥说出同一句话,她的表情大概也会一样吧。这是因为他们是青梅竹马吗?还是他们都向山田哥敞开了心扉?
  我会这么不满,是因为我想比山田哥受欢迎……莫名地不想输给他,嫉妒的心态油然而生吧?
  我不否定有这么一面,真要说起来,我一点也不想输给男人。
  我知道宗一仰慕山田哥的理由,也目睹过几次那样的场面。
  不论面对多少魔物,即使与体型无比庞大的魔神眷属对峙,被我和宗一连手也无法打倒的魔王狠瞪──他始终站在我们前面。他从不拿实力最差当借口,而是以大人的身份把我们当成了小孩子。他巨大的背影也证明了这一点。
  不过,想成为心爱的人心目中最重要的那个人,这样的想法很正常。
  希望他把注意力放在我而不是山田哥身上,照理来说并没有错。
  初恋对象的眼里没有我,而是担心着山田哥。不晓得该说他是迟钝还是什么,如果他察觉到我的心意还摆出那种态度,我真想拿刀往他的脖子砍下去。
  只可惜,他并没有发现……我忍不住叹息。
  「唉。」
  「妳怎么了?」
  「没事。」
  我的语气有多么恶劣,自己也听得出来。这恶劣的语气不知道是为了有事情隐瞒的山田哥,还是为了人在身边却感觉遥远的心仪之人。
  话说回来,我并未表白心意。虽然我没有隐藏好意的意思,但不敢开口的我也没有资格批评他迟钝。
  我又叹了口气。为了转移注意力,我把手放在腰间的刀上。这把刀因为刚才那场对战扭曲变形,连从刀鞘拔出来也有困难。
  下一场比赛只剩一把胁差……该如何与山田哥对决?
  「我好想赶快砍了山田哥。」
  「好可怕!」
  「比起思考那些复杂的问题,活动身体才是我擅长的领域。」
  关于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我再怎么思考也无济于事。
  山田哥与魔神涅伊菲尔对战时,我们也在场,但是我们没有目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既然这样,只能做现在该做的事。至于我的话,就是要把这种恼怒与气愤等各种情绪,宣泄在山田哥身上。
  「这样的话,我来陪妳吧。」
  「哎呀,真的吗?」
  宗一说着,我的双唇往他耳边凑了上去。我不知道自己是一时鬼迷心窍,还是鼓起了勇气。
  每当这种时候总是会来揽局的弥生和磷小姐不在这里。为了让忽然剧烈的心跳缓和下来,我深吸一口气,隐约闻见了男生的汗水味──也就是宗一的气味。
  「今天晚上你愿意陪我吗?」
  「没问题。」
  呃、真是爽快……呢。
  「那、那就这样吧。」
  「和妳一起训练很有趣。」
  「……是啊。」
  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庞望着我,把手放在后脑勺的笑脸,让我看得想往他脸上挥出一记右拳……然而,我也无法再多说什么。
  因为我太懦弱,还是我是个窝囊废……说起来还不都一样。
  我斜眼看向宗一,发现他正纳闷地盯着我。
  他大概把我当成了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女人,就算他没有这么想,至少也证明了他没有把我当成女人看待。
  「怎么了?」
  他问着我,没有察觉我的意图,那不解的目光实在令人难受。
  即使我在握住刀柄的手上施力,也没有做错事吧。
  「怎么了?」
  「没事,呆头鹅。」
  「……咦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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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2-9 12: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弒神之剑与魔剑士的力量

  我不想抛弃。
  也不想放手。
  ……我根本不想放弃。

  一只小手握住我的右手,将一股热意传了过来。
  在此同时,令人感到温暖的微弱绯色光芒,从那小小的掌心向外溢出。
  女神的奇迹。信仰女神爱丝特莉亚的神官们所使用的奇迹,能治疗伤口、医治疾病的神迹。如果信仰不够虔诚,或是阶级不够高,使用上无法发挥太大的效果,然而握住我手的少女──天城弥生使出的是真正的奇迹。
  她的治愈力宛如让时间倒流,数次救了我的性命。
  不过,就算是女神的奇迹,治疗伤口的时候还是要有不可或缺的东西,那就是接受回复治疗者的魔力。奇迹是藉由让体内的魔力活性化,提升肉体的治愈力,完全不适用于没有魔力的我。
  即使是人称『圣女』,这个异世界里面最强的治疗能力者弥生,对我来说顶多也只有止痛的效果罢了。
  我和弥生独处,在令人联想到医院诊疗室,白色布帘围起的个室里接受治疗。
  她帮我止痛,并且用绷带固定受伤的右手腕。她以利落的动作在我的手腕缠上干净的白色绷带,我从容地看着这一幕。
  用来充当医务室的是一间大会议室,空间足以容纳数十位身穿铠甲的骑士,然而实情却是门口附近人满为患,一大堆人挤不进房间里面。
  行使『回复奇迹』的其中一位神官大喊着「擦伤的人出去」,但室内伤势轻微的人不多。
  这种状况也是无可厚非,一年一次的祭典让大家都失去了控制,其中也有人抱着显而易见的不良企图,想看一眼以『圣女』名号闻名的弥生。
  不管在哪个世界里面,名人(偶像)都不好当。因为没有多少人认得我,所以我不会受到关注,生活十分惬意。
  「哥哥你今天一直在受伤呢。」
  「我也不想受伤啊。」
  弥生帮我包扎绷带时忧心忡忡地说,我这么回应她。
  ……与一般人对战果然不是件简单的事。
  面对人类时,斩杀魔神的经验派不上用场。一旦站到同一个场地上战斗,光是为了挡下对方的剑,就让我的手臂哀声连连。我只是应战奥布莱恩先生以及第二战的对手,手臂就很没用地发出悲鸣。
  真要说起来,我不是接住攻击,而是在闪躲后单方面发动攻势。突袭是我擅长的攻击方式,一对一的正面对决对我来说有很多困难。
  「好,可以了。」
  「嗯,谢谢。」
  她在最后拍了下包扎绷带的手,表示已经包扎好了。
  我握了握掌心,确认手的状态时,手腕感到了疼痛。
  止痛也有极限。我没有出声,只是脸皱了起来,这时脑中随即响起轻细的笑声。
  『这就是你偷懒的证据。』
  啰嗦。身边那么多人让我无法回嘴,只能在心里抱怨。虽然不可能听见我内心的想法,但也许从我的表情也看得出我想说的话吧──
  脑中的笑声又更大声了。
  「幸好有弥生妳在。」
  「……很高兴听见你这么说。」
  她的表情像是无法释怀,大概是因为她无法治疗我的伤势吧。弥生向女神爱丝特莉亚祈求『治愈所有伤痛的异能』,但她无法治愈没有魔力的我,或是已经丧命的亡者,或许她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谢谢,我好多了。」
  「还是会痛吧?你的脸都皱起来了。」
  「没什么,只是点小擦伤而已。」
  『不是瘀青和轻微的扭伤吗?』
  ……真是个爱说废话的搭档。听见艾路曼希尔德这么说,身穿豪华白色长袍的弥生摀住嘴,轻轻笑了出来,肩膀随之颤动。
  笑容总好过阴郁的表情,虽然受到嘲笑的人是我,我并不觉得恼怒。
  我让视线从弥生身上移开,从关上的布帘缝隙间看向医务室。
  虽然是医疗场所,但这里没有摆放特别的设备。室内有五张铺着干净白布的木床,以及弥生现在坐着的木椅加上木桌,共四组桌椅。
  每一组桌椅都坐着白袍的神官,为武斗大赛的参赛者疗伤。
  弥生把平时放下的黑色长发绑在脑后,身上穿的不是制服或私服,而是繍上金色图样的纯白长袍。黑发与白色服装的对比非常适合她。长袍是信仰女神爱丝特莉亚的神官穿着的服装,只是在细节上不一样。
  弥生能使出女神的奇迹,在神官当中具有崇高的地位,人们甚至尊崇她为『圣女』。
  如同兽人与亚人信仰精灵神,人类信仰的是女神。
  受到女神召唤的我们在一般人眼里,就像群高不可攀的人,其中能疗伤治病的弥生更是被当成了女神。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人们尊称她为『圣女』。她不以为意地过起『圣女』的生活,在旅途中救了许多人。
  对我们这群只会战斗的人来说,这是非常值得尊敬的行为,但是弥生真正想治疗……想救的只有一个人。
  那样的情感在她脸上显露了出来,我想起让她出现这种感情的那个人,忍不住苦笑。尽管在帮我治疗伤势,但她的心早已飞到别的地方去了。
  「我也想穿上漂亮的洋装……」
  弥生叹着气说。凭弥生的外表,穿起洋装肯定明艳动人。
  「比赛结束后就能穿了吧。」
  「……我也想穿上漂亮的洋装,替哥哥加油。」
  这个兄控居然换了个说词。
  弥生喜欢宗一,她的每个行为都表现出这一点。即使到了这个年纪,听说她早上还会到男生宿舍叫醒宗一。
  这是兄妹情谊还是其他情感,外人的我不便多加揣测。
  她有时会为了过度的好意而反省,有时会做出让宗一也难掩困惑的肌肤接触。要是谴责她,她会搬出我们是兄妹这个挡箭牌……对彼此而言都是在这个世界里,唯一有血缘关系的兄妹。
  不过,这样的举动在来到异世界之后变本加厉,宗一和他的好友阿弥常来找我商量。
  我知道宇多野小姐提醒过她,但是这一年来似乎没有太大的改变。
  『弥生穿起洋装一定很美。』
  「真的吗?谢谢你,艾路小姐。」
  「是啊。」
  我若无其事地看着宇多野小姐和阿弥所缺乏的丰满低语着。据说和服是配合日本女性的身材设计,那么洋装就是为西方女性的身材设计的服装吧,我这么想着。
  至于我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那就是──那种服装果然还是适合胸部丰满的人。虽然平胸穿起来也好看,但还是丰满的人比较适合……如果我把这种话说出口,势必会遭到宇多野小姐的挞伐,而且是物理性的消灭。
  「洋装啊。」
  「唔,莲司哥哥?」
  「我只是在想,宗一现在有欣赏洋装的心情吗?」
  「唔。」
  毕竟他输给真咲了。
  我这么一说,弥生不满地鼓起脸颊。就算对方没有心情,她还是想让喜欢的人看见自己打扮后的样子吗?虽然她比同龄的少女成熟,从这方面看来她还是个青春期的女孩子。
  「我不是在附和艾路曼希尔德,不过弥生你穿起洋装肯定很适合。」
  「这话真可疑。」
  「好痛好痛。」
  拜托别握住我受伤的那只手啊。
  我不像弥生,没有受到爱丝特莉亚的庇佑,所以就算只是单纯的握力,我也敌不过眼前的少女,实在太丢脸了。
  『莲司还是一样废话这么多。』
  妳没有资格这么说我,我在心里发着牢骚。
  「笑容、笑容。」
  我一指出弥生的神情很可怕,她随即面露笑容。不过,那可怕的笑容是怎么一回事?
  「我只会对一个人露出笑容。」
  「…………」
  说着,她叹了口气。
  眼前的『圣女』大人闹着别扭,说起这话来一点也不害臊。看见她气呼呼噘起的双唇,我不再计较她用力握住我的手,忍不住苦笑。
  真受不了她,她最好稍微隐藏一下自己的心情。
  我没有把话说得强硬,因为我还不知道该如何看待弥生的心情吧。这个问题尽管萦绕在我心头许久,至今依然没有得到答案。
  那是宗一与弥生,在这世界里相依为命的「家人」之间的问题,或许不是外人的我们可以说三道四的领域。这种行为算是逃避还是信任……实在很难说是信任。
  『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在想宗一和弥生的感情真好。」
  「呵呵,那是当然的啰。」
  弥生说着,喜形于色地挺起胸膛。她看起来真的很开心,灿烂的笑容看得连我也不自觉开心了起来。
  治疗我手臂的手稍微加强了力道。
  虽然相差十岁以上,我会觉得难为情是因为她的手实在非常娇小,又很柔软吧。
  我感觉自己不停挥剑的手变得硬邦邦的,非常厚实。
  「好羡慕你们。」
  「是吗?」
  「因为我没有兄弟姐妹。」
  因为没有兄弟姐妹,我才会觉得宗一与弥生他们可爱吗?妹妹和女儿,弟弟和儿子。虽然还不到会有像宗一或是阿弥这么大的孩子的年纪,我和宇多野小姐或许都是以这种心态看待大家。
  我正这么想的时候,弥生笑了起来。那不怀好意的笑容绝对不是我多心。
  「好,结束了。」
  「谢谢妳,弥生。」
  最后她轻轻拍了拍手,表示治疗结束。
  『怎么样?』
  「待会儿稍微挥个剑看看吧。」
  我说着站了起来。这里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伤员,待得太久也过意不去。
  「你战斗的时候不要再受伤了,我是说真的。」
  「这要求有点困难,我尽量吧。」
  说完,我拉开充当隔间的白色布帘。布帘拉开后,我看见了排在我后面的人们。
  里面有几个人受了伤,几乎都是来看弥生的粉丝。
  「让开让开,伤员优先。」
  神官赶走那些人,让貌似参赛者的伤者优先进入白色布帘内。
  「加油……要赢喔,莲司哥哥。」
  白色布帘拉上前,弥生说着,朝我轻轻挥了下手。
  该怎么说呢?那个样子真让人心神荡漾。弥生那副模样让一旁的男生们看得痴迷,一个个笑嘻嘻的……我担心起自己是否也露出他们那种表情。
  也许是弥生待在布帘后面,四周的视线转到了我身上。我没把他们的视线放在心上,离开了医务室。

  * * *

  后来我直接回到休息室,人数比起开始时少了一半以上。既然只有赢得比赛的选手待在休息室里,人数自然会随着比赛进行减少。
  留下来的选手里面,没有看见穿着熟悉制服的少年少女。
  一开始他们几个人聚在一起,随着比赛进行,人数也愈来愈少。可见即使再有才能,这场比赛也没有简单到学生能够胜出。
  『没有看到芙兰榭丝卡。』
  「是啊。」
  她要不是在比赛,就是在我接受治疗的时候输了吧。
  我有些在意,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这时,我注意到留下的参赛者纷纷把视线集中到了我一个人身上。
  我一路获胜,当然会引起注意。再者,比赛时介绍了我的身分,更是引来了不必要的关注。
  我想到这件事就忍不住叹气,接着从口袋里面掏出徽章,在桌上转动着把玩了起来。喀啦喀啦,木桌发出了单调的声响。
  『别玩了。』
  艾路曼希尔德提出抗议,不过我实在是闲着没事做,所以还是玩了一会儿。在我把玩徽章的时候,休息室的门打开,于是我往门口看了过去。
  这时,刚好芙兰榭丝卡走进室内。
  她刚才似乎在比赛。虽然没有明显的伤势,她走路的样子垂头丧气。她的神情阴郁,看起来很沮丧。另外有两个疑似是她魔法学院的朋友,穿着类似制服的女孩子,从旁边扶着她,三个人并肩走着。
  『她输了呢。』
  「……妳讲话真是直接。」
  虽然说妳平常就是这么心直口快──我决定把这话藏在心里。要是我说出口,她要不是闹脾气就是勃然大怒。
  话说回来,我也不能直接问她是不是输了,只是从她那郁闷的神情看来,想必不会有错。
  从时间推算,这应该是她的第二场比赛。第一次出场能赢得一战算是不错的成绩,我这么想着,窥探起芙兰榭丝卡的神情。
  她还没注意到我在这里,也许是不甘心落败了,又或者是难过没有使出全力,她看起来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我在桌上用手支着脸颊,空下来的手拿起徽章。
  「毕竟我没有看到她的比赛。」
  就算想找话聊,没有观看比赛也无从聊起。我没出息地找着借口,这时脑中响起了沉重的叹息声。
  『……你们可是一起旅行到王都的伙伴啊。』
  这不能怪我。我受了伤想接受治疗,又只有这么一个身体。既然这样,你可以延后治疗的时间,等看完比赛再去找弥生──我总觉得会遭到这样的斥责。
  我正这么想的时候,芙兰榭丝卡注意到我,闷闷不乐的神情瞬间绽放出笑容。啊,那一看就知道是硬挤出来的笑容。
  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没那么长,那和她平时的笑容不太一样……但逞强的模样让我不禁苦笑。
  这时,她身旁的两位朋友也注意到我了。
  她们果然也知道我的身分,忽然全身紧绷,露出了畏怯的模样。
  「莲司大人。」
  芙兰榭丝卡有些……消沉地叫着我的名字。她的语气里不见平时的活力,听得连我的心情也不自觉低落。
  『妳好像很无精打采,比赛输了吗?』
  怎么办?我认真思考起是否要把这个徽章从休息室丢到外面。
  「别说得那么直接,笨蛋。」
  『……你不在意吗?』
  这一句笨蛋似乎骂得她委靡不振,她那似男似女的优美嗓音听来有些失落。
  「啊,不,我不在意。」
  我嘴上说不在意,但她在听见战败时那僵硬的神情没逃过我的眼睛。我叹了口气,把艾路曼希尔德放在桌上,用指尖敲了敲中央的宝石。
  『你明明也很想知道。』
  「就算想知道,也不能劈头就问人是不是『输了』。」
  我的说词会更委婉一点……我不讨厌这种开门见山、直截了当的说话方式,只是希望能稍微体谅芙兰榭丝卡的心情。
  她面带苦笑,流露出内心流淌泪水的氛围。
  然而,芙兰榭丝卡身旁的同龄少女没有开口安慰她,只是双眼直盯着我。
  她们看起来很惊讶,而且是非常惊讶。
  「你们第一次听见艾路曼希尔德的『嗓音』吗?」
  我这么一问,体型娇小……年纪大概比阿弥还要小的少女点点头。那副模样再加上可爱的样貌,实在让人不由得联想到小动物。
  另一位身材和芙兰榭丝卡一样修长的少女整个人愣住了,轮流看向我和桌上的徽章。
  我可没有自恋到觉得自己长了一张会迷倒众生的脸。
  「怎么了?」
  「啊,没事。」
  她一听见我的问题,马上把视线移开。她的脸颊有些红通通的,难不成是害羞吗?
  「她们是妳的朋友吗?」
  我把目光从她们身上转向芙兰榭丝卡。一同旅行到王都的旅伴苦笑着,露出了伤脑筋的表情。虽然因为败战而情绪低落,朋友在看见我之后变了脸色,也难怪她会露出那种表情。
  虽然晚了点,我的春天(桃花期)总算来了。我脑中冒出这种愚蠢的念头。
  ……桃花期这个词不存在于异世界,是真真正正的死语。
  「要坐吗?我们可以聊一下。」
  「好、好的──打扰了。」
  她的语气果然不像平常朝气充沛,那消沉的嗓音让我想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遭哥布林围攻后的她。
  当时我用甜果汁让她的心情冷静下来,现在又该怎么办呢?
  话说回来,她只是心情不好,没有混乱或是情绪激动,其实不理会也没差。
  她绕到我的正面来坐下后,陪着她的那两个人看起来没那么紧张了,也分别在她的左右两侧坐了下来。
  「你们好,我是和芙兰榭丝卡大小姐一起旅行到王都的山田莲司……在这个世界叫莲司‧山田。」
  我向她们问好后,身体僵硬的两位少女也介绍了自己的身分。不出我所料,她们是芙兰榭丝卡的学友,身高较高的是同年级的同学,较矮的是小两届的学妹……比阿弥还要小一届。
  自我介绍完后,她们再次陷入沉默。面对我是那么紧张的一件事吗?
  我还以为自己的个性算是平易近人呢。
  我伤脑筋地搔了搔脸颊,看向芙兰榭丝卡,她也露出了伤脑筋的苦笑。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的反应跟她们很像。」
  「咦……我、我有这么紧张吗?」
  芙兰榭丝卡说着,看向左右两侧。她们看起来没有刚才那么紧张,只是身体依然紧绷,肩膀也莫名僵硬。
  『那个时候与其说是紧张,我倒觉得害怕和恐惧的感觉更强烈。』
  因为那时候刚在鬼门关前走过一回吧。我这么一说,她难为情地整张脸都红了起来。面红耳赤的她开口想阻止我继续说下去,又马上闭上嘴。
  最近我们亲近不少,她也能有话直说,不过在朋友面前,她还是得保持矜持。
  就算我不在乎,说不定她面对朋友还是必须谨言慎行。
  我常忘记她是贵族的一员,而我在世人眼中是拯救世界的其中一位英雄……和我这种人闲聊,说不定会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我在意着这种事,以平常不会用的「芙兰榭丝卡大小姐」来称呼她,结果她似乎很介意,露出了奇怪的表情……难道是我想太多了吗?
  『你还是用平常的说话方式吧。』
  「说得也是。」
  『那个样子一点也不适合你。』
  「…………」
  干脆真的从窗户丢出去好了,这个混账。
  也许是我将怒气表现在脸上,芙兰榭丝卡轻轻笑了出来。至于其他两个人……她们看着我,像是看到什么珍禽异兽。
  「她的嘴巴很坏。」
  『你居然有脸这么说。』
  面对芙兰榭丝卡的学友,真希望她能稍微管一下自己的嘴巴。她的个性就是不会看场面,虽然说……她平常就是这个样子。
  如果不是这种个性,就不是艾路曼希尔德了。这么想的我实在是宠溺她的男人。
  「怎么了,妳好像很没精神。」
  「不……那个。」
  「她因为输了而不高兴。」
  芙兰榭丝卡欲言又止的时候,和她同龄……身高较高的女孩子这么说。
  从话里听来,她正为了第二战败下场来的事耿耿于怀。
  「第一次参加武斗大赛就能进入第二战,已经很了不起了。」
  「就是说啊。」
  身材较高的女孩子似乎也有同感,率直地附和我的话。另一边那位体型娇小,桃色秀发的少女也默默点着头,表示认同。
  即使我们这么劝她,她似乎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露出了像是心有不满的暧昧笑容,看起来有些哀伤。
  「妳把事情看得太严肃了。」
  「……是吗?」
  「大家都把妳当成我的徒弟,让妳对自己设下了高标准吧?」
  「唔……」
  我似乎说中了,她明显把视线转到了另一边去。那有趣的反应惹得我呵呵笑了出来,结果她不只是脸,连脖子也变得红通通的。原本她的肌肤就白皙剔透,实在很容易看出来。



  「用不着在意,妳就是妳,不管身边的人说什么,妳只要顺从自己的心意,在自己做得到的事情上面努力就行了。」
  用不着在意。或许我不该把话说得这么轻松。说不定只是我没有察觉,但『我的徒弟』这个头衔对她来说,其实是无比沉重的负担。
  应该对她说些更体贴的话吗?我在内心忍不住烦恼。
  我教她的有陷阱魔法与使剑的方法,另外还有我知道的冒险技巧……就只有这些。
  只教这些就敢自称是这位美少女的师父,我的脸皮可没有那么厚。真要说起来,同为魔法师的阿弥更有资格说是她的师父。
  「如果妳真的那么不满意,明年再继续努力吧。」
  「什么?」
  「没有人规定从魔法学院毕业后不能继续参赛。妳可以继续努力,一直到获得自己满意的结果为止。」
  这次不满意还有下次机会,下次再不满意还有下下次机会。只要活着就能继续努力,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呵呵。」
  芙兰榭丝卡听见我这么说,惊讶地往我看了过来。一会儿过后,熟悉的……旅行时我常见到的轻柔微笑浮现在她的嘴角。果然最适合美少女的表情是笑容。
  「是,我会继续努力。」
  「好。」
  她总算打起精神来了,我松了口气。
  「对了,妳的朋友进入了第几战?」
  「这个嘛……」
  本来我想找个安全的话题和她们三个人闲聊,但是芙兰榭丝卡笑得很暧昧……似乎很苦恼。
  这是不该提出的问题吗?忽然浮现出这个想法后,我大概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说比赛结束了,她们陪着她回到休息室实在是很不寻常的举动。
  换句话说,她们早就输了。
  我想起芙兰榭丝卡说过自己不擅长实战,而且是整个学年里面倒数前几名。
  她们比她更早败下阵来啊。我是不怎么在意,只是同样身为贵族,居然比半年前实力不如自己的芙兰榭丝卡更早战败,她们的心情想必很复杂。贵族难为啊──在各方面皆是如此。
  「那个……很遗憾。」
  「唔。」
  我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们……最后挑选了最没有危险的用词,桃发少女听见后发出了微弱的哀号声。
  『莲司……』
  艾路曼希尔德不知道为什么语气十分错愕……不,我承认是我的错,我应该更谨慎思考话题。
  ……艾路曼希尔德的谴责让我心烦意乱,这句话我真想还给平常的她。我又在桌上转起徽章,『不要闹了。』惹来她的怒斥。
  「总之不用太沮丧,芙兰榭丝卡小姐……还有妳的朋友。」
  「是。」
  芙兰榭丝卡开朗的响应让我的嘴角放松了下来,她的两位朋友则是显得郁郁寡欢。
  「别往下看,要往前。头垂得那么低,连别人的脸都看不见了。」
  我苦笑着说了之后,她们抬起了头。她们没有哭,只是情绪有些低落。
  「不管是失落、难过还是懊悔,都要往前看,还有看向自己的身边。」
  听见我这么说,她们不约而同环顾起四周。
  她们的目光没有看向前方,而是看向身边的芙兰榭丝卡。
  「妳们身边有什么人?」
  「……芙兰榭丝卡。」
  「一个人闷着头苦恼的时候,心情只会愈来愈差。等稍微冷静下来之后,妳们可以看看身边,一定能找到指标。」
  那可能是朋友、伙伴,又或者是什么微小的契机。
  不过,那必定会成为自己的下一步。当烦恼或是焦急的时候,都要想起这句话。
  「这是奥布莱恩先生──这个国家最强的骑士说过的话。」
  「────」
  「至少妳们还活着,没有丧命,可以下次再继续努力──」
  『说到这里,莲司你的下一战快开始了吧?』
  「时间到了吗?」
  在艾路曼希尔德的提醒下,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同一时间,休息室的门打开,一位原本在外面的士兵唤出我的名字。
  「可惜只聊了一会儿。」
  「不,非常感谢您。」
  聊天似乎让她的心情放松了一点,真是太好了。
  芙兰榭丝卡与她的朋友们神情快活许多,果然女孩子就是要配上开朗的表情,美女和美少女更是如此。
  我拿起徽章(艾路曼希尔德),塞进口袋里面。下一战的对手──用不着想也知道,叹息忍不住脱口而出。
  希望与宗一的对战能让她冷静下来……我由衷如此期盼。
  「莲司大人。」
  我心情沉重地迈出脚步,这时有人从背后叫住了我。我转过头去,从椅子上站起来的芙兰榭丝卡正直视着我。
  「请加油。」
  「嗯……我会努力的。」
  我随口回应,再次迈开脚步,勉强忍住了叹息。
  『真咲在等我们啰。』
  「我只觉得心情很郁闷。」
  我想起很适合『战斗狂』这个词的,那位貌美的同伴。虽然她有不输阿弥与芙兰榭丝卡的美貌,但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和真咲相处。
  ……原因很简单,我讨厌战斗,而真咲对战斗──对挥刀情有独钟。
  我左思右想,只得到这唯一的答案。为了让她能够满足,我只能拿出真本事拼命应战,拼命挥舞武器。
  热衷战斗的人──我没有说这种人坏话的意思。
  所以说,我只觉得郁闷。

  * * *

  不晓得是第几次了,我再次站到场上接受欢呼。场内没有再出现樱色的魔力光芒,看来使用那一招会让人精疲力尽,在我和奥布莱恩先生的第一战之后就此绝迹。
  我朝欢声雷动的观众挥手招呼,往周围望了过去。
  这时,欢呼声变得更加响亮。那的确是为了我而发出的欢呼声,让我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自己是特别的人物。
  「你还真轻松。」
  「看起来是这样吗?」
  「是啊。」
  在对手眼中看来,我这样的举动可能不太正经。在对手面前朝观众挥手,的确是不尊敬对手的行为。
  在我挥手的时候,真咲进场,冰冷的视线往我看了过来。
  如果是有特殊的性癖的人,说不定会为了那样的视线忍不住兴奋。我面对她,出现了不合时宜的感想。
  老实说,在所有参加这场大赛的参赛者里面,没有一个是我『有信心一定能获胜的对手』。我既没有抱持轻松应战的心态,也不敢大意或是有任何懈怠。我始终提高警觉,几乎都要精神衰弱了。至少可以趁挥手的时候放松一下,我甚至有这种想法。
  「所以呢?」
  「嗯?」
  「你面对我时,会稍微拿出真本事来应战吗?」
  『她在呛声啰。』
  「……啰嗦。」
  我粗声喝斥艾路曼希尔德,然后叹了口气。
  「……我每一战都拿出了真本事啊。」
  我搔着头,这么回应真咲。
  然而,她似乎不满意我的态度。这一年来有惊人成长的美貌上……她的嘴角像个小孩子一样往下撇。那副模样和她的年纪格格不入,与她的美貌形成对比,相当可爱。
  同一时间,熟悉的魔法『声音』在脑中响起。
  如同宗一与真咲的对战,这一战也是宇多野小姐的声音。她正在向观众介绍我与真咲。
  「你哪一战拿出真本事来了?」
  调侃的语气究竟有几分严肃,又有几分是戏谑。她说话时夸张耸肩的模样,有些神似总是在开玩笑的幸太郎。如果我把这话说出口,恐怕还没等到比赛开始的信号响起,她就把我的头砍断了。
  幸太郎总是装模作样,说话的方式让人搞不懂是认真还是开玩笑,惹来了女生们的反感。她们绝不是讨厌他,我这么觉得。
  不过和重逢的时候相比,她的心情不错。
  要说原因的话,要不是因为宗一,就是因为……可以与我这匹黑马对战。
  『真咲的心情很好呢。』
  「咦?」
  「和宗一之间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唔。」
  喔,看来我一说就说中了。
  原本心情不错的真咲有一瞬间往我看了过来,脸色十分惊讶。
  实在太容易让人看穿了。恋爱中的少女就是这么可爱。我在内心微笑,同时原本揶揄的神情变得正经。凶狠的视线让我不禁背上冷汗直流。
  「原来是这样,你们终于有进展啦。」
  「不用你多管闲事。」
  她的嗓音低沉,宛如从丹田发出来的声音,简直让听者由内心感到恐惧。
  不过,我可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反应就停止捉弄她。她气呼呼的,全身涌出杀气。这种程度的反应现在已经吓不了我了……习惯这种情形的我有些可悲。
  「是是,我没有拿别人的感情世界说笑的意思。」
  「唔。」
  说不出话来的真咲很可爱,我这么想着,把长剑从剑鞘拔了出来。
  我手里惦着轻微的重量,这把剑果然不好使。
  我与真咲对峙,为了确认剑的状况,挥了剑刃损毁的铁剑数次。
  真咲看见我这么做,也轻抚着腰间的刀柄,确认刀的状况。那不是大刀,只有一把胁差。
  她最擅长的大刀经过与宗一的对战后,无法再继续使用。我感觉心情轻松了一点,虽然主要不是因为上述原因……如果身体能力赢过自己的对手使出擅长的武器,我的胜算连万分之一,甚至是亿分之一都没有。
  尤其她对战斗的态度极为认真,即使面对同伴也不会手下留情。
  ……也可以说她没那么机灵,不懂得如何手下留情。
  如果在这个世界认真应战,就算是训练也有受伤的危险。喜欢剑,喜欢挥刀,喜欢拿出真本事来战斗。这样的心情虽然不是无法理解,但希望她多少能体会别人不想受伤的心情。
  陪真咲这种人训练的总是宗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天天都在一起训练。
  既然对方与自己的实力相当,自己能做到的事对方也做得到,她大概是抱持这种心态吧。现在想起来,这真是可怕的念头,一个不小心,就不是只有受伤而已了。
  真要说起来,他们在训练后好像不只一次请弥生帮忙治疗,而且故意不让我们发现。
  他们也知道这件事万一让大人知道,会惹来一顿痛骂……这种行径更恶劣。
  「既然妳赢了宗一,不如叫他答应妳任何要求。」
  「什么?」
  「『赢的人可以提出要求,输的人要答应』,不是常有人开这种条件吗?」
  我开玩笑地说,真咲听见后整个人都傻住了。
  「还有这一招吗?」
  「……妳还是这种傻大姐个性,大哥哥我很高兴喔。」
  「谁、谁是傻大姐啊!」
  这件事暂且不提了。
  我将铁剑收入剑鞘,吐了口气。我嘴巴上说没有自信获胜,但接下来要展开的是刀剑的对决。
  虽然稍微扰乱了她的注意力,一旦比赛开始,这种行为也变得没有意义。真咲在战斗中的注意力就是如此专注。
  ──宇多野的『声音』结束了我和真咲的介绍。
  接着,等我们双方准备好之后,她就会宣布比赛开始。
  「────」
  「────」
  呼……我们正想着同一件事。
  光是视线交会,就有种连思想也交迭的感觉。
  久木真咲,向女神爱丝特莉亚祈求『劈开命运力量』的少女。
  尤其在攻击力上,她是甚至能与身为勇者、获得女神与精灵神两位神祇庇佑的宗一,相互匹敌的魔剑士。没有艾路曼希尔德的我这种等级的对手,就算有十个人也赢不过她。
  我想着这种事,把挂在腰间的剑鞘拆下来,丢了出去,这么做是为了稍微减轻一点身体重量。我和她的战斗方式类似──所以我很清楚,胜负取决于速度。
  真咲摆出拔刀的架势,我侧身把必须用双手握住的长剑举在左腰侧。我们的架势看起来相似,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是收在刀鞘里面还是拔出剑来。
  这样的架势维持了数秒,等待开始的信号。
  冷风吹过脸颊,撼动鼓膜的欢呼声彷佛来自远处。这个样子让我有种错觉,好像有一层膜在我们四周,隔绝了我与真咲以外的所有人。
  时间的流逝变得缓慢,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彷佛连风也看得见。我甚至忘记眨眼,凝视眼前的对手。
  对手也是一样,她的视线里只有我的存在,想必连宗一(意中人)都从她的脑海中消失了。
  我以固定的频率,做出长长的深呼吸。
  重迭。我与真咲的意识、思考和呼吸重迭在一起。空间有限的场地像是无限扩展开来,让人产生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错觉。
  剎那间,一阵强风吹过,她的黑色长发有那么一瞬间遮蔽了视野。
  同一时间,比赛宣布开始。
  我一秒不差地冲了出去,一口气逼近双方的距离。这种行为不算卑鄙,她也不会这么认为。
  长浏海遮住的瞳孔与我四目相对时,我已经踏出了第二步。
  她没有为了我的反应惊讶,而是压低了身体重心。
  拔刀。
  在我意识到她拔刀的瞬间,进入了她的攻击范围。我挥出长剑,胁差也在同时拔出,抢在我的剑之前逼近我的脖颈。她出手利落,行动没有一点犹疑。
  攻击的轨迹相当精准,以最短距离从腰间的刀鞘直接挥向我的脖颈,使出宛如一直线的漂亮一击。
  正因为如此,我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攻势。
  腰从侧身转回正面,顺势将铁剑往上挥。剑往胁差的攻击轨道挥了过去,让那如范本般漂亮的一击落空。
  「唔。」
  刀刃随尖锐的金属声往上弹开。刀身折射阳光,发出眩目的光芒,没有出现变形。
  她急忙把胁差往上挥,避免了刀身变形。
  「呼──」
  因为是完美的攻击,攻击轨迹变得容易判断。我知道她的攻击目标,也晓得往我发动的攻击轨道。既然如此,就可以采取各种因应的手段。
  「啧。」
  「呼──」
  我把往上挥的剑重新举好,这次我把目标放在她纤细的颈项。身体以熟练的动作把剑在往上挥起后直接往下劈去,剑刃直攻颈项。然而,真咲的反应十分迅速。
  她像个陀螺转动,胁差横劈,藉由击向我挥下的剑身,以改变攻击轨迹。
  接着,大动作飞舞的长发试图顺势攻击我的脸部。
  我往后退一步,避开黑发长鞭,这时真咲也往后跳开,拉开两人的距离。
  居然能随机应变运用长发,这一年来她有长足的进步──学会了什么都能拿来当成武器。
  为重振精神,我改用右手持剑,转动起手腕。
  真咲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把胁差收进了刀鞘。
  『不相上下吗?』
  「那是因为她放水了。」
  如果她认真起来,凭我现在没有艾路曼希尔德庇佑的实力,恐怕连第一步也跨不出去。
  应声的同时,我的视线始终紧盯着真咲。她会放水,也是为了让这场「比赛」的战况更加激烈吧。
  既然这样。
  既然这样,她会选择在什么时候分出胜负……我思考着这件事,适度放松全身的力气,并且集中注意力,让我能随时响应对方的攻势。
  我看着压低身体重心,从神速的动作接着拔刀的真咲。
  呼吸一次、两次──
  下一瞬间,她的身体重心比举剑的我更低,一头往我冲了过来。身体重心那么低,根本无法发动攻击。就算我想迎击,真咲的头太低,我也很难瞄准攻击目标。
  「喝!」
  第二次拔刀。
  她在跨出脚步的同时使出可谓神速的一击,我没有迎击,而是往左边跳开。
  幸亏我不顾一切躲开这记攻击,只有右上臂连同衣服被削了一小块皮肤下来,但整个人还是在场上打滚。
  这副模样实在太狼狈了,我马上站起来,确认起真咲的踪影。
  她以像是要粉碎会场石板的气势跨开步伐,我配合她脚上的动作,也往她冲了过去。
  我冲上前去,目标不是神速的锋利刀尖,而是为了挡下无法砍人的刀柄。
  遗憾的是,她似乎看出了我的行动,没有把胁差收进刀鞘。第三次的攻击没有使出拔刀,只是普通的斩击。不过,真咲的斩击比宗一更凶猛──
  「呃──!」
  我赶紧以铁剑当盾,只是剑身居然像奶油一样裂了开来。她的刀究竟是怎么铸造出来的,实在是令人费解的强度。
  遭到斩断的剑身折射阳光,弹飞在空中。
  说实话,剑刃毁损的铁剑根本无法对抗追求极致锋利度的刀──这借口掠过我的脑海。
  「混账!」
  我怒骂着,用仅剩半截剑身,变得轻盈的剑击向胁差。只讲究锋利度的刀缺乏耐久性。如果是「魔剑」的话另当别论,但是钢铸造的刀对上厚重的铁剑,战况对我有利。
  真咲似乎也明白这一点,她明显不想正面对打,往后跳了开来。
  我用双眼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在双脚使力。
  『别让她逃了。』
  脑中响起声音。我没有时间响应,直接展开攻势,对战者的美貌上顿时浮现出惊愕的神情。
  也许她没想到在只剩半截剑身的情形下,我居然主动发动攻击。
  「──哈。」
  笑的人不晓得是我还是真咲。
  如果笑的人是我,那想必是忍不住抽搐,极为可悲的神情。
  被斩断半截的剑只剩约莫短剑的长度,不过也许是刀刃过于锋利导致反效果,这把剑依然能当成武器使用。
  我看着惊讶得瞬间停止动作的对手,这次轮到我以最短距离直取真咲的性命。
  我和真咲有同样的思考逻辑。
  宗一与真咲同为「剑士」,不想输给对方,但其中仍有剑与刀的差异。
  至于我和真咲的情形──我们完全一样,分毫不差。
  什么方式可以更安全、更利落、更简单地──攻击敌人,或是杀了敌人。什么方法可以让自己少一步或是快上半步,取走对方的性命。
  这掌握了我们的命脉,是我们的基础以及骨干。
  没有收进刀鞘的刀瞄准我的脖颈,变短的剑也在同一时间瞄准她的心脏。
  横劈与突刺。如果要说哪个行动比较快,怎么想都是突剌。
  剎时间,真咲的手臂变得模糊,彷佛笼罩上一层薄雾。
  「魔剑士」的实力。她以我们十三个人里面最强大的瞬间爆发力挥动手臂。
  「────」
  惨叫声与吶喊声同时从嘴里发出,我奋力压低身体重心,躲过这一击。几根没来得及闪躲的头发飘散在空中。
  ──居然避开了,这个女人。
  毛骨悚然。冷血的视线紧盯着压低身体重心的我。
  受到震慑的我无意间退后一步,接着又来了一记攻击。大刀挥向一秒前脖子所在的位置。
  她没有使出胁差。
  她右手握住「刚才不在手中」的大刀,左手握着胁差。
  「哈──」
  嘴角轻扬。
  宇多野小姐在脑中讲着什么话,我听不见。
  「艾路曼希尔德。」
  我以翡翠色的长剑而非断裂的铁剑,挡下朝我心脏直击而来的大刀刀尖。
  接着胁差展开连续攻击──我以断裂的铁剑接住攻势。
  巧合的是,我们连攻击方式都一样。
  二刀流。然而,我们原本都不是用这种攻击方式的人。
  我把只剩半截的铁剑丢到场外,右臂一挥,翡翠色剑身的神剑绘出轨迹。真咲同样也把胁差收进刀鞘,接着把大刀收进刀鞘。
  『这样好吗?』
  「这样战况比较激烈吧?」
  『之后你要是挨骂,我可不管。』
  艾路曼希尔德的语气听起来很开心,或许是激烈的战况让她热血沸腾了起来。
  宇多野小姐不再说话,这表示现场可以交给我们自由发挥吧。
  ──如果要拿出真本事来战斗,我可不想输。
  真要说起来,在刚才那次攻防战上,我的剑击中了她,赢的人是我。真咲不该大意,也不该放水。不过,拿出真本事……先拿出真本事来的人是她,她不能有怨言。
  我搬出这样的借口,将我明明面对着年纪小了将近一轮的少女,却拿出真本事来的举动正当化。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决战。」
  我用翡翠色长剑摆出※八相的架势,剑身保持水平,剑尖指向真咲。至于真咲她──(编注:将剑扛于肩上,嘴与剑柄平行。〕
  「────」
  情感从她的脸上消失,她可说是面无表情,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
  受精灵神强力庇佑的魔剑……收在炽炎般绯色刀鞘中的刀。
  魔力收在刀鞘里面,却抚过脸颊。
  好热。
  在冰冷的风里,我汗流不止。我冒汗不是因为紧张或是恐惧,而是真的很热。
  魔剑会随真咲的情感改变特性,在她冷静的时候冷冽,在她平静的时候如风轻盈,在她郁闷的时候如岩石般沉重。绯色是──愤怒,如火焰猛烈。
  会有这股怒气,也许是因为被没有受到艾路曼希尔德庇佑的我步步进逼吧。这是我能想到的原因。
  ……又或者是,她是为了重逢时的那件事生气。
  「上啰,艾路曼希尔德。」
  『既然要打──就放手一搏吧。』
  身体比刚才轻盈,熟悉的搭档比铁剑更顺手。
  在我蹬着石板前进的同时,真咲压低身体重心。她摆出和先前一样的架势。接着拔刀。
  等待的架势。我一鼓作气往她逼近,用八相的架势冲上前去直接展开攻击。
  然而。
  「────」
  挥出的神剑被弹了开来,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鞘。
  波纹的刀刃与微弯的形状──她一口气拔出比胁差更长的刀,利用拔刀的速度使出最迅速的一击。
  ──我没有时间哂舌,抽回被弹开的神剑与手臂。
  当我摆出防御架势的瞬间──被击飞了出去。这不是开玩笑,我甚至来不及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就摔到了会场角落。
  力道拿捏得刚刚好,我没有掉到场外。
  我没有时间赞叹,看向场中央照样把刀收入刀鞘的真咲。
  ……看不见。我甚至分不出那是突剌还是劈斩,忍不住吐了口气。
  『还好吧?』
  「……没事。」
  我与真咲的差异。我们同样是从异世界被召唤到这里的人,同样是由女神赋与异能的人,我们一起步上打倒魔神之旅。
  不过,我们之间有关键性的差异。女神爱丝特莉亚的庇佑。身体能力的强化。庞大的魔力。
  这些我都没有,这就是人称『英雄』的同伴,与『不是英雄』的我的差异。
  不过,这也是我能迎战真咲的原因,因为受女神庇佑的她也是艾路曼希尔德──『弒神』的对象。
  解放的制约有三项,『本人战斗的意志』、『参加武斗大赛的约定』……以及,『与神之眷属战斗』。
  我思考着这件事,将右手的剑转了一圈,接着呼地吐了口气。
  现在的我解放了哪几项制约,这件事真咲知道,负责向观众解说战况的宇多野小姐也注意到了。
  凭我现在的实力,赢不了真咲。
  真要说起来,即使解放六项制约,也很难赢过她。
  我和真咲的差距就是如此遥远。
  「我要上了。」
  『…………』
  弒神就是这么一回事,必须把周围的事物、自己,和想要守护的对象,全部放在天秤上衡量。必须这么做,人类才能杀死神……
  搭档一声不吭。她没劝告我同伴不要自相残杀,也没阻止我打没有胜算的仗。
  「喝!」
  我再次主动往她冲去。这次瞄准的不是颈项而是手──往刀柄使出一记横劈。从刀柄与刀鞘的方向,可以判断出刀身会使出什么样的攻击。往刀刃会经过的地方劈出的一剑,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出的刀弹了开来。
  如果是一般的刀,把剑弹开的冲击势必会毁损刀刃,然而由魔力形成的魔剑毫无损伤。即使遭受破坏也能恢复原状,实在是很方便的武器。
  神剑(艾路曼希尔德)弹了出去,曝露在外的身体没有防备,接着──
  「──看我这招。」
  在拔刀把剑弹开后由上往下劈斩,这一连串的动作……是真咲最擅长的攻击方式。
  正因为我很清楚她的行动──
  「啧,纠缠不清──」
  伴随尖锐的金属声,我将延伸至左上臂的翡翠色臂甲举在胸前,以上臂为盾,挡下这一击。
  连巨魔的一击都无法造成伤害的弒神武器(艾路曼希尔德),竟部分碎裂,散落在空中。
  『上。』
  我以右手举起神剑,挥了下去。
  「唔!」
  这次真咲终于招架不住,架势瓦解,往旁边跳开躲过这一击。我没放过这个破绽,立刻追击。左臂维持在装备臂甲的状态,我用双手握住神剑,把剑举到肩上。
  细长的长剑变形成超大剑,与刀对比的这个武器──
  「喝────—啊!」
  毫不犹豫地往重心不稳的真咲挥了下去。
  挥下的超大剑劈中石板,碎片往四处飞散。
  真咲早已不在那里。我没有重新举起超大剑,而是直接横劈着斩向背后。
  然而……
  「我赢了。」
  真咲把超大剑当成立足点踩在上面,刀尖指向我眼前。那是一把没有颜色,半透明的刀。她最擅长的无心刃──风之太刀,比艾路曼希尔德还要轻巧的锋利魔剑。
  真咲把刀举在下方,站在剑上面。我仰望着她……
  「裙子里面都──」
  我扭过头,避开了随之而来的踢击。
  超大剑挥动后,真咲随之落地。在真咲的脚碰到地面之前,我迅速让超大剑变成长剑,往她发动攻击。只可惜她用刀鞘接住攻击,趁势拉开距离。
  「变态、色狼、笨蛋、变态──我要跟大家讲。」
  她气得像个小孩子一样,痛骂出来的尽是些可爱的字句。凛然的表情配上的不是怒气,而是腼腆。虽然没有按住裙子,但她连耳朵都红了。
  另外,她的目光比之前还要凶狠──我把臂甲举在眼前,发出了「铿」的低沉声响。
  我挡下了真咲瞬间发动的斩击,那是一记随便──从先前的攻势看来,就像小孩子一样蛮横的攻击。没有技巧也没有直觉可言,只是胡乱的攻击,但是速度非常快。我尽全力用左臂的臂甲与右手的神剑挡下攻击,格挡她的攻势。
  『……受不了你。』
  这错愕的声音不知道是来自艾路曼希尔德还是宇多野小姐,我没有时间确认,真咲就往我发动了猛烈的攻势。
  刀刃就算使出粗暴的攻击也不会毁损,简直是犯规。我在内心嘶吼着。
  双手的感觉变得迟钝,只是挡下攻击,手臂就受到了严重的创伤。
  最重要的是,她的攻击速度愈来愈快。问题在于她还游刃有余,而我已经使尽所有招式。再这么下去战况对我不利,体力会比精力更快耗尽,这一点我也心知肚明。
  「呜────!」
  我咬紧牙,苦闷声从唇齿缝隙间泄漏了出来。
  我很清楚自己到了极限,撑不下去了。
  尽管清楚──我不想放弃,我要奋战到确定战败的最后一刻。
  因为……就算出丑,就算丢人现眼,我也不想输给同样是人类,比自己年轻的女孩子。
  她的胡乱攻击阻碍了我的攻势,我奋力格挡。在这段期间,也许是在痛殴我的同时逐渐恢复冷静,攻击显得愈来愈犀利,神剑与臂甲难以防御。
  啊啊,真是……令人羡慕的才能啊。
  我们的想法相同,所以我知道她想使出什么攻击。必杀。我和真咲的剑就是为此而存在。斩下首级,砍断关节,剌穿心脏。只消一击。不管受到多少次攻击,一击收拾对方──这是最理想的状态。
  我的神剑被弹了开来,装备臂甲的左臂也被挥开,正面──也就是心脏显露在外。
  「看我的──」
  我随即转过身,躲开这一击。
  如果要往身体使出一击毙命的攻击,下手的目标显而易见。虽然知道是哪里──弹开的神剑还来不及回防,她便以神速使出了第二击。我转动身体,挥出左臂,让刀尖偏离轨道。
  不过,第三击接踵而来。她迅速用左手拔出的胁差一挥,连同衣服划开了我的腹部。
  我感觉到烧灼般的疼痛,不过从过去遭到攻击的经验,我判断受伤的只有皮肤。不知道她是刻意这么做,还是我在无意间往后退开了半步。
  在这一瞬间,真咲的动作停了下来。
  握住神剑的右臂往下挥,她往后一跃,轻松躲过这一击。
  这个时候,大刀与胁差都收进了刀鞘。
  我维持挥剑的架势,身体一动也不动。恐惧让我全身僵直。
  来了──
  我没有放弃,而是做好心理准备……凝视着真咲。
  『莲司,准备迎击!』
  这句话在脑中响起的同时,我放开神剑。翡翠色的长剑尚未落在地面,大刀以极快速度往我袭来,即使我已解放三项制约,此时的动态视力也还是看不清楚。
  我用戴着皮手套的双手接住刀身。
  我看不清楚攻击,完全是凭直觉行动。
  必杀的一击。绝对的一击。那就是颈项。
  换作是我也会采取相同的行动。如果要做出绝对致命的攻击,就要攻击脖颈。因为知道她的攻击方式,我才能在最后做出垂死的挣扎。就算看不见,我也知道她要攻击的地方。
  我正要抢下刀的时候,腹部感觉到了冲击。
  难不成她早料到我会使出空手夺白刃这一招?她镇定地把我踢飞出去。我被使力踢了出去,摔倒在石板地上,视线一角看见因为踢击的力道飞起的裙襬与摇曳的黑发。
  不过,攻势尚未结束。我摔倒在地上的时候,看见她为了一口气分出胜负往这里冲了过来。
  「──哈。」
  低沉的笑声自然流泄而出。
  我讨厌战斗──然而,我和艾路曼希尔德最能发挥的场所正是战场。
  我利用遭到踹击的力道拉开距离,跪立着用右手挥出一击。眼前的石板出现一道横向的裂痕,我轻吁一口气,深深一呼吸。我用力握紧神剑,瞪向真咲。
  四肢溢出翡翠色的魔力光芒,随风飘摇后消散。
  忽然间,真咲的脚步停了下来,原本面无表情的脸明显扭曲变形。
  「怕什么──放马过来。」
  我好整以暇,随口说出的一句话。
  「────」
  这一句话让她重新举起大刀……在此同时,脑中响起宇多野小姐的『声音』。
  宣告由真咲获得胜利。
  「…………」
  「…………」
  『……莲司,下面。』
  我顺着艾路曼希尔德的提醒看向下方,那里不是白色的石板,而是褐色的地面。
  看来我是在刚才遭到踢击的时候,摔出了场外。
  「…………」
  右手依然显现出神剑的我,用左手摀住了脸。
  什么「放马过来」嘛,真是丢脸死了。
  「咦、咦咦咦……」
  真咲伤脑筋地哀叫着,也难怪她会有这种反应。对战如此激烈,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根本打不过瘾。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全身感觉到疼痛。
  经过那么剧烈的对战再加上踢击,身体会痛成这样也不奇怪。
  『真遗憾。』
  哪里遗憾了。我发着牢骚回到场上。这时,真咲往我伸出右手。
  「我差点就输了。」
  「真敢说……妳明明还有力气。」
  我痛得快昏了过去,而且还气喘吁吁。相较之下,真咲连一滴汗也没有流下。这就是『不是英雄』的我,与其他十二位『英雄』的差距。
  「好啦,快向观众挥手。」
  我按捺住各种情感,改用左手握住神剑(艾路曼希尔德),向四周挥手。真咲忽而厌恶地板起脸孔。
  「我不喜欢这种哗众取宠的行为。」
  「不要摆出那种臭脸。」
  我一时晕眩,险些摔倒……我咬紧牙关,硬是忍住了。
  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现出脆弱的一面,这场大赛只是『英雄』的另一个游乐场。不能示弱,必须让众人见识到自己的强大。
  在我身旁,真咲也同样挥起了手。
  「不能依照自己的好恶行事,这才是大人。」
  「我只有十九岁,不像山田哥你都快三十岁了。」
  这回答惹得我咯咯笑了起来,神剑(艾路曼希尔德)化成翡翠色的魔力光芒后雾散。
  『山田。』
  忽然间,宇多野小姐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观众们没有反应,看来听见的只有我们。
  『到空着的休息室来,马上过来。』
  啊,她果然生气了。我这么思考的时候,脑中浮现出竞技场的地图。地图中有一个地方闪烁着光点,大概是要我到那里去吧。
  比赛时做得太过火了……我稍微有这样的自觉。
  那才真的是引人注目的行为、那是为了取悦观众的举动……这些借口浮现在我的脑海,我往旁边一瞧,真咲不同于刚才的模样,正笑容满面地挥着手。
  「你准备承受一年份的怒火吧。」
  「祝妳在决赛输给九季。」
  她在比赛中赢过我,而我则在比赛结束后遭到宇多野小姐怒骂。这样好像让她气消了。
  我第三次参加的武斗大赛,就这么画下了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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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2-9 12:57 | 显示全部楼层
    终章

  「好,可以了。」
  「好痛……」
  与真咲的比赛结束,在只有我和宇多野小姐独处的休息室里面,出现了微弱的哀号声。不消说,哀号的人是我。这种场面通常哀号的都是女性,难道那只是我的妄想吗?
  我这么想着。那艳丽的黑发,以及从黑色礼服底下窥见的白皙肌肤,显得妖艳动人……也让人有这种遐想。
  我的上半身赤裸,只有腹部包扎绷带。这的确是不错的场面……只可惜在比赛结束后,我连开玩笑的力气也没有。
  我没有像平常一样说笑,而是轻轻摸着受到攻击的地方……比赛中遭到砍杀的腹部。紧紧包扎的绷带歪七扭八,如实道出人称魔女的这位女性有多么笨手笨脚。
  「怎么了?」
  「没什么,没事……谢谢妳帮我包扎。」
  「……我倒希望你不要受伤。」
  我露出心知肚明的笑容,向她道谢,这时她疲累地垂下了双肩。
  「因为我受伤很难痊愈。」
  「不是那个原因,笨蛋。」
  这话真过分。我耸耸肩。
  她用在孩子们面前绝不会说出的轻柔语气斥责我,我微微一笑,她接着把从医务室借来的绷带等物品,放回类似急救箱的盒子里面。
  「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从口袋里面掏出徽章(艾路曼希尔德),然而搭档不在那里。
  这么说来,在来到休息室的路上,我把徽章交由阿弥保管。阿弥应该正和芙兰榭丝卡在充满节庆气氛的王都里悠闲散步。
  第二战……我虽然抵抗过,还是被真咲打得落花流水。说不定她正和慕露露暴饮暴食中。虽然说,慕露露随时随地都在大吃大喝就是了。
  除了艾路曼希尔德,菲洛纳也在场,应该不至于让她们吃太多吃坏肚子。
  「直接打一架果然是和好最好的方法。」
  「你因为这样受伤,不是让我担心吗?」
  「抱歉老是让妳担心,我是说真的。」



  「…………总有一天会有人对你下手,那个人就是我。」
  她用傻眼的视线──也就是白眼往下看着我,我不禁苦笑。
  真咲也许是在激烈对战中宣泄了怒气,后来没有再追问一年前发生的事。宇多野小姐确实是有可能找机会下手,我忍不住这么觉得。
  到头来,根本没有解决任何问题。
  「好可怕。」
  「不知道是什么人宣传出去的,我可是『魔女』。」
  谁叫她的目光凶狠,又老穿着黑色系的衣服……我想原因出在她自己身上吧。
  「你觉得谁会获胜?」
  「真咲吧。」
  对话结束,沉默。没有人接话,不过我并不觉得坐立难安。
  宇多野小姐接着把窗户打开,冷风吹进室内,窗帘剧烈摇动。因为上半身赤裸,我觉得有些寒冷。
  不过,我也觉得精神稍微振作了点。
  「不要太乱来。」
  阳光的对比,加深了她自身漆黑的形象,站在窗边的宇多野小姐喃喃说着。
  那声音小得连我也很难听见,于是我顺势假装听不见。
  ……纷乱度日,或是在动乱中生活。
  我这个人脑袋不灵光,只知道这两种生存方式……脑中思考着这样的借口。
  这时,耳里传来有人在走廊上奔跑的声音。宇多野小姐似乎也听见了,往我看了过来。一会儿过后,脚步声在门前停下来。
  然后,响起了两次敲门声。
  「打扰……了?」
  战战兢兢地从门后探出头来的那个人是结衣,她和在露台上看见的时候一样穿着洋装,安娜斯塔西亚坐在她肩上。
  「对不起。」
  她的身体瞬间僵直,马上把门关了起来。动作之快,实在不像平时慢吞吞的结衣。肩上的安娜斯塔西亚好像发出了惨叫声。
  「怎么了,结衣?妳的脸好红──」
  门外传来宗一的声音,大概是来通知我们由谁获得最后的胜利。
  「啊啊。」
  结衣会面红耳赤,原因肯定出在上半身全裸的我身上。
  尴尬的气氛在室内飘散。
  「……我还要去别的地方。」
  到头来,我们没有深入交谈,这段时间她只是帮我疗伤而已。
  我穿上衣服,宇多野小姐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爱丝特莉亚。要是再不去见祂,祂就要发飙了。」
  这样啊。宇多野小姐只轻声应了这么一句话。

  * * *

  飘浮感……无重力感让我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大家正在庆祝武斗大赛圆满落幕,享用藤堂的餐点吧。我想着这种事,肚子好像饿得叫了起来。
  我望向周围,四周空无一物。
  这附近三百六十度,上下左右全部统一为白色。正因为这地方没有其他色彩,才适合『祂』居住吧。
  这里是向王城大圣堂的女神像祈祷,在被女神听见祷告后,并且获得允许的人才能到达的地方。
  静谧而且圣洁的空间。
  只有少数几个人能到达的圣域。这地方给我这样的印象。
  「你终于来了,莲司。」
  待在这里时没有实体,只有像是光芒或是光波的媒介……总之没有肉体的祂不知道为什么,在我面前坐在有如王座的椅子上。
  纯白的世界,几近白色的银发,点缀着银色饰品的美丽白色洋装在祂身上显得极为优雅,令人目眩神迷的白皙肌肤从洋装底下露了出来。
  王座也是由银制成,座垫是有如白色皮革的材质。在如此拘泥于白色的空间里,唯一不同的颜色是金黄色的瞳孔。
  冷静得甚至让人感到冰冷的瞳孔凝视着我,嘴角抿成了一直线。
  祂显然很不高兴,脸上的表情,与据说是仿制祂打造而成的,王都里面最有名的大圣堂银女神像脸上那柔和的微笑完全相反。
  女神爱丝特莉亚,制造出人类的光之女神。
  将我们召唤到这个世界,请求我们讨伐魔神的女神。
  祂有如女王般坐在王座上,纤细的双脚跷着腿,俯视着我。
  「爱丝特莉亚女神,别来无──」
  「奉承的话就免了,抬起头来。」
  地面──真要说起来,四周一片纯白,连上下的区隔也变得模糊。我跪在祂脚边问候时,祂干脆地打断了我的话。
  我知道祂心情不好,看来祂十分气愤。
  原因恐怕在于我这一年来都没露面吧。
  我思考着该如何道歉,抬起头看见了祂俯视的冷冽目光。祂的样貌端正,使神情看起来更是骇人。如果要比喻的话,祂的样子和宇多野小姐生气的时候一样可怕。
  「我等你很久了。」
  然而,祂接下来说出口的话里面,温柔的语气甚至像在慰问他人的辛劳。
  她将双腿改为并拢的坐姿,轻细的磨擦声传到我耳里。气氛似乎变得柔和了一点。
  「这一年来怎么样?」
  「……还过得去。」
  「这样啊。」
  祂好像听懂我口中的「还过得去」是什么意思,语气十分轻柔。祂站起来往我看了过来,温柔地瞇起双眼,和刚才的表情截然不同。
  那是闹着玩的吗……实在对心脏很不好。
  我感觉到来自女神大人的压力减轻,不自觉松了口气。这一年来,祂的个性变得很有人味。这是值得开心的事吗?我犹豫着,小心不让祂察觉我深吁了一口气。
  「一见面就叹气,不会太失礼了吗?」
  「还不是因为您变得那么有人情味。」
  「是吗?我自己倒是没有感觉。」
  祂的话不知道有几分真假,我又吁了一口气。这时,那张甚至令人感到冰冷的美貌浮现笑容。
  那表情──神似记忆中的艾路。这也难怪,毕竟她诞生自爱丝特莉亚的魔力,两者相像也很合理。
  容貌相似,个性却有如天壤之别,说起来就像一对母女。爱丝特莉亚、艾路与艾路曼希尔德,如果要用言语来形容,大概就是这种关系。
  「既然你到这里来,可以视为你决定前进了吧?」
  「叫我过来的人是您吧……我听艾路曼希尔德说您要我过来一趟。」
  「……这一年来,不管我再怎么叫你,你也没过来不是吗?」
  「这个嘛──世界好像又面临危机了。」
  听我这么一说,女神开心地咯咯笑了起来。真的是像极了人类的动作。
  「所以说,」我顿了一下。「您又要我们打倒魔神了吗?」
  爱丝特莉亚听见我这问题,缓缓摇了摇头,银色秀发配合她的动作轻盈晃动。
  「莲司,这个世界现在有异状像涟漪般向外扩散开来,你注意到了吗?」
  「您指的是魔神眷属以及魔物出现异常动静吗?」
  黑猪(半兽人)与巨大鬼怪(巨魔)、引起艾路曼希尔德反应的骷髅,牠们身上都有魔神涅伊菲尔的心脏碎片。
  再加上栖息于废弃矿坑里的魔族、黑色半兽人召集的族人,不可能出现在伊姆内几亚大陆的情况接连发生,不论谁都会察觉异状。
  「对,最重要的是前者──祂的眷属出现在世上。」
  那果然不是自然产生的特殊物种,其实是魔神眷属。虽然我早就确定了,从他人口中听见的感觉还是不一样。
  「我有一个问题。」
  「请说。」
  「我亲手杀死了魔神。」
  「对。」
  「既然魔神死了,为什么会出现新的眷属?照理来说,只有魔神能制造出眷属。」
  「那是因为涅伊菲尔的尸体存在这世上。」
  「…………」
  这句话让我喘不过气来,难受得彷佛让人紧紧抓住胸口深处的心脏。
  「……尸体?」
  「对,翠尼利亚应该把东西送到你手上了。」
  经祂这么一提,我记起了──魔神的心脏。美如宝石,比矿石还要坚硬──惊悚不祥的黑色心脏碎片。
  慕露露受精灵神(翠尼利亚)委托拿过来的那个东西,还有废弃矿坑里的魔族持有的物品。
  「那是心脏碎片吗?」
  「你以为那是心脏吧。」
  从祂的说法听来,像是在说我们的推测完全错误。
  话说回来,这么说也没错。关于神明大人,我们大多只能自行想象,套用先入为主的观念。因为具备大量知识,我们并未特别感到怀疑。
  电玩、电影、漫画、轻小说,我们的世界有丰富的娱乐活动。
  来源不只国内,还有外国,这些娱乐活动里面,有着从我们的世界看来属于异世界的魔物与神祇,甚至是各种关于亚人、兽人与妖精的知识,这些知识也适用于这个世界。
  栖息在森林的魔物与野兽怕火,栖息在水边的魔物怕雷。水克火、雷克水、土克雷,风克土。可从属性的概念来思考的这些知识,成了我们在这个世界战斗的强大武器。
  这不是电玩而是现实世界,因此产生了许多问题,不过──我们可以笃定地运用只有我们具备的知识。
  所以魔神也……我粉碎『心脏』这个位于肉体中心的弱点,砍下首级。我以为这样就可以了……粉碎的『心脏』似乎就是魔神的主体。
  「所以说?」
  「因为你粉碎了主体,那些碎片产生出眷属,就是这么一回事。」
  听见祂这么告知的瞬间,我感觉肩头无比沉重,头痛不已,我用手指按住了太阳穴。难不成造成这种情形的罪魁祸首是我吗?
  「不过,问题不在这里。」
  「嗯?」
  「太好了呢。」
  「……感谢你的安慰。」
  「那是你平常说话的语气吧。」
  「感谢您。」
  我更正自己的用词后,女神毫不隐藏嘴角的笑意。
  在世界面临危机之际依然从容自若,祂总是这个样子。想到这里,我不禁叹了口气。
  「您要我讨伐那些刚诞生的眷属吗?」
  「我很希望你能这么做,可惜会来不及。」
  「来不及?」
  我回问着,祂的说法让我不解。如果刚诞生的眷属会造成世界危机,来不及这种说法很不合逻辑。既然不合理,究竟是『什么事』来不及。
  我静默不语,等待祂的回答。
  「所谓世界的危机,是指魔族试图让涅伊菲尔复活。」
  「……复活?」
  我如鹦鹉学舌般问了回去,忍不住纳闷。
  「复活根本是无稽之谈。」
  「是啊……就算是最接近涅伊菲尔的魔王──雪尔法也做不到。」
  这个名字让我想起魔王雪尔法,那是在讨伐魔神的旅途中对战过许多次的对手,最后与我们并肩作战,一起对抗魔神……不过──
  「她不会希望涅伊菲尔复活……」
  「你很清楚嘛。」
  「……这是我的直觉。」
  虽然无法想象那个战斗狂在想什么,只有这件事我可以断言。
  魔神(涅伊菲尔)心满意足地过世了。至少在最后一战结束时……祂说「我很开心」,接着便安稳离世……想到那些被卷入的人,以及死去的人们,这件事固然让人高兴不起来,但眼见魔神丧命的雪尔法不可能会希望魔神复活。
  这种个性该说是刚正吗?她把界线画得很清楚。
  「……但是,就算是神,还是不可能死而复生。」
  「结果如何──莲司你应该也很清楚,因为你在一年前许下了相同的愿望。」
  「……啊啊。」
  最后一战。决战。
  ──那个时候我失去了艾路,在她死后,我以她的性命换来成功『弒神』。
  然后……我祈望艾路复活,因而诞生了艾路曼希尔德,魔神(涅伊菲尔)想必也会以完全不同的形态复活。
  这就是爱丝特莉亚的意思。
  『完全迥异的形态』会是什么样的神祇──也许问题就出在这里。
  「祂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
  「什么意思?」
  「涅伊菲尔──是不是还存有身为神的意志,还是只有力量的破坏化身……又或者只是个容器。」
  「所以说,您不会知道。」
  「虽然神不只一次让自己创造的人类或是亚人将其复活,但由连眷属也不是的物种让神复活,则是第一次。」
  这么说来也有道理。
  艾路尽管诞生于女神的魔力,女神的力量也不能让她完全复活。
  她丧失大半的记忆,连我的事也几乎全忘光了。
  以前的艾路与现在的艾路曼希尔德是完全不同的人。
  不是魔神让魔族复活,而是魔族让魔神复活,实在难以想象会发生什么事。
  虽然是世界危机,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也许是因为──我也做过同样的事情吧。
  我遇上艾路曼希尔德这位搭档,涅伊菲尔肯定会变成──不同的形态。这种事让人感到很悲惨,很痛苦……又会有许多人因此牺牲。
  那位魔神令人痛恨至极。如果祂以原来的状态复活,说不定我又必须拿出全力应战。即使明白这么做会造成多少牺牲。
  这是个无趣的世界,祂这么说过。
  爱丝特莉亚守望这世上万物的生活,翠尼利亚喜好在安稳与和平中休憩……涅伊菲尔需要的则是斗争。
  借由斗争达到成长与进化,以及栽培自己的敌人。
  这就是涅伊菲尔的心愿与祈望。
  祂破坏世界的理由,是为了与守护世界的人战斗。
  这种意志究竟会留存下来,还是只剩下力量,或是成为单纯的容器,无人知悉。
  不过──这种热爱斗争的神,不能置之不理。
  「来不及又是什么意思?」
  「涅伊菲尔破碎的主体碎片实在多不胜数,在复活之前,不可能全部讨伐完成。」
  如果我一个人做不到,还可以拜托宗一他们……虽然我这么想,但既然爱丝特莉亚都把事情说得那么严重了,必定是诞生了为数众多的眷属,凭我们的力量也讨伐不完。
  「不然该怎么办?如果要我再杀死一次复活的涅伊菲尔……」
  我一个人做不到,不论实力还是性命……各方面的条件都不足。
  ──艾路曼希尔德受到的七大制约。在知道全部的制约后,凭我一人之力实在无法与神战斗。
  『本人战斗的意志』。
  『保护某人的意志』。
  『实现与同伴的约定』。
  『与神或其眷属战斗』。
  『获得爱丝特莉亚的庇佑』。
  『同伴死亡』。
  ……还有第七项制约。
  我一个人无法战斗,如果没有同伴──没有许多同伴,就无法释放全部的力量。最重要的是──必须以大量的牺牲为代价。
  我的实力没有坚强到可以一次释放所有的力量。
  如果七项制约全部解开,要我独自应战魔神(涅伊菲尔)也不是问题。不对,我赢得了祂。我和艾路……艾路曼希尔德的力量,是专门用来弒神的。
  「这世界经过与魔神的一役后已奄奄一息,无法再承受下一次的战争。」
  「…………」
  丝绢般的银色秀发,伴随祂的每一个动作轻轻摇曳。
  「莲司,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好。」
  「不完整的神──魔神,由你来引导。」
  只是,这句话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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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2-9 12:58 | 显示全部楼层
  番外篇 战斗的开始

  全身疼痛。
  在床上醒来时,一开始感觉到的是甚至让人疼痛不已的疲惫感。
  不只是双手双脚,腹肌和脖子也觉得痛,痛得几乎连在床上翻身也有困难。在疼痛中翻过身后,映入眼帘的是各种高级骨董,有画作、壶或是桌椅。
  这些骨董随便拿一个去店里卖,都可以让生活暂时高枕无忧,即使是外行人的眼光也看得出来。
  遗憾的是,这个世界没有专门收购骨董的店家,但也说不定其实有,只是我从来没看见过。
  不可能存在我房间里面的这些骨董,让我知道了眼前的现实不是梦境。
  我睡的床宽敞得能让两个大人躺在上面,床单也很柔软。在一个万年睡在地板上的人眼中,这实在是张高级的床。
  ……我思考着这些事情,试图逃避现实。
  不晓得逃避了多久,窗外响起了吆喝声。从窗户可以看见太阳依然低垂,可见天刚亮没多久。
  然而,外头却传来吆喝声与刀剑交击声。因为过着平凡的生活,不常听见金属撞击的声音。这声音断续响着。
  这声音代替闹钟,头脑总算清醒了过来。
  「──」
  一坐起来,腹肌内部的内脏就感觉到阵阵疼痛。或许会有人骂我这是缺乏运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面,我没出息地垂下了肩膀。
  这个房间很宽广,约有十五张榻榻米大……说不定还要更大,毕竟这里大得可以让我从这一头跑到另一头。
  就算摆了床铺、壶和暖炉,空间依然绰绰有余。
  地上铺了柔软的毛毯,墙壁是裸露的石板。木制的窗框,窗帘是类似蕾丝的高级品。天花板挂着小型吊灯,吊灯反射从窗户照进室内的光线,如宝石般闪耀着光芒。
  室内的装潢令人联想到印度风格的高级饭店,不过这个房间里面没有任何一样电器。
  吊灯也是,每一颗玻璃珠上都没有用来充当电灯的物体。
  这种情形其实很正常。
  『这个世界』没有电力的概念,说到电气只有雷──破坏的力量。
  异世界。
  这就是我现在所处的地方,虽然没有真实感──我想着这种事,从床上下来。被召唤到这个世界来时穿的那套西装,整齐折着放在桌上。
  我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向公司租来的公寓,位在搭电车两站的距离。我记得自己坐上了回家的电车,之后当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在那个空间里面。
  自称为女神的那道可疑的光芒。
  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我以为自己在现实中因为贫血而昏倒在电车里面,现在是在做梦,只是……一个星期后,连我也忍不住怀疑自己的想法。
  搔头的时候,手里传来奇怪的触感,看来是头发睡得凌乱了。我想着这种事,往窗边走了过去。从窗户俯视,开阔的场地上有数十名士兵身穿铁铠甲,手握长枪,突剌、攻击足部,接着回到原本的架势。他们正在进行这样的训练。
  这样的动作反复进行数十次,让身体习惯从准备攻击开始的一连串动作。
  现实中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光景,真要说起来,光是穿着铁铠甲就很不寻常。
  全世界在战争中使用的武器不再是长枪或剑,变成了枪枝或是炸弹。然而,底下进行的训练,宛如在电影或漫画中出现的中世纪景象。
  房间的内部装潢也是一样,彷佛重现数个世纪前的中世纪风格。
  我轮流看向外面与房间里面,忍不住叹了口气。虽然老套,我用力抓了下脸颊。
  「……好痛。」
  看来这不是梦境,不过我没有在梦里抓过脸颊,说不定其实即使身处梦里也会感觉到疼痛。这一个星期以来,我每天醒来后都做着同一件事,自己的愚蠢让我不禁叹息,走回床上坐了下来。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接下来该怎么办?
  「对了,我拿到了这个东西。」
  不经意间,我看见枕边那个陌生的物体。
  美丽的金色徽章,中间镶着翡翠之类的东西。那是一颗翠绿色的大宝石,美得连即使对宝石兴趣缺缺的我也不由自主看得着迷。七颗无色的小宝石环绕在周围,大小约可以放在掌心上,不是很大。
  ……啊啊
  「这种东西要怎么用啊?」
  我在光芒中见到了那个自称女神的可疑家伙。
  那家伙没有轮廓,只是一团虚幻的光芒,我向祂祈求。
  女神请求我们拯救异世界。听说魔神还是什么东西打算破坏这个世界,所以祂拜托我们这些拥有特殊能力的人拯救世界。
  ……简直是胡说八道,休想要我相信这种天方夜谭。
  然而,我的确身处在异世界,手中拿着向女神祈求的一把……一枚武器。
  「唉。」
  嘴里发出沉重的叹息。
  郁闷。因为实在太郁闷了,我忍不住想要就这么一路睡到中午。
  魔神弱得光靠这枚金色徽章就能打倒吗?我这么想……想起几天前被召唤到这世界来的第一天后,我实在不这么认为。
  剑与魔法……也就是这个世界的魔术。
  士兵与骑士日以继夜地训练,魔法师同样是苦心钻研。
  既然集结众人之力也打不倒,可以想见对方的实力坚强。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想。
  这些人也打不倒的魔神,这枚徽章有办法打倒吗?
  我向女神祈求的异能,那就是『弒神的武器』。
  我盯着这武器,叹着气……到底该怎么处理这枚徽章。
  正当我郁闷叹气的时候,响起了刻意放低的敲门声。
  「什么事?」
  「您起床了吗?山田先生。」
  应门后,对方不同于住在这座城里的人们,用先生称呼我的名字。
  我们既没有摆出趾高气昂的样子,也没有做出值得赞赏的行为,这座城的人们却总是用大人来尊称我们,这让我有点不太习惯。
  没有这么称呼我的话,表示来者是同乡……这样的推理不知道正不正确,那或许是从同一个世界被召唤来的某人。
  「方便进去吗?」
  「请进。」
  我思考着陷入沉默后,对方主动把房门打开。出现在门后的人和昨天一样,是一位穿着西装的女性,扎起的亚麻色秀发披在左肩。
  她全身上下最引人注目的,是这个世界没有的眼镜。
  锐利的目光似乎不是有意,我知道孩子们因为这样心生恐惧让她很沮丧。所以即使一大早就遇上那锐利的视线,我也不觉得特别害怕。
  除了这位女性,另外还有一道娇小的身影。
  随意留长的雪白秀发,浏海底下可以窥见红色的瞳孔。
  样貌不像日本人的那位少女,躲在宇多野小姐背后看着我。
  「早安,宇多野小姐,还有绯勇小姐。」
  我犹豫着该如何称呼这位纯白少女──绯勇结衣,最后决定用绯勇小姐这种最安全的称呼。她的年纪比我小很多,还是个小学生,不过我们前几天才打过照面,要是直呼她的名字,恐怕会让她的戒心更强烈。
  「早安,山田先生。」
  「……早、早安。」
  早晨的寒暄有些尴尬,绯勇小姐更是打完招呼就躲到了门后面去。
  我们不常聊天,交情也不是很好,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也很正常。她常和宇多野小姐待在一起,是因为在孩童的心理中,了解到她最成熟也很坚强,可以做为依靠吧。尤其即使是被召唤到了异世界,她依然是临危不乱。
  我决定暂时不理会绯勇小姐,目光转向宇多野小姐。
  希望我们今后能打好关系。我脑中冒出这轻浮的念头。
  「什么事?」
  「这个……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吗?」
  因为我很想知道──宇多野小姐客气地说。她指的不是我们,而是我吧。
  即使被召唤到这异世界来,被称为勇者或是英雄,我们也毫无头绪,只知道这一切的原因是女神。
  从十二岁到二十五岁,年龄性别各异的十三个人。
  如同我拿到『弒神武器』这用途不明的金色徽章,眼前的宇多野小姐……还有其他十一个人,都各自获得了某种异能。
  其中最厉害的是祈求『与神匹敌的魔力』的芙蓉,以及自称魔法使的井上。
  他们试着在士兵的修练场使出魔法,结果在墙上轰出一个洞。这不是比喻,墙壁真的被轰出了一个洞,碎片散落一地。
  二次灾害相当严重,甚至有人因此受伤。
  至于那些伤员,则由祈求『可治愈各种伤痛』异能的天城妹妹帮忙治疗。
  一想起这件事,就让我感觉自己真的来到了异世界。
  在现实生活中,国中女生不可能只是一举起手,就能粉碎由数十公斤重的石头打造成的墙壁。
  见识到这种不切实际的景象后,再不情愿也得认清现实。
  ……虽然我本来打算睡个一觉,把这些事情全部忘记。
  眼前的宇多野小姐也是一样。昨天治疗了许多人的天城的哥哥,尽管比不上芙蓉他们,似乎也有相当高强的魔力。
  然而,只有我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没有魔力,而且身体能力也没有特别优秀。身材最高的九季和体格健壮的隆──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他却要我直呼他的名字──他们的臂力,甚至可以用单手轻易举起经魔力强化体能的士兵才勉强能举起的超大剑,天城和久木则是能以人类双眼追不上的速度行动。
  相较之下,我只是挥着铁剑就气喘吁吁,跑步更是和以前……在原本世界的时候一样,稍微跑一下就没有体力。不消说,因为我没有魔力,也无法使用魔法。
  我拿到的只有一枚不知道用途的金色徽章,我看着徽章叹了口气。
  ……这种东西怎么用啊?
  在这个世界,拥有魔力是很寻常、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因为这样,没有魔力的我在这个世界只是累赘。没有人把这话说出口,只是我总觉得难以释怀……唉。
  昨天我发现了这残酷的事实,造访我房间的宇多野小姐好像很担心我。她的眼神锐利,但其实说不定是个温柔的人。
  「怎么办……」
  「就是说啊……」
  两人同声叹息。召唤到异世界来的十三个人里面,我和宇多野小姐最年长。
  我们同样是二十五岁。向女性询问年纪是失礼的行为,但是为了厘清我们十三个人被召唤到异世界的理由或是关联性,我们做过了大致的自我介绍。
  宇多野优子小姐,二十五岁。
  在日本相当著名的科技公司上班的职员。
  我是地方企业的职员。虽然同样是公司员工,我们在气氛和气势上有很多不同的地方。
  她听着我这么说,同样失落地垂下肩膀。
  怎么办。无计可施。
  这就是答案。打倒魔神、拯救世界,忽然被这么要求,我也很伤脑筋。我可是在地球成长,过着与世无争生活的人。
  在被召唤到这个世界后,我才第一次拿起剑,魔法和魔力只存在奇幻故事里面。
  魔神好像住在另一个大陆,必须旅行才有办法过去,但是我没有步行超过半天的经验,通常都是搭乘车、电车和飞机来移动。
  「我们待会儿要去图书馆。」
  「图书馆?」
  当我在心里找起各种借口的时候,宇多野小姐告知她们接下来的行程。
  天城他们用完早餐后,和昨天一样在修练场挥剑。剑啊、长枪啊,小孩子真喜欢那些东西。
  ……更正,是男生都喜欢剑和长枪这些东西,我因为这样而被搞得肌肉酸痛。
  「对。昨天我借了本书。虽然可以交谈,但我们没办法阅读跟写字。」
  经她这么一提,我纳闷了起来。
  来到这个世界后,我和这个国家的国王等各种人说过几次话,我说的是日语,所以猜想这里使用的文字也是日文。
  她像是看穿我的想法,把手上的书递了过来。
  房门与床铺之间隔了一段遥远的距离,我们必须往彼此走过去,举止相当愚蠢。我翻开交到手上的书,里面的确是奇怪的文字……像是蚯蚓在纸上乱爬,也像是小孩子随手涂鸦。
  「这是这个世界的文字吗?」
  「好像是。」
  宇多野小姐叹气。我一下子把书举高,一下子又把书反过来,果然还是看不懂。
  「我们不是会说这世界的语言吗?」
  「我猜是被召唤到这里来的时候,那位女神让我们可以和其他人对话吧。」
  这真是……该怎么说呢,还真是半途而废的做法。既然能够对话,也该让我们可以读书写字吧,我不由得这么想。
  真亏她会注意到这种事,我佩服起宇多野小姐。
  「所以说,我想稍微学习这个世界的文字。」
  「啊啊……」
  从昨天国王的话里听来,这个世界受到魔神侵略,正面临危机,饱受魔族与魔物这些先锋部队的威胁。
  如果要在这样的世界旅行,确实需要懂得文字的读写。
  ……要在异世界召唤下生存,难度真高啊。
  「我可以一起去吗?」
  「您也要过来吗?」
  「反正我没事做,而且说不定书上会提到这个东西。」
  说着,我拿起手里的徽章。
  「那个东西吗?」
  「对,这个。」
  用途不明的徽章,我希望可以找到一些线索。没有体力,没有魔力,也没有特殊能力。这种状态的我成为孩子们的负担……实在太丢脸了。
  「这个嘛,九季和伊藤在陪那些孩子……」
  「那么……我换个衣服,可以等我一下吗?」
  我用来充当睡衣的是这世界常见的连身衣,以这副打扮在城里走动实在很不好意思。话说回来,西装也没有多大分别。
  「是,我们在走廊等您。」
  把书还给宇多野小姐,确认她离开房间后,我穿起昨天穿过的西装。
  虽然是平常穿的衣服,却有种奇怪的感觉,也许因为这房间是中世纪风格吧。

  * * *

  这个……
  「好壮观。」
  「真的。」
  我愣在原地,目瞪口呆地说。绯勇小姐和我一样仰望着图书馆的书本……直达天花板的书架,怯生生地同意我的感想。
  好高。好巨大。好多。
  这里不只有上百本,甚至有上千本书籍,收藏在高及天花板的书架上,书架排满了整座墙面。而且,这里没有梯子,不知道要怎么拿到天花板附近的书。魔法吗?是靠魔法吧?
  包括图书馆的气氛在内,藏书量之多也让我受到巨大的震撼,这时宇多野小姐迈步走了起来。
  她向图书馆里面一位男性搭话,那人穿着像是在电影当中才会出现的厚长袍。
  「有什么我们可以读的书吗?」
  「唔……有吗……」
  我闲着无聊,和身边的绯勇小姐聊了起来。她虽然回了话,感觉还是很难为情,戒心很重。
  我的年纪比她大了整整一轮以上,又是陌生的大人,她会有这种反应也没办法。
  如果有绘本就好了。我想着对小学生绯勇小姐失礼的事,在图书馆里面找了起来。
  放眼望去,图书馆里面只有不到十个人。说不定有人在我没看见的地方,不过这间图书馆如此庞大,使用者不多实在很可惜。
  「山田先生,结衣,这里。」
  他们不知道说了什么话,她刚才找到的那位看似魔法师的人好像愿意带我们参观馆内。我应该牵着绯勇小姐的手,免得她迷路吗?在我开口之前,绯勇小姐和宇多野小姐手牵手走了起来。
  我的右手闲着也是闲着,便把口袋里面的徽章掏了出来。
  那人带我们前往收藏这世界历史相关书籍的地方,我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书里的字我果然看不懂。
  「听说会有人来帮我们翻译,等一下吧。」
  这么看来,会有人来教我们文字。因为这世界没有翻译辞典,学习文字最快的方式还是接受教导。
  接着,出现的是刚才帮忙带路的看似魔法师的人,以及……
  「啊。」
  熟悉的脸孔。这几天来,在修练场负责训练我的骑士团长……名字是奥布莱恩先生。
  在修练场时,他总是穿戴全副盔甲,是一位体现身经百战氛围的人,不过他现在没有穿戴铠甲,气氛柔和了一些……我有这种感觉。
  「您想学习文字吗?莲司大人。」
  「对……虽然可以像这样对话,但文字的读写我都不懂……」
  「这样啊,因为可以对话,我以为不成问题。」
  「还有我。」
  包括绯勇小姐在内的五个人围着桌子坐了下来,宇多野小姐面前是刚才那位看似魔法师的人,我面前是奥布莱恩先生。
  绯勇小姐当然是和宇多野小姐坐在一起。
  「奥布莱恩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读书是我的兴趣。」
  真是太意外了,我以为他一天到晚都在挥剑。我想起他在修练场的模样,以为他是个喜欢活动身体的人。他疑似察觉我的视线,轻咳了一声。
  「我也知道自己看起来不像。」
  他说着,右手捻起白色的胡须。
  「没那回事……」
  「您用不着客气,莲司大人。」
  「没有……」
  我还是不习惯被人称呼为大人,我又没什么贡献……总觉得过意不去。我把让我感到过意不去的原因……徽章,放在桌上。
  「我想学习读写文字,还有调查这个徽章。」
  「…………」
  这话我不知道说过几次了,奥布莱恩先生看着徽章的眼神很……锐利。
  这东西没有什么传说,也没有出现在神话或是故事里面,可是女神爱丝特莉亚给我──祈求「弒神武器」的我,一个没有价值的金色徽章。
  难不成是要我变卖后拿来买武器吗?
  我心中也出现过这种不敬的推测。
  在为拯救世界而召唤过来的十三个人里面,其中一个人什么力量也没有,难怪奥布莱恩先生的目光会如此锐利。
  ……如果要这么说,被迫召唤到异世界来的我也有抱怨的权利。我没有发牢骚,可见我是个没用又软弱的人。
  另外,我有一点,只有一点点,觉得这个没有电力和计算机的世界也不差。
  这里没有人认识我。
  我只是一介平凡的员工。如果我生活在地球上,大概会敷衍地工作,苟且过活,每天漫无目的地活着,说不定会结婚,也说不定会维持在单身的状态老去。
  远离这样的日子,卷入异世界召唤这种不寻常的现象,站在拯救世界的一方……这种特别的日子或许别有乐趣。
  挥着剑,让人用不习惯的称谓称呼,几乎让我产生自己是特殊人物的错觉。
  「如果您要学习阅读文字,我推荐这些书。」
  奥布莱恩先生似乎在到这里来之前就准备好了,他把一大迭书放在桌上。那些书不厚,顶多只有大学笔记本的大小与厚度。
  我拿起放在桌上的其中一本书,翻开第一页。
  果然看不懂。蚯蚓般的文字让我皱起眉头,坐在我对面的奥布莱恩先生见状不禁苦笑。
  「不好意思。」
  他说着拿起书,摊开放在桌上。
  「这个字是──」
  他接着一个字一个字仔细教我读法。这个世界没有汉字,这些蚯蚓字每一个都与平假名的读法类似。
  第一人称不是「我」,而是「ㄨㄛˇ」,「王都伊姆内几亚」是「ㄨㄤˊㄉㄨ一ㄇㄨˇㄐㄧˇㄋㄟ一ㄚˇ」。
  ……虽然有他的教导,但要读懂好像还是会很困难。
  一起读了几页之后,我有这种感觉。不过──不懂使剑、不会使用魔法的我,不能扯大家后腿,只能在这种事情上努力。
  不能只是追上孩子们的背影,为了能与他们并驾齐驱,我只能认真念书,活用自己的头脑。
  这么一想,心里顿时涌起了干劲。

  * * *

  接下来的日子里面,我白天在练习场练剑,晚餐后在图书馆读书。
  这成了我的例行公事。
  天城他们依然整天在修练场练剑。他们只用了十天的时间,剑与魔法的实力就赢过其他所有人,现在大多是同伴间互相对战。
  获得与战斗不相关的异能──藤堂的『料理』、工藤的『铸造』以及天城妹妹的『治愈』—这些无法战斗的人和我一样,摸索着战斗以外的方式。
  ……工藤关在房里的时间变长了。不过她在原本的世界就是足不出户,与人来往好像让她很痛苦。
  最近,我或是宇多野小姐常过去房间把她带出门。
  既然她愿意出门,可见她其实对异世界也有好感。或许这里让她觉得自己很特别,就像我一样。
  「莲司阁下,怎么才这种程度你就不行了。」
  现在,我照例在修练场接受奥布莱恩先生的训练,险些把早餐的面包吐出来。
  我知道他已经手下留情了。
  奥布莱恩先生手持几乎和我一样高的超大剑,握着长剑的我光是为了挡下他的攻势,就觉得双臂疼痛,被击中的话肯定会骨头碎裂。那就是如此凶狠的武器。
  与这样的大剑对打,而我却只是想把早餐吐出来而已,可见他的确是手下留情了。
  四周的士兵看着我与奥布莱恩先生的训练,众人议论纷纷,其中也有这几天与士兵还有骑士建立起交情的天城他们。
  我不觉得自己成了小丑。
  为融入周围环境,必须要这么做。
  比起高高在上的『大人』,『阁下』这称呼更平易近人。奥布莱恩先生比我年长,他要直呼我的姓名也无所谓。
  很开心。
  虽然痛苦难熬……大家都在旁边看着我,他们没有嘲笑,而是在笑声中替我打气。
  这让我觉得很愉快。
  我用疲惫得几近缺氧的头脑思考着这种事,举起剑。
  奥布莱恩先生咧开嘴笑了起来,那笑容犹如狰狞的野兽。在浓密的胡须衬托下,他就像白毛的狮子。
  「放马过来。」
  「──我要上了。」
  然后,欢乐的时光只维持了几天便戛然而止。
  天空忽然裂了开来。
  让人产生这种印象的──巨大『黑洞』出现在空中。
  事发突然,奥布莱恩先生他们这些习惯战斗的人不再拿着训练用的武器,而是把放在修练场角落的,那些真正的──刀刃锋利的攻击武器拿在手中。
  奥布莱恩先生也把训练用的超大剑丢在一旁,拿起几名士兵合力搬来的特大秘银长剑。
  我搞不清楚状况。
  当众人手忙脚乱的时候,我们这些人只是茫然仰望着天空。
  ……这就是我们和这个世界人们的差距。
  从『黑洞』里面,出现了比『黑洞』更黑暗的……漆黑的骑士。
  穿着骑士甲胄的怪物。
  怪物用双脚站立,也有两只手臂,只是长了鲜红色的异形复眼,身上穿的并非骑士甲胄,而是外壳。
  接着从『黑洞』出现的是四肢长达十公尺,长着山羊头与蛇尾巴的异形。魔物。狮身鹫头的魔物、独眼巨人、多头大蛇……这些生物瞬间占满了大半个修练场。
  「────」
  杀戮开始。
  一开始降落的,宛如黑色骑士的怪物把手一挥,刚才笑着观看我与奥布莱恩先生训练的那些士兵还来不及发出惨叫声……就喷溅出鲜血。
  因为士兵们紧急挡在了天城他们面前。
  「啊──」
  这成了开战的信号。
  天城举起训练用的剑,往怪物怀里冲去……怪物手一挥便把他挥开。尽管个子小却能打倒巨汉的天城,像颗小石头飞出去,撞上修练场的墙壁。
  叽,微弱的声音响起,那是从黑色怪物的口中发出来的。
  仔细一瞧,那里有一张横向裂开的嘴……宛如昆虫的嘴巴。
  那里响起了叽叽声,像是喜不自胜地笑着,连续发出这种声响。
  尖叫声不绝于耳,为了帮助天城的士兵们遭到同时现身的一群大型魔物攻击。惨叫声此起彼落,血花四溅。
  动弹不得。我动不了。不只是身体,连一根手指头也没办法动,恐惧让我全身僵硬。
  只有双眼还能动。不论是擅长使用武器的隆、自称魔法使的井上,还是在第一天破坏修练场墙壁的芙蓉,所有人都一动也不动,动弹不得。
  此时,在我们面前……陆续有人丧命。
  有人粗鲁地抓住我的肩膀,大叫着要我快逃。声音传进我耳中,却传不进脑里。这一天正是起点。
  山田莲司(弑神者)与涅伊菲尔(魔神)的战斗……开始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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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2-9 12:59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感谢各位读者购买《弒神英雄与七大誓约》第四集。
  本集内容描述主角回到王都,与昔日的同伴重逢。不知各位看完后有什么样的感想。
  我很怕知道读者对于武斗大赛最终决战的反应,真的很害怕。
  那实在不是轻小说主角该有的结局,下笔的我简直是胆战心惊。
  由于人物角色大幅增加,有许多剧情即使我想交代也力有未逮,不知道各位读者读完后又有什么感觉呢?
  话说回来,「既然交代不完就别生出那么多角色」,如果有读者这么说我也反驳不了。我个人认为本集是目前为止最难的一集,虽然说至今也只出版了四集。
  我希望可以尽量写出简明扼要的文章、人物角色栩栩如生的小说。
  毕竟下一集还会有其他新角色登场。
  各位读者,期望我们能在下一集再会,今后也请不吝赐教。

  平成二十八年五月某日 ウメ种




  【魔剑士】久木真咲
  女神授与的外挂:『劈开命运的力量』
  十三位英雄之一。
  由女神那里得到五把刀般的魔剑。尽管是自己的流派,对剑技实力极有自信,对过去唯一未能战胜的宗一怀有爱意。讨伐魔神后,进入战术都市的学院就读。



  【骑士】九季雄太
  女神授与的外挂:『防御所有攻击的盾』
  十三位英雄之一。
  拥有卓越的剑技,经过异世界强化的身体能力,以及绝对防御的盾牌。习于做他人的推手,自己则退居二线,在背后提供协助。讨伐魔神后,担任伊姆内几压王国第三骑士团副团长,与亚梅妲公主相恋,在感情中属于内向的一方。

  【厨师】藤堂柊
  女神授与的外挂:『以料理拯救人心的力量』
  十三位英雄之一。
  体型微胖的青年。有强烈自我牺牲的精神,最幸福的时候是见到伙伴们因为自己的料理展露出笑容。讨伐魔神后,在王都经营餐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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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nuinearticle + 13 工作辛苦
livekrad + 15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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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2-9 13:14 | 显示全部楼层
有生之年系列台版出到了第四集。这本好看
发表于 2020-2-9 15: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书插图和故事都不错,可惜的是结局有点疙瘩
发表于 2020-2-9 17:19 | 显示全部楼层
近年來少數有感覺的好作品,可惜人氣似乎不高。
雖然沒有追完,但感覺WEB版比文庫版更合理也更能觸動心弦。
发表于 2020-2-9 17:43 | 显示全部楼层
這書挺冷門 還有出阿 感謝大大收錄
发表于 2020-2-9 19:12 | 显示全部楼层
好看的書不是斷頭就是卡很久,但手機俠這侮辱智商的作品倒是出得很穩定= =
发表于 2020-2-9 19:26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樓主分享
发表于 2020-2-10 07:39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楼主录入
发表于 2020-2-14 21:12 | 显示全部楼层
虽然是好作品,但是感觉有点凉了,可能是因为结局是那样子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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