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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GAGA文库] [天宫伊佐]华志摩同学 1[台/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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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3-26 17:5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20-3-26 18:06 编辑

  华志摩同学 1
  ——————————————
  作者:天宫伊佐
  插画:山内静
  译者:陈柏安
  图源:Jakiro
  扫图:风
  录入:阿梵修
  修图:超级大咸鱼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资讯
  ——————————————


  简介

  位于北关东地区某县的韵雅市发生了猎奇杀人事件。尽管惨绝人寰的事情接连发生,警方仍无法掌握犯人的真面目。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点,一位拥有艺术品般美貌,名叫华志摩玲子的少女转学进入市内的高中。她不和人交谈,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在班上逐渐陷入孤立。然而,仍有件令华志摩玲子极度感兴趣的事。便是市内发生的猎奇杀人事件,与「渴望手脚的都市传说」有关的风声——行程诡异到令人不寒而栗的华志摩玲子,为各位带来的新感觉的民俗悬疑剧!






  「——我叫华志摩玲子。」
  细长柳眉、端正无暇的眼鼻、看似柔嫩的浅粉嘴唇。
  无论那一部分都十分——不,甚至太过端整。
  总觉得这名转学生少女——华志摩玲子的美貌比起生物,更接近陶艺品或日本娃娃。


  

  目录

  序章
  第一张现身的「她」
  第二章扩散的恶意,收束的善意
  第三章另一头的怪物
  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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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3-26 17:5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20-3-26 18:00 编辑


  序章

  ●一九九九年——「尚未茁壮的怪物」——

  从早便下着倾盆大雨。
  虽说下到傍晚时分就停了,附近一带的湿气仍未散去。
  「尚未茁壮的怪物」默默屏着气,藏身在感受不到人气息的夜路中。
  「猎物」——那位少女每天晚上都会独自经过这条路回家。
  只要能在几分钟内完事,若非运气特别差,应该不会被任何人撞见。
  忽地抬头,看见一轮满月高挂透澈的夜空中,彷佛白天那场倾盆大雨根本没下过。
  ——月光症候群。
  心灵因月光扭曲的异常人,欲望熏心而失控的野兽,被说成什么都已无所谓。
  在这个月圆之夜,说什么都想把那名少女弄到手,化为自己的所有物。
  躲着等了约莫一小时,少女终于现身。
  每日每夜,魂牵梦萦般思念的那名少女。
  如同所料,她一如往常从长长的山道独自走来,左右感受不到其他人的气息。
  当少女由水手服包覆的迷人躯体经过眼前的瞬间。
  「怪物」从树荫中飞扑而出,从后方袭向少女。
  少女最初发出的只是很简单的讶异声。
  大概类似突然看见虫子或小动物时的感觉吧。
  然而,少女无法继续叫得更大声。当她有了自己遭受带有明显恶意之人袭击的自觉时,怪物已用双手全力掐住她的喉咙。
  最后少女口中发出的,顶多只剩「呜」和「咕」这点微弱的叫声。
  即使少女全身失去力气且不再有丝毫的抵抗,怪物仍没有松开双手的力道。
  因为怪物害怕少女仍有意识,只是在假装而已。等到少女真的一动也不动,并持续掐了几分钟后,怪物才终于把手离开少女纤细的脖子,使得她无力倒在湿漉漉的柏油路面上。
  怪物将少女柔嫩的躯体仰躺,握住她的手腕,确认已无脉搏。接着又从上衣伸手往胸口摸,把手掌贴紧她渗出汗水的肌肤——一分钟、两分钟过去,心脏确实不再跳动。
  在月光照映下,似乎传来某种美丽生物诞生的哭啼声。
  啊,就在这一刻,时机终于成熟了呀。
  怪物拿出事先藏在树荫下的「圣具」,准备着手进行神圣的仪式。
  虽然这是怪物第一次实际进行,却未感到不安。因为他早已在扭曲的妄想中模拟了一次又一次。
  一切进行得相当顺畅。这个充满极致爱意的神圣仪式完美无瑕地在寂静中结束了。
  少女是自己的了,终于成了自己的东西。欣喜若狂的怪物温柔亲吻了少女后,面带微笑踏上归途。
  就这样,惊悚的夜晚迎来黎明。

  少女最初感受到的是刺眼的阳光。她不禁用双手遮住阳光,再缓缓睁开眼,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眼前是她一直以来上学时必经的山路。
  真是场惊恐的恶梦——不,若真是恶梦该有多好?但那不是梦,是确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恐怖现实。那股痛楚,那股恐惧,那股绝望,那股——死亡。
  货真价实的激情依然残存于心,但若是那样,为什么我还——
  在晨间阳光照射下清醒的少女,看见自己的尸体仍躺在脚边,放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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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3-26 17:5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20-3-26 18:01 编辑


  第一章 现身的「她」

  ●二零一六年——冰堂恭也——

  座落于北关东地区某县,韵雅市内离闹区稍有距离的一栋商业大厦的六楼。
  里头是以软件开发为主的中规模IT企业「ImaginingCrown·Entertainment」的办公室。
  『我有些事想和你谈谈,今晚有空吗?』
  冰堂恭也与计算机屏幕大眼瞪小眼,苦思怎么样才能编织出与自己毕生最大决心匹配,如诗般的美丽辞藻约莫十五分钟。可是最后却想不出什么好的字句表达,只打了这些字便按下送出键。
  发送出的电子邮件马上传到了坐在与他相隔两条通道的桌子前,一名恭也的同事——乌谷深雪的信箱内。
  恭也如此大费周章,全因他们公司内禁止谈恋爱。就算只是想联络坐在不远办公桌前的深雪,也得像这样避人耳目。
  话虽如此——像这样不用自己的智能型手机,特地用办公室的计算机来交谈其实也别有刺激感,所以恭也并不讨厌。
  ——好啦,不知今晚的主角大人有没有精神呢?
  边等待恋人的回应,恭也边悄悄拉开桌子的抽屉。
  再三确认左右两旁的桌子都没人后,他才拿出一个小盒子,轻轻打开盒盖。
  一颗呈鲜艳蓝色的蓝宝石戒指,发出永恒不灭的耀眼光辉。
  恭也盯着在精打细算后才用三个月薪水买下的求婚戒指,努力想让自己脸上收不回的笑容变回原样。
  ——没错,这种事与其隔着屏幕用冗长文章传达,自己亲口说出才是最棒的。
  地点选在价位虽不高,气氛却是一流的一间雅致餐厅。或者不怕冷清,干脆在夜晚的路灯下静静递出戒指,来场罗曼蒂克的求婚。只需要一句话。
  ——「我们结婚吧」。
  和深雪交往至今已快三年半。
  当时近乎自暴自弃开口告白的场所,是员工旅游时造访北海道的一处滑雪场。
  在天寒地冻的滑雪场上轻轻搂住她的触感,恭也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这时「哔咚」一声,信箱图示亮起。
  恭也迅速动起鼠标点开信箱。
  『有啊〜我们要不要顺便去吃晚餐?有间最近刚开幕,气氛佳,菜色也不错的店喔。本来前阵子就想找恭也你一起去,只是我正在减肥,吃不了那么多……』
  ——气氛佳菜色好的店!堪称完美的状况啊。
  恭也瞄向深雪那边,而注意到他视线的深雪,也在不被其他同事察觉的前提下微微一笑挥手回应。看着她那双与蓝宝石十分匹配的纤纤玉指,恭也害羞地回以一笑。
  她有着秾纤合度的身材和细长美丽的手脚,其实根本不需要减什么肥。
  自己此刻无疑处在幸福的顶点。恭也即刻按下回信钮,输入今晚何时在哪碰头,同时藏不住一脸松懈的笑容。
  首先得去和她父母打招呼。婚礼办在何时?场地要挑哪?蜜月旅行果然还是该选充满两人回忆的北海道?会不会太阳春了点?
  若要和这位喜爱舞蹈与钢琴演奏的老婆同住,新家必须备有具隔音措施的宽广客厅。看来就算背重一点的贷款,也非得买间独栋房才行吧。
  对了,两个小孩该取什么名字——算了,现在想这个还太早。
  面对不久的将来就要来临的无上幸福,恭也持续做着他的白日梦。
  而做为通往那璀璨未来的第一步,他相信今晚肯定会成为最棒的一夜。
  然而很不幸的——恭也任何一项梦想都没有实现。

  因为隔天早上,乌谷深雪被人发现陈尸于自家附近公园的玩砂区内。

  ●——真田晴海——

  晴海自小就患有一种病。
  ——害怕那种关不紧的纸门。
  ——害怕床底下朦胧的黑暗。
  ——害怕玄关门上的观察孔。
  晴海极度害怕物体与物体之间的「边界」。
  并非俗称的密室或黑暗恐惧症。假如是关得十分紧密,或是完全漆黑的地方,她根本不会在意,甚至还有点喜欢。每当遇上一些令她心烦痛苦的事,躲进黑漆漆的衣橱中反倒能让她冷静下来。
  不过,哪怕只有一丝丝缝隙与缺口——一旦露出与另一头的边界,便会有莫名的恐惧袭向晴海。
  若硬要帮这种病取名,或许该称「边界恐惧症」。
  不管是拉门或门窗,虽然完全打开或关上时不可怕,但若从缝隙中露出这边与那边的边界,晴海就会怕得要死。
  每当她看到时,不是马上把它们完全打开,就是紧紧关上。
  而这股恐惧并不茫然,晴海相当清楚源自何方。
  晴海非常害怕会有「什么」从缝隙的另一头闯进来。
  关于「什么」的本身,并非鬼或妖怪之类已具定形概念的东西。只是每当晴海看到物体间的边界,就深怕会有种湿滑扭曲,不透明的「什么」蠢蠢延伸进房间。
  例如棉被的缝隙就很可怕。每当要睡觉时,她不从头到脚彻底盖得紧紧就会不安。觉得一旦身体有哪个部位伸出棉被外,便会被「什么」给抓住。
  玄关门上的观察孔也一样。感觉会从那里在门的另一头看见可怕的「什么」。
  尽管曾找朋友商量此事,不是换来「都高中生了还怕这些?」的嘲笑,就是被「晴海的想像力未免太丰富了吧?」草草带过。自从那之后,她就不常和人提及此事。
  晴海自己也不晓得为何会罹患这种病。依稀记得可能是小时候在乡下奶奶家的纸门后看见了「什么」,但又好像是参加夏日祭典时跑到神社,从祠堂中听到「什么」的声音。
  但是——打从懂事起直到今年这个十六岁的夏天,分隔事物两头的「边界」依然让真田晴海畏惧不已。

  ▲

  这天早上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一如往常将闹钟定在七点起床的晴海边看晨间新闻,边吃妈妈烤的热三明治。接着冲了澡换上制服,目送爸爸出门上班后,别上钟爱的银色发夹走出家门。
  「早呀,晴海~~!」
  当她通过常光顾的咖啡厅前,听见后方传来有朝气的呼声。
  原来她所熟悉的少女就站在马路对面。
  上学途中在这附近与同班同学的寺泽亚季汇合,晴海已习以为常。
  「亚季,早啊。」
  亚季小跑步过了马路,一头由水亮黑发分左右束成的辫子简直像狗的垂耳般左摇右晃。
  「哈啊、最近好像、变热、了耶、呼哈……」
  从以前起就体弱多病的亚季没跑几步路便喘得半死。
  「是很热啊,所以你别一大早就用跑的啦。」
  晴海每次看她拼命跑的模样,都想到终于盼来饲主的迷路小狗。
  当然,要是真的说出口,会让这名从小学时相识的好友不高兴,因此只能放心里。
  晴海和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亚季并肩,继续往前走。
  「欸,亚季,你有写古文的功课吗?今天会点到你那排喔。还有第五节的体育课要打网球,午休时记得多补充点水分。毕竟你身体真的很虚,千万小心别因为脱水倒下喔。」
  她不忘开口叮咛友人今天一整天在学校该注意哪些事。
  晴海比一般女高中生来得高,相较之下亚季的个头十分娇小,两人并肩而行的话根本看不出是同学。或许正因为如此外貌与个性使然,晴海总是站在偏保护者的立场看待亚季。
  「别把我当傻瓜啦~~古文和体育我都有好好准备唷。」
  「这样喔,那真是对不起喔。」
  眼见亚季鼓起脸颊,晴海连忙鞠躬哈腰赔不是。
  当然,她们并非为此真的弄糟心情,而是以十年来培养出的绝佳默契在嬉闹罢了。
  「好啦,走吧。」
  「也是呢。」
  晴海跟着身旁娇小的儿时玩伴,一同悠哉走在大好天气的韵雅市中。
  离韵雅高中开始上课的时间仍绰绰有余。

  ▲

  「欸欸晴海,昨天的『拍桌爆笑』你有看吗?」
  当讨论完今天的功课和移动教室上课等正事,两人开始天南地北地闲聊。现在亚季提到的,是她们每周准时收看的知名搞笑节目。
  「看了看了,最后莱特兄弟那组表演的医院梗超好笑对吧。」
  想起昨晚节目中让她笑得最开心的组别,如此回答。
  尽管晴海和面对谁都表现得活泼开朗的亚季不同,在班上被归为「乖乖牌」,但绝不代表她阴沉内向,尤其在搞笑这方面更有独到的见解。
  「啊〜果然是他们吗〜『怎么让法老王当院长啦!!』那边!根本乱七八糟嘛。昨天我和爸爸看到那边差点笑到喘不过气耶!」
  「欸?叔叔也会看那种节目?」
  晴海一脸讶异地对着回想起节目内容,忍不住笑出声的亚季问。
  「只要他在家,我们通常都会一起看啊。我没跟你说过吗?」
  「嗯,我头一次听你说……感觉跟印象中完全不同耶。」
  晴海见过亚季的父亲几面。他为人认真直率,但讲白一点就是太过顽固,完全让人想象不到他会看电视节目看得捧腹大笑。
  「叔叔给我是那种『电视只该用来看新闻』感觉的人呢。」
  本来亚季父亲在晴海心中,是与自己家那个老大不小还看连续剧看到大哭的父亲完全相反,是很认真又有智慧的形象啊。
  「嗯~~他平时确实如你所说的那样啦……」
  亚季点头承认。
  「不过如果让他看连续剧或综艺节目,其实也看得津津有味,他只是不会主动转来看而已。我想爸爸大概是觉得身为该严守秩序的人民公仆,看综艺节目有点不妥吧?」
  「这样喔……刑警真的很辛苦呢。」
  心中涌现的感叹与同情,使晴海不禁叹气。
  没错,亚季的父亲——寺泽泰典在县内担任刑警。
  从基层干起到现在四十五、六岁,不知是警部还警视,总之是年纪轻轻就当上很了不起的阶级。
  「不是社会上所有的刑警都像他那样啦,只是你想,我家那个是死脑袋呀。」
  亚季语带玩笑地挖苦。
  「除了工作、工作、还是工作!满脑子只有调查案件和早点破案,甚至连平时生活中都缺乏喜怒哀乐,实在很不懂处世之道耶。」
  尽管听起来像在瞧不起人,但这只是亚季她掩饰害羞的方法吧。毕竟晴海从以前就晓得,她比谁都仰慕着耿直木讷的父亲。
  「所以我偶尔会硬逼他看一些新闻以外的节目。让他纾解工作压力,再说妈妈和真季离开后,家里安静得有点寂寞啊。」
  「这……样喔。」
  不知该做何反应的晴海撇开视线,抿起嘴来。
  依稀记得亚季的母亲,以及小亚季两岁的妹妹真季离开家搬回隔壁市的娘家住是在一年半前左右的事。今年初听亚季提及此事,说是户籍上还没有变,但离婚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觉得不该插手多管他人家务事的晴海,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不过,夫妻失和的原因正是刚才亚季所提,她的父亲认真死板到全心投入工作,与家人间极度缺乏互动所导致。
  「唉唷,晴海,别摆那种表情嘛。」
  眼见晴海回不上话的模样,亚季傻傻一笑。
  稚幼的容貌中,丝毫看不出她在自责或逞强。
  「没什么大不了的啦。就算他们真的离婚,反正就住在隔壁市,我想看妈妈或真季根本花不上一小时,更别说血缘是永不抹灭的呀。」
  看在他人眼中是相当敏感的问题,不过当事人亚季似乎不把自家状况看得多悲观。
  「对了对了……说到我爸爸那个工作狂啊……」
  此时亚季似乎想起什么,无奈叹起气来。
  「今天早上明明我正在煮他最爱吃的肉酱蛋包饭,他却说发生啥重大事件,头也不回就冲出家门了喔,在清晨六点半!」
  「是、是喔?这……」
  感受到不同于刚才的尴尬,晴海再度无言以对。
  「这样确实,嗯,有点过分啦。不过,你竟然早上六点半就起床帮叔叔煮早餐喔……?」
  不是晴海要自夸,扣除学校家政课等可以完全丢给其他人解决的情况,她没煮过泡面以外的料理。
  虽说她现在没男朋友,也没急着想结婚。但要是真能碰上白马王子且顺利结婚,晴海已打定主意要把料理方面全交给那位白马王子负责。
  在这个冷冻食品技术发达的时代,与高举微波炉万万岁口号的自己不同,这名儿时玩伴竟能在早上六点半起床煮肉酱蛋包饭?
  多么有女人味啊?完全超乎晴海能理解的范围。
  甚至让平时随意用保护者立场对待她的自己都不禁羞愧起来。
  「多亏这样,我今天的早餐吃蛋包饭,中午还得吃另一份已经先煮好的蛋包喔?胆固醇强势来袭!是得吃多少蛋才行啊我,搞不好大家都怀疑我是卖鸡蛋的耶?欸晴海,你说过不过分?」
  「这个嘛……」
  晴海支吾其词,往其他方向望去。
  「我认为叔叔也是不得已的啦。再怎么说他都是警察,必须以保护市民安全为优先吧……话说回来,你说发生了重大事件?」
  一心想让话题离开料理上的晴海想起亚季刚才的话,如此反问。
  「到底出了啥事啊?重大事件……劫机之类的?」
  「咦?呢……这……嗯……」
  晴海这么问,只是想把眼看会扯上女子力的话题带开,没想到却让一向开朗的亚季脸上失去笑容。
  只见她一脸苦恼地双手插胸,沉默不语。
  不是不知情,而是知情——却在烦恼该不该说的表情。
  「啊,对耶,这样问会牵扯到情报外泄喔?抱歉抱歉……」
  晴海识相地主动道歉,不过亚季仍抬头盯着她。
  「是啊。当然啦,这种事是不能乱说没错……可是反正到了傍晚,每一家电视台还是会报出来啊。」
  每当她晃着脑袋苦思,两束头发也跟着晃呀晃。
  ——看来她很想讲。
  虽然铁定会惹她生气而只能在心里想,但晴海怎么看都认为亚季的表情活像面对渴望许久的饲料,却一直被主人下令「还不行吃!」的小狗。
  「欸,晴海……在新闻播出之前,你可千万别跟任何人说喔。」
  「嗯,我不会说。」
  老实说,晴海对于事件本身并没什么太大兴趣。
  只是能和自己最好的朋友共享秘密这点十分有趣。
  面对带着这种念头轻易点点头的晴海,皱起眉头的亚季直直注视着她,说道:
  「就是啊……市内好像发生了杀人分尸事件喔。」

  ●——寺泽泰典——

  韵雅市郊外,龙峰公园,早晨。目前虽是夏季,仍不到热气出笼的时间。
  若是平时,这座公园内看得见有人遛狗,或是早起散步的老人在休息。不过此时已由警方围起黄线,彻底封锁起来。
  「这真的……惨啊。」
  低头看着倒在玩砂区旁,浑身是血的尸体。
  连女儿——亚季煮个早餐都等不及便冲到现场的寺泽泰典如此沉吟。
  又不是刚进来的菜鸟,干刑警少说也超过二十年的寺泽,当然有过调查杀人事件的经验。尽管如此,这却是他头一次看见这样的尸体。
  「死者是乌谷深雪,二十八岁,在名为『ImaginingCrown·Entertainment』的公司内担任营业课副主任。」
  盯着被丢弃在尸体旁,疑似被害人持有物的包包内找到的驾照及附照片的名片,站在寺泽身旁的男性验尸官一脸平淡地说。
  「看来这些确实是她的东西。话说回来……真的惨不忍睹呢。尸体我没少见过,但被分尸成这样子的还是头一遭啊。」
  再度看向惨得令人不忍直视的被害者尸体,寺泽也点了点头。
  这名女性被害人——乌谷深雪的身体上,双手双脚彻底遭到切断。
  只剩头与躯干,惨不忍睹的尸体被丢弃在公园的砂池内。
  「你那个赶来的部下可是一看到就昏过去了啊。」
  「——喔,你指时田吗?这我已经听说了。别看那家伙长那副模样,其实是个超级胆小鬼啊。」
  寺泽轻叹口气,继续观察可怜的被害人。
  「……失血过多死亡吗?」
  「……恐怕不是,出血量太少了。她是在被杀之后才砍断的,最直接的死因大概……是这个吧。」
  男验尸官冷静回答完寺泽的质问,伸指往被害人的颈部摸去。寺泽见状后尽管不太愿意,也只好仔细观察,发现该处有大片明显的紫红色瘀青。
  「……被人勒死的?」
  「是啊,勒死后搁置了一段时间才切断手脚……唉,虽然对于被害人而言,哪边先都没差就是啦。」
  「……作案的凶器呢?」
  「似乎挺锋利的,我猜大概是屠刀还是类似的刀刃吧。毕竟若只是随手拿一把,根本砍不出这么漂亮的切口啊。」
  验尸官比了个手刀的动作。
  现场附近还没找出被切断的手脚。
  寺泽再度看向尸体的脸。
  看到的是遭强烈憎恨凄惨蹂躏的绝望、悔恨与痛苦。
  使得他都忍不住作呕。
  看来因为突发状况赶来现场而没进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假如此时胃里有东西,恐怕宝贝女儿亲手煮的料理定会一丝不剩地回归砂池内。
  将视线移开尸体重新观察周遭,发现公园四周开始聚集人潮。
  第一目击者是名晨间慢跑的年老女性。尽管她当时勉强报完案,却因为精神大受打击深陷恐慌,让警方还没办法问话,就得先送她进医院。
  「……虽然对往生者不好意思,但我想都已经变成这样,不管死因是啥都无所谓了啊。」
  验尸官面色凝重地低语。
  「好啦,这位干练的刑警先生,你怎么看这次的凶手和作案动机……抢夺财物吗?」
  验尸官也不再看尸体,转头问起寺泽。
  「目标不可能是财物,因为不只钱包内还留有不少现金,连信用卡之类的证件都还在。」
  验尸官闻言点点头。
  「虽然光靠这点无法断定,但觊觎财物的可能确实很低啊。既然如此……非礼后突起歹念,或是为了灭口的可能呢?」
  验尸官接连冷冷抛出质问,让寺泽听了皱起眉头。
  很不幸的,既然被害人是名年轻女子,受到非礼的可能性自然大幅增加。
  「也不是吧。」
  不过寺泽仍摇头否定。
  「看不出被害人衣衫不整,遭受强暴猥亵的可能性很低才是。」
  「是没错啦……但既然财物和信用卡没被抢走,警部大人又觉得强暴猥亵的可能性很低,那凶手的动机究竟是什么?脑子又在想什么啊?」
  「现场都这副惨样了,一看就知吧?」
  「什么?」
  听到寺泽马上响应,验尸官讶异得瞠目结舌。
  「一看就知?这话什么意思?」
  「你想想,被害人可是在遭杀害后被砍断手脚,只剩头和驱干被丢在现场喔。」
  寺泽淡淡说下去:
  「一般杀人后分尸的目的只有两种,不是为了处理尸体,就是想隐藏死者身分。」
  「这……倒也是啦……」
  验尸官双手插胸低下头,细细思索着寺泽这番话的含意。
  弃尸是为了隐藏整起犯行,例如切成块状用垃圾袋装起,拿到山上或海里扔。
  或是为了不让死者身分曝光,藏起头颅或指纹等等。
  「但是……」
  验尸官抬头回看寺泽。
  「我说寺泽,这次的情况……」
  「没错,这名凶手不同,既将尸体留在现场,也不隐藏其身分,两种目的都没达成……不,我想凶手压根就没在管这些吧。」
  寺泽说得毫不犹豫。
  「毕竟这家伙可是砍下双手双脚,把最关键的头和躯干丢在公园的砂池就拍拍屁股走人,完全无意掩饰自己的犯行和被害人的身分。表示凶手一开始就没打算达成杀人分尸的目的…:也就是说,答案只有一个。」
  「哪个?」
  「很简单,表示凶手——原本就不正常了。」
  寺泽盯着同事的脸静静断定。
  「……的确啊。」
  验尸官耸了耸肩。
  「竟然杀了人还对遗体又切又砍,根本不是正常人,而是败类啊。」
  「喂,可别搞错了。打从就已经是败类了啊。」
  寺泽以冰冷的视线瞪向男验尸官。
  「当一个人怀有明确杀意去杀害他人,无论理由为何都不该被原谅。」
  「喔喔。不愧是正直清廉的警部大人,说起话果然不一样啊。」
  验尸官的语气中带有几分揶揄。
  「话是这么说啦,寺泽,人总会有理智断线的时候。我想就算是你,也总有一两个讨厌的人吧?」
  「讨厌的人当然是有,但厌恶和杀意是两码事。人类和猴子不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靠理性商量来解决,才称得上正常的人类啊。」
  「果然很像警部大人会说的人性本善论呢。不过呀,你能保证厌恶真的不会转变为杀意吗?」
  验尸官脸上浮现苦笑。
  「我打个比方啊寺泽,假如你家的宝贝女儿被不知在哪当牛郎的小瘪三玩弄,最后更被狠狠抛弃的话,你怎么想?难道真的不会有一丝杀意吗?」
  「你说什么?」
  听到自己两名宝贝女儿被拿来举例,寺泽支吾其词。
  「假如是那样……唉,确实会发飙啊。」
  身为一名非特考出身,凭借干练办案手腕当上警部的寺泽,在现场无人不对他刮目相看。然而,一旦提到有关家庭的话题,他立即显得十分软弱。
  他与妻子晶子由于不和,已分居将近两年。
  就读国中的小女儿真季被妻子带回隔壁市的娘家,如今和他同住的只剩高中生的长女亚季。就算如此,寺泽依然深爱着两个女儿。
  所以要是女儿们被不知打哪来的混混骗得团团转——
  「我大概不会轻易放过那小子吧。」
  寺泽老实回答。
  「但我可不会诉诸暴力,顶多狠狠臭骂浑小子和女儿们一顿就结束啦。再说了,我家女儿根本不可能会上那种无聊小子的当啊……」
  「我都说假如而已啊。你还是老样子,那么宠你女儿耶。」
  验尸官特意不爽地咋了声舌。
  「我才没宠她们。要是我真的宠女儿,就不会搞到老婆跑走,让孩子们受苦难过了啊。」
  寺泽只冷冷回了这句自我讽刺的话。

  ▲

  大约一小时后,做完大部分现场采证的男验尸官离开了现场。
  「——寺泽警部。」
  一脸沉痛地目送被害人遗体离去过了不久,听见手下的警察时田英臣一喊,寺泽转过了头看过去。
  「你醒啦,时田。我还以为你和第一目击者一起被搬去医院了呢。」
  「不、不好意思……」
  听到寺泽挖苦,警察时田满脸愧疚地道歉,同时以他明显长茧的粗犷指头搔起一对粗眉毛。
  「明明外表像头野兽,结果内在是颗玻璃心吗?像你这样可爱的刑警,肯定能受小朋友喜爱吧。」
  「哎呀警部,你就饶了我吧。」
  足足比寺泽高了个头的时田皱起他活像兽面瓦的脸孔苦苦哀求。
  有着一副比起刑警更适合黑道的凶狠外貌及壮硕体格,柔道、剑道、空手道的段数加起来更破了十段的时田,刚才竟一抵达现场看到尸体就昏了过去。
  认真耐操,脑筋灵光的时田无疑是寺泽值得信赖的手下,唯有太过胆小这点实在美中不足。
  看来其他警察为了不让昏倒的他妨碍现场搜查,把他搬至警车内休养,直到刚刚才醒过来吧。
  然后,熟悉的时田身旁站了还一位陌生男子。
  「时田,那边那位是?」
  「我联络被害人名片上印的工作地点,接起电话的人正是他。为了确认被害人身分是否属实,才会请这名她的同事跑一趟……」
  这时时田瞥了身旁的男子,稍显犹豫后,语气谨慎地接下去:
  「还有就是……这位先生似乎与被害人正在交往……」
  ——情侣吗?
  寺泽听了心情一沉,但仍正眼面对男子。
  「我叫……冰堂恭也……」
  男子虚弱地报上姓名。瞧他一脸六神无主,即使初次碰面都能明显看出苍白得面无血色。
  「我是搜查一课的寺泽……还请你节哀顺变。」
  拿出警察手册给对方看并自报姓名的同时,寺泽发自内心说出此言,微微鞠了躬。
  「……冰堂先生,我们知道你非常混乱,实在难以启齿……不过还是想针对过世的乌谷小姐问你几个问题。能否耽搁你一点时间呢?」
  「……喔……」
  冰堂恭也随着有气无力的一声愣愣点头。
  寺泽在心中叹了口气。根据他的经验,一般与被害人特别亲密的人碰上这种状况,不是会激动得崩溃大哭,就是反而不知作何反应,一语不发地愣愣发呆。看样子冰堂恭也属于后者。
  ——需要花更多时间才能走出伤痛的,正是他这种类型。
  「那么事不宜迟……从被害人遗体的情况判断,她并非死于事故或自杀,而是明显遭人杀害。请问她最近是否有卷进与他人的纷争?例如与人结怨或是争吵之类的……」
  「没有。」
  冰堂以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立即回答。
  这使寺泽忍不住直直朝他看去。
  男子的双眼确实看着自己,但眼睛焦点似乎没有对上。
  「……这样子啊。」
  寺泽心想这下不妙——男子的精神逐渐失常。
  「那么,最近乌谷小姐有没有什么地方有变呢?例如显得心神不宁,或是遭受外人,所谓的跟踪狂骚扰之类……」
  「应该没有。」
  同样是马上回答。
  「……这样子啊。那么容我问点更深入的问题,被害人与你处得还好吗?我晓得这时问你这个问题十分失礼,但出于职责,才不得不这么问……」
  「没关系,我知道我会被怀疑,毕竟我恐怕是除了家人以外和她最亲的人。事实上,昨晚我本来与她约好要碰面。」
  「……能否请你说得更仔细些?」
  「我和深雪讲好要在一间名叫『Entropy』的餐厅碰面,它几个月前才刚开幕,要在位于车站前的大马路上再走段距离……结果她却没出现,无论我电话怎么打都没接。我和她是在昨天中午才约好,因此也不认为她会忘记。昨晚我等了将近两小时,心想她大概是有什么紧急事抽不开身,最后直接回公寓了。」
  寺泽点点头。这番话中听不出值得怀疑的部分。
  假使就算直到昨晚都感情融洽,却因一些小事起了争执,使眼前的男子过度激动而误下毒手,也没有丝毫理由让他把前一刻还是恋人的女性残忍分尸。
  接着寺泽又问了几个问题,但从冰堂恭也的说词中,听不出值得留意的事件或可疑分子。
  「……就问到这吧。感谢你的配合,今天还请你先回去。日后若有什么事想请教,我们会主动联……」
  「刑警先生。」
  冰堂打断寺泽的话,抬起他一直低着的头。
  眼睛突然对焦,从正面直直盯着寺泽。
  「其实……我昨晚本来打算对她求婚。」
  寺泽看了他的表情,不由得倒抽口气。
  因为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冰堂脸上微微浮现笑容。
  「我照着计划花了三个月薪水买下戒指,一只漂亮的蓝宝石戒指,结果事情却变成这样……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啊?」
  寺泽无法回答,恐怕冰堂本人都清楚这问题得不到答案。
  「……刑警先生,要是知道凶手是谁,请马上告诉我。」
  冰堂一对细眼中发出诡异光芒,连表情都显得异常。
  「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到时请你打这里联络我。无论在哪我都会立即赶去。」
  寺泽勉为其难地收下他递出的名片,毕竟日后可能还有事得询问他。
  「呃……我说冰堂先生,假如你是想找凶手复仇,奉劝你务必打消那种危险念头。」
  把名片收进怀中的同时,寺泽不忘如此慎重叮咛。
  「杀了乌谷小姐的确实是名最烂、最恶毒的人,这点我们警方在搜索前就很清楚。但是无论凶手犯下多么无可饶恕的罪行,仍不该对他个人动用私刑。我们警方肯定会将凶手逮捕归案,交给司法机关审判。就算你真能对凶手完成报复,想必乌谷小姐在天之灵也不会高兴吧。」
  尽管这些说辞听似难脱俗套,寺泽却不是以刑警身分,而是他个人衷心的建议。
  毕竟假如换作自己遭人杀害,寺泽当然还是希望警方逮到凶手,却不想看到身边亲近的人沦为复仇者。
  「……是啊,你说得没错。」
  冰堂神情恍惚地点头,看不出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寺泽这番肺腑之言。
  「复仇这种事我怎么敢想呢……一切就交给刑警先生了。所以拜托你们,千万要逮捕把深雪害成那样的凶手喔……我先失陪了。」
  再度颔首后,冰堂踏着蹒跚的步伐走过寺泽身旁。
  ——拜托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寺泽小心翼翼地目送男子宛如怨灵般的背影离去。


  ●——樱井道隆——

  『想将物理溶入情绪中是种自由,但千万不能将情绪溶入物理。当然,包含爱恨情仇在内的所有情绪若追根究柢,都只是神经传递物通过神经元间的突触。这点的确无法否认,但这只是站在物理的角度来谈论,也仅此而已。毕竟——』
  刚好读到一页结束的句子,樱井道隆不再继续往下翻。
  将视线离开文库小说抬起头,绕了绕僵硬的脖子来放松。
  忽地往教室窗外望去。
  不止歇的斗大雨珠毫不留情拍打着校舍。
  今天从早就下起倾盆大雨。
  接着看向黑板上挂的大钟,离开始上课还有时间。
  道隆重新看起文库小说。
  只要没受到什么干扰,上课钟响前应该能看完才对。
  「早啊,小道!」
  正当他伸指要翻下一页的瞬间,干扰说来就来。
  听到一股完全不把沉闷阴天当一回事的开朗声音在喊他,道隆抬起头来。
  「亚季喔,早啊。」
  隔壁班的女同学,寺泽亚季就站在他的桌子前。
  「你在看什么书啊?」
  她从头顶窥探道隆手中的文库小说。
  「这是一名饱受五十五个多重人格纠缠不休之苦,最后以手枪自尽的意大利人画家的日记啊。」
  「唉唷〜小道你今天果然还是一如往常呢。」
  「这是我要说的。」
  道隆边把书签往书里夹收进抽屉,边这么回嘴。
  「明明外头天气糟成这样,亚季你还是一样精神百倍,真服了你耶。」
  尽管上高中后被分到不同班,他和家住得近的亚季从懂事前就已认识。
  呱呱坠地十六年来,道隆几乎没见过这位青梅竹马露出沮丧的表情过。
  「因为人生就只有一次呀,不开心享受不是亏大了吗?」
  两撮发束晃呀晃的,亚季一如往常讲起大道理来。
  「这我是不反对啦。所以呢,你有啥事?」
  两人交情自是不错,但读别班的青梅竹马特意在上课前跑来找他倒是有点稀奇。
  「抱歉喔小道,其实我是想请你教我英文的功课。」
  亚季腼腆地搔了搔头。
  「从座号来算,今天上课似乎换我会被点到,可是这里的英翻日我实在搞不懂啊。」
  她边说边把带来的课本翻开给道隆看。
  「要我教你是没差,但你何必找我,像平常那样去找真田不就好了?」
  真田晴海是亚季长年以来的好友。虽然寡言不善表达,但头脑非常灵光,听说亚季无论哪科的功课都受她不少照顾。
  但是,对方似乎不太喜欢道隆。因此他与真田晴海交谈的次数可说用一只手都数得出来。
  「这个嘛……其实我想找的晴海老师今天人还没来喔。」
  道隆皱起眉头。
  「睡过头吗?以真田来说实在罕见啊。」
  与身旁这位体弱多病又少根筋的青梅竹马不同,她给道隆做起事不马虎的印象。
  「对啊,自从小五那年夏天以来,我就没再看她睡过头了呢。」
  「你记得也真清楚啊。」
  「这是当然,晴海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呢。」
  亚季毫不犹豫说出这句害羞的话。
  「什么啊,对你来说真田才是第一名吗?本来以为照年资来排,应该会是我才对耶。」
  「该怎么说呢……小道已经算进入名人榜?比朋友或好朋友更上一层,理所当然待在身旁,就像是家具一样喔。」
  「这种时候不说『家人』而是『家具』,真有亚季你的风格。」
  「所以小道老师,能否请您拯救正身陷危机的我呢。」
  「好吧。」
  道隆要亚季坐到旁边的座位后,拿起英文教科书。
  接着一眼扫过里头的英文问题,至少对他而言很简单,根本简单到道隆完全不懂亚季是哪边不懂。
  「……这里的it指的不是书架,而是前一句的铅笔。」
  「嗯嗯。」
  他只好对暧昧应声的少女从细部开始解释。
  「grass的意思不是玻璃,是牧草。玻璃的拼音是glass。」
  「原来如此〜」
  「这边的话,其实是句中叫Pat的人自己搞错杀虫剂放在哪里的陷阱题。」
  「欸!?Pat太可恶了吧!」

  面对理解能力实在称不上好的亚季,道隆不断详细解释每一题。
  「……嗯,我想我大概都懂了。」
  花了十分钟左右帮她恶补到被点到名也撑得住的程度后,青梅竹马的女孩展露出灿烂笑容。
  「谢啦〜小道虽然头脑怪怪,但果然也很聪明呢!」
  「很荣幸能得到你的夸奖啊。」
  尽管听到头脑构造简单的亚季说出这句没有恶意的恶言,道隆也不再生气了。
  「……对了小道,你之后能不能教教真季功课啊?」
  高高兴兴阖上英文教科书的亚季似乎想到什么,突然这么说。
  「教真季?」
  听到比青梅竹马小两岁的妹妹名字,道隆重复问了一遍。
  「嗯,那孩子明年就要考高中了,我这个温柔的姐姐可担心得很呢。」
  「但是那家伙和你这笨姐姐不同,成绩还算不错吧?」
  「你说的是没错啦。」
  亚季一本正经点了点头,道隆的反击丝毫没对她造成伤害。
  「撇开功课不说,我只是想让真季看看小道啊……你几乎快一年没和她说话了对吧?」
  「……是啊。」
  回想起来,自从真季因为寺泽家的失和搬回隔壁市的妈妈娘家后,自己就没和她再碰过面了。
  「真季也很想见你喔。我每次和那孩子传简讯,都会聊到小道你啊。」
  「这真是我的荣幸啊。顺便问一下,你们都聊我什么?」
  「『阿道哥哥最近怎么样?』『今天还是一样蠢喔。』『那很正常呢。』之类的?」
  「这样喔……其实我之前就很想问,你们姐妹俩到底把我当什么了啊?」
  「我刚才不就说了,像家具一样啊。」
  贼嘻嘻笑了几声后,亚季从座位上起身。
  「好啦,我差不多该回教室去,毕竟晴海总该到学校了啊……真的谢谢你喔小道,帮了我大忙呢。」
  「小事一桩而已。」
  「这份恩情我之后再报答你,你想要什么?」
  「高丽菜卷。」
  「成交!」
  最后寺泽亚季用力比出大拇指手势,回她的教室去了。

  ▲

  目送青梅竹马的身影走出教室门外,道隆再度将文库小说从抽屉拿出。
  他在学校以不善与人交际的怪人自居。
  同班同学几乎没主动找他聊过天,大概只剩同样是怪人的亚季是例外。
  虽然亚季与道隆完全相反,是那种「社交能力远超越一般标准」的怪人,因此在班上不只不算孤立,甚至属于受同学欢迎的一方——
  他边随意想着这些,边将视线再度看向持有五十五名多重人格的画家日记。
  『「人为何而活?」她这么问。「为了留下后代。」我这么答。「那么,世上最后一名人类又该为何而活?所有人类在找到男伴、女伴之前,又是为了什么存活下去?」她继续接下去,「看,这下你明白了吧?人活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啊。」不能上她的当,这是她的诡计。「所以你快清醒吧。你手上握着的不是手枪,是传递福音的喇叭喔。」我听了不禁动起手——』
  「……嗯?」
  看到画家与第四十一名人格进行最终交锋的段落,道隆忽然抬起头来。
  因为原本不断用斗大雨滴敲打教室窗户的倾盆大雨——冷不防停了下来。
  记得气象预报确实说今天的雨会下到半夜啊。
  同一时刻,原本天南地北聊着天的同学们忽然一齐静了下来。
  突来的死寂造访本来充满雨声及谈笑声的热闹教室。
  这是种人多时偶尔会发生的现象。并非所有人事先讲好,而真的是各处的聊天声碰巧在同一时刻结束罢了。
  在法国的谚语中,更以「天使飞过」来形容这种现象。
  ——好啦,究竟这是不是好消息传来的前兆呢?
  在突然降临的无声世界中,道隆并没多想,随意往窗外望去。
  简直就像表达自己在班上的处境般,道隆这个位于窗边的位置能一眼尽收韵雅高中宽广的操场、游泳池,甚至面对大马路的校门。
  「……嗯?」
  正好有辆轿车停在校门前。
  从自动开启的后座车门内,走下一名女学生。
  ——一头黝黑长发的少女。
  虽然远远地看不清脸孔,但似乎不是道隆认识的人。
  用车接送上学这种事,在这间学生人数超过八百人的韵雅高中内其实不怎么稀奇。但是,道隆的注意力仍被跟着少女从另一头车门走下来的人吸引。
  ——身着一袭白衣的中年男子。
  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异样高个子——一确认这道身影,道隆顿时皱起眉头。
  就算不细看脸,从他的奇装异服和身型轮廓,也能认出这名熟人。
  ——为什么他会来这间学校?
  轿车在放两名乘客下车后,后车门自动关上,开往大马路旁。
  最后在不会阻碍通行的位置停好车,点亮后车灯。
  虽然从道隆的位置看不到驾驶座,但司机肯定也是他认识的人不会错。
  男子与少女下了车后,既没互看彼此也没交谈,只默默往校舍走来。
  明明刚才还下着媲美台风的暴雨,两人此时竟都没撑伞。
  简直就像一开始就晓得雨会在此时停歇。
  早就晓得他们要造访的地方绝对不会受雨影响。
  道隆粗鲁地把可怜画家的日记往抽屉塞,起身冲出教室朝通往一楼的楼梯奔去。

  ▲

  来到一楼的道隆往校舍玄关走去。
  时间正好是早上上学尖峰时段,身旁有许多同样穿着校服的学生。
  ——到底是学生用的正面玄关,还是教师及来宾会走的侧面玄关?
  猜想大概是后者的道隆走过空中走廊,往更里面走去。
  结果真让他猜中。一转过转角处,发现男子正好从教职员办公室走出来。
  却不见刚才从教室看时,那名一起走来的黑发少女的身影。
  「……早安,『教授』。」
  道隆从背后出声一喊,白衣男子缓缓回过头。
  「——唷?我还以为是谁呢,这可不是樱井同学吗?好久不见了呀。」
  他从上方俯视道隆,露出浅浅笑容。
  若以一般男高中生的标准来看,道隆的身高已算非常高,但站在他眼前的这名男子却又足足高了他一个头以上。
  「原来如此,你也就读这间高中啊。最近怎么样,过得还好吗?」
  「托你的福,还不错。」
  回以徒有其表的招呼。
  「那就好了。话说回来,寺泽同学也过得好吗?」
  眼前的皮包骨男子维持脸上那副像挤出来的笑容,接着问道:
  「仔细想想,我和她同样许久没见了啊。」
  「这还用问吗?那个亚季怎么可能会过得不好?」
  「这倒是,算我白问了呢。」
  「所以教授,你今天怎么会来?这里可是神圣的求知殿堂喔。」
  尽管道隆试着开开玩笑,仍无法改变男子脸上的表情。
  「只是有点事,正准备离开了啊。不过我说樱井同学,真亏你知道我来了呢。」
  「刚刚在教室往窗外随便一看,就看到教授走了进来,还跟着一名女学生对吧。」
  「什么啊,原来那么早就被你发现啦。」
  男子故意耸了耸肩。
  「那是你女儿吗?我没听说过教授有小孩啊。」
  「她是朋友家的千金,我因为刚好有点事才陪她来。」
  「有点事,是吗?听你这样说我有点好奇呢,能否请你告诉我呢?」
  「我和你什么交情?当然没问题……我是很想这么说啦。」
  男子又故意看起手表,再往玄关门口外的大马路望去。
  校门旁停着一台与刚才在教室看时相同的黑色轿车。
  「但是抱歉,车子还在外头等我。今天实在没什么空。」
  「司机是仙羽小姐吗?」
  「当然,毕竟我那儿的职员就只有她一个啊。弱小组织真是到哪都不方便呀。」
  「你真爱说笑呢。」
  随口随了句根本没这个意思的客套话。
  「谢啦,那我先失陪了。等哪天有机会再慢慢聊吧,樱井同学。」
  白衣男子带着一脸看透一切的制式笑容转身背对道隆。
  在玄关入口换回室外鞋,往停在校门旁的轿车走去。
  道隆只是默默瞪着他缓缓离去的背影。
  当轿车后座车门自动打开,男子便坐了进去。
  接着,当轿车载着男子从道隆视野中消失才不到几秒后……
  ——啪跶、啪哒的声响。
  原本宛如时间遭到暂停般突然停止的雨,这时活像重新得到允许,再次活跃起来。
  从天空滴落的水滴眨眼间变回媲美台风的暴雨,有如瀑布般的滂沱雨声再次掌管了这一带。
  「……应该不是又在动什么歪脑筋吧,『教授』……」
  从道隆口中漏出得这句喃喃自语没能传进任何人耳中,就这样在雨中淹没。


  ●——真田晴海——

  头好痛,身体好酸,手脚好沉。
  在诸多不适感夹击下,晴海微微睁开眼。
  ——总觉得好像被迫做了场永无止尽的恶梦。
  没听到闹钟声,但有种已过了平时起床时间的感觉。
  ——啊,看来是好久没碰上的那个呢。
  处于朦胧意识中的晴海发现一件事。
  ——闹钟已经响过一次却没醒来,也就是所谓的睡过头。
  边揉着仍昏昏欲睡的双眼,晴海掀开盖住头部的棉被缓缓坐起上半身。
  ——呜哇……
  一动睡衣就和皮肤摩擦,带来难以言喻的不悦感。
  全身因汗水湿透。
  到底几年没碰过如此不想起床的早晨了?
  打了个大哈欠并伸了懒腰后,晴海下床拉开窗帘。
  或许照一照灿烂的阳光,至少还能硬挤出点精神吧。
  阳光没有照进房间。
  因为这天早上下起倾盆大雨。
  「烂透了……」
  因汗流失太多水分而变得很干的喉咙内中,漏出沙哑的声音。这正是堪称晴海人生中一大转折点的今天,所发出的第一声。

  ▲

  「哎呀,大小姐终于想起床去上学啦?」
  当晴海一脸不高兴地从楼梯走下一楼,便遭到母亲挖苦。
  「本来还想说你睡太晚,正准备去叫你呢。」
  晴海慵懒坐到桌前后,一盘已经彻底冷掉的热三明治递到她面前。
  「难得你会睡过头呢,昨晚熬夜熬太晚了?」
  母亲似乎也感到意外,略显担忧地这么问。
  毕竟根据晴海本身的记忆,自己从小学五年级后就没再睡过头了。
  「没有啦……」
  晴海喝着和热三明治一样冷掉的咖啡,回答母亲的问题。
  昨晚她上床睡觉的时间并没比平时晚。
  只是从进入被窝到深夜,一直无法入眠。
  原因是——最近发生在这座市内的杀人分尸事件。
  最初是从好友亚季口中得知这起事件。
  晴海边吃冷掉的早餐,边往电视上看去。
  连日来占据电视与报纸版面的这起事件,今天早上依然被新闻大肆报导。
  可以见到画面中电视台的长桌,共有主播与评论家等五人一本正经地对此事热烈讨论。
  『——想请教各位老师,犯下这一连串杀人事件的凶手究竟是何许人也?』
  『老实讲,现阶段连想假设都很难啊。我们仍搞不懂凶手基于什么理由才犯下如此残酷的罪行。但有一点能够确定,就是凶手的精神状况肯定不正常。』
  『——这些罪行都是由同一人下的手吗?』
  『要完成杀害、分尸、搬运等所有行为,独自一人似乎相当困难啊。会不会是多数人共同犯下此案呢?』
  『不,我认为应该是单独犯。毕竟我很难想象、也不想相信现代日本会有数人做出如此惨绝人寰的行径。』
  『——原来如此。另外,听说网络上似乎谣传着某黑道帮派及激进宗教团体的名字……』
  『关于这点我不予置评。网络上爱怎么说都可以,把那些谣传信以为真拿来讨论实在过于草率呀……』
  北关东连续杀人分尸事件——凶手、动机,几乎一切仍处于不明状态。
  最初一起事件是在约两星期前发生于晴海所居住的这座韵雅市。
  又过了一星期,隔壁市也发生了性质完全相同的事件。
  接着是前天夜晚,韵雅市再度出现了第三名牺牲者。
  被害人间共通的特征,是三人全为十几二十岁的年轻女性。而在惨遭杀害后,手脚均被锐利刀械砍断。
  「……好残忍的事件喔。」
  母亲小声喃喃自语。
  「根本不是人干的耶。」
  晴海也持同意见。
  ——或许凶手真的不是个人也说不定。
  难道不会是异形这类「不明生物」下的手吗?
  ——例如在抽屉缝隙、床与地板间的空隙等等,那些来自彼岸的「什么」。
  虽然实在荒唐到无法对母亲提起此事,但其实昨晚晴海正是因为害怕那个才无法入眠。
  感觉自己一旦进入梦乡,就会有「什么」缓缓从床底下的黑暗空间爬出。
  明明都是高中生了还如此胆小,真的很丢脸。
  可是没办法,会怕就是会怕。
  晴海已做好觉悟,自己的边界恐惧症肯定到死都治不好。
  「今天亚季大概已经先去学校了吧?」
  母亲望向墙上挂的时钟这么说。
  的确,虽然由于晴海和亚季出门的时间相同,平时几乎每天一起去学校,但两人并没有说好一定要一起去。就算哪一方早去或晚去,两人也不会特地等对方。
  今天早上亚季大概也没等晴海,直接去学校了吧。
  「早晨路上人多的话是还好……但现在发生这种事,妈妈不放心你一个人上学呢。」
  母亲一脸严肃地看着晴海。
  「反正时间快来不及,今天干脆开车送你去学校吧。」
  这个提议十分妥当。毕竟就算撇开晴海媲美幼儿的胆小,附近可是正发生连续杀人事件,晴海自然没有拒绝母亲提议的理由,默默点了头。

  ▲

  ——今天的气氛与平时不同。
  由母亲送到学校的晴海一拉开教室那扇很难开关的门,马上察觉到了。
  班上同学吵吵闹闹,似乎静不太下来。
  连平时独自读着文库小说,沉默寡言的同学,以及几个没有交集的小圈圈团体,今早竟一起七嘴八舌地谈论着什么。
  晴海马上看出所有同学都为了某个共同的话题而兴奋。
  然后——今天早上教室内的主要话题,恐怕不会是昨天的连续剧好看、某位知名人结婚的这种程度。
  如今教室内的气氛并非针对那些遥远事物,而是更近在身边的变化,甚至自己就是当事人的紧张感。
  晴海可说是靠第六感察觉出气氛中的细微变化。
  从窗户看出去,外头仍下着倾盆大雨,大颗大颗的雨水猛力拍打着阳台。
  在又湿又闷的不悦感包覆下,晴海走进教室。
  「啊,晴海晴海!」
  好友亚季眼尖发现往自己座位走去的晴海,快步朝她走来。
  接着一如往常以一副不把坏天气放在眼里的开朗表情,一屁股坐到晴海旁边的座位上。
  「早啊,你今天比较晚耶?我还以为你夏天还得感冒,请假休息了呢。」
  「嗯,我有点睡过头……」
  不过多亏母亲开车送她上学,最后还是轻松赶上上课时间。
  「嘿〜好难得喔。我记得晴海你自从小五那年的春天起,早上就没再睡过头了吧?」
  多亏她还记得啊——晴海心想。
  这时亚季一对平时就够大的浑圆黑眼瞪得更大,抬头望向晴海。
  「你还好吧?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很好,只是熬夜熬得有点晚而已……」
  晴海说什么都无法招出自己是因为害怕黑暗、妄想出的怪物与恶梦才会睡过头。
  「这样喔〜那就好了。话说呀……」
  亚季瞬间笑容满面。
  「晴海〜你知道吗?」
  亚季丢出了一个无论谁来答,都只能回答「知道什么?」的问题。
  晴海叹了口气,低头望向把脸趴在自己桌上的娇小好友。
  「……知道什么?」
  晴海当然只能这么回问。同样的,亚季当然清楚不会听到除了这句以外的答案,才会丢出这个问题。
  「咦〜〜?你〜想〜知〜道〜吗〜?」
  亚季故作夸张歪过头,同时将仰望晴海的视线往旁一撇。
  本人恐怕是打算摆出恶作剧的小恶魔表情,但由于本性实在太善良,怎么看都不像,顶多像是调皮捣蛋装大人的小学生。
  「……我看是你自己等不及想说吧?快说啦。」
  握起拳轻敲了她的额头。
  「嘿嘿〜」
  亚季活像被主人抚摸的小狗般高兴微笑,让晴海也跟着露出笑容。
  就算是与现代日本一般的女高中生比起来属于认真到有点死脑筋的晴海,在面对总是面带和善笑容的好友面前,同样轻易受她影响。
  「就是啊……」
  亚季不知为何忽然变得严肃,并降低说话音量。

  「听说今天……会有转学生来这个班上喔。」
  「……转学生?」
  晴海眨了眨眼。
  原来如此——转学生吗?也难怪班上气氛会如此浮躁了,晴海终于恍然大悟。
  「你不觉得这个时间点来很怪吗?都快放暑假了耶。」
  「的确是呢……所以呢,来的是怎样的人?」
  「大家现在正在猜啊,因为连转学生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
  「这样喔。」
  「欸,晴海,来的可是充满谜团的转学生喔,你难道就没有其他感想吗?」
  「就算你这么说,我又怎么对一位长相、名字、甚至性别都不晓得的人有什么感想啊?」
  「还是有吧?例如『要是来的是位大帅哥怎么办啦〜』这样啊。呀〜」
  「跟傻瓜一样。」
  虽然平时以小酷妹自居的晴海,此时只笑笑打发总是以不知打哪来的元气瞎扯的亚季,但毕竟是来路不明的转学生,她也不算真的没半点兴趣。
  晴海边和亚季猜测转学生是何方神圣,边等待朝会开始。
  然后,在晨间钟声响起过没几分。
  一股「嘎喀喀!」的刺耳声传来,教室门同时被拉开。
  晴海非常讨厌那扇每次都会发出刺耳噪音的拉门。
  开关门时的刺耳噪音当然不用说,更重要的是那扇拉门——实在怎么关都关不密,无论如何都会微微露出与另一边的「边界」。
  即使在上课时,晴海也在意那道边界在意得不得了。会不会有什么东西从那开了数公分的空间闯进来?
  ——晴海可说怕得半死。
  「呦,早啊早啊。」
  平时学生们就算看到老师出现,也至少还会聊个三十秒。但是今天不同,教室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男班导见状,察觉到学生们大概知道今天早上有事发生,走进教室前轻轻耸了肩。
  「起立,敬礼。」
  班导一走到讲桌前,担任今天值日生的男学生发号施令。
  学生们一齐站了起来,迅速鞠躬敬礼。
  连某部分平时不太认真,动作拖拖拉拉的学生,今天也明显特别有效率。
  「老师真希望你们平时敬礼都能这么迅速啊……也罢。」
  班导稍稍挖苦,接着一眼扫过教室内。
  「呃,看来你们已经知道了。从今天起,将有位新成员加入这个班级。」
  学生之间顿时响起鼓噪声。
  「吵死啦,别吵吵闹闹的。」
  班导皱起眉头,挥舞起点名簿。
  「老师〜来的是怎样的人啊?」
  「我现在正要说。这名女同学直到上个月都就读福冈县的高中,但因为家庭因素……」
  一听到转学生是女生,学生们——尤其是男同学的鼓噪声更响亮了。
  班导往教室门口的拉门一瞥。恐怕「她」已经站在门外,等着自己的名字被叫到吧。这使得晴海也不禁往拉门看去。

  ——看见门缝后有颗黝黑的眼珠。

  「咿……」
  晴海的身体与喉咙下意识地抽搐。
  那颗接近全黑,宛如玻璃珠的眼珠盯着晴海的脸。
  从缝隙中直直盯着。
  突然有股莫名恐惧袭向晴海。
  有如虫爬般的恶寒窜上脊背。
  「……晴海?你怎么啦?」
  坐在旁边的亚季似乎察觉她不太对劲而这么问,晴海却发不出声音。尽管台上的班导仍持续说了些什么,但她根本听不进去。
  晴海只想早一秒撇开视线,可是她的双眼却不听话,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相较之下,外头的漆黑眼珠竟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死死注视着晴海。
  ——果然有。
  背部渗出大量汗水。
  果然这个世界的另一头——「边界」的另一头果然存在着那种东西。
  「……总之,由我来介绍好像也不对,让她自己说比较好吧。」
  打从晴海整个人僵住不动究竟过了多久?
  只见班导轻咳一声,对着门的方向招手。
  「好啦,进来吧……华志摩同学。」
  听到这声号令,黑眼珠才终于动起,离开晴海身上。
  下一秒,教室的拉门顺畅往旁滑开。
  明明是很难开关的门,却只在这时一声不响地静静打开——班上注意到此事的人似乎只有晴海。
  在寂静无声的世界中,少女以慢得诡异的动作走进教室。
  ——为什么穿长袖?
  注视着静静走进讲桌的少女,晴海满心讶异。
  明明正值大热天的七月,少女身上竟穿着冬季的深蓝色水手服。
  「——我叫华志摩玲子。」
  冬服少女站到台上后,就只说了这一句话。
  好漂亮,根本是娃娃啊——晴海这么想。
  恐怕班上所有同学都这么认为吧。毫无紊乱、直顺及肩的黑发。感觉视情况甚至能直接看到身体另一侧,白皙剔透得有点不真实的肌肤。再来,最让晴海觉得她根本是娃娃的理由,就在少女的容貌。
  细长柳眉、端整无暇的眼鼻、看似柔嫩的浅粉色桃唇。无论哪一部分都十分——不,甚至太过端整。
  简直像是打造出来的——晴海这么想。
  总觉得这名转学生少女——华志摩玲子的美貌比起生物,更接近陶艺品或日本娃娃。
  连直到刚才都吵吵闹闹讨论「要是女生的话,长得像哪个偶像最棒?」愚蠢话题的男同学们也哑口无言。此时无论男女都如痴如醉地因少女的美貌而入迷。
  由于少女说完这句话后什么都不说,班导一脸困惑地看了教室一圈。
  「呃……所以说,这位就是从今天起要加入大家的华志摩同学。一开始可能会有很多不习惯的事,总之切记要好好相处啊。」

  ▲

  第一节英文课顺利结束,来到下课时间。
  想当然,班上同学的兴趣全集中在转学生身上。
  大多数人的视线都往教室一角——美少女转学生看去。
  尽管这是她初到这间学校的头一节下课时间,华志摩玲子仍在座位上动也不动。
  不知她是没发现大家都好奇地看着她,或只是不在意,总之那纹风不动的模样,活像断了线的木偶般。
  恐怕班上所有人都正在想「谁快去找她搭话啦」。但想归想,谁都没有主动打头阵的勇气,连晴海也不例外。
  过了几分钟后——终于有名打破胶着状况的救世主现身了。
  「啊……」
  抬头看到那名大步往转学生走去的救世主身影,晴海愣愣地张开口。
  本来想喊出「欸别冲动啦!」来制止,却为时已晚。
  「——你好。」
  站到少女桌子正前方的亚季露出一如往常的友善笑容这么说。
  断线木偶缓缓抬起头看亚季。但是那张美丽容貌上,竟看不出任何表情。
  亚季虽然有点被一语不发的她盯得发慌,却马上恢复了笑容。
  「我叫寺泽亚季,往后请多多指教喔。华志摩同学……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嗯。」
  从她那白皙剔透的喉咙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可以啊。」
  果不其然,是一股接近电子音,经由人工合成制造出的声音。
  亚季微笑着点头。
  「谢谢。那么虽然很突然,我可以问一下吗?为什么这么热,你还穿冬季制服?」
  听到这句话,华志摩玲子往下动起黝黑眼珠看向自己身上的深蓝色袖子。
  「喔……这是……」
  接着她一阵沉默,似乎思考着什么。
  晴海见状感到讶异,因为她的反应简直像现在才发现自身服装的异常之处。
  「我非常……怕冷……」
  顿了一拍后,华志摩玲子才微弱地喃喃自语。
  一副「我刚刚想到」的口吻,晴海心想听起来很像在找借口。
  「这样喔〜可能你上辈子是水豚之类的动物呢。」
  不过亚季丝毫没有起疑,只点点头继续说下去:
  「华志摩同学,你转来这里之前读什么学校啊?」
  「什么样……你问我这个我也……是间女校喔。」
  华志摩玲子微微歪过头,小声回答。
  「啊,是女校吗,那从今天开始别忘了注意男生们喔。你有参加什么社团吗?」
  「……排球社。」
  「排球?嘿〜你看起来不像会参加体育社团的人耶……既然这样,你来韵雅高中后果然还是会加入排球社?」
  「……不会。我已经不打排球了。」
  「啊,这样喔?那么你要不要试试看茶道?其实我是茶道社的,今年加入的新生很少,我们社长正头痛——」
  「……寺泽同学。」
  华志摩玲子打断了她的话。
  「嗯?什么事?」
  亚季笑容满面地轻歪过头。
  相较之下,脸上仍毫无表情的华志摩玲子接着说:

  「不好意思,我不太擅长和人聊天,可以请你别管我吗?」

  ——糟透了,晴海心想。
  肌肤明显感受得出教室内的气氛骤变。
  原本兴致勃勃偷听的女同学们眼神通通转为冷漠,在内心谨慎地筑起高墙。
  就连对她美丽外貌着迷的男同学们,也只能无言互望彼此。
  这不能怪他们。毕竟就算人长得再怎么美,这种反应叫人怎么敢靠近她?

  ——恐怕在这个瞬间,华志摩玲子高中生活最好的朋友已经决定了。
  就是她的桌椅。
  「……对、对不起……」
  用和刚才截然不同的微弱声音道歉,亚季缓缓转过身,快步走回自己位于晴海旁边的座位上。脸上表情僵硬,连两束小马尾都看似晃得悲痛。
  华志摩玲子在那之后就没说话,再度缓缓低下头。
  一头黑长发盖上面无表情的脸孔,转学生少女重新变回一尊黑色装饰品。
  「……亚季。」
  当实在看不下去的晴海出声一喊,亚季活像遭受叱责的小狗抬头看来。一双张得开开的浑圆大眼中浮现斗大泪珠。
  「晴、晴海……我、我是不是说错话害她生气啦……」
  「……没有,你没有,完全不必放在心上啦。」
  边用双手梳起亚季头两侧的小束马尾安抚她,晴海边偷偷朝华志摩玲子看去。
  再度与刚才一样低下头的华志摩玲子,可以从一头黑发上的细微缝隙中看见那对与头发同样漆黑的眼,一动不动直直盯着桌面正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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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3-26 17:5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20-3-26 18:03 编辑


  第二章 扩散的恶意,收束的善意

  ●——寺泽泰典——

  缓缓将盐烤白带鱼往嘴里送。
  坐在餐桌对面的女儿亚季正把白醋往洒满柴鱼片的烤茄子上滴。
  窗外天色已转黑很久,过了晚上九点。
  由于自己近日忙于搜查案件而晚回家,常导致寺泽家的晚餐延后开动。
  「……后啊……课上……到的话……去找……英翻日……」
  宝贝女儿似乎正兴高采烈地说着今日学校发生的事,但寺泽几乎都没听进去。尽管身处家里厨房,他的「刑警开关」还没关掉。
  他瞄向电视,看到新闻节目一如往常用特别节目来报导北关东连续杀人分尸案。
  「永无止尽的杀意」、「寄生于人心内的怪物」、「杀人仪式的可能性?」「某国际黑道组织暗跃的传闻!?」
  看似意有所指,事实上根本没有半点意义的耸动标题。
  然后看主播一本正经报导出的内容,也净是寺泽已知道的消息。
  这也理所当然,毕竟是他们警方正在搜查的事件,就算看新闻也不会有更新的线索。
  画面中一些艺人与自称「评论专家」的家伙,七嘴八舌地说着可笑至极的破天荒推论。
  ——哪个家伙都只会信口雌黄,道听涂说。
  吞下以白芝麻与味噌凉拌,挺有嚼劲的菠菜后,寺泽叹了口气。
  案件的搜查可说进行得极为不顺。
  分尸案最初的被害人是名在IT相关企业上班的OL。遗体是在自家附近的公园被发现。第二人则是参加一个小剧团,立志成为女演员的大学生。在街旁的小巷子中被找到。
  第三人是音乐学校的小提琴老师。在学校附近的私人停车场被找到。
  然后昨天晚上,终究还是出现了第四位牺牲者。
  是名女运动教练。遗体被丢弃在海岸边。
  除了同为年轻女性以外,四名被害人之间并没有任何共通点及交友关系。
  而且共计十六肢遭残忍切下的手脚,至今连一肢都没能找到。
  目前这一连串动机、目的一切不明的事件,被认为是完全无差别杀人。
  至今仍未掌握有力的目击情报。尽管有几人透过网络或匿名电话宣称是他们下的手,但只是些想趁机出名的好事之徒,一被警方抓去问话就全哭着道歉了。实在愚蠢至极。
  由于遗体上的掐痕验不出指纹,因此凶手就是个不抢财物也不性侵,一昧随机掐死年轻女孩,再将她们的手脚砍下带走的骇人杀人狂。
  完全掌握不了凶手的形象或特征。
  寺泽又叹了打从这个月来不知第几十次的气。尽管他这二十多年来已侦破过各种艰难案件,但这次也几乎快要举双手投降。
  「——结果啊,晴海不知为何突然生起气……欸,爸爸?」
  突然被冷冷地一喊,寺泽才终于抬起头来。
  看到的是女儿亚季从餐桌对面的位置不悦地瞪过来。
  「……你有在好好听我说话吗?」
  「欸?喔、喔,当然啊。」
  一边假装挑白带鱼的骨头,一边语带模糊回答。因为他其实没在听。
  「……不用装了啦!」
  眼见今年满十六岁的宝贝女儿一张脸鼓得跟松鼠似的。
  「反正你一定还在『刑警大人模式』对吧?」
  由于完全如她所言,寺泽无法反驳。虽然他在外为了调查案件或审问情报,多少会虚张声势来唬人,但在家中却没成功骗过家人半次。
  一见寺泽不发一语,亚季故做夸张地耸耸肩叹了气。
  「唉唷!我不是都说好几次,你热心工作没关系,但至少在家里要让脑袋和身体好好休息了吗?难得我这么努力想让只有我们父女俩的寂寞餐桌增添气氛耶。要是你再不节制点,我可能会离开这里跑去找妈妈和真季喔〜」
  「啊,别别别,抱歉亚季,只有这事你千万饶过爸爸啊。」
  寺泽苦笑着动筷子去夹烤茄子。
  「要是连你都抛弃爸爸,那爸爸只能饿死啦。」
  不——若当真发生,恐怕自己在饿死前会先选择自我了断。
  老婆晶子和另一个女儿真季在距今快两年前离开了这个家。
  自那之后,寺泽就与长女亚季同住。
  被妻子抛弃的理由再简单不过。
  因为寺泽就像现在这样埋首于工作,完全不顾家庭内的事。
  晶子没有半点不对。再怎么撇开个人的主观意识来看,她都是位称职的妻子。
  寺泽比谁都清楚这点,所有的错全出在自己身上。
  连妻子闹分居的那时候,自觉自己实在没出息的寺泽要两个女儿都跟着母亲走,不过长女亚季却说愿意留在这个家。
  「妈妈很靠得住,往后也能过得很好。可是爸爸你这个除了工作外什么都不会的人,要是我们当中没有个人陪着你,你根本没办法好好生活嘛。」——长女是这么说的。
  那个当下,寺泽头一次在女儿面前掉泪。
  从那之后,寺泽努力成为一个将亚季的事为最优先考虑的人。但是事情并没那么顺利,自己的重心无论如何都会偏向工作。
  尽管身为公仆的警察他非常优秀,但身为父亲却是个无可救药又无能的男人——寺泽有如此自觉。
  「真的抱歉,我现在会专心听。你刚刚好像说……晴海她突然生气了?」
  勉强想起刚才女儿提到,自己却右耳进左耳出的内容片段,想要打圆场。
  「呃,她为什么要生气呀?」
  真田晴海是亚季从小学起的同学,也是她最亲的朋友。来过家里几次,参加弓道社,生日记得是在九月上旬,血型为AB型,极度爱吃甜食。尽管面对何事都能冷静应对的酷妹,一旦去唱卡拉OK就会性格大变,从重金属摇滚到铿锵有力的演歌无所不唱,唱上瘾后更不会轻易放开麦克风。鲜少更新部落格,上个月则似乎和亚季一起打倒了什么游戏里的魔王。
  寺泽不停在脑中复诵有关真田晴海的所有资料。觉得说什么都至少得掌握女儿的交友关系,寺泽将亚季主要朋友的个人资料牢记在脑中。
  「我有说啊,因为华志摩同学啦。每次看到我找华志摩同学讲话,晴海都会不高兴耶。」
  「……华志摩同学?」
  寺泽连忙迅速重翻了脑中的个资手册,在「女儿的朋友」字段中却找不着这个华志摩同学的名字。看来自己调查得不够仔细,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呃……抱歉啊亚季,你说的那个同学是?」
  「啊,对耶,还没和爸爸你说过呢。华志摩玲子同学是前阵子转学来我班上的女生喔。」「喔,是转学生啊?」
  难怪不知道。寺泽赶紧将华志摩玲子的名字写进脑中的手册里。
  「这个叫华志摩的同学是怎样的人呀?」
  ——宝贝女儿的新同班同学。
  身为努力成为家庭至上的男人,寺泽必须得尽早掌握她的个资。
  「嗯……是个超级不爱讲话的人。我还没见过她持续讲话超过两秒以上呢。」
  「的确算很不爱啊。你们交情好吗?」
  「唔……很难讲耶。」
  亚季难得露出没自信的表情支吾其词。
  「虽然我很想和她打好关系,可是华志摩同学似乎不太喜欢我。其实应该说,她不想跟任何人打好关系耶?她说过她不太擅长和人讲话呢。」
  「……你为什么想和那种同学打好关系呢?」
  「因为她才刚转学来啊。没有人快点和她打好关系溶入班上,她会错失交朋友的机会不是吗?一旦没把握最初的机会,想在学校交到新朋友可是很困难的喔。」
  寺泽的女儿一本正经且斩钉截铁地说,彷佛在说什么真理一般。
  「但你不是说那个叫……华志摩同学来着的不擅长与人相处吗?那你何必硬把她拉去加入其他人呢……」
  你总是爱替别人瞎操心。
  寺泽把这句涌上喉头的话硬吞了回去。
  ——因为不正是多亏亚季爱操心,才愿意留下来照顾他啊。
  「不,也罢,你这样就对了。好好去交朋友吧。要不干脆你下次请那个华志摩同学来我们家吧。爸爸也不太擅长和人相处,或许能和她合得来啊。」
  看到父亲扬起嘴角这么说,亚季却是一脸傻住。
  「爸爸你是怎么啦?态度突然大转变,感觉怪怪的耶?」
  不解地晃着两束马尾的女儿盯着寺泽的脸细瞧。
  「只是觉得如果所有人类都像你这样,这世上大概就没有战争了啊。」
  深不见底的温柔正是女儿最大的优点,也是自己最能拿女儿引以为傲的地方。
  寺泽边笑边放下筷子,拿起温热的碗吸了一口。
  宝贝女儿煮的味噌汤,不知不觉间已像极老婆的味道了。


  ●——真田晴海——

  连日来下着令人湿闷不适的雨。
  原本就已经满是霉味的化学教室内,空气闻起来更远比平时令人不舒服数倍。
  「——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
  傻愣愣望着眼前烧杯内装的紫色液体的晴海听到化学老师这么一说,才终于回过神来。
  「那么,请大家把烧杯放回平时的箱子内,期限到下周为止。切记不能让药剂一直沾在皮肤上,请好好洗手再离开教室……那么,下周再见。」
  学生们纷纷照着化学老师的指示开始收拾器具,晴海这组也一样。
  「欸欸,晴海。」
  分到别组做实验的亚季走向晴海在的这一桌。
  「我今天的实验什么结果都没做出来,记得等要交出去前借我看一下报告喔。」
  「好好好。」
  顺口答应下一如往常的拜托,晴海转身面对好友。
  ——自然而然看见了她手臂上那片暗红色物体。
  为了不让水或药剂沾湿制服而卷起袖子到肩膀的儿时玩伴,在她右侧臂能看见一片大大的黑色疤痕。
  寺泽亚季的右肩到上臂部分,有片相当严重的烧伤痕迹。
  是国中时被严重烧伤留下来的。
  几年前的某个夏季。
  晴海还记得右肩捆着大量绷带的亚季出现在学校的那天早上。
  『其实昨天我和烟火师傅一对一单挑,被他用一颗超大烟火攻击,但最后我还是臝了。算是值得骄傲的受伤吧?』
  当晴海问她发生什么事,她只以一如往常的温和笑容回了这个玩笑。
  因为心想她应该是不想被人知道,所以自己也再没多问就是。
  由于实在是让人看了会不忍皱眉的疼痛伤疤,在上游泳课时十分引人注目。不过即使被人以奇特眼光看待,本人丝毫不在意,大概都会以相同的玩笑话带过,因此并未遭同学欺负或嘲笑。
  话是这么说,不习惯的事就是不习惯。每当见到烙在好友手臂上的暗红伤疤,晴海都涌现莫名的忧郁。
  「……那么,总之先把器具收一收吧。」
  明明本人都没在意,自己却胡思乱想这点让晴海愧疚,摇了摇头。接着轻咳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这么开口。
  边站起身把桌上的烧杯集中在一起收拾,边往旁偷瞄去。
  转学生少女——华志摩玲子仍是面无表情,缓缓关闭桌上的瓦斯总开关。
  由于不想与她四目相交,马上转回视线。
  华志摩玲子转学至今已过了一星期,晴海依然不太能适应这名少女。
  第一印象糟到不行当然是主要原因,不过就算撇开这点不看,这个完全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活像娃娃的少女果然诡异到不行。
  班上同学已经将华志摩玲子认定为不该多管的异类。打从华志摩玲子转学来此,过着就算到了下课时间仍一动也不动直盯桌面的校园生活。当然,现在班上已没有人会找她说话。
  「华志摩同学,你不知道老师说的『平时的箱子』是什么对吧?」
  唯一的例外就是亚季。明明初次接触才狠狠碰了个大钉子,亚季仍不断主动搭理华志摩玲子。
  「就在教师办公室内老师桌子的旁边,有个瓦楞纸箱。化学课要交的功课每次都是放到那里喔。」
  「——这样啊。」
  华志摩玲子一如往常,头低低地小声回答。可能是被无论怎么赶都赶不走、不断纠缠的亚季烦到投降了吧,华志摩玲子最近回话时开始有点——就多了那么一点点反应。
  「我会记住,谢谢。」
  「不客气。」
  亚季微笑道。
  「欸……华志摩同学,你有其他不懂的,或需要帮忙的事就随时跟我说喔。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什么都帮你。」
  「……真的吗?」
  一听到这句话,华志摩玲子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亚季。
  「真的说什么,都没关系吗?」
  晴海见状不禁动摇。
  因为这恐怕是她头一次看见华志摩玲子如此积极与他人交谈。
  「嗯,没关系!」
  亚季大概也注意到这点,露出比平常更灿烂的笑容点头。
  「……我会记住,谢谢。」
  华志摩玲子一说完和刚才完全相同的话,马上又低下了头。看着对方的脸说话真有那么难受吗?
  「记得喔,什么都可以找我聊喔……那我先回去了。」
  发现同组同学正在喊自己的亚季说完,对晴海和华志摩玲子挥挥手后,连忙回到自己的小组去。
  「呃……那我们也快点收拾吧。」
  晴海客气地说。毕竟一直待在一块的亚季主动搭话,自己自然无法完全不理这名少女。
  「……也是呢。」
  华志摩玲子点点头,两人开始动作。
  不过说收拾,其实只是把一些器具归回原位,一下就做完了。
  「…………!?」
  最后当晴海洗完手准备离开时,看见在旁边水龙头冲手的华志摩玲子,惊讶瞪大双眼。
  「华志摩同学……你的手那是……?」
  真不该注意到,晴海感到后悔。
  ——好红。
  华志摩玲子那双遭水流冲刷,微微朝上的手腕上,有好几道红线。
  华志摩玲子缓缓抬起脸来。
  平时只盯着桌面中央看的那道黝黑视线,如今正面往晴海刺来。
  晴海忍不住倒抽口气。
  「……只是旧伤。」
  华志摩玲子缓缓开口。
  「以前用菜刀时……不小心切到……」
  晴海心想骗人。
  菜刀不会切到那种地方,何况伤痕数量多到根本不是不小心。最重要的,是那些红色伤疤鲜艳到似乎现在马上会渗出血来。亚季肩膀的烧伤痕范围虽广,过了几年后也已经变黑。
  因此华志摩玲子手腕上的伤痕,明显是最近才割出来的。——为了遮住这些伤,她才会一直穿冬季长袖制服啊。
  遭受强烈震撼当中,晴海如此确信。
  「没什么、大不了……你不用在意,真田同学。」
  华志摩玲子静静地说了这句话。
  宛如黑玻璃的双瞳直直注视晴海,丝毫没打算移开。
  「嗯……嗯,我没有在意……」
  晴海除了乖乖点头,没有其他选择。


  ●——冰堂恭也——

  失去恋人将近两星期。
  请了一天许久未请过的平日休假后,冰堂恭也独自来到韵雅市郊外。
  从自家搭了两站电车,再转搭出租车约五分钟,看到了那栋建筑物。
  虽然是第一次拜访,却比想象中来得近。
  就算没仔细看过地图,也大概还没出韵雅市的范围吧。
  下了出租车,随便找间拉面店吃完已经偏晚的午餐,恭也抬头仰望规模比周边建筑来得庞大许多的大厦。
  在随时可能下起雨的天空下,望向刻在入口处的广告牌。
  「韵雅市中央学术研究所」——上面以夸张的字体写着这些字。
  「唉……」
  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未免太可疑了吧?
  虽然上头写着中央,但自己在这座城市没看过其他研究所。
  再说所谓的学术研究所,究竟是种什么样的设施?
  干脆当成自己没来过,直接掉头回家吧。
  可是,当然不能这样做啊——恭也叹了第二次气,摇了摇头。
  「毕竟是可爱后进强烈推荐的啊……」
  由于职场内不允许谈恋爱,恭也和深雪的关系在公司内并未公开,但纸终究包不住火。不只同部门里已有几名同事猜到恭也他们的关系,两人也主动对一些共同的朋友坦承关系。
  这次就是其中一名共同朋友的公司后进推荐他来这栋诡异至极的设施。
  『这里的医生超博学多闻喔,到目前为止我已经靠他解决好多烦恼。请冰堂先生务必去尝试咨商,状况一定会好转的!』
  当「咨商」这个词出现时,恭也就感觉被当病人对待而有点不情愿。话虽如此,恭也很清楚自己这阵子在职场内的状况确实相当糟糕最近在工作上频频失误。
  而且净是些把预算金额多打一个零,或是在办公室内跌了狗吃屎而把重要文件洒一地等等,以前绝对不会发生的低级失误。
  后进再也看不下去恭也的狼狈样,因而介绍他这间研究所。
  恭也清楚自己心里的创伤尚未完全康复,加上清楚那名后进是发自真心推荐而无法轻言婉拒,才会不惜请了有薪假来到这种莫名其妙的设施。
  要是现在回去只会白白浪费一天假,之后还恐怕会被那热心的后进强行再拖来这里。
  ——赶快弄一弄赶快回去吧。今晚只想快点回家好好放松。
  下了这个消极的觉悟后,恭也打开入口大门。
  进到里头,是一处像大厅的宽广空间。
  多人座沙发、雨伞架、观赏用植物、自动贩卖机、电视、书报区。
  ——感觉像偏僻地区的医院呢。
  位于城镇外,由个人医师开设的小规模,却因为附近老人定期利用而不致倒闭,默默经营下去的诊所——恭也的第一印象大概是如此。
  说是这么说,现在这个寂寞的空间内别说老人,连只小猫都看不到就是了。
  「——欢迎光临。」
  听到声音转过视线,看到大厅深处一张L字型的桌子内,坐着一位女性。
  看来似乎是柜台小姐。刚才说连小猫都没有是有点太夸张了。
  女性用她金属框眼镜下的视线,正眼盯着恭也这名目前唯一上门的客人。
  「啊,你好,打扰了……」
  边回以平常的招呼,边朝柜台走去。
  「请问您来这里是?」
  女性静静从椅子上站起,用嘹亮的声音这么问。
  年纪大概二十五岁左右吧?一身深蓝套装上看不见一丝皱纹,站得直挺挺地等待恭也走到柜台前,流畅鞠了一躬。
  看了女性胸前别的名牌,写着「职员 仙羽兰」。
  「那个,我是三点与杜秋医生有约的人。」
  「是冰堂先生吧,我已收到联络。」
  在我自报姓名前,对方已瞬间回答我,而且没看到她有瞄桌上的纸条或计算机画面。
  是这间研究所不常有人来,还是她将每天来、预定会来的客人都记在脑中呢?
  只见这名柜台小姐拿起手边的室内电话,迅速拨了几下号码。
  「……『教授』,我是仙羽。与您约了下午三点见面的冰堂先生已经来访……我明白了。」
  她静静放下话筒,轻张左掌指向走廊深处的电梯。
  「杜秋教授在五楼会客室等着,请您跟我来。」
  仙羽小姐平淡说着,并从L字型柜台内走出,要恭也跟着她走。
  「多谢……」
  恭也照她指示动脚开始走。
  ——完全就……像是名工作能干的OL。
  边望着往电梯走去的套装背影,恭也这么想。
  之所以多加了「像」字,只因为打从最初的招呼及之后一连串的反应,女性的脸上始终没有「笑容」。
  彻彻底底不苟言笑。不是那种不太会陪笑或嘴角僵硬难上扬的程度,而是她压根就连制式笑容都不打算摆。
  「请您先进去。」
  电梯门一开,仙羽轻垂下头,伸手顺畅指向电梯内。
  动作虽然礼貌到位,表情中仍看不出丝毫情绪。
  面无表情到令恭也不安到怀疑起她体内真的流着红色鲜血吗?
  ——就算被说「其实最近的机器人已能做到如此接近真人。」这句话,自己大概也不会惊讶。
  边想着这种有点没礼貌的念头,恭也进入了电梯。
  在五楼出了电梯,继续被带领着往前走一会儿,便抵达一间挂有浮夸「会客室」门牌的房间前。
  「教授,我带冰堂先生前来。」
  仙羽很有礼貌地蜷起手掌,用纤细的中指敲了门。
  「请进。」
  房内随即传来回应。
  仙羽静静打开门,以眼镜下的视线要恭也先进去。
  「……打扰了。」
  稍稍鞠躬后踏入房内,看到正前方有张疑似真皮的高级沙发,中间还夹杂了一张同样高级的大理石桌。
  然后在这些家具后方,一名高挑男子站在能尽收阴沉天空于眼底的玻璃窗旁。
  「欢迎光临,我是所长杜秋慈瑛。」
  年龄大约五、六十岁,身上穿着一袭怎么看都像学着的白大衣。
  身高的确很高,但脸颊与躯体根本没长肉,活像副皮包骨。
  连脸色都稍显苍白,同样称不上健康。
  但是男子那对严重凹陷的双眼中射出的锐利光芒,宣告着他绝非病人或身体虚弱。
  ——总觉得这人好像爬虫类或骸骨精耶。
  尽管绝不能说出口,但恭也确实抱着这种印象。
  「初次见面,你就是冰堂恭也先生对吧?」
  有如蛇的双瞳瞬间由上往下一扫,像是在扫瞄恭也的全身般。
  「恭候多时了,快请坐吧。」
  男子边以低沉却中气十足的声音说,边伸手比向沙发。恭也于是照他所说坐到沙发上。
  「仙羽,准备咖啡。」
  「好的。」
  一听杜秋的指示,跟着进房的仙羽马上点头。
  「热咖啡可以吗?」
  仍站在窗边的白衣男子这么问。
  「啊……好,谢谢。」
  「那么请稍待片刻。」
  杜秋点头后,开始从房间一角的橱柜中取出杯子与杯垫组。
  仙羽则在一旁以熟练的动作将咖啡豆往咖啡机内倒。
  在别人帮自己泡咖啡时还开口搭话实在过意不去,于是恭也默默等待。
  保持不失礼的程度观察起房内摆设,发现角落摆着滑动式书柜。
  由于现在没其他事好想,恭也随意看起柜上陈列的各式厚重书籍的书背。
  《圣像的定理》。
  《小学生的生存价值》。
  《破坏蜘蛛堡垒之时》。
  《教义与血之诅咒》。
  《邻近七世界》。
  《现代八岐大蛇奇谭》。
  《献给遥远祸星魔女的安魂曲》。
  《终极犯罪》。
  ——嗯?
  当恭也茫然望着书柜,发现到一件事实。
  ——这些全都是这个人的著作?
  书柜上陈列的书背下方,都写着「作者 韵雅市中央学术研究所·所长 杜秋慈瑛」。
  这么一说来……恭也想起自己曾见过其中一本书的书名。
  《小学生的生存价值》这本书。
  记得介绍杜秋给自己的后进说着「这可是教授的名著!」而赞不绝口。
  还说了「精辟切入现代社会未成年人扭曲的心理,并详加探讨的学术书籍。」之类的话。
  尽管恭也一本都没读过所以无法断定,不过看柜上从小说到五花八门的科学书籍都有,杜秋似乎不只有研究心理学而已。
  「好啦,接下来交给仙羽准备吧。」
  拿出杯子、牛奶与砂糖后,杜秋边说边走到恭也对面坐下。
  似乎已做好开始交谈的准备。
  「那么,就请你多多指教了。」
  恭也打开话匣子。
  「呃,该称呼你为杜秋……教授比较好吗?」
  回想起仙羽曾在内线电话时这么说,恭也开口询问。
  「随你高兴。虽然我拥有教师资格,但并未于特定地点开班授课。」
  杜秋毫不在意地回答,看起来没有特别不高兴……或者该说脸上。
  完全看不出表情,也没有笑容,和仙羽小姐一个样。难道这个职场都是如此吗?
  「我从后进口中听教授是心理学界的权威呢。」
  「权威我可不敢当,只是个年老力衰的好事之徒罢了。虽然我心理学、语学、数学、天文学、经济学、生物学、化学、绘画、音乐都略有涉猎,但哪一样都不到专精。」
  「……什么都会呢。这样不是很厉害吗?」
  这句并非客套,而是恭也的肺腑之言——这就是所谓的天才吗?
  恐怕他真的无所不能吧。毕竟看上去不像那种为了面子吹牛的类型。
  「我只是什么都学,广而不精啊。」
  果不其然,面无表情的脸上没有浮现丝毫傲慢或谦虚。
  「冰堂先生,请用。」
  单手拿着托盘走来的仙羽小姐,将置于杯垫上的茶杯放到恭也手边。
  「啊,谢谢,我开动了。」
  稍微示意后,恭也将端来的咖啡往嘴边送。
  「唔……」
  感动到忍不住漏出声来。
  一闻香味的瞬间,就知道肯定用了非常高档的咖啡豆。
  与自动贩卖机的罐装咖啡,或公司休息室内喝的那种一罐一大把的速溶咖啡包明显不同。
  「真好喝啊。」
  「这是我的荣幸。」
  听了恭也的称赞,仙羽小姐依然面无表情垂下头。
  说到咖啡——深雪泡的总是有点淡呢。
  忽然想起恋人为自己冲泡那总是加太多水而淡掉的咖啡,不过恭也并不讨厌那味道。
  然而,如今恭也再也喝不到那种淡咖啡了。
  「那么冰堂先生……请让我听听你的事吧。」
  看到恭也放下茶杯,白衣男子开口说道。
  杜秋教授的咨商正式展开。


  ●——樱井道隆——

  第二节课的下课时间,道隆离开座位来到隔壁一年A班的教室。
  看来他们班下节要去其他教室上课,只见手拿铅笔盒与课本的学生鱼贯走出走廊。过教室内,寻找青梅竹马熟悉的脸孔。
  「不在吗……」
  找不到寺泽亚季和她的好友真田晴海。
  大概已经移动到下一节课的教室了,这在他预料之内。
  确认青梅竹马们不在后,道隆改成寻找「目标人物」的身影。
  ——这边也在他预料之内。
  那号人物并未迅速往下间教室移动,如今仍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道隆一如往常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往那名女同学的座位走去。
  「嗨,你好啊。」
  出声一喊,转学生的少女——华志摩玲子缓缓抬起头来。
  与头发同样漆黑的双眼慢慢才和道隆对上。
  没有回打招呼。
  少女默默以她深黑色眼珠注视道隆的脸。
  「初次见面啊,华志摩玲子同学。我是隔壁B班的樱井。」
  道隆不改脸上笑容接着说。
  若是情感一般的正常人,大概会被她阴暗的双眼和诡异的沉默震慑,但可惜道隆并非正常人。
  何况——眼前的少女可是「教授」带来的。
  打从一开始就清楚她不是能轻松应付的对手。
  「很巧的是,在你来学校的第一天,我刚好从教室看到你走入校门的样子。」
  不畏惧她静悄悄的凝视,道隆接着说:
  「你那天早上和『那个人』一起下了车对吧。」
  「……你认识……『他』吗……?」
  华志摩玲子终于开口说话。
  一股接近电子音,经由人工合成制造出的声音。这也如道隆预料。
  「没错,那个人在搞什么名堂我都有个底。」
  「……这样……子啊。」
  道隆这句话让她弯起僵硬的脖子,及肩黑长发也微微颤动。
  「如何呀,华志摩同学,愿不愿意和我聊几句呢?」
  扬起嘴角的道隆在少女旁边的空位上坐下。
  由那个「教授」带来,也没向自己的青梅竹马那异于常人的社交能力投降的谜样转学生。
  ——与这样的人扯上关系,不可能不有趣。
  「……不好意思……我不太擅长……与人交谈……」
  但是,歪着头的少女只面无表情地回答。
  「对不起……下一节课……要换教室……」
  展露出明确拒绝意识的同时,作势从座位上起身。
  只见她一对毫无皱折的手掌往桌缘撑,缓缓使椅子往后移。
  「华志摩你别急嘛,下课时间还很长——」
  正要喊住少女的道隆突然停下话。
  因为在少女作势起身时。
  扶住桌缘的手掌之上。
  从冬季制服的袖口伸出的纤细手腕。
  能看见几条红色痕迹。
  「……什么事?」
  华志摩玲子再度凝视突然将话吞回去的道隆。
  似乎没发现自己手腕上的伤被看到。
  「……不,没事,抱歉吵到你啦。」
  ——割腕自残。
  平时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此时也不得不从脸上消失。


  ●——真田晴海——

  在第三与第四节课之间的下课时间。
  就算是不太拿手的数学小考,这次似乎考出不错的成绩。
  顺利撑过今天最大的烦恼而心满意足的晴海,正与朋友欢谈。
  「对对对,大家知道吗?就是那个事件的最新情报。」
  在说完因不懂得看场合说话而出名的体育老师坏话后,没有话题而陷入短暂沉默中——其中一名朋友开口这么说。
  此话一出,不只晴海和亚季,其他女同学们也一齐望向那名同学。
  这几个星期来,韵雅高中的学生们提到「那个事件」,只有一个答案。
  当然是至今仍没有破案迹象的——北关东连续杀人分尸事件。
  「听说啊,最近网络上已经在传关于一连串事件的凶手到底是谁喔。」
  「欸!?」女同学们纷纷讶异地叫出声。
  「什么意思啊?难道终于抓到最有可能的嫌犯了吗?」
  由于连今早的新闻都没报导类似的消息,让被引起兴趣的晴海开口问。
  「总之某种意思来说,是那样没错。」
  开启话匣子的女同学表现得像被愚昧人类包围崇拜的聪明人,呵呵笑了几声。
  「其实……」
  装模作样停了几秒后——女同学开口说出那个名字。
  「传说那起事件的凶手……可能是『星狩同学』喔。」
  「……星狩……同学?……她哪位啊?」
  默默听着的晴海等人不约而同皱起眉。
  「想知道?听了可能会后悔喔。」
  女同学不怀好意地笑。
  「这真的很〜吓人喔?毕竟是有关受诅咒的恶灵啊。」
  「……什么嘛,是鬼故事喔?」
  晴海摇了摇头。
  「抱歉,这种话题我没兴趣。」
  虽然实际上不是「没兴趣」,而是「怕鬼故事」就是了。
  「唉呦,总之你就听听看嘛。」

  『这是距今十几年前的事。
  某地的某座镇上发生了一起猎奇杀人事件。
  被害人是住在该地的女高中生——名叫星狩凉子。
  放学回家路上遇袭的她,在夏日的某个早晨被发现凄惨陈尸于森林之中。
  凶手是从以前就不断纠缠她的跟踪狂,行动完全偏离常轨。
  星狩凉子在惨遭杀害后——双手双脚都被砍了下来。
  杀害她的那名凶手,在几天后跳轨撞火车自杀了。
  当然,警方曾搜过凶手家中。
  然而,却哪里都找不着少女被砍下来的手脚。
  最后由于凶手是与当地望族有血缘关系的人,媒体被下了封口令,这起猎奇事件并没被新闻播报出来。无论是少女遭杀害的理由,还是被砍下的四肢处于何方都没有下文,最终以嫌犯自杀来结案。
  尽管真相尚未水落石出,事件仍就此落幕——看似如此。
  可是悲剧没有就此完结。甚至不如说,真正的悲剧现在才正要上演。
  因为遭到杀害的星狩凉子化为怨灵,在这个世上徘徊。
  星狩凉子为了自己无缘无故的死愤怒,同时为了夺回自己失去的手脚,不断杀害年轻女性并夺走她们的手脚。
  当女性独自走在夜路上,「星狩同学」便会现身。
  然后必定会这么问。
  ——喂,把你那双漂亮的手给我好吗?
  若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意图逃跑,或是回答「好」的人,便会当场遭到杀害,被她带走双手。
  为了不被杀,必须回答正确答案。
  「不要,因为我手上还拿着东西。」
  一旦如此回答,她马上会问下个问题。
  ——喂,把你那双漂亮的脚给我好吗?
  同样的,若不回答问题逃跑或回答「好」,便会被杀且带走双脚。
  「不要,因为我还在用脚走路。」
  这样回答后,她会问最后的问题。
  ——喂,那我叫什么名字呀?
  若答不出来不只会被杀,双手双脚也会被带走。
  能平安逃离她的方法只有一个。
  「你的名字叫星狩凉子。星是星座的星,狩是狩猎者的狩,凉是清凉的凉,子是孩子的子。星狩凉子同学,你的遗恨由我接收,还请你今日先离去。」
  唯有这样正确说到最后,星狩凉子的怨灵才会心满意足地消失——』

  「……无聊透顶。」
  听完女同学的话,晴海嗤之以鼻。
  这岂不是跟「裂嘴女」和「红蓝斗蓬」的怪谈一样吗?
  一言以蔽之——不过是都市传说罢了。
  即使胆小鬼如晴海,听到这种幼稚的怪谈都不禁愣住。
  「唉别急嘛,还有后续啊……其实呢,这个故事最重要的地方是……」
  女同学忽地放低声量说。
  「……听了这个故事的人……『星狩同学』肯定会于一星期内出现在你们面前喔!!」
  顿了一拍后,张开双手大喊。
  「呀!」一人被吓得尖叫。
  「怎么这样啦!害我都听了耶!」
  「……无聊。」
  晴海打从心底叹气。
  「这到底哪里可怕啦?」
  「咦〜很可怕吧!要是『星狩同学』真的出现怎么办^:」
  「真的出现的话,是很恐怖没错啦。」
  晴海冷冷看向激动的同班同学。
  「当然不可能出现吧,因为你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不是吗?还是怎样,你已经遇见那位叫星狩同学的人,而且和她讲过话了?」
  「的确是没出现啦……晴海,你真的很不配合耶〜」
  女同学有点傻眼地笑。
  「这边我倒希望你看看场合,再稍微陪我演一会儿戏呢。」
  「无聊透顶。」
  晴海一脸不屑地说。谁要陪她们演这种戏啊?
  因为那么可怕——不想再听下去了。
  「可是……那个叫『星狩同学』的人其实也很可怜耶。」
  亚季以略显黯淡的表情低语。
  「明明没做什么坏事却被杀,连手脚都被抢走了对吧?原本只是名被害者啊。」
  「如果只论她被杀这部分,是很可怜没错啦。」
  听了自己这位实在滥好人到一个不行的好友这么说,晴海皱起眉头。
  「但是她之后做的行为完全不对喔。为了泄愤,换成她去杀那些没有做坏事的人,也把她们的手脚抢走。这样岂不是不甘心只有自己死,在拉其他人陪葬而已吗?根本是随机杀人犯的想法,只会带给更多人麻烦啊。」
  似乎所有人都同意这个意见,纷纷表示「这么说也对耶。」而点头。
  「她太自以为是了,难怪会沦为恶灵。我知道她很可怜,但赶快成佛一了百了不就好了?挟怨反过来杀人实在是……」
  这时晴海看到眼前雾蒙蒙的窗户上照出的景象,瞬间倒抽一口气。
  坐在离自己座位前面好几个座位上的华志摩玲子。
  总是头低低不说话,死盯着自己桌面中央的华志摩玲子。
  竟抬起头来,几乎将脖子转了一百八十度。
  用她漆黑双瞳往这边看来。
  「……晴海?你怎么啦?」
  就在亚季出声的同时。
  凝视着晴海脸庞的华志摩玲子一反转学来后常展现的缓慢动作,可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转回头去。
  长长黑发「唰!」的一声飘扬。
  「欸?喔、喔……」
  ——现在是怎样?
  她那视线——是啥意思?
  「我没事……」
  晴海只能摇了摇头。

  ▲

  当天晚上。
  晴海一回到家马上冲进她位于二楼的房间,换下衣服按下计算机开关,点开网络浏览器后输入「星狩同学」,按下Enter键。
  眨眼间便出现几千件搜寻结果。
  看来虽然晴海至今都没听过,但所谓「星狩同学」的怪谈在社会上的知名度其实颇高。
  总而言之,晴海点下搜寻结果最上面的网站。
  「urban Legend 〜古今东西怪奇谭〜」

  是一个搜集了日本内怪谈、都市传说的网站。
  画面上一条条列着由全国的投稿者搜集来的各式稀奇古怪。

  「半身死灵」。
  「厕所里的花手」。
  「竖脸男」。
  「八尺大人」。
  「歪七扭八」。
  「人面犬」。
  「取子箱」。

  对原本就讨厌怪谈之流的晴海来说,几乎全是初次看到的名字,但其中仍有连她都晓得的知名怪谈。她动起光标,搜寻想找的项目。
  在数以百计的妖怪列表中,确实存在着「她」的名字。

  FILE No.66「星狩同学」
  【读音】 Hoshikari-san。某些地区会念「Hoshigari-san」。
  【分布地区】 日本全国(北海道除外)。
  【妖怪外觐】根据地区不同,多为年轻女性的外貌。
  【知名度】 B。
  【怪谈发生时期】 19XX年时期?

  〜解说〜
  「非常具攻击性的妖怪,当年轻女性独自走夜路时使会现身。一般认为她手持大镰,或是拖着沾有血迹的大柴刀,一旦碰上女性就出手袭击,并砍下手脚带走。要说是满久前流行的「裂嘴女」翻版也不是不行,但经过附加确切人名,成为比裂嘴女更贴近现实的存在。」
  详细内容就和在学校听的一样。晴海默默把画面往下卷。
  「这个故事有别于其他都市传说的地方就在它的下场。所有听完星狩凉手同学故事的人,都会遭到她的诅咒。近期(一星期〜一个月)她会出现在这些人面前,像故事中一样砍下他们的手脚。这正是本来只在怪谈中出现的星狩同学,侵蚀现实世界的瞬间!」

  不可能,没有这种事——晴海摇摇头。
  这只是分两次吓人的怪谈。把怪谈内的人物会出现在现实世界这个结局说完,整个怪谈才算真正结束。晴海不停如此说服自己,又接着往下看去。画面卷了一大片空白后,才出现下一段文章。
  【2011年4月15日·补充】
  「话虽如此,她终究不出都市传说的范围。毕竟实际上没有人真的遭星狩同学杀害,连我也已经听了这个怪谈半年,今天仍是活蹦乱跳。为了一些看了这个网站的超级胆小鬼,特地在此补充这个事实……不过我想,那种胆小鬼根本不可能来看这里就是了啦(笑)。」
  「哈、哈哈……」
  晴海忍不住笑了出来。
  最后投稿者的态度突然变友善这点实在太有趣,文中提到「超级胆小鬼」指的正是自己也太刚好。更重要的是,自己竟险些相信这种编出来的故事,着实可笑至极。
  「……蠢耶。」
  边笑边喃喃自语。
  「我真的蠢到无可救药了啊。」
  在学校听了故事的其他朋友,大概都没有真正相信怪物实际存在,而只是如讲故事的女同学所言,配合气氛演一场戏罢了。
  其实当时发起飙来,把朋友当傻瓜的自己才是最蠢的那个人。
  就在晴海要关掉网页时定睛一看,发现最后那段文章还有一点下文。
  于是她又动起最后一次游标。
  【2013年3月24日●再补充】
  「根据热心读者在讨论板上的留言,实际上这则星狩同学被砍断手脚的故事,是以过去某起杀人事件为背景写成。由于该起案件实在与分布在全国各地的故事极度相近,我在此推测正是这起事件造就『星狩同学』的都市传说诞生。我将记栽了事件大致概要的报社网站URL贴在下方,奉劝有兴趣的读者务必抽空一读。」
  「真的发生过这种事件喔……」
  晴海找到了下方不远处的URL。
  如同投稿者所言,是间知名报社的网站。
  「——猎奇!残忍!女高中生惨遭杀害,双手双脚更被残忍砍下————」
  「19XX年X月X曰,于福冈县XX市内,发生了一起遭勒毙女学生且砍下手脚的悲惨事件。被害人是就读区内某所女高的一年级生——」
  高中一年级——和自己同年,好可怜喔。边想边动着游标。
  「---被害人H        ·R同学(16)是排球社备受期待的新秀。警方推测当天练习完的回家路上,她受到不知何者的袭击-----------」
  「……欸?」
  视线随着字句移动的晴海,脑中突然一股疼痛。
  一阵冰冷夜风拂过后颈部。
  (福冈县女高……排球社的……H·R……)
  握着鼠标的手停了下来。
  华志摩玲子-------HANASHIMA·REIKO。

  ——华志摩同学,你转来这里之前读什么学校啊?
  ——是间女校喔。
  ——是女校吗,那从今天开始别忘了注意男生们喔。你有参加什么社团吗?
  ——排球社。
  「凶手身分至今依然不明。被害人遭砍段的手脚同样未能寻获——————」
  「……不可能。」
  声音颤抖的晴海喃喃自语。
  「因为这不是都十七年前的事件吗?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偶然……」
  明明是夏天却发寒的原因也是夜风太冷害的,从外头吹进来的——
  ——风?
  晴海宛如被电到般猛然转头。
  ——窗户?
  房间的玻璃窗微微开着。
  「咿!?」
  高亢叫声从喉咙中漏出。
  ——是边界。
  窗户为什么开着?自己平时都关得紧紧啊?
  边界另一头是黑暗,略显模糊的黑暗。
  感觉外头浮着一颗漆黑的眼珠。
  「不……」
  快!不快点关上窗的话——就要从边界的另一头闯进来了!
  「不要——!!」
  晴海惊声尖叫,从椅子上跳起来冲向窗户边。
  用几乎要把玻璃撞破的气势猛力关上窗,急忙上锁。
  最后动起抖个不停的手拉上窗帘,无力地背靠墙往地上滑去。
  「不……要啦……」
  晴海用微弱的声音啜泣起来,脑袋被吓得一片空白。
  「晴海,你怎么了!?」
  门外传来听到尖叫声赶来的父亲呼唤。


  ▲

  隔天,晴海又由母亲开车载去学校上学。
  很想相信一切只是偶然。由于巧合意外交错,在内心擅自扭曲变形,才得出根本不存在的前因后果。——这是种很常发生的现象。
  尽管如此,晴海仍无法相信只是偶然。
  成为那个都市传说——「星狩同学」背景的事件中,被害人与华志摩玲子的姓名缩写、出身地、年龄甚至社团都相同,实在很难以偶然二字带过。
  毕竟华志摩玲子对「星狩同学」的话题异常感兴趣,手腕上也不知为何有好多道疑似自残的痕迹——更重要的是,晴海的本能警告她,那种诡异的模样根本不可能会是普通人。
  脑中想东想西而没听进课的晴海,就这样迎来午休时间。
  「欸,晴海。」
  坐在对面吃着自己煮、充满女子力便当的亚季突然用有如小狗的眼神抬头看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
  「欸?」
  吃着蛋拌乌龙面的晴海忍不住停下筷子。
  她总是和亚季一同来学校餐厅吃午餐。
  可是今天实在没有食欲,提不起劲动筷子。
  「感觉晴海你今天有点没精神耶……肯定发生什么让你烦恼的事对吧?」
  亚季以平稳的语气小声问。
  「……没有,没什么事。」
  「说谎不好喔,晴海。是身体不舒服?还是有其他烦恼啊?」
  尽管晴海尴尬地撇开视线,好友仍加重语气继续追问。
  这使晴海开始动摇。看来亚季不只外貌,连嗅觉都和狗一样灵,偶尔会说出这种彷佛已看透一切的话。
  「不能说谎啦,有什么困扰就说出来……虽然晴海生病的话我无法马上医好你,缺钱的话我也不能马上给你一百万,但至少我能听你诉苦,和你一起伤脑筋啊。当然如果你不想说,不说也没关系,你只要告诉我有不能对我说的烦恼就好了……可是啊,晴海,千万不可以说谎。不要明明就在烦恼或觉得不安,却还说你没事。这样的话,『朋友』这个词可是会在世界中消失唷。」
  「哪有这么夸张……」
  晴海笑着重新动起筷子,但亚季仍一脸严肃,不把视线移开晴海身上。
  「……嗯,其实最近啊,有件事让我有点烦恼。」
  夹起黏糊糊的蛋黄一口吞下后,晴海总算低头投降。
  「什么事啊?」
  听好友这么一问,晴海开始整理心中的想法。
  ——其实我在怀疑那名转学生的真正身分,搞不好是十七年前死于猎奇杀人事件,是那个被害人的幽灵喔。
  「呃……抱歉,真的抱歉,这是没办法和亚季你讨论的烦恼。」
  拿起碗喝下乌龙面的汤。明明才吃没多久,却感觉汤冷得特别快。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呢。我不会再问了。」
  最亲的好友回以嫣然一笑。
  「可是没问题吗?你自己能解决吗?」
  这个问题十分难回答。究竟该怎么做,晴海心中这股不吉祥的漩涡才会消失呢?
  「……我觉得大概没问题,或许只是我一个人在胡思乱想罢了。」
  「什么意思啊,我搞不懂耶?」
  「我也不懂。不过你不必太替我担心啦,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不是说谎,大概吧。毕竟这是自己在钻牛角尖所想出的愚蠢妄想,应该没什么大不了才对。
  「这样啊〜那就好。」
  脸上浮现一如往常的友善笑容,亚季也再度动筷吃起自己的便当。
  「——亚季。」
  当吃完乌龙面的晴海边喝着冷掉的茶,边与还在吃自制便当的亚季针对近来演艺圈的恋爱风波热烈争论的途中,一名男同学飘飘然地走到两人旁边站定。
  是名略痩的高个子少年。
  脸上总是浮现天不怕地不怕的微笑。
  「啊,小道。」
  被喊到的亚季用绰号回喊高个子男同学。实际上,也只有亚季一人会用绰号称呼这个男的。
  樱井道隆是晴海她们隔壁的班级,一年B班的学生。
  由于到国中时都不认识,晴海几乎没聊过几句话,但他似乎与亚季是从小相识的青梅竹马,午休时常来找和晴海在一起的亚季讲话。
  「亚季,我吃不饱,给我点东西吃。」
  然后肯定会带着嚣张的笑容说出这句话。
  而被如此要求的亚季也一如往常,举起便当盒让他看菜色。
  「嗯,那今天让你吃马铃薯炖肉。」
  「马铃薯炖肉吗?还不赖。」
  只见道隆不客气地点头,拿着带来的筷子往亚季吃到一半的便当内夹去。
  「我要开动了。」
  「粗茶淡饭不成敬意〜」
  晴海冷冷望着两人间的互动。
  虽然她知道亚季和这名少年的关系与自己差不多好,所以没再多说什么,但其实她非常不擅长应付这种人。
  这名男同学——樱井道隆是校内首屈一指的怪咖。
  「这红萝卜是怎样?兔子吗?」
  「对啊,很可爱对吧?我可不是拿市面上卖的模子,而是用菜刀一刀一刀削出来的喔。」
  「亚季你哪来动力做这种苦差事啊?这种东西吃进嘴里还不都一样。」
  「小道你不懂啦,料理不是光讲求味道而已喔。所谓的料理啊,味道当然要顾,但也要和华丽的外观一起享受才棒啊。」
  「喔……」
  用有点无言的表情响应后,道隆将兔子形状的红萝卜送进口中。
  动嘴嚼了几口吞下肚后,一脸佩服地点头。
  「唔……好吃。」
  「对吧?」
  亚季开心微笑,两束小马尾也跟着轻轻晃动。
  「可以再多吃一点吗?」
  「请用。我差不多吃饱了,其他菜你想吃就夹吧。」
  「那么,再开动一次。」
  道隆这次真的完全不客气,接连将亚季做的马铃薯炖肉和鸡蛋卷往嘴里送。
  「好吃好吃。」
  「哼哼哼〜对吧对吧〜」
  由于这出戏几乎每天都会上演,亚季脸上一点难色都看不见,伸手从同样的便当盒中捻起菜,吃进自己嘴里。
  ——晴海总是心想,自己这位朋友心地善良到何种程度?
  晴海看得很不是滋味。原因当然包括看到自己的好友和其他人要好,人类都有的独占欲作祟而不爽;不过更重要的,是她实在不满这个男人的品行。
  一般的男高中生就算交情再怎么好,也不会特地带筷子来瓜分女生吃到一半的便当吧。既是怪咖又没常识,根本不正常。
  ——不正常?
  晴海心中一股黑暗的求知欲抬头了。
  假如和不正常的人对话,能否成为分析其他不正常人的线索?
  「我再去泡杯茶喔。」
  好巧不巧,亚季这时拿起了空杯这么说:
  「晴海,小道,要不要顺便帮你们倒一杯?」
  「啊,谢啦。」
  「帮我倒杯水。」
  「遵命〜」
  只见好友发挥好女孩的贴心,起身往位于学校餐厅一角的饮水机走去,留下晴海和樱井道隆两人。
  ——虽然平时的话只会很尴尬,但现在能两人独处实在是个良机。
  「……欸,樱井同学。」
  「怎样,真田?」
  道隆嚼着刚才的兔子红萝卜,也不看晴海的脸就回答。
  恐怕这是晴海头一次主动对他搭话,但看他的反应并未感到意外。
  他果然有哪根筋不对。
  若是平时的话根本不想扯上关系,不过这次倒是有找他谈谈的价值。
  毕竟这名叫樱井道隆的少年,虽然品行已经无可救药,头脑倒真的挺灵光的。尽管晴海很不情愿,却仍得承认这个事实。
  毕竟不只成绩在全年级名列前茅,根据隔壁班朋友的说词,他上课时总是没在听老师讲课,都在读些看似很难懂的书。
  举凡古典文学、哲学书、科学杂志等等,种类五花八门,却没有一本和高中课程或大学考
  感觉若是他的话,很有可能已经专精目前晴海想追求的知识。
  「那个,樱井同学,我有点事想问问你的意见……你觉得那些割自己手腕的人究竟在想什么呢?」
  顾虑到突然举出个人姓名不太妙,晴海特地模糊焦点,装得若无其事这么问。
  「哦哦,你想问的是关于割腕症候群患者的事吗,真田?」
  道隆转过手掌,在学校餐厅的半空中伸出右手腕。
  「在吃饭时找人聊这种话题,你的兴趣还真不赖啊。我当然很乐意回答你。首先,割腕自残算是一种社会上最普遍的自残行为。」
  道隆马上兴高采烈地讲解起来,晴海果然没有猜错。
  「这点程度我也知道。我想问的是人类做这种行为的理由。」
  「我想想……不限割腕,几乎所有自残行为的理由,都是当事人为了寻求自身精神稳定或逃离某种事物而采取的行为。最多的理由是孤独,他们透过伤害身体来展现『我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喔,快往我身上看,快担心我』的要求。简单来说就是把个人孤独的情绪以影响他人最深的形式具体呈现。另外虽然案例不多,还有把自身视为某个憎恨对象的肉体,透过伤害肉体来达到报复对方的假象,这样几乎算是种诅咒了。其他的话我想想……在透过伤害自己,以及自己遭受伤害的事实本身中寻求快感,有如性加虐狂和性被虐狂合为一体的人也是有啦。」
  尽管突然被问了这么脱离日常的话题,他仍毫不犹豫地侃侃而谈。
  这名少年的脑袋果然非常灵光。
  「总之,扣除那些真的很罕见的例子,自残行为基本上是让当事人精神稳定的手段。其实我以前出于好奇心曾尝试过,还是搞不懂所以然。果然若没有自己被他人排除的恐惧、自我机能上明显缺陷、或是否认且逃避自立等负面条件影响下,自残行为所带来的精神稳定效果可说没什么用。就算因为好奇做这种事,也只是浪费血液和白痛一场罢了。」
  他真的,是个脑袋非常灵光的——笨蛋。
  「真田,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但我认为你也不像会因为这种行为感到心满意足的类型。最好不要对这类消极行径产生莫名憧憬比较好喔。」
  「我、我才不会做呢!」
  晴海连忙摇头。
  「那就好,毕竟做那种事真的很蠢。」
  「我觉得因为好奇就尝试割腕也差不多蠢耶。」
  「别担心,会被好奇害死的也只有猫而已。」
  ——唉,果然不该找他说话的。
  「……没事了。」
  由于不能忽视空气传染的可怕,心想要是长时间和他交谈,笨蛋恐怕会传染过来的晴海结束了话题。
  「我去还餐具。」
  接着迅速站起身,打算走去柜台还面碗。
  「欸,等等啦真田。既然不是你自己想做,为什么突然问这种事?」
  道隆以莫名有精神的声音对她的背影问。
  「没为什么啊。」
  「别说谎了真田,该不会与华志摩玲子有关吧?」
  听到他这么说的瞬间,鸡皮疙瘩窜上脊背。
  晴海忍不住停下脚步,战战兢兢转头看樱井道隆。
  「……你怎么……知道?」
  话才出口,她惊慌地环顾周遭。毕竟要是被本人听到——麻烦可就大了。
  不过所幸,两人附近并未见华志摩玲子的身影。
  其实到现在为止,晴海一次都没见过她出现在学校餐厅内。
  不要紧,她不会来学校餐厅吃午餐。
  ——不,应该说,「那个」真的会进食吗?
  在晴海的印象中,别说吃食物了,连她喝水的样子都没看过半次。
  「大部分的事我都知道喔。」
  只见道隆面露令人难以捉摸想法的表情稍稍歪头。
  「在你和亚季的班上有自残倾向的,大概也只有那位诡异的转学生啊。」
  ——他知道?
  「难不成……你有和她……说过话?」
  「是啊。」
  「那……那樱井同学,难不成你能想得到她……华志摩同学为什么会做那种事吗?」
  那名少女的——真面目。
  「华志摩她啊……」
  可是道隆只耸耸肩,往上方看去。
  「不管问什么就是不答,实在很难猜……但她恐怕是很复杂的个案吧。我想她心中的寂寞……还有憎恨都混成一团了吧?」
  「憎恨?」
  晴海有点吓到,回问:
  「恨、恨谁?」
  杀了自己的人吗?
  还是说——恨那些拥有自己已经失去的,有着健全又漂亮手脚的人?
  「谁晓得呢?」
  道隆用傻眼的语气回答。
  「……欸,樱井同学。」
  晴海左顾右盼,再三确认华志摩玲子不在附近后,才小声开口:
  「关于那起发生在这附近的杀人分尸的事件啊……」
  感觉樱井道隆的表情略有变化。
  「假如,只是假如喔。大家目前都认为凶手是诡异的男子,信仰奇怪宗教的人或是恐怖分子……可是如果……真正身分其实——」
  「真田,劝你还是别把这种事当成玩笑说出口喔。」
  道隆像是告诫般打断晴海的话。
  这是从总是只会胡言乱语、令人傻眼的樱井道隆口中头一次听见的语调。
  「对、对不起……」
  回过神来的晴海连忙摇了摇头。
  「请忘掉我刚才说的。」
  「好,我忘了。」
  道隆欣然点头。果然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晴海,小道,你们怎么啦?」
  旁边传来的声音让晴海及道隆同时转头。
  「感觉气氛不太好耶……?」
  用托盘端着三人份饮料的亚季讶异地交互看着两人。
  「你们在聊什么啊?不可以吵架喔。」
  「我们不是吵架,只是在聊些有的没的。」
  「没错,只是有的没的。完完全全没有特地说明的价值,亚季你就别在意了。」
  「欸〜只有我被排挤在外〜好讨厌喔〜」
  亚季似乎开始一搭一唱,以夸张反应交互瞪了两人。
  她并非真的生气,大概只是想纾解晴海与道隆之间的诡异气氛吧。
  「乖啦乖啦。比起这个,第六节可是化学课喔,你作业有写吗?」
  察觉到这点的晴海默默在心中道谢,恢复平常心对亚季笑道。


  ●——冰堂恭也——

  「冰堂先生,请用。」
  仙羽兰将冒着烟的茶杯放到恭也手边。
  「嗨,谢啦。」
  由于都来这里第六次,总该习惯的恭也友善答谢。
  顺便假装若无其事地看向她纤细的手掌。
  两只手的哪一边都没看到疑似戴戒指的痕迹。
  ——她还单身吗?
  边随意思考如此不风雅的事,边喝起手中的咖啡。
  站在客观立场来看,或许会觉得才刚失去女朋友的男人怎么能这样胡思乱想?但恭也并未感到多深的罪恶感。
  ——这也算是在这里接受咨商的成果吗?
  「……嗯,果然很好喝。」
  这不是客套话。味道依然又浓又香。
  「仙羽小姐泡的咖啡真的很好喝耶,要不要试着开咖啡厅看看?」
  心中虽晓得没用,今天仍试着和她交流沟通。
  「好的。」
  仙羽面不改色,只短短回了这句。
  听到如同预料的奇怪反应,恭也实在忍不住笑。
  「『好的』是怎样啦?你真的打算要开吗?」
  「不是。」
  女性身上穿着看不见一丝皱纹的套装,一看完全——像是精明干练的OL,就这样在恭也身旁站得直挺挺地,动也不动。
  「我从以前就想问了,仙羽小姐,你有笑过或哭过吗?」
  「没有。」
  随即换来冷冰冰的答案。
  「我就知道……仙羽小姐,难得你都长得这么可爱,偶尔也笑看看如何?」
  心想今天试着更深入一点的恭也这么说。
  「要是你笑的话,肯定更有魅力喔。」
  来吧,是会否认?还是害羞?
  该不会——会努力露出不擅长的笑容给我看?
  「……你真的很厉害耶。」
  眼镜底下那双眼纹风不动,表情也没有起一丝变化。
  这让恭也不得不佩服起她。
  「这种时候应该有其他反应可以选吧?」
  「没有。」
  「为什么呢……和仙羽小姐你说话就是不会腻耶?」
  老实说,虽然完全不懂她身为女性的魅力何在,但如此媲美机器人般的柜台小姐,反倒让恭也意外对她持有好感。
  「冰堂小弟,难道你是为了搭讪我这儿的职员才来的吗?」未带情感的声音一语点破了恭也。
  「啊,不、不是啦。对不起,教授。」
  恭也连忙道歉,转身正对坐在对面沙发的杜秋。
  这只是种和宇宙人的异文化交流,完全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那么冰堂小弟,今天我们来聊聊天吧。最近身体状况如何?」
  这几天来,恭也多次前来韵雅市中央学术研究所咨商。
  一反有如骸骨精或爬虫类的外貌,这个男人——杜秋慈瑛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绝非人性展现的魅力。
  而是从人性的根本分析,并点出盲点让人自己发现,进而忍不住将自己心中念头说出口的力量。
  边听自己说话,且会在自己希望的时机出声响应,主动并精准地问自己想被问的问题。踏入他人灵魂深处,让对方主动吐露潜藏已久的心里话的强大力量。
  恭也心想——甚至该称为一种魔力。
  打从呱呱坠地开始,小学时的回忆,国中时遭受轻微霸凌,高中时大考失利而多考一年,勉强读完大学来到东京找工作,再来是与深雪度过的快乐岁月。
  连日来恭也彷佛像着了魔般,将自己个人的一切表露无遗。
  若从不同角度来看,这能说是极为可怕的能力。
  可是,当对眼前这个男人讲述自己人生走过的轨迹时,恭也竟莫名地兴奋。
  「这个嘛……状况算非常好。」
  原本经常犯下的低级失误已彻底消失。
  再喝下一口仙羽小姐所泡的那散发怡人香气的咖啡。
  无论是受恶梦所扰的夜晚,或是对深雪泡的淡咖啡的怀念,如今均不复在。
  每天都彷佛如获新生般过得清爽愉快。
  「全亏了杜秋教授的福,实在太谢谢您了。」
  恭也发自内心道谢。现在他能体会公司的后进会沉迷上这里的心情了。
  「能听到你这句话,我就高兴了。」
  杜秋慈瑛以低沉语调回答,声音中一如往常没有任何情绪。有如蛇一般的双瞳及骸骨精般的消痩脸颊上也不见任何表情。
  最近恭也甚至开始认为,或许他彻彻底底无动于衷的态度,正是为了深入每位咨商者心中的技巧。
  「……教授,我已经痊愈了,没有继续接受咨商的必要。」
  恭也停了一拍,才接着说下去:
  「其实今天我来,是想听关于教授您的事。」
  「我的事?」
  杜秋的瞳孔微微张大一点。
  「是的。听您的事……应该说分析。关于那个连续杀人犯……就是杀了深雪的凶手。」
  恭也小心翼翼地丢出话题。
  没错,这才是今日的重头戏。
  这位聪明的学者如何看待这一连串的事件?
  窥探人心的天才,究竟会如何分析杀了深雪,满是谜团的连续杀人鬼?
  恭也想知道他的看法。
  「那起事件的凶手到底是谁……我想听听教授您的意见。」
  「这真是吓到我了,我还真没料到呢。」
  话是这么说,但语气及表情中果然看不出惊讶之色。
  「杜秋教授,这不是客套话,我当真认为您是位头脑非常好的人。不只熟知心理学,其他各种领域的学问也是。所以我想……您该不会也懂得俗称的犯罪调查分析吧?」
  「犯罪调查分析……是吗?」
  只见骸骨精半边脸微微抽搐。
  这恐怕是恭也印象中头一次看到杜秋慈瑛笑。
  「冰堂小弟,冰堂小弟啊,你看刑警连续剧看得太入迷啦。」
  「您不熟悉这方面吗?」
  「熟当然是熟呀。」
  杜秋轻易承认。
  「但我充其量只是一介学者,而不是专业的犯罪分析师、警察或是安乐椅侦探。无论凶手是几十岁的男人,在什么背景下成长,住在将所有犯案现场联机后圈出来的空间中心,或是把被害人名字缩写连在一起就能找出线索诸如此类,我都不可能懂呀。更别提把所有事件有关的人聚集起来,当场指认『凶手就是你!』这种事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就有办法分析的范围内听听教授您的意见。再说,我并不会在听了之后就全盘相信,跑去找警方告密,给教授您增添麻烦啊。」
  「推理、告密,你果然连续剧看太多啦。」
  骸骨精的脸仍是扭曲的。
  「是啊,我就是希望您别太认真,说一些有如悬疑连续剧的下周剧情推测的意见。教授,能否拜托您呢。」
  「……真拿你没辄。」
  在恭也正面直视了好一会儿后,杜秋像是认输般耸了耸肩。
  「……你听好了冰堂小弟,我接下来要说的全都是门外汉的妄想而已。」
  杜秋先丢出前提,才开始他的分析。
  「首先,被害人之间有着年轻女性、被勒死、死亡后手脚遭砍断等共通点。那么凶手即使从正常社会观点来看极度异常,仍无疑抱持着某些一贯的思想、喜好或主张。」
  思想、喜好或主张。
  就算突然提这些,恭也目前也一窍不通,不晓得到底哪边有什么不对。
  「呃……这是什么意思?一贯的思想指的是?」
  「指的是有理性,不是『只要能杀人不管谁都好』这类随机杀人或毒品中毒的情况。并且也非在社会、家庭中承受过大压力走投无路的人突然爆发,陷入所谓失心疯状态。他……或是她是根据本人理性的判断才下手杀人,是个有明确目的的杀人鬼。」
  ——原来如此。
  「当然,假如毒品中毒者多次见到『神命令我去勒死年轻女性,并砍下她们手脚』的幻觉那还另当别论,但可能性实在不高……既然提到了神,我们就从思想、喜好、主张中的思想来想想看吧。例如以前在某个地方,存在着某个邪教团体。虽然我想冰堂小弟大概没听过就是。」
  「这样啊……」
  尽管恭也一头雾水,仍点了点头。
  「这个宗教有项非常特殊的教义……就是信奉者们中的成年教徒,必须献出身体的一部分给神。」
  「献出……身体的一部分?」
  「没错,献出什么都没关系。信徒们亲手将自己的手脚切断,或是挖下耳鼻来献给教祖。
  据说最虔诚的信徒是只留下一条手臂,将剩下的手脚、耳鼻与体内大部分的器官都献出去了。只不过,由于死掉就无法继续传教,因此唯有心脏禁止奉献就是了。」
  「竟然有这种人存在吗……」
  内容实在过度惊悚,听得恭也不禁皱眉。
  然而,杜秋摇了摇头。
  「不,现在应该不存在了。毕竟谁会想加入这样的宗教?信徒日渐减少,直到将近十年前教祖本身也献出生命死亡,那种教义才成功消失。」
  ——那你又为什么会知道?
  「其他还有几个把人或动物身体的一部分,甚至全身当成供品献给神的宗教。我孤陋寡闻,实在没听过供品只限于年轻女性手脚的宗教。要是过去曾有这种宗教存在,到现在肯定会被人看到而遭到大肆报导。因此这次事件的凶手,很难想象是根据现有宗教的思想行事。只不过,假如最近真的诞生了这类骇人听闻的新宗教或派系,可就又很难说了。」
  「原来如此。」
  「于是乎,凶手具备一贯性思想的可能性不高,至少不会是现存的宗教。那么接下来呢?」
  恭也在脑中复诵起杜秋刚才说过的话。剩下两个是——喜好和主张。
  「所谓的喜好是……」
  关于这点其实,恭也觉得自己稍懂。
  「就是那种,叫做异常快乐犯,会出现在电影和漫画中『我就是忍不住不杀人啊!』这类的……」
  「你有点误解呀,冰堂小弟。是因为有这类人存在于『现实』中,电影和漫画中才会跟着出现这种角色喔。」
  杜秋慈瑛以有如蛇一般的双眼盯着恭也。
  「举凡泰德·邦迪、艾德·盖恩、或是更古早的开膛手杰克。该怎么说呢,喜欢甜食、喜欢绿色、喜欢和人聊天等等。对这些人来说,打从出生以来『喜欢杀人』就和以上喜好毫无区别。再加上……往往这种杀人喜好都会与性癖好直接扯在一块。冰堂小弟,你听过『奸尸』这个词没有?」
  「呃……有是有。」
  ——就社会观点来看,实在是非常不好的词。
  「就是会、那个……对人的尸体感到兴奋对吧?」
  虽然不发一语且面不改色,但仙羽小姐如今正站在会客室的角落。觉得在年轻女性身旁不该说这种话题而十分尴尬的恭也,不禁降低了声量。
  「没错,人的喜好可说五花八门。既有人会对尸体感到性兴奋,也有人目的不在尸体,而在杀戮这个行为寻求快感。凶手究竟是喜欢尸体、喜欢杀戮、喜欢勒死、或者对一切过程毫无兴趣,只喜欢夺走他人手脚呢?」
  ——他说得对。
  「我就是不懂这点,因为夺走他人手脚而兴奋这种例子,连听都没听过啊……教授,如此危险的嗜好真的……」
  「譬如说,Apotemnophilia(肉体残缺性癖)。」
  蛇眼微微瞇起。
  「APO……那是什么啊?」
  听到从未听过的词汇,恭也反问。
  「肉体残缺性癖。一种对人类肉体、手脚的残缺感到兴奋的性癖。被视为从完整的物体遭到破坏,沦为不完全的过程中感受虐待的快感。听说起源多来自年幼时破坏玩具娃娃或机器人的经历。」
  「对、对人类手脚的残缺……?」
  对只剩头和躯干的人——感到兴奋。
  当天在公园内所见深雪最后的模样掠过脑海,恭也涌上一股强烈呕吐感。
  「社、社会上真、真有这种人吗?」
  大概自己一辈子都无法理解吧。
  「俗话说,人各有所好,只是他们没一一说出口罢了。你和我都不例外,更别提性癖这种会直接影响到社会评价的隐私。人在与他人聊天时,不会一开口就来这种『大家好呀,我这人喜欢锁骨喔』的自我介绍。」
  杜秋一本正经,若无其事地说。
  「原、原来教授您喜欢锁骨吗?」
  「这只是举例。再说我的性癖更特殊啊。」
  从骸骨精的表情看不出他是认真还是在开玩笑。尽管恭也有股开口问比锁骨还特殊的性癖是什么的冲动,但考虑到一旁仙羽小姐的视线,他决定收敛些。
  「假如凶手的一贯性是针对爱好的情况,我认为很有可能就是刚才所解释的Apotemnophilia(肉体残缺性癖)啊。」
  「原来如此……那么最后一项『主张』又是什么?」
  「不依存于思想或喜好,换个讲法就是『坚持』。」
  「坚持?」
  「没错。与宗教上的理由或主观好恶完全无关,所谓『我在这种情况就一定要这么做』的坚持,也能说是种信念吧。拿这次的事件来说,大概就是『我打定主意在杀了人后一定要分尸』吧?」
  「什……什么鬼啊?」
  到目前最无法理解的一点。
  「无法理解也没办法,毕竟这点全凭个人意识主宰。打个比方……有名孩童在过斑马线时,脑中想着『要是踩到白线部分就会死掉』边走的情况,你能理解吗?」
  「嗯、嗯……」
  尽管听不懂杜秋想表达什么,但恭也的确懂这种心情。
  「我能理解,因为我小时候也曾那么干过。」
  「这样就好说了。我问你,冰堂小弟,那你晓得自己当时设下那种『坚持』的理由为何吗?」
  「理由……是吗?」
  「没错,譬如以前曾经有亲戚或认识的人因为踩到斑马线的白线而丧命之类的。」
  「没、没有啦。」
  别闹了,不可能有那种事。
  「不是有人告诉我的,但似乎也不能算打发时间……真的没什么理由啊,不过是看到白线,不知不觉想那么做。」
  「就是这么回事。的确存在对吧?『洗澡时最先洗手腕』、『不带五千圆钞票』、『星期六的午餐一定会吃咖哩』等等,只有本人才懂——不,甚至连本人都不晓得理由,毫无根据的个人制约,这就是主张。」
  听得似懂非懂。
  「意思就是……凶手砍下被害人手脚的动机是基于『主张』的情况,没有人、甚至连本人都无法想出为什么吗?」
  「或许是那样。」
  杜秋点点头。
  「不过,这种个人制约其实大多存在着连本人都不晓得的『契机』呀。」
  「……您的意思是?」
  「譬如我以前的朋友中,就有位拥有『就寝前一定会翻过枕头』如此奇怪主张的男性。」
  「翻过……枕头?」
  虽然有听过一种叫「翻枕妖」的妖怪,但自己翻还是头一次听说。
  「是啊。不管我再怎么问,本人都坚持『没有理由,只是心血来潮』。直到最近我与他的母亲聊天时,才意外揭开他个人制约的契机。原来是这位男性以前回乡下祖父母家住时,曾遭藏在枕头背面的大蜈蚣咬伤脸。由于这事发生在他懂事前,本人完全不记得。不过恐怕正是当时造成的心理创伤,使他养成无意识间翻过枕头确认安全的『坚持』吧。」
  「哦……」
  说真的,听到这种奇特案例,恭也只能愣愣应声。
  难不成他是在说这次的分尸杀人犯,过去也曾有过把东西拆得支离破碎的经验?
  「可是教授,翻过枕头还能理解……但真会有砍人这种个人制约吗?」
  「一般来说的确很难想象。连我自己说着说着都觉得可能性很低啊。」
  「不可能啦。再说那种『我杀了人后一定要分尸』乱七八糟的恐怖制约,到底经历过什么体验才会有如此念头啊?」
  「这个嘛……譬如说……」
  杜秋再度望向半空中,些许沉默后说道:

  「『因为自己被杀的时候就是被分尸的』之类?」

  「……蛤?」
  彻底超乎想象的奇怪答案,使恭也漏出怪声反问:
  「教授您说什么?自己被杀??」看向半空中的蛇眼回到恭也身上。
  「开玩笑的。」
  杜秋仍面不改色,静静这么回答。


  ●——真田晴海——

  今天热到有机会创下今年夏天的最高温。
  险些被烤熟的放学途中,晴海问亚季要不要绕去咖啡厅内坐坐。
  平时不太吃外食的亚季,唯有今天高兴地答应下来。看来连这名总是精神十足的开朗好友,也实在难敌炎热高温的摧残。
  她们来到一间几个月前开张,听说口味不错,却还没来过半次,名为「Entropy」的咖啡厅。
  这是一间位于车站前的大马路上再走段距离,麻雀虽小五脏倶全的店。
  一打开门,清脆铃当声响起,高级樫木的味道随之飘进鼻腔。
  冷气开得很凉,一进门就被舒爽的冷气包覆全身。
  「欢迎光临。」
  疑似店老板的白发男性在柜台点头,客气地对两人打招呼。
  看上去六十岁左右,留着和头发一样白的胡子,戴着一副蕴含知识气息的银框眼镜。一身笔挺黑西装夹克,简直就是画中出现的模范绅士。
  「好帅喔〜跟漫画里的管家一样。」
  亚季小声讲起悄悄话,其实晴海的印象也是如此。
  「欸,晴海,那个人的名字绝对叫赛巴斯钦啦。」
  「他会听到啦。」
  晴海连忙用手肘顶了满脸兴奋说起偏见的亚季肩膀一下。
  「请问客人只有两位吗?」
  只见随便被称为赛巴斯钦的男性瞇起眼柔和一笑,以完美的男中音这么问。可说彻底散发绅士风范到令人以为是在开玩笑。
  「正是。」
  结果亚季竟满脸得意地眨眼,双手捻起制服裙襬这么回答。
  ——似乎把自己装成哪来的大小姐。
  当然,具备正常人羞耻心水平的晴海实在模仿不来,只能露出暧昧微笑点头示意。
  「位置还很空,这边请坐。」
  被带到四人坐的座席区后,两人相对而坐。
  「那么两位,要点些什么呢?」
  拿起插在桌边的菜单,两人开始思考。冷饮自是不必多说,晴海还有点想吃冰淇淋。
  那么最后必然会是漂浮汽水或漂浮咖啡二选一。
  「那个,赛巴斯钦先生推荐什么呢?」
  当男性拿了擦手巾和冷水回来,亚季毫不畏缩,抬头盯着他的脸这么问。
  速度快得晴海完全来不及制止。
  「不好意思,我叫做天草。」
  只见老绅士一瞬之间微微扬眉,但马上又恢复笑容回答:
  「我的确常被人说长得像赛巴斯钦呢。其实比起调味酱,我吃荷包蛋时更喜欢沾酱油喔。」
  「哇〜你好有趣唷〜」
  亚季一听笑容满面,一双眼充满兴奋。
  「我迷上天草先生你了。往后我会常来这间店。」
  「谢谢你。两位要吃点东西吗?要的话我推荐蛤蛎香菇意大利面。」
  「不好意思,今天我们只喝饮料,因为我还得回家帮没用的爸爸煮晚餐呢。」
  「我明白了。」
  晴海考虑许久后点了漂浮汽水,亚季看了后似乎也受到冰淇淋诱惑,点了漂浮咖啡。店主天草点完餐后有礼貌地鞠了躬,走进柜台内。
  「……欸,亚季,今天你晚餐要煮什么?」
  晴海先喝了口冷水,才谨慎地开口问。
  「唔,主菜是白酱炖鸡肉。」
  亚季边从书包中拿出垫板当扇子掮风,边若无其事地回答。
  「昨天鸡腿肉在特价,不小心买太多,所以我决定这周都要当鸡腿销售业者。」
  「啊,是喔,原来昨天鸡腿肉很便宜吗?」
  晴海点点头,装得一副很懂的模样。实际上她连鸡腿肉和鸡胸肉差在哪都不懂,加上头一次听到有除了白酱炖牛肉之外的菜色,让她相当震惊。
  「再来还有蛋花汤……对了,天气热成这样,来做道清爽的冬粉色拉好了。刚好小黄瓜和红萝卜都还有剩呢。」
  「不、不错耶。」
  ——冬粉到底放在超市的哪一区卖啊?
  ——原料又是什么?
  「另外还想做个布丁给他当甜点啦,不过做起来费工夫,还是水果就好了。毕竟今天我想扫个客厅,衣服也积着还没洗,数学作业看起来又有点难搞,实在没太多空闲时间……」
  「等、等等。」
  感受背部渗出不是由于炎热的汗水,晴海连忙打断亚季的话。
  「欸,亚季,我以前就想问了,你每天都睡几个小时啊?」
  「至少都会睡四小时喔,毕竟弄坏身体可就本末倒置了啊。」
  听亚季随口回答,晴海整个傻住——连我的一半都不到耶?
  做起家事来根本不像高二生。晴海不时会强烈怀疑起自己究竟够不够格与自己的儿时玩伴同样属于「女生」?
  「……能娶到你的男人真幸福啊。」
  晴海这句话并非出于羡慕或嫉妒,而是发自内心如此认为。恐怕是打从基因层级开始,两人的脑在生物学上的等级和构造就不同了吧?有种连羡慕都是种罪过的感觉。
  「抱歉喔,这是不可能的〜」
  亚季说得一副轻松写意。
  「因为要是我嫁出去,爸爸他会死呀。若不是对方愿意入赘、那个没用老爸再婚,或是和妈妈重修旧好的话,门都没有。」
  「你又说这种话……」
  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晴海支吾其词。虽说本人一点都不在意,照理应该不成问题,但一考虑到寺泽家的家庭状况,实在无法不让晴海多想。
  这时或许是察觉到晴海的心情吧,亚季反过来道歉。
  「不好意思,这种奇怪的玩笑果然笑不出来呢。」
  「……话说你爸爸还好吗?」
  晴海谨慎改变话题。这也是她近来一直在意的事。
  不过在意的并非身体健康,而是身为刑警调查案件的进展。
  她晓得亚季的父亲正持续追着那起连续杀人事件。而尽管她每天都关注新闻报导,如今事情仍未露出解决的曙光。
  「好像不太顺利呢。」
  亚季难得展现阴沉的表情。
  「爸爸在家中虽然没用,在职场上应该非常能干才对啊。可是这次连他都罕见地对我说到目前为止完全无法掌握凶手的形象喔。」
  从第一起事件发生至今,已过了快一个月。
  「连一名嫌犯都还没找出吗?」
  「谁晓得,我没多问啊。」
  「例如被害人们意想不到的共通之处,或是新发现的线索之类的呢?」
  「没有这种玩意啦。晴海你不是都从电视上知道了吗?」
  「不,你想想,不是常常有一些故意不让媒体知道,只有凶手掌握的情报或证据吗?这种的常有吧,就像藏在审讯室内的最终王牌啊。」
  「是怎样,你连续剧看太多了啦。」
  亚季不禁苦笑。
  「晴海,你从之前就一直好在意这起事件喔,有什么让你那么在意啊?」
  「这……毕、毕竟是发生在我们生活圈内的事件嘛……」
  虽然晴海仍隐瞒许多理由,但实在不好说出口。
  「让两位久等了。」
  就在她不晓得该如何接话,老板天草正好端着托盘走到两人身旁,以熟练的优雅动作,无声无息把装着漂浮汽水的玻璃杯放到靠晴海的桌面,漂浮咖啡则是亚季的桌面。
  「两杯的冰淇淋我都加了点分量喔。」
  天草边把汤匙放到两人手边,边小声地说。冰淇淋的大小的确比起菜单上的照片大上许多。
  「哇〜看起来好好吃喔〜」
  「真是谢谢你。」
  听两人齐声道谢,天草眨了眨藏在银框眼镜下的一只眼,同时微微一笑。
  「这是庆祝两位第一次上门的优惠。往后也请多多支持光顾。」
  一举一动真的有模有样到不太真实。
  「那位中年帅大叔是怎样?未免太赞了吧?」
  再度目送店主走回柜台的同时,亚季一脸陶醉地这么说。
  「嗯,同意。」
  晴海点了头,从靠在椅子上的书包内取出智能型手机。
  「你怎么啦晴海?为什么拿手机出来?」
  亚季以满脸讶异的表情问。
  「没有啊,只是看起来很美味,想拍张照上传到部落格。」
  「晴海你?你主动想上传漂浮汽水的照片到部落格?」
  儿时玩伴宛如小狗般圆滚滚的黑眼瞪得更大了。
  「……你到底怎么了啊?」
  不能怪晴海会如此遭到怀疑。毕竟她部落格里的内容大多是回答其他人,鲜少自己主动发一些讯息。
  尽管偶尔还是会有,但晴海会写进这片电子汪洋中的事,不是「我看了这部漫画」,就是「我打赢那个游戏的魔王了」等等,像这种根本无关紧要的消息。
  「没什么,该怎么说呢……只是觉得差不多得认真一点了啊。」
  「认真……?」
  亚季不解地头冒问号。
  「认真什么啊?」
  「没事没事。」
  晴海用智能型手机的相机,拍了几张漂浮汽水的照片。
  至今她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自己是想提高女子力啊。

  ▲

  当晴海与亚季两人天南地北闲聊了好一会儿,店门口数次传来「叮铃铃」的响铃声。
  「欢迎光临。」
  如同晴海她们入店时一样,店主天草动听的男中音便会响起。
  晴海无意间看向樫木制的厚重店门。
  这时走进店内的,是壮年男子与妙龄女子的二人组。
  男子非常高大,穿着一袭长达膝盖的白衣。
  不过却瘦得跟皮包骨一样,脸色也苍白到很不健康。
  相较之下,跟随在后方那名戴着眼镜的女子,则以深蓝套装覆着健康苗条的身体。
  外观可说正反两极的男女二人组用视线响应天草的招呼,踏着毫不迷惘的步伐在店内前进。看他们熟悉的动作,大概不是头一次光顾的客人。
  「……啊!?」
  看到逐渐接近的二人组长相,坐在晴海对面的亚季小声惊呼。
  「哦?这不是寺泽同学吗?真是巧合呀。」
  走过来的男子看见亚季的脸,同样轻声惊讶地说。
  「好久不见了,杜秋教授。」
  亚季喊了白衣男子的名并低头翰躬,两束马尾跟着晃动。
  看来他们认识。
  「还有仙羽小姐,你好。」
  「好的。」
  亚季接着喊,身穿套装的女子回了有点文不对题的响应,同时也鞠躬回去。
  「原来已经到放学时间啦。」
  被称为杜秋教授的男子望向店内墙上挂的时钟这么说。
  「和朋友开起放学后的茶会吗?看你如此享受青春,真令我羡慕呀。」
  「没有啦,因为外面真的好热好热,热到快融化了才会来这避难。教授你呢?」
  「今天去那边的文化中心参加了一场无趣的学术论坛,结束后来这里吃个饭啊。」
  「无聊的学术论坛。」
  亚季却很高兴地覆诵一次。
  「是啊。简直有如火星人与罗马教皇打扑克牌,阿拉斯加帝王蟹和松叶蟹不停地猜拳般,无聊透顶的论坛。是不是呀仙羽?」
  「如您所言,是无聊透顶的论坛。」
  被称仙羽的套装女子面无表情点点头,声音果然毫无抑扬顿挫。
  「小妹妹,我能坐你旁边吗?」
  这时,男子的视线首次往晴海脸上看。双颊凹陷宛如骸骨精的脸孔,加上令人不禁联想到爬虫类的冰冷双眸,使晴海瞬间被震慑住。
  「啊,好的,请坐。」
  晴海露出暧昧笑容点头。虽然她最讨厌的就是在咖啡厅等地方和朋友的朋友坐旁边,但当然不可能拒绝。
  「我叫杜秋慈瑛,从寺泽同学幼儿园时就和她认识了。」
  白衣男子露出浅浅笑容说道。
  「这边这位是我的助手仙羽。」
  「是的。」
  穿套装戴金属框眼镜的女子注视着晴海的脸点头致意,动作有如忠心耿耿的随从。
  似乎是位沉默寡言的女性,不过看上去非常有干练OL的气氛。
  女赛巴斯钦——如此表现方法掠过晴海脑中。
  「啊,我叫真田,和亚季从小学开始当同学。」
  在晴海回以无伤大雅的自我介绍后,男女二人组坐进旁边的座位区。
  「杜秋先生,仙羽小姐,请问两位要点?」
  静静走过来的男赛巴斯钦——天草边在两人面前放了水与擦手巾边问。这两人果然是这间店的常客。
  「蛤蛎香菇意大利面。」
  「和教授一样的。」
  「我明白了。」
  淡淡点完餐后,天草再度回到柜台。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教授你耶,真的好巧喔。」
  亚季边说边喝起冰淇淋有点融化的咖啡。
  「是啊,正因为有这种水的事,人生才有趣呀……说到巧合,寺泽同学,我前几天久违地遇见樱井同学了呢。」
  杜秋慈瑛边喝冷水,边面对亚季说。
  「嘿?连小道都遇见了吗?真的越来越巧耶。」
  大概是在说樱井道隆吧?看样子这名白衣男子也认识那个怪异少年。
  在这之后,晴海的好友与这名白衣男子畅谈了好一阵子。
  无法参加对话又没事可做的晴海只好东张西望,随意环顾店内。
  透过窗户能一眼尽收大马路上的宽广景象。
  如同评价所说,是间气氛不错的店。
  「……啊……」
  ——可是当在这幅如画的景象中发现一件讨厌的东西,晴海后悔自己不该乱看的。
  ——只有一扇。
  不知为何,店内玻璃窗中只有面对最深处座位的那一扇,被随意用窗帘遮起来。
  再加上——窗户本身似乎是开着的,使得窗帘不时被风吹得飘来飘去。
  好讨厌……这种状况真的超讨厌……
  然后一旦发觉这件事实,自然也会注意到其他映入眼帘的部分。
  例如放在店门口附近的一架高档书柜。
  它的背部并未完全贴墙,露出微微缝隙。
  另外还有洗手间里头,大概是通往员工准备室的门。
  不晓得最后出入的店员是谁,如今门没关好,能看见门另一侧的景象。
  从店内各处都能看见细微的「边界」。不要……不要……
  许多令晴海不舒服的东西让她撇开视线,回到亚季与白衣男子身上。
  「……哎呀,我真的很期待你和樱井同学的将来呢。毕竟你们两人可都是不逊色于我的怪咖呀。一想到你们光明璀璨的未来,我都雀跃不已了啊。对吧,仙羽?」
  杜秋愉快地说着,然后将视线移到坐在旁边的助手身上。
  「是的,雀跃不已。」
  点头是点头了,但从女赛巴斯钦的表情中果然仍窥探不出丝毫情绪起伏。
  姑且不论亚季,听到这名男子竟然连樱井那种怪咖的将来都说很期待,晴海察觉他也属于神经独特的人。
  「……请问你是大学的老师吗?」
  听到被以教授呼唤,晴海试着这么问。尽管内心其实没什么兴趣,但毕竟是好友认识的人,是时候该打招呼加入对话了。
  刚才听他们聊到「你们终有一天会超越我啊」,晴海则推测是针对学术方面。
  「以前我的确待过,但已经不是了。」
  杜秋摇摇头。
  「现在只是开了间小小学术研究所的好事分子啊。」
  「教授头脑超级聪明,考了好多证照喔。」
  亚季插嘴道。
  「语言学、数学、医学等等,总之就是好多。老实说,我手臂的烧伤也是请教授帮我治疗的喔。」
  「欸!?」
  晴海盯向亚季的脸。
  好友手臂上那道令人看了就于心不忍的痕迹。
  现在有水手服遮住而没外露——红黑色的烧伤痕迹。
  「要是教授当时没帮我看,现在应该会留下更难看的痕迹喔。」
  「的确有这回事呢。记得是你跑去和卖烟火的业者决斗对吧。」
  「哎呀〜赢得很辛苦耶。」
  亚季笑得爽朗。
  ——你对谁都是用那一套说辞喔……
  尽管没说出口,晴海仍在内心傻眼地吐槽。
  不过亚季说出的下一句话,却深深引起晴海的兴趣。
  「其他像天文学、美术、还有犯罪学和神秘学等等,总之教授什么都很了解喔。这世上大概没有教授不知道的事吧〜」
  晴海一听,眉毛顿时抽动。
  「寺泽同学,你这就太抬举我啦。我只是个喜欢奇特事物的好事者。再说了,考取许多证照并不一定代表头脑聪明。轻易就想一言以蔽之实在……」
  「神秘学也很熟悉?」
  等不及杜秋把话说完,晴海打断话问道。
  本来还想要说什么的杜秋闭上嘴,看着晴海。
  「刚才亚季说你也了解神秘学……是真的吗,杜秋教授?」
  自然而然以「教授」相称这点,连晴海本身都感到讶异。
  或许是从晴海的视线中察觉出什么了吧,杜秋端正姿势往晴海看来。
  「这很难回答『YES』呢。神秘学这个词原本取自拉丁语中的『被隐藏之物』。接着才转变为无法靠视觉、听觉或嗅觉感受到的东西,真相不明的物体的意思。所以说,『明明真相不明,却又对它很了解』这种表现方式,其实是十分矛盾的喔,真田同学。」
  不愧是有本钱被称为教授,解释道理的工夫相当到家。
  然而晴海想听的不是这种学术层面的授课。
  「是我问得不当……再度请问,教授您对社会上俗称不科学,被归类为异常现象的事物,拥有比一般人丰富的知识吗?」
  听到晴海改变问的内容,杜秋微微一笑。
  「若是你这个问题,我能拍胸膛和你保证答案是『YES』。看样子你的头脑相当灵光呢。」
  「考试我总是差点不及格喔。」
  「真田同学,考试成绩差不等同头脑不灵光。」
  「谢谢你的夸奖。」
  在回以形式上客套话后,晴海慎重开口询问。
  若是这名男子,肯定不会一笑置之才对。
  「那么教授,我想问个奇怪问题……你认为当真存在于这个世上吗?」
  「认为。」
  「欸!?」
  毫无缝隙的秒问秒答,反倒让晴海发出怪叫声。
  「怎么了吗?」
  杜秋一本正经地反问。
  「我回答『认为』难道不行吗?」
  「不,抱歉,不是那样子……该怎么说呢,我只是完全没料到会那么轻易获得肯定……」
  「为什么没料到呢?」
  「不、不是啊,我说的可是幽灵喔。」
  尽管很高兴没被嗤之以鼻,但如此轻易遭到肯定同样让她愣住。
  「虽然起头的人是我没错,不过这根本不科学吧?」
  「不科学?哪部分?」
  「因为只要稍微一想,就知道幽灵不可能存在啊。死掉的人还能到处乱动这种事……」
  「你在说什么呢,死去之人当然无法动弹啊。」
  「欸?」
  晴海再度发出怪叫声。
  「常有陷入假死、濒死状态的人重新苏醒的案例,不过完全死亡的人类绝不可能再次动起身体。难道你不知道吗,真田同学?」
  知道,这种事我当然知道。
  亚季一脸茫然地交互看着晴海与杜秋。
  名为仙羽的女性则彻头彻尾面无表情地不吭一声。
  「可是教授,你不是才说认为幽灵存在吗?」
  「是啊。」
  杜秋面露同意的表情点头,感觉起来有点在装模作样。
  「看来我和你的话之间有差异啊,真田同学。你是把已经死去的人会动定义为『幽灵』对吧?」
  「难……难道不是吗?」
  「在我的认知中不是。一般来说,你所指的是伏都教中的惊尸,或是中国所谓的僵尸之流。以我个人的定义来说,那些与『幽灵』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哪、哪里不同呢?」
  「我说了,就是死或没死的区别。」
  杜秋理所当然地断定。
  「真田同学,所谓的幽灵呀,指的是还没有死的存在喔。」
  ——还没有死的……存在。
  「……这是什么意思啊?」
  晴海望着杜秋的脸这么问。
  话题被他牵着走了。恐怕这种拐弯抹角的诱导,正是这个男人的话术吧。
  起头就先否定晴海心中对「幽灵」的定义这点,肯定也是故意的。
  「幽灵是种生物。」
  「生物?他们明明已经死了啊?」
  「我就说他们没死呀。严格说来,应该是肉体崩坏后仍然没死的存在。哪怕血液不再流、或心肺功能停止,仍硬是活了下来的存在正是幽灵。若试着以这种观点来看,幽灵反而能算是生命力比起这个世上任何生物都还强韧的存在呢。」
  生命力——强韧。
  与晴海至今为止的认知完全相反的想法。
  「硬是活下来……根据什么原理?」
  杜秋摇了摇头。
  「这我就不晓得了,这股动力正是真相不明啊。究竟是单纯的电子讯号,人类未知的能源,还是俗称的魂魄、内心云云?再不然,该不会以『情报』本体直接动起来的存在,才是『幽灵』的真面目?」
  「情报……本体?」
  晴海不太能理解最后那一项。
  「情报本体才是幽灵指的是……?」
  「例如真田同学,假设在上课时发生了地震,你会怎么做?」
  「咦?」
  突然被问这个问题,晴海讶异眨眼。
  「假设上课时突然发生大地震,你会怎么做?」
  杜秋的表情依然没变。
  「这、这个嘛……往学校中庭逃吧?还是躲在桌底下才正确?」
  被气势震慑的晴海小声回答,但杜秋只摇了摇头。
  「这得视状况而定。毕竟躲在桌底下有可能被压死,逃往走廊的话也可能在途中崩塌,因此哪一边都称不上绝对的正确答案。」
  「也、也对呢。」
  完全搞不懂他想表达什么。
  「那么再来换成火灾。假设在上课中听见走廊传来『失火啦!』的大喊,你会怎么做?」
  「这……唯有逃往中庭一途呢,待在建筑物内只会更加危险啊。」
  「结果,这竟然只是有学生在恶作剧。实际上根本没有任何地方起火燃烧。」
  「什么?」
  「火灾只是谎言,没有发生任何现象,但你与其他学生都往外逃了。」
  「喔、喔……」
  ---这又怎么了?
  「这是什么?陷阱题吗?」
  「我只是想说所谓的情报,其实就是种『物体』喔。」
  杜秋接着说下去:
  「明明连一根火柴的火都没有,大喊『失火啦!』的声音也早就消失无踪,但『发生火灾了』的情报仍使得学生们冲出教室。分明不具一切质量,也连真相都不是,却让几十名人类的质量进行物理移动。既然能让在场的能源进行物理移动,表示情报确实属于物体,也算是货真价实的能源。」
  「这样啊……」
  虽然有点懂他想说的话,却无法爽快点头认同。
  「听起来怎么有点——」
  「这是歪理喔。」
  在晴海点出问题前,杜秋主动承认。
  「这只是种无聊的文字游戏,但我并不认为完全是错的。物体中或许也有能源的形态,然后在那些能源中,不光是地震、火、水与雷电,具备某种程度的高智能与人类要素的存在,或许就是人称的『幽灵』。」
  「人类要素?具体来说有哪些呢?」
  边在脑中咀嚼男子这番话,晴海这么问。
  「不好意思,虽然是陈腔滥调,不过大概不出爱情、悲伤、憎恨之类吧。」
  杜秋微笑响应。
  「真田同学,怪谈内出现的幽灵往往都是激动的集合体,共通怀有对这个世间的『懊悔』。相信你不常听说没什么目的,却留在阳间到处闲晃的幽灵对吧?驱使他们行动的往往是不舍离开心上人的爱情、独留年幼孩子于世的悲伤,或是遭没道理的对待荼毒的憎恨。」
  ——憎恨。
  「……假、假如教授的歪理中还是有几分道理——」
  晴海战战兢兢开口问。
  那面没有关好的窗帘,在视野一角微微飘动着。
  「那么该怎么做,才能击退那个『幽灵』呢?」
  「……击退?」
  杜秋闻言,一本正经地眨了眼。
  恐怕只是自己记错,但晴海觉得打从男子进到店内到现在,这才首次眨了眼。
  「哦……这这这……」
  语气改变了。
  「原来如此,真有趣啊。真田同学……难不成你正因为幽灵缠身感到困扰吗?」
  原本彬彬有礼的语气突然变成捉摸不定的玩意。
  「不、不是那么一回事啦……」
  晴海连忙摇摇头否定,杜秋仍缓缓瞇起双眼。
  位于凹陷眼窝中的那对眼球,让她不禁想起蛇。
  只不断想探出对方底细,观察者毫无情感的眼。
  「我想想,就算我的诡异说法当真猜中,一般人想击退幽灵实在不可能。」
  活像骸骨精的消瘦笑脸有一半开始扭曲,不再是至今为止见到的假笑。
  晴海才发觉——这个男人此时此刻才头一次打从心底笑。
  「如同刚才所说,所谓幽灵算是生命力比世上一切存在都还强韧的生物。毕竟再怎么说,他们可是群无论心肺停止运作还是血液凝固,都不愿接受自身死亡的家伙们啊。拥有绝不接受死亡这股强烈意识的怪物,怎么想都无法靠随口念念经打发跑。虽然很可怜,但这不是患有Bound Phobia(边界恐惧症)的胆小鬼能面对的对手。」
  「欸?Bou……?」
  没能听清楚首次听见的单字,晴海再度回问。
  「就是在说你啊,边界恐惧症。」
  杜秋一对如蛇眼般的瞳孔瞇得更细,直直盯着晴海的脸低语。
  「一种异常畏惧物体与物体之间边界的精神官能症。」
  听到这句话,感觉背部一阵恶寒。
  「为、为什么你……」
  「你从刚才开始就在意那边那架书柜和墙壁间的缝隙好多次呢。」
  蛇眼滑溜一动,靠着视线往咖啡厅一角指去。
  「那道员工准备室的门也不行,微微开着。最严重的大概是那边没关好窗户的窗帘,不是不时会看到外头景象,就是每当风吹进来就跟着飘动,让你极度不安。因为缝隙的另一头有着很可怕的东西,不晓得何时会在哪个时间点扑进来对吧。」
  被他淡淡说中核心,晴海瞬间无言以对。
  「你怕那个时间点怕得半死。潜伏于那面窗帘另一头的昏昏到底是什么样的异形?你同样在意得不得了对吧?」
  丝毫不眨一下的蛇眼接着更加细盯住晴海的脸。
  简直就想把晴海内心的一切彻底看透。
  而尽管脑海中抗拒,却无法撇开视线。
  「源头的经历是何时?家中衣柜?床底下?明明独自待在房内却感受他人的气息?玄关门上的观察孔?电铃响了却不见半个人?不知是男是女的玩意儿从边界另一侧不停注视你吗?让我来告诉你真相吧,那就是——」
  「唉唷,教授!!」
  全身不再僵住,靠的全是「磅!」的猛力拍桌声。
  杜秋这时「呼」了一声,撇开视线。
  晴海的身体这才重获自由。
  「能请你不要欺负我的朋友吗?」
  亚季正眼瞪着那对蛇眼。
  晴海好久没看到无论对谁都温柔友善的儿时玩伴真正发起飙来。
  亚季的视线与蛇眼就这样交错了几秒。
  「…………抱歉,开开玩笑罢了。」
  杜秋收起如骸骨精的笑容,再度贴回和刚才相同的假笑。
  只见由白衣包覆着的右臂缓缓举起,指向随风飘逸的窗帘。
  「放心吧,真田同学。之所以只有那扇窗拉起窗帘,纯粹是从那里望出去就是公园厕所,这间店的店主注重美观才弄的喔。所以你完全不必担心会有什么可怕的玩意从窗缝闯入呢。」
  他以像是装出来的笑脸望向晴海。
  「基于工作性质,我常犯不经意窥探人心的职业病。这次只是不小心捉弄了你一下,不好意思呀。」
  「不、不会。」
  晴海连忙摇摇头。
  「教授开的玩笑都很过分,真的是坏习惯啦。」
  一张脸仍气鼓鼓的亚季冷冰冰地回击。
  「仙羽小姐也一样啦,请你偶尔也制止一下教授乱说话。根据场合阻止不受控的上司,也是能干助手该做的工作啊。」
  「……好的。」
  紧接着,被狠狠一瞪的美人助手在愣了一拍后,小声点头回应。
  晴海见状不禁畏惧起亚季。的确,平常极度开朗的她一真正发起飙来非常恐怖——但万万没想到连那如蛇般的诡异双眼都能逼退。
  「让两位久等了。」
  这时店主天草彷佛像看准时机似地端来意大利面,并以熟练的动作将大盘子及餐具放到杜秋与仙羽面前。
  「晴海,我们差不多该走了。」
  「啊,嗯……」
  被亚季一反常态的冷静声调这么喊了后,晴海点了头。这时看向外头,天色已变得昏暗,原本的炎热也降至能忍到回家的温度了。
  「那么教授,改天有机会再见。」
  「喔喔。」
  回答完亚季的招呼后,仍戴着面具的杜秋看向晴海。
  「抱歉啊,吓你有点吓过头了呢。」
  「别、别这么说。我才感谢教授让我听了宝贵的一席话。」
  挤出不太熟悉的笑容,说出这句姑且算是真心话的回答。
  「稍微招揽点生意好了。」
  白衣男子边这么说,边从胸口取出名片盒。
  「所谓的边界恐惧症在社会上算是满多案例的精神官能症。尽管随着年龄增长自然不会再去在意,我仍知晓几种疗法。假如你无论如何都想克服它,就来找我吧。别害怕,我不会用有副作用的药物,只须进行简单咨商就能治好你啦。」
  「谢、谢谢你。」
  尽管自己大概不会去。
  晴海仍选择收下名片放入书包,鞠躬道谢。


  ●——寺泽亚季——

  太阳西沉后过了好一会儿,蝉鸣声仍未止息。
  「要我说几次都行……实在有够热耶……」
  寺泽亚季对走在身旁的好友真田晴海如此说道。
  虽然心想温度大约降到能忍受的程度才走出咖啡厅,结果才走没几分钟,原本已经干掉的制服上衣再度被汗水弄得湿淋淋。
  「真是的!!明明太阳都下山了,到底为什么还这么热啦?制造太阳的厂商肯定把温度调节功能设定错了吧?」
  「是啊。」
  亚季抬头望天空这么抱怨,好友也点头同意她。
  「你说得没错,太阳的这项功能肯定有问题。夏天太热,冬天却又太冷。」
  「对啊对啊,这就是太掉以轻心,或者打从设计时间就出了差错吧。我觉得啊,厂商大概在制造途中有发现『欸?难道这里做坏了吗?』东西却已经完成一半以上,加上交货期限又逼近,才会连顾客都想瞒混过关,直接硬塞的下场吧。」
  「是啊,毕竟不遵守交货期限不行呢。」
  「对,交货期限才是绝对至上。」
  两人随口谈笑,尝试着忘记炎热。
  「所以说,虽然太阳做得有点马马虎虎……也不能责怪厂商喔。」
  「欸?为什么啊?」
  听到亚季这句话,晴海露出意外的眼神不解歪头。
  「因为就算发生了一点过错,业者仍好好遵守了交货期限,生命才能诞生于这个世界上喔。」
  亚季维持笑容,望着天空继续说下去:
  「稍微热了点或冷了点还算好吧,因为要是太阳不再高挂天空,这世界会真的变成一片漆黑啊。」
  「没多想就能说出这种话……你真的有够厉害耶……」
  虽看到好友一脸伤脑筋的苦笑,但亚季非常认真。
  总是带给周遭阳光、希望与笑容,温柔又伟大的存在。
  亚季平时就处处留心,立志想成为这种——如太阳般的存在。
  「对了,说到天气热啊……」
  两人走着走着,亚季对晴海抛出话题。
  「你知道不管天气有多热,华志摩同学都完〜全不会流汗喔。」
  「这样喔……」
  一听到这个名字,晴海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真的是完全喔?明明穿着光看就很热的长袖。果然上辈子是水豚的人就是不一样呢。」
  「……毕竟世界这么宽广,有那种人也不稀奇吧?」
  眼见到刚才为止还和自己有说有笑的好友,脸上表情越来越严肃。
  「这种事怎样都好吧。」
  ——原来。
  她还是会怕啊。
  「晴海,你真的这么不会应付华志摩同学吗?」
  「与其说不会应付……」
  晴海支吾其词。
  好友不是白当,亚季当然清楚真正原因。
  晴海并非讨厌,而是害怕,因为她是个胆小鬼啊。这点我从以前就知道了,她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不过,华志摩同学到底哪里可怕啊?不就是位女同学吗?
  心想要是说出口,只会害晴海和那位不可思议的转学生距离变得更远,亚季将这个疑问藏于内心。
  尽管很不想这么说,华志摩玲子确实不苟言笑又冷漠。
  这点真的是无庸置疑。连亚季那被公认死板板的父亲,社交能力恐怕都比华志摩高太多。感觉她这样很容易遭人怨。
  谁都会有合得来或合不来的对象,晴海要是讨厌她的话,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虽说亚季的座右铭是大家该一同欢笑,不过她并没打算要强迫个性不和的人也要照她意思做。
  但是,身旁的好友对转学生少女抱持的情绪不是憎恨或厌恶。
  而明显是——恐惧。
  亚季无法理解这个理由。
  「总觉得那个人……」
  晴海边喃喃自语,边往谁都不在的背后瞄去。
  ——钦?不是吧?难道晴海以为自己被跟踪了?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嘛。
  虽然知道她是胆小鬼。
  知道她总是害怕缝隙和黑暗。
  ——但连朋友都害怕又能怎么办呢?
  「抱歉,你不想说就不用说啦。」
  亚季有如在安抚受惊的孩童般笑道。

  ▲

  「……啊!」
  在两人边闲聊边走了好一会儿,晴海冷不防惊呼。
  「怎么啦?」
  「糟糕!……没有……没有!?」
  只见晴海惊慌失措,不断把手往制服口袋内伸。
  「……难道是智能型手机?」
  亚季一问,晴海猛然点头。
  「是刚才的咖啡厅!我大概放在桌角忘记拿了……」
  「哎呀〜」
  亚季很懂晴海的懊恼,简直就像自己也掉了手机用手扶眉,闭起双眼。
  刚才晴海在咖啡厅内突然说要上传到部落格,难得拍了好多张漂浮汽水的照片。
  大概是拍完后就把手机放一旁喝起汽水,忘记收回去了吧。
  「……我们回去拿吧。」
  当亚季苦笑着说,晴海却摇了摇头。
  「没关系啦,我不想浪费亚季的时间,你就先回家吧。」
  「这样感觉也不太好意思啦……可是我跑步跑得慢,一起回去也只是拖油瓶呢。」
  亚季边说边环顾周遭。
  「……刚好发现纳凉的好地方了!」
  一间小土产店和自动贩卖机、小停车场加上公共厕所形成的区块。
  便是所谓路旁休息区的空间。
  虽然许久没来,但这块空间后方有一处非常适合抓昆虫和玩捉迷藏的小树林,还有条漂亮小河流过,小时候可是被她们当作宝贵的玩乐圣地。
  「我去那边随便杀杀时间啦。」
  「真的没关系吗?」
  「嗯,好久没去看看,加上我也想买个东西啊。」
  「这样喔。抱歉耶,我会赶在十五分内回来的!」
  晴海的话的确只要这点时间吧。
  和没体力又脆弱的自己相比,晴海人又高,运动神经又好。
  「我去去就回!」
  「小心别跌倒喔〜」
  目送帅气迅速跑走的晴海后,亚季往路旁休息区走去。

  ▲

  「……嗯,果然啊。」
  进入土产店一看,里头全是些当地居民早已看习惯的东西,事到如今已没有什么能吸引亚季兴趣的商品。
  边咬着散装买下,被称为地方特产点心的包子,亚季边满意地点起头来。
  「『特产无美食』……真的是至理名言呢。」
  无论吃几次,都是令人难以形容的味道。
  尽管没到吞不下去那般难吃,却也没好吃到愿意让人去吃下一个。
  「呼〜太好了,今年味道也没变。真是不好吃得很稳定耶。」
  ——要是厂商突然想要改善,做得比现在还好吃的话该怎么办啊?
  为了抹除这种不安,亚季每年都一定会跑来吃一次。所幸她的担忧到目前仍尚未成真。坐到停车场旁的老旧木椅上,亚季明显松了口气。
  这时,炎炎夏日的猛攻终于愿意收兵,开始吹起凉爽的风。
  抬头往天空一看,已能看见几颗星星在闪闪烁烁。
  附近一带变得昏暗,进入要说是夜晚也没错的时间。
  无论土产店或停车场,几乎已不见人影。
  平稳静寂包覆了从以前开始就熟悉不过的路旁休息区。

  ——咕啊。

  「……嗯?」
  似乎有杂音传进亚季耳中。
  杂音——不,是叫声。
  「咕啊。」
  高亢却微弱的生物叫声。
  「咕啊。」
  难道是——小婴儿?
  竖起耳朵聆听且环顾四周,寻找声音的源头。
  喘着气在路上慢跑的女性……不是。
  拉着大行李箱走在停车场内,看似上班族的男子……不是。
  边看着纪念品店广告,边和乐融融聊着天的老夫妻……也不是。
  每个都不是。
  ——是那边。
  那股叫声是自路旁休息区的后方,绿意盎然的茂密树林中传来。
  亚季从椅子上起身,往声音的方向走去。
  尽管亚季不太愿意踏进昏暗树林中,但依她的个性,只要一想到有人正碰上麻烦,她实在无法坐视不管。
  于是她拨开挡路的枝叶,轻而易举走下未经铺装整备,一条坡度平缓的小径。
  这里是以前来玩过好几次的地方,因此她晓得没有什么危险的山崖,走起来也不会多辛苦。
  「咕啊。」
  声音越来越大。亚季留意避免脚滑失足,持续往下走去。
  最后来到小时候和晴海等人一同泼水嬉戏的一条美丽小河。
  如同以前的记忆,河上有座不知从哪个时代开始就存在的老旧小桥。
  一座只是将木头以麻绳随意系在一块,严格说来真不知该不该称为桥的破烂玩意。
  宽不超过五公尺的小河上,架着那座或许只为不让脚沾湿的古老木桥。
  「咕啊〜」
  这时,亚季发现了叫声的主人。
  「……是猫吗?」
  在木头桥的正下方,潺潺细流的小河中一块高高突出水面的大石上,能看到有只尾巴直挺挺的小猫被困得进退两难。
  一只一不留神就可能会在昏暗的周遭看丢的小小黑猫。
  「咕嘎!」
  一发现亚季出现,黑猫大叫了一声。
  「哈哈……看来你也是只冒失猫呢。」
  大概是过桥时不小心滑下去的吧?
  虽然运气好能在正下方突出的岩石着地,上下左右却已没有其他能移动的地方,才会不停鸣叫求救。
  「虽然我运动神经不太好,但我还没摔下桥过喔。」
  「咕啊……」
  「哼哼哼〜」
  一听黑猫叫声似乎变小,亚季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别怕,包在姐姐我身上吧。」
  脱下鞋子和袜子并在旁边放整齐,她捻起裙角踏入水中。
  在四周仍残留些许热度的这个时间,冰凉水温让踩进去的赤脚相当舒服。
  对小猫来说或许是很可怕的激流,但对人类来说,这只是条小孩都能安心玩水的浅河。
  「咕嘎。」
  「嘿咻!」
  一手抓起颤抖黑猫的后颈部,轻松往圆木桥上放。
  搭救过程简单到不行。
  「……咕啊。」
  黑猫看了亚季一眼后摇摇尾巴,像是道谢般地叫了一声后,便朝树林跑走了。
  「哼哼〜别再掉下去了喔〜」
  亚季不忘对着飞快冲进草丛内的背影打气。
  尽管时常因外貌被人笑说「总觉得你好像小狗」,但她本人绝对更喜欢猫。
  总而言之,没发生任何事就好。假如真的是弃婴,自己还不晓得该怎么处理。
  「好啦……不快点回家不行了。」
  或许晴海已经去拿完手机,回到路旁休息区找她。
  为了不踩到青苔,小心谨慎走回岸上。
  拿出手帕将沾湿的双脚连同趾头间都用心擦干。
  一抹细弯新月已浮现于空中。
  如果较早下班,爸爸可能已经回到家了。
  若是那样,他肯定正饿着肚子等吧。
  得赶快回家做顿丰盛晚饭,慰劳辛苦追查困难案件的警部先生呢。
  当亚季打起精神转过身去。
  怪物就站在她面前。

  ——欸,把你那对漂亮的脚给我好吗?


  ●——樱井道隆——

  ——无论如何就是在意。
  放学后留在教室,正打算看受五十五位多重人格折磨的意大利画家留下的日记最高潮部分的道隆忽然停下他的手。视线无论如何都无法专心。
  对于近来发生在周遭的事,道隆总觉得不太对劲。
  最近几年都不见踪影的「教授」冷不防登场。
  而随着他一同出现的,那名诡异到不行的转学生。
  对她仍然展现异样沟通能力的亚季——虽然只是一如往常。
  害怕着华志摩玲子,甚至怀疑起什么的真田晴海。
  然后——这几天来不停被报导,仍未止息的连续杀人事件。
  乍看之下全是凑不上边的棋子,但他就是觉得这一切都在暗示着什么。
  无法言喻的莫名不协调感——不祥的预感。
  ——稍微认真调查一下好了。

  ▲

  首先决定从教师口中打听他们对华志摩玲子印象的道隆,来到教师办公室。往她的班级——A班班导的位置走去。
  「老师,方便打扰一下吗?」
  一出声喊,面貌凶狠的男老师看向道隆的脸。
  「原来是樱井啊,难得你会留到这么晚呀。」
  「我有点事留下来。」
  快点切入正题吧。
  「我想请问一下,转来A班的华志摩玲子为人如何呢?」
  话一出口,班导轻轻皱眉。
  「华志摩?……怎么,你对她有兴趣啊?」
  「嗯,算吧。」
  当道隆语带暧昧地点头,班导思索片刻后才回答:
  「为人喔……她的确给人奇特印象,但我想不是坏孩子喔。」
  ——奇特印象啊。
  道隆心想,她绝非以这几个字就能打发掉。
  那副彷佛拒绝世上所有人类的态度。
  那种——自残症状。
  明显就不是正常人吧。
  还想多获得一些情报的道隆继续说下去:
  「其实我之前和她聊过几次,发现她似乎……」
  「什么啊樱井,你爱上人家了吗?」
  班导打断道隆的话。
  「原来原来〜正好你也有点奇特,和她满像的,说不定会合得来呢。」
  ——乱点鸳鸯谱也该有个极限吧。
  道隆在心中感到儍眼,不过这一点倒似乎带来好结果。
  「刚好,就拜托你一件事吧。华志摩家应该离你家很近,可以帮老师把这个送去给她吗?」
  班导说完便硬将明天该交的资料和功课塞进道隆手中。
  接着连地址都告之得一清二楚。一边在内心吐槽在这异常注重个人隐私的时代,如此应对方法根本行不通,一边庆幸局面正如他所料。

  ▲

  「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住人啊……」
  在放学回家顺路来到老师告诉他的地址后,道隆叹了口气。
  一栋破烂的木造独房,里头看不到半点灯光。
  怎么看都只像是废弃房屋。
  因为再怎样都不能随意进入,而从没有居民的周遭开始确认,却明显看得出毫无生活迹象。
  「……白跑一趟了吗?」
  当道隆将老师托他拿来的资料丢进破烂信箱内,准备要离去时。
  ——突然感受到背后有人的视线。
  道隆瞬间转头凝视废屋的窗户,但没看到人影。
  ——是错觉吗?
  道隆原本这么认为,结果又突然感受寒气。
  并非来自恐惧和动摇,而是周遭的气温明显骤降。
  反射性抬头看向天空,能看见一团巨大黑云飘浮着。
  「是……怎样……?」
  就在道隆忍不住哀号的瞬间。——附近一带的空气顿时变了。


  ●——真田晴海——

  「……亚季?你在哪啊?」
  幸好,忘在咖啡厅「Entropy」内桌上的智能型手机已由老板天草保管。原来在两人离去后,老板在收拾桌面时就发现两位第一次来的女高中生忘了东西,却因不晓得她们会去哪儿,正伤透脑筋。
  晴海在深深鞠躬道谢后,回到亚季说要去的路旁休息区。
  然而,怎么找都没看见好友的身影。
  就算打电话,虽然手机似乎开着,却怎么等就是不接。
  「喂〜亚季〜!……应该不会……回家了吧?」
  晴海按照约定,于十五分钟内赶了回来。
  亚季不会无情到连这点时间都不等,自己跑回家。
  不,如果是亚季的话,就算等个两、三小时,都会笑脸迎人吧。
  「难不成……」
  她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晴海胸口涌现不安的瞬间。
  ——又湿又闷。

  周围空气骤变。
  啪嚓!
  巨大爆裂声让晴海猛然一颤。
  「什……什么……?」
  她往声响传来的方向——纪念品店入口看去。
  柏油路上散乱着大量碎玻璃。
  原来是发出刺眼亮光的电灯竟突然爆炸开来。
  啪嚓!啪嚓!
  立于停车场内各处的电灯同样发出破碎声,然后碎裂。
  纪念品店的店员也急忙奔出来查看。
  来自四面八方的零星路人也停下步伐,环顾四周。
  一阵恐惧窜上晴海脊背。
  ——突然觉得好冷。
  并非出于恐惧——虽然有那么一点。不过实际上的理由是气温下降。
  这完全不是夏日夜晚该有的温度。
  悬在空中的新月被一大团云遮住,附近一带垄罩于黑暗中。
  「明明直到刚刚都没看过那团黑云啊……」
  强风袭来。
  强劲到树林内的树木都被吹得激烈摇晃。
  但是这股风绝对称不上舒爽,而且非常湿黏。
  「到、到底……是怎样……」
  叽——叽咿咿!
  不知何处传来金属摩擦声。
  让人听了浑身不舒服的噪音,同时带来恶臭入侵晴海的鼻腔。
  就像是在裸露在外生锈的铁上再洒上呕吐物,光闻就想吐的恶臭。
  「……亚季,你在哪!?在哪啊!?」
  侵蚀五感的骇人景色让晴海忍不住放声大喊。
  取出智能型手机再打一次电话。
  「……欸?」
  在某处——非常微弱,但确实有铃声跟着响起。
  耳熟的旋律——亚季手机的来电铃声。
  这股声音竟从沙沙晃动的树林方向传来。
  「亚、亚季……?你在……那边吗?」
  好可怕——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了,不快过去不行。
  在噪音与恶臭夹攻中,晴海缓缓穿过树木间往下走。
  这不是她第一次踏入此地,这里以前是附近一带孩子们的游乐场。自己在小学时曾和亚季一同来过好几次。
  边拨开随风摇摆的枝叶,边慢慢走下坡去。
  身体还记得哪部分的地面较稳固,较容易踩踏。
  如同以前的记忆,眼前能看见流动的小河。
  一条上方架着不牢固木头桥的美丽细流。
  以前夏日夜晚还能看见萤火虫,如今已不复见。
  来电铃声越来越大声。
  最后,声音就在眼前草丛的另一头。
  「咦……!?」
  正准备跨越茂密草丛的前一刻,晴海停下脚步。
  前方几十公尺处。
  视野角落有团混在花草间的黑色物体剧烈晃动。
  在朦胧月夜中依稀可见的物体,随即又被周遭树木遮掩而不见踪影。那是?
  刚才飘逸在空中的黑色长发是——
  怎么可能。晴海摇了摇头,将视线移回眼前的树丛。
  「……欸,亚季?亚季是你吧?」
  边发出颤抖声音,边跨越树丛。
  拜托啊神明大人,千万要是亚季,平平安安的亚季。
  不要是来自边界另一头的「什么」。
  让我看到我最要好的朋友,一如往常笑着说「你也太慢了吧,晴海〜」啊,拜托。
  「亚……」
  看到眼前的景象,晴海不再出声。
  不停响着铃声的手机就掉在草丛中。
  ——而亚季就在手机旁。
  神明大人实现了晴海的心愿。
  「……啊……」
  但只实现了她「一部分」的心愿。
  因为亚季倒在草丛上的娇小身躯,只留下一部分。「啊啊!」
  脸上已不像平时那样挂着笑容。
  脖子上浮现一圈红黑色瘀青,晴海最要好的朋友脸上的表情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耳边瞬间响起数十面玻璃同时碎裂的巨响。
  在无法认清那其实正是自己发出的惨叫声前,晴海就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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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3-26 17:5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20-3-26 18:04 编辑


  第三章 另一头的怪物

  ●——寺泽真季——

  蝉鸣声、和尚诵经声、人们的啜泣声。
  现在传入寺泽真季耳中的只有这三种声音。
  真季眼眶中不见一滴泪水。
  从听到消息的那天晚上到现在,真季没掉过一次泪。
  因为她根本不相信听到的消息。

  ——在这个世上最尊敬的人是谁?
  每当被问到这个问题,打从懂事以来到读国中二年级的现在,真季的答案一直都没变。不是历史上的伟人、知名艺人或艺术家,也不是父母朋友。
  而是姐姐亚季。
  姐姐总会疼爱、保护、适时责备小两岁的自己。
  姐姐在学校成绩不算好,运动能力更是远远输自己这个妹妹。
  但是姐姐却比真季认识的任何人都来得温柔、来得坚强。
  每当自己和爸妈吵架,姐姐总会出面仲裁。
  被朋友欺负时,姐姐总会为她打气鼓励。
  无论发生再怎么恐怖的事,姐姐总会优先保护她。
  比谁都讨厌人与人之间丑陋争执的姐姐。
  一本正经地说将来的梦想是「实现世界和平」的姐姐。
  那样的姐姐——怎么可能……会被人杀死?

  持续好长一段时间的诵经停了。
  在父亲致完词后,来参加丧礼的客人纷纷收拾东西准备离去。
  来场的客人中除了亲戚和附近邻居,还有许多姐姐的同学。
  瞧葬礼途中他们几乎所有人都不断哽咽流泪,证明了姐姐做人十分成功。
  但是,当中却没看见真季也很熟悉,姐姐最好的朋友,真田晴海的身影。
  ——既然连最要好的朋友都没来,表示姐姐的葬礼什么的根本都是假的。
  事实上,晴海在当天晚上发现亚季遗体后昏倒被搬进医院,清醒后的现在仍陷入不停哭喊的歇斯底里状态。不过真季却无从晓得这件事。
  「……晶子,真季。」
  「爸爸……」
  当真季和母亲一同收拾东西准备离去,父亲泰典走了过来。
  自从被妈妈带回外公外婆家,这是他们久违地再会。
  脸上表情宛如没了三魂七魄般惨白。虽然父亲从以前气色就不算佳,现在却真的跟死人没两样。
  「今天真是抱歉啊,让你们百忙中特地跑这一趟。」
  抬头望着父亲的脸,真季愣愣心想。
  爸爸,你就是这样才不行的啦。
  他肯定打从心底——认为自己对不起我们。
  爸爸肯定觉得让「正在分居中」的「外人」百忙中前来一事感到抱歉。
  ——你就是这样才不行啦。
  「……百忙中?特地?」
  果不其然,父亲的用字遣词碰触到母亲——寺泽晶子的逆鳞。
  「你开什么玩笑啊?亚季是我和你女儿耶,我和你生的女儿……死了耶!」
  平时不太喜形于色的母亲脸上,此刻蕴含着强烈的愤怒。
  「亚季是你女儿,是我女儿,是真季的姐姐喔。怎么?说得一副我们在配合你啊?以为亚季只属于你吗?我说你到底为什么……就是不懂家人的心情啊?就是这点让人生气啦你。」
  若是姐姐,肯定能圆满化解目前的僵局。
  用她一如往常灿烂无比的笑容当起两人的和事佬。
  虽然感情失和到冰点,但亚季和真季都自觉父母亲都深爱着两个女儿,两个女儿也都爱着爸爸妈妈。这算是他们唯一的救赎。
  「抱歉……」
  「你又道歉。你这人永远只会道歉,实际上根本没在反省。」
  「我不是……」
  「要是道歉有用就不用警察了。看来这话根本在说你吧。」
  「……你说什么?」
  听了妈妈气愤的挑衅,爸爸脸上表情顿时抽动。
  不妙——
  真季见状,脑海中掠过非常不祥的预感。
  「再说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就是亚季被盯上……欸,我问你,那起事件就是你负责调查的对吧?」
  母亲晶子此话一出,父亲一对瞇瞇眼睁开。
  「这又……怎么了……」
  真季心脏「噗通!」用力跳动。
  ——妈妈,不可以。
  才会吧?」
  「晶子,你究竟想说什么?」
  父亲脸上露出真季至今从未见过的凶狠表情。
  「不说明白你就不懂?你真的很傻耶。」
  不行啊妈妈。
  不管再怎么难过、再怎么生气、再怎么激动——
  只有那句话绝对不能说。
  「这不就是凶手对你的警告或报复吗?所以都是因为你,亚季才——」
  「不要!!」
  心想绝不能让这句话出口的真季忍不住大叫。
  突然听到这一叫,双亲都似乎被吓到,同时转头看过来。
  「不要啦……爸爸……妈妈……不要再吵了啦……」
  双肩颤抖的真季垂下头,握住父母亲丧服的袖口。
  「妈妈……你也不懂家人的心情啊……你没想过我……还有姐姐看你们这样吵,说这种话……会有多难过吗?」
  晶子听了,露出如梦初醒的表情。
  沉默了好一会儿,和泰典两人对看一眼。
  「真季,对不起……」
  恢复平时冷静声音的晶子小声道歉。
  「对不起啊,我……和这个人都太难过,冲昏头了啊……」
  「是啊……」
  泰典无力点头。
  「……稍微让头脑冷静冷静好了。」
  晶子大大吐了口气,看向窗外。
  「真季,妈妈去外头呼吸新鲜空气一下喔。」
  「嗯……」
  看到真季点头,晶子才往门口走去。
  「抱歉啊真季……爸爸也去抽根烟,冷静一下喔。」
  说得有点尴尬的泰典往庭院走去。
  「嗯……」
  真季默默目送往不同方向离开现场的父母亲。

  ▲

  「……真季。」
  这时听到后方传来呼唤声,真季转过头。
  面前站着足足比自己高快一个头的男高中生。
  「阿道哥……」
  「你还好吗……稍微没见多久,你已经长这么大啦。」
  樱井道隆感触良多地瞇起眼,静静说道。
  这位姐姐的青梅竹马比真季大两岁,是真季从以前就当成亲哥哥般憧憬的少年。
  「嗯……虽然还是追不上阿道哥你就是了。」
  真季把手掌平举,高高抬到道隆头部的位置。
  「其实你没必要追上我吧。」
  道隆微微扬起嘴角。
  从以前就已看习惯,那抹无所畏惧的笑容。
  「国中女生很少像我这么高的啦。何况你长这么高又能怎么办?」
  「……欸,阿道哥,姐姐死掉是骗人的,对吧?」
  当真季小声一说,道隆脸上的笑容跟着消失。
  「不管是姐姐被杀死,办了丧礼,爸爸妈妈吵架吵那么凶,都是骗人的对吧?这些事怎么可能是现实嘛,看来我还是马上从这场梦醒……」
  「真季。」
  一只手轻轻摆到头上,使真季不再说下去。
  「你姐姐是个碰上什么事都不灰心、不逃避,是非常坚强的人。」
  真季抬头看道隆的脸。
  总是一脸大彻大悟,挂着傲慢笑容的樱井道隆。
  露出了真季印象中头一次的温柔微笑。
  「那家伙发生什么事都不忘笑容,对谁都很开朗友善,就像是个能让接触她的人都获得幸福的太阳。我以前也从那家伙身上得到许多幸福……不过当中也包含食物在内啦。」
  总是说些嘲弄他人玩笑话的樱井道隆。
  说出了真季印象中头一次符合常识的玩笑话。
  啊啊——
  看他这副模样,真季终于理解到。
  自己在这个世上最尊敬的姐姐——
  真的死掉了啊——
  「阿道、哥……」
  摇摇晃晃走近少年,把脸往他胸口埋。
  终于承认无法继续逃避的真相,使泪水总算从真季眼中滴落。
  「为什么……为什么姐姐……」
  其实心中早已明白,这不是什么谎言或梦境。
  「为什么会被杀啦!姐姐到底做错什么!?」
  终究被迫面对绝望的现实,让她无法控制溃堤的泪水。
  「……真季。」
  道隆轻轻搂住她不停颤抖的身体。
  「现在你就尽情哭吧。可是啊真季,从今以后换你来成为亚季了。接下来继承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不灰心,常保笑容就成了你的使命喔。」
  「……嗯……嗯……我懂……」
  在道隆怀中哭了好一会儿后,真季用制服袖口擦拭泪水。
  「阿道哥……我会加油的。一定会变得跟姐姐一样给你看!」
  尽管仍止不住泪水,真季努力和姐姐平时那样,尽可能挤出自己最棒的笑容。
  「……很像。保持这种精神。」
  道隆点点头,脸上表情恢复成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微笑。
  「最要紧的目标就是考高中吧……欸阿道哥,之后你要教我功课喔。」
  「包在我身上。亚季已经和我提过关于你升学的事。」
  「这样啊……真是连最后都爱替人操心的姐姐呢。」
  真季努力以轻松的口吻说。
  「……欸,阿道哥,杀死姐姐的凶手抓得到吗?」
  「……嗯,一定会,因为那家伙终于露出马脚了啊。」
  道隆说完,开始对真季解释姐姐遇害时的情况。
  杀害寺泽亚季的手法虽和过去一连串的事件相同,唯有这次有个不同处。
  就是现场找到疑似凶手用来砍断手脚的凶器。
  在她遗体旁边的草丛,留有一把剁肉用的巨大屠刀。
  看来杀害真季姐姐的凶手这次还没时间收回凶刀,就不得不逃离案发现场。
  「大概是真田迅速赶到的功劳吧。那起事件已不会再出现牺牲者,凶手铁定会在这几天落网,遭到制裁。」
  「嗯……」
  真季微微点头。
  「我绝对不会……原谅凶手。不管是哪来的家伙,都一定会下地狱。」
  「……是啊。」
  听了这句话,原本面露温柔微笑的道隆表情一沉。
  「……你说得没错。」
  一瞬间似乎思索什么似地抬头看向空中,道隆才沉重地继续接下去:
  「这起事件幕后的凶手一定会下地狱……不,是我会亲手让他下地狱。」
  真季当成亲哥哥尊敬崇拜的少年,这时用她头一次听到的冰冷声音愤愤说道。
  「阿、阿道哥?你在说什么……」
  「……真季?你在做什么?该回家了喔……」
  真季忍不住反问,但同时也听见母亲正在喊自己的声音。
  「就这样啦,真季,你快走吧。」
  再度恢复温柔声音的道隆以眼神从背后催起真季。
  「要和父母好好相处啊。」
  「咦?啊,好……」
  少年声音听起来温柔,却同时蕴含不允许她继续追问的魄力。
  「……再见喔,阿道哥。」
  「嗯。」
  真季终究没能问出道隆心中的真意,只能点了头,往母亲的方向走去。

  ▲

  「……妈妈,你没打算和爸爸和好吗?」
  已做完回家准备的真季开口问身着丧服的母亲。
  「没有啊。」
  晶子立即回答。
  「那种根本不看气氛,只懂得工作的大木头。」
  关于这句评语,真季心想确实没有错。
  但若换种说法,不也等同只是过于拼命工作养家而已吗?
  真季的父亲从未粗言粗语辱骂家人及他人,或是以暴力相向。
  事实上就连晶子,从以前至今也未说过半句丈夫个性很差之类的抱怨。
  他只是不太懂得该如何与家人相处。真季非常喜欢、也尊敬着其实非常温柔、替家人着想的父亲。
  「可是……现在姐姐不在了,以后只剩爸爸一个人住耶?」
  「谁管他啊……」
  晶子的回答虽冷漠,中间却隔了好一会儿时间。
  「妈妈……」
  当真季直直盯了好一会儿,晶子尴尬地撇开视线。
  「……不过……假如那个人哭着来求我,我倒是可以考虑看看。」
  「真的吗!?」
  真季不禁叫出声来。
  「你说的喔,要遵守诺言喔!」
  「……也得要他跑来求我喔。我已经没打算主动回去找他啦……我也忙得要死,没空理那种没用的男人。何况我至少得想办法让你读到高中呀。」
  真季看向外头道路上鱼贯离去的吊问者中,一群身穿学生制服的男女。
  是姐姐的同学们。
  假如顺利通过考试,两年后真季也会穿着相同制服。
  「我就算不读高中也没关系喔。」
  真季坚强地回答。
  「反正去不去读都是一样笨,不如国中毕业后就开始打工比较实际啊。生活开销不够的时候就随时跟我说喔,妈妈。」
  真季抬头挺胸,硬是扬起嘴角给母亲看。
  从今以后碰上任何事都不能灰心,保持笑容——就是自己的使命了。


  ●——樱井道隆——

  目送寺泽真季和母亲离去后,道隆仍杵在原地好一会儿,动也不动。
  尽管周遭已没有半个人,他仍默默站在那。
  ——太小看事情严重性了。
  掉以轻心,以为不会发生如此严重的事。
  下场就是如此。
  紧紧握着的拳头微微渗出血来。
  ——倘若打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知道,此时或许已经死心了。
  但自己却不是。
  ——真田晴海。
  ——寺泽亚季。
  ——杜秋慈瑛、仙羽兰。
  然后——华志摩玲子。
  情报打从一开始就摆在眼前。要是自己再早点开始行动,或许就能避免那一夜的惨剧了。重新体悟到这个事实,道隆忍不住快吐出来。
  真想狠狠往几天前的自己脸上一拳揍去。
  打从出生以来,樱并道隆头一次被悲働及无力感吞噬。
  同时也头一次放声啦啸。
  自己是个大蠢蛋——世界上最愚蠢的家伙。
  狠狠往眼前看到的电线杆上揍去,用来代替过去的自己。
  粉身碎骨般的剧烈冲击传到渗血的拳头上。
  当然,这点程度的疼痛根本不能当成赎罪。
  不过,倒是成功让悲痛到忘我的道隆重新清醒过来。
  「我这……大蠢蛋……」
  抬头望向夏日夜空,喃喃自语。
  哪里算「虽在学校被认为是行径诡异的怪人,但其实很聪明」啊!?
  明明有很多方法能保护重要的东西,却对一切视而不见的愚蠢小丑。
  「不闹了……往后我不会再大意啦。」
  樱井道隆下定决心,舍弃至今为止戴着的假面具。
  相信这就是——对青梅竹马最深的饯别。
  「……但我……还是太慢发现了……对不起啊,亚季……」


  ●——真田晴海——

  晴海已几乎不记得在亚季过世后,被搬运到病房内的自己在病床上清醒过来时,到底鬼吼鬼叫了些什么。
  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失去挚友的打击。
  尽管医生已让她出院,但父母却认为她还得待在家疗养一阵子,不让她去学校上课。晴海终于能去上学,是在那有如恶梦般的夜晚后过了四天的事。
  这天早上,是片阴沉沉的天空。
  晴海最好的朋友——寺泽亚季成了北关东连续杀人分尸事件的第五名牺牲者。
  亚季遗体旁发现了一把疑似用来砍断手脚的巨大剁肉屠刀。
  不是一般家庭用,而是肉店等地专用的大把屠刀,怎么看都不像能在附近超市或购物中心买得到的尺寸。
  这种巨大刀刃,若不从著名购物网站或刀刃专卖店,根本没有入手管道。
  尽管警方仍未对外公布上头是否留有指纹,但社会上普遍认为只要调查购买记录,相信就几乎能精准掌握凶手的来历。
  可是,就算真的因此得知凶手真面目并加以逮捕,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亚季再也无法回来。
  不能原谅。
  绝绝对对不能原谅。
  面露充满愤怒与憎恨表情的晴海,喀哒喀哒踩出脚步声在走廊上前进。
  见到她那彷佛要射杀世上一切事物的气氛,不管男女、学年,所有学生都把路让给她。她决定要说。
  在教师、全校学生面前,四目相交的瞬间大声说。
  说任性的恶灵为何要杀害那样温柔的亚季。
  站到教室门前。
  明明总是很难开关,却只有这一天一声不响就被打开的拉门。
  缝隙,这一头与那一头的「边界」。
  开什么玩笑?
  边界又怎样了?谁管这个啊?
  哪里可怕了?
  一把将拉门用力甩到最底。
  在惊讶的同学们一齐将视线看来之中,晴海死命寻找。
  找寻着唯一一个不动声色,静静看着自己的那对巨大黑眼珠。
  「……怎……怎么啦,真田?」
  在紧张的气氛中,班导师发出紧绷高亢的声音问。
  华志摩玲子她——
  自从参加寺泽亚季的丧礼以来,就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来学校。

  ▲

  那一天,晴海没与任何人交谈就迎来午休。
  包含教师在内,没有人敢跟媲美凶神恶煞的晴海搭话。
  尽管就算处于这种一触即发的状况中,仍有位朋友会主动友善凑近搭话,但如今她已经……不在了。
  独自来到总是两人一同来的学校餐厅,晴海一语不发地吃完乌龙面。
  心里想着原来没有人陪着聊天,午餐竟然这么快就吃完了吗?
  当晴海正打算把碗还给柜台,突然在视野一角看见一名和自己一样,独自默默吃着咖哩饭的男学生。
  「樱井同学……」
  晴海边走近,边开口小声喊他。
  「……是真田啊。」
  樱井道隆斜眼仰望站在身旁的晴海。
  但他的脸上毫无表情。
  无论什么日子、什么时候都挂在脸上的那抹无惧笑容消失了。
  毕竟唯一会对总是在学校以怪人自居的自己正常交谈的朋友死了,想必就算是平时表现得如小丑般的这个男人,也实在承受不住了吧。
  「樱井同学,你平时都带便当不是吗?怎么今天会来学校餐厅吃?」
  「今天就是忍不住想吃咖哩。」
  「喔喔,我懂,的确有些日子会这样呢。话说回来——」
  若无其事地接下去:
  「我会去找凶手报仇。」
  这话出口顺到连自己都有点吓到。
  「我决定了,凶手由我来抓,由我来问出理由,由我来下判决,由我来让凶手赎罪。」
  「……奉劝你别傻了,真田。」
  道隆并未停止舀动汤匙,只淡淡回答:
  「你以为凶手是什么角色?太轻敌了,最坏的情况你甚至可能被杀喔。」
  「我没有轻敌,所以才来找同伴啊。」
  若是这名少年,很有可能——
  「樱井同学,你愿意协助我报仇吗?」
  然而,道隆却是摇摇头。
  「不要。」
  即刻回出毫无一丝希望的否定。
  「……我想也是。」
  晴海只点了点头。
  「对不起喔,拜托你这么奇怪的事。」
  「没关系。我是不会协助你,但若只是讨论的话就别客气,随时来找我吧。」
  「嗯……谢谢你?」
  ——咦?
  这时无意间瞄了几眼道隆正在吃的咖哩,晴海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咖哩和饭都慢慢在减少。
  但在自己的认知中,这幅景象就是很怪。
  「……啊。」
  盯了好一会儿后,她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
  在福神渍的旁边,堆放着被切成四分之一圆状、挑得干干净净的红萝卜。
  「樱井同学,你都会最后才一次吃红萝卜吗?」
  「你在说什么?这是故意留下来的。我最讨厌这种甜得要命的蔬菜,哪能吃啊?」
  「欸?可是……」
  晴海想起不久前的回忆,支吾其词。
  记得前阵子,他明明说亚季便当内混在马铃薯炖肉中的兔子形红萝卜很好吃啊——
  「那些是因为亚季煮的才会好吃。」
  道隆仍未停下汤匙,同时彷佛窥探到晴海内心般如此回答。
  「料理不光只重味道,而是要和外观一同品尝——据说是这样啊。我听来的就是。」
  「樱……」
  晴海倒抽一口气。
  「樱井……同学……」
  樱井道隆没有回应。
  也没抬起头,就只默默吃着挑掉红萝卜的咖哩。
  「樱井同学……你对亚季……」
  晴海终于明白。
  明明总是独行侠,又每天带便当。
  樱井道隆仍每天特地跑到学校餐厅吃饭的——理由。
  「……为什么?」
  晴海咬着嘴唇这么问。
  「明明是那样……为什么你还不愿意帮我?」
  「抱歉啊,真田,这件事我就是办不到。」
  「为什么?难道你不恨凶手吗?」
  「匡喀!」一声响起,银色汤匙重重刮过盘面。
  「我当然恨不得亲手毙了那家伙啊。」
  「那你为何……」
  这时道隆终于放下汤匙,抬起脸来看向晴海。
  「你仔细想想……就算我们真的那么做,亚季会是那种说『谢谢你们帮我报仇』的人吗?」

  ——她怎么可能说那种话。
  「……这还用问吗?亚季肯定只会难过啊。」
  晴海越说越生气,毕竟这点程度的事她早就考虑过,最后仍得出报仇的结论。
  樱井道隆头一次对晴海表达「愤怒」,不过反过来也是一样。
  「我了解亚季的个性。和你同等、甚至比你更了解。没错,亚季是不会高兴,这点事用不着你来说我也清楚得很。尽管如此,要我看着亚季……最好的朋友被杀,还只能眼睁睁看凶手消遥法外,我不能忍啊。」
  「不会逍遥法外。目前已掌握凶器这个铁证,管他是什么怪物都逃不掉了,不必我们再犯险去做什么。凶手马上会绳之以法,由适当的机构给予制裁。」
  ——适当的机构?
  为什么你能一口断定这个世界的司法有办法制裁象昏?
  「……算了,我不再指望你了。」
  晴海冷冷丢下这句话,掉头就走。
  「等等啊,真田,你自暴自弃又能怎样?冷静听我说的……」
  不听道隆从背后传来的制止声,她快步走出学校餐厅。
  虽然正值午休时间结束,准备开始第五堂课,但已经无所谓了。
  晴海没有回教室,直接往校门口走去。

  走出校门后,晴海大大深呼吸一口气。
  道隆说的话不是不能理解。
  亚季绝非那种看到好友一心替自己报仇而感到高兴的人。
  这点晴海心知肚明,但就算清楚亚季不会高兴,晴海仍想投身于憎恨的烈焰中焚烧自我。——难道只有自己这样吗?
  愤怒到无法自拔的自己难道是什么危险人物吗?
  难道没有人能和自己共享这股怒火、这股悲伤吗?
  「……啊……」
  晴海心中浮现唯一一位人选。
  那个人的话——
  或许能理解自己的觉悟以及深深怒火。
  从制服口袋中取出智能型手机,打开通讯簿。
  记得以前有把家里电话登录进去。
  铃声响了约二十秒,终于有人接起来了。
  『……你好,这里是寺泽家……』
  ——以前有交谈过几次,但是现在这股声音中感受不到半点活力。
  『……喂?……请问哪边找……?』
  听到男子彷佛快要消失的微弱声音,晴海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突然对自己的自以为是感到愤怒。
  虽然刚才面对道隆时也是如此——晴海觉得对于亚季之死,最难过的肯定是身为最要好朋友的自己。
  ——最好是啦。
  不可能是自己。
  恐怕真说起来,自己的悲伤根本完全比不上。
  因为受到更深打击的——当然是这个失去宝贝女儿的人。
  「……叔叔,我是晴海,真田晴海,亚季的同学。」
  『……喔喔,是晴海啊,好久不见了呢。你能顺利出院真是太好了。』
  回答的声音有气无力,却温柔。明明知道自己的女儿不像晴海一样,再也无法回来了。
  『谢谢你一直和我女儿好好相处。亚季总是动不动提到你呢……今天怎么啦?怎么突然打来我们家……』
  「叔叔……叔、叔……」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哭泣。
  晴海仍无法忍住从心底涌上的悲痛,以泣不成声的声音颤抖地说:
  「我知道……杀了亚季的……凶手是谁。」
  话一出,清楚感受到电话另一头的对象倒抽口气。
  「不……不对。」
  不对——当然不对,因为这个说法并不正确。
  都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还想自保。
  「我早就……知道凶手。在亚季……被杀之前……」
  ——没错。
  晴海只是一直不去正眼面对这个事实。
  害怕遭到指责,对谁都不敢开口。
  可是,不管再怎么害怕——只有对这个人,不说不行。
  「叔叔……对不起……对不起……要是我能、早点找人商量……就不会、死……」
  无法承受自己这句太过沉重的话,亚季当场瘫坐在地。
  看见女高中生突然坐倒在路旁,路人纷纷投以讶异眼光。
  『……晴海,冷静下来。你现在人在哪?学校吗?』
  亚季的父亲——寺泽泰典语气转为一名刑警。
  「……对,在正门。我想、直接说,现在就、去叔叔家……」
  『不,你在那等着,我马上去接你。虽然至少得等十分钟……我想听你慢慢说。不好意思,晴海,今天可能要让你提早离开学校了,老师那边我之后会去解释。』
  从连亲女儿都夸赞能干的刑警口中,发出可靠的声音。
  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找这个人商量一切事情呢?
  「呜、呜呜……」
  快被自己思虑之肤浅压得喘不过气来。
  「叔叔、对不起……是我、都是我、害亚季……」
  『不可以,晴海,你千万不能那样想。』
  希望能听到责备,希望能受罚。
  但是电话另一头却没有传来一句骂声和谴责。
  『我真的很感谢你,成为我女儿最好的朋友。』
  这股温柔的声音反倒让胸口更加疼痛。
  『……那我先挂电话了。虽然你那边很热闹,人潮也多,但你千万留意不要落单了啊。』
  结果电话挂断不到五分,寺泽泰典就开车来接她了。
  过程中不停啜泣,多次说不出话的晴海,在车上将一切告诉了寺泽。


  ●——时田英臣——

  太阳开始西倾的下午三点。
  任职韵雅市警察署的警察时田英臣来到一栋座落于郊外的建筑物。
  理由是受了自己的上司,也是努力追求的目标——寺泽泰典警部的密令。
  「——刑警先生,我还是不太懂。」
  身后是从窗户照射进来,热气逼人的夏日阳光。
  韵雅市中央学术研究所的所长,杜秋慈瑛盯着时田的脸这么说。
  「我究竟为什么得接受警察如此类似盘问的行为呢?」
  「不是类似,这就是在盘问。」
  时田故意说得冷淡。
  因为若不持续保持强硬态度——气势会被压过去。
  这是他头一次遭遇的经验。
  尽管时田本人并不觉得多荣耀,但他的长相可怕得吓人。每次都被同事挖苦说比起刑警,他更适合去混流氓。
  身材壮硕,光看外表就知实力不简单,实际上也确是如此。熟稔几种武术,每天更是不忘锻炼,努力让自己的肉体更上层楼。而与这样的时田初次碰面时,也许程度或多或少,但一般难免受他震摄。
  ——应该会震慑才对。
  然而眼前的两人——杜秋慈瑛教授和站在他身旁的柜台小姐,无论是自己踏入建筑物,以及取出警察手册给他们看时,两人竟毫无半点畏惧和动摇。
  ——这些家伙是怎么回事?
  初次见面时没被自己这副慓悍外貌吓到的,在时田至今的生涯中还真没见过几名。不是真正混黑道的干部、就是暴力事件时询问的一名老练职业摔角选手、最后就剩打从心底尊敬的上司寺泽警部而已。
  「仙羽,总之还是先给刑警先生来杯咖啡吧。」
  「明白了。」
  被叫到名字的柜台小姐开始行动。
  「不,请不要费心。」
  时田马上拒绝。
  「好的。」
  如同能乐面具般面无表情的女子重新回到固定位置上。
  简直就像秘书或国王直属的亲卫骑士般,直挺挺站在男子身旁。
  「站着说话也不是办法。刑警先生,请你坐下吧。」
  男子边说边往沙发上坐去,时田也保持警戒,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女子就这样动也不动站在白衣男子身旁。
  「那么刑警先生,我可以再问一次你此来所为何事吗?」
  杜秋慈瑛握起双掌,从正面直视时田。
  一对眼简直就像——爬虫类。
  形同蛇一般——完全看不出情绪,宛如人工的眼珠。
  眼前这名高挑瘦弱的男子,到目前仍未曾动过脸上表情一下。
  「杜秋教授,接下来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你非得回答不可。」
  时田加重语调。不能让对方发现自己在气势反倒输人。
  听说不知生长于哪个国家的巨大蟒蛇,有时能吞下体积比自己大数倍的鳄鱼。
  再加上时田并非什么鳄鱼,只是外貌和实力强焊,其胆子别说和正常人一样,而是明明身为刑警,却胆小到一见尸体就会昏过去。
  没错,现在的自己彷佛就像——
  被蛇盯上的青蛙。
  ——不行,气势千万不能被他压过去。
  时田在桌子下,对方看不到的位置紧紧握拳。
  「教授,你听过华志摩玲子这号人物吗?」
  缓缓对蛇说出这个名字。
  时田本人并未见过,也不知道长相,更不知她为何遭到怀疑。
  但这次寺泽拜托他的,正是彻底调查这号人物的身世背景。
  「她是上个月转入韵雅高中的女学生。」
  据说那名少女和警部的女儿,寺泽亚季同班。
  ——这么说起来……
  时田久违想起了上司女儿的笑容。
  寺泽亚季也是在初次碰面时,完全没被时田吓到的少数人之一。
  记得那是她替爸爸拿忘记带的便当到警察署里时的事。
  她是位非常娇小的女孩。当时时田代替正接电话的寺泽来应门时,她简直活像碰上人类的小狗般,大大抬头往上方看来。
  一双浑圆黑眼瞪得更圆的少女最初说的话,时田至今仍记忆犹新。
  『呜哇〜看起来好强喔!!难道你是那种能一脚把球棒踢断的人吗?』
  寺泽亚季丝毫不畏惧,面带笑容这么问。
  『算、算是吧。我不是在自夸,但我的确为了测试力道而踢断过几根。』
  尽管被羡慕的眼神盯得害羞,时田仍抬头挺胸如此回答。
  结果亚季表情突然变得正经八百,说出下一句:『你不觉得这样很对不起卖球棒的业者」
  从那之后,时田莫名受这对父女欢迎。
  数次受邀去到寺泽家,吃过好吃得完全不像只是孩子所煮的料理。
  也曾只因为一个人太无聊,就在未排班的日子被她硬找去看根本不想看的恐怖电影。
  『我都不晓得原来阿时你长得这样,却这么胆小耶。』
  看来比起电影内容,她更中意动不动就出声惊叫的自己。
  『你和我一个好朋友很像耶。我有空介绍你们认识,你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喔。』
  对谁都展露笑容,对世界散播光明——就像是太阳一般。
  寺泽亚季就是一位如此温柔、表里如一的乖孩子。
  并非因为她是上司的女儿,时田是真的打从心底这么认为。
  『可是阿时,你应该要表现得更有气势点喔。因为你真的很厉害啊。』
  「教授,你知道对吧?……请你回答。这是警方的询问,说谎做假证等同犯罪。」
  时田语气中不再有惧色。
  那位认真、公认且自认过于严谨的刑警寺泽,这次竟会未经署内许可,拜托他个人来此进行调查。
  「华志摩玲子到底是何许人也?」
  因此这个名字,与那孩子的死绝非毫无关联。
  与杀害了那有如太阳般少女的凶手,绝非毫无关联。
  「……喔喔,华志摩玲子。我当然知道她。」
  出乎时田预料,杜秋竟毫不掩饰地承认。
  「她是我一位老朋友的女儿啊。」
  「请问那位老朋友名叫?」
  关于华志摩玲子,从一早开始查的时田没能查出什么。
  更准确地说,是根本找不到能查的线索。
  首先——这位名为华志摩玲子的少女没有户口。
  「我首先跑了趟市公所调数据,却找不到她的户口。这座城市并不存在叫这个名字的人。」
  在市公所没能获得情报的时田,接着直奔韵雅高中而去。
  到了那里——也没能找出任何能证明华志摩玲子这号人物存在的事物。
  「无论是前一所学校的在学证明,或是转学通知书等等,什么都没有。我打去问教育委员会,也找不到她原本就读哪所学校的记录。就算我逼问教师和承办人员,他们也只回我暧昧不清的答案。」
  「这可不好,弄丢公文可是条罪呢。刑警先生你不该在此浪费时间,应该赶紧去举发才对呀。」
  杜秋听完,只夸张地耸耸肩这么回答。
  「……就算我问校内职员,他们也说毫不知情。一校教职员竟对自己学校的学生一无所知。我听说连该班导师,都未曾与华志摩玲子的父母直接面谈过。转学进来的当天早上,虽有名疑似亲戚的男子陪同,但却什么都没说就回去了。」
  「怎么能如此松散呢?替父母亲照顾孩子的学校不该是这种管理体制啊。」
  ——你这装疯卖傻的蛇精。
  「……在学校我只查到一件事,就是她现在的住所。」
  就算没能查到任何过往来历,唯有这点怎么样都无法瞒混过关吧。
  从市内开车一段时间,便在路旁找到了一栋孤伶伶的房屋。
  寺泽叫时田不要直接与华志摩玲子本人接触。
  因此时田只有从外头看去,但看在他眼中,那随时就要崩塌的老旧木屋,完全无法想象能住活人,怎么看都是栋废屋。
  「位置糟得可以,不过我确实确认了她居住的自宅。」
  在那之后,时田再度回到市公所。
  不过时田并不觉得多跑这一趟很辛苦,毕竟这次他亲眼看到了,公所的人总不会再跟他说「那块土地和那栋房屋不存在」了吧。
  「我调查了地契与不动产所有权人……查到这里,总算有华志摩玲子以外的人名出现了。」
  老实讲,来到这栋建筑物前,时田心中仍感不安。因为他考虑到若得到没有这号人物,或是已经过世的答案,整起搜查又得回到原点。
  不过,这里有位活着的男人。
  「杜秋教授,请问那位住在你名下房屋内的人,究竟是何来头?」
  杜秋慈瑛没有开口。
  蛇眼眨也不眨,直直注视着时田。
  彷佛像在计算吞掉眼前这只青蛙的时机。
  站在一旁的女子同样面无表情,用金属镜框下的一对眼望着时田。
  窗外传来热闹十足的蝉鸣声。
  并非出于炎热的汗水沾湿了时田的衬衫。
  「……怎么样教授,你不打算回答吗?」
  不过时田早已做好觉悟。何况实际上自己并非青蛙,而是人高马大的刑警。
  虽然人数是二比一,但毕竟是瘦弱男性和年轻女性,就算真的心怀不轨,他也有自信能轻松制伏两人。
  「你要行使缄默权是没关系,但就算你今天赶走我,我还是会一直来。不然下次干脆请你来警局走一趟也可以啊。」
  时田不甘示弱,回瞪杜秋并这么说。
  ——就算得继续查遍你身家,甚至强塞罪状,我都要带你回去。
  意思就是如此。相信即使不多费口舌,这个男人一定明白。
  对于志在成为和上司寺泽一样清廉洁白的刑警,时田本来不愿用威胁的手段,但他已认为杜秋是祭出这种手段也无所谓的对象。
  在稍微沉默好一会儿后……
  「……看样子就算撑过今天也没意义呢。」
  只见杜秋消痩的脸颊抽动,笑了起来。
  「我明白了,算我服了刑警先生你的热情,刚才很抱歉瞒着你。那么让我告诉你关于她……华志摩玲子的真相吧。」
  然而,时田听了并未就此放心,也没有松懈下来。
  因为眼前的男子虽扬起嘴角,眼神中却看不出半点笑意。
  「如我刚才所说,那孩子的父亲是我的老朋友,但我们的交情不算多亲密,也已超过十年以上没碰面。没想到前阵子,他突然跑来找我,连对久违的重逢感到高兴的时间都不给我,直接了当对我说出『抱歉,能否麻烦你暂时照顾我女儿呢?』这种话啊。」
  杜秋一反原本的态度,开始侃侃而谈。
  「照顾女儿……?」
  时田挑起单边眉毛。
  「我也很惊讶,因为睽违十年重逢,劈头就说出这种话啊。我逼问他『发生什么事?为何你要把女儿交给我这非亲非故的人照顾?』他才将理由告诉我。其实他染指了无法公诸于世的差事,又在几周前犯下无法挽回的失误。自从那时开始,就和女儿玲子一同逃离某庞大非法集团的追杀。」
  「……无法公诸于世的差事?庞大非法集团?」
  完全没有料到事情发展的时田显得满脸困惑。
  「是的,不过无论我再怎么问,他仍不肯告诉我详细情况,只说若被抓到,他和女儿都难逃一死。由于他本来就不是个会信口雌黄的男人,我选择相信他。非法集团的魔手已经逼近到他无法继续带着女儿亡命,虽然非常不舍,但终究决定把女儿交给能信赖的人照顾,自己继续亡命天涯。」
  ——能信赖的人?难不成你在说自己不成?
  「他从以前就是个没有看人眼光的男人。」
  简直就像窥探时田内心说的话,杜秋再度扬起嘴角。
  「说是这么说,在经济方面我的确有能力,也拥有几栋能让她住的不动产,如同刑警先生你调查的。或许我这老朋友正是明白我有足够能力养活一名值花样年华的女孩,才会来拜托我吧。」
  时田回想起几个小时前,自己看见的那栋形同废屋的建筑物。
  怎么想都不认为那种破烂房屋适合让花样年华的女孩居住。
  「其实我也不愿意啊,不过我一说要让玲子去住那栋房屋,他便再三向我道谢,然后马上开始进行搬家的准备。那时他不断说一些关于去公所申请、办转学手续等等麻烦事都包在自己身上,叫我只须负责出借房屋就够了。」
  看到这番话即将迎来的结局,时田愤愤地咬牙。
  ——原来如此,来这招吗?
  「我接受了他的拜托。接着没过几天,独自搬来这座韵雅市的华志摩玲子就住进了我名下的那栋房屋。她父亲也是自那时起就再也联络不上,恐怕目前仍独自四处逃亡吧?真希望他能平安活下去呀。」
  话声刚落,杜秋随即叹了口气。
  ——实在太假惺惺了。
  「刑警先生,这就是我目前掌握关于她的所有情报喔。」
  「……这样子啊。」
  时田绞尽脑汁开始思考。
  十年来没联络过的老朋友突然来访,说自己正被秘密集团追杀,要他什么都别问地帮忙隐匿且照顾女儿?
  简直荒谬无稽。刚才这些话大概一半以上——不,恐怕全部都是编出来的谎言。
  可是道理却完全说得通。
  有没有哪边能够挑出瑕疵?
  「……杜秋教授,当你听到这种请求,为何没有马上找警方商量?」
  「假如那样能解决问题,我想我那老朋友早就做了。我正是看到他没办法那么做,得出就算我去找警方,也只会把情况越搞越糟的结论。再说一想到玲子的处境,我实在于心不忍,才决定干脆我一个人藏着她,不对外说就好。」
  ——这同样是谎言。
  蛇哪会有什么于心不忍的感情?
  不过,这些谎言同样有如铜墙铁壁。
  「……真亏你那位十年没见的老朋友知道你现在的住处呢。明明应该连电话都不晓得才对啊。」
  「其实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出过几本书,而且用的不是笔名,是本名。只要上网一查,就能找到这间研究所的网站,他大概就是这样得知的吧?」
  ——无懈可击。就算清楚打从一开始不存在什么「老朋友」。
  但时田却拿不出证据。
  无论跑过多少现场,去公所找再多资料后说出「那个人不存在」,只须一句「那只是你找的还不够多吧?」就能彻底颠覆。
  即使能拿出一个人「存在」于世上的证据,却绝对拿不出「不存在」的证据。
  记得还有某个证明东西存不存在的命题。
  明明一切都是谎言,却没有能刺穿谎言之盾的矛。
  相信就算把杜秋慈瑛带去警察局内如何逼问,他都不会再说更多了吧。
  毕竟警方没有任何能拿来询问的新线索。他这番话的前因后果都吻合,事情只会就此划下句点。
  无论是老朋友的去向、非法差事或秘密集团的真面目,都是以能用「不知道、忘记了、他没告诉我」等响应蒙混过去的要素构成。
  连唯一的王牌——华志摩玲子转学手续的不寻常处,如今也有了「那是我朋友去办的手续,我不知情」这个借口。
  假如今天眼前只是小混混在胡言乱语,最坏的打算还能凭借武力迫使对方招出实情,但眼前的这名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就此屈服的角色。
  时田紧咬牙根。
  刚才沉默的几秒间,他竟然就想出了如此荒唐却无懈可击,宛如铜墙铁壁般的谎言吗?
  「如何呢,刑警先生,你还有哪些想问的?」
  「……不,今天就到这里吧。」
  时田也不掩烦躁,悻悻然站起身来。
  即使很懊悔,但不得不承认——这条蛇确实比自己道高一尺。
  「这样子啊。仙羽,刑警先生要走了,送他到门口去吧。」
  「明白了。」
  「不用,留步。」
  「这样子啊,那么请您路上多留意。」
  听时田即刻开口婉拒,女职员只面无表情鞠了一躬。
  「非常感谢你配合调查……下次我会和头脑灵光的上司两人再来叨扰。」
  在走出房间前,时田尽最大努力留下这句挑衅。
  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今日调查的结果,以及和杜秋慈瑛的对话一字不漏报告给寺泽。
  时田相信自己所崇拜、最尊敬的警部一定能拿这条蛇有办法。
  「随时欢迎两位再次莅临。」
  杜秋用丝毫感受不出情绪的声音如此回答。



  ●——冰堂恭也——

  手机铃声从房间内传来,但很不凑巧的,恭也人正泡在浴缸中疗愈今日工作的辛劳。
  「唉唷……饶了我吧……」恭也不禁发出孬弱抱怨声,连忙出了浴室。
  总之为了不滴湿地板,他先三两下把头发、身体和脚底板稍微擦干,然后啪哒啪哒地往房内跑去。
  拿起放在床边的智能型手机一看,是未知来电。
  再看一眼屏幕角落的时间——下午十点五十二分。
  ——都这么晚了,会是谁啊?
  铃声响个不停。
  这种时间打来,又是未知来电,诡异到让他实在不想接。
  但是,他又不想默默等铃声响到停为止。
  毕竟稍微用点常识判断的话,普通人不会为了一点小事在这种时间打电话来。
  不过反过来想,若是公司客户发生了什么无法等到明天早上的重大问题,或是老家的父母及还年幼的弟弟发生紧急状况时的联络,倒也不能装作没听到。
  稍微犹豫后,恭也终于下定决心按下通话键。
  「……喂?你好?」
  他压低声音响应。为了提防陌生人的恶作剧或诈欺电话,他并未主动报上姓名。
  『……是冰堂先生吗?』
  结果对方准确响应,看来真的是晓得恭也的号码而打来。
  是男人的声音,听起来不年轻,又似乎在哪听过……?
  「呃,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我是寺泽,警察。』
  恭也戒心仍未松懈,不过对方却老实自报名号。
  「……喔喔,那个时候的……」
  这样一提恭也才想起,虽然只短暂交谈过,但确实是当时向自己询问案情的中年刑警。
  「怎么了刑警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难道是关于深雪的案件有进展了?」
  恐怕就是这么回事吧?
  能让只有讲过一次话的刑警在这种时间打电话来的事,除了这件以外实在想不到。
  恭也本来还纳闷对方是如何查到这只电话,结果才想起是自己把名片给对方,说有什么事就打给他。
  『是啊。冰堂先生,我找到杀害你恋人的凶手啦。』
  「你说什么P」
  突然听见如此重要的发言,恭也不禁倒抽口气。
  「真、真的吗?是打哪来的哪个家伙啊?」
  『凶手就是……恶灵啊。』
  对于恭也险些破音的质问,刑警寺泽回答得毫不犹豫。
  「恶……灵?」
  突然听到这个文不对题的词汇,恭也一时之间语塞。
  「呃……刑警先生,你所谓的恶灵,是指……?」
  其实不是不懂他想表达的意思。
  毕竟已经共计六人惨遭杀害。
  就算被社会评为毫无人性的凶残怪物也不为过。
  但换成「恶灵」这种说法,倒觉得有点不对劲。
  灵——用这个字来形容连续杀人犯未免太奇怪了。
  『冰堂先生,希望你老实回答我。』
  刑警默默说了下去。
  「回、回答什么……?」
  『我和你初次交谈的那个时候,就是你最爱的恋人遇害时,你是不是……想去找凶手报仇?』
  「咦……」
  恭也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回想起自己和刑警碰面当时的对话。
  ——奉劝你务必打消那种危险念头。
  ——无论凶手犯下多么无可饶恕的罪行,仍不该对他个人动用私刑。
  记得刑警确实是以苦口婆心的口吻与表情这么说的。
  既然如此,此时该回答「我没想过要那么做」才是正解。
  然而,恭也却从刑警的口吻中感受到不容置喙的迫力。
  「……的确……想过。」
  明明对方不在眼前,恭也回话时却自然而然点头。
  「刑警先生当时说的那番话,我虽然能理解,却无法接受。这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最爱的女朋友被杀了,叫我怎么能原谅凶手?我那时只恨不得将他亲手大卸八块。」
  『……这样子啊。』
  电话另一头的刑警大大叹了口气。
  『那时你果然想去做复仇这种傻事吗……冰堂先生……』
  一阵长久沉默后。

  『你是对的。』

  刑警以满足的语调小声说。
  「蛤?」
  本来以为会挨一顿教训的恭也忍不住发出傻瓜般的叫声。
  『你听我说啊,冰堂先生,女儿被杀了。』
  寺泽用以莫名爽朗的口吻接着说。
  但从刚才开始,恭也只听得满头问号。
  突然听到这一长串毫无脉络的胡言乱语,他实在无法掌握状况。
  「刑警先生,你说女儿被……难道是你的……!?」
  关于整起事件一连串的报导,恭也当然有一一在关注。
  前几天的报导中得知那名少女的名字——确实是叫亚季……寺泽亚季。
  『都是我不好,只因为亚季是我女儿,凶手就杀害她来警告我。我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可能发生,也该多加警戒、多加留意才对。我实在不配当个父亲啊。』
  「请、请你等一下,现在到底是怎——」
  『抱歉啊,冰堂先生……其实是我错了,还自以为是对你说那些无聊的训斥。』
  「欸?」
  『如今我终于明白你们、他们、那些所有被留下来的人的心情啦……的确,就算我现在去找凶手报仇,亚季也无法再回来,更不会感到高兴。但那些事都没有关系,问题已经不在这里了啊。』
  「……刑警先生,请你冷静下来啊。」
  完全摸不着头绪,听不懂寺泽到底在讲什么。
  只是这些话听下来有股阴沉灰暗的气息,使恭也莫名地不安。
  「可以吗?请慢慢的,照着顺序说发生什——」

  『我要去杀了凶手。』

  「……你说什么?」
  险些弄掉智能型手机的恭也连忙重新动指握好。
  ——我要去散个步。
  他的口吻简直像在这么说。
  「刑……刑警先生,这很难笑啊……?」
  一瞬间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但恭也随即明白并非如此。
  虽然只交谈过几分钟,但他给恭也的印象是位认真、有礼且重情的刑警。
  怎么想都不会开这种不值得称赞的玩笑。
  也就是说——
  他是……认真的吗?
  『杀了凶手后,我就会去找亚季……抱歉打这通恐怖电话给你,但是冰堂先生,我对其他人都不打算找借口……唯有和我身处同样处境,对同一对象抱持同样情绪的你,无论如何都想让你明白我真正的心意啊。』
  「等、等等啊刑警先生你打算做什么……!!」
  尽管恭也拼命呼喊,电话已经挂断。
  虽然马上从通讯记录回拨,却再也联络不上这位刑警。
  看来他只是单方面说完想说的话,就把手机关机了吧。
  「…………」
  恭也愣愣地杵在原地。
  搞不懂,真的搞不懂。晚上十一点突然打电话来,丢下这些犯罪预告。
  ——根本乱七八糟。
  明明明天一大早就得出门,本来打算早早上床一脸埋进枕头里的。
  但是听到那些话,当然没办法回什么「这样子啊,那你自己要小心喔」就直接跑去睡觉。
  吹干头发,穿好衣服,恭也从书柜中取出一本多年没碰的地区住址册。
  寺泽警部——记得名字叫……泰典。
  由于偶然和自己的叔叔同名,才运气好记在脑中。他小心翼翼地翻起册子。
  幸好,上头写有寺泽警部的自宅地址。


  ●——寺泽泰典——

  寺泽默默踩着油门。
  越驶离市中心,附近的景象也越来越寂寥。
  侧眼往副驾驶座看去。
  女儿——亚季的同学,名叫真田晴海的少女脸上浮现紧绷神情。
  这不能怪她,毕竟两人接下来即将与「恶灵」对峙。
  恶灵——
  十七年前被卷入福冈杀人事件内死去的少女,至今仍化为亡灵在日本各地徘徊,用自己遇害时遭受的手段不停杀着人。
  ——完全脱离现实。
  寺泽一开始可说根本无法相信这种话。
  但是,真田晴海掉下的泪水却实在不像谎言。
  拜托部下时田去调查华志摩玲子的背景,也是可疑到不能再可疑。
  加上他又询问了福冈县警方,调阅过去案件的资料。

  十七年前死去的少女——名字真的就叫华志摩玲子。

  被害者的死法、已死亡少女的出身地、待过的社团、最后是名字。
  假如一切都符合的话——实在超越了能靠「偶然」二字解释的范围。
  「……晴海。」
  在车等红灯时,寺泽开口喊了晴海。
  「……我在。」
  晴海静静回复。
  察觉到寺泽打算直接上门去找那名少女的真田晴海,自告奋勇地说要跟着去。
  就算训斥她别说傻话,晴海仍顽固地不听劝。
  「虽然自己来说有点怪,但我算是老刑警了,逮捕过许多坏人……其中也包含杀人犯。可是呢,晴海,假如那名叫华志摩玲子的人真如你所言,属于某种超常现象,我也不知该如何对付才好。」
  在亚季遇害的那天晚上。
  世界整个扭曲了——晴海这么说。
  气温骤降、店旁的路灯纷纷碎裂、附近一带飘散起恶臭等等。
  怎么想都不是能靠人为引起的现象。
  「当然我会尽可能应付,并且保护你。不过老实讲,我没有绝对的信心。」
  对方恐怕不是那种只要念念般若心经就会痛苦消失的存在。
  「我说,晴海啊。」
  下定决心是最后一次,寺泽开口说一路上已经再三询问的问题:
  「现在还来得及……你当真不后悔吗?」
  因为只要在这里下车,或许就可能丧命。
  哪怕只有一瞬间,求求你犹豫,认为自己的行为可能太过草率吧。
  这样的话,我就能二话不说赶你下车。
  「绝对不后悔。」
  但是,真田晴海却毫无迷惘地点了头。
  「无论发生什么事,遭遇什么下场,怎么样我都不后悔。」
  「……这样啊。」
  寺泽深深叹了气。
  因为看见晴海那副宁静表情,就理解了一切。
  她并非怒火攻心失去理智,也不是沉浸于短暂的正义感中。
  与夺走数条人命的杀人鬼对峙,若是失败会有何下场?
  就算能成功逮捕她,又能代表什么?
  这孩子已经好好思考过这些问题,得出了答案。
  「因为亚季被杀了啊。」
  听到她说出这句话,寺泽实在没有拒绝她的理由了。
  「……对啊,你也是一样啊……」
  寺泽他理解到了。
  眼前的少女和自己有着同等的觉悟。
  「……我懂了。谢谢你。」
  事到如今,寺泽没办法开口要她回去。
  「……晴海,以防万一,真的只是万一,我先教会你这个。」
  寺泽把手伸进上衣内口袋,同时这么提醒。
  「……欸……!?」
  看到拿出来的东西,晴海不禁浮现紧张神情。
  「应该是用不上才对,就算真要用也是由我来,但你好歹记一下吧。这里是安全装置,只要把这里滑开,子弹就能射出。你试试吧。」
  「是……这样吗?」
  晴海小心翼翼模仿寺泽的动作,但她的指头却微微颤抖。
  只须短短几秒,就能做好杀人的准备。
  「那样就行了,再来只要扣下扳机……来,还我吧。可千万别不小心射中我啊。」
  把手掌伸去的同时,寺泽脸上浮现空虚的微笑。
  因为长久以来以身为模范警察为荣的男人,就在这个瞬间教了别人家的女儿,还是自己女儿最要好的朋友,一名普通女高中生开枪射击的方法。
  「我放在上衣的这个位置……晴海,万一我真发生什么意外,可是得换成你来用它喔。」
  拿回手枪收进胸内口袋,不忘出言吓吓她。
  「我知道了。」
  但真田晴海如此回答,语中听不出半点犹豫。

  ▲

  拜托时田调查的地方确实是华志摩玲子的住家。
  为了不让附近居民察觉,寺泽将车停在离一段距离的巷弄中,和晴海走近住家。
  是一间木造的老旧独栋房,从中看不见一丝亮光。
  如同时田的报告,怎么看都像废屋。
  寺泽站在入口前观察起屋门。
  一扇非常古老,上了年纪的拉门,搞不好是昭和初期的产物。
  若是这种等级的门锁,精通防盗知识的寺泽只须一条铁丝就能轻松撬开。
  不过,他没有用上这些知识。
  「……嗯?」
  因为这间住家的门打从一开始就没锁,根本不必撬开。
  ——未免太不小心了吧?
  寺泽皱起眉。一人独居的女高中生在夜晚竟然不把家门锁上,已经不是没有防盗意识就说得过去。在她睡觉的期间,小偷或可疑人士都能轻松闯入啊。
  或者——代表她其实根本不必睡觉?
  寺泽重新思考。
  还是说身为非人生物的她,认为区区小偷及可疑人士,不管来多少人都不怕?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表示她果然不正常。
  寺泽与晴海两人留意不发出声响,静悄悄地踏入恶灵的家中。
  里头是所谓典型的日式住宅。
  从建筑物内外观来考虑隔间,一楼是客厅、厨房、浴室、厕所,然后二楼还有起居间或寝室等三个小房间。
  怎么看都是间能至少让五人家庭居住的家。
  屋内墙上有几处电灯开关,但寺泽犹豫起该不该按。
  可能的话,实在不想先被对方发现。
  于是寺泽拿出带来的手电筒,开始搜索家中。
  寺泽特意不发出脚步声走动,而真田晴海畏畏缩缩地跟在背后。
  客厅内有张老旧矮圆桌及散乱坐垫,上头满是灰尘。
  房间一角还有架映像管电视,不过现在应该动不了了吧。
  浴室——浴缸内长满了霉,水龙头更是坏掉的。
  厕所——马桶坏了一半,冲不出水,也没放卫生纸。
  厨房——水槽生锈,水果然也出不来,橱柜里看不到一块碗盘。
  「……这不是活人能住的地方啊。」
  寺泽用只有身旁的晴海听得到的声量低语。
  整体看下来,屋内找不到半点有人居住的生活痕迹。
  寺泽做出「这栋房屋完全是废屋」的这个结论。
  打开早就不知坏多久的饭锅盖子,里头当然空空如也。
  寺泽开始认真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找错家了。
  就算去找其他房间,也很难想象能找到生活痕迹。
  难道这间房屋只是形式上的空壳,华志摩玲子居住在其他地方?
  或者——华志摩玲子果真如真田晴海所言,是恶灵或非人生物,因此不必要像人类一样住在某处吗?
  该不会那名少女,如今为了寻找今晚的猎物在市内徘徊?
  不过无论真相如何,寺泽都有必要调查二楼的房间。
  假如二楼依然没人,证明这栋房屋确实是废屋,就能揭穿少女伪造住居。不过,要是她人在的话——
  就能证明住在这种房屋内,与人类差距甚大的异常性。
  ——上去看看吧。
  正当寺泽打算前往二楼,他走近在厨房一角调查的真田晴海,准备喊她的瞬间……
  「咿……!?」
  晴海口中发出高亢叫声。
  「怎么了!?」
  寺泽不禁放声大喊,迅速用手电筒照去。
  「啊……啊……」
  看到晴海正盯着冰箱内。
  冰箱内传出黄光。
  正确来说,少女所看的是两段式冰箱的上面,较小扇的门反倒让寺泽意外的是,这栋房屋内竟然有通电。
  「啊……啊啊……」
  晴海双眼直盯着冷冻库内,人不停无力地往后退去。
  「晴海……你怎么啦……」
  小声喊了少女并走过去的寺泽,其实已隐约察觉到了。
  轻轻搂住无法回话的晴海肩膀,寺泽也往冷冻库内看去。里头塞着四根长条状物体。
  「……这……是……」
  人类被砍下来的手脚。
  整齐排放在零度以下的冷冻库内。
  「无法抹灭的证据……就在这啊。」
  明显是这次连续杀人事件被害者的手脚。
  从指尖到关节,每一根都被扳得直挺挺。
  似乎有仔细清洗过,四肢上都没沾着血。遭利刃砍断的断口也已发黑凝固,不再有血流出来。
  不可思议的是,寺泽并不对眼前的物体感到厌恶。
  因为这些冰冻的人体部位,甚至散发出某种艺术气息。
  而且——
  「叔、叔叔……」
  眼眶泛泪的晴海无力呻吟。
  「这、这个……右手……」
  啊啊——
  这样啊——
  原来如此。即使是遭到惨忍砍断的四肢,自己当然不可能感到厌恶。
  遗留在上臂的严重烫伤痕迹。
  「……亚季……是你啊……」
  身为父亲的寺泽绝对不可能看错。
  「是你啊……被塞在这种地方……委屈你了呢……」
  温柔抚摸那些充满荣耀的伤痕。
  女儿总是温暖的肌肤,如今变得又冰又僵硬。
  他缓缓闭起双眼。
  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晴海……你说的……都是真的啊。」
  其实直到刚刚为止,寺泽只信了真田晴海的话九成九。
  反过来看,仍有那一点宛如米粒般的悬念。
  假如什么幽灵恶灵,全都是这位女儿的朋友妄想出来的话。
  假如自己不惜深夜入侵民宅,搜索的却是与事件毫无关系的人家中的话。无论身为警察或身为一个人,都犯下了无法弥补的大错。
  但是,现在找到了宝贝女儿的手脚。
  寺泽心中一切的犹豫瞬间散去。
  「——谁?有谁在吗?」
  所以说——当厨房入口传来那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时。那个异形终于无声无息出现在眼前时。
  寺泽泰典的心中已不再有恐惧及动摇。

  ▲

  「是谁……?」
  啪嚓一声响起,原本一片漆黑的厨房顿时充满亮光。原来是电灯开关被打开了。
  「咿……」
  晴海身体一缩,迅速跑近寺泽身旁。
  「……晚安啊,华志摩玲子同学。」
  寺泽静静朝与自己两人对峙的黑发少女说:
  「不能说初次见面啊,因为你有来参加我女儿的丧礼呢。」
  就用这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你是……」
  华志摩玲子和那时几乎一样,面无表情往寺泽看来。
  「寺泽同学的……」
  「爸爸啊。果然,就是你吗……」
  果然没错啊。
  当时就猜到了。
  打从听晴海说出实情,寺泽就想假如杀害女儿的凶手当真在同学中,那家伙大概就会是华志摩玲子。
  在许多人为了女儿落泪的丧礼期间,唯有一名不知为何身穿冬服,脸上表情没变过,只默默盯着亚季遗照看的少女。
  想必所谓的伦理道德或罪恶感,早在许久前就消失了吧。
  从十七年前。
  「寺泽同学的……爸爸……还有,真田同学。」
  少女一段一段地小声说。
  看来女儿说没看过她讲话连续超过两秒这件事是正确的。
  「有什么……事吗?这种时间……随便……闯进别人家……很没常识?」
  「……你还敢说喔?」
  在寺泽回答前,晴海已先开口:
  「还什么别人家?什么没常识?明明就是你这恶灵杀了亚季!」
  「我、杀了……寺泽同学……?」
  华志摩玲子以无法辨别感情的声音复诵一次。
  「真田同学……你、误会了,我没有、做——」
  「别开玩笑了!!对亚季做了那种事,还想装蒜装到底!?」
  「咦……啊……」
  顺着晴海手指比的方向,少女往从冷冻库漏出的微弱光芒看去。
  「……不……不是……」
  华志摩玲子的表情第一次扭曲。
  「真田同学……伯父……不、是的……那、那是……」
  就算是恶灵,看到杀人铁证被人发现也会如此狼狈吗?实在笑不太出来啊。
  「我说……华志摩同学啊。」
  寺泽缓缓走近,往华志摩玲子眼前站去。
  「伯父……我……」
  少女稍微往后退。
  「你看了吗,亚季右臂上有片严重烫伤的痕迹对吧?」
  边回想刚才在冷冻库内找到的手脚,寺泽边开口问:
  「是在亚季读国中,某天跟妈妈和小两岁的妹妹一起煮晚饭的时候。帮忙准备碗筷的妹妹太兴奋,手肘撞到正在煮天妇罗的锅子,让锅内的食物都洒出来了。那片伤痕就是当时亚季马上挺身护住妹妹的头才造成的烫伤啊。」
  尽管遭滚烫的油烫到肩膀痛得掉泪,一看到真季平安无事,仍露出笑容的女儿。
  那副模样至今依然记得一清二楚。
  晴海一脸惊讶地抬头往自己看来。
  看来就算是最要好的朋友,果然也不晓得这件事啊。
  「她总说那是充满荣耀的伤痕。因为她担心妹妹感到愧疚,都没对其他人讲事情的真相啊。」
  「伯、伯父,我会把……寺泽同学的手脚、拿回来、是因为——」
  「你真的那么羡慕吗?羡慕到不惜砍断也要抢来?」
  「不、不是的,伯父,你听我——」
  想都没想就把手伸进胸内的口袋。
  「你别叫我伯父,听了就想吐。」

  一用枪抵在少女额头上,一对漆黑瞳孔跟着收缩。
  以精准的动作滑开安全装置。
  「叔、叔叔!?」
  真田晴海吓得叫出声来。
  她或许没想到寺泽会对一名毫无抵抗的对象做到如此地步吧。
  假如是无法沟通的怪物那还没办法,但她认为普通都会试着劝凶手自首或直接逮捕。
  同时也认为事件像刑警连续剧的结局般,演到用手铐铐住凶手的场面就结束了。
  不过寺泽打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无论对方的真面目为何,自己都会这么做。
  这是理所当然的。
  面对把自己女儿大卸八块的凶手,天底下能有哪对父母亲能满足于只把对方关进牢中?
  「……亚季她啊,对我说你是她的朋友喔,是真的,我的女儿就是个这样的孩子。但是你却……」
  距离近到就算是外行人也不可能射偏。
  「伯父,我——」
  「去死吧,你这恶灵!」
  打从出生以来第一次对人扣下扳机,寺泽可说毫无迷惘。
  一声清脆爆炸声响起。
  寺泽射出的子弹精准无比地打穿华志摩玲子双眉之间。
  一眨眼间的事。
  艳丽黑发只轻盈飘动,华志摩玲子的身体便整个往后一弹,仰躺于地。
  脸上表情既不见恐惧也不见悲痛。少女维持和刚才同样面无表情,瞪大一对黑眼睛。就此没了性命。
  恐怕是一枪毙命吧。其实本来想以更残忍的方法杀她,不过没办法。
  面对不知会做出何事的非人怪物,寺泽没时间选择手段。
  「叔、叔叔……」
  俯看着仰躺倒地的恶灵,晴海的声音颤抖着。
  「你……怎么会……」
  「晴海,抱歉。」
  寺泽静静低头道歉。
  明白事情最后会变成这样,他还是带了女儿的好友一起来。
  「……不。」
  晴海摇了摇头。
  「我觉得这样就好了。」
  嘴上是这么说,声音果然还在颤抖。
  「……要是早知要开枪,应该让我来开才对。」
  「别说这种话。」
  寺泽努力挤出笑容,尽可能安慰晴海。
  「你还有未来啊。」
  这种任务大概只剩已失去一切的自己才有资格动手。
  「我们走吧,晴海。」
  将手枪收进怀中后,寺泽搂了她的肩小声说:
  「你是对的。亚季多亏有你这个朋友,这次事件才能划下句点。」
  再来就是自己的同事们会来处理吧?证据也找到了。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不知这一连串超出一般常识的连续杀人事件,能有几成的真相呈现在群众眼前——毕竟凶手的真面目可是幽灵。
  别说日本,想必会震惊全世界吧。究竟是会改写人类科学的历史,或者是事情严重到政府
  限制报导,真相就此埋葬于黑暗当中呢?
  无论会变得怎样,已不关自己的事了。
  因为就算事件于日后又引发哪些插曲——自己也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接下来……我们会怎么样啊?」
  听晴海不安地喃喃自语,寺泽温柔微笑响应:
  「虽然很可怜,但想必你家和学校连日来都会有大批媒体杀到啊。」
  没错,即使自己的人生将在今天划下句点,从明天起还有很长的人生等着她。
  「晴海,未来好一阵子你会受到全日本,甚至全世界的好奇视线注目,也会碰上许多难受的事,但你千万不能因此挫折。你和我这种人不同,还有大好前程等——」
  寺泽不再说下去。
  因为他发现搂在身旁的少女肩膀突然开始颤抖。
  就算自己说了这种话,也不该会使她动摇成这样才对。
  「……晴海?」
  不禁往少女侧脸看去。
  看到的是一对眼瞪得老大,直直注视着某一点的真田晴海。
  脸色苍白僵硬,有如花瓣的嘴唇下露出的前排牙齿抖得响出声音。
  「什……么……」
  顺着晴海的视线看去……寺泽也瞬间哑口无言。
  黑发散乱洒在地上,仰躺朝天,已经没了命的恶灵。
  微微抖动---
  「……不可能……」
  不是自己看错。
  双眉间遭子弹射穿的少女,四肢竟微微动了一下。
  「怎……么会……」
  晴海双眼泛泪,语带颤抖地喃喃自语。
  还没结束。
  根本什么都还没结束。
  抽搐,抽搐---
  少女手脚的指头动了一下又一下。
  「……叽。」
  说时迟那时快。

  「叽!!叽叽叽————!!」

  华志摩玲子的喉眬中发出活像虫的叫声。
  漆黑眼珠猛然一动,看向上方的寺泽和晴海。
  「不要!!」
  晴海高声尖叫。
  「咕……叽……!」
  少女纤细的手脚奋力往地板压去。
  看得出她弯曲的手指中逐渐增添力道。
  一股恐惧窜上寺泽脊背。
  ——她打算站起来。
  「你这……怪物!!」
  再度从怀中口袋取出手枪,扣了好几次扳机。
  朝少女脖子、胸口,一而再再而三地开枪。
  「咕叽!咿叽叽!!」
  少女简直像快死的虫子般往后倒去,蜷起手脚痛苦挣扎。
  但是——遭击中的部位都只是变成紫黑色,从身上的弹孔中没流出一滴血。一滴鲜红的血都没有。
  「开什么玩笑……」
  边持续朝那副身躯开枪,寺泽用低沉混浊的声音喃喃自语。
  眉心和心脏遭受枪击也不会死,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不讲理的存在?
  明明这么强,明明是强到无可理喻的怪物。
  「为什么要杀我女儿!?」
  什么「羡慕健全的手脚」啊?
  明明女儿不过被勒了颈部就死了啊。
  「你这怪物!!为什么杀死亚季」
  激动地放声咆啸的同时,寺泽朝少女天灵盖扣下扳机。
  「呜叽——————!!」
  最后发出惊悚惨叫声后剧烈抽搐几下,华志摩玲子的身体终于不再动了。


  ●——仙羽兰——

  察觉到韵雅市郊外发生的异常,兰马上出了房间,往主人的卧室走去。没有敲门,毫不犹豫地打开房门。在这座城市中,唯有兰有权这么做。房内的主人一如往常没有开灯,于黑暗中坐在沙发上静静冥想。
  主人并非睡着,他的就寝时间精准控制在凌晨两点到五点。
  「——怎么啦,仙羽?」
  仍闭着眼的杜秋慈瑛开口说。
  主人也晓得会进入自己房间的除了兰就别无他人。
  「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啊。」
  停了一拍后,宛如蛇眼般的双眼才慢慢睁开。
  杜秋慈瑛,兰的主人,绝对之王。
  对人们散布恶意及绝望,将一切吞噬的黑色太阳。
  「华志摩大人的家响起枪声后起火,恐怕整栋建筑都被会烧毁。」
  和主人间的对话无须不必要的前置说明,因此兰只如此传达。
  「这样啊。」
  杜秋从沙发上起身,往窗边走去。
  「枪声啊。本来以为他会等到明天才有所行动,真是名行动迅速的刑警啊。」
  杜秋并未显得多意外。
  这是理所当然,因为世上没有兰的主人预料不到的事。
  「……是傍晚来访的男人吗?」
  回忆起名叫时田的年轻刑警容貌,兰这么询问。
  男人对兰的主人采取了非常挑衅的态度。
  虽然只须一声令下就打算把他「处分」掉,但主人却没下达命令。
  「不是,大概是他的上司,寺泽泰典吧。这起事件第五名……不,第六名被害者,寺泽亚季的父亲。」
  寺泽亚季。自己最近才在咖啡厅认识,但主人从以前就认识的朋友。
  主人中意的其中一人。
  明明没有任何力量,却对兰抱持莫名竞争意识,一名不可思议的少女。
  兰晓得当天少女一离开咖啡厅没多久就丧命的事实。
  「要前去保护华志摩大人吗?」
  兰这么问。尽管没有义务救她,好歹也是主人的「顾客」。
  「没必要,反正光靠手枪或火是杀不死那个恶灵的。」
  杜秋冷冷回答。
  ——从十七年前就在这个世界徘徊的「恶灵」。
  绝不承认自己的死,对这个世界仍有执着,以异形之姿逗留的怪物。
  兰的主人如此评论华志摩玲子。
  在表面社会中戴着普通好事者的面具,真面目却是无所不买不卖,活跃于黑社会的掮客。恶灵少女找上这样的主人,是在几周前的事。
  「再说,我已完成和那个定下的契约。她想要的东西我给了,我想要的东西也拿了,双方都已完成目的。」
  主人提供给少女的是在这座城市的住所和身分。
  至于主人希望从少女身上获得的报酬,是提供关于「恶灵」生态的样本。
  蛇眼缓缓望向窗外。
  「仙羽,冰堂恭也的动向如何?」
  主人眺望着直达天际的漆黑,这么问道。
  「冰堂先生现在正在市内移动。」
  利用藏在金属镜框内的终端机搜寻目标人物的生体反应,兰马上做出回答。
  身为主人唯一的部下,集主人拥有的一切邪门歪道于一身的兰,这座城市内没有什么东西是她找不到的。
  「现在他似乎走到藤宫公车站附近。」
  回想起最近,那个突然装起熟来,讲话越来越不客气的男人脸孔。
  『偶尔也笑看看如何?难得你长得这么可爱。』
  ——无聊透顶的男人。
  光靠外貌评断他人,随处可见的凡夫俗子。
  要不是主人中意,自己早就出手「解决」他了。
  「这样子啊。这下演员都到齐啦,如同我的期待呢……我说仙羽,我现在高兴得很呐。」
  杜秋扬起嘴角,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
  并非假笑,而是主人发自内心深处的笑容。
  「教授您能高兴就好。」
  兰恭恭敬敬鞠了躬。
  说兰是为了看到这副笑容才活着,其实也不为过。
  「真的很有趣啊,仙羽,今晚一切都会毁坏,从十七年前开始的事件终于要迎来最后一幕
  在这个星球上,兰最伟大、最令人恐惧的主人朝着漆黑夜空瞇起一对蛇眼。
  「就让我替她祝贺一下吧。毕竟那个恶灵……终于要成佛啦。」


  ●——真田晴海——

  连开好几枪,确定被击中的怪物彻底不再动弹,晴海和寺泽才回到车上。寺泽从房车的后车箱取出装满汽油的塑料桶,将内容物往废屋玄关内泼洒,毫不犹豫将点了火的打火机扔进去。
  火势迅速在木造老房子蔓延开来,剧烈如蛇的舌头般蠢动的不吉火苗,眨眼间吞噬了华志摩玲子的住处。
  看完这副景象后,晴海与寺泽重新回到车上,离开了熊熊燃烧的废屋。
  「……晴海,你今天就到我家住一晚吧。」
  在回程的车上,寺泽泰典对晴海这么说。两人已不再触及刚才为止所见的异常现象。
  「在这种三更半夜回家反倒会遭人怀疑。明早我会去向你父母亲好好解释,说是晴海你一直听我讲女儿的故事,听着听着天就亮了之类吧。」
  「……好的。」
  晴海默默点了头。
  寺泽将车停到一处家附近租来的停车场后,两人走下车。
  离曾去过几次的亚季家还有几百公尺远。
  「……我说,叔叔。」
  附近一片黑暗中,只听得见青蛙的叫声。
  根本感受不到半点成就感。
  走在微弱路灯灯光勉强照亮的小巷内,晴海低语:
  「我们都成了……杀人犯呢。」
  无论有什么理由,对方是怎么样的罪犯,甚至是恶灵。
  自己和寺泽都怀着确切杀意杀死了一个人,并且放火烧掉她的家。
  「不,杀人犯只有我。」
  但是寺泽干笑几声,摇了摇头。
  「全是我决意这么做,找晴海你来只是希望你当证人罢了。」
  听到这句令人不安的回答,晴海忍不住抬头往寺泽看去。
  「……叔叔?」
  「这次由我的自以为是引发的复仇剧,你可得好好替我作证啊。」
  啊啊——
  看到他那已毫无生气的侧脸,晴海领悟到。
  一旦明早将自己平安送回家后……
  ——这个人就打算自我了断吧。
  打算追随亚季的脚步离去吧。
  如今已经看不到半点干练刑警的容貌。
  在晴海面前的只是位在各方面都太过笨拙的父亲。
  「……如假包换的死脑筋。」
  「欸?」
  「亚季以前这么说叔叔你喔。」
  「……嗯,我还真想不出话来否定啊。」
  寺泽空虚一笑。
  「叔叔……」
  可是……
  晴海小声喃喃自语。
  果然还是不希望看到好友的父亲死。
  「……不行啦。就算叔叔你那样步上后尘,亚季也不会高……」就在晴海开口想说服寺泽的那个当下。
  ——一直屏气潜藏于巷子内的怪物从两人背后跳了出来。
  「嘎……!?」
  一声「匡咚!」的低沉声音响起的下一秒。
  走在晴海身旁的寺泽身体开始缓缓倾倒。
  「欸?」
  一切来得太突然,让晴海根本搞不懂发生什么事。
  「……叔叔!?」
  看到人倒在地上的寺泽,才终于明白他是从背后遭受攻击。
  放声尖叫,往昏倒的寺泽身旁跑去。
  「呜……呃……」
  倒在巷内柏油路上的寺泽虚弱呻吟。
  头的某部位逐渐流出红色液体。
  ——他被钝器狠狠敲打。
  「叔叔!叔叔!!」
  晴海宛如失心疯般抱起寺泽的身体。
  反射性想到得先用东西把伤口堵住的她,一把将他的头搂近,压在自己的制服上。从头部流出黏糊糊的鲜红血液,把晴海的衬衫及裙子都染湿了。
  「啊……!」
  ——华志摩玲子!!
  是她追来了!
  她还没死。
  恐惧、绝望,以及凌驾于这些之上的愤怒与憎恨宛如洪水般淹来,让晴海完全无法思考,只抬头往立于黑暗中的袭击者瞪去。
  「你这怪物!为什么还活……」
  饶不了你!杀了你!这次一定要——
  「……欸……!?」
  没想到下一秒,晴海表情上激动的洪水瞬间退去。
  「……你……」
  取而代之浮现在脑海中的……

  「是……谁?」

  是再纯粹不过的问号。
  站在月夜之下的人并非华志摩玲子。
  是一名晴海根本不认识的男子。
  又痩又高——看上去很不可靠的青年。
  和华志摩玲子那个怪物一点都不像,感觉随处可见的男子。
  但是他的手上握着一根沾满血的铁棒,平坦的脸上竟然面无表情,实在诡异至极。
  「……冰、堂?」
  躺在晴海膝盖上的寺泽微微一动。
  尽管头被敲出破洞,脸上仍和晴海相同,浮现混乱不已的表情。
  「是冰堂、先生吗……?怎么……你在……做什么……?」
  寺泽用他一团乱且混浊不清的意识,挤出细若蚊蚋般的声音问。
  「做什么?这还用问吗?」
  被寺泽叫出名字的男子——浮现阴沉的笑容。
  「当然是在被做掉前先来做了你啊。」
  「什……么……?」
  寺泽表情中完全看不出混乱好转的趋势。
  「那是什么脸啊?先说要啥了我的不就是你吗?」
  「我说……要杀你……?」
  「……是敲得太用力吗?还是该不会你以为事到如今装傻还有用吧?」
  男子投以侮蔑的眼神。
  晴海根本搞不懂状况——恐怕连寺泽都是一样。
  不过当听到男子接下来的这句话,晴海和寺泽脸上浮现完全相同的表情。

  「刑警先生,你不是打电话来说要杀了凶手……杀了杀死你女儿的我吗?」

  「……你说……什么?」
  如同呻吟的声音自然而然从喉咙深处迸出来。
  ——这家伙?
  「可是你听我解释啊,刑警先生,会挑中你女儿完全是偶然啊。」
  男子面无愧色,继续说下去:
  「我一如往常走在市内寻找可爱的手脚,一如往常找到可爱的手脚。发现那对手脚不只落单,更走进阴森的树林内,所以才追上去把手脚砍了下来。结果那对手脚碰巧是你女儿,事情就是如此而已,不是我特意要找你碴啊。我是刚才和你通电话,才晓得她就是你女儿。不如说,要是早知道她是刑警先生的女儿,我就放过她了啊。反正代替品要多少有多少,我根本不需要特地挑危险的桥过啊。」
  突然得知新情报的晴海,疑问不停在她脑海中浮现又消失。
  眼前的这家伙到底是谁?
  这个似乎名叫冰堂的男子说是他杀了亚季。
  假如那天不是亚季被盯上,会换成是谁被杀?
  自己二人刚才开枪射穿眉间杀掉,又放火烧房子的少女又是谁?
  不过,唯有一件确定的事。
  「可是你女儿也是有对非常可爱的手脚啊。虽然我只摸了短短一段时间,却比深雪的还棒啊。在我的记忆中大概排名第二吧。我可是深深着迷,动作也好可爱呢〜被我勒住脖子时眼眶泛泪,发出跟小狗没两样的叫声喔。」
  「你……你……」
  不过,唯有一件确定的事。
  就是眼前这家伙才是——W正的怪物。
  「是你……把亚季……?」
  寺泽愣愣地喃喃自语,声音中竟已听不出愤怒。
  靠头部遭受重创而模糊不清的意识,大概什么都快搞不懂了吧?
  「你是凶手……?为什么……杀我女儿……还有你自己的恋人……」
  「你想听动机呀?真是打从骨子里就是位刑警呢。其实理由说起来很简单,就是所谓的感情纠纷啊……唉,一直接说出口,自己都觉得这理由实在了无新意到让我想笑啊。」
  男子面露苦笑。
  「之前我也说过,当天晚上我用花三个月薪水买的蓝宝石戒指向深雪求了婚。一开始我丝毫没有要杀她的意思,我只是真的很喜欢那对手脚。没有半条皱纹,漂亮、柔软、温暖,又散发香味。我当时认真觉得若是那对手脚,要我一辈子陪伴也行。」
  男子一脸陶醉地说着。
  晴海并不晓得那位叫深雪的是什么人。
  就算知道,也绝对不可能认同这个怪物。
  「可是那对手脚竟然不接受我的求婚。说她虽然喜欢我,却觉得我没有未来,实在没考虑和我结婚……还说一直想和我提分手。但是啊,我真的无论如何都想要那对手脚。放弃深雪是可以,不过实在没办法放弃那对手脚,所以当时回过神来,我已经掐住她的脖子啦。」
  「什……」
  晴海终于开始了解这个怪物的真面目。
  「本来就是啊,我怎么可能有办法放弃。」
  怪物缓缓摇头。
  「往后没机会再用脸磨蹭跳出那般华丽舞姿的美腿,怎么可以!」
  「该……不会……」
  「没机会替弹起肖邦时美丽动人的纤纤玉指带上蓝宝石戒指,怎么可以!」
  「……你……」
  ——喜欢异性的手脚。
  异常喜欢。
  就只为了这个理由。
  扭曲的癖好失控。
  以最邪恶的形式展现出来,与社会彻底脱轨的性癖好。
  「最后我如愿得到了那漂亮的四肢。无论吃饭、洗澡、睡觉,我都和她一起度过,过了心满意足的生活好一阵子……但我马上就发现到,从身体切下来的手脚会腐烂。」
  披着人皮的怪物看似难过地叹了口气。
  「没错,人只要被杀死就会腐烂,深雪也不例外。就算我这外行人再怎么施行防腐措施,还是防不了腐臭味和肌肤干燥,深雪没多久就变成尸块……明明以前犯过相同过错,现在又重蹈覆辙。明明经过十七年前那场失败后,我就发誓不会再杀人了啊。」
  十七年前?
  那不就是——
  「可是啊,同时我也明白到,比起和会动会讲话的深雪待在一起的几年,和不会动也不会讲话的深雪在一起的那几天更让我高兴。没错……」
  恭也没有发现晴海脸上僵住的表情,继续说下去:
  「比起或者的手脚,死掉的手脚更能让我兴奋好几百倍啊。」
  怪物脸上再度浮现笑容。
  「仔细一想,这根本理所当然。因为会乱动的手脚害我摸不太到,不过只要除掉多余的玩意,就能随时摸又乖又听话的手脚啊。想摸就能摸、想舔就舔、想泡澡就能一起泡、还能随时拿来当枕头睡觉……随时都能把深雪,那种爽快感真是棒透了。」
  看着脸上浮现陶醉神情的男子,晴海浑身战栗。
  恐怕从察觉到这一点的瞬间起——这名男子就成了真正的怪物。
  开始忍不住想砍下女性美丽的四肢搜藏的瞬间。
  「从那个时候……你就为了这点理由、开始犯下、连续杀人案?」
  无止尽的恐惧及愤怒让她的声音颤抖。
  「杀了人,玩弄她们的手脚,等腐烂了再去杀其他人,就只为了满足你扭曲的欲望!?」
  只为了满足自己的任性,将伦理、理性与社会性通通抛弃,沦为执着的化身。
  ——羡慕自己所没有的健康手脚,才想抢夺过来。
  星狩小姐——都市传说中恶灵的思绪还比较能理解。
  「……你已经不是人了。」
  「真敢说啊。」
  男子显得有点佩服,同时用手中铁棍戳起柏油路面。
  「明知道自己接下来就要被杀,还能说出这种话,倒是挺勇敢的啊。而且……嗯,仔细看的话,你也满可爱的嘛,很有魅力喔。」
  「……!!」
  发现到男子说话时视线不是看着自己双眼,而是忽左忽右飘移,晴海不禁作呕。
  现在这家伙不是看晴海的脸、身体外观或内在,而是只凭双手双脚就说「有魅力」。
  「话说回来,虽然问得有点晚,但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啊,刑警先生……啊,已经听不到了吗?毕竟我用了全力敲呢。」
  听到这句话,晴海低头往自己膝盖上看。
  寺泽虚弱地闭着双眼。
  明显看得出他已昏了过去。
  「其实是谁都没差啦,只是有点好奇呢……是说你和刑警先生在一起,表示你是他女儿的朋友?想来找我报仇吗?真可惜你办不到啊。」
  恭也一派轻松地接着说:
  「话说你那个朋友,肤色、肤质和细致纹路都无可挑剔,只有右臂上有片严重烫伤啊。哎呀〜那真是大大扣分呢,明明其他部位都那么漂亮,都被那片丑不拉叽的痕迹糟蹋了啊。」
  「……你说丑?」
  开什么玩笑。
  「那个是……那个可是亚季她为了保护妹妹的脸不被油烫到才受的伤啊!」
  晴海最要好的朋友充满荣誉的负伤。
  根本一点都不丑,是能抬头挺胸向他人自豪的伤痕。
  「……为了保护脸,让手臂烫伤?」
  但是男子双眼讶异大张。
  「你在说什么啊?」
  既非开玩笑也非挑衅。
  这个怪物露出一脸真的不懂晴海在说什么的表情。
  「那样不是本末倒置吗?她傻了不成?」
  啊啊——
  听到这句话,晴海体悟到了。
  这个男人——已经彻底没救了。
  打从出生就已经位在「边界」之外。
  这家伙打从一开始就是活在「另一侧」的生物。
  就算被逮捕遭受审判,被判什么样的罪,被关个几十年。
  也无法真正弥补这个男人犯下的罪吧。
  他不可能与「这一侧」的社会共存。
  毕竟监狱就算能革面,也无法让凶手彻底洗心。
  想要制裁这个杀人鬼,除了死刑之外别无选择。
  然后——不只最好的朋友被杀,连朋友的爸爸和自己都即将遇害的晴海,认为自己有十分的权利执行「这个」。
  从昏倒在她大腿上的寺泽上衣内口袋迅速掏出。
  顺着刚才所学,轻松解开安全装置。
  三两下完成杀人的准备。
  「什……!?」
  对着被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的恭也胸口,晴海毫不犹豫扣下了扳机。


  ●一九九年——冰堂恭也——

  打从懂事以来,恭也就喜欢人类的手脚。
  并非社会上俗称的「喜欢」这种等级。
  除了年轻异性的美丽四肢,他都无法感到兴奋。
  对其他部位完全没有兴趣,也几乎记不住他人的长相。
  认为人类的手脚才是主体,眼睛鼻子耳朵头脑心脏通通都是没用的附属品。
  他这种极为特殊的性癖好,恐怕并非受到某些事情或东西影响。
  双亲既不是那种会虐待恭也的人,和自己年纪相差甚远的弟弟到了思春期,也很正常地注目在女孩子的长相、身材与性格。恭也本身也没看过记载如此偏差性癖好的影片或书籍。
  既非遗传也非后天学习,不是由于他人或自身的过错,就只是打从一开始刻印在灵魂深处,特殊到难以平稳在社会上生活的异常性癖好。
  就这个层面来看,名叫冰堂恭也的少年打从出生起就受到诅咒了吧?
  ——高中一年级的,夏天。
  身处受诅咒的命运之下,恭也头一次杀了人。
  在夜路上不发一语从背后偷袭,任凭欲望狠狠掐住对方的脖子。
  那名少女恐怕连自己遭谁攻击都不晓得,就那样没了小命。
  在执行完神圣仪式,将没用的东西通通去除后,恭也带着回归纯粹模样的少女回到家。
  啊啊——
  恭也在房间床上温柔抱着她,心中充满后悔。
  不该杀了她的。
  ——对啊,原来人死了就会腐烂吗?
  不过那并非基于道德的忏悔,而只是针对理论面的反省。
  三天前砍下的那个,已经腐烂得又丑又臭,就算凭恭也偏激的妄想也无法再蒙混下去了。死后肉会腐烂,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
  他边用脸颊磨蹭边掉下泪。她神圣的遗物中已开始涌出蛆虫。
  ——明明活着的时候是那么漂亮。
  可说是无可挑剔,至高无上的手脚。
  恭也并未和这位隔壁班的少女讲过一次话。
  因为实在太过完美,让他想开口搭话都有顾虑。
  福冈县警察虽动员大票警力追查这起骇人听闻的猎奇杀人事件,搜查的触角却恐怕找不到恭也这里来吧。毕竟恭也除了高中和她同年级外毫无瓜葛——加上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理解他的动机。
  放学后,恭也总是在操场的一角看着她练习排球。
  那对轻盈在操场上跳跃,强而有力的脚。
  那双在高中划出美丽弧线,充满魅力的手臂。
  华丽弹开球的水嫩手掌。
  ——要是能和活着的她相处,明明会更快乐啊。
  止不住泪水的恭也这么想。
  但事实上,他错了。
  要是恭也能和这第二种的她相处后做比较,他一定会发现和现在这个不会动的她——除去多余部位的她相处的三天更来得快乐幸福吧。
  ——杀人是不行的,因为人被杀就会腐烂。
  不过该值得庆幸的,是恭也没有真正和她交往过,因此那时尚未发现自己受到诅咒——兼具恋四肢及恋尸癖的性癖好。一只真正怪物的诞生就这样延后了。
  ——永别了,我初恋之人。
  从她里面不停涌现的蛆虫和漂出的腐尸味,已经超出能继续隐瞒家人的程度了。
  那天晚上,这只尚未茁壮的怪物将她带到沙滩,在最后一次亲吻后便将她火化。
  在那之后过了正好十七年,直到最凶恶的怪物真正觉醒的那一天,冰堂恭也努力隐瞒自己拥有的异常性癖好。
  只是不忘每天回想收藏进脑海中的宝箱,那三天来一直搂着的少女柔嫩四肢的触感。
  那名初恋少女的名字是——


  ●二零一六年——冰堂恭也——

  「呜咕……」
  清脆炸裂声响起的同时,恭也侧腹部窜过一股烫伤般的刺痛。
  边呻吟边低头看去,发现纯白的衬衫逐渐染红。
  「好痛,好痛呢……二话不说就开枪,你还真敢做啊。」
  话虽如此,子弹并没有直接命中,只是擦过。即使有流血,也不会演变成致命伤。
  看到眼前这名连名字都不晓得的少女,从昏倒的寺泽刑警怀中掏出黑亮物体的瞬间,恭也可说是奇迹似地靠反射神经屈身闪躲。
  「你、你这……啊!」
  恭也毫不留情地用铁棒对着连忙想发射第二发子弹的少女手腕敲下去。
  并且不让惨叫的少女重新拿到武器,将掉落的手枪往后方踢开。
  「呜、呜……」
  少女压着被敲打的手腕痛苦呻吟。
  「啊啊……对不起喔,让你受伤了呢。」
  看见那美丽的肌肤破皮渗出血,恭也乖乖道了歉。
  「明明你是没有罪的啊。」
  虽说事态紧急,对于伤害无辜的美丽手脚这点,必须深刻反省。
  「明明只是附在你身上的杂质不好,对不起啦。不过你别担心,我等等会替你绑绷带喔。」
  「……!」
  窜上鸡皮疙瘩的少女缩起身体,把受了伤的手臂藏到背后不让恭也继续看。
  「哎呀哎呀,你怎么躲起来了呢?」
  「不……不能……不能让你活在世上……」
  用颤抖的声音愤愤丢下这句话,少女抬头看向恭也。
  「像你这种东西根本不该出生在这世上!!」
  「……吵死人啦。」
  恭也胸口燃起漆黑的怒火。
  「你真是坏孩子。本质虽然漂亮,但脑袋太丑陋啦。」
  其实自己最清楚。
  在社会上生存却拥有如此怪异性癖好的自己,是一名有缺陷的人类。
  光靠手脚无法留下子孙。
  身为一种生物,这是件不应该的行为。
  道理当然清楚,但就是没办法啊,谁叫我生下来就是这样。
  打从出生以来就是如此。
  如同喜欢甜食、喜欢绿色,自己就是喜欢人类漂亮的手脚。
  回想起这句话时,有着一对蛇眼的白衣男子掠过恭也脑海。
  「啊……」
  这时恭也才突然发觉。
  许久前就灭绝的邪教团体、历史上的杀人鬼们、性癖好、肉体残缺性癖。
  各类思想与犯罪嗜好。精通各领域知识与分析的那名教授,为什么没有想到最简单的可能——「凶手只是单纯喜欢人类的手脚」这件事?
  不,比恭也认识的任何人都来得聪明的男人,并非没有想到吧。
  他肯定是早已想到,却没说出口罢了。
  为什么没说出口?
  ——这根本不用问。
  「这样啊……是这么回事啊。」
  因为他早已猜到这起连续杀人案的凶手——正是恭也。
  「原来如此……遭受试验的人是我才对。」
  会去找那个男人分析凶手的心理,其实是恭也发自内心的意志。因为他想知道自己这个凶手从学术层面来看会被归类于哪里,过去有没有类似案例。
  如果是那般博学多闻的学者或许知道些什么,于是试着听了他的看法。
  没想到自己打的算盘其实早就被彻底看透。
  特地不说出单一正确答案,而是搬出思想、主张等意有所指,却离真相十分遥远的情报。想必杜秋慈瑛正是如此观察恭也听到时的反应,从中获得乐趣吧。
  「……我还真着了你的道啊,教授。」
  没有放松戒心注视着眼前少女,同时这么喃喃自语。
  「那么接下来就轮到那些家伙了啊。」
  必须封了他们的口。
  想象着那两名男女到时的模样,恭也面露狞猛笑容。
  决定一杀了这名少女,马上就要闯进那座研究所。
  尽管根本不想看老男人的手脚,但对那个名叫仙羽的女人可说非常有兴趣。
  恭也几乎还没看出那宛如机器娃娃般的女人,真正的本质为何。
  毕竟那个女的在这炎炎夏日之中——仍总是用套装把手腕到脚踝包得紧紧。
  对恭也而言,异性穿成那样等同全身打上马赛克。
  话虽如此,从勉强观察到的些微本质——例如端出香浓咖啡时的指尖和手掌,可以看出她的肤质肯定属上等货。
  先掐死再把衣服脱掉的话——肯定能看到那女人也长有一对漂亮手脚。
  恭也雀跃不已。
  「在那之前,还有你。」
  沉浸于美好景象短短一瞬间,恭也对眼前的少女这么低语。
  「首先……得先帮你从身上去除多余的玩意啊。」

  空气一沉——

  就在恭也说完话的下一刻,周遭突然发生变化。
  「咿……!」
  少女的表情因恐惧而僵硬。
  附近一带的空气发生激烈变化,一种气温无预警骤降的感觉。
  啪唧、啪唧、啪唧。
  路旁路灯伴随破裂声响碎开,灯光一盏盏消失。
  悬挂于夜空的明月也遭乌云遮掩,使夜晚的小巷内彻底遭黑暗支配。
  「啊、啊啊……」
  潮湿温热的风吹过。
  叽!叽~~!
  原本附近一带响着的蛙鸣声一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断刮着沾满血的金属,刺耳到无与伦比的噪音。
  一股无法言喻,闻起来令人不悦的刺鼻铁锈味也跟着飘来。
  「呜……啊……」
  在宛如恶梦般的世界中,只见少女上半身虚弱摇晃。
  湿润大眼的焦点变得模糊不清。
  看样子一连串脱离常轨的恐惧,终于使她的心再也负荷不住了吧。
  嘴巴边活像缺氧的鱼一样微微开阖,最后还是失去意识的少女身体一软,直接瘫倒在躺在大腿上的刑警身上。
  「……这是……?」
  恭也同样对突如其来的怪现象皱起眉头。
  路旁花坛内生长的花草逐渐枯萎,最后烂个精光掉落下来。
  感觉不悦的金属声越来越大,彷佛像源头缓缓接近似的。
  ——又来了。
  在骤变的诡异世界中,恭也这么想。
  ——和那个时候一样。
  在路旁休息站后方——茂密树林中掐死刑警的女儿,细心地将手脚砍下来,正要温柔装进行李箱的那个时候一样。
  那个时候也发生了莫名其妙的现象,逼得心中遭受强烈不安侵袭的恭也不得不放弃难得弄到手的美丽手脚,甚至不惜丢下有可能成为铁证的凶器,都一心想逃离现场。
  太浪费了,明明那女孩的手脚是排人生中第二名,一对非常可爱的手脚啊。
  「——咕啊。」
  「!?」
  从背后传来的高亢叫声,让恭也吓得猛然转头。
  「咕啊。」
  「搞什么……是猫喔?」
  一只猫站在小巷正中央,抬头望着恭也。
  「咕啊,咕啊,咕嘎!」
  不过,几乎快和漆黑夜色同化的黑猫对着恭也不停地叫。
  「吵、吵死啦!别乱叫!」
  尽管恭也急忙挥舞起铁棒,黑猫却轻盈闪躲,不停在恭也周围转来绕去。
  瞇成新月形的双瞳,彷佛充满敌意的凶狠眼神。
  「咕嘎!咕嘎!!」
  黑猫的叫声比起威吓,更近乎一种咆啸。
  是这家伙!凶手就是这家伙!
  就是这家伙杀了那个温柔的人!
  这个男人有病,他是杀人犯!
  彷佛想把形同谴责的叫声叫到全世界都听得见。
  「该死……这家伙是、是怎样啦!」
  恶心透了。
  虽然眼前少女的手脚相当有魅力,实在很想带回家,但由于他原本只是想来收拾刑警,因此没把新买的那把屠刀带来。
  「……算了。」
  听到枪响和黑猫叫声的附近居民或许会靠近这里。
  不宜久留,赶紧收拾掉两人离开此地吧。
  对着昏倒的少女头部,恭也高举铁棒。

  ——「找到了。」

  这股宛如冰锥的声音刺进恭也的心脏。
  「找到了。」
  不知何时,那道身影已存在于恭也视野内一角。
  有着一头乌黑柔顺长发,活像日本娃娃般的少女。
  在黑暗之中,以近似缓缓拖着身体的动作靠近恭也。
  一对几乎被黑眼珠占走大半面积的浑圆大眼,从正面盯着恭也的脸瞧。
  从摇晃的黑发间隙中若隐若现的眉心,有道彷佛被子弹射穿的紫黑色伤痕。
  「……咕啊。」
  原本狰狞威吓着恭也的黑猫一看见那名少女,一反刚才为止的狠劲,发出顺从的叫声。——彷佛在说「终于等到你啦」。
  「咕啊。」
  ——彷佛在说「我的任务结束了」。
  最后心满意足地叫了一声,黑猫便以灵敏的动作跑开,消失于黑暗中。
  「怎、怎么搞的?谁啊你?什么时候来……欸?」
  开口问时不忘提防的恭也脑海深处,不祥的记忆逐渐苏醒。
  「……你……你……你那……」
  那张脸是……?
  「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花了我十七年。」
  这个声音是……?
  「我一直、一直在找。原来是你啊,冰堂恭也同学。」
  「……啊……」
  等到缓缓拖行前进的少女身体轮廓变得清晰的瞬间——
  恭也不禁瞪大双眼。
  那对……手脚是……
  那个时候,三日间形影不离抱着,最后因为腐烂而不得不火化掉的……
  不可能忘记。
  就算长相和声音已几乎放到脑里偏僻角落,唯有宝贝收藏进记忆宝箱内的那对水嫩的手脚不可能忘记。
  「怎么、可能……该不会……」
  喉眬突然变得干渴。

  「冰堂同学——我的名字,叫什么呢?」

  「你……你是……」

  她是……
  十七年前……
  高中隔壁班。
  恭也第一次将扭曲的欲望强加于他人身上。
  美丽得晶莹剔透。
  人生所见过最棒的。
  第一个爱上的少女的。
  第一个杀害的少女的。

  「……华志摩同学……?」

  「答对了。」
  少女露出睽违十七年来的微笑。
  「——但我不原谅你。好不容易抓到你了啊,冰堂同学。」
  缓缓张开双臂的华志摩玲子,用媲美猛禽的动作往恭也的手脚扑去。


  ●——时田英臣——

  北关东连续杀人分尸案出现了第六名被害者。
  接获电话报案后,时田马上赶往现场。
  现场是在——自己的上司,寺泽泰典住家附近的巷子。
  尽管目前时刻是凌晨三点,却一点都不想睡。
  「这——」
  低头看第六名被害者的死状,时田不禁捂嘴呻吟。
  「也太惨了……」
  尸体和至今为止一样,都失去了手脚。
  可是这实在——惨不忍睹。
  「……这种的我还是第一次碰上啊。」
  连一旁的验尸官都一脸不可思议地说。
  这具尸体的模样比起连续杀人分尸案至今为止的被害者们,有着明显的区别。
  先前的被害者之间的共通点是皆为年轻女性,遭到勒毙后被以锐利刀刃砍下四肢。
  不过这次的死者既是男性,颈部也没有遭勒的痕迹,分尸过程中也没有用到锐利刀刃。
  「……你觉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时田硬是忍住涌上喉头的强烈喔吐感,向验尸官这么问。
  只有现在,自己不能因为恐惧昏倒,毕竟能依靠的寺泽警部并不在。
  时田敬爱的上司不知遭受何者袭击,头部受到重创,被发现昏倒在被害者旁边。
  然后也不知为何,身上更趴着一名少女——他女儿的同学真田晴海。
  尽管马上将他们送进医院,至今两人仍尚未恢复意识。
  「……被害者侧腹部有遭受枪击的伤口,几乎能确定是警部掉落在现场的枪导致。不过难以想象那就是造成被害者死亡的致命伤。」
  自己必须指挥整个现场。
  「再加上颈部也未发现勒痕,代表本次死因并非勒毙……到底……」
  「……不晓得。这次的事件连我都投降啦。」
  和寺泽警部几乎算同期的验尸官无奈地说,听得出他十分懊恼。
  「只能等那个笨蛋清醒了啊。」
  虽然头部遭到钝器重击,警部的性命并无大碍。
  至于同样倒在现场的真田晴海除了手腕上的瘀青,也没有显著的外伤。
  「……和至今为止的杀害手法明显不同呢。」
  验尸官点头同意时田这句话。
  「的确,这次死因既非勒毙也非射杀,单纯是失血过多导致休克死吧。」
  「单纯?」
  「时田啊,你再仔细看看被害者的肩部和腰部。」
  验尸官动下巴比向尸体,使时田就算不愿意也得跟着看去。
  「……瘀青?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不是颈部?」
  从部分遭撕扯的衣服内裸露出双肩,腰部左右两侧也有几条细长紫黑色的线。
  「无论形状、粗细、长短……都和人类的手指一致。」
  验尸官像在喃喃自语,接着说:
  「我想想,例如我们受到猩猩或灰熊全力抓住身体勒紧,恐怕就会被勒出这种瘀青吧。」
  想不出该怎么回话的时田默不吭声,示意要他说下去。
  「然后是手脚连接处……一般来说无论用再怎么钝的刀来砍断,都不会造成如此扭曲的痕迹。」
  看来连验尸官自己都越说越混乱。
  「我说时田……用刀刃绝对不可能砍成这副德性啊。就这层意义来说的话,这名被害者的手脚根本不能说是被砍下来的。」
  男子身上四处外伤,已经烂成暗红色的肉块中,能看见几根遭强大力量凹断的骨头飞散至外头。
  尽管是让人看了不禁想撇开视线的惨状,时田却突然有股形同开玩笑的既视感。
  ——很像是那个。
  就是那个,时田本身常在居酒屋做的那个。
  为了不浪费骨头之间或周遭残留的肉而做的——那个行为。
  「例如说,单手压住被害者的肩膀或腰部,再用另外一只手将四肢一根一根,以强大力量……极度惊人的怪力硬扯下来的话,或许——」
  想必时田一辈子再也吃不了鸡翅了吧。
  「就像这样,一名人类活生生地被解体,才有可能造成这种瘀青、伤痕,还有——」
  验尸官叹了口气。
  「这种表情啊……」
  简直活像亲眼见证十八层地狱般。
  在自己的血积成的血泊中凄惨断了气的冰堂恭也脸上,露出时田有生以来头一次见到人类能做出如此表情。
  在时田八年多来的警察人生中,受到最猎奇的手段杀害的被害者。
  尽管如此时田并没有想替眼前的遗体合掌祈祷的心情。
  虽然厌恶感和不悦已快堆积成小山,却没有涌现半点同情或怜悯。毕竟既然这个男人遭受如此对待——表示他必有同等可恨之处。到头来,即使没掌握到真相的任何片段,时田仍莫名理解到——北关东连续杀人分尸案已经不会再出现新的牺牲者。
  凶手已遭到制裁。
  以及事件到此落幕。


  ●——真田晴海——

  在炎炎夏日持续发威当中,这天难得吹起阵阵凉风。
  能够一眼尽收整座韵雅市,是视野良好的半山腰。
  「……嗯,这个地点真不赖,应该不会无聊了呢。」
  亚季的墓就选在能看见学校、晴海家和自己家的这座广大墓园。
  「就算没办法每天都来,但我一个星期至少会来一次喔。」
  供上鲜花与好友喜欢吃的零食和果汁,晴海对着墓碑合掌。
  「……欸,樱井同学。」
  静静祈祷完后,看向站在身旁的少年。
  「结果……到底怎样才是对的啊?」
  回想起这几个星期来动荡的日子,晴海开口这么问:
  「都是我胡思乱想又搞错……我那时到底该怎么做才对?」
  「……我觉得真田你已经尽力了喔。」
  同样对墓碑合掌后,樱井道隆又想了一会儿才回答:
  「真田和亚季爸爸的行径确实很乱来,但也是因为你们这个变量,最后才让事件得以解决。」
  侧脸上看不到一如往常的无惧微笑。
  「要是没有你们做出那种夸张行径,恐怕华志摩到现在还没找到凶手,连续杀人事件的被害者也会增加吧。」
  「……真难得耶,樱井同学你竟然会认真安慰别人。」
  晴海无力笑道。
  事件过后,大量公家机关与媒体蜂拥而至,不过晴海都以「走夜路时突然遭人从背后袭击,几乎不记得那天晚上的事。」回应后便不再多说。
  毕竟就算把实情说出来,也肯定没有任何人相信。事实上,连晴海本身都还没掌握这起事件的真相。
  唯有一人,晴海对眼前这名特异独行的少年说出了一切。
  包含转学生的名字与十七年前杀人事件一致,用手枪射杀且泼汽油烧屋也还是若无其事等极为荒唐的过程,樱井道隆完全没有插嘴,默默听晴海讲完。
  「樱井同学,你说你之前和华志摩同学说过几次话对不对?表示你对事件一定比我了解得更深吧?」
  「……恐怕是吧。」
  道隆并未看着晴海,回答起来也是支支吾吾。
  「快告诉我。」
  晴海加重语气。
  「在这一个月间,市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华志摩同学到底是何方神圣?」
  「……关于华志摩的真面目,我认为就如真田你想的那样。」
  道隆简直像在说投降般和晴海相望。
  「十七年前福冈发生的杀人事件,被害者大概正是华志摩吧。由于那种没天理的死法化为怨灵在世上徘徊的那家伙,终于找出害死自己的凶手并成功报了仇……事情简单来说就是如此而已。」
  ——报仇。
  晴海在心中默默反刍这个词。
  那天晚上,华志摩玲子究竟对花了十七年才找到的宿敌下了什么样的制裁。
  虽然没有实际看到现场,倒是听说了详细状况。
  「……既然她成功了,不知道有没有顺利成佛呢。」
  晴海抬头仰望蔚蓝天空,喃喃自语。
  她清楚自己早已失去说「复仇是不对的」这句话的资格。
  「大概吧。」
  道隆点了头。
  自从那天晚上以来,市内和学校再也看不到华志摩玲子的身影。
  「这样啊……其实我得和她道歉才行啊。」
  晴海叹了口气。
  「我和亚季的爸爸因为会错意,对她做了很过分的事啊……」「这倒是真的。枪击恶灵还放火烧房子,连我都没胆那么做啊。」
  道隆脸上那副无惧的微笑再度复活。
  「……你别大声嚷嚷啦……」
  背部滴落冷汗的晴海抱头呻吟。
  「虽然这算是在安慰你啦,但我想她应该不会诅咒或来找你们复仇,甚至可能根本没生气吧。」
  道隆一副悠哉地这么说。
  「何况,把亚季的手脚放进自宅冷冻库中的华志摩,其实也有不对呢。因为她做了会让你们误会的事,这也没办法嘛。」
  「啊……」
  这句话让晴海想起好友被冰冻在废屋一角的四肢。
  「话说回来,她为什么……要保管亚季的手脚?」
  「……天知道?只有这点连我也不清楚。不过硬要说的话——」
  停了一拍后,道隆小声说:
  「我猜华志摩她……大概是想『保护』亚季的尸体吧。」
  「保护?」
  听到非常突兀的词,晴海显得讶异。
  「什么意思?」
  「那家伙……华志摩她对亚季似乎有点卸下心防了啊。」
  晴海眨了眨眼。
  「她对亚季卸下心防?我怎么看都不……」
  本来打算反驳的晴海,脑中忽地掠过一幅景象。
  依稀记得那时,听到亚季说「只要是能做到的,我什么都会帮你喔。」这句话,难得正眼回看人的华志摩玲子的侧脸。
  ——难道那是在高兴吗?
  「亚季真的滥好人到有点像在开玩笑呢。」
  不管一旁说不出话来的晴海,道隆走近墓碑。
  「就算恶灵形同憎恨浓缩后的化身,也因此拥有了些微希望啊。」
  露出半是无奈的笑容,抚摸墓碑光滑的表面。
  「或许……是呢。」
  晴海点头。
  假如那无止尽的灿烂笑容,能带给十七年来满是憎恨的怨灵一丝光芒的话。肯定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欸,真田。」
  转过头来的道隆直直盯着晴海的脸瞧。
  「我偶尔会想,或许亚季很有可能还留在这个世上啊。」
  「留在这个世上是……?」
  晴海挑眉反问。
  「就是例如……和华志摩类似的状况。」
  「……哦哦,原来是这样……」
  或许亚季也和华志摩玲子同样,化为幽灵留在这个世上也不一定。
  他是想这么说吧。
  「嗯……我觉得应该不会啦。」
  思考片刻后,晴海摇摇头苦笑。
  「根据某人的说法,幽灵是所谓『激情的集合体』。尽管失去肉体也不承认自己的死,怀着异常的遗憾,执着留在这个世上的怪物。」
  想起白衣男子的身影,反复说出此言。
  「樱井同学,你认为亚季是那种人吗?」
  「……不认为。」
  道隆也皱起脸来摇摇头。
  「是啊,就算走夜路碰上她那样开朗的幽灵,也没有半点魄力,根本吓不了人吧。」
  「就是说啊。」
  晴海和道隆两人头一次一起放声大笑。
  「……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在两人稍微聊起与好友的回忆,晴海抬头望开始西沉的天空说。
  「嗯。」
  道隆同意,两人收拾起装水的水桶及花的包装纸等等。
  「欸……樱井同学。」
  晴海边拈起飘落砂石路上的花瓣,边对少年的侧脸喊道。
  「怎样?」
  「我们要好好……连亚季的分一起,快乐地活下去喔。」
  道隆那将零食空盒丢进纸袋的手停了下来。
  默默盯着晴海的脸短短一段时间后。
  「……是啊。」
  道隆脸上一如往常,浮现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
  「人生仅只一次,不快乐过活可亏大了。不过若想连那家伙的分一起享受……人生难度会变得截然不同喔。」
  「没问题啦,毕竟我们都经历过那种乱七八糟的事件了啊。」
  晴海双手握起高高朝天举去,伸了个大懒腰。
  「往后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肯定都会有办法解决的!」
  一阵突如其来的舒爽凉风吹过墓园,附近一带的花草随风起舞。
  无论悲伤、怒火或悔恨。
  将一切抛诸脑后的晴海胸口中,只剩一股不可思议的爽快。
  和道隆两人转身背对亚季的墓,一步步踏稳往前方走。
  自从那天之后。
  真田晴海再也不害怕事物的「边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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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3-26 17:5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20-3-26 18:05 编辑


  终章

  ●——华志摩玲子——

  炎炎夏日下,少女回想着自己至今为止,那段过于漫长的岁月。

  十七年前,走夜路回家途中突然被某人从背后袭击,遭到勒毙。
  那股痛楚、那股苦闷、那股悲伤、那股憎恨,死亡,世界转瞬间一片黑暗。
  不一会儿——在朝日中再度睁开眼时,少女已沦为非人之物。
  全身上下只剩复仇与憎恨的恶灵,却不晓得杀了自己的凶手。
  找不到最关键的复仇对象,少女就这样在世上徘徊了一年又一年。
  当然在这段期间,她一次都没有袭击无辜之人。
  然后直到将近一个月前,这座城市发生的连续杀人事件。
  可怕杀人鬼的手法酷似少女遇害时。
  确信该报仇的对象睽违十七年再度有了行动,于是来到这座韵雅市。
  户籍问题以及转学手续等等,都由某位非法掮客擅自帮她办好了。
  ——一位即使知道少女真面目仍毫不畏惧,身着白衣的奇妙男子。
  少女开始寻找凶手,可惜城市太大,难以找出凶手所在。
  尽管能感受到凶残犯行瞬间散发出自己过去也曾体验到那既强烈且丑陋的杀意,但是凶手往往在少女赶达现场前就失去踪影。
  很不幸的——寺泽亚季遇害的当晚,少女同样没能赶上。
  等她抵达现场时,亚季已经断了气。
  不过这次,少女明白凶手是在自己抵达的前一刻才仓皇逃跑。
  因为不只凶器的屠刀还留在现场,寺泽亚季的四肢当时仍是温热。
  想必凶手是畏惧化为复仇鬼的少女散发出难以控制、四处扩散的憎恶所引发的异象,才会来不及带走这些就逃跑了吧。
  当少女回过神时,她已将亚季的四肢小心翼翼拿回住处,放进冷冻库内保存。
  少女至今仍不晓得自己这么做的理由。
  大概是觉得很可怜吧。
  大概是觉得不该让亚季的四肢被他人看到吧。
  徘徊于世十七年,碰上了这名温柔对待自己的少女。自己大概是希望她的遗骸不要遭他人烧毁,才会带回保管吧。
  无论如何,带走死去的亚季手脚一事确实为真。
  到头来也因为如此,招来真田晴海与寺泽泰典两人的误解。
  住处遭到两人入侵,头和身体挨了好几发子弹的玲子一时之间无法动弹。
  但是,就算身体无法动弹,少女也绝对不会死亡,也感受不到痛处。
  自杀早在以前尝试过无数次,最后领悟到无论哪种方法都没有用。
  马上复原的少女动身追赶晴海及寺泽泰典。
  虽然生气他们对自己做的事,却并不感到怨恨。
  只是想对两人解释这是误会。
  想对自己隐藏亚季遗体的事向两人道歉。
  然后,在不知从何处现身的黑猫带领下,少女找到了两人。
  同时也发现了「他」的身影。
  十七年前杀了自己的「凶手」。
  变得比以前更凶残,被更扭曲的邪念支配的怪物,原本不过是隔壁班的男同学——
  冰堂恭也的身影。
  然后就在那一晚。
  少女终于如愿以偿复了仇。

  一阵特别强烈的风吹过。
  少女静静低下头,稍稍举起双手盯着手掌瞧。
  即便失去实际身体,仍靠着强烈憎恨及复仇欲勉强残存于世,永恒不灭的异形。指尖逐渐失去色泽,由皮肤色转为透明。
  从憎恨的诅咒中解脱的异形,身体开始化为光粒子消散。
  视野开始模糊,意识也越来越暧昧不清。
  少女体悟到自己身上正发生什么事。
  这就是——所谓的成佛吗?
  不知道另一头会有什么。
  只知道像自己这种存在,怎么样都上不了天堂。
  即便如此,仍没有一丝恐惧。
  如今少女胸中只有令她舒服的安心感。
  啊啊——终于能够跨越那道「边界」了呢。
  混于夏日的清新空气中,随着柔和光芒逐渐融化消失的途中。
  华志摩玲子浮现的——最后念头。


  ●——樱井道隆——

  在炎炎夏日持续发威当中,这天难得吹起阵阵凉风。
  樱井道隆独自一人造访郊外某栋建筑物。
  ——韵雅市中央学术研究所。
  「樱井先生,这边请。」
  道隆坐到会客室的沙发后,一杯热腾腾的咖啡端到他面前。
  「谢谢你,仙羽小姐,我不客气了。」
  以悠闲的动作接下仙羽兰递出的杯子。
  「仙羽小姐泡得咖啡真的很好喝啊。」
  嘴上这么说,道隆却没有喝咖啡,而是将杯子放到大理石桌的角落。
  面无表情的女职员虽然一瞬间看向那杯没被喝的咖啡,但马上又移回视线。
  「真叫我高兴啊,樱并同学,没想到你竟会主动来访。」
  坐在道隆对面的白衣男子浮现虚假笑容这么说:
  「我本来以为我被你讨厌了呢。」
  「我当然还是讨厌你啊。」
  同样露出虚假笑容的道隆回答杜秋慈瑛。
  「毕竟我想整个日本中,肯定没有比你更邪恶的人类了。」
  「真是严格呢。」
  杜秋仍不改脸上笑容。
  「……咕啊。」
  这时,一团小小黑色毛球跳到道隆肩上轻轻一叫。
  「我倒不晓得,原来你有养猫啊?」
  「……是啊。」
  杜秋这一问,道隆点点头。
  「前几天突然在上学途中缠上我,感觉又不像别人养的,所以决定养它。」
  「咕啊,咕啊。」
  小小黑猫一双眼瞇成新月状,不断对着杜秋叫。
  「唔,是我多心了吗?怎么感觉它在威吓我呀。」
  「没错。如何,这只猫很有看人的眼光吧?」
  「似乎是呢。」
  骸骨精的笑容依然不变。眼前的男人不是会被这点程度的话挑衅的人。
  「咕啊,咕啊啊。」
  「我还真受它讨厌呢,这下想好好讨论点事都难呀。」
  「咕嘎嘎!」
  「喂,亚季,你安静点啦,会被做成三味线喔。」
  一摸它的双耳间,这只黑猫马上不再叫。
  从一开始养这只猫,它就彷佛听得懂人话似的,自己说什么它都会听。
  「抱歉喔,教授,这里是不是不能带宠物进来?」
  「怎么会呢?不要紧的。管他是猫狗、罪犯、幽灵、妖怪、魔兽,通通不分。只要是造访这座城市的一切,我都欢迎呀。」
  「……也是呢。」
  道隆笑意中半是傻眼。
  「你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呢。为了自己能够享乐,什么牛鬼蛇神都乐于接受,最烂的恶棍啊。」
  「哎呀呀,真是不饶人啊。」
  「你想否定吗?」
  「唔,被你以外的人说的话,或许会吧。」
  杜秋承认时仍面挂微笑。
  「欺瞒他人,掩人耳目的话语,我懂的字句多如繁星。不过呢,樱井同学,别看我这样,我其实不太会对看上眼的人说谎喔。」
  自己是少数知道这名不管合不合法,买卖斡旋常识内常识外各种人事物的黑暗界掮客这层真面目的一人。
  「咕啊。」
  「那还真是荣幸。虽然不太会有点让我在意,就算了吧。」
  把坐在肩上的黑猫拎下来放到膝盖上后,道隆点点头。
  「既然如此,教授,能否请你尽可能不说谎回答我的质问呢?」
  「当然。你说说看吧。」
  「杜秋教授,你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次连续杀人事件的真相,对吧?」
  收回脸上的假笑,道隆静静断定。
  「接受华志摩玲子这个怨灵进入韵雅市的,帮她打点住处的人正是你。然后那家伙……冰堂恭也同样偶然接受你的咨商,你不可能没看透他那扭曲的内心。你手边几乎掌握了与事件有关的所有情报。」
  「我之所以中意你,是因为你兼具愚昧和聪慧两种矛盾啊。」
  杜秋的笑容冷不防一变。
  一对蛇眼细细瞇起。
  从以前就知道——这是这个男人真正感到愉悦时的笑脸。
  「是啊,我的确早就知道一切。无论是她来这座城市的目的,或是他杀人的理由。我说仙羽啊,你还记不记得他总是在你端咖啡时盯着你的手瞧啊?想必冰堂小弟每次来时,都在他扭曲的妄想中扒了你的套装,一次又一次凌辱你的手脚啊。」
  站在杜秋身旁的仙羽听完仍面无表情,只轻轻耸耸肩。
  「那个男人真是有趣至极的家伙,是我头一次见的罪犯类型啊。」
  事件发生后,警方当局搜索他的公寓,发现了除了寺泽亚季以外所有被害人的手脚。
  有些被收在冰箱,有些被放在床上当枕头,有些漂浮在浴室内的浴缸中,有些则被吊在书架上当装饰。
  据说那垄罩腐尸臭味、无数苍蝇飞加上满地蛆虫的房间宛如十八层地狱,造成多数搜查员罹患了重度PTSD症。
  吊在书架上的那只腐烂左手的无名指上,更戴着一颗耀眼的蓝宝石戒指。
  结果到最后,道隆虽没直接碰过面,也明白那是个相当扭曲病态的人。
  「虽然不用我多提,但要是你当时向警方报案,事件就会当场落幕了。」
  「是啊,的确不用多提,要是我那么做,我们重要的朋友也不会死了呢。」
  牙齿发出「喀叽!」磨擦声。
  你明明——
  「……你明明有办法阻止,结果却对那家伙见死不救。」
  「你别那么生气啊,樱井同学。我们的好友,寺泽同学会被冰堂小弟盯上不过是偶然,连我都对那起惨剧感到震惊啊。虽然我的确出于兴趣才纵容,但要是事前知道冰堂小弟会对她出手,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啊。毕竟我中意她的程度同于你啊。话说回来……我也想问问你。」
  杜秋正面盯着道隆的脸,缓缓开口:
  「既然你提到这个,樱井同学,其实你不也能够阻止吗?」
  「……呃!!」
  突如其来的反击让道隆无言以对。
  「你亲自接触过,然后也晓得寺泽同学不时搭理的事,还有她朋友真田同学十分提防那个怨灵的事,对吧?那么凭你一定能想出不让寺泽同学死的方法,因为你眼前已经有了充分的情报啊。」
  瞇起宛如人工制的双眼,像是要把自己吞噬似地直直盯来。
  「假如说我对她见死不救,那么即使形式不同,你不也和我一样吗?」
  「……是啊。」
  道隆无法反驳蛇的低语,因为那正是自己一直在意的事。
  「你说得没错,我没能拯救亚季。」
  一见到道隆承认,杜秋彷佛就此满足,把视线移开看向半空中。
  「真的损失了一位可惜的人才啊。寺泽同学原本将来能和你一同成为我的宿敌也不一定,如此年轻的新芽就那样被摘,我实在很遗憾。」
  也不知到底有几分是真心话,男子笑着摇摇头。
  「教授,这次我真的是无能为力。什么都办不到,谁都没救到。」
  道隆直直盯着白衣男子,眼神中蕴含寂静的愤怒。
  「我切身体会到自己有多么愚昧。所以我……不会再次犯同样的过错。」
  「哦?」
  眼前的蛇似乎重新有了兴趣,将视线转回道隆脸上。
  「这可真有趣。那么樱井同学,具体来说你打算怎么做?要去检举我吗?」
  「怎么会呢,反正也没有用啊。无论过去的杀人事件遗留的怨灵,或偏僻研究所的所长其实在斡旋黑社会的工作,社会上根本不会相信。再说,一旦我真想跑去检举,恐怕已经先被你——正确来说是仙羽小姐杀人灭口了啊。」
  边说边和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仙羽兰对上眼。
  白衣男子唯一的部下——唯杜秋慈瑛是从的矛与盾。
  「……教授,您意下如何?」
  侧眼瞄向主人,静静询问他的意思。
  集男子所有的邪门歪道于一身,披着人皮的怪物。
  无论是要扯下道隆手脚或凹断脖子,对这女人都是小事一桩。
  只须她的主人一声令下,自己下一秒就会被「处理」掉吧。
  不过,道隆的心并未动摇。
  「无须做这种扫兴的事。他还能够让我享受享受呢。」
  果不其然,瞇起一对蛇眼的杜秋摇了摇头。
  对这个男人而言,自己仍是「还没玩够的玩具」。
  「……我明白了。」
  在顿了一拍后,仙羽点了头。
  「……那么,我差不多该告辞了。」
  把大腿上的黑猫重新移回肩上,道隆站起身来。
  「哦?你要走啦?再稍微聊点趣事……我是想这么说啦。」
  蛇眼瞥向房内的时钟。
  「其实我约好要见下一位客人,时间差不多要到了。」
  「抱歉在你百忙之中打扰了啊。」
  「哪的话,只要是你我随时欢迎啊。」
  「顺便问一下,下一位客人是?」
  「唔,仙羽,是谁来着呀?」
  明明不可能忘记,白衣男子却故意看向身旁部下这么问。
  「跟您报告,是受罗马正教骑士团追捕,一名出身吸血鬼家系的大人。他选择这座韵雅市做为接下来一阵子的藏身地。对方的中介者是『伦敦不死公』,圣杰曼伯爵。」
  「………………」
  一听到这句话,道隆忍不住露出吃到黄莲的表情。
  「让我确认一下,仙羽小姐是那种以开惊悚玩笑为乐的人吗?」
  「不是。」
  仙羽理所当然地马上回答。道隆叹了口气,再次瞪了白衣男子。
  这个男人实在是——
  「教授……我不晓得你这次又想把什么玩意引来这座城市,但下次开始我会尽全力行动。
要是你们意图不轨……我一定会阻止。」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嘛,樱井同学,又不是我引起事件的。是这座城市自己会发生有趣的事件,而我只是坐在贵宾席欣赏所有经过罢了。」
  杜秋慈瑛以扭曲笑容回应。
  「我说仙羽,你也这么觉得是不是?」
  「是的。」
  仙羽马上附和,恭恭敬敬垂下头。
  「一切都如教授您所言。」
  这些家伙真的是——
  「欸教授,还有仙羽小姐……其实我有句话一直想对你们说。」
  「什么话呀?」
  「什么呢?」

  「你们两个一定会下地狱的。」

  以冰冷眼神交互看向宛如黑色太阳的男人,及身旁的忠心部下。
  「不……总有一天,我会亲手送你们下去。」
  樱井道隆打从心底如此唾弃。
  「还真令人期待呀。」
  杜秋慈瑛愉悦地低语。
  「还真令人期待呢。」
  忠实的仆人面无表情复诵主人的话。
  「咕嗔!」
  在道隆肩上的黑猫龇牙裂嘴鸣叫,威吓起在这世上比谁都邪恶的两人。


  ●——寺泽泰典——

  根据从来探望的同僚们所述,这起骇人听闻的北关东连续杀人分尸事件随着嫌犯冰堂恭也的自杀,结果化为无解的谜团。
  警方高层似乎受到某股莫名的压力施压。
  一名验尸官同事无奈地笑道:「能够用那种方法自杀,都可以参加万国博览会表演啦。」部下时田也激动地说:「肯定是那像蛇的教授在背后搞鬼!」
  那一晚发生的事,寺泽全以「突然从背后被痛殴,什么都不记得了」为借口过关。
  真田晴海似乎说了同样的证词,这起事件的真相并未公诸于世。
  尽管从那一晚后就没再和她碰过面,但其实也非想知道她是以何种心情闷不吭声。
  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
  那一晚以来,寺泽每天都在病房床上看着同一面天花板度日。
  头部受的伤也已不再发疼,根据医生的说法,再几天就能出院了。
  「…………」
  尽管能出院,也不代表接下来要做其他事。
  去署里露个脸,和同事们稍微问候,递出辞呈,然后回到空无一人的家。
  就只是如此。寺泽已经一无所有。
  无论是失去最宝贵存在的悲伤,为了掩盖悲伤的愤怒与憎恨,最后连被强加的绝望都彻底燃烧殆尽。
  化为焦土的心恐怕再也长不出新芽了吧。
  自己已不配——身为一个人。
  再来就剩整理住家,身边杂物,最后回到和女儿一同生活的起居室寻死而已。
  开始思考怎么样的死法会最轻松。
  如今寺泽连想举枪自尽都没办法。
  「……上吊……果然很难受吧……」
  寺泽喃喃自语。

  「——爸爸。」

  一听到这股声音,瞬间从病床上弹起身来。
  摩擦到枕头的伤口微微发麻,但这点事一点都不苦。
  床旁的铁管椅上坐着一名少女。
  身影模糊不清,雪白肌肤剔透到能看见身后的门。
  「不行啦,爸爸,要活下去喔。」
  轻巧动起头,和坐起上半身的寺泽四目相望。
  「不可以自杀,尤其不能上吊。那会让你脖子凹陷,痛得好几天动不了喔。」
  左右两侧绑的小束马尾轻轻晃动。
  「欸,爸爸,你才不是一个人喔。」
  同一时刻,病房外传来不知谁的脚步声。
  「我们都有说了,所以不要紧的喔,爸爸。」
  最后看到的是,寺泽比什么都爱着的温柔笑容。
  「一直以来谢谢你喔。我最喜欢你了……再见——」
  宝贝女儿的身影如海市蜃楼般消失的同时,背后静静响起开门声。
  熟悉的两人走进病房。
  「——你醒着啊。」
  略显意外地看了丈夫的脸,晶子这么说。
  手中抱着一只大纸袋,里头放了毛巾、水果,以及应当收在寺泽住家衣柜内的衣物。
  「爸爸!」
  看到头上包绷带包得跟木乃伊一样的父亲,真季喊道。
  寺泽另一名宝贝女儿的眼睛周遭,不知为何多了一圈活像哭了一整晚的红肿。
  「你在搞什么啦!受了这么重的伤就快点通知我们啦,笨蛋。真是的!!」
  「这里是医院,小声点啊,真季。」
  听到晶子这句一如往常冷静提醒女儿的话,寺泽却显得十分动摇。
  「不管你怎么喊,也只会害爸爸伤势加重呀。」
  晶子自然而然说完,从纸袋中取出寺泽的衣物排进柜内。
  「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是谁说的?
  为了不让两人多操心,自己明明对医生及来探病的同事千交代万叮咛,不能把自己住院一事说出去。到底是谁这么鸡婆?
  心中浮现疑问,同时也早就知晓答案。
  ——又被她热心的鸡婆救了一次。
  真的是,直到最后一刻都还是爱替人操心。
  「……晶子。」
  大大吸了口气,缓缓开口:
  都替他打点到这个分上,若再不开口说些什么,实在有失为人父的资格。
  寺泽走下床,正面盯着妻子的脸。
  「抱歉,我很清楚我没资格,也不该在这种时候说,但希望你还是让我说。晶子……求求你,再一次……」
  感受到视野一角的真季咽了口口水。
  「再一次……和我重新来过好吗……?」
  「也是,算了,反正就再试试看吧。」
  「欸?」
  令寺泽讶异的是,晶子竟未多做犹豫就答应下来。
  「……你愿意吗?」
  「是啊。毕竟我和真季约好如果由你主动开口,我就会考虑啊。再说……都打点到这个分,好歹我也是妈妈,没办法拒绝啊。」
  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寺泽默默盯着妻子。
  「……我跟你说,我啊,昨晚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所谓的『幽灵』了喔。」
  妻子静静说下去:
  「根本一点都不可怕,没有半点魄力。」
  眼眶湿润地看了真季——以及身旁无人坐的铁管椅。
  不过,晶子眼神中蕴含确信,那里曾经坐着某位爱操心的某人,交互看着椅子和寺泽。
  「真的是吵吵闹闹,累坏我了啊,昨天晚上。只是……被两个女儿哭闹了一整晚,要我还怎么拒绝啊?」
  睽违数年,寺泽终于再度见到妻子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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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月今寰 + 10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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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3-26 18:05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感谢各位拿起本书。我名叫天宫伊佐,很荣幸获得第十届小学馆轻小说大赏「GAGAGA赏」这份殊荣。
  有人说:「鬼魂和妖怪好可怕喔!」
  有人说:「不,果然活着的人类拥有的丑陋欲望才恐怖喔!」
  有人说:「不不,真正可怕的是连得失都不管的纯粹『恶意』喔!」
  ——不不不,通通很可怕好吗!我缩在被窝里发抖写出来的,就是这个故事。
  华志摩同学,其实原本是我其他执笔的校园喜剧中的角色。「总是在教室角落不断啃着满纸袋的鸡翅和猪脚」这种完全不知所云的孩子,没想到一让她来当主角,最后竟成功获奖,实在感慨万千啊。
  好,以下感谢辞。GAGAGA文库编辑部,责任编辑的江桥编辑,客座评审渡老师,真的非常感谢各位在现今趋势中支持这部非主流的故事。
  感谢山内静老师的超美丽插画。多亏了老师,他们才能获得新生。
  漫画家G=ヒコロ々老师,以前看了您的漫画,实在惠我良多。
  现在拿着这本书的各位读者,有了你们,我就能努力下去。
  最后,如今仍徘徊于城市某处「真正的她」。本次将您著名的都市传说随便拿来当成小说的材料,实在非常抱歉,请拜托不要诅咒我,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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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人数 1轻币 +10 收起 理由
古月今寰 + 10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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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6 12:41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翻译,十分感谢
发表于 2020-4-6 16:59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錄入
不知道該不該說貓貓可愛呢?
華志摩同學作為書名,難道下卷還會出現嗎?
发表于 2020-4-7 10:50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十分感谢录入
发表于 2020-4-7 22:30 | 显示全部楼层
插画给人一种拔作00年GAL的感觉
发表于 2020-4-8 00:51 | 显示全部楼层
徐志摩这个名字挥之不去,有点晕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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