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繁体中文

轻之国度

 找回密码
 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2036|回复: 9
收起左侧

[SD文库] 【朝浦】FANG OF UNDERDOG敗犬之牙 01 【台/繁】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20-4-3 10: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na_game_no_life 于 2020-4-3 10:14 编辑

  FANG OF UNDERDOG敗犬之牙 01 獵犬的資格
  ——————————————

  輕之國度×天使動漫錄入組
  作者:朝浦
  插畫:晚杯あきら
  圖源:尔萨姐姐我的爱(柯帝
  錄入:Andromeda (LK&TSDM ID:爱丽丝?莉泽),无语 (TSDM ID:gjf8512)
  譯者:王殷華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天使動漫:www.tsdm.live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楼主| 发表于 2020-4-3 10:07 | 显示全部楼层
  ● 序章 『雨,以及獵犬的前夕』


  當時下著雨。那晚的雨勢,強到雨滴打在地上之後還會高高濺起的地步。
  除了掉落在地、沾滿泥巴的刀柄,以及撐在泥濘地面上,自己滿是傷痕的雙手之外……少年眼中只剩下飛濺的雨滴。
  肺部因為過於劇烈的呼吸而感到疼痛。跳動過度的心臟宛如要停止運作。身體各處也都同樣傳來劇痛。導致全身顫抖的原因不是寒冷,而是痛苦。
  「怎麼了,快站起來。」
  一陣中性的聲音響起,穿著草鞋的腳尖侵入少年視野一角。這隻腳的主人,其手中長刀的細長刀尖亦然。此刻雖是暗夜,但那彷彿本身就能綻出光芒的刀身輕輕一動,以刀尖強行將少年的下巴抬了起來。
  少年眼中映出小個子的男性身影。對方固然也全身濕透,但是,分明同樣在這滿是泥濘之地經歷激戰,此人身上的白色日式服裝卻幾乎沒有污點。男子體格雖偏細瘦,但全身沒有絲毫贅肉,極為精悍。他的一頭黑色長髮貼附在身上,容貌非常端整秀麗,宛如女性一般。
  對方的雙眼,冰冷地俯視著跪倒在地、雙手也撐在地上的少年。
  存在於這股冰冷之中的感情,既不是嘲笑,也不是失望……就只是深不見底的哀傷。
  「站起來,拿起劍。府津羅沒有這種兩手撐在地上的難看招式。你要學狗學到什麼時候?」
  少年以眼神傾訴自己已無力起身。他早已滿身瘡痍。從早上到現在,少年已遭受數百記攻擊,頹倒在泥中數十次。一路戰來,在從幼時便已刻滿全身的數千道傷痕之上,又已增添無數傷跡,即使如此,他還是拚命以雙手支撐,只為了不讓身體倒在地上──要求現在處於如此狀態的少年站起來,自然是強人所難。
  「你是咱的弟弟,既然如此,為什麼你會這麼弱?為什麼要用那種像是懇求的眼神看人?只有喪家之犬才會是這副模樣、才會有這種眼神,你是喪家之犬嗎?你是個只知道悲慘地翻找餿水的落魄傢伙嗎?……開什麼玩笑。」
  兄長起腳踢在少年臉上。
  「到現在,咱已經說過幾萬次,你沒有劍術才能。你是個弱者。但是,你是咱的弟弟,而且也是我等據說繼承了無與倫比的劍豪血統一族的後裔。」
  兄長收刀入鞘,接著抓起弟弟胸口衣服將他拉起來,以額頭頂著對方的額頭。
  「心懷傲氣,成為強者。不只是你,任何人都能做得到。……咱府津羅賴雅,絕不允許你自甘墮落,成為喪家之犬。」
  少年每天揮劍鍛鍊時都已採取毫不留情虐待自己身體般的認真態度。然而,他與眼前的兄長──賴雅之間的差距,卻仍在持續加大。
  少年再過半年左右就滿十七歲,已經不是能夠再依賴「因為是小孩」、「因為哥哥經歷的人生比較長」這類藉口的年齡了。在去年的時候,少年的體格就已經比兄長更為健壯,現在的身高更已經高過對方五公分以上。儘管如此,現在卻還是敗得體無完膚。
  一方面不被允許墮落成喪家之犬,一方面卻也無法與兄長比肩。
  這樣的閉塞感與虛無感,和雨滴一起籠罩著少年。
  ──想要變強。希望能夠擁有足以讓自己擺脫兄長、擺脫一族束縛的強悍……。在昏迷之前,少年一心一意如此期盼。
  
  
  ○
  
  
  當時下著雨。那晚的雨勢,強到雨滴打在地上之後還會濺起,即使撐著傘,膝蓋以下也會濕透的地步。
  在撐著傘的男性面前,兩名引路人正運用世人謳歌為「邪惡諸神之遺產」的能力,陸續斬落外型類似巨大烏龜般怪物的肢體。
  比附近所有樹木都更為巨大的怪物,其實是古代人在大戰時投入戰場的,名為「鵺」的生物兵器。
  鵺是一種攻性生物,形狀相當多樣化,體型也大小不一……在諸多鵺之中,眼前這讓人需要仰望的鵺,算是相當大型的。不過,照現況來看,應該不需要費太多精神就能順利將之解體吧。
  男子不知道這是兩名引路人中哪一人的能力,只是先看到四周散落許多藍白色光芒碎片,然後,鵺那看似堅硬,讓人聯想到昆蟲的十幾條腿,隨即接二連三遭到無形的刀刃切斷。
  鵺從甲殼中伸出來的,模樣與人頭十分相似的頭部發出怒吼。一個光頭男性跳向怪物頭部。這個赤手空拳的人物,輕而易舉跳上十幾公尺的高處後,朝著巨大怪物的頭部揮出拳頭。他的手在剎那間閃過藍白色光芒,當拳頭擊中怪物頭部時,猛烈的衝擊波隨之發生,一舉轟散了四周的雨滴、空氣,以及鵺的頭部。
  即使是站在相隔百餘公尺處,手中持傘的男子,傘面也在一瞬間遭到衝擊波破壞,手上只剩下一截傘骨。
  鵺的頭部有大半遭到破壞,先前還不停蠕動的身體,此刻已經變成只會抽搐的肉塊。
  「大隻的殺起來就是比較輕鬆。我試試看能不能打碎牠的背……打碎那個甲殼。準備開始驗屍吧。」
  不知何時,一個下巴留著鬍子的男性出現在持傘男子身旁,拋下這句話後便飛上空中,將手伸向所有肢體都已經遭到砍斷,頭部也被擊潰的鵺。
  男性的手掌前方出現藍白光芒,()()()()()()()()()
  手中雨傘只剩下傘骨的男子,以他的眼力只能勉強辨認出〈斬〉這個字。
  隨後,聳立在男性面前宛如小山般的甲殼,伴隨著巨大聲響與衝擊,從正中間斷成兩半。由於甲殼非常巨大,男子本以為會爆出難以想像的漫天血花,但他的預料並沒有成真,幾乎沒有迸出多少像血的液體。
  男子丟掉只剩下傘骨的傘,走近已經完全死透的鵺屍體。
  他擠進剛剛才出現的肉塊山谷之間,窺探怪物的體內構造。
  「唔,雖然擁有如此巨大的軀體,但果然同樣沒有看來像是能夠運作的內臟、生殖器等。這隻鵺既不是從大戰時就存活到現在的,更不可能是那些鵺進行生殖行為而留下的後代。……這是最近才製造出來的。」
  光頭跟下巴蓄鬍的男性各自站在分成兩半的甲殼上,以不帶感情的眼神低頭看著如此斷定的男子。
  「經過千年以上的時間,是嗎……。」
  「作判斷是上面的事情,我們只要負責報告就好,收隊吧。……在這之前,看起來也不像有毒的樣子,我們就把()()()打爛,讓它回歸大地吧。」
  光頭男性說完這句話就一拳打在半邊甲殼上,下巴蓄鬍的男性也同樣將手掌貼上自己腳下的甲殼……雙方都發出藍白色的光。光頭腳下的甲殼彷彿被炸彈炸成碎片;鬍鬚男所踩的則是變得粉碎,四處飄散。
  等到光芒消失時,剛才進行驗屍的男子四周,已經沒有任何大小超過人頭的肉塊了。
  「不管看多少次,()()的能力都實在非常驚人哪。」
  兩名引路人──陣士們降回地上,提起放在一旁的行李,在雨中步入森林。
  「這次的案例剛好是第十個……不可能只是普通的偶然。而且又都是這種大個子……。」
  「我說過,判斷就交給上面的人吧……搞不好()()做出判斷了哪。『()()()』從下期開始創設的特別職位,自然不可能沒考慮到這一點。」
  「……()()()()()()啊,這條路可不好走哪。」
  下巴蓄鬍的男性不快地說出這句話後,突然和光頭一起停下腳步,並且將剛背起來的行李再次放回地上。跟在兩人身後的男子,因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而開口詢問,但沒有得到回答。直到他再次開口,光頭才終於有所答覆。
  「你最好趴到樹叢裡……不、還是快逃吧。我們到總本山再碰頭。」
  「你在說什麼?你知道總本山離這裡有多遠嗎……。」
  四周傳來奇妙的感覺,男子抬起頭。無數黑色的鳥,邊發出叫聲邊從林中朝天空飛去。
  「……是『鴉』嗎?」
  男子低聲說出這句話,光頭跟鬍子同時回以「沒錯」……然後事情就發生了。
  連不過就只是個普通研究者的男子也能感受到,四周的空氣出現劇烈變化,緊繃到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地步。之後,林中樹木宛如遭到巨人踩踏一樣,陸續朝自己等人所在的方向倒下,如同海浪般湧近。然而,此刻既沒有衝擊波也沒有爆炸聲,就只有樹木像骨牌一樣倒過來。
  彷彿像是在搭配這副不合常理的光景一樣,十幾道黑影無聲無息地在地上奔馳,另外,同樣數量的影子也在沒有振翅之類舉動的情況下,從空中逼近。
  「……真是,不過稍微打得誇張一點就馬上來啦。」
  「這條路可不好走啊,()()()()()()()()了。」
  陣士們再度讓自己的手浮現藍白色光芒,發動了能力。
  爆炸聲、巨響,以及衝擊和隨之噴濺而出的大量鮮血,連天空中的烏雲都受到震撼。
  「……這就是()的力量、陣士的戰鬥嗎。看來『諸神之力』這個比喻也有幾分真實性哪。」
  在化為戰場的森林中,男子邊跑邊如此喃喃自語。
 楼主| 发表于 2020-4-3 10:07 | 显示全部楼层
  ● 第一章 『最終測驗』


  離開故鄉後一個月,在這條似乎沒有盡頭的道路上,少年有時徒步、有時搭船、有時則乘坐馬車。最後抵達的場所是蒼鬱而廣大的森林宛如禮服般覆蓋其上的一座山峰。
  世人稱該處為「總本山」,陣士們在那片土地上聚居、生活,就如同國家一樣。花費一整天時間,穿越幾乎未經開墾,仍有各式各樣野獸在其中自由來去的森林後……出現在眼前的是圍繞著整座山,高度超過二十公尺的巨大綿延城牆。城牆四周有著像是護城河的河渠,少年朝其中窺探,發現河水十分清澈,還有魚在裡面游動──就在此時,一條大魚突然躍出水面,並且就此升上天空高處。
  少年注意到魚的口中有釣針,細細的釣線從針上一直延伸出去。
  他一路追著飛上天空的魚望去,發現在城牆上方,有個手中拿著釣竿的人物。
  「喔喲、對不起。沒注意到有人,讓河水濺到你了嗎?」
  對於來自城牆上方的聲音,少年一邊回以「……沒有」,一邊擦了擦臉。
  雖說現在還是秋天,但畢竟是山中的水。濺到臉上的水滴就像冰粒一樣冷,但少年並不打算向對方抗議。即使今天換成遭到他人投擲石塊,少年多半也還是如此的反應吧。
  在魚消失在城牆之上後,有一道人影宛如取代魚影般出現……對方從城牆上跳了下來。城牆頂端距離地面超過二十公尺,而且這個人物還不是朝著河流跳落,而是越過河流,朝地面落下。
  少年這時自然也無法繼續保持冷靜,為了想要接住飛向自己的人而不假思索地伸出雙手。
  這樣的高度、人類墜落時的速度、重量……不需要計算也能知道,跳下來的話不可能平安無事,對於「如果自己被壓在下面的話會變成怎樣」這件事,少年也能夠想像得到。
  然而,即使如此,少年還是朝著飛向自己的人伸出了雙手。
  就在少年雙手即將碰到墜落者的瞬間──他的眼前突然爆出一大團藍白色粉塵,接著一陣狂風席捲而過。
  「你是什麼人啊?」
  對於叼著菸草、滿臉鬍渣,靜止在空中的男子,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少年抬頭望著對方。
  「那你又是……原來你是陣士啊。」
  飄浮在少年眼前的男子,雖然衣著並不是很乾淨體面,但卻沒有絲毫貧困氣息,給人一種相當奇妙的感覺。在少年看來,對方的年齡應該還不到二十五歲。
  男子脖子上掛著一副方方正正的防風眼鏡,由於身穿似乎也像是禦寒衣物的寬鬆皮製長褲與外套,所以猛一看會讓人以為是個壯漢,但只要留意臉型、脖子等處就可以發覺,對方其實應該算是相當瘦的。
  男子臉上的柔和、親切表情……讓人想到相當親近人的狗,或者說像是個男孩。
  「這座城牆的內側就是總本山,裡面住的都是陣士,所以我當然也是囉。……不過,看到有人從高處墜落時,毫不猶豫就試著要去接住對方的男人,肯定不是普通人。你是什麼人?」
  「……我為了成為陣士而來到這裡。」
  「啊、這樣啊,又到這個時期了嗎。……哦?你身上還真是有不少傷痕哪,而且都是舊傷……從體格的()()()來看,似乎也不像是奴隸。經過鍛鍊而獲得的勳章嗎?」
  少年急忙拉起長袍上的連身帽,遮住了自己的身體。
  刻畫在身上的無數傷痕,就像是恥辱的痕跡一樣,少年不希望讓別人看到它們。
  「我本來認為你肯定是鴉派來的人,看這個樣子,應該是我誤會了。……就當是害你被水濺到的賠罪,讓我帶你到()()去吧。我叫做『空』,抓好囉。」
  仍然跌坐在地的少年戰戰兢兢地握住空伸出的手。之後,四周突然泛起藍白色粉塵,少年頓時被拉了起來──直到()()()()
  ──兩人正在翱翔。空抓著少年的手,越過二十公尺高的城牆、森林,一口氣直衝雲霄,達到足以俯瞰座落於城牆後方山坡之上都市的高度。
  「空、空!等、等一下……!!」
  「哈哈哈,我就是喜歡像你這種會害怕的傢伙哪。……這就是陣士,就是陣的力量。你正打算要做的事,就是犧牲自己今後的人生來換取這個禁忌之力。」
  空飛行起來毫不吃力,宛如全身上下都沒有承受任何負擔般地飄浮、飛行。然而,少年的身體則理所當然地仍然受到重力牽引,只是吊掛在空的手上而已。少年不由得更加用力地握住了對方的手。
  「難得有這樣的機會,你就好好看清楚吧。沒能當上陣士的話,可沒辦法看到總本山裡頭是什麼樣子的喔。」
  少年一邊飛翔,一邊滿心恐懼地往下看。這是他有生以來首次經歷這種體驗。
  腳下什麼都沒有,自己正處於天空之中──這是沒有翅膀的人類絕對不可能目睹的,屬於神的光景。
  在距離少年腳尖達到數十……不,已經超過一百公尺以上的場所,有座與森林一同覆蓋在山峰表面的巨大都市。其中有著許多豪華住宅,看來就像是哪個國家的首都一樣。往山坡高處看去,還有好幾座應該是古代文明遺物的長方形高塔──人們稱之為「大樓」的建築物。山頂上矗立著一座像是受到這些建築所圍繞的巨大城堡。
  雖然少年是初次見識到像這樣充滿古代遺物的都市,但「從空中眺望街景」這件事本身才是最為刺激的經驗。由於這時唯一能依靠的事物只有空的手,少年固然對此感到不安,不過,陌生的力量、陌生的光景更讓他的內心震撼不已。這股力量,肯定不是人類會有的力量,而這名叫做空的男子卻能運用自如……宛如翻開一本新書、穿上一件新衣服一樣……此刻少年心中充滿這種「似乎有什麼事情即將開始」的感動。
  
  相對於街景存在一種奇妙閑靜感的區域,空稱之為「入口」,正在前往的另一處場所則充滿活力。
  在巨大城牆之外,連結外部與內側的巨大城門前方,有著一片廣大的市街。只有這個熙來攘往、人聲鼎沸的地方,與少年在旅途中見識過的都市有著相同的建築、相同的活力。
  「那裡是總本山的大門,緊鄰大門外側的地方……那裡就是全世界金錢流通最旺盛,就連高級到嚇死人的超高級品也有人在賣的『商業區』。雖然有些人會把商業區也視為總本山的一部分……總之,這裡是普通人與陣士雙方都會進進出出的特殊區域,同時也是你接下來要度過三個月教育期間的地方。」
  空一直飛到一處旁邊附設有像是體育館的場所與運動場,特別巨大的四層樓建築前方,這才終於讓少年再度與大地重逢。雖說這段空中浮游的過程只有幾分鐘,但當少年雙腳踩到穩固的地面時,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兩腿一軟,癱坐在地。
  「眼前這棟巨型建築就是學校,快去辦好入學申請吧。……再見囉。」
  眼看空似乎又要飛走,少年慌慌張張地打算向對方報上自己的姓名,然而……
  「你現在的名字沒有什麼價值。……入學審查結束之後,如果我們又在哪裡碰到的話,到時再報上名字吧。」
  留下這句話之後,空的臉上再度浮現柔和笑容,隨即轉身朝著之前撿起少年的場所飛去。少年心想,空或許是回去繼續釣魚了吧。
  在四周來來往往,看似商人的許多路人注目之中,少年讓自己癱軟的身體振作起來。接著看向先前與空交握的那隻手,緊緊地握起拳頭。
  為的是讓自己不會輕易失去對於初次親身感受到的陣士、陣之力的感動。
  少年就這樣在握緊拳頭的情況下,走向空稱為學校的建築。穿過敞開的巨大門扉後,眼前是一般可能會稱之為中庭的廣場,其中有著手持大劍,一絲不掛的巨大男女銅像。少年穿過銅像之間,往校舍走去。
  『汝是否期望成為裸之大劍?唯有心懷如此覺悟者,方可開啟此門』
  門上刻有這樣一段文字。少年認為,這裡寫的「裸之大劍」,應該就是指陣士吧。所以,少年刻意以先前與空相握的那隻手推開了門。……在門後的櫃檯處,坐著一位老紳士。
  「……我來這裡成為陣士。」
  「我需要為您施打試劑。成為陣士的關鍵並不在於才識或努力,而是身體的適性。……您已經用過在市面上流通的試劑了?是的,能夠來到這裡的人,大多也都和您一樣。然而,那種試劑其實是毒性已經減弱到極限的物品。現在要為您施打的,則是很可能會使適性未達標準者面臨生死關頭的藥物。請問是否已做好心理準備?」
  眼見老紳士從櫃檯下取出注射器,少年也將揹著的行李放到地上,脫下長袍,伸出滿佈傷痕的手臂。
  少年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他過往遵行的,便是不會對失去生命有所猶豫的生存之道,不但兄長施以激烈鍛鍊要求少年如此,他本身也這樣期許自己。
  看著注射器中的透明液體緩緩進入體內,少年開口詢問。
  「我聽說,這裡到現在都還保有古代的醫療技術。」
  「是的。就像陣的技術一樣,這座山裡有著各式各樣仍然能夠正常運作的古代事物,醫療技術也不例外。」
  「……我身上的這些傷痕,有辦法消除掉嗎?」
  「由於我不是專家,所以不敢斷言。不過,世界各地有許多病患、傷者為尋求這裡的醫療技術而造訪此地,其中大多數人日後離開時都帶著笑容。因此,如果只是要消除傷痕的話,相信並不困難。」
  與兄長一起度過的時間、屈辱的痕跡、令人想要詛咒的血之束縛……這些,在此地都將能夠加以抹消。少年心想,光只是得知這件事,這趟旅程或許就已經不虛此行了,而且自己手邊也還有點錢。
  等到注射器內空無一物後,少年就在櫃檯前盤腿坐下,等待藥物流遍全身。他保持這個姿態,一動也不動地冥想了一小時。
  經過一段時間後,老紳士開口對少年說話,並且以他滿是皺紋的手測量對方體溫。少年只有輕微發燒。老紳士表示,倘若是缺乏適性者,此刻多半已經因高燒而陷入神智不清狀態,幾小時內便會死亡。
  「那麼,請您填寫這些文件中的必填項目。……註冊費?學費?不不,沒有這個必要。實際上反倒是校方還會以每周一次的頻率,提供生活費供學生使用。」
  聽說陣士們能夠憑藉其能力,以幾近貪婪的態度賺取莫大的金額,擁有足以自由操控世界經濟的龐大資產,這個謠傳說不定是真的吧。少年一邊這麼想,一邊準備動筆填寫資料……但是,文件上需要填寫的卻只有姓名、年齡與目前是否患有重大疾病、慢性病等簡單內容。不僅如此,在姓名欄位處還有「請盡量避免填寫本名」的注意事項。
  少年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於是對老紳士投以尋求協助的視線。
  「陣士隨時都處於威脅之中。因為名字而洩漏出身,導致親朋好友遭到殘暴者蹂躪、殺害的例子也絕不罕見。……話雖如此,但依然有許多膽識過人之士選擇填寫過去所用的名字。」
  自己的大哥肯定不可能會遭到虐殺吧。如果有人辦得到的話,我甚至還想見識看看哪──少年帶點諷刺地如此想著。
  不過,如果「不寫本名」是比較常見的情況,少年也無意打破慣例。
  「什麼樣的名字……會比較適合呢?」
  「我想您只要寫下()()()()()就可以了。其中不需要寄託著什麼特別的含意或願望,只要是符合您自身感受,能夠用來指稱自己的發音……這樣的名字就可以了。」
  少年閉上眼睛,宛如冥想般,捫心自問自己的名字。
  從兄長、血之咒縛中獲得解放,可以獨立自主的少年──不,獨立自主的男性,真正成為一個「個人」的自己。適合用來指稱這個人物的名字是、發音是──。
  1
  「亞爾克……喂、亞爾克。你這傢伙,現在明明是畢業典禮,居然還敢給我打瞌睡啊。」
  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我猛然睜開眼睛。宛如演說般的訓詞還在繼續。
  
  
  ──名為「日本」的國家,在末期創造出各式各樣的技術,極盡人世榮華。其中最為卓越者……莫過於我等能夠自由運用,各位也試圖掌控的技術「陣」。
  相信在場諸位都很清楚,陣曾經是引發世界大戰的起因。強大到輕而易舉便可改寫世界地圖的陣之力……。世界遭到這股力量破壞殆盡。為了對抗陣之力,許多國家不惜拋開倫理觀念投入研究,但即使竭盡全力,最後還是只能藉由對自身遺傳基因進行改造的人工手段,在有限範圍內獲得一般認為只有日本人天生具備的陣之適性。
  日本毀滅了世界,世界也消滅了日本……縱使現今距離那場大戰已經超過千年以上,但例如投入戰局的生物兵器「鵺」之威脅等,戰爭的傷痕依然十分鮮明。
  正如各位所知,我們的文明一度退化到接近石器時代的程度。世界之所以得以復興到今日這種過去稱為「中古時代」的文明水準,同樣也要歸功於陣的力量。然而,即使有過如此貢獻,現在我們依然未能從人們的記憶中抹去過往導致世界瀕臨崩壞的事實、對強大力量所懷有的敬畏,以及對於利用這種力量的厭惡感、背德感。不只是對於「陣」這個力量本身,對於加以運用的我等,以及未來的各位,同樣也都是如此──。
  
  
  根據站在體育館講台上的陌生男子演說內容,我知道自己站著打起瞌睡的時間大概就只有幾秒而已……但是,看來這幾秒剛好就不幸地被體育老師發現了。
  「現在可是順利結束三個月的教育期間,期末筆試也合格的人才能參加的畢業典禮哪。真是,未免太缺乏敬意啦、敬意。你這個蠢才。」
  體育老師輕輕鬆鬆就把不久前剛度過十七歲生日,透過健康檢查得知自己已經長高到一百七十六公分的我,從一百多人的隊伍中給拖了出來。雖然我算是高瘦型,但從以前開始就相當健壯,所以應該比外表看來要重上許多才是……。這個體育老師的身體也相當結實──我坦率地這麼想。
  這個體育老師應該也是陣士吧,()()()()()()()()()()()()()()
  我被帶到體育館外不遠處的洗手台前,聽完一陣近在咫尺的怒吼後,接到「洗把臉後就回到隊伍」的指示。
  我目送體育老師的背影離開後,無奈地轉開水龍頭,拿下眼鏡以冷水潑臉。
  在這裡也能夠聽到訓示的聲音。講者大談陣是如何恐怖,又是如何有用的力量……世人對陣士採取多麼強烈的疏遠、畏懼態度……即使如此,對這個世界來說,陣的力量無論如何都有其必要,同時也是人們追求的對象……等等等等。
  這些內容既是大家都知道的常識,加上訓詞本身好像也跟三個月前的入學典禮一字不差,聽起來會想睡也是當然的。
  「三個月了嗎……那時我的身體還是……。」
  那個時候,我身上還有著無數原本被認定一輩子都不會消失的傷痕,而且也跟現在正好相反,完全不習慣「亞爾克」這個名字。
  我讓鏡子映照出自己洗過冷水的臉。鏡中的臉孔沒有傷痕,而過去就連自己都能清楚感受到的卑躬屈膝氣質也已不再那麼顯著,成為一張有模有樣的男性臉孔。在來到總本山後第一次踏入的,叫做「美容院」的地方剪的這個髮型,看起來也很清爽帥氣……應該是吧。
  自從傷痕消失後,我才首次覺得喜歡自己的長相。
  我用外套下緣擦乾臉上的水氣,重新戴好眼鏡。
  眼鏡本來是我剛進學校時,為了讓臉上的傷痕在消除前不致於太過引人注目而買的,但或許是太過用功的關係,現在已經換成了有點度數的鏡片。
  反正都已經出來了──我打算在這裡待到訓詞結束再回去,所以開始重新綁起了完全沒有鬆掉的運動鞋鞋帶。在老家的時候都是穿草鞋,這個據說用到古代技術製作的「運動鞋」,比草鞋要好穿得多……雖然價格也非常昂貴就是了。
  不只是運動鞋而已,現在我穿在身上的日本風格外套、長褲,全部都是在這個城市裡買的。從故鄉帶來的東西,絕大多數都在傷痕消失的同時被我丟掉了。
  我已經重生了──我再次看向鏡子,對著鏡中的自己這麼說。
  雖然還沒有獲得陣的能力,但這三個月來一直在學習據說陣士需要知道的,關於毒藥及陷阱的知識、化學、物理、人類的歷史等文理課程……同時也持續接受做為教育課程一環,為了讓身體變得能夠接受陣的藥物注射。雖然這件事讓我的體力變得像小孩一樣,但據說日後會隨時間與訓練狀況而慢慢恢復,所以應該不需要太過擔心吧。
  鏡中人物已經不再是一族裡的落伍者,而是名叫亞爾克的年輕陣士。
  「……嗯?怎麼啦?」
  訓詞好像已經結束,同時從體育館中傳來吵雜聲。我回到體育館一看,發現其中包含男女老少,人數約一百人的學生們大多議論紛紛,或者是在窺探周遭動向般彼此對望。
  學生之中雖然以十來歲的年輕人居多……不過由於入學資格沒有任何限制,所以大家的年齡、性別、膚色或髮色都絲毫不具統一性。服裝也是如此,既有充滿某地民族色彩的打扮,也有人像我一樣穿著在這個城市買到的古代人服裝。另外,學校當然也還是會配發制服,所以也有穿著制服的女生──雖然男女都有自己的制服,不過老實說,以外型設計而言,真的不太適合穿在超過三十歲的人身上,所以校方也沒有硬性規定必須穿制服。再來就是幾個幾乎全裸的男人……這樣一群確實會讓人相信是由世界各地聚集而來,各式各樣即將成為陣士的人,現在都相當慌張的樣子。
  因為不知道發生什麼事而停在原地的我,這時突然感到一道視線。轉頭望去,視線來自一名像是被埋沒在人群之中的少女。那個有著大大的狐狸耳朵和尾巴,身穿日式服裝,看來應該還不到十五歲的女孩,正以黃金色的雙眼注視著我。記得她應該是別班的學生吧。或許是班上有她認識的人之類的,這個女孩偶爾會來到我們班的教室──因為外表有點醒目的關係──所以對她多少有點印象。
  在我和那個似乎有點冷漠的女孩對望不出多久,體育館內響起了「安靜!否則殺了你們!!」的聲音。我朝台上望去,看到一個右眼被一頭飄逸金髮遮住的女性正在大喊。
  總本山的領導者是據說憑一己之力便足以破壞世界的傳說級陣士,人稱「睡美人」,而台上的女性就是這個人物的搭檔。記得好像是叫做伊莉絲吧。
  「大家都知道,我們陣士在行動時通常都是兩人一組。因為陣士隨時都可能成為暗殺對象,姑且不論總本山內部或商業區,單獨外出旅行時總是伴隨著危險。為了盡可能減少這方面的風險,同時也是為了能順利將情報帶回總本山,搭檔是非常重要的。這點即使是你們也不例外。我再重複一次──現在開始,跟自己中意的對象組成兩人組!!」
  ──不會吧!?這段驚天動地的發言,幾乎讓我嚇軟了腿。感到恐懼的身體,本能地想將手伸向腰際,不過我忍了下來。這是以前帶著刀時養成的習慣。
  她說,跟中意的對象組成兩人組……?這話可不是開玩笑的,三個月來,我幾乎沒有交任何朋友,比較熟的,大概就是蕎麥麵店的大叔們吧?這玩笑未免太不好笑了。
  ……陣士通常都以兩人為一組行動的事,我當然也知道。
  可是,我一直以為這是由總本山那邊根據雙方個性、能力之類來安排的……這、這算什麼啊,中意的對象!?
  「大家會不知所措也是無可厚非的,但是不要太過驚慌。……的確,在入學典禮上說出『為了避免洩漏個人資訊,包括同期的同學在內,跟任何人都不要太過親近』這種話的人,正是我本人。但是,我可不記得自己說過要你們不去留意、不去觀察其他人。身為陣士,洞察力是理所當然必須具備的能力。」
  對我來說,這段和一般所謂的學校大相逕庭,不會有人要求要與其他人有所協調的學校生活,原本是非常輕鬆愜意的……沒想到最後會碰到這個問題。
  「接下來是三個月的停課期間,在這段時間內,你們可以自由行動。可以去找搭檔,要回故鄉再次確認自己的決心也不錯。……現在還有可能回去過普通人的日子。陣一旦進入身體後就不可能消除,需要做好心理準備。雖然能夠獲得絕大的力量,但相對地,在總本山之外的地方就不能再有任何鬆懈,最好抱有『城牆之外就是與死亡為伴的世界』這種心態。」
  心裡產生了想要逃跑的衝動。我無法想像自己與某人並肩奮戰的光景。
  「現在開始進行最終測驗。術科檢查將在這三個月的停課期間結束後舉行,你們要在這之前決定搭檔,並且向總務部提出申請。你們應該都知道,總務部既不是位於校內,同時也不在商業區,而是在只有陣士才能進入的高牆後方……城牆之內。……也就是說,利用休假期間,()()()()()()()()()()()。要選什麼樣的陣,也得仔細想清楚。好用的陣、不好用的陣、雖然很難掌控但上手後就相當強力的陣……雖然有各式各樣的陣,不過起初因為身體還不習慣陣,如果選擇太奇特的陣,可能轉眼就會沒命。……聽到了嗎?在這段休假期間,你們要導入多半會用上一輩子的陣,並且選出可以託付性命的搭檔。……關於使陣進入身體的方法,自己去找教職員協助。沒有導入陣的話就是退學,導入陣卻沒有找到搭檔的,()()必須接下悲慘的工作,以上是確定事項。……剛才抱怨的是哪個傢伙!?這是吾主罌粟大人決定的規則!她就是總本山的法律!要你轉三圈學狗叫就乖乖地汪汪叫!有意見的人,要不要我當場敲破你的腦袋啊!?」
  她說的「罌粟大人」,我記得應該就是睡美人的本名吧。
  「話就說到這裡。那麼,接下來是最後一堂課。讓你們見識見識所謂的陣,還有陣士,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包含我在內,所有人都依照指示來到了運動場,看到一個光頭男性與一個下巴留著鬍子的男性。
  「喔、這些就是這一期的入學者啊,大多都還滿年輕的哪。」
  「少說廢話了,不然待會伊莉絲那傢伙又要發火囉。」
  節制一點喔──在伊莉絲說完這句話後,光頭就以飛快的速度朝地面揮出帶著藍白光芒碎片的拳頭。隨後,以光頭為中心的範圍內發生爆炸,大地也隨著巨響而震動。
  許多學生因為直接受到爆炸的風壓與捲起之塵土影響而發出驚叫,我則是好不容易才能勉強看出沙塵的後方出現了一個深達數公尺、直徑大概有數十公尺的隕石坑。
  身處坑底,也就是爆炸地點中央的光頭,頭也沒抬,就在粉塵之中宛若舞蹈般衝了出去。當我還在想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的時候,粉塵就已經遭到某種東西連續劈開了。看起來簡直就像是有個透明的劍士正揮動著巨大長劍,砍殺空氣本身一樣。
  在粉塵出現一道特別大的裂縫的同時,無形的刀刃也已砍入了地面。我不知道那裡是不是存在水脈或埋有水管之類的,不過總之就是有大量的水噴出,讓粉塵變得沒有原本那麼濃密。
  「……上面嗎。」
  那個狐耳女孩,不知何時來到了我的身邊。因為她以一副不怎麼關心的表情仰望著天空,所以我也漠然地同樣將視線往上移。下巴留著鬍子的男性,正以全身處於藍白光芒碎片包覆的狀態下浮在空中,朝著粉塵張開手掌。
  對方從掌中一波一波、斷斷續續地放出藍白色的光之碎片。看起來像是每次發出光的時候,粉塵就會遭到劈裂的樣子。
  「鬍子應該是一邊對自己使用〈飛〉,一邊運用〈氣〉跟〈斬〉吧……。至於光頭……是什麼呢?至少用到了〈爆〉的樣子。」
  就在狐耳少女如此自言自語的時候……響起了伊莉絲的怒吼。
  「你們是傻了啊!?誰說要像平常一樣戰鬥的!?我不是說要節制一點嗎!站在這裡的都是大外行,給我用比較簡單的方式運用連他們都能理解的陣!小心我殺了你們喔!?」
  隨著伊莉絲的怒吼,原本分別在地上與空中戰鬥的兩名陣士,頓時停止行動。
  飛在空中的鬍子降落到地面後,在出現半圓球狀凹陷的運動場底部和光頭討論了一陣子……接著再度與對方拉開距離。
  「看招,這正是我的陣之力?。」
  鬍子在發出沒有幹勁的喊聲的同時舉起了手。手掌處隨之出現以藍白光芒圍成八角形框線的〈石〉字樣,接著又覆蓋上了一個〈飛〉字。當他放下舉起的手,以之碰觸地面時,發光文字就碎裂成無數光之碎片,陸續被吸入土中。
  然後……拳頭大小的石頭就以高速從地下衝出,朝光頭飛去。
  在學生們「喔喔!」的喊聲中,光頭左右晃動頭部,輕鬆躲過了飛石。
  光頭以悠然自若的姿態,用指尖觸碰從坑底噴出的水……這次換成他的手前面出現發光文字,分別是〈水〉、〈彈〉和〈擊〉。
  「我這邊也要反擊啦?去吧,我的陣????。」
  光頭使之浮現的文字,在碎裂後融入水中。摻有泥土的混濁泥水突然浮上空中,形成球體,以驚人的速度射向鬍子。
  這次輪到鬍子在閃過攻擊的同時讓手前方浮現〈土〉、〈劍〉字樣,然後碰觸地面。在這之後,他從地下抽出一把漂亮到簡直會讓人以為是事先就在土裡埋好的茶褐色長劍。
  手持土劍的鬍子朝光頭衝了出去,而光頭也像是準備迎擊般擺出架勢。後者的手上有把略帶混濁的半透明水製棍棒。
  兩人都朝對方揮出一擊,土與水的武器相互撞擊,水棍被輕鬆砍成兩截。
  「果然還是不行……哪!」
  光頭馬上拋開被切斷的水棍,接著就朝揮動土劍的鬍子伸出手掌。〈水〉、〈爆〉兩字迅速閃過,剛才被砍斷的水棍突然爆開,把鬍子跟他手上的土劍一起炸飛了出去。
  你搞這招太奸詐了吧!?──在鬍子的喊叫聲與光頭的笑聲中,伊莉絲假咳兩聲,讓我們這些學生的注意力轉向她。
  「現在看到的,就是你們想要取得的『力量』。畢竟這裡是學校,所以他們已經非常收斂了,不過,達到我們這種境界的陣士,還能夠運用更大規模的陣。……注意聽好,陣是可以操控世間萬物的命令,是能夠隨心所欲運用森羅萬象的力量。這也是人們將陣稱為神之力的理由。雖然說腦袋比較靈光的人,看過剛才的場面之後,應該就已經掌握了陣的基本用法,不過──」
  所謂的陣,始自於將自己想運用的「漢字」導入體內之行為。陣士可以用生命力做為代價,換取能夠運用進入體內的漢字含意之能力。
  陣的基本原則是〈對何物〉、〈以何種方式〉、〈做何事〉,像這樣將多個陣加以組合──這種行為稱為對陣進行「堆疊」──來發揮其力量。因此,只有單獨一個陣時,通常無法發動。
  就像剛才兩位陣士展現的運用方法一樣,以〈石〉、〈飛〉讓石頭飛向遠處,以及用〈水〉、〈彈〉、〈擊〉擊出水彈等,這些都算是基本用法。
  因此,新人至少有必要導入兩個或三個陣。但是,由於陣在沒有使用時也會持續吸取某種程度的生命力,沒經過鍛鍊的新手,倘若同時導入多個陣的話,往往會變得連起身行走都有困難,最糟的情況更可能會喪命,所以建議分次慢慢導入。
  話雖如此,不過就像人們常說的一樣,陣也有「輕」、「重」之分,每個陣會消耗的生命力程度多寡不同,只要好好挑選,想一次導入多個陣也是有可能的。
  必須注意的是,要使陣進入身體時,需要透過()()的方式來達成。為了使身體能夠接受陣,需要先注射毒性相當於毒藥的藥劑作為準備,接著將溫度達到數百度的烙鐵按在肌膚上使之固定,這樣才能擁有一輩子不會消失的陣。……也就是說,如果沒有想清楚就導入,日後勢必會後悔。
  另外,在使用陣之前會先浮現藍白色的文字,這個階段稱為「發現」;文字碎裂,實際發揮效果的階段稱為「發動」。剛才兩位陣士一開始就突然使出全力時,你們之所以會什麼都看不到,那是為了避免讓對手得知自己用的是什麼陣,越是老練的高手,處於發現階段的時間就越短。
  結束這段說明後,伊莉絲對著直到現在都還在隕石坑底部戰鬥的兩人發出「停手」的指示。
  「這一期,總本山只徵求針對戰鬥特化的陣士。雖然總是處於人手不足狀態的醫療、通訊部門也接受應徵,不過志不在此的人就先導入能夠用來戰鬥的陣吧。理由自己給我去調查或推測。……無論如何都不想這麼做的人,因為畢業資格能夠維持五年,要等到下一期也是個選擇……醜話先說在前面,選這條路的話,()()()()()()()。包括這番話的理由在內,一切交由你們自行判斷。……畢業典禮到此結束,現在宣布解散。期望經過三個月之後,我們能夠以陣士、以同志身份再度見面。」
  伊莉絲隨著藍白光芒浮上空中之後,像是又想起什麼事情似地,低頭看向我們。
  「雖然你們還不是陣士,但畢竟是有可能成為陣士的人。商業區還無所謂,不過一旦離開總本山就要提高警戒,有可能會成為暗殺目標。……雖然我們是『裸之大劍』,但現在的你們甚至連劍都還沒拿到手,也就是單純的赤身裸體而已。」
  希望大家能夠盡早擁有運用良陣之力──留下這句話之後,伊莉絲就從我們的面前消失了。
  2
  從出生到現在,我從來不曾有過可以稱之為「朋友」的對象。從懂事開始,我就已經在揮動真刀。雙親過世,眼看道場快要撐不下去,大哥於是挺身而出,試圖重振道場時,我在旁幫忙,就算有空閒時間也會被逼著學習讀書寫字……即使沒有這些事,當我差不多十歲時,不論是臉孔或身體各部位,幾乎都已滿佈傷痕,這種難看、恐怖的模樣,讓其他人都不敢輕易靠近。
  不成材的傢伙、說不定是母親搞外遇而生下的孩子、真的流著府津羅之血嗎?──過去就只是一直面對他人的這些嘲笑、虐待而已。即使日後道場度過危機,許多不同年齡層的人因為仰慕大哥而拜入門下,但那些門生對我依然抱持敬而遠之的態度,我也不許和他們一起練劍。
  你沒有那個資格──大哥是這麼說的。技術當然不用說,就連心靈也還不夠成熟。
  一直陪伴著我的,始終只有屈辱與絕望。
  這樣子的我,真的有辦法找到搭檔嗎……。
  我懷抱著這樣的不安,看向體育館的講台。在畢業典禮結束後,跟我同班,總把自己當成領導者、十分囉嗦的紳助表示「難得有這個機會,大家就來做個自我介紹吧!」,所以現在講台上正處於莫名其妙的自我宣傳時段。
  「喂、小鬼們,現在可不是在相親,公開自己喜歡的異性類型也沒有意義啦。找搭檔的時候,選擇同性是基本原則啊。」
  教職員中唯一留在現場的體育老師,以怒吼般的語調說出這番話。請問是為什麼?──某人出聲如此詢問。
  「陣士隨時可能遭到狙殺,男女組合的話會無法時時處在一起。雖然也有以情侶、夫妻組成搭檔的情況,不過,這種的最後多半都會發生爭執而拆夥。……即使說真正優秀的陣士都是同性搭檔也不誇張。」
  下一位上台的人請把這點也納入考量喔──喜歡扮演領導者角色的紳助,隨即高聲喊出這句話。
  紳助跟我一樣都還不到二十歲,雖然他是男性中少數穿著學校制服,甚至連領口的扣子都扣上,個性似乎相當認真的人……不過不是我想打交道的類型。……話是這麼說,但是,現在上台的,大概三十歲前後的平頭二人組,我也同樣說不出「喜歡他們」這種話。
  「大爺我叫做喬,旁邊的壯漢是丹。雖然我們剛入學就已經決定要跟對方組成搭檔,不過還是想趁這個機會跟其他班級的同學做個自我介紹。我們是──。」
  「──美麗的!」
  兩個幾乎是半裸……更不如說都只穿著一條布料面積非常少內褲的男性,邊發出「喝!哈!」之類聲音,邊擺出各種姿勢,像是在展現自己沒有多少體脂肪的身體。
  我猜他們應該不是想要做自我介紹,只是想找個顯眼的地方向他人展現體格而已吧。……同學們不過一百人前後,居然就有兩個具有這類興趣的人哪。
  下一個!紳助一喊完,隨即有一個少女應聲。一邊用力推擠看似捨不得下台,每走一步都要擺出不同姿勢的喬、丹二人組,一邊登上講台的人物,是個有著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紅色短髮,個子嬌小的女孩。這個女孩的外表看來像個少年,以皮帶等綁住舊衣服的打扮,像是在山林間活動的獵人。
  雖然這一期共有四班,不過因為她跟我同班,所以多少知道一些關於她的事情。
  她的舉動還是一樣異常,走起路來非常流暢,幾乎讓人無法感覺到她的存在。簡直就像是野生動物一樣。只要對武術之類的有點心得,相信都會馬上注意到這一點吧。
  「我叫紅,今年十四歲。在來到這裡之前是跟爸媽一起當獵人。理想的對象是可以開開心心聊天,而且溫柔的人。請多指教。……啊、我的興趣是跟家裡養的一群狗一起上山,然後、這個嘛……。」
  雖然她以帶著濃重口音的腔調,慌慌張張地想要繼續說下去……。
  「紅同學!要上台的話,請先整理好自己要說的內容!」
  聽到紳助高聲大喊,紅回答「啊、對、對不起」之後就沮喪地走下了講台。
  ……就是因為會出現這類情況,所以我才不喜歡這種類型的人。雖然我知道紳助的判斷不無道理,有一百人要做自我介紹的話,確實應該如此……可是,至少可以把話說得婉轉一點吧。
  在紅一邊抓著頭,一邊發出「耶嘿嘿……」的苦笑走下講台時,我們的視線偶然間有了交集。
  在眾人面前遭到批判後,往往會成為大家敬而遠之的對象。可是,我認為這種時候才更應該安慰對方兩句。
  所以,當我露出微笑朝向紅走去之後,她也像是被叫到名字的小狗一樣,以小跑步靠了過來。然後,紅毫不掩飾地用自己故鄉的方言說出「我搞砸了哩」這句話。
  「沒問題的啦,應該吧。我覺得妳已經做得不錯了。」
  「是這樣的嗎?……這個、亞爾卡、不對,亞爾克……同學,沒錯吧?我們同一班。你真體貼。」
  我微微搖頭,與其說是體貼,不如說只是習慣受傷而已。
  「希望妳能找到好搭檔。」
  「嗯……如果亞爾克同學是同性就好了。……不過,其實我已經有了中意的對象囉。」
  誰?──我試著繼續這個話題,紅於是將視線投向人群之中的某個少女。對方正是先前在我身邊自言自語,頭上有著大大狐狸耳朵的少女。
  「……真想摸那個大耳朵跟毛絨絨的尾巴……。……摸起來一定很舒服吧。」
  「妳這人啊……從外表看不出來是這種個性哪。」
  人家也希望自己能有大耳朵跟尾巴啊──紅以悔恨的語氣這麼說。
  據說在古代,為了使人能夠長出獸耳、尾巴等,有人創造出了對受精卵進行處理的遺傳基因改造技術。記得在課堂上聽過「這是一個瘋狂時代的象徵,當時全世界都認為父母親理所當然可以把孩子當成寵物般對待」之類的內容……總之,這種變化原本應該只會出現在當事人身上,即使當事人成為父母生下後代,孩子也會是普通人類外型……但是,在世界大戰時,由於各國不約而同()()()()()()而進行基因改造,導致本來應該會消失的因子變得能夠跨越世代藩籬,繼續存在於基因內部,有可能隨機浮現──好像是這樣。
  「……下一位!怎麼,沒人要上台了嗎!?」
  差不多有三分之二的人做過介紹後,開始慢慢出現沒有人要上台的情況。剩下的,可能都是已經事先得到情報,早已決定搭檔的人吧。再來可能就是像我這種個性灰暗的……嗯?
  「亞爾克同學,你也上台自我介紹一下會比較好喔。」
  紅邊說話邊從我背後推了一把。……總覺得她是個不會讓人感到有什麼隔閡,像狗一樣的女孩哪。
  雖然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聽從紅的建議而上了講台。
  「這個……我叫亞爾克。我是──。」
  ──咦、那傢伙……府津羅……?
  我話說到一半的時候,傳出另外一道聲音。雖然是女性的低語聲,但是,在這個裡面有一百多人的體育館之內,聽來卻意外地非常清晰響亮……至少我是這樣覺得的。
  我頓時說不出話,湧上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本能地看向聲音的所有者。
  ……不只是我而已,會場內一大半人也都是如此。
  對方披著斗篷還拉起了連身帽,看起來很苗條,身旁有個穿著女僕服的隨從。斗篷之下是學校的制服。然後,這個人物撥開連身帽,露出綁成馬尾的金髮,以及似乎相當好勝的女性臉孔。
  這張臉孔……我很熟悉。
  「哎呀,果然沒錯。這傢伙是府津羅兄弟中差勁的那個。」
  就算現在不是在講台上,就算對方是別班的人……我還是知道這個露出不懷好意笑容的少女叫什麼名字。……她是我的同鄉,就某種意義來說,也可以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浜菊憐……妳怎麼……」
  此刻,體育館內的視線幾乎都集中在浜菊身上。她走上前,抬頭看著在台上的我。
  「差不多有兩年不見了吧?……不同班的話還真的不容易知道別班有什麼人呢。哎,你那噁心的傷痕一旦消失,如果不是在這種場合,肯定認不出來吧。……所以呢?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府津羅……呃、你叫什麼名字啊?」
  ──她說府津羅?──是「那個」府津羅嗎?──為什麼會在這裡?──該不會是()()()()()()的吧?──府津羅!?那不就是聽說曾經留下驚人戰績,最強的陣士殺手宗派嗎!
  在體育館的喧鬧中,台上的我咬緊牙關……報出了「亞爾克」這個名字。
  「哎呀,這樣嗎。請多指教囉,府津羅。……雖然你應該已經知道我的名字,不過還是再說一次好了,我叫浜菊憐。搭檔是我的隨從,白妙菊,再次請你多多指教。」
  面對來自體育館各處宛如能將人刺穿般的視線,我低下了頭。但是,這樣一來卻又正好遇上手靠講台,抬頭往上看的浜菊那不懷好意的眼神。
  因為無法忍受而拉起視線後……遭遇到無數疑懼的眼光。就連紅也以不安的表情看著我……這時,我突然感覺到只有一道視線不會帶來痛楚。……這道視線來自那個有著狐狸耳朵的少女。
  我也回望對方的黃金色大眼睛,就像是要逃入其中一樣。
  3
  「於是你就一路哭著逃到我那裡去了……應該就是這樣吧。哎、隨便怎樣都好,總之先吃吧。」
  這裡是位於商業區一角的大眾酒吧某一桌。店員端來的大盤子上,放有兩個足以跟盤子大小匹配的大漢堡,還有附餐薯條和沙拉。
  「才、才不是這樣咧,空。我根本沒有哭吧……啊,我、我要開動了。」
  因為在宿舍時吃的東西都以豆類為主,就算是偶爾的外食──由於要重新買衣服、進行消除傷痕的手術的關係──幾乎也都只吃便宜的蕎麥麵店。……所以,像這樣的餐點讓我忍不住都要流口水了。
  先前的陰鬱心情一掃而空,等空先拿起一個漢堡後,我也將手伸向另一個。手上沉甸甸的重量感讓人雀躍起來。雖然位在漢堡頂端與底部,烤成焦黃色的麵包都已經非常大了……不過,夾在中間的材料卻比麵包還大。這是個炸豬排起司漢堡。超出圓麵包涵蓋範圍之外的厚片炸豬排,與其說是橢圓,其實更接近長方形。像是在誇示自己剛被炸好一樣,幾滴透明的油渣還在豬排邊緣處突出的金黃色麵衣上跳動。
  空一見到衝出學校之後的我,馬上就帶著我來到這家店,並且點了這些東西。……錢當然也是他出的。
  我要開動了──不由自主低聲重覆一次之後,我才朝著漢堡一口咬下。
  麵包的表面酥酥脆脆,裡面則依然鬆軟。接下來,繼續往內……就是天堂了。下排牙齒瀟灑地抵達豬排處,使用大顆粒麵包粉製成的豬排麵衣,銳利到像是能夠刺進牙齦的地步,再加上剛炸起鍋的熱度,簡直堪稱暴力。另一方面,上排牙齒則是處於截然不同的冰涼鮮嫩之中。通過麵包之後,首先遇到的是切得相當厚的番茄。在這之後則是非常薄的洋蔥切片,而且好像還泡過鹽水。帶有些許鹽味的柔軟洋蔥片,沒有屈服於豬排的溫度,依然保有爽快的清涼感。
  當下排牙齒無視於牙齦受到的刺激而繼續突破麵衣,來到厚實的豬肉處時,上排牙齒也已經將豬排納入了射程之內。沒錯,抵達了位於洋蔥下方,貼附在宛如劍山般的豬排麵衣之上,已經完全溶開的起司片所在處。起司很熱,熱到嚇人的程度。不過,我還是就這樣咬了下去。肉。這是豬的里肌肉。潛藏在起司之下的醬汁香味,隨著滿溢而出的肉汁,一同縱身跳進我口中。
  宛如要逃離那激烈的熱氣似地,我咬斷了肉。嘴唇同時感覺到番茄的冰涼與豬排的滾燙。
  逐漸分離的漢堡與嘴唇之間,架起了一道起司之橋。我用舌尖舔斷它,加以咀嚼……簡直好吃到令人頭昏眼花的地步。爽脆的麵衣在口中躍動,每嚼一口就產生水氣的番茄與洋蔥,與豬排的熱度在嘴巴裡混合,逐漸形成絕妙的溫熱感。隨之而來的還有味道鮮明的醬汁與豬排肉汁。
  仔細想想,現在的時間已經過了中午,但我今天從早上開始就沒吃過任何東西。或許就是因為這樣,起司、醬汁、豬排的力量,幾乎讓我的身體開始顫抖。雖然是如此沉重的連續攻擊,但在通過喉嚨的時候,番茄的酸味與洋蔥的些許辛辣就已經將油膩感沖得一乾二淨。……所以,在口中的食物還沒完全進入胃袋之前,我就已經忍不住想要吃第二口了。
  這個真是好吃啊──我一邊低聲這麼說,一邊注視那個留下自己咬痕的漢堡,看著透明的肉汁從剛咬斷的豬排斷面滴落,逐漸滲入底層麵包的光景。等到肉汁浸透處變大,我才又咬下一口。果然很美味。光是滲入肉汁的麵包就有種深奧的味道……讓我無法控制自己的興奮之情。
  每吃一口就讓肚子更為充實的重量感、逐漸浸透身體各處的味道。抹去討厭情緒的滿足感。
  「就是這樣,吃吧吃吧。人哪,只要吃到好吃的東西就至少有力氣露出笑容。……變成大人之後還得加上酒就是了。」
  右手拿著漢堡,左手緊握啤酒酒杯的空這麼說。他把漢堡與啤酒輪流送進口中。
  「嗯?白天的酒就是讓人打從心底覺得好喝哪。……不過、該怎麼說呢,一直逃跑也不是辦法喔,亞爾克。……不如說,現在的狀況應該很不妙吧?像這樣遠離同期陣士候補都聚集在一起的體育館,不是會讓比較好的人才都被別人搶走嗎?」
  「所以我說自己去找你不是在逃跑……。那個、其實我是……想問問空你願不願意當我的搭檔。」
  空噗嘩一聲,噴出一大口啤酒。
  在我用「亞爾克」這個名字完成入學典禮後,馬上就設法找出了空,對他報上新名字。從那時開始,我們就說好要直接叫對方的名字,而當空在商業區時,我們也經常見面。
  ……也就是說,他是我唯一可以算是熟人的對象。
  老實說,我知道自己確實有依賴空的地方。雖然說並不完全是因為如此……但我就是想拜託他與自己搭檔。
  畢竟伊莉絲也沒說一定得從同期的人裡面找搭檔嘛。
  「呃咳、咳……。亞爾克,很遺憾,在陣士之中,我算是一個例外。獨行俠。我是只針對〈飛〉這個陣特化的陣士,平常負責運運東西,緊急狀況時拚了命勉強可以運送一兩個人……就只有這種程度而已。」
  「別這麼說,空的能力已經非常厲害了。而且……。」
  也是願意跟我這種人作伴的好心人……我差點要這麼說。雖然這是我的真心話,但是總覺得說出口可能只會讓對方產生反感,所以忍不住就把話吞了回去。
  空露出帶著些許哀傷的笑容,喝了口啤酒。
  「亞爾克,你是個溫柔的人哪。不過呢,我可是從一開始就很不中用的啊。入學前打的試劑,我記得你說過自己是只有微微發燒的程度吧?……我好像是燒到超過四十度的樣子。幾乎已經沒有意識,勉強撐著沒有倒下就已經是極限了。在那之後也足足有十天沒辦法正常活動。……也就是說,真的是在及格邊緣,大概就是陣士裡的吊車尾吧。所以,在五年前我迎接畢業典禮的時候,根本沒有半個人過來找我當搭檔。」
  我覺得自己好像碰觸到了不該碰的事情。
  「陣士不是鬧著玩的。雖然不如人,但是畢竟自己已經竭盡全力,可以說留下了美好的回憶──這種心態是行不通的。……成為陣士的瞬間就已經賭上了性命。出去執行任務時也常會遭遇生死相搏的場面。不只如此,一旦成為陣士就永遠不能放棄這個身份。搭檔也是,只要成立,除非真的面臨極端深刻的狀況,否則都不能輕言解散。……你跟我不一樣,不但有相當優秀的適性,而且應該從小就累積了許多武術方面的鍛鍊吧。即使身體因為藥物影響而變差,經過磨練的才能也依然存在。……對於達成包含戰鬥在內的工作,你可以說擁有非常充分的可能性。跟我這種人比起來,肯定會有更適合你的搭檔吧。另外,就算不跟人搭檔,要一個人工作,其實也──」
  不對──我開口打斷了空的話。聽完我轉述伊莉絲的「將陣導入身體,組成兩人一組的搭檔,向總務部提出申請」這番發言後,空露出不解的表情。
  「咦、難道系統改變了嗎?……對了,那個培養()()的傳聞,是從這一期開始啊。難怪了,原來如此。……不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更不妙了。亞爾克,你現在馬上回體育館去,最好能盡快找到自己的搭檔。……現在不是吃漢堡的時候了,好啦,快點回去。」
  「等、等一下啦,我才吃到一半……。」
  「飯隨時都可以吃啦。亞爾克,你聽好了,從學校畢業之後的陣士,分成兩大類。一種是領薪水,為總本山賣命的;另一種則是雖然需要隨時回報在哪裡、跟誰在做些什麼,而且還要繳稅給總本山,但是可以自由選擇要做什麼的。成為後者的,大多都是原本就是生意人之類的……以前者為目標的話,在成為陣士之後,總本山會根據適性來分配工作。如果你不是想當商人或隱士的話,要是不趁現在找份比較像樣的工作,之後肯定會為金錢問題而傷透腦筋喔。」
  「……總覺得這段話聽起來還真是充滿辛酸哪。」
  過了好一陣子,空才擠出「是啊」兩個字。
  「陣士並不是神,其實就只是隨處可見的普通人而已。……總有一天,你也會對這句話的含意有深刻體會。……到那時才能算是個可以獨當一面的陣士吧。」
  說這段話的時候,空的眼神一直望著遠方。
  4
  雖然受到空的催促,但結果我還是在體育館附近停了下來……沒能走到同學們所在的地方。因為我覺得,比起在聽到浜菊喊出自己名字的情況下繼續自我介紹,要再次投身於那些疑懼的眼光之中,才是更沉重的煎熬。
  到教師辦公室請教班導之後才知道,似乎每年都會出現不少像我一樣找不到搭檔的人。這種人往往會在期限快要結束時才和其他同病相憐的落單者組成搭檔。
  所以,雖然你可能會覺得不安,不過就先隨便打發剩下的三個多月時間吧──導師是這麼說的。
  ……雖然不完全是因為這個理由,不過,我決定要利用這段突然多出來的空閒,在最後再回故鄉一次。為了要告別府津羅之名……也是為了向大哥宣布,自己已經成了名叫「亞爾克」的陣士。
  他聽到之後會有什麼表情呢?就算是大哥,多半也會驚訝得說不出話吧。或者是……不由分說就一刀砍死我呢。不知道結果會是如何。不過,我就是覺得,如果能向大哥報告自己已經獲得成為陣士的資格,肯定會是件相當痛快的事情。
  大哥始終希望把我培養成劍士,就算無法達到一流境界,至少也要我擁有一定程度的實力。現在,我就要讓他無法如願以償。
  這個……就是至今為止始終處於痛苦之中的我,對他進行的報復……原本是這麼打算的……。
  「……都到了這裡,才碰到這種事嗎……。」
  我用手按著傳來痛楚的側腹,躲進大樹後方。
  這裡是深山之中。雖然這個地方就是我離開學校之後,花了一個多月時間才抵達的故鄉……因為想要抄捷徑,所以蠻不在乎地打算穿過以往總是在其中修練的,屬於府津羅家所有的山林地帶,然而,這卻是個錯誤的判斷。
  如果是過去的話或許還無所謂,但是,現在我手邊不但沒有刀,而且又處於為了成為陣士而注射大量藥物的準備階段,身體能力降到了小孩子的水準。
  在這種條件下,碰上()()()()(),當然是非常不妙的──敵人是鵺。
  「……如果外型再更像怪物一點,我就會想到要避開了……該死。」
  我從大樹後方稍微探出頭,往前方看去……有個身影。
  因為披著黑色斗篷的「那個」,在太陽還沒升起前的凌晨昏暗時刻,站在樹蔭之中,所以我忍不住開口與對方搭話。
  由於現在是春天,所以我以為是每年都會碰到好幾次的,來摘山菜卻迷路的人……結果卻是鵺。
  從懂事開始,我就跑遍了這一帶的山林,獨自練習揮刀,要是發現鵺的話也會當場把對方砍死,把這些事當成修練。本來以為對這裡已經瞭若指掌了……可惡。
  雖然肋骨沒有被打斷,但還是非常痛。
  「身體現在這個樣子,武器也只有短刀而已嗎……該怎麼辦呢。」
  老實說,只靠這把刀身長度不過十公分前後的短刀,勢必需要衝進對方懷裡。
  但是,憑現在大不如前的體力,我也不敢說能夠做到什麼地步。
  鵺佇立在已經開始變得明亮的森林之中。對方身上套著一塊似乎是從哪個地方撿來的破布,從中像人類雙手般垂下的,則是長度應該不下四公尺的觸手。雖然觸手的外型像是鞭子,但足足有拳頭粗,我在近距離挨到攻擊時被打飛了十幾公尺。
  現在唯有豁出去逼近對方不可了。
  但是,就算能夠衝進對方懷中,憑短刀的長度,有辦法殺死生命力相當強的鵺嗎?
  我用視線搜尋四周,想知道有沒有什麼能用的東西。……有了,一根斷落的樹枝。
  我一邊留意鵺的動態,一邊悄悄地抓住那根樹枝,接著把多餘的枝條削掉,讓它變成一根棍棒。
  雖然跟用來做木刀之類東西的木頭比起來,這根樹枝簡直細瘦到不行,但總比沒有好。
  我很快地抽出了外套上用來()()衣服的皮革帶子,用腰間水筒裡的水把它弄濕。然後用皮帶把短刀緊緊地綁在棍棒前端。
  完成這把速成長槍之後,接下來就要決勝負了。
  既然憑手邊的裝備做到這樣就是極限,即使再等下去,狀況也不見得會好轉。
  我從樹後走出,放低重心,拿起長槍擺出下段架式,面對著鵺。雖然鵺沒有臉孔,不過也將身體轉向我這邊,運用那類似人腿的四條腿一點一點縮短彼此距離。
  簡直就像是使用真刀的對決一樣──浮現這個想法後,我逐漸覺得心情放鬆了下來。
  ……跟大哥比起來,鵺之類的對手,不過就是只會亂動的怪物而已。其實根本沒有必要感到害怕。
  我緩緩吐出一口氣。雖然現在還是早春,而且又是冷到會讓人想起冬天的早晨,但身體還是冒出了汗水。
  我們雙方都慢慢地朝彼此接近。……然後,時機終於來臨了。
  先有動作的是鵺,對方大幅度橫向揮動一條觸手,將之如同長鞭般甩出。
  我往前踏出一大步,一邊靠近敵人,一邊為閃躲觸手而跳了起來。這時,鵺也對我以縱向砸下另一條觸手。面對來自上空的攻擊,我沒有選擇抵擋,而是將長槍往上揮,用槍頭大力一挑。雖然手中棍棒發出受到擠壓的聲音,不過總算是把從頭上砸下來的觸手砍飛了出去。
  ……然而,棍棒也在這個時候折斷,纏繞著短刀的前段部分飛上天空高處。
  別說是想要撿回短刀,現在的我,甚至沒有餘力去留意刀掉往哪個方向。
  面對已經逼近眼前的鵺,我一邊大吼,一邊將手裡半截斷棒中比較尖的那一端當成槍尖,帶著全身重量刺進鵺的身體。
  我避開噴出的血花,腳剛碰到地面就馬上用力一蹬,繼續往前衝。藉此把手中的棍棒往前擠壓,設法讓棍棒刺得更深一點。
  雖然我對自己現在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狀態感到不滿,但還是竭盡全力刺出棍棒……之後,那種沉重而堅硬的手感,終於()()()。在宛如戳破裝滿水的皮袋般的聲音響起的同時,我終於讓棍棒尖端刺穿到鵺身體的另一側,連人帶棍將對方刺倒在地。然後,我立刻在地上翻滾出去,與敵人拉開距離。
  必須找個武器。石頭。至少比沒有好。我握住拳頭大小的石頭,準備迎擊。鵺……一動也不動。
  「……解決了啊。如果是以前的話,就算是空手也打得贏吧,可惡……。」
  我用手背抹掉沿著下巴滑落的汗水……抹到一半就停住了。
  ……這是在開玩笑吧。之前因為像是對決一樣,把全副精神都集中在那個鵺身上,所以沒注意到……現在環顧四周才發現,實在太糟了。外型跟剛才幹掉那隻一樣的鵺……還有五個,而且已經包圍了我。
  敵人們利用樹木陰影作為掩護,偷偷摸摸地靠近。
  細看那些沒有披著布的鵺後才發現,那些傢伙的外型,其實很類似我在學校書上看過的,叫做「噬菌體」的東西。四條腿之上有著形狀細長的身體,再上去則是巨大的頭部。其實也有點像鬱金香。跟書上照片不同之處,大概就是這些鵺的體型達到一點五公尺前後,以及長在頭部下方的兩條觸手吧。
  「早知道趕快逃跑就好了……啊、這個方法也行不通哪。」
  「一發現鵺就要將之除去」是府津羅流一條不成文的規矩。不過……。
  「唯有這次……看來會很辛苦啊。」
  五隻鵺逐漸逼近,同時揮動觸手。──就在這個時候。
  「……實在不像樣。」
  一陣中性的聲音響起,我身體的最深處本能地為之一震。這聲音、這句話語,讓我變得像隻遭受虐待的狗一樣,幾乎要嚇軟了腿。此外……那群鵺也是如此。
  ──風。當我有這種感覺的時候,已經有四條觸手被斬飛到空中,兩隻鵺被攔腰砍成兩半。
  白色的身影。黑色的殘骸。一抹纖細的光芒閃動。當這些從我身邊掠過時,剩下的三隻鵺也已經變成了單純的肉塊。
  三隻鵺的身體都已經分別變成四大塊,散落在我的周圍。整個過程平淡到要是今天有人說「其實這些東西並不是生物,從一開始就只是由肉塊堆成的」,我大概也不會懷疑的地步。
  「不只是體力變差而已,居然連刀都不帶……你這樣還算是府津羅嗎?」
  站在我面前的人影,是個身穿白色日式服裝,黑色長髮在腦後綁成一束,個子嬌小到甚至像是女性的男子。對方提在手上的是雖然多次砍殺鵺,可是別說留有血跡,根本就連油脂都沒沾上半點,刀身修長的名刀「白光鳳」。
  這個人物就是府津羅流現任宗主,也是公認自開派祖師以來最登峰造極的高手,府津羅賴雅──。
  「回家囉,愚弟。」
  ──同時也是我的大哥。
  5
  依然滿身泥土與汗水的我,正坐在道場的中央。
  似乎是剛好出門採蘑菇的大哥雖然與鵺交過手,但完全沒有沾到泥土與血水,還是一副乾乾淨淨的模樣。此刻,他正盤腿坐在我面前,雙手交抱,發出苦惱的聲音。
  當這個我們家引以為傲,廣大到足以容納數十人一同練習的道場之中,只有兩個人相對而坐的時候,難免會讓人覺得有點空虛。外面十分明亮,上午的燦爛陽光從窗戶照入室內,小鳥們的婉轉歌聲,從道場旁的竹林傳進耳中……這樣的靜謐,此刻成為沉重的壓力。
  獲得成為陣士的適性與資格、在學校接受教育、做為將陣導入體內的準備,在學校持續攝取據說會導致體力變差的藥物、為了想與過去有個了斷,所以消掉了全身的傷痕……我把五個月前留下信和刀離開家之後所經歷的事情,大致上說了一遍。
  在過程中,大哥始終不發一語,只是眉頭深鎖靜靜聽我說。
  經過一段十分、十分漫長的沉默,大哥終於開口了。他首先說出的是……我以前的名字。我幾乎要不由自主應聲,好不容易才忍了下來。
  「……大哥,我現在的名字……叫做亞爾克。」
  「唔。對了,陣士需要改名換姓。……亞爾克(註1:音同日文中「步行(歩く)」 ),是嗎。應該是根據一路走到總本山的經歷而取的吧?不錯,一步一步,逐步踏實的積累,與奔跑不同,有種穩健的感覺。嗯。」
  ……不,其實完全不是出於這樣的理由就是了。但是,大哥的內心之中似乎已經接受了這樣的見解,讓我不太好意思開口說出「其實根本沒有什麼特別含意,純粹只是根據發音決定的」這種話。
  大哥總是這樣,從以前就有這種在自己內心中擅自為事情下定論的壞習慣。
  「……還是問一下……你現在這種極度衰弱的體力,能夠恢復過來嗎?」
  聽說雖然短期內沒辦法,但只要不導入陣就會慢慢恢復的樣子。但是,如果導入陣的話,就像是為了獲得能力而付出的犧牲一樣,體力將會停留在衰弱狀態。雖說可以藉由鍛鍊而使情況多少有所好轉,但要是想回到導入陣之前的狀態,就會是非常困難的挑戰。
  大哥聽我說完這些話之後,他那還是如同女性般端整秀麗的臉一歪,手在胸前交抱得更緊了。
  「亞爾克,你是府津羅一族的人。這件事你應該很清楚吧?……本派的門生之中,有不少人都是為了殺陣士而來學劍的。老爸就更不用說了,在他一生之中,據說殺了一百個以上的厲害陣士。咱今年二十四歲,走的也是同一條路。……你懂吧?」
  拜家門之賜,讓我在體育館有了相當悲慘的體驗──雖然很想這麼說,不過我最後只是點了點頭。
  「明知如此,你還是想成為陣士嗎?決定捨棄劍,改以曾經毀滅世界的力量為武器嗎?這就像是蛇想要變成青蛙、野狼想變成喪家之犬一樣的事情喔?」
  我再次點頭。大哥的臉孔扭曲得更加劇烈。
  「……為什麼?」
  對於這個問題,我沒有做出答覆。即使只考慮我之所以要消除身上無數傷痕的理由,應該就能夠理解才是。……不,我本來希望這樣就能讓大哥理解。
  「……說起來,大哥,今天沒有看到門生哪。」
  大哥只簡單回以「從上個月開始,他們到遠方進行包含獵殺鵺在內的集訓」,然後又補上一句「不要扯開話題」。
  「聽好了,亞爾克。就算憑藉陣之力能夠掃平山峰、煮沸海洋、撕裂天空,依然不能算是強者。……畢竟那並不是陣士本身的力量,不過是在()()古代日本人創造出的一部分遺產而已。……即使如此,你還是要成為陣士嗎。」
  大哥那像是在批判的聲音、視線,讓我感到十分難受、沉重、苦悶。
  過去一直遭受虐待,你知道我心裡有什麼感覺嗎、知道我是抱著多大的決心而留下刀離開家的嗎……想說的話,簡直像座山一樣多。雖然我不認為只憑道理就能說服往往自以為是、鑽牛角尖的大哥,但是內心之中確實有著不吐不快的思緒。
  然而,我卻覺得喉嚨像是被堵住一樣,感到口乾舌燥,發不出聲音。放在跪坐雙膝上的兩手,似乎就要開始發抖。至於視線,更是已經看向地板。
  早知道就該先導入陣的……。畢竟這樣一來就再也沒有挽回餘地,大哥也就不會說這種話了吧。更重要的是,我應該也能以身為陣士的自信來面對大哥。
  為什麼沒有這麼做呢──我拚命思考這件事,彷彿像是在藉此逃避大哥的問題一樣。
  ……意外地,答案很快就浮現了。
  因為我想逃離那個地方的關係。疑懼的眼神實在太過恐怖。所以,為了能夠盡早逃離總本山……。逃避之旅的目的地,竟然是一開始逃離的故鄉,連我自己也覺得十分滑稽。
  結果,我還是什麼都沒有嗎?天生就沒有劍術才能、遭受大哥的虐待,也不具備堅持要身為陣士的覺悟……或許我只是一直在逃避,一直像個傻瓜一樣,懷著「或許有個能夠活得更輕鬆的地方存在」這種夢想,只是持續在逃避痛苦的現實吧。
  ……甚至從來沒有想過,這種地方搞不好根本就不存在……。
  我總是低著頭。總覺得身邊沒有其他像自己一樣飽受煎熬的人。無法排除內心之中那種「說不定世上只有我自己活得如此痛苦」的想法。
  大家到底是怎麼樣讓日子過得好的呢?為什麼可以那麼無憂無慮的快樂歡笑呢?每次看到自己身上的傷痕,我都會想到這些事情。如果生在不同的家庭,是不是就不會有這種遭遇?如果比大哥早出生的話、如果照大哥說的,更加拚命努力的話,就會比較輕鬆嗎?所謂的苦盡甘來,到底會是什麼樣的滋味……?
  任何人都知道陣士的力量。就像大哥剛才說過的一樣,陣士們可以自由擺布高山、大海、天空,能夠操控不屬於人類應有的力量。有些人將之稱為諸神之力,也有人認為那是曾經毀滅世界的惡魔之力。不論如何,大多數人都認為,這是不該為人類所用的禁忌。
  所以,陣士被視為危險人物。在某些地方,人們更是只要發現陣士就會試圖加以殺害。陣士的性命,隨時面臨毒殺、偷襲或其他各式各樣方法的威脅。甚至還出現了名為「鴉」的世界級暗殺組織。
  相對於此,劍又是如何?最多也不過就是能夠一刀砍倒大樹的程度。即使是大哥,就算有辦法劈開岩石,相信也不可能斬裂高山、海洋或天空吧。
  如果連大哥都辦不到,我想全世界也沒有其他劍士能夠做得到。
  但是,陣士……能夠辦得到、能夠做得到。而我,擁有可以成為陣士的適性。
  某次奉命前往某個市鎮辦事時,在那裡發現了可確認是否具有陣士適性的試劑。將試劑注入自己的身體,得知結果時……我內心浮現「終於找到了」的念頭。找到了適合自己生活的場所、自己本應步上的道路……。即使陣士是人們心目中疏遠、嫌棄的對象,在我眼中看來卻是光彩奪目。當時的心情,絕對不是逃避。我相信不是。
  練劍十多年卻始終沒能得到、沒能看到的「某個事物」,在那個當下,我覺得自己看見了。
  ──說出口吧。把那時的心情,全部向這個偏執的大哥一五一十說清楚吧。
  「我……。」
  勉強擠出的聲音明顯與平時不同。我抬起頭,與大哥四目交接。呼吸……頓時為之一滯。
  看到大哥的雙眼時,原本已經鞏固的決心,一瞬間就發生動搖。我自以為絕對堅定的決心,就像是以沙堆成的城堡一樣開始瓦解。然而,我沒有坐視情況繼續惡化。就像是想要盡力保住那座沙城一樣,我深吸一口氣,將發抖的雙手緊握成拳。
  ……突然之間,我想起了空的手。
  當初在他引領下,見識到從天空俯瞰之景色時的那份感動,再次浮現於內心之中。
  身處天空之中看到的光景,讓我受到像是世界翻轉過來似的強烈衝擊。
  那種開放感,宛如來到截然不同於以往的嶄新世界,那種興奮──。
  那就是陣的力量。那就是所謂的陣士。
  而且,那才是我本來應該踏上的道路。──肯定如此!
  「大哥,我──。」
  面對大哥像是在瞪視的雙眼,我沒有發抖、沒有逃避,直接從正面回看對方。
  「──要成為陣士。」
  此刻,在我們這對兄弟之間交錯的視線,就像是以真刀抵著對方喉嚨一樣。使人無所適從的滯悶,讓我全身滲出汗水。但是,我沒有發抖、沒有移開視線。劍術就不用提了,現在的我,連體力也不如大哥。但是,唯有心靈……還未必會落敗。
  即使是人稱最強劍士的大哥,相信我的決心也不會敗北。我就憑著這個信念,持續與大哥的視線抗衡。
  每一秒都讓人喘不過氣,圍繞身旁的清爽春天氣息,變得像樹液一樣黏滯。
  小鳥們的歌聲,早已隨著一同振翅飛走的聲音而消失。
  經過一段漫長、極為漫長的沉默之後……。大哥閉上了眼睛。
  這一瞬間,我原本因緊張而僵硬的身體頓時放鬆,先前只是微微滲出的汗水,在同一時間開始噴發。
  「……去練居合吧。」
  大哥突如其來低聲說出的話……讓我一時之間忘記該怎麼運用聲音、運用言語與人溝通的方法,忍不住發出聽來有點蠢的一聲「耶?」。
  「咱說的是居合,亞爾克。拔刀術、在出刀同時砍殺的技術。府津羅流雖然不是特別重視居合術的流派,但你多少有些心得吧?至少得把這招練到()()()()()。……否則,咱不會讓你離開這裡。」
  「……為什麼?我已經捨棄劍,決定要以陣士身份活下去──。」
  「龍生龍、鳳生鳳。劍士的孩子還是劍士。既然你是咱的弟弟,那麼,不論發生什麼事,咱都不會讓你放下劍。就算污穢的陣將會進入你的身體……。」
  又是大哥的獨斷。他完全聽不進我的意見,只照自己的想法做事。不論說什麼都沒用,他就是這樣的人。
  但也正因為如此,他剛才認可我成為陣士的事情,更讓我感到欣喜……。
  「我還得要回學校去,而且也需要導入陣的時間。更重要的是,我說過再也不拿劍──」
  一陣風吹過。
  即使以「一瞬間」來形容都堪稱冗長的剎那。在這個短到不知是否能夠稱之為時間的短暫期間內,原本應該在五、六公尺外坐著的大哥,此刻就在我的眼前。
  白光鳳已經出鞘,刀尖停在距離我的脖子不到一張紙厚度的位置──透過空氣傳到頸部皮膚上的金屬冰冷感,讓我理解了這件事。
  剛才本來還在噴發的汗水,一轉眼就全部縮了回去。
  大哥從原本前後腳大幅拉開的拔刀姿勢恢復成挺拔站姿,同時緩緩將刀收回鞘中。
  拔刀的速度實在太快了。居合術的關鍵是在刀出鞘之前,這點我很清楚。但是,在剛才那一剎那,大哥所做的不只是推刀出鞘,更是從盤坐、雙手抱在胸前的姿勢出刀,讓我們之間的五公尺距離化成了零。
  大哥已經達到如此境界了嗎。陣士或許擁有神一般的力量,但是,大哥更可能已經達到能為人類掌控之力的最高境界了吧──剛才一刀讓我產生這種想法。
  我伸手碰觸甚至產生「已經遭到砍斷」這種錯覺的脖子,有東西沾濕了指尖。那個液體是血。刀分明沒有碰到脖子,但我的喉嚨處卻有一道平整到宛如將頭髮拉成水平貼上般的傷痕。不僅如此,傷口更極淺、極銳利,達到光是用手指摸過就能止血,甚至看不出曾經受過傷的地步……。
  大哥手中的白光鳳,憑藉劍速斬裂空氣,在沒有實際接觸的情況下砍傷了我。
  理解到這件事的時候,一度停止的汗水再度開始噴發。
  「哎呀,你回來了啊。……你這身打扮可真是,變得這麼會穿衣服了呢。」
  女性的聲音響起。雖然我滿身冷汗,但還是轉頭看向聲音來處。正在道場門前脫著鞋子的人物,原來是大嫂,菫。她是個身高與大哥相仿,不過身材更加纖細苗條,有著一頭令人印象深刻的長髮的女性。大嫂嫣然一笑時的模樣還是一樣動人。
  那些傷痕……。大嫂拿出小手巾擦掉我滿額頭的汗水時,如此自言自語,隨即露出帶著幾分憂愁的表情。從以前就很善解人意的大嫂,或許只憑這一點就察覺到我有意訣別的心情了吧。
  不知為何,我突然產生一股歉意,所以將視線從大嫂身上移開。然後……我注意到,在依然保持敞開的門外,站著一個身穿和服的年輕女孩。那個女孩大概跟我同年或小我一兩歲,藍色頭髮綁成兩條辮子。對方以不帶絲毫感情的眼神望著我,奇妙的是,我也同樣注視著她的雙眼。
  大哥進入我們的視線之間,對那個女孩說了幾句話,然後關上了道場的門。
  「去練居合吧,亞爾克。聽到了嗎?」
  「為什麼……非得這麼做不可……。」
  「給咱去練。」
  我無法拒絕。大哥的背影,散發出令人難以想像拒絕時會遭受何種對待的恐怖感。
  「……話說回來,你的視力什麼時候開始變差的?」
  因為太過用功的關係啦──我有點粗暴地回答,把眼鏡扔給大哥。
  比起我的視力,我想大哥應該對眼鏡更感興趣吧。他就是這種人。
  6
  每個流派都有屬於自己的一套居合術。架式固然有所不同,不過,貫注於其中的理念更是天差地遠。
  在拔刀同時砍殺目標。這招既可以成為突然遭受襲擊時的對策──也就是一種護身術……相反地,也可以當成奇襲來運用,就像是大哥在兩天前對我揮出的那一刀。另外,由於這個架式下,刀不需出鞘,所以也具有「使對手無法估計攻擊距離」的()()
  話雖如此,但畢竟是以單手持刀的招式,所以威力往往相對較弱。聽說有不少流派認為,為了能夠趁虛而入,應該只鎖定眼睛或頭部其中一處出招,之後再以其他招式給予致命一擊。
  在我跟大哥所用的府津羅流中,並沒有明確指出居合術的主要用途……不過,砍頭就不用說了,最低標準是至少要能夠斬斷比人更加巨大的鵺或大樹等對象。
  「……開玩笑的吧。這就是我現在的力量嗎……。」
  雖然事先就已經知道,但實際見識到究竟有多弱時,還是忍不住要感到沮喪。
  在道場後方的山中,我對著直徑約一人環抱的樹木,以居合術出刀。結果,刀只砍到大概樹幹中間的地方就停了下來。……記得以前就算是用居合術也能砍得斷的……。
  我從樹幹中抽出自己從十三歲時開始使用的刀,確認刀刃狀況後將刀回鞘。
  我讓身體保持自然姿勢,閉上眼睛,回想起當我全身仍布滿傷痕時,大哥教導過的事。
  居合術必須在想到要出刀時就已經揮完刀才可以……記得大哥好像說過這種不太合理的話。我想多半是指「不要發出殺意或想要斬殺的意念本身,保持內心平靜出刀」之類的吧。另外還說過,「居合成功與否,在刀徹底拔出之前,推刀出鞘的瞬間就已經確定」……我想應該是說,如果這時就已經掌握到對手的破綻,等於就是以對方不可能對應的速度出招吧。
  雖然不論哪一個都是難題……不過現在試著思考過後,我發現這兩者……特別是前者,明顯指出就主動攻擊而言的居合,也就是做為奇襲招式運用時所具有的優勢。
  以前我完全不會去想這些事情,只知道依照大哥的要求埋頭苦練,現在卻變得已經會去思考話中的含意了……。
  ──要成為陣士。可能是因為找到這個方向的關係吧。我憑著自己的意志,首次有了要脫離大哥束縛的覺悟,而且也實際踏出了一步。從那一瞬間開始,我就……。
  「……雜念太多了。非得更加集中精神才行。」
  我閉上眼睛,像是要專心傾聽似地,讓內心變得清明,藉此感受自己的身體。找出血流、呼吸的節奏,以肌膚覺察世界。
  吐氣、睜開眼睛,宛如配合這些舉動一般,我拔刀揮出。
  但是,刀刃在即將碰觸到樹幹時就穩穩地停了下來。
  在推刀出鞘的瞬間,我就知道這刀無法斬斷目標了。我嘆了一口氣,將刀入鞘,抬頭望向天空。之前還十分明亮的天空,現在已經有許多星星在閃耀了。
  為了揮這一刀,我到底花了多少時間啊……而且最後還因為發覺斬不斷而停手。
  ……至少現在能夠事先察覺斬不斷,或許多少算是有點進步了吧。
  我靠在之前只砍進一半的樹幹上,仰望天空許久。
  現在沒有受到監視,如果想逃的話,或許有機會逃得掉。但是……我總覺得,如果在這個時候逃走的話,似乎就像是承認了「想要成為陣士的心情,真的也就只是在逃避而已」這件事。
  想要成為陣士的意念越是認真……我就越必須在這裡做好自己該做的事。
  大哥說過,除非能夠好好運用居合術,否則不會讓我離開故鄉。反過來說,只要能夠練好,到時就可以抬頭挺胸走出這裡。我想,這種心態應該就不是逃避,而是在積極往前邁進了吧。
  「……雖然時間有點晚了,不過今天就是咱們約定的日子,亞爾克。」
  大哥飄然地在山中現身,並且說出這句話。因為我在大哥離開道場的時候就已經感受到他的氣息,所以毫不驚訝地起身向他走去。
  每兩天比試一次──這是我們的約定。
  在這片枝葉繁茂到甚至連星光都變得疏疏落落的森林之中,我面對始終保持雙手交抱姿態走來的大哥。──拔刀。出手的人是大哥,我的手只是微微抬起,連刀柄都還沒碰到。白光鳳的刀尖,彷彿理所當然地停在我的脖子上。
  「不過短短兩天時間,咱也不認為能練出什麼成果。……好啦,回家囉,愚弟。」
  大哥輕描淡寫收刀,轉身依照來路往回走,我一邊跟上他的腳步,一邊計算日數。由於總本山距離這裡有一個月以上的路程,所以,不論需要花多少時間才能達成目標,我能留在這裡的時間,最多也就只有一個月。但是,如果連使陣進入身體,還有尋找搭檔的事情都考慮進來的話……根本不能在這裡耗上一個月。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回到蓋在道場旁的老家後,我先洗了澡,接著和大哥一起享用大嫂做的飯菜。各種雖然還是跟以前一樣樸實無華,但充滿時令風情的料理,讓我相當懷念。
  即使在用餐時,大哥也還是說個不停,同時也逼我跟他聊天。他就像個小孩一樣,對於我的衣服、鞋子,以及在商業區吃過的食物等等,全都充滿好奇心。
  像大哥這麼年輕就成為道場主人的話,就會變得很少有機會出遠門,所以,這些事物對他來說都相當稀罕。
  「……這樣說起來,大哥,之前出現在道場的那個女孩是什麼人啊?門生不是都去集訓了嗎?」
  吃完飯後,我若無其事地提出這個問題,大哥則是端起茶喝了一口,但刻意弄出相當大的聲音。我知道,這是代表他不方便回答,要我別問的意思。
  除了大哥和大嫂之外,在這個家以及道場之中,肯定還有另一個人在。雖然只有非常不明顯的跡象,但這裡畢竟是我生活了十幾年的家,所以還是可以察覺,確實有個外人存在。當我白天在山中練習居合的時候,偶爾也會感受到,在道場中,除了大哥之外,還有另一股相當洗鍊的氣勢。
  雖然沒有根據,但是,從那股感覺來研判,我認為應該就是自己回家第一天時看到的那個少女。身體雖然因為藥物而變得軟弱無力,但感覺並沒有隨之變得遲鈍。
  那個女孩的美麗黑色眼眸,讓我留下深刻印象……對方到底是什麼來頭呢?
  7
  我的生活相當單調,每天就是進入山中,一次又一次重複地練著居合。過程中需要進食時就是烤些魚乾來吃,或者隨便嚼點炒大豆之類的,盡可能把時間都用來練習。
  每隔兩天與大哥比試,結束後回家洗個澡,吃大嫂煮的飯,然後回自己的房間睡覺,一大早就又獨自離開家……重複著這樣的生活。
  即使已經過了三個星期,在大哥面前,我的刀依然沒有機會出鞘。
  雖然現在已經能配合大哥的動作,來得及把手放上刀柄,但還是不到能將刀推出鞘口的地步。
  即使想要嘗試先發制人,但我似乎總是沒辦法好好掩藏自己的意圖。碰上這種時候,大哥就會在進入攻擊範圍的同時出招,結果我還是一樣沒能拔刀。
  到了這個地步,我當然也已經開始感到焦急。老實說,如果這兩天再不動身出發,搞不好就來不及到總本山進行申請了。就算是陣的導入,首先也還是得從挑選陣的階段開始。要是再加上之後還得尋找搭檔的問題……。
  但是……我也不能就此逃走。我不是在說逃避現實無濟於事之類的,至少()()不是。
  從我開始感到焦急的那天起,大哥的氣勢就籠罩住了整座山。
  我可以感覺到,雖然大哥人在道場裡,但始終在留意位於山裡的我。如果逃跑的話,大概馬上就會被發覺吧。接下來肯定會被追上,為了能帶我回來,就算需要打斷我的手腳也在所不惜吧。肯定是這樣的。
  對於時間的焦慮、對於大哥的畏懼……這些都讓我的劍變得更為遲鈍。察覺到這點後,我決定暫時停止練習居合,換成基本的揮刀練習,想要藉此調整心情──。
  「……差不多該有點樣子了吧?亞爾克。……你還是一樣心懷焦慮哪。」
  當晚,就在我重複練習揮刀到滿身大汗的時候,大哥飄然地來到山中。
  原本在練習揮刀的我,將刀收入鞘中──同時拔刀出招。
  完美的奇襲。手從一開始就已經握住刀柄,想要砍殺對方的意志,早已混入練習揮刀時用以揮動刀的念頭之中,身體也已經徹底暖好了……這是現在的我所能夠使出的,最強而且最快的一刀。
  隨著腰部扭轉推刀出鞘,使刀身在鞘中加速,終於讓刀尖劃破了空氣。
  然而──。
  「……採取奇襲也只有這種程度嗎,愚弟。」
  這一刀卻揮了個空。雖然這一刀是判斷大哥已經進入我的攻擊範圍後才揮出的,然而,大哥卻只是以甚至讓人覺得十分悠閒的步伐往後退開半步,這樣就閃過了攻擊。
  接著,面對揮出刀之後就僵在原地的我,大哥往前踏上一步,同時將手伸向白光鳳的刀柄。他臉上的表情是失望,以及哀傷。
  這副表情、這個眼神,對我來說是最恐怖的事物。
  我回想起到現在為止的十幾年時光,雙腿開始發抖。
  「府津羅流本來是屬於體格比較矮小,或者是身材比較瘦弱者運用的流派。……從一開始,咱就應該已經說到你耳朵長繭的地步了──揮砍時不要靠力氣,要用技巧。以咱們這一族人來說,你這半調子的高大體型算是相當罕見的,所以太過依賴力氣了。以前還可以靠力氣瞞混過關,但是,現在的你,已經因為什麼陣士的事前準備,導致力氣變得比一般孩童還弱,結果卻還是……。沒辦法了,給你一個忘不了的教訓吧。」
  大哥有了動作,然後就是衝擊。我的側腹受到來自水平方向的強烈攻擊。
  這是沒有拔刀,連著刀鞘一同砸來的打擊。
  透過鞋底傳來的地面感觸消失,我感受到之前沒有吹起的風──整個人被打飛了出去。
  在這之後,我撞到樹幹,摔落在地。宛如要將內臟炸飛般的衝擊,讓我無法呼吸。
  雖然胃像是裡外徹底翻轉,讓我想把肚子裡的東西全部吐出來,但卻被卡在喉嚨處。喉嚨正設法優先讓空氣通過──可是無法如願。想要嘔吐的衝動與想要呼吸的慾望正在激烈爭鬥……形成令人難以忍受的強烈痛苦。
  大哥一腳踢進我的肚子,讓堵住的喉嚨恢復通暢,雖然還是有著似乎快要窒息的苦悶,但至少已經把肚子裡的東西吐了出來。接著,我拚命吸進充滿酸臭味的空氣……然後就倒在地上了。
  「在中招之前,你就在發抖了吧。真是太難看了。……今天就給咱睡在這裡。以你現在的程度,沒資格吃你大嫂煮的飯。」
  8
  嘔吐後到現在,已經過了四天。大哥一直沒有再出現,而我也沒有再揮動過刀,大多數時間都只是以正襟危坐的姿態面對著刀。
  這把刀是我十三歲時獲得的,()()()()()()()的無銘鍛刀。雖然沒有任何愛惜之情,但至少我已經能將它當成如同自己身體一部分來運用了。
  是因為刀不好的關係嗎?當我躺在地上想著這種事情時,發覺到,再往這個方向想下去是不行的。我還沒達到會因為刀的差異而導致某種結果的境界。
  我不喜歡找藉口。……因為不管再怎麼找,最後都一樣只會歸結到大哥與府津羅之血的束縛而已。
  在跪坐期間,我哭了兩次。第一次是因為想到自己太弱,第二次則是為了時間已經不夠,眼看成為陣士之道即將斷絕的事情。
  就這樣,在回到故鄉後的第二十六天,對於只是一直深陷於悲哀之中卻什麼都做不到、不、應該說是沒有打算要做些什麼,如此不中用的自己,我差點第三次流下眼淚。
  ……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注意到附近有其他人的氣息。既不是野獸,也不是鵺,是人類的氣息。不過,這個氣息非常不明顯。
  我本能地拿起刀轉身。在我眼前的人物是那個藍髮雙辮女孩。她穿著跟道場門生一樣的深藍色道服,就站在離我不遠處。腰上掛著刀。
  「午安,我叫做鳶。賴雅師父要我來跟你一戰。」
  讓人聯想到小鳥的歌聲,既輕柔又悅耳,雖然纖細但其實外柔內剛……就是這樣的聲音。
  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為什麼來到這麼近的位置後我才察覺、大哥要她來殺了我……?雖然腦中浮現許多疑問,不過我始終看著她漆黑的大眼睛。
  她的雙眼非常清澈,簡直就像是以極端透明的清水構成的一樣……。
  所以,她的眼中也映出了我。正因為如同鏡子般一塵不染,所以能夠……。
  「不、這個、等、等一下,我……!」
  鳶拔出刀,採取雙手握刀的中段正眼架式,姿勢看起來十分隨興。換個角度來看,或許也可以說有點不夠洗鍊的這個架式,其實正是如假包換的府津羅流。與其他流派不同,除了基本架式之外,府津羅流還會傳授另一個有點變形的架式。府津羅流的特殊之處,就在於使用者還需要配合自己的體格、天分,更進一步調整這個變形架式,到此才能算是完成。雖然鳶的姿勢是還停留在人云亦云階段的變形架式……但是已經十分有模有樣了。
  「妳到底是……?」
  「我在兩個月前拜師,已經學完了師父傳授的所有內容。今天與你的一戰,據說就是我的畢業考。」
  兩個月就通曉府津羅流……?實在令人難以置信。或許她之前就曾經在某處學過劍術,但就算是這樣……也未免太快了。而且這個人還是跟我同年或小我一兩歲的少女……?
  然而,更讓我在意的是……。
  ──要我來跟你一戰……。
  換句話說……這其實就是大哥要她來殺了我的意思吧。
  對於我這個唯一與他血脈相連的弟弟……。
  「大哥他……要把我……。」
  「他叫我來砍了你。」
  鳶開始行動,速度相當快。她在踏出一步的同時,將刀朝正上方舉高,接著劈落。面對這個實在太過基本的動作,我本能地往後退開,想藉此閃過這一擊。
  鳶的刀在開始往下砍之後,居然還……更加伸長了。
  她往前踏出的右腳並沒有立即著地,即使姿勢不是很安定,但還是把身體比正常出招時更往前推了一些,讓攻擊距離延長了十幾公分。
  我繼續退得更遠,避開了攻擊。在我眼前揮空的刀尖,突然在空中穩穩地停了下來。鳶半途收住了這記直劈,在不讓刀身產生絲毫晃動的情況下更加踏上一步,邊把刀身打橫邊使出突刺。
  我脖子一扭,以毫釐之差閃過追擊。要是這招以身體為目標的話,可能就相當危險,但鳶一直在朝頭部、頸部攻擊……也就是說,因為她似乎想盡早殺掉我,所以我才勉強躲得掉──。
  「什麼!?」
  在使出突刺時放平的刀,這次轉成了橫掃。居然是三連擊。為了躲避這招,我不得不滾倒在地。
  「……果然厲害。我以為剛才已經讓你完全無路可逃了。雖然師父沒有傳授過,原來府津羅流也有用來迴避的招式嗎?」
  鳶似乎有點在意攻擊被我閃過的事情,但也再度冷靜地採取正眼架式。
  「拜、拜託等一下。我不能跟別人交手……大哥不准我對人拔劍──。」
  從幼年時開始,我就已經知道自己沒有劍術方面的才能。
  所以,別說是與他人比試,大哥甚至不許我與其他人一起練習。
  因為會覺得不好意思──這是大哥的說法。……對大哥、對府津羅家來說,我就只會讓他們蒙羞而已。就算世上還有比我更弱的劍士,但對方畢竟只是個普通人,而且正拚命努力想要變強。至於我……雖然流著府津羅的血,但卻只有()()()()的實力,即使能夠獲勝,依然是十分丟臉的事情……大哥長久以來都是這麼對我說的。
  所以,我的對手只有身為家人的大哥而已。
  除此之外就都是一個人窩在山裡砍殺鵺。
  說我相當喜歡打倒鵺,或許也不為過吧。如果是在山中出沒的鵺,就憑我的技術也已經足以宰殺,殺得越多,故鄉的人們就越會誇獎我。這是我少數能夠博得他人讚賞的事情。所以,我一直……。
  因為對大哥來說,我的存在會令他感到丟臉,所以……我不能對他人拔劍。不論碰上再怎麼不合理的事情、受到多麼殘酷的對待,我都必須設法靠劍以外的方段來解決。
  為了府津羅之血、為了大哥,為了不讓這些事物蒙羞,我的劍必須要俯首貼耳。
  既然如此,那就不需要什麼劍了。即使以劍士而言是弱者、會讓家門蒙羞,若是身為陣士,或許就能抬頭挺胸活下去吧……。我就是因為這麼想,所以才……。
  然而,這一個月,到頭來我也還是在故鄉揮劍。和過去一樣,沒有改變。即使自己決定的,以為已經踏出第一步的陣士之道,眼看就要斷絕……光是因為處於大哥的監視之下,我甚至就不敢嘗試逃走……只知道聽從大哥的要求,一直、一直地──。
  對於站起身之後始終愕然不動的我,鳶再次逼近。一記斜劈。我仍然沒有移動雙腿,只是望著迅速逼近的刀鋒。
  就要被砍了。正如同大哥他所期望的、完全依照大哥的預期……大哥他、大哥的、大哥是──!
  ──快拔劍。內心之中的某個事物如此高喊。那是,我的聲音。我的某個部分。但是,我與大哥約好了。不論受到多少傷害,都不可以對他人拔劍。不行。拔劍。不能這麼做。
  大哥都已經說不需要我了。明知如此,為什麼還必須要遵守大哥的告誡?為了活下去,現在非拔劍不可。
  不管對於任何事情,大哥說的話總是正確的。他的話絕對不會錯。我受到多嚴重的傷都無所謂,已經習慣了。大哥的鍛鍊總是以最狠的方式進行,而我一直承受到現在。……所以,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可以承受得住。所以,我不會拔劍。
  要求拔劍的聲音,拒絕拔劍的聲音,兩者都是我自己的聲音。
  兩個聲音彼此爭執、互相衝撞……終於相互抵銷。
  我的內心恢復平靜,毫無波瀾。
  我什麼都沒想,只是看著逼近的刀刃與位在其後的,持刀者鳶的眼睛。
  她的眼睛很美。雖然這個人正打算殺死我,但眼中卻完全沒有殺意之類的感情,宛如只是在割草一樣,眼神平靜而透明。雙眼之中映出了我的模樣。
  淚流滿面。在鳶的眼睛之中,我正在流淚。表情就像是遭到拋棄的狗。
  ──釋放吧。
  這是我的聲音,而且還在繼續。
  ──遭到拋棄的狗,已經不再受項圈之類的東西拘束了。
  得知自己遭到大哥捨棄的時候,能夠抑制我的事物就已經不存在了。
  ──既然如此……拔劍吧,亞爾克。要拔的不是屬於府津羅的劍,而是屬於我這個決定成為陣士之人的劍。
  就只是為了要活下去──!!
  
  
  揮斬。
  
  
  有所覺悟要這麼做的時候,眼前大樹逐漸倒下的巨響卻已經傳入耳中。
  大樹與其他樹的枝葉互相撞擊、斷折、彈開,樹幹與樹幹彼此擠壓……大樹終於徹底傾倒在地上,造成地面一陣晃動。
  ……這刀已經砍出了。已經砍完了。
  決定要揮斬的時候,我就已經拔出刀,並且完成了只使用右手,由左到右的斬擊。
  全身都宛如受到擠壓一樣,汗水泉湧而出。先前閉住的呼吸也伴隨著肺腑的痛楚而恢復。
  就這樣,我一邊放低揮出的刀,一邊轉身看向後方。
  在我身後數公尺處的地上,發現了遭到斬斷的藍色辮子。手中的刀只剩下刀柄,雙眼圓睜看著我的鳶,正整個人跌坐在距離辮子不遠處。
  我擊退了她……是嗎?沒有現實感。不過,在喘過氣來之後,就像是回想起夢境一樣,腦海之中浮現對於發生在兩秒前的事情之記憶……。
  我揮出了刀。在要求拔刀與拒絕拔刀的念頭互相衝撞之後……當我內心變成一片空白時,混入了些微的「某個事物」。那個事物促使我拔刀,並且砍了出去。除了鳶的刀和辮子之外,更一鼓作氣把聳立在遠處的大樹也……。
  「這、這是我做的嗎……?」
  「……真、真是太漂亮了。既然如此,那就別無選擇了。因為我也被交待,最慢必須要在今天完成府津羅流的修行。」
  鳶站起來之後,隨即採取了前傾的姿勢。雖然她是赤手空拳的狀態,但是,跟先前擺出正眼架式時相比,反倒更能明確感受到她的意志。
  我擺脫了內心之中的某種事物。可能是因為如此,雖然呼吸很亂,衣服也已滿是汗水……但我毫不猶豫地對鳶舉起了劍。
  實在很奇妙。為了成為陣士而衰弱的身體()()()()()(),但現在卻很()()。對於以劍指向他人的行為毫無抵抗。「非得想辦法解決不可」的想法逐漸淡化,轉變成「看我怎麼搞定」的想法。
  我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是,身體很輕盈,內心也很輕鬆。
  這時的我,眼中只有面前的美麗少女,自然而然地想著要如何出招斬殺的事。
  腦中還鮮明地留著剛才的光景。無法相信是自己手中武器能有的速度、銳利度。
  ……但是,這連我自己都難以置信的一擊,眼前的女人卻躲過了。
  當鳶手中的刀從刀鍔處遭到斬斷時,她竟然憑藉真正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與柔軟靈活的身體,躲開了我朝脖子揮出的斬擊。……這女人,似乎並不單純只是個十分厲害的劍士。
  我重新握好手中的刀柄,面對著鳶。對於揮劍的躊躇,現在已經煙消雲散了。
  我肯定會殺了這個女人吧。如果沒辦法成功的話,到時就是我被她殺掉而已。沒有其他可能性了。
  ……可能是出於緊張,我覺得身體內側有種令人顫抖的抽痛感。我和鳶明明是為了殺死對方而互望,但不知為何卻有種幾近愉悅的感覺。從來不曾體驗過的氛圍,籠罩著我與這個少女。
  「看來這似乎才是你真正的模樣吧。跟賴雅師父有點像呢。我本來以為你是個很在意他人眼光,像是小型寵物狗一樣邊發抖邊叫個不停的人,不過意外地……。」
  「……怎樣?」
  「這樣的說法可能有點奇怪……不過現在這樣有種俐落的感覺,我很喜歡呢。」
  這句話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
  除了大嫂菫之外,我幾乎不曾與其他女性互動。難堪的是,這時竟然只因為一句話……只因為最後的「喜歡」就明顯受到震撼。內心的不平靜也直接反映在刀上。
  「……我要出招了。」
  鳶判斷我的動搖是破綻,於是更加壓低身體,把力量注入纖瘦的雙腿──。
  「雖然我說過要你們一戰,不過可不記得叫你們互相殘殺喔,鳶。」
  大哥的聲音響起。仍然保持著應戰姿勢的我和鳶,轉頭看向爬上山的大哥。
  「回道場吧,亞爾克。這是最後一次比試。」
  
  
  道場中只有兩個人,我與大哥正在對峙。大哥雙手交抱,我則是採取自然站姿。
  ──長刀出鞘。出刀者是大哥。……我的刀只拔到一半。
  我不知道自己剛才到底掌握到了什麼、拋棄掉了什麼。然而……在和鳶的戰鬥時,確實發生了某種改變,我原本是這樣認為的……。
  我一邊感受著脖子上的冰涼刀鋒,一邊收刀回鞘。就在頭又快要低下去的時候……。
  可以了──大哥這句意外的話語,讓我在視線接觸到地板之前就把頭抬了起來。
  「你這傢伙,該不會以為不過短短個把月時間,就可以超越咱這個最強者吧?別開玩笑了。你有沒有想過,咱是為什麼要你去練居合的?」
  這樣說起來,關於這個問題……我確實沒有想過。可能是因為到現在為止,只要是大哥要我做的事情,我都會毫不懷疑照辦的關係吧,大哥的話就是必須無條件絕對服從的旨意。所以……。
  不,這可能只是藉口吧。因為我一直沒有試著自己思考的關係……?
  「不管是咱或老爸,在斬殺陣士時都是看準擦身而過的那一瞬間使出拔刀術。這是最快的做法。陣之力確實相當棘手,不過使用者畢竟還是人類。在咱們的劍之前,不論能夠運用具有多麼強大破壞力的陣,都絲毫無關緊要。」
  想要殺害陣士時,暗殺是基本原則。所以,我們這些陣士候補,在課堂上都已經學過以毒為首的各種暗殺手段之對策、對抗手段。
  但是,如果是大哥的居合……別說是殺意,以那個在動念拔刀時就已經揮完刀的出招速度來說……確實是無從防範。
  「如果你要成為陣士的話,先學好居合,肯定不會是白費工夫。即使不是用劍對抗,只要自己能夠運用,相信也就有辦法摸索對應方法了吧。」
  「大哥,你這話是……。」
  「便當,我就先放在這裡囉。為了方便你一路上可以邊走邊吃,所以我準備的是飯糰──」
  「菫,現在是男人與男人之間在談事情的重要場合喔。」
  哎呀,真嚇人呢──大嫂面帶微笑這麼說,把一個包袱放在道場的門前,隨即轉身離去。
  便當?一路上?這到底是……?我向大哥投以疑問的視線,他則是轉身背向我,拿起了不知從何時開始供在神龕前的一把刀。
  「拿去吧,亞爾克。……雖然以十七歲的生日禮物來說多少晚了點,不過這把刀是為你買的。」
  我一頭霧水地接下那把刀。
  這把刀是稍微有點長的打刀。拔出來一看之後……出現了紮實而偏厚的刀身。
  「這是把無銘刀。不過,卻是把難得一見的好刀。雖然相當洗鍊,但散發出來的光采並不是很耀眼。可以說是一把為戰而生的剛強之刀。……這是餞別,拿去吧。你今後應該會需要它,敵人已經不再只有鵺而已了。」
  「大哥,從剛才開始……你到底在說什麼……?」
  大哥以手示意,要我把掛在腰間,過往使用的刀交給他。我照著他的意思,把佩在從商業區買來的皮帶之上,本來是用來攜帶短刀的刀具扣環打開,解下用了幾年的刀,交給大哥。
  「……你想成為陣士吧?咱查過地圖,那個叫什麼總本山的地方,就算現在動身也應該還來得及趕到。去吧,吾弟亞爾克。府津羅家的男人,即使已經面臨最後關頭、達到極限,甚至是早已超越極限的情況,依然能夠漂亮地達成目標。」
  難道……這把刀、逼迫我練居合術、還有大嫂準備的便當……現在這段話……。全部都是大哥他……?
  「話先說在前面。即使成為陣士,獲得非常人所能擁有的力量,始終還是無法與咱相提並論。不要忘記這件事。不要妄自尊大。駕馭自己的心靈……要清廉、正直、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大哥雙手在胸前交抱,經過一小段不太像他會有的猶豫之後……與其說是在慎重選擇要如何開口,更像是不確定到底該不該說。結果,大哥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所以才會想先告訴你這件事。……在你的心裡,有個鬼存在。」
  大哥正面注視著我,像是要藉此強調,他這段話語沒有絲毫玩笑成份一樣。
  「不要照字面解讀,咱不是說真的有個什麼東西被封在你的體內。……但是,不要忘記這句話。或許有一天,你會懂咱到底在說什麼。然後,如果你打算要將之解放出來的話……到時,不論你在世界的哪個角落,咱都一定會去殺了你。這是咱身為兄長的責任。……千萬不要忘記。」
  大哥對我放出極為明確的殺意。
  雖然我感到十分害怕,但還是藉由緊握剛才獲贈的無銘刀而撐了過去。
  「不管你今後是要當陣士還是要去做什麼其他的事,這裡依然是你的故鄉,而咱是你的大哥,這些都不會有所改變。就算天翻地覆,依然是絕對不變的。這些也順便給咱記住吧。……好了,話就說到這裡。如果你成為陣士的話,寄封信之類的,想辦法讓咱知道。」
  ──去吧。大哥說完這句話就轉身背向我,坐回地板上。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所以僅是默默地對他的背影鞠躬行禮,離開了道場。
  穿上鞋子,拿起便當後,跟著就發現我留在自己房間裡的背包也放在一旁,而且已經是裝滿東西的狀態了。這可能也是大嫂準備的吧。
  背起背包之後,我再次向著在道場裡的大哥,以及多半在主屋裡的大嫂點頭致意……然後就衝了出去。
  途中遇見了失去辮子和刀的鳶,在她身旁還有另一個打扮像是旅行者的中年女性。
  「希望有緣能在世界某處再會。」
  由於鳶對我深深低頭後說出這句話,所以我也同樣輕輕點頭應了句「嗯、再見了」,過程中始終沒有停下腳步,就這樣繼續往前跑。
  必須在剩下的一個月時間內趕到總本山。
  我不懂,大哥為什麼會突然轉變成剛才那種鼓勵的態度。他為什麼派鳶過來找我?所謂的「一戰」,意思其實就無異於一決生死。我不懂。或許這也是一如往常的自以為是表現,不然就是一時興起吧。但是……不知為何,我就是覺得很高興。
  總覺得像是自己想做的事情,首度獲得了大哥、那個大哥的認同……。
  另外就是鳶……。她說我和大哥有點像的事……不、應該不是吧。我想肯定只是「覺得還不錯」之類的意思吧,不過,能夠從同年齡層的女性口中聽到這種話,老實說還是相當令人欣喜的。
  我想這種感覺就是所謂的難為情吧。不過,內心因此產生喜悅之情也是事實。
  有某種事物改變了。我仔細品味這種感觸、歡喜。
  我衝下山坡斜面,穿過野獸踩出的小徑。雖然是已經非常熟悉的山,但以現在變差的體力而言還是相當辛苦。然而,因為持續練了快一個月的劍,所以我的身體似乎也正一點一滴地尋回過去的體力。這樣的成長也讓人有種喜悅的感覺。
  我撥開草叢、爬上山崖、跳過河川。選擇在地圖上呈現直線的最短路線。在途中也曾打開大嫂做的便當,一邊啃著握得相當鬆軟的飯糰,一邊繼續往前跑。
  我在森林之中穿梭,來到山頂時,注意到四周變得嘈雜。鵺出現了。具有兩條觸手,模樣看起來像是噬菌體,擋住了去路,彷彿像是要阻止我繼續前進一樣的鵺,一共有三隻。
  我把手伸向掛在腰間的新武器,拔出它。這把刀的刀身比較厚,而且也稍微有點長,實在不太適合用來施展居合術。
  一方面要求我練習居合,一方面卻又送了把不適合運用居合術的刀……這種隨便的態度,確實相當像大哥的為人。
  不適合的刀。……然而,即使如此,我還是刻意選擇使用拔刀術。
  這招解決了一隻,我沒有停下腳步接著使出第二擊,一刀就斬斷了剩下兩隻鵺的觸手,以及牠們的身體。
  「明明是為了與劍訣別才回到故鄉來的……真是諷刺啊。」
  將刀收回鞘中的時候,這把刀已經成了我身體的一部分。
  
  
  ●
  
  
  男人……?不過肯定不是賴雅。
  中年女性有點訝異地轉頭望向逐漸跑遠的年輕男性背影。
  婦人帶著女兒造訪道場,但沒有獲得回應。由於之前便已從氣勢感覺到賴雅就在道場中,中年女性不得已之下只好自己推開門,進入道場之內。因為看到賴雅正面對神桌,似乎垂頭喪氣地盤腿坐著,所以中年女性也同樣在離賴雅有點距離的地方坐下。
  「府津羅賴雅大人,對於您本次傾囊相授小女府津羅流劍術之事……在此由衷表示感謝。然而……。」
  婦人在兩個月前來託付女兒時也曾有過同樣的想法──眼前將黑色長髮綁成一束的賴雅,那纖瘦而嬌小的背影,簡直就像個女人一樣,看起來實在不太可靠。雖然聽說府津羅流過去曾在獵殺陣士方面展現強大戰力,但是時光無情,後代子孫也不過就是如此吧。
  「情況卻與原先約定的不同,這樣我們也很困擾。先前已經拜託過您,在小女修行期間,絕不可讓她與外人有所接觸,特別是其他男性。這就是我們之所以不但支付講師費用,而且還另外負擔門生集訓費用的原因……」
  「……剛才離開的人,是咱的弟弟。」
  「離開的人是誰並不重要。小女鳶是我和某位貴人的獨生女,若是她有什麼萬一的話……」
  「這是什麼話……?妳是說,舍弟會打那個小丫頭的主意嗎?咱府津羅賴雅的弟弟?」
  我並沒有這麼說……。聽到中年女性語帶保留,賴雅將身體轉向對方。
  依然保持盤坐姿態,手中緊握一把看似使用了多年的刀的賴雅……抬起了原本低著的頭。
  「……咿……」
  與男子四目相對時,中年女性感到喉嚨為之一緊。她此刻感受到的恐怖感之強烈,大概更勝於被蛇盯上的青蛙,簡直就像是有人把長劍強行塞進她口中、不、塞進喉嚨深處一樣。
  「妳這女人是看不起咱的弟弟嗎……?」
  初次見面時,她覺得對方長得像個溫柔婉約的女子。然而,現在的賴雅,眼中有著毫不掩飾的殺意與憤怒,以恐怖到不像是世間應有之物的表情,面對著中年女性。
  無法呼吸。雖然覺得非常恐怖,但卻沒辦法將視線從賴雅臉上移開。
  「開什麼玩笑,小心咱連那個妳謊稱是女兒的小丫頭一起砍了。……不過就只是鴉也敢多嘴……!」
  女兒、鳶……必須保護好她。聽到這句話,中年女性總算想起了自己的使命。
  女性以彷彿老舊生鏽機器般的僵硬動作,緩緩別過頭,將視線從賴雅臉上轉往自己身後。
  她發現,原本應該就坐在自己後方的鳶,此刻早已不在原地。鳶已經無聲無息地後躍到道場的牆壁附近,擺出了戰鬥架勢,臉上浮現大顆汗水。
  連這孩子都有這麼大的反應啊──就在中年女性帶著幾分逃避現實的心態,開始思考起這種事的時候,她感覺到,位於自己視野之外的賴雅站了起來。
  察覺此事的同時,中年女性已經發出慘叫聲衝了出去。她甚至顧不得穿上鞋子,光著腳逃出道場,雙腳猛踢大地、雙手奮力撥開草木,一直跑到喘不過氣才停下腳步。
  不只是感覺到賴雅起身時,就連在盲目狂奔的過程中,女性也從未回頭察看後方狀況。她覺得方才感受到的氣息毫無疑問來自死神,自己必死無疑,而且,喪命前根本沒有辦法,也來不及抵抗。
  那究竟是什麼?那就是府津羅流嗎?
  已經不是劍術造詣之類的問題了,那個男人,真的跟自己一樣是人類嗎?
  「老女人,妳到底要跑去哪裡啊?」
  聽到頭頂上傳來年輕男性的聲音,中年女性出於反射地抬起頭。
  她注意到一個在樹木之間縱跳的身影正逐漸接近。看到身影在自己眼前著地後,中年女性停下腳步。
  對方是個年輕男性,年齡大約是成人與少年的分水嶺,雖然個子稍微有點矮,但身體相當結實。不過,他的長相則完全還是個少年。
  「斛,不可以說這種沒禮貌的話。而且,她()()是我的母親,所以也算是你的母親。」
  中年女性聽到背後響起一陣語氣聽來彷彿覺得理所當然的纖弱女聲,回頭一看,發現鳶正帶著自己扔下不管的行李,寸步不離地緊跟在後。
  「好啦好啦。不提這個了,雖然我是來接妳們的,不過老姐妳們是怎麼啦?簡直像是從那裡逃出來的一樣。」
  「差不多就是這樣。……那個府津羅流宗主,讓我有點驚訝。很強呢,那個人。真的非常強。」
  「喔?那妳應該學到了很厲害的招式吧?之後跟我比試看看吧,看看跟我的劍比起來,哪個比較強。」
  斛一邊發出似乎感到相當愉快的笑聲,一邊將手放到腰間直刀的刀柄上。
  鳶無視於弟弟的舉動,冷淡的表情之中浮現出些微不滿,()()()()()()()()()()(),讓假髮之下包得相當整齊的、與斛相同的黑髮接觸到空氣。長長的黑髮,在流經樹木間的風中舞動。
  「算了吧。憑我的實力,多半還沒能學到神髓。就連之前聽說的,賴雅先生那個不成材的弟弟,我都還比不上他。覺得或許就只是被傳授了架式而已。」
  「對老姐來說,光是這樣也就夠了吧。接下來用自己的方式練起來就好啦。」
  鳶從自己背著的行李中抽出手巾,抹了抹臉。
  在她的右眼下方,出現一顆原本藉由化妝掩蓋住的淚痣。
  「啊、抱歉。我現在就幫母……啊、不是,師姐準備替換的衣服。」
  「……怎、怎麼了?鳶,妳在說什麼……?」
  「因為似乎已經髒掉了。……啊,可以不必再叫假名了,像平常一樣叫我圓就可以了,師姐。」
  雖然眼見鳶──圓似乎正要從行李中取出自己的衣服,身為當事人的中年女性卻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何用意。她心想,雖然自己現在確實是流了一身汗,感到有點濕氣……。
  中年女性猛然一驚,發覺自己兩腿之間有著不像是只由汗水造成的,宛如有水滴落般的潮濕感。這時她才知道,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失禁了。
  和圓、斛這對雙胞胎不同,中年女性並不是因為具備優秀才能而獲得任用,而是在經過嘔心瀝血的鍛鍊後,終於達到稱得上「有能」的水準。正因如此,她擁有絕非臨陣磨槍者可比的老練技術與豐富經驗。雖然現在已經退離第一線,但過去曾以暗殺者身份殺害數百人,以及十餘名陣士的經歷,讓她至今依然頗有自信……不過,此刻股間的濕氣,已經足以擊潰這番自信了。
  
  光是被對方一瞪就嚇得光著腳奪門而出,更甚至出現如此醜態。
  「府津羅流的劍術已經不重要了。不過,這兩個月還是有價值的。我現在知道,只要能夠鑽研到極限,人的可能性就是無限的。……人類真的很強呢,遠遠超過什麼陣士之類的。」
  鳶以看著遠方的表情,回顧至今經歷的路途。
  看到對方的表情,中年女性不禁產生「屬於我們這代人的時代已經結束了」的感想。
  新的時代已然到來。新一代鴉之傳人離巢的時刻,指日可待。
  
  
  ●
  
  
  「哎呀哎呀,逃跑時居然匆忙到連鞋子都顧不得穿的地步……都是因為你露出這種恐怖表情的關係。真是的,再怎麼寂寞也沒必要這樣吧。」
  菫進入道場,對於此刻依然緊握著弟弟過往佩刀的賴雅,將雙手伸向對方臉龐,以纖細的手指托起賴雅的臉。
  「咱不是因為寂寞。……那個鴉派來的女人,居然說弟弟可能會對鳶懷有邪念,所以……」
  不是這樣的──賴雅自己很清楚。他確實對此事感到憤怒,自己重要的、獨一無二的弟弟遭到輕視,不論對方是什麼人,賴雅都認為應當不顧一切將之剁成碎塊。
  ……但是,現在讓賴雅低著頭的原因並非此事。
  「咱不敢說自己做得很好,然而,即使做法有些笨拙,但始終都是全力以赴。……咱培育那孩子的方法錯了嗎?現在這個判斷真的好嗎?」
  對方是比自己小七歲,非常重要的弟弟。父親留下「弟弟就拜託你了」的話語後就離開了人世。當時雖然還年幼,但內心之中已經可能潛藏著恐怖事物的弟弟,相信就是父親最後的顧慮吧。雖然並非完全因為如此,但賴雅對弟弟始終非常嚴格,在養育過程中使弟弟蒙受無數次挫折。一方面要求弟弟不要成為喪家之犬,但一方面卻又讓他面臨無異於喪家之犬的狀況。……為的都是要抑制住多半潛藏在弟弟心中的鬼。
  然而,即使已經使他的身體、心靈都淪為敗者……依然無法連鬼的獠牙都將之拔除。
  如果從一開始就不要讓弟弟接觸劍,只讓他專心念書,這樣或許是最好的選擇。……然而,賴雅卻沒辦法這麼做,因為他很清楚,自己只能夠透過劍來表達心意。更重要的是,賴雅內心某處也懷有「希望弟弟能夠成為強者」的想法。他是個男人、是府津羅家的孩子,更是咱的弟弟──這樣的心情,驅使賴雅讓弟弟拿起了劍。於是,他終究未能拔去其獠牙,停在只是使之沉睡的階段。
  賴雅一再折磨弟弟,讓對方習慣煎熬與痛苦。有時甚至將對方逼迫到獠牙即將斷折,瀕臨死亡邊緣的地步。
  必須做到這個地步才勉強能使之持續沉睡,深沉到連弟弟本人都以為獠牙已經遭到拔除的地步。
  然而,為了使弟弟能夠進入以劍士而言的更高境界……為了使之擁有以陣士之身也能對應刀劍奇襲的能力,勢必需要使沉睡的「那個事物」覺醒。賴雅認為,與其以實力差異過大的自己為對手,讓弟弟和鴉之少女交手,應該就能夠使遭到封印的「那個」獲得解放。但是……此時覺醒的,究竟是喪家之犬的獠牙,亦或是鬼的尖角,賴雅自己也不確定。
  弟弟以拔刀術砍斷的大樹,切口處漂亮到連身為府津羅流當代宗主的賴雅,幾乎都要以為是自己親自出手的地步。
  「那傢伙……到底要走到哪裡去呢。成為陣士之後,究竟想做些什麼呢……。」
  既要使之軟弱,但同時也要使之堅強──身為兄長者所抱持的相互對立的感情、教育理念,或許就是招致弟弟離棄的原因。賴雅完全沒想到弟弟會捨棄劍,更沒料到對方會選擇成為陣士。
  若是弟弟非但獲得陣士之力,甚至還解放出住在其心中,讓父親畏懼的鬼……到時自己勢必真的得去殺了他。
  與其讓弟弟死於他人之手,不如自己親手加以葬送──賴雅已經有了這樣的心理準備。
  「別擔心,即使體內流著不同的血,但他無庸置疑的是你的弟弟。畢竟他也已經十七歲了,相信知道如何選擇自己的道路,而且也會是符合你跟岳父大人期待的,筆直延伸出去的康莊大道。」
  「……咱一直希望那傢伙能夠看著咱的背影。只要能像是跟在咱身後一樣,陪在身邊就好了……。要是能夠這樣,不管發生任何事都不會有問題……就算他走錯路,咱也能馬上……。」
  淚水從賴雅的眼中滾落。菫以手指拭去不停流落的淚珠。
  「……真讓人嫉妒呢。你總是把那孩子擺在第一位,我只是第二。就算結了婚,這點也還是一樣沒變。」
  菫溫柔地將賴雅的頭擁入懷中,像是要包容對方一樣。
  「希望能早點有你的孩子。這樣一來,你一定也會更加重視我吧。」
  賴雅說了一句「……抱歉」,伸出手回抱妻子。
  9
  「我想導入陣,不管是什麼陣都可以,越快越好。請告訴我方法。」
  抵達商業區後,我跟著就繼續趕往學校的教職員室,像是要鬧事般衝了進去,高聲大喊。
  得到大哥認同而離開故鄉後,到現在已經過了二十五天。
  室內的四名教師,一時之間都啞口無言,先後看向窗外。今天就是成為陣士期限的截止日,而現在已經是黃昏時分了。由於截止時間依規定是到日沒為止,所以,剩下的時間大概不到一小時吧。
  現在的我,別說是找搭檔了,根本連陣都還沒導入,可以說是頗為絕望的狀況。但也只是「頗為」絕望而已,要徹底陷入絕望,這個時候還嫌太早。
  「啊、嗯……這位同學,記得你是叫亞爾克吧?委實太過勉強囉。你知道讓陣進入身體的方法吧?現在的你是撐不住的。不、就算撐得住,大概也沒辦法活動了。那可是要把烙鐵按在身上的喔。何況你也還沒找到搭檔,不是嗎?」
  這些我都知道,但還是不願意就這樣放棄。總會有辦法的。大哥說過,就算到了最後關頭,甚至已經超越極限,府津羅總是能做得到的。
  雖然我不是把希望寄託在這件事上,但依然相信總會有辦法。
  「今後還有機會,操之過急不會有好事的。()()()()()()()()()()()()。建議你這次就先忍痛放棄……」
  我知道機會不是只有今年而已。但是,成為陣士的入學審查也並非每年都會舉行。從過去的記錄來看,也曾出現過連續五年都不曾徵求新陣士的時期。
  真是拿你這傢伙沒辦法!──一陣粗暴的聲音響起,說話者是那個體育老師。
  「看你的樣子,肯定是拚命趕回來的吧。既然有這樣的覺悟,說不定真的有可能順利解決吧。跟我來。」
  的確,我想自己現在的模樣應該很不堪,畢竟是以最短路線趕回來的。姑且不論搭船移動的時間,在陸地上時真的就是不眠不休地趕路。從三天前開始,為了盡量減少負擔,我甚至扔掉了水筒與刀之外的其他行李,就這樣一路跑回學校,所以肯定是一副蓬頭垢面的模樣。
  體育老師邊走邊問我對陣有多少了解,我的回答則是「只知道伊莉絲在畢業典禮上說過的事情」。
  「這樣啊。……總之我看你應該是有所覺悟了……也就是說,在接下來的數十分鐘裡,你必須導入一個以上的陣。簡單說的話……就是地獄吧。」
  體育老師帶我來到了學校後方林立著許多研究所的區域。這裡大多是藥物類的研究所,只有一棟建築物前方有警衛。體育老師踹開那棟建築物的門,大步往深處走去。來到像是中庭的場所後,他對著正在該處為窯添加柴火的老人開了口。
  「老頭,用三十分鐘讓我的學生成為陣士,你能搞定吧。」
  「呵?三十分鐘不可能啦。光只是導入一個陣,搞不好都會引發休克喲。更何況,想要導入什麼陣,看來也還沒決定吧?」
  「這是他本人的希望。陣的挑選……還沒決定嗎?好,那就先選兩個,隨便塞兩個可以用的進去吧。」
  當真?老人走進研究所,臉上始終帶著相當困擾的表情。
  「注意聽好了,亞爾克。我現在幫你做個關於陣的特別講習。……導入陣時,需要先將藥物注入體內,再以特製的烙鐵按上去以固定能力。姑且不論燒燙傷,這時要注入的藥物是毒藥……說得更清楚一點就是劇毒。因此,光只是注入一個就會導致體力急速降低。所以,如果注射量超過體力負荷,結果必定是衰弱至死。雖然即使是適性比較差的人,花個幾年時間也還是有辦法導入三、四個陣,不過這是因為經過足夠時間後,身體能夠產生的生命力就會變得高於陣吸收量的緣故。……差不多就像是攀登高山的方法吧。為了避免罹患高山病,要正式挑戰高山之前,需要先爬到山腰,然後下山,接著再返回山腰,這樣一再重複,讓身體習慣山的高度。不過,因為陣是無法解除的,所以,一旦上山就只能一直留在上面了。」
  我非常專心傾聽體育老師的話,將一字一句都刻進腦海。
  「好啦好啦,沒有時間囉。我隨便挑了兩個應該可以用的來,要弄在哪裡啊?」
  沒有時間了。我脫掉上衣,將左肩朝向手持兩管注射器的老人。
  兩管注射器插入的位置大約只相距十公分。注射器中泛著刺眼紅色的液體,逐漸進入我的體內。
  「本來應該要等到變紅的部分擴散到手掌大小,然後才是進行下一步的時機……不過現在沒那麼多閒工夫囉。沒辦法了,動用秘技啦。用全力不停拍打剛才注射的地方,硬是把那部分給弄大吧。」
  喝呀啊啊!體育老師邊喊邊以厚實手掌拍打我的肩膀。……其實相當痛,每次拍下都會讓我忍不住喊疼。在這段期間內,老人拿出了烙鐵,將前端放入窯中。
  「呵?擴散狀況還不……不如說是腫起來了哪。反正一樣還在擴散,應該沒關係吧。好啦,年輕人,先咬緊這塊布。接下來就是地獄囉。……準備進行()()。」
  我依照老人指示,咬緊了捲成棒狀的布……然後就這樣倒下了。我感到頭暈目眩,覺得反胃。接著……我自己也能感覺到,身體正發出令人難以置信的高熱。
  很難受吧,還能繼續嗎?──眼見如此,體育老師終於也出現了擔心的樣子,讓我扶著他的肩膀起身。
  我一邊壓抑著想要嘔吐的感覺,一邊撿起掉在地上的布,說出了「沒問題」三個字。
  這種程度的痛苦……算不了什麼。我還知道更加痛楚、艱辛的時刻。
  體育老師露齒一笑,老人也浮現笑容。我咬緊布條,挺出肩膀。
  老人從窯中抽出的東西是經過加熱而變成火紅色的烙鐵。一塊烙鐵上刻著一個字。仔細一看才發現,原來烙鐵前端還有著多達數千根細如胎毛的針。
  烙鐵壓到我的肩膀上……發出令人厭惡的聲音。
  皮膚燒成焦黑、血液為之沸騰、肌肉被烤熟。我緊咬布條到幾乎快將它咬斷的地步,發出源自身體最深處的呻吟。
  極度強大的衝擊,幾乎要使我喪失意識。過度的呻吟則讓我開始流鼻血。
  「拿出毅力!亞爾克,只剩一個了!……唔?喂、老頭,這個陣也有點微妙……。」
  「呵、這個才好吧。這個陣對身體的負擔不是很重,算是比較容易導入的。呵呵……要來囉。」
  在逐漸變得混濁的意識之中,我聽到體育老師發出「嘖」的咂舌聲。
  再次遭到燒灼。雖然是令人想要就此逃跑的劇痛,但是,我靠著回想與大哥相處的時間而撐了過來。
  接受大哥嚴苛磨練的痛楚、長年低頭忍受一切的苦悶。沒錯,不管是痛楚或苦悶,我都早已習慣。這種程度算得了什麼,不過就是讓毒藥進入身體、讓烙鐵燒灼肩膀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我肯定承受得住。
  這一定是為了重生而必須經歷的痛苦。
  為了能夠脫離大哥、脫離府津羅的束縛,以亞爾克之名……屬於我的、真正的……。
  當我發覺時,遭到燒灼的左手已經緊緊握住掛在腰間的刀柄。
  大哥,我……要成為陣士。那時,面對相隔五個月不見的大哥,我是這麼說的。
  當時,大哥似乎相當苦惱地雙手交抱,做出正在思考某些事情的樣子。經過了漫長的沉默後,他開口要我去練居合。這個時候,大哥就已經決定要推我一把了嗎?或者是,從半年前我留下刀跟信離開的時候就一直……?我不知道。但是,既然已經獲得大哥同意……那就非得成為陣士不可。我是這麼想的。
  先是逃離了劍,接著又無法成為陣士……那你到底想怎麼樣?
  不論如何,我都不會讓大哥有理由說出這種話。
  「……我絕對、要成為……陣士。然後、總有一天、一定要、向大哥……向大哥……。」
  「就是這樣,成為陣士吧,亞爾克。跟我一起……!」
  原本以為會聽到老人的聲音,但這陣聲音卻是個少女。我大吃一驚,睜開了緊閉的眼睛。
  我發覺自己正依靠某人攙扶而在路上走著。對方不是體育老師,不是那個壯漢的寬廣肩膀。……反倒是個嬌小、不可靠的肩膀。
  周遭景色已經不是研究所的中庭,我在不知不覺間來到了商業區的街頭。
  原來我昏過去了啊。期限呢?──還來得及,雖然天色已經開始慢慢暗下來了……但是,在這條像是拖著腳一步一步緩緩邁進的道路前方,還可以看到延伸得相當細長的,我自己的影子。太陽,還沒下山。
  在我的影子旁,有個小小的人影。不過,人影頭上有著大大的狐狸耳朵。
  我轉頭往旁邊看,那個在體育館時只是注視著我而沒有發出嘲笑,有著大耳朵與尾巴的少女……雖然香汗淋漓,但還是拚命支撐著我的身體。
  「我叫結仁。……亞爾克,我希望能跟你成為搭檔。」
  我在做夢嗎?還是毒藥副作用造成的幻覺?即使是像我這樣的人,居然也有人願意說出這種話嗎?我一直只想到去請求別人、拜託對方成為自己搭檔的事,但是現在卻……。
  或許是夢、或許是幻覺,不過……這種「受到他人需要」的感覺,即使身處如此強烈的痛苦之中,依然能夠產生類似焦急的心癢難搔感。
  我坦率地感到高興,但也有「選我這種人真的好嗎?」的想法。
  然而……還有一個不管怎麼想都相當深刻的問題。
  「……啊、不是,雖然我很感謝妳的好意……但是,搭檔……要選同性……。」
  「這個……我……是男生喔……好歹也算是……。」
  騙人的吧?──我差點脫口說出這句話。摟著我肩膀的這個女孩,體型相當年幼,應該還不到十五歲。雖然穿著像是巫女的服裝,遮掩住了身體的特徵……但是容貌怎麼看都完完全全是個少女。像是嬰兒般細嫩的肌膚、修長的睫毛,還有大大的金色眼睛。從稍微有點捲的白色頭髮中伸出來的大耳朵也很惹人憐愛。
  「相信我啦,亞爾克。我是男生啦。……哎呀、不要再懷疑了!」
  拚命支撐著我身體的少女……不、結仁像是喘息般吐出這些話。
  「而且也沒有時間了,難道你要等待不知何時才會再次來臨的機會嗎?」
  雖然總是懷著「我遲早要逃走」的念頭,但直到快十七歲都還是沒有採取行動──結仁的話語,讓我想起了自己的可悲之處。
  在自己為成為陣士而有所行動之前,根本不曾出現過什麼機會。倘若我沒有想過要成為陣士……不,如果沒有踏出這一步的話,或許現在還在低頭看著地面揮劍。
  ……只是想著「機會遲早會來臨」的話,肯定是等不到機會的。
  所以,要憑自己的雙腳往前邁進,為的是要以自己的手來掌握住機會。
  就算面臨艱難、困苦,依然要一步一步往前進。
  不踏出腳步的話,一切都不會有所改變。就算明知有風險,但若是不踏出……。
  「就快到了……。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決定要怎麼做吧,要選擇我,或者是──」
  「……知道了,結仁,我們搭檔吧。……不、請跟我組成搭檔。」
  結仁那帶有幾分像是在誇示勝利神色的黃金色瞳孔,先是看向我,接著望向另一個地方。……上方?他的眼中映出了某個東西。那是,浮在天空中的人影。……空?
  當我轉頭朝著夜幕逐漸垂落的天空望去時,該處已經沒有任何人了。
  「嗯!跟我一起成為陣士吧,亞爾克。」
  為什麼結仁會攙扶著我、為什麼結仁會等待著我、為什麼結仁會這麼拚命地……各式各樣疑問陸續浮現。
  結仁的性別也是一個問題……不過,比起這些,現在還有更該做的事。
  那就是,讓現在踏在地上的雙腿往前移動。一步、一步。由結仁扛著的左肩,現在依然傳來像是仍在承受烙印的劇痛。雖然感覺到不知是血還是其他體液的液體正從指尖滴落,但我完全沒有分心將之拭去,只是與結仁一同往前進。
  在天黑之前,我們陸續經過……學校,以及研究所建築群……終於來到了圍繞著據說只有陣士才能進入之區域的巨大城牆門口前。這裡是連繫城牆內外的場所。
  那裡站著一位老紳士。對方正是我首度來到這裡時,坐在櫃檯處的人。
  「……原本應該是要在此拜見陣的,不過似乎沒有這個必要了。請將陣遮掩好,勿使他人得見。對陣士來說,讓他人獲知自己導入何種陣,並非明智之舉。」
  老紳士的發言,讓我到這時才初次看向自己的左肩。
  ……接受烙印而燒成暗紅色的肩膀上,有著正隱約透出光芒的兩個陣。
  上面的字樣是〈炎〉與〈波〉。……這就是,我的陣……?
  接著,我注意到扛著自己的左肩,為了避免肩膀滑落而以左手緊握著我手腕部分的結仁,該處的繃帶有些鬆脫……從縫隙中露出陣的字樣。
  手背處的字是〈陣〉,而在結仁重新握好我手腕時露出的手掌上,另外還有〈封〉的字樣。
  「兩位都成功導入了陣,並且找到了搭檔。那麼,最後再請教一次。……汝等是否期望成為裸之大劍?」
  對於老紳士的質問,我和結仁一起高聲做出「「是!」」的答覆。
  「好的,兩位的最終測驗到此結束。歡迎來到陣士的世界。」
  老紳士背後的巨大門扉,伴隨著傾軋聲開啟。
  在這個瞬間,我和結仁締結搭檔關係,並且……成為了陣士。
  
 楼主| 发表于 2020-4-3 10:08 | 显示全部楼层
  ● 第二章 『首戰』


  背後的巨大門扉關閉之後,四周變得更為安靜,只有我們宛如拖著腳一樣往前走的腳步聲,聽來意外響亮。
  「總之就先這樣直接到總務部去吧。雖然剛才通過門這件事應該就代表我們有了成為陣士的資格……不過最終測驗內容還包括提出組成搭檔的申請……唔哇。」
  雖然差點跌倒,但結仁往前踏出一大步,撐住了我們兩人的身體。從他袴腳前端露出的綁帶長靴重重敲擊石板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面對眼前感覺不太到人類氣息的建築物群,我們先以其中最高,看起來最可能是總務部的建築物為目標。
  抵達該處,推開大門時,天色已經暗到幾乎連我們自己的影子都快看不見,不過我和結仁決定裝成沒注意到這件事的樣子。
  進入建築物後發現有導覽板,所以我們依照標示來到地下部分。雖然這棟建築物十分巨大,不過地下好像只有書庫和總務部而已……不如說,兩者似乎位在同一處。
  「……唔?啊、歡迎光臨??」
  推開門後就伴隨回音傳入耳中的可愛聲音,加上眼前的()(),讓我們不禁站在原地呆住了。
  這也是無可厚非的吧。雖然我剛才就覺得往地下的樓梯意外地長……然而,地下的總務部兼書庫,實在是太過寬廣了。
  這裡的構造宛如巨大音樂廳一般呈現巨蛋型,由於頂部挑高相當多,所以,雖然是在地下,但卻能營造出開放感。除了天花板之外,其他地方也隨處可見暖色系的黃色間接照明燈光,完全不會有陰暗的感覺。
  在這樣一處空間中,有著許多列高度看似快要碰到天花板的書架,排得像是迷宮一樣。這裡究竟有幾十萬本的藏書,我完全無法估計。
  在這個受到書架所包圍的空間中央,有個擺著「總務部窗口」牌子的圓形櫃檯。
  由於內部相當寬廣,所以光是從門口走到中央也是非常辛苦的事情。好不容易抵達櫃檯處之後,一個衣著相當奇特的女性,進入我已經有點模糊的視野。
  蓬鬆雜亂而略帶桃紅色的長髮之中,伸出如同貓一樣的耳朵。戴著一副大圓框眼鏡的臉孔上,掛著像是肉食獸在狩獵時發現獵物般的微笑。
  雖然她披著一件料子相當厚,給人一種高級感,不知該說是斗篷還是大衣的東西……但是底下卻是不知該算泳裝還是內衣的打扮,讓人不知道該看哪裡才好。彷彿與生俱來就從來沒有接受過陽光洗禮的雪白肌膚也十分耀眼。
  毫不掩飾展現出來的玲瓏有致緊實腰身,雖然也頗為引人注目,不過,在腰身襯托下,像是圓球般突出的巨大乳房更是無論如何都非常顯眼。如果從她背後看的話,應該可以從兩側腋下看到這對巨乳外溢的部分吧──大到讓人輕而易舉就能想像出這種畫面的程度。
  這樣的一個女性,先把看到一半的文庫本放到旁邊,然後雙手撐在櫃檯上探出身子,以充滿好奇心的表情看向我們。
  「啊哈??看起來像是值得期待的搭檔?!」
  因為櫃檯前有椅子,所以我就像癱下去似地坐倒在椅子上,似乎已經疲憊不堪的結仁也接著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我說你們哪,應該很清楚陣士基本上建議選擇同性當搭檔的事情吧?知道吧、是吧?也就是說,這邊的大耳朵狐狸,其實是個男生囉?」
  「不要碰我的耳朵……啦!」
  像是要揮開煩人的小蟲一樣,結仁撥開了眼鏡女捏著他耳朵尖端的手。
  眼鏡女報上「阿麗雅德妮」這個名字,外表看起來是二十歲前後。如果不考慮胸部尺寸的話,從表情來看,也像是還不到二十的樣子。話雖如此,但這個人似乎就是總務部部長的樣子。
  由於要辦理成為搭檔的手續,所以我們又像入學時一樣,在許多文件上填寫名字、年齡、有無重大疾病或慢性病等資料。……需要再次填寫相同事項這點,讓我有種公家機關照章行事的感覺。
  「喔?亞爾克君是十七歲,而結仁君是十四歲啊。這樣的話,你們都還是處男吧。」
  我跟結仁的筆同時頓住,視線從文件移向阿麗雅德妮表情看起來十分歡喜的那張臉孔。
  「你們看嘛,結仁君以年齡而言也還有點早,至於亞爾克君,雖然很帥,不過卻散發出凡事猶豫不決的膽小懦弱感覺,透出幾許處男靈氣,一看就是明顯不習慣與女性來往的樣子……啊、別在意別在意!這些話不是在取笑你們!不如說更接近誇獎!這樣超棒的!」
  我覺得自己的臉像是要開始發燙,所以再次低下頭繼續填寫文件。
  ……她說得沒錯。我幾乎沒有跟妙齡女性交談的經驗。
  「而且,同樣這種情況的搭檔,更有可能開創()()()()()……咕呼呼。再來就是,如果是這麼年輕的一對,今後或許有機會成為肌肉猛男……嗯、嗯。」
  她斗篷底下像是貓一樣的尾巴豎了起來,而且不停左右搖擺,宛如在訴說自己對我們非常感興趣一樣。
  「聽好囉?所謂的男生,不對、男子漢,就是應該要有副健壯的體格才上得了檯面。雖然這邊這位亞爾克君已經成了高瘦結實的類型,不過結仁君現在還有機會培養成肌肉盤根錯節的壯漢……啊,如果有需要的話,阿麗雅德妮大姐姐我也很樂意提供理想的壯漢化計畫──」
  「……我對壯漢之類的沒有興趣。話說回來,陣士練肌肉也沒有什麼意義吧。」
  「哎呀呀?如果沒有練好體力的話,在導入新陣的時候,整個人就會變得軟趴趴的喔?還是說,你的適性非常優秀,就算導入陣也不會讓體力變差太多?……唔呼呼,不管怎麼說?你應該也同意,把體力練好總不是件壞事吧?」
  我一邊側眼看向宛如處於愛玩好動年紀的小貓或小狗一般,正纏著結仁不放的阿麗雅德妮,一邊將手伸向已經披上外套的左肩。整個肩膀感覺越來越腫,即使只是稍微碰一下也會傳來刺人痛楚……嗯?這本書是……?
  我隨手拿起阿麗雅德妮先前正在看的書。上面有著《肌肉武士》的字樣……這個書名還真是讓人不安哪……。
  一個矮矮胖胖,身高看來不到一百三十公分的女生,從書架的影子中出現。在小跑步造成的咚咚聲響中,她將手中拿的兩個小包裹放上了櫃檯。
  「部長部長,準備好囉。……那麼,這兩位的資料我先收進四百零四號檔案夾。這一期應該就到此結束了吧。」
  「應該啦?。太陽已經下山了吧?三浦,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妳處理了。」
  外表圓滾滾的三浦,雖然絲毫沒有女性的魅力,不過卻像是個洋娃娃一樣惹人憐愛。
  她以配得上這副外表的可愛聲音回答後,就再度消失於書架迷宮之中。
  「……來,結仁君、亞爾克君,這個給你們。箱子裡頭呢,放的是獎助金、總本山內部的地圖等等生活輔助品。啊、還有你們住處的鑰匙。總之,因為已經沒有時間了,所以今後的行程表也一起放在裡面。然後,這本手冊記載著許多對身為陣士來說很重要的事。雖然最好還是能自己看過一遍,不過內容基本上大概都是……【不要輕易曝露肌膚。讓他人得知導入何種陣,對陣士而言非常危險,即使只是導入陣的部位曝光,在某些情況下也可能會成為足以致命的問題】、【隨時都要與搭檔一起行動,單獨行動的陣士最容易成為狙殺對象】、【陣士雖然擁有強大的力量,但本身其實非常脆弱,務必牢記此事】、【應當以循規蹈矩、身心健全的態度面對陣士人生】……這類沒有重點、又臭又長的老生常談就是了。」
  ……最後那個是怎麼回事啊。
  「啊、最後我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們喔。……因為這件事很重要,而且又是機密,所以、來、你們兩個都把耳朵湊過來。」
  看到阿麗雅德妮把臉靠過來,我們也把耳朵貼上去……對喔,因為結仁頭上有個大耳朵,所以跟一般情況會不太一樣。
  像這種場合,通常都是彼此的臉頰會貼得相當近,不過結仁則是以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收起下巴,像是點頭致意一樣,把不時抖動的大耳朵朝向我和阿麗雅德妮。
  ……我聞到一股淡淡的,像是藥草般清爽宜人的香味,或許是結仁頭髮的味道吧。
  我只說一次,你們要注意聽好囉……?因為阿麗雅德妮的聲音低沉而充滿緊張感,所以我和結仁都將耳朵更加湊近對方,屏息靜聽。
  「就算是男生,也是有洞的喔……?」
  我跟結仁,此刻肯定有著相同的表情吧。
  懷著「……這傢伙到底在說什麼啊?」的心情,我們不約而同看向發出「唔呼?」笑容的阿麗雅德妮。
  「陣士以選擇同性搭檔為基本!然後,陣士露出肌膚就會有風險!所以不能隨便與陌生對象發生關係……不過,如果對象是多半會一生相伴的搭檔……!多麼美好啊!大家都幸福,我也很幸福!呀呼──嘎!!」
  一本厚到誇張的字典突然飛過來,重重地砸在阿麗雅德妮的後腦上。雖然衝擊力道在我看來應該足以把眼球打飛出去,不過實際上飛出去的只有她臉上的大眼鏡而已。
  「部長,妳又開始對新人說這種蠢話了……。好啦,要是登記工作已經完成,那就請妳到後面來處理其他業務吧。已經累積不少工作了。」
  三浦帶著以短短雙腿踩出的咚咚腳步聲出現,一把抓起雖然苗條但相當高挑的阿麗雅德妮衣領,把她拖往遠處。
  「討厭啦!我還有重要的事情沒告訴他們啦?!三浦、先別把我拉走啊?!」
  「反正肯定又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吧。」
  「要越過最後那條界線的時候,記得要先洗乾淨,然後抹上凡士林或潤滑液之類的,然後,我推薦的是……!」
  「好啦好啦斷袖斷袖。……單憑一時興起的『或許有很多男男配愛好者』念頭就成為陣士,而且還登上總務部部長職位的毅力,確實很了不起,但是,請不要隨便把沒有這種癖好的年輕人也拖進那個世界。如果有這種閒工夫的話,就到後面一起來處理無趣又孤獨的例行業務吧。」
  「不要啊!這兩個人潛藏著巨大可能性啊?!雖然現在這樣也不錯,不過我個人還是比較希望結仁君能夠成為像大金剛一樣的肌肉壯漢,然後跟亞爾克君熱情交纏的喔?!」
  「拜託部長妳不要再讀那些古代的書了。更不如說,請妳不要試圖在現實之中打造夢想的世界。……真是,明明以身為一個女人而言,具備這麼好的條件……。好啦,我們走啦。真希望妳至少能在假日的時候去釣個風流美男子之類的啊。」
  「現在只有同志才是我的最愛!不要啊──!!」
  我和結仁呆望著這兩個相當吵的人逐漸遠去,然後在原地等了大概三十分鐘。因為始終沒有其他人出現,也沒有再發生任何事,所以我們就起身離開了。
  如果可能的話,應該要盡量避免到這裡來──我漠然地這麼想。
  1
  總本山提供的房間,條件可以說非常好。地點是磚造兩層樓公寓套房中的一間,室內不但有床、沙發、桌子等家具,也有浴室和洗手間。
  而且還是個人房。我想這可能是因為,對陣士而言,在人前脫掉衣物的行為是非常危險的吧。
  我本來以為搭檔會生活在一起,不過結仁住在隔壁。……可能是因為受到阿麗雅德妮的詭異言論影響,我似乎也快要變得有點在意結仁,所以現在這樣正好。
  雖說是在意,但當然不是一邊喃喃自語「說起來男的也有洞嘛,是啊是啊……」,一邊露出下流笑容之類情況……主要是關於「結仁真的是男性嗎」這個問題。
  不管怎麼看,結仁都只像是個有點不太搭理人的女生。而且,之前耳朵湊近的時候,那頭捲髮散發出的香味也讓人相當在意……老實說就是這些事。
  宛如昏過去一樣躺平而大睡一整晚的我,從床上起身後,就這樣在半裸的狀態下抱著頭陷入苦惱。
  「應該是男的吧。讓結仁需要偽裝成男生的理由……好像也沒有。可能是因為其他人都拒絕之類的……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就是結仁喜──」
  ……或許是到現在還有點掛念一個月前鳶說的那些話吧,總覺得自己好像快要進入有點丟臉的自我意識過剩思考,所以決定不要再想下去。
  為了改變思考焦點,我看向窗外。這裡是總本山的內部。陣士們居住的市街,有種冷冷清清的感覺。跟之前空帶著我從上空往下看時的印象一模一樣,感覺沒有多少人。這裡明明跟每天都像是舉行祭典一樣熱鬧的商業區就只相隔一道城牆,但卻完全沒有活力。
  包含在三浦給的小包裹裡,那本名叫「為了能夠過著快樂的陣士生活」的小冊也提到,因為工作性質關係,陣士似乎經常在世界各地奔波。雖然總本山裡的人數不多,但佔地卻相當寬廣,人口密度基本上非常低的樣子。
  雖然書上還有「懷念與他人互動的感覺時就到商業區去吧!不過,雖說是商業區,但依然有許多外來者。一旦疏於提防,可能就會馬上死翹翹喔!」這種很不認真的內容……但是,從窗戶看出去,路上不見半個行人身影的街景,的確會讓人懷念起商業區與度過三個月時光的學校宿舍。
  道路相當寬敞,人為栽種的樹木也都修剪得相當漂亮。可以看到不少大型建築物和頗具特色的建築。另外也有一些像老家一樣,屋頂鋪滿瓦片的宅邸,更聳立著許多散發出嚴峻氣勢,讓人聯想到古代都市的細長高塔。從窗戶看出去,還可以看到總本山的山頂……那裡有座巨大府邸,說是城堡或許更貼切吧。
  「換件衣服,稍微出去繞繞吧……嗚!」
  碰到左肩時傳來劇痛。肩膀上有著我不記得自己曾經包紮過的繃帶,應該是結仁昨晚幫我包上的吧。解開繃帶之後發現,雖然左肩依然腫得很大,還是處於不時有體液滲出的嚴重燒燙傷狀態,但是身體狀況倒是已經恢復不少了。幾乎沒什麼發燒,毒性也在經過一晚後就消退的樣子。
  我拿出藏放在床底下的,大哥送的刀。跟昨天比起來,感覺刀變重了一些。我就這樣在半裸狀態下使出拔刀術。這一刀沒有碰到房間裡其他東西,就只劈裂了空氣。
  ……變鈍了。鈍到連自己都能明確查覺到這件事的地步。我可以忽略左肩的痛楚,腫傷也沒有對行動造成妨礙,純粹就是體力變差了而已。
  我嘆了一口氣,像是打算暫時封刀不用似地,把刀收回了床底下。
  明明是以捨棄刀為目的的返鄉之旅,但卻在不知不覺間就帶著新的刀回到了總本山。雖然覺得世事真是難以預料……奇妙的是,「捨棄刀」的念頭一直不曾再次浮現。
  可能是因為之前遭遇鵺時陷入苦戰的關係吧,我多少有了「出外旅行時,刀應該可以派上用場」的想法。
  我利用放在玄關前的穿衣鏡映照出左肩。上面有著暗紅色的〈炎〉、〈波〉字樣。這就是陣。
  雖然我之前說隨便什麼陣都可以,不過現在這樣好像也還不錯的樣子。
  就是那個吧,火炎衝天而起、宛如波濤席捲大地之類的。
  「不過,這個到底要怎麼用啊……?」
  目前學過的,全都是例如對於毒物等暗殺手段的對應法,以及數學、生物、化學、物理、人類史等各種知識,沒有提及如何運用陣的方法。陣用到的漢字到底有幾千、幾萬個、彼此之間該如何搭配運用……沒有人傳授過這方面的知識。
  ……哎、就算知道用法也不會在這房間裡發動就是了。再怎麼說,要是現在用出來的話,不光是住處會被燒掉,半裸的我肯定也會受到燒傷……唔、等等。嗯?這是怎麼回事?鬍子怎麼長成這樣……咦?
  一摸下顎才發現,臉上已經多出了像空一樣雜亂無章,長到可以捏得起來的鬍子。我本能地環視床鋪周圍,除了床、沒有用過的成綑繃帶、裝在瓶子裡的綠色外敷藥之外,就沒有其他特別……不、有了,發現能夠證明我推測正確的東西了。
  垃圾桶裡有十幾片竹葉跟數十隻竹籤,以及……已經使用過,沾有血水與泛黃體液的繃帶。繃帶有兩團……這就表示……。
  「我睡了超過兩天嗎……。」
  為什麼肩膀接受烙印處已經開始消腫,這下子我可以理解了。如果只是隔天的話,現在應該還是腫得相當嚴重的狀態吧。
  在這段昏睡期間,一直都是結仁在照顧我嗎……?
  雖然專心思考了一陣子,但實在不認為自己有辦法找得到答案。總之再想下去也不是辦法,決定先去洗個澡。……開始聞得到自己的體臭了。
  我很快洗好身體、洗了頭,接著洗臉。最後拿起洗臉台上的剃刀,刮著鬍子的時候……感覺到有人正在接近。房間外的走廊上,響起堅硬鞋底踩踏地面的叩叩聲。
  腳步聲在來到我房間門前時就停了下來,接著……來者毫不猶豫地打開了門。
  我靜靜關掉水龍頭,無意間握緊了手中的剃刀,不過,在浴室裡也能聽到的聲音,讓我放鬆了握刀的手。對方是結仁。
  「亞爾克,我去買吃的東西回來囉。……反正你應該還在昏睡吧?放心好了,你吃不了的份,我會負責全部吃光的。」
  因為我已經刮完了鬍子,所以就光著身子悄悄溜出浴室,偷看房間裡的狀況。結仁這時正站在窗邊的小桌前。只見他將裝有物品的紙袋放在桌上,從像是水筒的東西裡,把還冒著熱氣的液體倒進茶杯。瀰漫在室內的味道是……綠茶的香味。
  結仁完全沒有查覺到我的氣息,接著從紙袋裡拿出兩個以竹葉包著的東西……在這個瞬間,她、不是、他原本好好垂著的毛絨絨尾巴,頓時開始大幅度左右擺動。
  結仁解開包在外面的竹葉,從中出現的是醬油口味跟紅豆口味的烤麻糬,兩種各有四串。
  「亞爾克,醬油跟紅豆,你想吃哪一種……反正應該也還是沒辦法吃東西吧。沒辦法,只好我自己全部吃掉了,放心交給我吧。……哼哼哼。」
  結仁一說完就捲起長長的衣袖,將兩種口味各四串的烤麻糬緊緊夾在左右兩手指縫之間,把它們像長爪一樣同時舉了起來,並且讓手臂交叉。
  「哼哈哈哈哈!簡直就像是全世界都已經在自己掌握之中一樣哪!光是為了這個就有來到總本山的價值啦!」
  尾巴擺動狀態來到高潮,左右晃動速度之快,像是快要把尾巴甩斷一樣。
  哈唔哈唔、哈唔唔唔……好吃好吃……對於發出像是拿肉餵狗吃時會聽到的聲音,大口咬著麻糬的結仁,我姑且不管對方,先穿好了內衣褲。
  「那個啊、結仁,在我睡著的時候,你──。」
  結仁大大的耳朵與左右甩動的尾巴頓時伸得筆直,原本一直動來動去的身體也整個僵住了。接著,他就像是生鏽的玩具一樣,以不太流暢的動作轉頭看向我。
  「亞、亞爾克,你、你醒啦……我很擔心你、喔……?」
  「咦、啊、嗯。畢竟我昏睡了兩天嘛。抱歉,給你添麻煩了……應該是吧?」
  臉上掛著不安表情的結仁整個人轉向我,同時飛快地把雙手藏到背後。
  他似乎是想要隱瞞自己剛才在吃烤麻糬的事情,不過我不懂為什麼要這麼做。
  ……畢竟他現在嘴邊沾滿了紅豆跟醬油麻糬的內餡啊……。
  「啊、對、對了,我想你需要吃東西,所以買了烤麻糬回來……。」
  結仁這麼說完之後,拿出的東西是……七根上面空無一物的普通竹籤,以及勉強還留有一個麻糬的醬油味麻糬串。我露出苦笑,對結仁說「你就全部吃掉吧」。
  我開始找上衣,然後在床邊發現疊好的衣服。經歷從故鄉一路趕來的旅程,衣服原本已經有點髒,但現在卻是洗得乾乾淨淨,乾淨到讓人光看都會覺得很高興的地步。拿起來的時候還散發出些微那個像是藥草的香味。
  「怎麼……你不生氣嗎,亞爾克?」
  為什麼?看來你很喜歡烤麻糬哪──聽到我這麼回答,結仁似乎不太好意思地點了點頭,把最後一個麻糬放進口中。
  「與其說是喜歡……不如說這裡的特別好吃。但是商業區的物價太高,實在很討厭。本來以為學校發的生活費好像很多,但也只是不用擔心飯錢的程度,真的買起東西來很快就見底了。」
  結仁依依不捨地把竹籤跟當作包裝紙代用品的竹葉一起放進垃圾桶,喝了一口茶之後,說出了烤麻糬的價格。聽到那個數字時,正在穿上衣的我也差點僵住了……。光是一串麻糬,售價就相當於我在學校時一餐的飯錢。更簡單易懂一點的說法,就是一碗雞蛋蕎麥麵加上炸麵衣的價格。
  獎助金有那麼多啊……我一邊這樣自言自語,一邊打開先前從三浦那裡拿到的小包裹。
  我撥開「如何運用金錢」、「當陣士賺大錢!」等色彩鮮艷的小冊,拿起裝著獎助金的信封……嗯,明顯已經有人先打開過了,這件事到底代表什麼意思呢……?
  戴上放在床邊的眼鏡,我看向結仁。
  坐在椅子上的結仁,把尾巴晃到側面抱在肚子上,視線望向窗外遠處。
  「……那個,我想你可能會想吃東西,於是出去買吃的,可是你一直沒有醒來,所以就……」
  我的雙眼自然地看向垃圾桶,總覺得裡頭的數十根竹籤,已經清楚說明了這裡究竟發生過什麼事。
  不過,在昏睡期間,結仁一直在照顧我,這點應該也是事實吧。……所以,我對結仁說,不要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真、真的嗎?因為獎助金的金額也不是很多,所以、那個、我就……對不起。」
  結仁看起來像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雖然不知道當事人有沒有注意到這點,不過,結仁的尾巴意外地容易反映出感情。他之前抱在肚子上的尾巴,現在已經在膝蓋上甩來甩去了。
  雖然外表像是狐狸,不過就運用尾巴的方法而言,或許更接近狗吧。
  從終於露出笑容的結仁手中接過綠茶後,我也放鬆了下來。
  「不論如何,現在我也成為陣士了啊……不過,到底要做些什麼才好呢?」
  我的目的就只是要成為陣士,完全沒有考慮到之後的事。
  我也在椅子上坐下,開始翻閱小包裹裡的小冊子,發現了一張寫著「預定表」字樣的紙。上面提到,這一期在決定職務時,將採取特別的方法,那個方法是──
  「職務是怎麼回事啊?而且,決定職務的方式還是由陣士搭檔進行錦標賽……?」
  「小冊子裡寫到,這一期的新人,除了以醫療、通訊這種完全非戰鬥職務為目標的人以外,其他人好像都得強制參加戰鬥性質的錦標賽。職務會根據結果來決定。」
  這樣說起來,記得空也提過職務很重要之類的事。職務,也就是指工作吧。
  「該怎麼說呢,陣士也有辛酸的一面哪……。在我的印象裡,一直覺得陣士應該是能夠這樣轟一聲,以強大力量撼動天地,可以無拘無束做自己想做的事。……真的完全沒想像過,剛成為陣士就得忙著應付跟工作有關的問題。」
  雖然我這段話說的是陣士,但或許自己從一開始就沒有考慮過「工作」這件事本身也說不定。畢竟驅除鵺的行為似乎不太像是工作,府津羅又是以劍術安身立命的一族,只要實力強就不會有問題。只要夠強就有辦法憑實力混口飯吃,同時讓生活也獲得保障。
  但是,既然現在已經離開那裡……說得極端一點,不管變得多強,或許都沒有太大意義了吧。
  ……這是怎麼回事呢。明明應該已經擁有超越常人的力量,但是,首先遭遇到的問題,居然是今後要如何討生活之類的……。對於我這種沒有正常工作經驗的人來說,光是思考這個問題就覺得快要頭暈了。
  「沒問題的。有我這個從小就接受特別教育的人在,關於陣的事情大可放心。」
  結仁拿起茶杯,帶著充滿自信的笑容這麼說。
  這個感覺像是少女的少年……結仁,到底為什麼會選我當搭檔、剛提到的「特別教育」是什麼樣的教育、他自己又是什麼來路……話說回來,這人真的是男的嗎……這些事情,我都還完全不清楚。
  試著問問看吧──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室內響起敲門聲。
  我開門一看,眼前是個個子非常小,圓滾滾的女性……對方是總務部的三浦。
  「啊,結仁也剛好在這裡啊。今天晚上要舉行關於錦標賽的說明會,希望所有人都能夠前往參加。以下是伊莉絲大人的告知──翹掉的傢伙只有死路一條。」
  2
  結果,我沒有對結仁提出任何問題,就只是靜靜等到太陽下山,跟他一起前往那個什麼說明會的會場。總覺得有點難以啟齒……仔細想想,到現在為止都很少與他人接觸的我,當然不可能擁有像樣的談話技巧之類的。而且,雖然結仁對於與烤麻糬跟錢有關的事情說了很多話,但對於這些以外的就都相當冷淡,不太會多談其他無關的事情,這也是一個原因。
  我想問結仁的問題,主要有兩個。首先是「你為什麼會選擇我」,另外一個則是「你真的是男的嗎」。話雖如此,但前者我不認為是三言兩語就能夠完整答覆的問題,而後者的證明……到底要怎麼辦呢。難道要我叫結仁脫光衣服,展現兩腿之間的東西嗎?這樣根本就是同──。
  「越過最後防線了嗎?」
  發出聽來相當高興的「哪哈哈哈」笑聲,從我和結仁之間探出頭來的人物是總務部部長阿麗雅德妮。雖然現在我們正前往會場所在的大型巨蛋,走在昏暗的道路上,但她的打扮還是老樣子,讓人就算想要移開視線也還是會被自然地吸引過去。
  「哎呀,手不要纏上來啦!」
  結仁撥開了阿麗雅德妮勾在我們脖子上的手臂,不過對方依然帶著笑容。
  「咦?又不會怎樣,有什麼關係嘛!哪哈哈哈!」
  就像是表現出結仁的不滿一樣,他的尾巴筆直往斜上方伸出,上面的毛也都豎了起來。
  「你們兩個,申請的時候就已經拖到最後期限了,要是連說明會也遲到的話,可是會惹伊莉絲大人生氣的喔。走快點走快點,哪哈哈哈!」
  阿麗雅德妮發出像是心情相當好的笑聲,趕過我和結仁,以修長的雙腿快步走向會場。……到這時我才注意到,她披在身上的那個像是大斗篷的東西,下擺居然是三浦在後面拎著,不讓它因為拖到地上而弄髒。另外,仔細看還會發現,那個斗篷的外側有著似曾相識的國旗般圖案……那個圖案叫什麼來著?
  「……那傢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真是……」
  就在結仁以略帶煩躁的語氣說出我也頗有同感的疑問時,我們進入了那個非常巨大的建築物。
  這裡是一座廣大到即使放聲高喊也不會造成回音的巨蛋型建築物。眼前是一整片的草地,翠綠色的草皮整理得相當漂亮,如果光著腳在上面行走,應該會很舒服吧。在挑高屋頂上有著耀眼的照明。這多半是運用電力的照明吧。配發的小冊子上提到,現在總本山仍然保有利用地熱維持運作的古代技術。
  在這樣一處場所之中,有著包含我們在內,約四十人的同期生,以及阿麗雅德妮、三浦……還有以石板搭建的舞台,台上可以看到依然是一副幾乎全裸姿態,正在擺著姿勢的喬和丹。明明沒有人在看,但他們還是會定期改變姿勢這點,讓我感受到兩人的強韌心志。
  「哎呀、居然真的成為陣士啦。……或者,就連這件事也是為了殺光陣士的偽裝?哪,府津羅家的半調子。」
  進入巨蛋之後,首先對我說話的人是浜菊。雖然我們已經算是從學校畢業,不過她還是那副在制服之外披著斗篷的打扮,帶著身為僕從的白妙菊。
  我叫亞爾克──我把不滿壓到心底深處,再次對浜菊報上名字。
  「這樣啊,我跟菊倒是直接就用浜菊憐、白妙菊的名字登記了。再次請你多指教囉,()()()。嗯?……哦?怎麼,你們是一男一女的搭檔?」
  唔……我不由得倒吸一口氣,然後像是為了逃避浜菊的視線一樣,望向身旁的結仁……他露出似乎有點尷尬的表情,低頭看著地面。
  「不、不是喔。我是男生……所以才會跟亞爾克……。」
  「這樣啊,不過反正多半也是那個吧?因為沒有人要跟你搭檔,所以才選了同病相憐的府津羅之類的?你總是縮在教室的角落,一直在筆記本上寫個不停,讓人覺得有點恐怖呢。……至少同班同學裡應該沒有人會想跟你組隊吧。」
  說夠了吧──我像是要擋在兩人之間般往前踏出一步,變得更加靠近浜菊。
  浜菊以挑釁的眼神抬頭看著我,不過隨即被跟我一樣闖進兩人中間的白妙給擋住了。
  在長瀏海之下,白妙若隱若現的雙眼,無精打采地瞪著我。
  「結仁跟我不是別無選擇才成為搭檔的。我們是好好挑選之後才決定的夥伴。而且,結仁……那個、不是女生而是男──」
  「結仁君當然是男的囉!?之後會慢慢變成肌肉巨猩,沒錯,變成所謂的肌猩,不過尾巴跟耳朵還是一樣,然後像野獸一樣把亞爾克君給……!你說是吧、結仁君!?」
  不知何時來到我們身邊的阿麗雅德妮,從結仁背後一下子把他給抱了起來……。
  「妳這傢伙,不要隨便把人抱起來、快點放手!!」
  「藏在這條袴下面的,就是那個將來會讓亞爾克君發出哎咿哎咿叫聲的東──嘎!!」
  在阿麗雅德妮的手伸到結仁兩腿之間前,結仁腳上的綁帶長靴就已經先命中了她的下巴。這一腳踢得相當紮實,阿麗雅德妮整個人頓時往後一仰,躺倒在地。
  呼──!帶著這個聲音回到地上的結仁,咬牙切齒地喊了聲「浜菊!」,口氣相當兇狠。
  「不管我們是什麼樣的搭檔,但妳肯定是個只知道用這種瞧不起別人的態度來保持自己內心優越感的可憐蟲!所以沒有人想跟妳來往,總是孤孤單單的──!!」
  我感覺到浜菊的氛圍突然為之一變。
  她現在的氛圍,就像是水準很差的拔刀術。即使有心想要壓抑,依然會持續散發出藏不住的殺氣。受到這股殺氣影響,白妙也收緊下顎,放出比較強的鬥氣。
  ……她們或許打算使用陣也說不定。我從兩人身上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壓力。
  「不要亂來,浜菊。……說明會馬上就要開始了,現在鬧事不太好吧。」
  「鬧事又怎樣?要我吞下遭到那個矮子輕視的這口氣?啊?你是在耍我嗎?找死是嗎?府津羅,老實說你根本是會讓所有陣士都感到不安的要素,現在正是好機會,乾脆我把你們一起收拾掉吧?嗯?」
  結仁壓低身體,把重心放低到像是準備要撲向對方的程度。接著,他露出纏著繃帶的左手,以右手抓住左手手腕……繃帶之下發出些微亮光。
  「要是妳們打算動手的話,我也不會客氣。就是因為有妳這種眼裡只有自己的人,所以陣士才會一直成為攻擊目標。妳才是最沒有必要存在的……!」
  現場已經形成()()()()的氣氛,浜菊、白妙,以及結仁,全都開始尋找動手的時機。在這群人之中,只有我還是對眼前狀況不知所措。
  「哎呀哎呀,很有鬥志嘛。……好啊,我就陪你玩玩吧?嗯?怎麼啦、來啊?府津羅,你也可以試試拿手的劍術喔?讓我們見識看看不成材的劍是怎麼回事吧?」
  浜菊浮現像是挑釁的輕浮笑容,看著我的臉。
  「……太過猖狂的話,輸掉的時候可是很丟臉的喔,浜菊。」
  「哎呀?敗北?我嗎?開玩笑的吧?贏的肯定是我,不然試試看就知道啦。」
  面對發出刺耳笑聲的浜菊,還有看似隨時會撲出去的結仁,我想不到該怎麼辦才好。總之只能先壓住結仁的頭,瞪著浜菊的臉。
  「結仁跟浜菊都不要再鬧了。這麼做對大家都沒好處、沒有意義。無謂的爭執是──」
  「你討厭無謂啊。那好,如果我輸掉的話,不管要我舔你府津羅的屁眼或什麼地方都行。現在有幹勁了嗎?嗯?怎麼?這樣還覺得不夠?還希望我做更多嗎?唔?」
  浜菊擺出討戰的態度,吐出一大段舌頭。奇妙的是,可能是因為浜菊的端整容貌中還留有些許稚氣,所以,即使做出如此舉動也不會給人太多下流的感覺。
  「你們在做什麼!說明會馬上就要開始了!不要起爭執!雙方都快點退開!」
  大聲高喊,衝進結仁與浜菊之間的人是……依然穿著扣子全部扣上的筆挺制服,一副優等生模樣的紳助。
  雖然擋在擁有「陣」這個超越常人力量,而且似乎一觸即發的兩者之間,但紳助卻還是像以前一樣,堂而皇之地對結仁等人提出批判。
  所有人都是陣士……試圖阻止同樣具備足以翻天覆地之力者彼此爭鬥的行為,如果不是對自己的實力非常有自信,否則這人就無疑是個大傻瓜。
  不過,實際上這兩個推測似乎都是錯的。我很快就發覺,紳助的安全早已獲得保障。
  在紳助後方大約二十公尺處,有個背著像是大箱子的物品,手拿幾乎與人同高的巨大細長布袋,看起來()()()()()()(),戴著眼鏡的男子,正在注意事態的發展。
  那傢伙眼鏡後方的眼神之銳利,給人一種已經相當習慣戰鬥的感覺。……如果浜菊等人襲擊紳助的話,這個人應該會馬上採取行動吧。
  眼鏡男──雖然我也算是啦──似乎察覺到了我的視線,將注意力轉向我。對方看來也提高了對於我的警戒。
  光是這樣互看,我們就了解到彼此都在武藝方面頗有心得。雖說已經成了陣士,不過,之前培養出來的,對於勝負的直覺,現在依然相當有幫助,這點並不難想像。比起外行人揮舞的開鋒刀劍,身負武藝者手中的棍棒要來得更可怕許多。
  「看來聚集了不少很有活力的傢伙哪。不過要打之後再打,干擾到說明會進行的話就等著進棺材吧。」
  伊莉絲一踏進巨蛋,現場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消散。
  浜菊和結仁都採取了各退一步的態度,唯有紳助不知為何卻是雙手插腰,一副看似相當得意的樣子。……或許在他心目中,這樣的結果都是他的功勞吧。
  「阿麗雅德妮,我交代過,在我來之前要由妳負責管理的吧,討打嗎?」
  咿──妳看人家現在這個樣子!現在仍然趴在地上的阿麗雅德妮,一邊揉著被結仁踢中的下巴,一邊高聲抗議。因為結仁的鞋子相當硬實,所以她好像多少有點破皮流血的樣子。
  三浦默默地靠近阿麗雅德妮,將手伸向對方下巴,呈現藍白色的〈傷〉與〈癒〉之陣隨之浮現。碎裂而變成無數細微破片的藍白光芒,陸陸續續被吸入阿麗雅德妮下巴受傷處……不過短短幾秒時間,阿麗雅德妮的下巴就恢復成了受傷前的漂亮模樣。
  包括我在內的同期生,大家都屏息凝神注視著這一幕。這就是陣的力量。對我來說,這樣的光景仍然十分新奇,而就算是其他人,相信應該也還不是很熟悉吧。
  如果硬要找出沒有在注視這一幕的人,大概就只有尾巴到現在還是伸得筆直,對浜菊保持警戒的結仁,以及始終待在舞台上,沉醉於屬於他們自己的世界之中的丹和喬吧。
  「咿──這是傷害罪啦。我不會要求慰問金,但是結仁君與亞爾克君必須展現一段濃烈的激情!」
  「好啦好啦斷袖斷袖,這種事情請等到回床上躺好睡著之後再說吧。接下來還有工作在等著喔。
  ……我盡量避免跟阿麗雅德妮對上眼。
  由於浜菊她們已經走開,所以我站到結仁身邊,說了聲「抱歉」,同時把手放到他的頭上。從捲髮中伸出的耳朵不停抖動,似乎是覺得有點癢的樣子。
  「亞爾克你沒什麼好道歉的。……何況,剛才你甚至還說了那種謊。」
  結仁應該是指我們成為搭檔的經過吧。的確,關於這點……沒錯,我確實說了謊。
  「……浜菊說的事情、那個、都是真的。我總是……因為那樣……嗚哪。」
  我拉起結仁的大耳朵,然後加以搓揉。結仁看似感到相當癢地扭動身體。
  因為結仁像是生氣般鼓起了臉頰,所以我露出苦笑,宛如逃避般轉身背對他。這樣一來讓我發現,站在遠方的紅此時正兩眼發亮地看著我們。
  紅轉頭對著身旁個子跟她差不多一樣小,身材稍微有點圓潤的雙馬尾女孩說了些什麼。我想肯定是「人家也好想摸呢」之類的吧。
  「……亞爾克,對不起。我的行動過於輕率了。實在很佩服你不為所動的平靜態度。」
  來自背後的聲音,讓我再次露出苦笑。我不是能夠保持平靜,只是對於挑釁、對於輕視、對於批判……都已經徹底習慣了而已。恥辱無時無刻都糾纏著我。但是,因為我不想說出這些話,這次是真的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看向舞台。
  剛好看到登上講台的伊莉絲,把丹和喬踢下舞台的場面。
  
  
  雖然巨蛋內只聚集了大約三、四十人,不過在場者似乎就是這一期順利通過城門的所有成員。由於即使是期望成為自由陣士的人也必須參加錦標賽,這樣算起來,在一百名畢業生中……大約有六成沒能合格。
  錦標賽所有賽事都將以非公開方式進行──伊莉絲在台上開始說明。
  這是因為,身為陣士,即使只是讓他人得知擁有何種陣也會產生風險,就像是在卡牌遊戲中展現出自己手上的牌一樣。話雖如此,不過反正大家都是還只有兩、三個陣的菜鳥,就現狀而言大可不需要太過在意,只是原則畢竟是原則,所以還是……似乎就是這麼回事。
  「比賽會場是這座巨蛋,以及離這裡有一段距離,位在某座山腰處的森林。這裡就不用講了,另外一個會場也同樣是以陣之力打造的人工物,所以可以盡量放手破壞。森林裡也還沒有野生動物棲息。……給我使出全力幹掉對手。只要不是當場死亡的情況,我們都會用剛才三浦展現過的治療類型陣,讓你能夠繼續活下去。」
  也就是說──在舞台上的伊莉絲提高了音量。
  「在接下來的兩個禮拜中,除了治療、通訊類的八名完全非戰鬥人員外,在場的所有人將要互相殘殺。」
  伊莉絲這番話,讓同期生們不由得面面相覷。
  或許是藉由畢業典禮時聽到的發言、小冊子的內容而察覺到可能會面臨如此狀況,大家臉上都是多少已有心理準備的表情。
  「因為今年只徵求戰鬥特化型陣士,採取較為特殊的選拔方式,所以人數比較少,這也是沒辦法的。……可能是害怕以陣士身份活下去,或者是在破殼羽化之前就先被以消滅陣士為目標的組織『鴉』給殺掉了吧。」
  我想應該不至於會有哪個人是到了這個時候才突然開始害怕的吧。……這樣一想,表示有六十多人決定避開這次徵選,等待下一期之後的機會囉?還是真的都被鴉幹掉了?雖然說鴉是具有世界級規模的反陣士組織,不過會做得這麼徹底嗎……?
  「能夠留下好成績的人,將可獲得從這一期開始設立的()()()()。當然薪水也相當高,即使說是高級職務也不為過吧。……畢竟是直接聽令於我等總本山領導者罌粟大人的職務。另外,只要提出申請,對於總本山嚴格管理的特別資料與陣,都將可以自由閱覽,也可以將陣烙印在自己身上。在此向大家保證,在錦標賽中勝出,絕對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希望成為自由陣士的人獲勝時則可以免除稅金。」
  對我來說,這段話裡吸引人的地方只有「薪水比較高」這點,不過,對其他人來說,或許就是相當驚人的內容了吧。結仁甚至到了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嘴角浮現笑意的程度。
  「特別的職務,是嗎。……亞爾克……()()()()()()果然是個好選擇()。」
  怎麼說?──雖然我如此詢問,但結仁始終只盯著舞台上的伊莉絲,沒有做出回應。
  我看向舞台,發現伊莉絲露出令人起疑的微笑。
  「……在你們之中,或許有著不是只單純為了就職,還有其他目的的人……或許也有某些自以為是,認為錦標賽無關緊要,想要隱藏陣不用的人吧。不過,可別小看總本山哪,這群廢物。你們在學校時注入體內的,那些跟毒藥一樣的藥品,固然是為了建立能夠導入陣的基礎……不過同時還有另外一個特別的含意。通過總本山大門的時候,你們肯定對於自己終於成為陣士感到自滿吧?……一群蠢蛋。就算你們已經住在城牆內,現在依然只是似是而非的陣士。──只拿到臨時牌照而已。」
  這段發言當然在會場內引發了騷動。
  伊莉絲宣稱,除了用以導入陣的藥之外,我們還被注入了另一種藥物。後者即使是在總本山也算是相當稀有且特殊的藥品,在使用這種藥物後烙印的陣,經過一到兩年就會變得無法使用。……也就是說,變得不再是陣士。由於體質並不會因此而有所改變,所以若是在藥效過去之後再次導入陣的話,依然可以成為陣士,但最初因導入陣而變差的體力將不會恢復原狀……。
  「優勝者將可獲得能夠中和體內毒性的藥物,到時才能以陣士身份、我等同胞身份,正式成為總本山的一員。這就是這場錦標賽的優勝報酬。給我透過錦標賽來證明自己真的具備足以成為陣士的適性吧。」
  有些人發出「這樣太蠻橫了吧!」的抗議。不過,超過半數以上的人都只是雙手交抱,默默地抬頭看著舞台……這些人可能都已經事先查覺,或者做過調查了吧。
  仔細想想,最終測驗時就已經把門檻拉高到了「必須組成搭檔」的地步。如果只要導入陣就能算是陣士,那麼最終測驗的合格與否就無關緊要,即使沒有找到搭檔,其實都不會影響「已經成為陣士」的事實……或許我早該想想其中是否存在可疑之處。至少,在畢業典禮那天,空光是聽到我轉述的話,似乎就已經發覺了某些事的樣子。
  我很想笑出來,但是拚命忍耐著。成了陣士,終於要踏上新的人生……對於直到剛才都還懷著這種想法的自己,我覺得真是蠢到極點。要是在錦標賽中落敗的話,我自己選擇的這個人生,才第一步就……大概得面對大哥「現在你知道了吧」之類的嘲笑吧……不,遭到嘲笑還不要緊。
  大哥、我的那個大哥,這次推了我一把。
  宣稱要成為陣士的我,首次獲得大哥的認同。失敗就等於背叛這個認同,等於辜負從懂事起就非常畏懼、非常討厭的……大哥的心意……。不知為何,這件事讓我產生幾乎要發抖的恐懼感。
  「這可真是……居然搞這招啊。雖然聽說過偶爾會用到這類藥品,不過這一期只有優勝者能拿到解藥嗎。真嚴苛哪。……亞爾克,這下子我們無論如何都非得獲勝不可囉。」
  嗯、當然了。我點點頭,再次撫摸結仁的頭,像是要藉此壓抑住自己快要開始發抖的手一樣。
  聽好了──在舞台上的伊莉絲,像是要下結論一樣,話語之中帶著一股霸氣。
  「以卑劣為傲、以隱匿為武器、以詭道為常道。這就是陣士。運用所有可用手段,完成能夠想得到的最大限度準備,打倒敵人。」
  伊莉絲從舞台上跳落地面,宛如要穿破我們組成的人群一樣走了過來。
  「不要對狡猾感到羞愧,在性命相搏的情況下,任何行為都能獲得原諒。……陣士之間對彼此運用能力的場面,必定將成為你死我活的爭鬥。……即使是從()()()()()()()的錦標賽也不例外。」
  接下來就交給總務部了──伊莉絲拋下這句話後就離開了會場。接著上台的是阿麗雅德妮與三浦,她們張貼出記載十六組隊伍對戰組合的大張海報。
  在這個據說比賽日期之後會另行通知的錦標賽中,我們第一輪將遭遇到的對手是──。
  「啊、亞爾克同學他們……碰上的是我們……!」
  ──和我同樣十分驚訝的紅,以及她的搭檔。
  3
  因為說明會結束時已經相當晚,城牆內到這個時間還在營業的店家並不多,所以我們決定去商業區。
  明明是晚餐,不過結仁卻喊著「想吃烤麻糬」這種莫名其妙的話,結果,我以金錢面的理由擋下了他的提議,來到了我常去的蕎麥麵店。
  雖然我向結仁推薦選擇雞蛋蕎麥麵或蕎麥沾麵,另外再加點小菜可樂餅的組合……但是從他的尾巴看來,結仁似乎因為烤麻糬遭到否決而相當生氣,不僅忽視我的推薦,最後點的甚至不是蕎麥麵,而是有炸豆皮的豆皮烏龍麵。
  當豆皮烏龍麵跟我的雞蛋蕎麥麵送上桌時……或許是暗中跟蹤在後吧,一頭紅髮的少女紅,以及她的搭檔,一起出現在我們面前。
  「聽我說聽我說,亞爾克同學,有件事想要拜託你啦。」
  紅蹲在桌子陰影之中,只露出鼻子以上的部分,以像是撒嬌的態度這麼說。我不經意地看向結仁,他正以一副明顯相當厭惡的表情吃著麵。
  「老實說,這件事非得是亞爾克同學你才行啦。……求求你!我想摸小結仁的耳朵跟尾巴,拜託你幫幫忙啦。……之前我直接拜託的時候遭到了拒絕。」
  「我說紅啊,妳在當事人面前拜託這種事,實在是……。妳還真是大膽哪。」
  只是讓她摸而已,應該沒關係吧?──我向結仁投以帶著如此含意的視線,不過,結仁則似乎有點不滿,喝湯時刻意弄出咂咂聲。
  「誰都不喜歡被人亂摸吧。說起來,紅,妳還是我們第一輪的對手喔。……也就是敵人,我沒興趣跟會成為敵人的傢伙打交道。」
  「唔?雖然不能當朋友有點遺憾,不過這件事就算了。之前我找你當搭檔的時候也說過……就算只有一次也好,我好想盡情搓揉那個毛絨絨的尾巴喔。」
  結仁聽到紅提出「希望能夠摸耳朵」請求時的心理狀態,我還可以想像得出來,不過尾巴我就不太能夠理解了。或許他其實相當不喜歡別人這麼做?……我試著問了一下。
  「……其實也不是說真的很討厭啦……只是說,亞爾克,要是有人用臉在你頭上蹭來蹭去之類的,你應該也會覺得討厭吧?」
  「哎呀,要是哪個陌生大叔突然這麼做,我大概會一把推開對方吧,不過如果像是紅之類的話就也還好……。而且她事前也先徵求過同意啦。」
  對啊對啊──看到紅以閃閃發亮的眼神用力點頭,結仁似乎變得更為不滿,瞇起眼睛瞪著我。
  然而,他的黃金瞳孔中突然掠過狡猾的神色。結仁放下碗,用手托著下巴。
  「那就這樣吧,只要紅妳說出自己導入的是什麼陣,我就讓妳盡情摸個夠。」
  真的嗎!?紅就像是美食當前的狗一樣,將身體探到了桌子上。
  「人家的陣是〈速〉跟──啊嗚!」
  就在紅興高采烈地開始說起來的時候,一個有點胖的雙馬尾女孩從紅背後伸手摀住了她的嘴,更順勢把紅往後拖倒在地。這個先前似乎對於紅和我們的交談不怎麼感興趣,在店內較後方的桌子上堆起了大概八個海苔蕎麥麵空碗的女孩,朝著我們點頭致意。她自稱叫做烏拉拉。
  「我認為這種手段不太好,結仁同學。……太卑鄙了。」
  「以卑劣為傲、以隱匿為武器、以詭道為常道……伊莉絲也是這麼說的喔?」
  聽到結仁這番話,烏拉拉露出有點不快的表情,留下一句「這樣嗎,我知道了」,接著就抓起還在不停掙扎的紅的衣領,像是用拖的一樣,硬把她拉出了店外。
  「這個嘛,結仁……雖然不是說贊同烏拉拉,不過我也覺得剛才那個有點卑鄙喔。」
  「就算當不成陣士也沒關係嗎,亞爾克?」
  我停下筷子。當然不是這樣──本來想要這麼說,但因為知道肯定馬上會遭遇「既然如此就不該在意體面問題」之類的反論,所以就又把話吞了回去。
  沒錯,就在我以為已經成為陣士而大意時,卻又面臨這種處境。如果不拚命設法勝出的話,肩膀上兩個期待已久的陣,就會變成單純的枷鎖。
  「我必須要在這場錦標賽中獲勝。……亞爾克,你應該也是這樣吧?我相信你也有非成為陣士不可的理由、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才是。」
  我低頭看著散落在湯中的可樂餅碎片,以及剩下的蕎麥麵,尋找自己想說的話。
  對我來說,成為陣士就是終點,至於之後的事情,甚至可以說完全沒有想過。
  那麼……這樣的我,想要做的事情究竟是什麼?當然,像是想吃加入三條炸蝦的天婦羅蕎麥麵,或者是想去泡溫泉之類的……如果是這種眼光短淺的瑣事,可以說要多少有多少。
  然而,已經成為陣士的此刻,想做的事情、未來的目標都完全是一片空白。……只是……
  「只是希望能夠像一般人一樣,在普通的人際關係、社會關係之中活下去……大概就是這樣吧。」
  我過去的生活,與他人、與社會幾乎都沒有什麼關連。雖然大家似乎都是理所當然地活著,但我卻連這點都做不到,所以,對於所謂的「普通」懷有憧憬。
  另外的話……果然還是會想讓大哥……見識我身為陣士的力量吧……?
  對於我努力擠出的願望,結仁報以苦笑。
  「對陣士而言,這是相當困難的哪。不但鴉那群人認為陣士根本不是人,是惡魔的化身;就算是一般人,對陣士的印象也大多都是『不惜背負過於巨大的風險也要擁有力量的亡命之徒』。……聽好了,亞爾克,所謂的陣士呢……」
  所謂的陣士,就像是在荒野中奔馳的狼一樣。在其他所有動物眼中看來都只是威脅,對於留在「社會」這個柵欄之內,活得像個家畜一樣的人來說更是如此。當個體擁有獠牙……也就是壓倒性的攻擊手段時,會變成這種情況也是當然的──結仁以一副得意的樣子這麼說。
  就算是平時不太多話的結仁,當提到關於陣的事情時,似乎也會變得饒舌。
  不過……在荒野中奔馳的狼,是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現在的我,肯定就是逃出柵欄的狗吧。沒有什麼狼的獠牙,處在介於家畜與野生動物之間的曖昧位置……就連獲取食物的方法都不懂。
  「雖然其他人多半也是如此,但我也是因為有自己想做……不,是非得完成不可的事情,所以才來到這裡的。所以,這場錦標賽,我不論如何都希望能夠獲勝。即使失去能力也還是得繼續承受兩個陣的負荷……對人生來說,這樣的損失實在太大了。」
  更重要的是──結仁以更加銳利的眼神繼續說下去。
  「伊莉絲的那段話,真的稱得上是對陣士一針見血的描述。……同時,那段話也是在督促參加者做某件事。那件事就是()(),亞爾克。這場錦標賽是要賭上性命、賭上人生的決戰。……而戰鬥其實已經開始了。」
  「……嗯。我知道,如果能先得知對手的陣,在交手的時候確實會非常有利,也比較容易構思對策……可是,我還是覺得……」
  「亞爾克,你是個很一板一眼的人。我想你之後一定會覺得,跟我組隊是正確的判斷。……雖然我不懷好意,不過對方同時也是這樣喔。姑且不論紅……不過烏拉拉已經理解這個錦標賽的運作系統了。」
  你還沒注意到嗎?──結仁嘆了一口氣。
  「我們已經被她()()()()囉。……雖然先發難的人是我,直到知道紅所擁有的一個陣為止,也都還算是成功。……但是接下來就遭到了反擊。」
  結仁邊這麼說,邊將包著繃帶的左手伸到桌上,拿起某個東西並將之遞給我。那個東西是──。
  「那個雙馬尾胖子……這筆帳可得跟她算清楚喔,亞爾克。」
  是啊──我在應聲同時回想起烏拉拉的模樣。那個身高跟紅差不多,同樣只有一百五十公分左右,矮矮胖胖的雙馬尾女孩……肯定不容小看哪。
  「這就是陣士的戰鬥。亞爾克,千萬不能大意喔。」
  我握著從結仁手中接過的()()()(),全身直冒冷汗。……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烏拉拉居然就吃掉了八碗蕎麥麵,還有雞肉蓋飯與豬排蓋飯。真是令人害怕的食慾。
  ……不得已,最後我們只好各出一半。在付帳時,結仁眼角泛著淚光,邊說著「三天份的烤麻糬預算就這樣沒了……」,邊打開了錢包。
  4
  我本來以為總務部只有阿麗雅德妮跟三浦,不過實際情況似乎並非如此,還有許多其他成員。早上,當我為了盡快讓變差的體力恢復過來,不太情願地──一方面也是因為不知道其他鍛鍊方法──在房間裡練習揮刀到滿身大汗時,一個戴著眼鏡的女性來訪,告知今晚將在山腰處的森林會場進行第一輪比賽。
  ……不妙的是,直到這個時候,我還是沒用過自己的陣。這是因為,我擔心要是有什麼差錯,別說是房間,甚至可能讓城牆之內全都陷入火海,所以也不敢進行練習……結果只能硬著頭皮直接上了。
  入夜後,可能是因為總本山的標高不算低的緣故,讓我覺得有點冷,所以圍了條圍巾才離開住處。
  當我和結仁一邊對照總務部交付的,從住處到會場的地圖,一邊走過街頭的時候,碰上了討厭的人物。……對方是浜菊與白妙。
  「哎呀。嗯?那張地圖……也就是說,府津羅家的廢物跟旁邊的野獸,也是現在要去比賽囉。真巧,我們也是呢,只不過是在巨蛋那邊就是了。……你就好好運用府津羅拿手的殺害陣士用劍術,努力贏下去吧。……畢竟要是你們進不了決賽的話就沒機會碰到我們,如果沒有一路贏到那時,我就沒得好好教育那個野獸了嘛。」
  浜菊掩嘴輕笑,帶著似乎正壓抑住氣息,身穿女僕服的白妙,從我們身旁走過,逐漸遠去。即使在夜晚的黑暗之中,她綁成馬尾的金髮也還是宛如會發光般耀眼。
  「妳們還是趕快隨便輸一輸吧,這樣應該會比交由我們矯正妳那彆扭的個性來得好喔。」
  浜菊一度轉頭看向我們,不過只哼了一聲就繼續往前走。
  「……我討厭那傢伙。雖然是同班同學……可是浜菊總是找她認為不如自己的對象,嘲笑對方,藉此獲得優越感。……而且還不覺得這種行為很丟臉。」
  但是,我總覺得,無法對這種行為一笑置之的話,或許就代表結仁內心某處已經接受了浜菊的態度。……因為我就是這樣。
  只要內心之中多少懷有「畢竟我這種人就是……」的想法,面對像浜菊這種傢伙的時候,不管再怎麼悔恨也只能拚命忍受,不然就是像結仁這樣,即使有點勉強也要試著與之對抗。
  若是當事人真的打從內心認為浜菊說的話完全不符事實,相信就能以笑容應對才是。
  「哎、不管怎麼說,總之就先設法贏得眼前的第一回合吧。……對手是紅嗎。雖然我們還稱不上是朋友……但至少算是熟人。如果可能的話,希望能夠不要打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就算是這樣也不能大意。我想要獲勝,不,應該說非贏不可。」
  這是當然的,我也不希望都來到了這裡卻還要當個落伍者。
  我們踏入了距離有著許多建築物的市街區數公里之外的森林。
  「我想差不多該到了,亞爾克。……你看,空中有監察員囉。」
  在巨蛋跟野外的比賽會場中,據說各有幾位老練的陣士負責擔任監察員。他們的任務是判定比賽結果及進行治療等。
  我順著結仁所指的方向看去──原來如此,確實有三個……不、四個人正浮在空中。雖然四周沒有燈火,不過即使身處森林之中也還是勉強可以分辨得出來。
  「紅、烏拉拉與亞爾克、結仁,確認雙方均已進入比賽會場內。第一輪第五戰,森林賽場的比賽,現在開始進行。時間沒有限制,戰鬥將持續到任一方宣布投降,或者是監察員認定已無法繼續戰鬥為止。使出全力應戰吧。」
  聽到位在上空的監察員大聲宣布比賽開始,我和結仁都一時為之傻眼,發出「咦?」的聲音。
  ……看來紅和烏拉拉已經先抵達了會場的樣子。我本來以為會在雙方互相鞠躬行禮……就算沒有做到這個地步,至少也會讓雙方先打個照面才開始比賽,所以難免有些慌張。
  「現、現在該怎麼辦啊,結仁。所謂的陣士戰,首先要做什麼?」
  「我也不清楚。這個……雖然我在陣方面算是專家,不過,說到戰鬥……應該還是亞爾克你比較懂吧。」
  「……對不起,結仁。我幾乎沒有跟別人戰鬥的經驗……。」
  咦!?結仁脫口大喊,眼睛睜大到像是會讓眼球掉下來的地步,抬頭看向我。
  「我、我以為既然你是府津羅家的人,應該很習慣對陣士戰鬥之類的……啊、你連刀都沒帶……。」
  「鵺的話倒是常交手……。而且,既然已經成了陣士,刀就再也……。」
  「這樣的話,()()()()()()()()……啊。」
  結仁的耳朵開始擺動,轉向森林深處。即使是沒有獸耳的我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大概是對手聽到這段對話,掌握我們的位置了吧。感覺到有某股氣息正從森林深處靠近這邊。
  多半是烏拉拉吧,如果是紅的話,應該不會發出這麼容易察覺的氣息。
  「總之,紅至少有〈速〉的陣,亞爾克。這個陣說起來是比較偏向輔助用法的陣……」
  陣的基本原則是將〈對何物〉、〈以何種方式〉、〈做何事〉三者加以組合,藉此發動力量。
  紅提過的〈速〉之陣,似乎是屬於三者中〈以何種方式〉的部分。
  「所以,這樣還不能說已經掌握對方的底牌。……不過,那傢伙首先說出的陣就是〈速〉,這點讓我有些在意。通常最先講出口的會是〈對何物〉的部──」
  這時,響起了像是有東西受壓斷裂的異樣聲響。剛才感受到氣息的那片區域附近,似乎有樹倒下之類的……。
  我們因為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而不自覺地望向聲音的來處……然後差點沒嚇得魂飛魄散。
  大樹正在夜空中飛舞──。不如說,正朝我們這裡飛來!?
  我和結仁分別朝左右跳開,慌張地閃躲飛來的大樹。但是,因為飛來的是棵完整的大樹,所以不只是主幹而已,向外伸展的枝葉也會影響鄰近樹木。周遭響起撞擊、折斷等各種響聲。之後,地面傳來一陣衝擊,漫天塵土籠罩附近一帶。
  「喂、開什麼玩笑啊!?突然就有這種……!」
  又有聲音響起。大樹……再次從空中來襲!
  「亞爾克,現在只能想辦法打肉博戰了!遠距離戰的話,我們遲早會輸──唔哇!!」
  聽到結仁的聲音從塵土後方傳來,我於是跑向聲音來處。雖然在夜晚的森林中,一有大意就會撞到樹,不過我的身體早已習慣在山間活動,就算視野不佳,還是勉強能在撞到樹之前就察覺,加以閃避。
  「結仁,你還好吧!?……唔喔!?」
  結仁被包在網眼相當大的網子之中,吊掛在樹枝上。這是用來捕捉野獸的陷阱。從網眼中垂下的毛絨絨尾巴,此刻正有張掛著幸福到極點的表情的臉孔靠在上面磨蹭……對方是紅。
  「啊?……實在太棒了。有人用心整理過的蓬鬆毛質真的太棒了啦?。」
  「唔?快住手?放開我?不要碰我的尾巴啦!」
  我們輸了嗎?我懷著這個想法仰望天空。監察員依然只是飄浮在空中而已,沒有多說什麼。這樣的話,表示比賽還能繼續進行。
  我握住放在懷裡的瑞士刀,朝紅衝了過去。不過,她只是輕鬆地往後翻開,接著用力一踢地面,跳到了樹枝上。
  「亞爾克同學,差不多該認輸了吧?選中森林當會場的時候,我們就等於已經贏囉。……人家之後也還想跟亞爾克同學你們好好相處,所以就這樣結束吧?」
  我用瑞士刀切斷網子,讓結仁摔落地面。他一邊揉著屁股,一邊馬上就站了起來。
  「少囉嗦!我還沒死,所以不會就這樣結束!亞爾克,我們也認真一點吧!」
  紅的說法也好,結仁的說法也好,其實都不無道理。紅用剛才的陷阱抓到了結仁。如果她不去撫摸尾巴,而是拿把劍之類的從下面刺向結仁,一切就都已經結束了吧。所以確實可以說勝負已經分曉。
  不過,要說還沒定出勝負的話,的確也是事實。這可以說是紅的失誤、大意,也可以說是結仁的尾巴削弱了紅的殺意。……不論如何,既然監察員保持沉默,比賽就還在進行。
  「亞爾克,我們也動用陣吧!」
  是啊,這是陣士的比賽,如果不用陣就結束的話,未免本末倒置。
  我應了一聲,將手伸向左肩。
  這裡是比賽會場,而空中有經驗老道的陣士在監視。不管發生什麼狀況,應該都不會有問題吧。我下定了要使用陣的決心,對著位在樹上的紅,張開了右手的手掌。
  「一口氣把紅連帶整片森林燒個精光吧,亞爾克!……亞爾克?」
  喝!!──雖然我發出了喊聲……嗯?這是怎麼回事?陣沒有發動哪。別說是發動,根本連文字都沒有浮現……?耶?
  「喝!呼!呀!!……我說結仁,陣要怎樣才能使得出來啊?」
  「啊哈哈哈哈!亞爾克同學,你真是個有趣的人呢?。我們一定可以當好朋友的?。」
  「妳這紅毛不要笑!亞爾克,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發動你的炎,讓火碰一聲噴出去啊。」
  「我在試了啊!喝呀!!唔喔喔喔喔喔喔!!……咦?」
  「……喔、原來亞爾克同學導入了〈炎〉的陣啊。」
  「亞爾克,因為你的陣在左肩,所以應該要伸出左手,從距離烙印陣部位比較近的地方最容易使出來。發動方法是靠你的印象,就算有兩個陣士導入相同的陣,發動方式也未必會一樣。根據各自對那個陣所懷有,或者是期望的印象不同,效果也會有()()()()的變化。所以,如果是亞爾克你的話,就是要去想像運用如同波般的炎,吞噬掉森林跟紅的感覺──。
  「……喔、原來亞爾克同學導入了〈炎〉與〈波〉啊。」
  妳很吵耶!──結仁對樹上的紅發出怒吼。
  ……嗯、這個呢,我的陣,現在全都被紅給知道了吧。
  看來結仁似乎真的沒有戰鬥經驗,戰鬥中的情報管理能力實在太差了。
  我一邊想著這種事,一邊照著結仁所說,開始想像用波濤起伏的火炎籠罩森林的光景……然後舉起了左手。
  烙上陣的左肩傳來些微痛楚。我可以微微感覺到體內有某種事物正流向烙在該處的陣……啊、要發動了嗎!?
  淡淡的藍白色文字出現在我左手前方。在八角形框線中,有著〈炎〉的字樣。接著出現的是,宛如重疊在其上的另一個字〈波〉。〈波〉字的成形速度非常慢,而且一直不順利。雖然是這樣……但卻可以感覺到身體逐漸產生像是正在全力衝刺的疲勞感。
  「喔喲,或許不妙了。……小烏!這邊!!」
  紅從樹枝上跳往其他地方……取而代之的是,天空中又有大樹落下。我和結仁再次逃進塵土之中。
  因為沒能再專注於陣上,所以先前出現在左手前方的文字也像煙一樣散去……。
  「出來了、出來了耶、結仁!我的陣使出來了!」
  「這種程度是當然的,與其感動,不如早點發動吧。烏拉拉在這個方向喔!」
  我用右手握住左手手腕,挺直腰,將手伸向大樹飛來的方向,開始想像。接著,感覺到疼痛。左手前方出現〈炎〉的字樣,〈波〉的字樣雖然不是很安定,但還是逐漸浮現。
  使用多個陣的行為,聽說是稱為「疊」的樣子。之前聽到的是,疊得越多,體力的消耗就越激烈,難度也越高……原來如此,就是這麼回事啊。我覺得自己像是正在表演什麼把戲。〈炎〉的字樣只要稍微想像一下就會出現,但〈波〉就像是要把非常重的棒子在手掌上豎立起來,而且還要設法保持平衡一樣。
  〈波〉的字樣慢慢成形,〈炎〉和〈波〉兩個陣疊在一起,順利完成發現階段了。
  然後,我終於有了人生之中首度發動陣的經驗。
  兩個文字碎裂,變成細微破片。然後火焰就碰地……沒有出來耶?咦?
  「……亞爾克,你真的有在認真嘗試嗎?或者還是在胡鬧?」
  「我、我在做了啊、很認真的!剛才似乎快要完成發現的時候,我甚至還稍微有點感動咧!結仁你也是啊,用自己的陣不就好了!?」
  「我、我的陣是肉博戰類型啦。你懂吧,不是能射到遠處的那種。我在故鄉時試過,距離最多兩公尺程度,超過的話就無法發揮效果。」
  結仁的陣是〈陣〉和〈封〉。我知道它們代表什麼意思,但是……。
  「……這樣的話,剛才紅抱著你尾巴的時候對她發動不就好了嗎……?」
  結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後就整個人呆住了。嗯、這傢伙就是那種人吧。那種平常一副很聰明能幹的樣子,等到真的有什麼狀況的時候卻又不太派得上用場的人。
  自己也犯了錯,居然還教訓別人啊……。就在我想要像這樣抱怨兩句的瞬間……覺得在黑暗之中,視野一角似乎看到微弱的藍白光芒。某個真的非常不起眼的事物。正因為時間是夜晚,而且又身處森林內部,那個光的亮度,弱到必須要在如此漆黑之中才能勉強看到的程度。
  光的顏色跟剛才還在我手掌前的文字顏色相同,這是陣的發現。──對方是紅。
  要來囉!當我想警告結仁而吸氣準備說話時──對方就()()逼近了。果然是紅,她正以令人無法置信的速度從地上飛奔過來。就像是離弦的利箭一樣。不是能夠以野獸來比喻的等級,不管是狼或是其他什麼,都不可能達到如此速度……紅現在就是快到這種地步。
  我把結仁推開,自己也閃過了整個人衝撞過來的紅。
  紅掠過我和結仁中間之後就立即設法煞住衝勢,鞋底在地上拖出了一道溝。她轉而面對我,朝我撲了過來,手上拿著一把劍身相當厚的劍……不、不對。那個東西是看來確實有點像劍,雖然小但相當堅固的,折疊式的鏟子。
  不過,從鏟子的邊緣部分在月光照射下會閃耀光芒這點來看,邊緣應該已經經過研磨,成為利刃了吧。
  我以後仰姿態閃過了這一擊……但是,紅緊接著發出「在這裡!」的喊聲,大樹隨即來襲。轟然巨響與衝擊、塵土。在這片混亂中,一個帶有紅色的影子,以及刀刃的暗淡反光,再度朝我逼近。
  到了這個地步,我才終於搞懂情況。紅多半是將〈速〉之陣()()()()()()了吧。結仁剛才對於紅先說出〈速〉之陣的事情感到不解,看到現在的狀況後,我也能理解他為何會懷有如此疑問,以及疑問的理由了。
  照正常情況推論,要談論陣時,應該會先從主要的〈對何物〉這個部分開始說起。以我為例的話就是〈炎〉,這樣就可以讓對方大致知道陣的概要。不過,〈速〉本來是用於輔助的〈以何種方式〉這部分的陣。為什麼紅會先說出這個……。
  答案很簡單。也就是說,對紅來說,這個〈速〉才是她的陣之關鍵所在。
  我認為,紅應該是將〈速〉搭配上〈自〉或〈己〉之類的陣進行運用。
  「這個陣的效果與森林的組合相當不妙……這裡可以說是對方的主場啊。」
  紅之所以只朝我攻擊,可能是判斷結仁不懂戰鬥的緣故。也可能是認定我的〈炎〉之陣,在森林會場不容易應付的結果。
  在塵土之中,我一直在閃躲迅速逼近的鏟子與紅的身體。
  就算看不清楚對方位置,依然可以憑肌膚感覺來閃躲。
  「你真有一套啊,亞爾克同學!厲害厲害!」
  雖然紅似乎很愉快的樣子,不過從她的聲音中可以感受到些微緊張,看來對方也相當拚命哪。
  我就只是在持續閃躲,沒有餘力發動陣。
  ……不如說,就算能再試一次,是不是真的可以放出炎,其實我也沒多少自信。
  「可惡!明明速度這麼快,為什麼……!?」
  紅的聲音中混入一點焦慮,揮動鏟子朝我砍來。不過,雖然我弄得滿身都是泥土,但還是躲過了這一擊。
  剛開始真的讓我吃了一驚……不過,若是不將注意力都放在紅的鏟子上,而是把她整個人當成一把利刃的話,要閃避就不是什麼難事。紅的速度確實很快,但是,跟斬劈中的刀比起來,其實就還差得遠。在使出第二擊時,紅的速度反而成為累贅,即使攻擊被我閃過也無法立即停止,只能先在地上拖出一道煞車痕,多衝出好幾步之後才能再次以高速逼近,這樣的狀況一再重複。攻擊之間有如此長間隔的話,我要重整態勢也不是難事。
  ……不過,問題是這種狀況會不會持續到我和紅其中一方的體力耗盡為──。
  「小烏,盡量多丟點!!」
  大樹接連朝這裡飛射過來。像是爆炸聲的聲響、漫天的塵土。雖然紅這個判斷像是採取不惜同歸於盡的戰法,不過,憑她的速度,就算大樹已經來到頭頂上,應該也躲得掉吧。
  變成這樣的話……真的不太妙。要是在躲開樹的瞬間又碰到紅的攻擊,那就輸定了。
  「結仁!快點想想辦法!!」
  沒有回應。我實在不太想去考慮「他已經被壓在哪棵樹底下」之類的可能性……沒辦法了。
  我設法恢復平靜,要求自己冷靜下來。決定暫時先別管不知道能不能用的陣,做好只憑自身肉體戰鬥的心理準備。
  我趁著為閃避紅的攻擊而在地上滾出一圈的時候,抓起一把泥土。
  ──我們這派沒有兩手撐在地上的難看招式。你要學狗學到什麼時候?
  大哥的聲音……掠過腦海。在這一瞬間,我放掉了手中本想用來扔向紅的泥土。
  雖然我已經不是劍士,而是可以不擇手段的陣士……但卻還是無法違背大哥的要求。
  面對模樣看來越來越拚命的紅,雖然明知沒有什麼意義,但我還是把自己的圍巾扔向對方。跟沙土比起來,圍巾怎麼說都比較慢,大概連牽制都辦不到吧。
  不過,意外的是,紅居然一頭直接撞上圍巾,在整張臉被包住的情況下,一邊發出呻吟,一邊從我身旁衝了過去……不久之後,傳來多半是紅撞進草叢或類似場所的聲響。
  「……咦?……啊、原來如此!」
  我想到某種可能性,趁這個機會衝向烏拉拉所在的地方。
  由於這時依然不停有樹木飛上空中,所以很容易掌握烏拉拉的位置,加上樹又都只被扔往傳來紅喊聲的方向,所以只要遠離紅就不用擔心飛砸過來的樹木。
  要是紅趁這時從我背後逼近的話,很可能一擊就會分出勝負吧……雖然懷有這樣的恐怖感,但我還是奮力往前衝。自己只能發揮出一般人速度的雙腿,讓我感到相當焦慮。雖然覺得從故鄉返回學校的途中,體力應該多少恢復了一點……不過,現在還有陣的負擔。
  奔跑中的我,看到前方漆黑的森林裡有某個東西發出藍白光芒。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那是〈陣〉和〈封〉的陣,是結仁。原來他已經掌握到烏拉拉的位置,對她展開了攻勢。
  當光碎裂消失時,已在晃動的大樹沒有飛上天空,而是在原地直接倒下。
  唔喔喔喔喔!!接著傳來發自結仁的這個吼叫聲。
  我看到了結仁的背影,在結仁身前的雙馬尾是烏拉拉。
  這時,結仁正以木棒攻擊烏拉拉……咦?
  結仁就只是用棒子啪噠啪噠地在烏拉拉身上輕輕拖來拖去而已。雖然烏拉拉一邊保護著頭,一邊喊著「痛痛痛!快點住手!」,四處逃跑……這算什麼啊。簡直就是小孩子打架的程度嘛……。
  「我說過要你住手了喔!?」
  烏拉拉朝著揮下棍棒的結仁使出衝撞。結仁被撞到之後……整個人頓時誇張地飛了出去,背部撞在樹上,無力地跌落地面。
  「啊、陣的力量恢……。」
  烏拉拉的胸口附近浮現出陣,分別是〈己〉、〈力〉以及〈增〉三個陣。發覺我來到附近的烏拉拉,等到身體吸入碎裂的陣之後,隨即抱住附近的大樹。接著,她的雙腳陷入地面,把樹轟的一聲連根拔起。
  即使已經知道這是陣的力量,一個嬌小女生輕易拔起大樹的光景還是充滿異常感。
  我以滑踢姿勢鑽過烏拉拉奮力投出的大樹,貼近對方,帶著衝勢直接一掌打進烏拉拉的心窩。
  把烏拉拉打飛出去之後,我繼續順勢跑到結仁身旁。
  「結仁、你還好吧!」
  「還、還好……。那個雙馬尾胖子……本身的力氣就非常大……啊、來了!」
  我想應該是紅吧。這次就算不用看也知道。
  「小烏……可惡!亞爾克同學,這次人家真的生氣了!」
  我撿起結仁之前拿的木棒,一回頭就朝著聲音來處扔了出去。
  木棒輕而易舉就砸中紅的臉,讓她往後一仰……之後……。
  「呀噗……!!」
  一時看不到東西的紅,就這樣直接撞到樹,接著反彈回來,在地上滾出幾圈……然後就昏過去了。
  對於這個出乎意料的收場,結仁睜大眼睛,脫口「咦?」了一聲。
  「我剛剛才注意到,對紅來說,這個場地搞不好反而是相當不利的哪。」
  雖然已經先揉成一團,但終究只是普通脫手扔出的圍巾,意外地卻讓紅挨個正著,完全命中目標。這點就是讓我不解的地方。我扔出圍巾的行為,原本只是希望能夠多少分散紅的注意力,製造一點破綻……一般情況下,幾乎是不可能命中的。如果對方沒有提防的話倒還有點可能,不過紅當時是手拿武器朝這邊逼近,想要打倒我的情況,但卻還是……。
  想到這裡時,我看出原因多半來自紅的陣。
  那傢伙的陣是〈速〉,總之就是讓她的移動速度變得非常快。
  當我對她投出圍巾的時候,相對之下,紅多半會覺得有個東西正迅速朝自己飛來吧。也就是說,她根本來不及閃躲或縮起身體之類的。
  「原來如此,雖然移動速度提升了很多倍,()()()()()()()()()()()()()()()()()。……反射神經、思考都還是原本的水準吧。」
  「沒錯,而且也沒辦法說停就停,摩擦力、腿的支撐力都還是跟原本一樣。……雖然紅應該多少也顧慮到了這點,不過我猜,真的碰到突發狀況時還是會沒辦法閃躲障礙物吧?她被圍巾罩住臉的時候也是,最後撞進了草叢裡面。」
  就是這樣──空中傳來一個女性的聲音。天空之中出現發光的球體,照亮了四周空間。我們因此能夠看到監察員的長相,知道其中一人正是伊莉絲。
  「獲勝的是亞爾克、結仁這一隊。……勝利的原因,應該算是亞爾克對勝負的直覺吧。雖然紅也還沒完全習慣運用陣來戰鬥,不過她和烏拉拉的陣,其實可以說是相當不錯的搭配。結仁的判斷也很好。或許可以稱得上是一場好比賽……。亞爾克,我說你啊,這可是陣士的戰鬥喔。給我用陣啊、陣。」
  伊莉絲從空中降落地面,說出上面這些話。
  「有什麼問題嗎?反正我們還是贏了。不管用什麼手段,只要能贏就好。這就是陣士──記得妳之前就是這麼說的。」
  結仁一邊揉著自己的背,一邊以有點挑釁的眼神對伊莉絲這麼說。
  面對身為總本山領導者搭檔的伊莉絲,這種態度實在非常失禮──雖然我有點慌張,不過伊莉絲本人卻是露出充滿自信的笑容,像是隨手亂抓一樣,粗暴地翻攪結仁的頭髮。
  「這個囂張的傢伙。雖然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我們想看的可是你們的陣適性,還有運用陣的技術喔。」
  結仁不太高興地撥開伊莉絲的手,重新整理好亂掉的頭髮,耳朵不停動來動去。
  紅和烏拉拉被搬到一起躺好,接受和伊莉絲同樣從空中出現的,像是醫生的男性檢查。對方表示沒有大礙。話雖如此,不過紅的鼻子有骨折,所以需要在這裡進行治療。
  根據那個既是醫生也是陣士的男性所言,刀傷、燙傷之類的,要治好會比較簡單,但骨折、內臟破裂等傷勢就比較麻煩,所以有什麼能做的應急處置就要先做好。
  這個陣士的技術似乎相當好,只見陣的字樣以快到看不清楚的速度出現、崩解,變成光罩住紅的臉。
  經過不到幾分鐘,光消退之後,紅毫髮無傷的臉孔從中出現,讓我覺得像是見識到施展魔法的過程一樣。
  在此同時,我也思考著「這樣一來,她們就得平白背負起一輩子不會消失的沉重負擔」的事情。
  並非就此便已完全失去成為陣士的可能性。雖說只要在藥效過去之後再次導入陣的話,依然可以使用……不過,就像空說過他運用兩、三個陣就已經是極限的事情一樣,如果她們兩個也只擁有跟空差不多的適性,那就再也無法追加陣了。
  即使處於這樣的狀態,紅,妳依然願意跟我們有說有笑嗎……就在我想著這種事情的時候。
  大氣劇烈震盪、地面也隨之晃動。響起聽來像是爆炸的轟隆衝擊聲,撼動了整座森林。
  聲音來處非常遠,但是……()()()。即使在森林之中也可以……清楚看到巨大的影子。
  「那個方向……難道是室內比賽會場!?」
  我不由得脫口喊了出來。
  在森林之中無法看到位於市街內的巨蛋,不過,還是可以看到別的東西。
  從巨蛋所在的位置附近,有一道筆直伸展到天空高處,像是要直衝天際一般……巨大無比的,()()()()
  剛才的巨響,大概是那個東西撞破巨蛋屋頂的衝擊吧。
  而現在正在那個地方戰鬥的人是──。
  「……哼,浜菊和白妙這兩個,真有自信哪。簡直就像是在展示自己的力量一樣。我說你們啊,運氣還真好,直到決賽才會碰到那一隊哪。」
  伊莉絲似乎相當愉快地說出這段話,然後就再次飛上天空,朝巨蛋方向離去。
  能夠創造出巨大到即使相隔幾公里也可以看得見,而且足以撞破巨蛋屋頂的龍……。
  這就是浜菊與白妙的力量嗎。
  「怎、怎麼會……那個影子、難道是……這種巧合……()()(),是她們……?」
  結仁的眼睛圓睜到不能再大的程度,以幾乎沒有其他人能夠聽見的聲音,如此自言自語。
  不管是我或結仁,一時之間都無法將視線從那個幾公里外的黑影上移開。
 楼主| 发表于 2020-4-3 10:09 | 显示全部楼层
  ● 第三章 『陣之力』


  清醒的瞬間,總是伴隨著恐怖感。
  對於「自己果真是在現實之中醒來了嗎」之事感到不安。
  也許自己根本沒有醒來,依然身處夢境,只是以為已經清醒而已。這就是令人恐怖不安之處。不論夢的世界有多麼荒唐無稽,處在夢中時,那個世界就是現實。
  當她在那張柔軟到足以讓整個人陷進去的床上醒過來時,第一件事就是尋找自己的搭檔。
  唯有在看到對方臉孔、聽到對方呼喊自己的名字後,對於所處世界才能有某種程度的信任。
  不論是不是夢之世界,對她來說,只有搭檔堪稱是絕對的指標。
  「伊莉絲……妳在哪裡、伊莉絲……?」
  「我就在您身旁,罌粟大人。」
  被稱為罌粟的女性從床上抬起頭。這裡是建立於總本山山頂上的城堡頂樓。從天窗照入室內的燦爛陽光,讓這間寢室亮到令人目眩的程度。在這樣一處房間中,伊莉絲從堆滿整張書桌的文件堆裡抬起頭,一頭飄逸的金髮,像平常一樣遮住了她的右眼。
  伊莉絲離開書桌,拿起以白色為基調的長外衣後爬上床鋪,將衣服披在睡眠時一絲不掛的罌粟肩膀上。
  「……這次,妾身睡了多久?」
  「三個月又十天。我想差不多該是您醒來的時候,所以早已在此等候。」
  一年已有四分之一在睡眠中度過,而且,再經過幾個月後,多半又會陷入同等或時間更長的睡眠。長此以往,總有一天會永遠沉睡不醒。
  「這麼說來,比賽應該已經開始了?」
  「是的,依照預定完成()()後,剩下的四十名已結束第一輪比賽。」
  當罌粟坐到床邊後,伊莉絲開始幫她梳理一頭長髮。前者一邊享受這種舒適愉快的感覺,一邊問起其中有無值得留意者。
  「有幾個。有個叫做浜菊憐的,雖然期望成為自由陣士,但具有近期內罕見的出類拔萃適性,同時具備令人無法想像仍是新人的強大力量與巧思。另一個叫亞爾克……這人是府津羅家的後裔。」
  喔?罌粟忍不住發出這個聲音。她記得,在自己漫長的人生中,曾經多次與使用府津羅流劍術的人物交手。這些人個個都是爽快的好漢,若是說到該流派的宗主,罌粟更是只有好印象而沒有絲毫反感。
  雖然罌粟自身也曾多次面對此流派的刀刃與技法,但即使時至今日,如此印象依然沒有改變。
  「既是府津羅,想必無妨。他們知道如何運用力量。……在校表現如何?」
  「沒有特別出色之處,但也沒有明顯缺點。考試成績方面,大概就是比平均分數稍微高一點的程度。具有相當不喜歡引人注意的傾向。雖不知是否看穿我們的意圖,但大多時候都是獨來獨往。在三個月之間,名叫空的陣士算是他唯一來往較為密切的對象。……跟傳聞之中的府津羅,有著非常大的差異……。由於他在停課期間返回故鄉,所以我派人前去查探,以此做為最後的篩選。然而……由於現任宗主似乎正好在傳授鴉技法……。」
  「只要有意願,即使是鴉亦能學習府津羅流。只是由於戰鬥方式不同,這種情況應該不常見。……不過,這份報告實在相當曖昧。」
  「是的。追蹤者擔心太過接近可能會被發現,所以保持著相當程度的距離。……就在這段期間,遭遇了屬於鴉的年輕男性,發生戰鬥……。由於追蹤者已經負傷,所以決定放棄任務離開。據說對方是以直刀為武器,相當厲害的高手。」
  府津羅流不會使用直刀。多半是來拜師學藝的鴉,或者是護衛之類的吧。
  「另外,就『需要警戒』這點而言,還有另外一人。……這個人物名叫結仁。由於此人在心理測驗中顯露出高度攻擊性,所以我派人在她返鄉時進行最後篩選……不過卻被甩掉了。」
  「……喔。能夠擺脫追蹤者,相當有一套哪。事先看穿了我們的行動嗎。」
  罌粟感覺到伊莉絲微微點了點頭。她知道搭檔派去進行篩選的追蹤者,必然有一定程度水準,即使如此卻還是遭到擺脫的話,肯定不是偶然。對方多半早有警戒,做好了某些對策吧。
  
  「當她再度出現在我們面前時……左手的手掌與手背都已經有了陣。」
  「她是右撇子嗎?……這樣的話,在那個結仁的故鄉,必定有精通陣的人物。」
  把陣烙在左手上,就某種意義上來說是相當常見的方法。原本,若是將陣烙在手上的話,為了加以隱蔽,勢必需要手套之類物品,看起來可能會不太自然,容易曝露陣士身份。因此,就導入陣的場所而言,一般認為,手大概是只比臉好一點的選擇……只有在導入特定類型陣的場合才會建議選擇手。
  那就是要導入會對身體造成極大負荷的陣之場合。隨著陣所用的漢字不同,使用者需要承受的負擔也有所差異。在學校後方研究所就能導入的陣,大多是比較容易運用,()()()()()()()的陣。比較難以掌控,或者是()()()()()()的陣,則都收藏於這棟宅邸的地下。
  這種會對身體造成相當大負荷的陣──沉重的陣──通常會選擇烙在非慣用的那隻手上。這樣一來,當陣士判斷實在無法承受、身體不能負荷,再這樣下去必死無疑時,至少還可以將手斬斷。
  「她烙印的陣是〈陣〉和〈封〉。……沒想到居然還存在,我是第一次看到。」
  「喔?妾身也許久不曾見到了。……但是,它們跟妳擅長的陣,差異並不大。不過,她也真是帶來了相當有趣的東西哪。」
  在陣之中,有不少只是文字不同,但含意其實相當類似者。由於這些陣彼此之間的效果、負擔也都有微妙的差異,往往讓陣士在選擇時需要煞費苦心。
  「她能夠擺脫追蹤者,在我們未能掌握的地方導入了陣,然後又若無其事地回來……我想可能需要有所警戒。」
  「〈封〉跟〈陣〉嗎,宛如事先就知道妾身的意圖一樣……呵呵,這個有趣,先多加注意吧。設法找出她的故鄉,一旦發現就派使者前往該處。……還有呢?」
  「是。另外就是以第一名畢業的紳助,以及他的搭檔小李。前者姑且不論,後者因為適性較差,所以在運用技術方面相當用心,陣的搭配也很不錯。」
  從伊莉絲口中得知這兩人所擁有的陣時,罌粟就已經掌握了這對搭檔的戰法。簡單俐落,同時也能兼顧攻擊與防禦。……兩人都充分具備罌粟要求的適性。
  罌粟認為,優勝者多半不是這組就是浜菊、白妙組吧。雖然結仁、亞爾克組也值得留意……不幸的是,這兩人所擁有的陣都不能稱得上是針對這場錦標賽特化的陣。不過……。
  「真想把亞爾克和結仁留在手邊哪。」
  「這兩個人都不能說通過了篩選。……視情況需要,和其他六十人一樣處分掉,或許會是比較好的選擇。鴉自然不在話下,同時也有可能是『那些傢伙』的手下。」
  伊莉絲就是愛擔心──罌粟輕輕一笑,伸手撫摸對方飄逸的金髮。
  「因為,唯有守護罌粟大人才是我,以及這個總本山的存在意義……。」
  伊莉絲說出這段話的時候,臉上泛起了紅暈。
  這個搭檔真是可愛啊──罌粟滿足地這麼想。
  1
  我再次感受到陣的力量有多麼強大。
  「……真讓人不敢相信。實在太厲害了。」
  對於我的低語,結仁只是點點頭,依然以充滿驚嘆的眼神看著下次比賽場地所在的巨蛋。
  前天晚上,結束與紅、烏拉拉的戰鬥後,我和結仁急忙趕往巨蛋會場。……那時,我們看到的是一處因為受到浜菊或白妙的陣之力影響,不只是屋頂,連外牆等處也都徹底遭到破壞的廢墟。
  像是在細鋼架上面鋪設遮蔽物的屋頂就不用說了,石製的巨蛋外圍牆壁,以及那片長滿嫩綠青草的地面,全都開了好幾個大坑,附近相當廣大的範圍之內,隨處可見多半是被炸飛的廢土。
  ……這副光景讓我了解,那些人使用的陣,跟紅她們或我們所用的陣,可以說有著某種根本上的差異。
  ……雖然話是這麼說,當時的景象確實讓我相當驚訝,也讓必須要獲勝的我們感到十分沮喪……不過,此刻眼前的光景卻又從不同方面讓我大吃一驚。
  巨蛋就像理所當然的一樣座落在那裡。從前天到現在,不過一個晚上又一天,也就是說,才經過三十小時前後的時間,但是,巨蛋卻已經完成重建,恢復成跟原本分毫不差的模樣。
  ……真要說有什麼差異的話……好像就是地面變低了點……?
  我撿起腳邊一顆比較圓的石頭,隨手把它拋了出去。然後就看到石頭自然地朝著巨蛋的方向滾了過去,看來地面真的多少下沉了一些的樣子。從「四周還有大量散落的泥土」這點來看,或許也還不能算是已經完全修復了吧。
  「要是下雨的話,這裡搞不好會淹水吧。」
  「別擔心這麼多,反正在那個什麼錦標賽的結束之後就會拆掉了。」
  一個中年男子對正看著巨蛋的我們開口攀談,對方自稱是這個巨蛋的製作者。
  「原本接到的訂單就是打造錦標賽用賽場啊,而且天氣預報也說暫時不會下雨。……雖然話是這麼說,不過還是沒料到會在第一輪就被搞壞哪。」
  「一個人做的?憑陣的力量?真厲害……。」
  看到坦率表現出驚訝的結仁,中年人臉上浮現高興的笑容。
  「建築是我的專業哪。這種程度的話,只要有一個晚上就能蓋得出來。只是得先拜託熟人填平地上那些大坑之後才能動工而已。」
  「陣還真是不得了哪。跟我的印象不太一樣。」
  「畢竟世人大多都認為陣士是態度旁若無人,常造成困擾又不懂得節制之類的人哪……雖然就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的確沒錯就是了。你們知道陣士為什麼能夠成為有錢人的理由嗎?……這樣啊,那我就告訴你們吧。陣士中能賺最多錢的,並不是那些四處戰鬥的粗暴者。雖然一方面也是因為有『陣士不參加戰爭』這條規矩的關係啦……真的能賺錢的,其實是公共事業。」
  根據中年人的說法,似乎是總本山會在接受他國請託後,派人前往該處,在當地挖掘隧道、開挖洞穴、防止河川氾濫等……大概就是這麼回事。的確,進行這些工程的話,可能會導致有許多人需要進行危險且工作時間相當長的勞動。……像這種時候,陣的力量肯定具有絕佳效果吧。
  雖然中年人相當驕傲地提到自己還參與過蓋在山頂上的睡美人之城改建工程,不過我和結仁都無法理解這件事情有多少價值。
  由於中年男子開始興高采烈地大談過往功業,所以我跟結仁以「我們差不多要去吃飯了……」的託詞中斷了談話。
  我們沐浴在上午的陽光之中,來到了那間有賣起司豬排漢堡的大眾酒吧。因為已經來過一次,所以我也比較有餘裕,和結仁一起點了起司豬排漢堡。
  剛咬下一口夾著現炸豬排的漢堡,結仁就吐出了「……糟糕」這句非常沒禮貌的話。
  我急忙窺探店內四周情況,確認似乎沒人對結仁的話有所反應後才鬆了一口氣。
  「我不是在說食物,亞爾克。……我是說,我的陣意外地派不上用場,而亞爾克的陣更是連發動都沒辦法發動,該怎麼辦才好?」
  「結仁的陣就算能夠順利發動,效果也只是抑制住對手的陣,無法成為可以扭轉局面的一擊哪……」
  要是結仁能夠從遠處使用〈封〉之陣的話……如果這個做不到,至少也得在使用〈封〉的同時還可以運用其他具有攻擊性質的陣,這樣的話,狀況就會有相當大的差異……。
  結仁的說法是,就體力而言,想要再導入更多的陣,會是非常困難的事。
  經過一段時間,身體比較習慣陣,恢復到有辦法壓搾出更多生命力的狀態後,到時就又可以導入新的陣……但不管再怎麼努力,在錦標賽期間都是不可能的。
  「要是我的肉搏戰實力能夠提升就好了……可惡,那個雙馬尾胖子。果然不是只會浪費糧食而已,力量也大得跟怪物一樣。」
  害我背上都瘀血了──結仁邊說邊揉著自己的背。的確,雖然說結仁的個子比較嬌小,但烏拉拉畢竟是把他整個人給撞飛了出去,所以應該擁有非常大的力氣吧。
  「刻意選擇負擔重不過特別的陣,結果卻是現在這樣。……真是傷腦筋。」
  是啊──我一邊表示同意,一邊繼續啃漢堡。還是一樣好吃。
  「至於我……為什麼沒辦法發動呢?到發現文字的階段都沒問題,但就是不會發動。」
  「嗯,亞爾克你的陣並不算特殊,可是卻……。一定有什麼原因吧。」
  就在結仁以感到不解的表情小口小口吃著漢堡的時候,他的耳朵突然開始不停抖動,黃金色雙眼像是相當驚訝地看向自己的手。小小的舌頭稍微冒出一下,舔掉了嘴巴四周的透明油脂……接著馬上又咬了一口。
  「……這個好吃!麵包很適合搭配豬排呢!」
  啊、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啊!因為結仁剛吃第一口就用「……糟糕」當開場白開始說話,所以讓我有點著急……原來只是因為結仁的嘴巴比較小,第一口還沒咬到豬排的關係啊,難怪反應這麼平淡。
  「哎,不過還是比不上烤麻糬啦。」
  看著雖然嘴上這麼說,但還是專心埋頭大嚼的結仁,我逐漸高興了起來。
  雖然說這家店是空告訴我的,不過還是有種得意的感覺。
  由於結仁正像隻小動物一樣啃著漢堡,所以我暫時沒有接話,一邊吃起搭配的沙拉,一邊再次環顧店內。一方面也是因為現在還不到中午,所以客人並不是很多。不過,大家所吃的餐點都各有不同,而且每種看起來都很好吃的樣子。
  哦、那是什麼啊?放在鐵板上的那個。是漢堡嗎?連這裡都聞得到香味。
  坐在吧檯前的光頭跟下巴留著鬍子的男性──我在畢業典禮上見過這兩人──似乎就是點這道料理的人物……除了吸引店內客人的注意之外,也挑動了大家的食慾。
  光頭發出「嗯?」一聲,抬起了頭。他注視的是酒吧門口。門打開後,光頭隨即對進店的客人舉手示意。……來的人是空。
  「對了,結仁,試著向其他前輩陣士請教看看,你覺得怎麼樣?」
  抬起頭應聲的結仁,嘴邊都是炸豬排的麵衣。
  「……看情況吧,不過我覺得好像不太好。伊莉絲也說過,自己擁有什麼樣的陣,這件事有可能成為最後的王牌。」
  「可是,我知道一個可以信賴的人。如果是這樣的話,應該就沒問題了吧?」
  「……亞爾克你會有這種對象嗎?」
  「……結仁,你到底是用什麼眼光在看待我的啊。肯、肯定是有的嘛。……雖然只有一個人就是了。」
  對於露出宛如狗碰到惡作劇時表情的結仁,我報以帶有不滿的視線。持續一小段時間後,因為無法繼續忍受這樣的對峙,所以我擅自決定要向空打招呼。這時空正在和吧檯處的光頭男子講話。
  空露出「哦!」的表情,離開那兩個坐在吧檯處的人,先跟店員點了啤酒與蝦排三明治後才來到我們所在的這一桌。
  「空、好久不見。其實我們現在有個煩惱,想找你商量……。」
  結仁一邊咬著大概還剩下一半的漢堡,一邊低聲說了句「怎麼……原來是這傢伙啊」,然後就從空身上移開了視線。
  「……看來你順利找到搭檔了。真是太好了。」
  是啊──我露出像是苦笑的微笑。在那個走投無路狀況下的交涉,到底能不能稱為「順利」找到搭檔,我想多少有點見仁見智吧……。「半推半就」應該會是比較貼切的說法,而且,結仁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也有很多還不太清楚的地方。此外,彼此的陣能力也是問題,該說是搭配有點不太好呢,還是……。
  空以穩重而溫柔的眼神,注視著身為我搭檔的結仁。
  雖然能夠達到出現藍白色字樣的「發現」階段,但無法進入接下來的「發動」階段──我向空說明了自己無法順利發動陣的事情。
  「我還是先加減問一下,你應該知道〈對何物〉、〈以何種方式〉、〈做何事〉這些關於陣的基本原理吧?……這樣啊。唔?包括我自己在內,如果是不懂該如何構築印象,或者是因為適性太低而有過無法達到發現階段經驗的人,這種的我倒是知道不少……不會發動的話,我現在只想得到從基礎開始就已經搞砸的情況哪。像是把無法構成意義的陣疊在一起,或者是浮現以自己導入的陣不可能做得出來,太過極端的印象之類的。順便問一下,你導入的陣是──」
  「空!像這樣打聽別人的陣是敵對的起因,不要再問了。」
  「別生氣啦,結仁。……哎,也是沒錯啦,這就是陣士難為的地方哪。這樣的話……對了,還有一個可能就是,當下指定的物質不夠。」
  可能是我臉上浮現出問號的關係吧,空露出像是把人當傻瓜的笑容,搶走我吃到一半的漢堡,一口咬下。
  「也就是說,問題在〈對何物〉的部分。聽說陣士能夠創造的……正確來說並不是創造,只是能夠操控原本就在那個地方的東西,總之……我們這些陣士,運用的其實是能量,並不是可以真的無中生有,創造出什麼東西。」
  這種事情我也知道啦──結仁不太高興地這麼說。
  「雖然也有『無法確實掌控能量』的情況……不過這時則是會連發現文字的階段都到不了。所以……有可能是指定的物質不夠。說得簡單一點,指定的物質就是〈對何物〉。舉例來說,就像你知道的一樣,我是對自己使用〈飛〉的陣而能夠飛行,這時的指定物質就是我本身。〈對我〉〈飛行〉。哎,如果有需要的話,中間還會再加入輔助的〈速〉之陣,變成〈對我〉〈快速〉〈飛行〉。這樣可以比平時更輕鬆就加快速度,讓自己飛得更快……。」
  「啊、等一下。我可以先問個單純的問題嗎?……既然這樣的話,一直使用〈速〉不是比較好嗎?」
  「雖然我不知道亞爾克你導入了多少個陣,不過你遲早會懂我的意思。因為是商業機密,所以我不能跟你講正確的數字,不過,先假設在沒有加入〈速〉的情況下,最高速度可以達到時速六十公里好了。但是,這是需要耗費相當大力氣才好不容易能達到的數字。如果中間加入〈速〉的陣,很輕鬆就可以達到同等或更快的速度。……不過,這樣就需要多用一個陣。體力消耗是很激烈的。」
  「這種程度的事情我也知道啦。根據個人適性與陣的能力,還有陣的搭配組合等,有些人會覺得用兩個陣支撐下去比較輕鬆,也有人覺得消耗比較激烈的三個陣反而比較順手,就是這麼回事吧。」
  我總覺得,結仁說這段話時的語氣,有點像是在找碴。
  「與其說是輕鬆,把它想成比較划算或好用之類的,應該會比較容易懂吧。……這方面的平衡就完全只能依個人經驗來慢慢摸索了。像我們做這種生意的,腦子裡大概都有一套根據飛行距離、速度、貨物重量計算出來的,類似數學公式的東西。……套用在你們身上來說的話……假設能夠使用遠距離攻擊好了。以〈水〉、〈彈〉、〈擊〉為例子,這時雖然是射出水彈……但是,如果先懷有很強烈的印象才發射的話,也可以讓彈道出現彎曲。……不過,如果在中間加入〈曲〉的陣,雖然消耗會變得比較大,但很輕鬆就能讓彈道出現大幅度彎曲。」
  原來如此──當我老實地對空的講解表現出讚嘆時,感覺到某道視線。
  結仁正以不耐煩的視線看著我。
  「這個我也知道啦!所以越是擅長構築印象的老練陣士,越能夠只用少數的陣就讓戰鬥方式充滿變化……大家之所以會認為,所謂優秀的陣士就是能夠以快到讓敵人看不見的速度來發現、發動陣的陣士,跟發現、發動速度比起來,『需要用到的陣數量比較少』其實是更重要的理由!」
  我不知道結仁是不是認為自己遭到輕視之類的,總之說話時的語氣相當強硬。聽完這段話,空笑容滿面地說了句「妳知道不少嘛」,伸手撫摸結仁的頭,揉捏對方的大耳朵。……可能是覺得有點癢吧,結仁有一瞬間縮起肩膀,發出「啊……」的聲音,不過接著就換成「哪!」的叫聲,撥開了空的手。
  「有點離題了哪。……這個嘛、對了、剛才是在說指定物質的事情吧。以我的陣為例,這時指定物質就是我本身,要發射水彈的話,當然就需要水。如果沒有指定物質,或者是量非常少,無法達到印象中的程度時,也會出現陣無法發動的情況。雖然我們陣士可以說實際上已經能夠忽視能量守恆法則,不過還不到連質量守恆法則都能忽視的地步。沒辦法憑空創造出物質,所以──。」
  「所以我說!這種程度的事我都知……啊。」
  結仁一掌拍在桌子上,然後就呆住了。
  經過大概三十秒左右,結仁才重新開始動了起來。他匆忙地把漢堡塞進嘴裡,接著抓起我的手。
  「走吧,我知道原因了,馬上開始練習陣吧!」
  在結仁的拉扯下,我起身離開桌子。他順手從吧檯角落的籃子裡拿了一盒火柴。
  「好好努力吧。……既然是拋下我而組成的搭檔,那就得成為優秀的陣士喔。」
  「咦?你說拋下……可是是空你自己說不跟我組的啊……。」
  「妳叫結仁,沒錯吧?……我剛是對那位小妹妹說的啦。」
  我是男生啦!──好不容易嚥下口中漢堡的結仁拋下這句話,然後就拉著我離開了大眾酒吧。
  
  
  ●
  
  
  「你對他們還真好啊。沒想到能在這裡聽到空的特別講座。」
  坐在吧檯處,拿著酒杯的光頭發出笑聲,他和下巴留著鬍子的陣士都與空有相當久的交情。
  「我以前也受過前輩陣士不少照顧嘛。因為適性差到不行,只好問對方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空拿起漢堡套餐附贈的,留在餐桌上沒吃完的薯條。
  「這我早聽過啦,不過,記得你說過自己是付了錢才獲得指點的吧?」
  鬍子帶點諷刺地這麼說,空露出苦笑。
  以陣士身份生活時,情報是相當重要的要素。設法打聽出敵對陣士的陣還算是基本,對方如何運用陣、陣的組合搭配方式等才是最重要的部分,這類情報都非常值錢。
  畢竟,為了要讓陣進入體內,必須忍受宛如拷打的劇毒與烙印,而且一旦導入陣就無法解除。因此,為了能夠在事前做好相關檢討,例如特殊的陣之效果,或者是陣之間如何搭配運用等資訊,許多人不惜一擲千金也要設法取得。
  「還是說,那個長耳狐狸是你喜歡的類型?」
  對於光頭參雜玩笑語氣的發言,空報以笑容,回以否定答覆。
  在這之後,對於「為何自己會採取如此關心態度,親切教導他們」的問題,空思考了一段時間。
  「……對了,因為我從以前開始就是個差勁陣士的關係吧。適性是最差等級,技術也不好,所以自然賺不了幾個錢。不管是什麼理由,有人願意來找像我這樣的人幫忙,還是讓我感到意外的高興哪。」
  於是,知道即使已經到了最後一天,但亞爾克還是沒有進入城牆之中,認為這下子唯有由自己來跟他組成搭檔的時候……從那時候開始,內心之中肯定就有某處已經把他當成自己人來看待了吧。
  以陣士而言,組成搭擋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然而,在故鄉未能完成工作,於是宛如逃跑般成為陣士,但即使就陣士來看也完全是吊車尾的空,至今從未與其他人組成搭檔。空本身其實也已經認命,覺得這也是沒辦法的。
  所以……三個月前,在這家店聽到亞爾克表示想和自己搭檔時,除了驚訝之外,空也感到十分高興。
  空覺得,在自己內心某處,說不定一直都很羨慕其他陣士吧。所以,當空在最後一天前往總務部,得知亞爾克還沒提出申請之事時……他或許就在心裡勉強創造出了「真是沒辦法,就由我來吧」這種一廂情願的理由。
  「簡直就像個剛談戀愛的小孩一樣哪。真是,都二十一歲的人了,我到底在搞什麼啊。」
  「啊?怎麼,你果然還是喜歡那個長耳狐狸嗎?」
  「不是啦。……只是突然想跟在故鄉的女朋友見面而已。」
  「雖然我不知道在哪,不過如果是你的話,一下子就能飛到吧?回去看看嘛。」
  「……遺憾的是,我的故鄉有著根深蒂固的反陣士派勢力,不能隨便說回去就回去啊。」
  「那就把對方帶過來啊。」
  一言難盡啊──空說完這句話就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用手托著自己的臉。他心想,今天或許該喝點比較強的酒。
  ……又經過五分鐘之後,空才發現結仁他們留在桌上的帳單。
  
  
  ○
  
  
  「這是我的錯,對不起。我一直以為火是能量本身,不是指定物質。」
  結仁離開酒吧,回到城牆內之後,跟著就俐落地直接趕往已經跟總務部融為一體的書庫。
  他華麗地擺脫糾纏上來的阿麗雅德妮,借出老舊的資料,然後就拖著我來到了之前以紅、烏拉拉為對手時的森林比賽會場。
  「根據這本書記載,所謂的火,是一種『化學現象』,說得更具體一點,則是『氧化現象』。當然,這時雖然會發出光、熱等能量,不過順序顛倒了,不是光或熱產生出火,而是物質因燃燒而釋放能量──」
  「嗯,結仁你先冷靜一下,雖然每個字我都聽得懂,但是不懂你的意思……」
  跟紅、烏拉拉交手時也是這樣,結仁似乎一旦感到著急,說話速度就會變快,而且變得相當多話,逐漸沒有餘力顧及周遭事物的樣子。
  「哎呀真是的,也就是說呢,亞爾克。我們的失敗之處就是一直誤以為〈炎〉之陣是創造出火的力量啦。不過,這個陣本來的能力,其實應該是操控已經存在現場的『炎』才對。」
  聽到結仁這段話,我忍不住彈響了手指。
  在先前烏拉拉不停亂拔樹而形成的,類似廣場的地方,結仁點燃了從酒吧拿來的火柴。他把火柴放在地上,退開了一段距離。
  「亞爾克,試試看吧。這樣應該就能夠發動了。」
  原來如此。我現在的心情就像是所有謎題都已經獲得解答一樣。來吧,現在就讓這個世界見識看看我所擁有的陣之力!
  我伸出左手,使兩個陣成為發現狀態。接著,文字碎裂,逐漸飛向我手掌面對的火柴之火,終於發動了──!
  「……喂、亞爾克,你要認真一點啊。剛才就只是火柴的火晃了一下而已喔。」
  「咦?唔?不,不是什麼認不認真的問題。因為我根本不懂怎麼控制出手輕重,總之就是先全力試試看……咦?」
  再試一次之後,同樣也還是只讓火抖動了一下而已。老實說,變化幅度比吹一口氣還小……。
  因為火柴眼看就要燒完,結仁雖然看來有點煩躁,但還是又點了一根火柴,弄出了火。
  然後,我再次發動了陣……唔、好像比剛才稍微像樣一點了?
  「……亞爾克,我現在正有種強烈的徒勞無功感,還有些許丟臉的感覺……。」
  我們很合得來哪,結仁,其實我也是這麼想的──我一邊在心裡這麼說,一邊以有點抱歉的心情看著定期點燃火柴的結仁。
  「不、不過你看嘛,是不是覺得變化越來越明顯了?」
  ……也可能只是因為火柴陸續追加,火變得越來越大,所以火焰搖晃幅度變得比較大一點而已……。
  雖然我已經滿身大汗,但依然努力嘗試……可是變化幅度始終無法突破火焰魔術表演的等級。
  「我、我的能力難道就只有這種小孩子玩火的程度嗎……」
  「唔……如果使出全力也只有這麼低的水準,應該在適性審查的階段就會被刷掉才對……。嗯?……玩火?……啊!原來是這麼回事嗎!?」
  「咦?什麼、怎麼啦?」
  「亞爾克、你認為這是什麼?這個叫什麼?」
  結仁伸手指向正在地上燃燒的許多根火柴。
  「燃燒中的火柴。……咦、不對?這個嘛、火……?」
  「對!這個是火!可是亞爾克,你導入體內的陣是……〈炎〉啊!」
  啊、原來是這樣嗎!或者應該說,原來是這樣啊!?
  「從科學角度來說,火柴的火其實也可以稱為炎。不過,炎是由兩個『火』字組合而成的會意文字。貫注於其中的印象,就像是我們從炎這個字聯想到的一樣,是旺盛燃燒的火。所以……。」
  結仁跟我急忙開始收集木柴。由於木柴中有很多都還沒乾透,在經過一番苦戰之後,好不容易終於生起了煙霧相當多的營火。接著,我們繼續投入比較細的樹枝、從倒下的樹末端拔取的枝葉等,弄出了相當大的()()
  「亞爾克,試試看吧。這樣應該就能夠發動了。」
  聽到結仁以和開始時相同的話語催促,我舉起左手面對火堆。
  我有點緊張,如果這樣還是無法發動的話,到底會變成怎樣呢。
  要是我真的沒有適性,就只是因為如此而無法順利發動的話……。
  在這樣的不安之中,我開始想像操控營火之炎的印象。隨著一股力量被烙在肩膀上的陣給吸走的感覺,〈炎〉與〈波〉的陣,在我伸出的手掌前方顯現,然後──。
  2
  我們的第二輪比賽會場是巨蛋。雖說開始時間是夜晚,但內部藉由運用電力而宛如白天一樣明亮,十分燦爛耀眼。這也是當然的,因為之前只是鋪滿翠綠草皮的巨蛋內部,現在已經變成了豎立著無數白色石牆,如同迷宮一般的空間,光線在石牆的反射下,讓我覺得比以前更為明亮。
  長寬各三公尺左右的白色石板,看起來像是隨機插在地上的樣子。雖然這些石板怎麼看都是人工物,不過,要以人力製作出這樣的東西,應該需要花費非常驚人的時間與勞力吧。
  「唔、這個石牆……厚度大概是十公分左右吧。亞爾克,你能劈得開嗎?」
  「入學前的話可以。現在……多少有點難吧。空手的話就根本不可能了。」
  「……亞爾克,你不論如何都再也不拿劍了嗎?」
  不知為何,結仁以看似有點不滿的表情,抬頭看著我。
  因為我已經不再是劍士,是個陣士的關係……我這麼說完,伸手撫摸結仁的頭。他像是覺得有點癢的樣子,動了動耳朵,接著不太高興地揮開我的手。
  比賽對手似乎還沒抵達的樣子,雖然我們已經進入巨蛋,但因為監察員依然只是單純浮在空中,沒有特別反應,所以就決定先試著在內部四處繞繞看。實際探索過之後,我們才知道,內部似乎不是刻意設計成迷宮的樣子,真要說的話,更像是從上空朝四周隨便投擲石板,胡亂排列的產物。例如看起來不像能夠容納人通過的狹窄場所,或者是由石板彼此互相倚靠而形成的隧道狀通路等……隨處可見類似的景象。
  我在助跑之後起跳,先一腳踩上石板中段部分,接著就登上了石板的頂部。雖然石板基本上堆得相當雜亂,不過,在巨蛋入口處附近與最深處,各有一處堆得像是小山一樣高的石板,或許可以加以活用。……唔?老實說,有點想要烏拉拉的〈力〉之陣哪。
  因為結仁在下方朝著我伸出手,所以我把他拉了上來,讓他也能觀看巨蛋內部的全景。之後,結仁果然也說出跟我相同的感想──如果能夠投擲石板的話,應該會是非常有效的戰法吧。
  「亞爾克,你的陣在這裡或許不是很容易發揮哪。能燒的東西太少了。」
  「這樣的話就只能穩紮穩打了吧。……啊、結仁的陣有辦法同時對兩個人使用嗎?」
  「這個也不行。只能封住一個人,或者是()()()()()()。另外,這是在經過實戰後才知道的,封住陣的話,該怎麼說呢,我會覺得身體裡面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膨脹的感覺,要壓抑住那種感覺是很辛苦的。這種膨脹感,或者說是壓迫感,我想就是對手陣士的力量,等到沒辦法繼續壓住的時候,我的陣應該就會自然解除吧。……你沒辦法理解嗎?嗯……或許有點接近忍著不去上廁所的感覺吧?只是這時不舒服的地方是全身而不是肚子就是了。像是身體快要從裡面爆炸一樣的感覺,然後……之前被烏拉拉打飛出去的時候,就一口氣噗哇……。」
  「也就是說,那時候你失禁囉。」
  結仁的臉紅了起來,尾巴朝正上方豎得筆直。他的臉則像是和尾巴成反比一樣垂得低低的,開始用長靴前端踢我的小腿。……還滿痛的。
  「總之,現在因為大家都是菜鳥,所以還能保持五五波,不過碰上老手的話,或許就會沒辦法完全封住……咦?這會是誰呢?」
  結仁的耳朵抖動了好幾次,耳朵轉向巨蛋入口附近。
  「防水草鞋的聲音……女的……?對手不是()()()()嗎?」
  我本來以為只是外表不同而已,不過現在看來,以耳朵功能而言,似乎還是獸耳比較優秀的樣子。我這時什麼都沒聽到。
  「嗯,還沒開始嗎。幸好。」
  一個發出充滿英氣話聲的人物,從入口附近輕飄飄地浮上空中。
  對方是個女性,穿著即使從遠處看也能辨別的豪華和服。我重新戴好眼鏡,凝神注視。
  對方的年紀應該是二十多歲……可是也有點像還不到二十,要說是三十多歲也說得通。從長相不容易判斷出年齡。
  這個在長髮上插著髮簪的女性,散發出跟至今所有我見過的陣士都明顯不同的氛圍……彷彿有種超然物外的神聖感。
  監察員們一看到這個女性就似乎頗為慌張地陸續飛到她身邊。然後我隱約聽到「公主大人」這個詞……。也就是說,她是……身為總本山的代表者,永生不死的最強陣士,「睡美人」罌粟……大人、是嗎……?
  多半就是罌粟大人的那位女性,沒有理會靠到她身邊的監察員,逕自飛到巨蛋中央上空俯瞰我們。我和結仁自然地朝對方行禮。
  「亞爾克和結仁,不必在意妾身。只是單純參觀罷了。」
  我們自然而然地再次向對方鞠躬。對方散發出讓人會想向她行禮的奇妙氛圍。不是所謂的莊嚴,而是在感覺到溫柔和善的同時也認為需要抱持尊敬態度……對了,就像是面對溫柔的老婆婆時一樣……嗯,現在這個比喻,對女性來說相當失禮哪。
  「哦,今晚還有其他觀眾嗎……能夠在吾主睡美人大人面前戰鬥,實乃幸運至極……!」
  在我們將注意力放在罌粟大人身上的時候,()()也來到了巨蛋。
  身穿長袍的兩名男性……對方是丹與喬。
  和第一輪時一樣,位在上空的監察員大聲宣布戰鬥開始。
  「亞爾克,總之我們先從石板上下……怎麼了,那兩個傢伙,他們打算做什麼?」
  丹和喬一進入巨蛋就毫不猶豫地開始攀登入口旁邊由石板堆成的小山。面對每邊長三公尺的正方形石板,兩人之一發出「奮鬥!」的莫名吆喝聲,從下方協助另外一人登上石板,先上石板者則回以「一發!」的喊聲,把搭檔拉上來……重複著這樣的行動。雖然我看得出來他們正以山頂為目標……不過老實說,這段過程充滿大意與破綻,如果擁有遠距離攻擊手段的話,大概一擊就能結束比賽吧……。
  「亞爾克,把你帶的東西借我。……我先過去看看。」
  結仁拿走我掛在腰間的水筒,然後就爬下石板,不知跑去了哪裡。另一方面,丹和喬也已經爬到了大概有十五公尺高的石板小山頂端。
  「你們是亞爾克和結仁吧,運氣不錯。好好看清楚!!這就是丹和──!!」
  「──喬的!!」
  兩人拋開穿在身上的長袍,展露出只穿緊身短褲的裸體。
  「「陣之力!喝!!」」
  他們展現還是一樣千錘百鍊的肌肉,分別擺出姿勢。在這個瞬間,我看到兩人雙腿之間都出現藍白色的光……等一下、這兩個傢伙導入陣的部位未免太誇張了吧!?
  不明的陣發現並碎裂。藍白色的光在兩名男子四周散開,同時化成光球……然後,就這樣停在原地。雖然我在看到光時有一瞬間進入應戰狀態,不過,光球就只是飄浮在那兩人身邊,完全沒有像是要朝我這邊飛過來的樣子。
  「這、這個、我說……喬,那是怎樣?」
  我鼓起勇氣試著提出問題後,感覺到對方浮現些微笑意。
  「看了還是不懂嗎!?很美吧!……沒錯,我們是美好的!!喝!!」
  「嗯、這個呢,雖然你說的每個字我都聽得懂,可是不懂是什麼意思……。」
  雖然兩人陸續改變姿勢……但光球依然沒有出現飛過來之類的行動,只是盡責地持續照耀著那兩人會讓人想要在上頭抹油的凹凸有緻肌肉。
  呼……。我聽到罌粟大人發出嘆息,抬頭一看,發現她似乎正望著某個遙遠的地方。
  「……看得妾身有點眼紅。」
  「我等身軀竟能使大人如此渴望,幸運至極!!」
  「……看了對眼睛不好的意思。」
  ※眼紅:對他人所有事物感到羨慕或嫉妒,想佔為己有。或指眼結膜血管擴張、充血。
  當我不經意地思考起這句話的含意時,注意到喬他們腳下的石板小山山腳附近開始冒出火炎。大概是結仁把我水筒裡裝的油灑在那裡,用火柴點起火了吧。
  「喔,是火嗎。哈哈哈哈!這下我知道啦、亞爾克、結仁!你們的把戲已經被我看穿了!!」
  兩人像是在做體操一樣,讓彼此的肉體互相交纏,接著露齒一笑,向我展現他們潔白的牙齒。
  「你們是打算用火把位在頂上的我等給燒死吧?畢竟火是會往上延燒的哪!!」
  「憑你們瘦弱的身體,大概也只能靠這種程度的戰法了吧!?因為沒有像我們喬丹二人組一樣的肌肉,所以唯有出此下策,這點我也可以理解!!哼哈!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投降了!!」
  「……咦?」
  「這裡就是我等健美身軀的終點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就此認輸!!怎麼啦,差不多可以把火滅掉啦!!試著來拯救我們看看啊!做不到嗎!?嗯?怎麼啦、快點試試看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繼丹之後,連喬也以最耀眼的笑容這麼說。
  我注意到他們兩人身上開始微微滲出汗水……大概是腳底下溫度越來越高的關係吧。
  我抬頭看向位在上空的監察員,其中一人露出有點困擾的表情……發出「勝負已定」的喊聲。
  就這樣……結果,我們非但沒有用到任何陣,甚至沒有做出稱得上攻擊的行動,就只是靠結仁潑出油並將之點燃,然後就獲勝了。
  「這場比賽到底在搞什麼啊……。」
  對於罌粟大人有點傻眼的聲音,我點頭表示認同。
  雖然我們或許已經終結了這兩人身為陣士的人生……但不知道為什麼,和第一輪的時候不同,絲毫沒有任何罪惡感。哎、這也是好事就是了。
  ……不過,現在這是第二輪,所以那兩個壯漢到底是怎麼突破第一輪的……?
  3
  「根據我的調查,丹跟喬好像是因為第一輪對手棄權而進入第二輪的。」
  第二輪比賽之後,結仁足足有兩天不見蹤影,似乎就是去打聽情報的樣子。根據他的說法,在第一輪本來應該對上丹、喬的()()()()(),在比賽開始前,因為食物中毒之類的原因而昏倒,進了醫院的樣子。
  我也認為,多半就是這類狀況吧。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丹跟喬肯定會在第一輪就落敗。因為他們導入陣的目的就只是為了照亮自己的身體,可以說完全沒有意義……。要是等到下期之後再挑戰就好了說。
  「哎,因為他們是笨蛋的關係吧。……喔?亞爾克,這間店怎麼樣?」
  現在是晴朗的午後時刻,在彷彿連商業區的石板道路都在閃耀的光景中,我們發現了一間老商店。看來像是雜貨店的樣子。
  結仁沒有太多躊躇就推開了有點裂痕的玻璃門,進入了店內。
  對我來說,要進入陌生店家是會讓人非常緊張的事情,沒辦法像結仁這樣大方。
  畢竟每家店都可能有自己的一套不成文定律,而如果店裡沒有想要的東西時,空著手離開也不太好意思……。所以,就算是吃東西的時候,我也比較喜歡選便宜而雜亂的地方。在這種店裡沒有人會看我、沒有人會留意我,所以多多少少會覺得輕鬆一點。
  其實,雖然我已經在這裡生活了三個月,但是,商業區內曾經去過的店家數量,搞不好用兩隻手就數得完。……買衣服跟挑美容院時更是特別辛苦哪。就算是現在,進那些店家還是會覺得呼吸困難、直冒冷汗。
  「亞爾克,你在搞什麼,快點進來。」
  我照結仁所說進入商店。感覺積了不少灰塵的商店內部,胡亂堆放著書、武器與防具、調理用具、日用品等各式各樣物品。在店內深處的櫃檯,有著一位看起來活像擺放於該處的商品或廢棄品的老婆婆,對方正瞇起眼睛緊緊盯著我。
  「要用打火機的人,不是小妹妹妳而是那個戴眼鏡的小弟嗎?」
  「……我是男生喔。至於要用的人,沒錯,是他。如果可以的話……嗯?妳怎麼會知道我們要買打火機……?」
  沒錯,我們是來買打火機的。這是因為,在前幾天對上丹、喬的比賽中,結仁雖然成功點起了火,但那時他似乎因為焦急而浪費了不少根火柴的樣子。所以,經過討論之後,我們認為,雖然說有火柴就可以了,但最好也還是一併帶上打火機。
  老婆婆沒有回答,自顧自地說著「唔,這樣啊。如果是你的話,這個應該相當適合吧」,我們還沒開口說明想買的東西,她就已經先從櫃檯底下拿出了一個小小的商品。
  我忍不住伸手接過來看。這是個有著閃閃發亮銀色外殼,外形細長的打火機。既具有機械感,同時也有著宛如口紅般的形狀。雖然看起來很纖弱,但拿在手上就知道其實相當結實。這個讓人感到安心的重量感,還有握起拳頭時可以藏進手掌中的尺寸都相當不錯。
  而且,最重要的是……有種時髦感。唔……我對這種東西實在沒抵抗力哪。大哥也是這樣,可能是因為在偏遠地方長大的關係吧,每次看到這種漂亮時髦的東西,雖然會產生戒心,但同時也馬上會湧現購買衝動……。
  「很有品味吧。這是棉油打火機,道格拉斯牌的費爾德S,還具備防水功能。本來是由一個叫做美國的國家生產的產品,相當昂貴。曾經一度停產,後來又由日本的企業重新推出,而且還是日本的職人精心打造的。……對陣士來說,這種的會比較適合。」
  因為結仁朝這邊伸出手,所以我就把道格拉斯交給了他。當結仁以兩手把玩打火機時,他的尾巴也不停左右晃動。這點就跟狗一樣,當尾巴像這樣擺動時,代表心情相當好。
  結仁點點頭,把打火機交回到我手上。
  既然已經獲得同意,再加上有防水設計這個優點,於是我決定買下它。
  ……然後,老婆婆講出了一個實在讓人無法相信只是一具打火機價格的誇張數字……雖然需要用掉大半的獎助金,不過手頭上的錢還夠,所以我就答應了。
  ……我現在了解為什麼它會在美國一度停產的理由了……。
  付錢的時候,結仁以相當哀怨的語氣發出了「烤麻糬……」的低語……這傢伙是怎樣,該不會還打算拿我的錢去吃烤麻糬吧……?
  我們順便買了打火機油、備用的電石,以及讓結仁用的便宜火柴,然後才離開這家店。
  「……雖然很貴、雖然真的非常貴……不過也沒什麼不好的啦。反正是亞爾克你自己的錢嘛。」
  走在我身旁的結仁,尾巴緩緩地擺動著,看來並不是對此感到不滿的樣子。
  我本來正要拿出放在口袋裡的道格拉斯,不過手卻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從前方走過來的兩個人影,讓我們的腳步,還有結仁尾巴的晃動都停住了。
  「哎呀,真是奇遇。……咦?怎麼,你們在那間破破爛爛的店裡買東西啊?」
  對方是依然一副制服搭配斗篷打扮的浜菊,以及拿著某個以布包覆的棒狀物品的白妙。
  我急忙放開在口袋裡握著的道格拉斯,把手抽出來。
  結仁微微點了點頭,彷彿像是在說「這樣做是對的」。
  光是讓對方得知自己購買打火機的事情,可能就會被推測出所用的陣。正常來說,雖然我們都不抽菸,以現況而言也不可能出外旅行,但卻買下了昂貴的打火機──從這點來思考的話,應該很容易就能看出端倪才是。
  「要做什麼是我們的自由吧。跟浜菊妳應該沒關係。」
  結仁尾巴的毛自然地開始豎立起來,尾巴本身也朝著天空逐漸伸直。
  「也是啦。……你們接下來的對手是紳助跟小李吧?那個優等生八成就是我們的決賽對手了。……哎呀,其實不管誰獲勝,在我的陣面前都一樣不值一提就是了。」
  雖然浜菊這番話聽起來就像是認定自己已經進入決賽一樣,不過當我回想起在第一輪時看到的那個巨龍身影……也就不敢斷言對方是自我意識過剩了。
  「妳們在第一輪的時候用的是什麼陣……?那個形狀像龍的影子,該不會是──」
  雖然結仁似乎試著盡可能保持冷靜,但他的尾巴好像還是向浜菊洩漏出了心情。浜菊嘴角浮現刻薄的微笑,看著結仁的尾巴。
  「你以為我會告訴你嗎?別傻了,我怎麼可能會說呢。……要是你們能進入決賽的話,我就會毫不客氣地使出來,到時再看清楚就好了。你們身為陣士的資格也會在那時消失吧。」
  「……就這樣說定。讓我們在決賽碰面吧,妳們也不要輸囉。」
  依舊散發出一觸即發氛圍的結仁,開始邁出腳步。我也在設法不讓對方察覺道格拉斯的情況下,跟上結仁。
  「這是在為我加油嗎?真讓人高興呢。希望你們也有像()一樣貪吃的朋友,這樣的話……或許就能上場一戰了吧。這樣的話,我也會比較高興。」
  浜菊的聲音讓我們回頭。不過,這時她已經甩著綁成宛如馬尾巴般髮型的一頭金髮,不偏不倚地往前走了出去,只有白妙回身看向我們。
  「妳這話是什麼意思?」
  「大小姐希望你們能夠和紳助及小李好好交手。到目前為止,他們幾乎沒有讓外人得知能力就已經打進了第三輪。因此──」
  「菊,沒必要的事情就不需要多說了。」
  「……那個布袋,裡面裝的是薙刀嗎?」
  「是的,正如您所知,這在我的故鄉是相當常見的武器。不過,小李的武器又是另一回事。」
  我是從形狀跟晃動狀況來推測的……這樣說起來,記得小李也帶著什麼東西哪。
  「要走囉,菊。……再會啦,沒人要的兩位。」
  浜菊的話讓結仁氣得咬牙切齒。
  「亞爾克……我們無論如何都非得打進決賽喔。」
  這是我們的約定喔──結仁更加強調,我在點頭的同時,握緊了口袋裡的道格拉斯。
  4
  我把道格拉斯放到桌子上,自己一個人在房間裡揮著刀。
  雖然因為導入陣而使體力變差許多,但為了要確實知道究竟變差到什麼地步,不管我怎麼想,這都是最好的判斷方法。由於天花板高度的關係,無法大幅度揮動,不過還是可以明確了解到,身體已經衰弱到令人感到悲哀的地步。
  練完一套架式之後,我收刀入鞘,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口長嘆。
  自己的脆弱讓我把刀當成手杖垂頭喪氣了一陣子,然後,我偶然注意到某些聲音。
  聲音來自隔壁……結仁的房間。我集中精神專心傾聽……這是怎麼回事?
  『……哈啊哈啊……唔嗚……唔?唔、唔、唔唔嗯……。』
  訓練……?啊、結仁這傢伙該不會是採納了阿麗雅德妮的建議,為了成為肌肉巨猩而在做重量訓練之類的吧……?
  當我腦海中浮現這種愚蠢的想法時,人已經不自覺地離開了房間,正在敲著結仁房間的門。
  沒有反應,不過可以聽到那陣呻吟聲……。
  我伸手握住門把……似乎沒有上鎖的樣子。
  雖然我覺得擅自闖入別人房間是相當失禮的行為,但一想到結仁可能已經遭到阿麗雅德妮洗腦的事……不得已只有這麼做了。
  畢竟阿麗雅德妮也是陣士,不能排除她擁有叫做〈操〉的陣,以此操控結仁的可能性。
  ……雖然與現狀無關,但「操控」的操同時也是「貞操」的操,所以或許反而可能會遠離跟性有關的事情也說不定。
  「我要進去囉,結仁。」
  「耶!?亞爾!?唔、痛──!!」
  ……該怎麼描述眼前的光景才好呢。
  結仁這時正躺在床上,腳伸出床外。這個還無所謂。
  雖然衣衫有些凌亂,但身上穿的還是平常那副搭配袴褲的日式服裝,只是臉上泛紅,嘴巴微張,露出虎牙,正在不停激烈喘息……。結仁這傢伙,剛才到底在做什麼……?
  「不、不要隨便進別人房間啦,亞爾克……呼……。然、然後,找我有什麼事嗎……。」
  面對坐起身,整理好有點凌亂的服裝的結仁,雖然我覺得有些尷尬,但還是老實說出了剛才關於阿麗雅德妮的妄想。馬上就得到了「你在說什麼傻話」的回應。
  「那、那你到底是在做什麼嘛?連隔壁都聽得到聲音……那個、聽起來好像有點難受的樣子……讓我想到很多可能性,所以急忙過來……。」
  結仁睜大眼睛,臉變得更紅了。
  「只、只是在挖耳朵而已啦!不要在那裡胡思亂想!!」
  吶──結仁邊喊邊朝我丟出棉花棒,我以用手指夾住的方式接了下來。
  啊、真的,看起來有用過的感覺……。
  「不、不要一直盯著看!……真是,被你嚇了一跳,害我弄得有點痛……。」
  看到結仁紅著臉搓揉耳朵根部的姿態……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獸耳的構造是怎麼樣的呢……?
  「這件事我很抱歉。……話說回來,結仁,那個,該怎麼說呢,雖然不是要用這個當成賠罪……不過,要我幫你清耳朵嗎……?」
  啥?──正要把另一根棉花棒插進耳朵的結仁,頓時僵住了。
  啊、原來如此,因為耳朵在頭上,所以需要像是在抓頭一樣,把手舉起來才挖得到嗎。
  可能是因為手這樣一直舉著會累,所以才躺在床上挖的吧……?
  「啊、不是,我、我這句話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那個,就只是單純感到好奇……。」
  「對於挖耳朵嗎?……真是個怪人。哎、你高興就好……只是不要弄痛我囉。」
  我從結仁手中接過新的棉花棒……總覺得心跳開始快了起來。
  雖然我完全想不到其中的理由,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想到接下來就要窺探眼前這個宛如少女般少年的小穴,就讓人幾乎喘不過氣。
  不、這話沒有什麼奇怪的含意,該怎麼說……對恐怖的事物反而會產生好奇心……?
  嗯?不過,現在我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如果用常見的,讓人躺在自己大腿上的姿勢,因為耳朵位置跟我們普通人不一樣,所以可能會沒辦法看清楚耳道。
  「那就拜託你囉……亞爾克,我再說一次……不可以弄痛我喔。還有,左耳已經清完了,只要挖右耳就好。」
  面對露出困惑態度的我,結仁在這麼說完之後,戰戰兢兢地站起身……收起下巴,像是要把額頭貼在我胸口上一樣地靠了上來。
  啊!原來如此!竟然是這樣站著直接來的啊!的確,考慮到身高差距等,像這樣從上面窺探,似乎是最好的方法。雖然讓結仁坐下之後從後面來,應該也行得通,不過從耳朵的形狀來考慮,這時可能會沒辦法看清楚裡面的樣子……原來如此,又多學到了一課。
  我一邊體會這種文化衝擊,一邊懷著緊張心跳的感覺,窺探結仁的小穴──。
  「耶……原來裡面是這個樣子的啊。」
  結仁耳朵的內部呈現淡粉紅色,耳道比普通人的大一些,整體看來似乎相當柔軟。
  另外,在耳道的構造方面,與其說是接近人類筆直、單純的孔道,不如說更類似野獸的耳道,不但有著能夠避免讓外界髒東西侵入的柔和彎曲,在途中還有直角轉彎。
  雖然可以看到耳道深處黏著一點點應該是耳垢的東西……不過整個耳朵基本上還是相當漂亮的,也沒有垂耳狗常有的那種討厭味道。
  「不……不要一直盯著看啦!」
  我為了不讓結仁察覺自己的緊張,所以只是靜靜點頭,接著就把棉花棒伸進了他的耳朵。
  結仁的耳道,多半比我們的更為纖細吧。為了盡量避免弄痛他,我注意控制自己的力道,讓棉花棒溫柔地深入那個整體呈現粉紅色,宛如黏膜般的小穴之中。
  「啊……嗯、啊……唔、唔……。」
  棉花棒每次碰到粉紅色的肉壁,結仁都會發出呻吟。雖然不像是感到疼痛的樣子,但因為身體會隨之微微顫動,所以讓我有點提心吊膽。
  可能是使不上力吧,結仁的腿像是在發抖一樣。他的尾巴一直呈現下垂狀態,以小幅度而不規則的方式擺動,看來像是感到有點不安,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呢,好像能讓人廢寢忘食地投入哪。可能是因為我從以前開始就喜歡做比較細膩、需要專注的事情吧。
  有點像是一直在清理道場的牆壁、地板縫隙間污垢的感覺……總覺得快要沉迷在其中了。
  「啊……這麼深!?會、會不會太進去了啊,亞爾克……唔!」
  「會痛嗎?……不會?這樣的話……等一下,那裡有個大的。」
  在耳道轉彎的部分,剛好有個相當大的目標。當我開始要攻擊那裡時,結仁重重地喘了一口氣,全身顫抖,似乎快要站不穩一樣。他兩腿往內夾緊,看來就像是在忍耐尿意一樣,變得越來越無法保持平靜。
  「結仁,這樣很危險……拜託你再稍微靜一點。」
  「不、不要強人所難。果然、這個、跟自己來還是不一樣……嗚?。這、這樣的話……」
  結仁把手伸到我的背後,像是要把整張臉埋進我懷中一樣抱了上來。這樣一來,就算他的腿軟掉,姿勢應該也不會有太大的變化吧。
  我一邊感受著胸口處結仁的激烈喘息,一邊再次試著挑戰沉睡在結仁小穴深處的強敵。
  「好、就快到了。再一下子就……可以全部清掉了。」
  「亞爾克、我、我已經……受不了了。不行,已經站不……哈……啊、唔、嗯!!」
  在粉紅色小穴中的攻防。對於黏在內部的耳垢,我以棉花棒輕戳、摩擦、攪動……最後,終於……清掉了。
  我抽出棉花棒,改用另外一頭進行最後的清掃。
  溫柔地撫過柔軟的內部各處,即使是小小的髒污也徹底加以清除。
  做完之後有種奇妙的達成感,不知為何,連幫忙清潔的我都覺得神清氣爽,心情十分爽快。
  「好、結束囉,現在很乾淨了。」
  雖然我這麼說,但結仁依然沒有鬆手,還是一樣相當用力地抱著我。
  結仁?等到我再次提出詢問之後……他先是以如夢初醒般的表情抬頭看向我,然後像是突然回過神一樣,原本迷濛的眼神恢復正常。
  「啊、啊啊、對不……唔……唔哇!?」
  
  結仁退開時,在我的胸口與他的嘴角架起了一段唾液之橋……。結仁急忙用手把它揮掉。
  「不、不好意思……。剩下的我自己來就好,不麻煩你了。」
  結仁拿走我手中的棉花棒,將之丟進垃圾桶,然後從架子上拿下一個小瓶子。裡面似乎裝著清完耳朵之後用來保養的油。
  反正都已經做了,就讓我做到最後吧……我試著對結仁如此提議,這個也交給我來處理就好。此刻依然滿臉通紅的結仁……猶豫一陣子後點了點頭。
  我在手掌上倒了點發出宜人香味的油,用雙手把油搓開,接著繞到坐在床上的結仁背後,像是按摩一樣,先從耳朵的內外部分開始慢慢搓揉,然後是耳朵整體。和使用棉花棒時不同,這次結仁的反應沒有那麼激烈,看起來就只是覺得很舒服的樣子。
  「……這還是我第一次讓姐姐以外的人來弄呢,你的技術真好,亞爾克。」
  「我也是第一次幫人做這種事喔。」
  結束剛才那段難以言喻的時光後,我繼續默默地揉了結仁的耳朵好一陣子,而他也沒有多說什麼。
  結仁的臉孔,始終都是紅通通的。
  5
  「聽我說聽我說、小結仁小結仁……有個有趣的消息喔。」
  這個場面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正當我和結仁在商業區的蕎麥麵店把晚餐拉到自己面前的時候,紅和烏拉拉又突然出現,對我們這麼說。話雖如此,不過,跟上次不同的是,紅從一開始就坐在我們這桌,而烏拉拉也坐在她旁邊。
  「因為已經不是敵人了,所以要一起坐是無所謂……可是如果再把帳單留下來的話,我就要生氣囉。這次我是說真的。」
  「我會記住的。紅同學,我們也來點餐吧。……咖哩雞肉蕎麥麵跟鍋燒烏龍麵、海苔,()()就先點個八碗吧?另外還要加點豆皮。」
  「……小、小烏,妳差不多也該開始減肥了吧……。」
  「因為前幾天的疲勞還沒有完全恢復的關係。紅同學也是吧,這是必要的熱量。」
  是這樣的嗎?──聽到我這麼問,紅發出「耶嘿嘿」的苦笑,抓了抓頭。
  看來紅的〈速〉或烏拉拉的〈力〉之陣,使用時都會對身體造成相當大負擔的樣子。雖然能夠藉由陣發揮出超乎尋常的力量,但身體無法承受……似乎是這麼回事。
  「就因為這樣,就算我們能夠贏過亞爾克同學你們,之後大概也沒辦法繼續比賽了。所以我一點都沒有怨恨你們的意思喔。反正傷勢也是在醒來的時候就已經治好了嘛。」
  「可是,妳們再也沒辦法成為陣士……」
  我脫口而出的這句話,讓紅露出苦笑,烏拉拉也別開了視線。
  「沒問題的,一定還能再導入陣的。只要多花點時間的話……啊,我本來不是要說這些的!真是,亞爾克同學實在很懂得怎麼講話呢!」
  ……有生以來好像還是頭一次聽到有人這樣說我……。
  其實呢──紅露出不太像她會有的邪惡笑容,看向結仁。
  「小結仁你們接下來的對手是紳助同學跟小李同學,對吧?……嗯、其實呢,紳助同學前天來找過我們,想要打聽小結仁你們的陣喔。」
  什麼!?結仁發出驚叫,手上夾著豆皮烏龍麵的筷子停在半空中。
  「紅、妳該不會把我們的陣告訴他們了吧──!?」
  紅臉上的下流笑意變得更深了。
  「人家才不會做出這種事呢?。小結仁是我的朋友嘛?。……對於願意讓我摸尾巴的朋友,怎麼可能會出賣對方呢?。」
  ……唉,紅這傢伙還是一樣滿腦子不正經哪。
  結仁大概也了解了情況,露出明顯十分討厭的表情。
  如果不讓我摸尾巴的話,我就要說出你們的陣囉──紅剛才是拐彎抹角如此暗示。
  知道我們擁有什麼陣的人應該不多。除了監察員之外就只有紅和烏拉拉而已。如果要打聽情報的話,誰都會首先想到她們吧。
  「……妳想怎樣就怎樣吧,真是的。」
  結仁一拋下這句話,紅就馬上繞到他背後,把整張臉埋進從椅子上垂下的尾巴裡,發出「呼哇?呼哇啊?」這種讓人無法判斷是什麼意思的聲音。
  「……亞爾克,我想或許當作第三輪比賽已經開始了會比較好。」
  「是啊。……紳助的學科成績是頂尖的,早就該預料到他會做事前調查才是。沒有人規定優等生就不能同時也是個狡猾的人哪。」
  反過來說,或許可以說我們第一、第二輪都碰到了很不錯的對手。紅她們沒有玩什麼卑劣手段,選擇跟我們正面對決。至於丹和喬,雖然愛展現肉體這點實在很讓人頭痛,但就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相當直率的。
  ……如果第一場就碰到充滿心機的紳助組,或者是能夠創造出龍的浜菊她們……現在,我們成為陣士的道路大概就已經中斷了吧。
  「小李的成績也很不錯。雖然他幾乎從不舉手回答問題或主動發言,但考試時總是在跟浜菊爭奪班上第一名寶座。他是那種不太引人注意,但該做的事情都會確實做好的類型……。」
  「呼啊?人家絕對不會說出小結仁你們的陣喲?會保守秘密喲?呼哇?畢竟是好朋友嘛?呼哇?是好毛友嘛?味道好香?。」
  我現在才注意到,雖然這裡是麵店,但紅竟然已經躺到了地板上,盡情地把玩結仁的尾巴。
  可能是對這樣的行為感到有點煩躁吧,結仁說到一半就停嘴,甩動尾巴啪啪地打在紅的臉上。
  然而,被打的紅卻發出「啊哈哈好痛喔?會痛啦?啊哈哈哈哈!」的聲音,相當高興的樣子。
  ……或許紅其實並不是不正經,單純就只是個變態而已。
  不過,多半也是因為有外人在的關係吧,現在已經一點都沒有「正在進行作戰會議」的感覺了。結仁雖然視線還在餐桌上,但是已經明顯把注意力都集中到用尾巴拍打紅的事情上──。
  ……突然()()()()()()()。有人正在看著我,而且還帶有某種意圖。
  雖然我自然地將手伸向腰際……但該處當然不會有刀。我在口中輕輕咬緊嘴唇,手則改為緊握住外套口袋裡的道格拉斯牌打火機。
  「呀呀呀、這可真是巧啊,居然能在商業區碰到各位同學。」
  來者是紳助。和浜菊同樣身穿制服的紳助,張開雙手朝我們走來,臉上帶著非常燦爛的笑容。
  我很熟悉這種笑臉。……這是在故鄉時一直會碰到的笑臉。如果只是勉強裝出的笑容倒還無所謂,但是,這是企圖以面具掩飾自己內心的輕蔑,瞧不起他人的笑臉。
  過去,我也曾多次認為只是自己想太多,於是試著去相信對方,但結果總是令人失望。每次因相信而與對方來往後,總是會遭到背叛。
  ……所以,我很清楚,這傢伙絕對是懷著某種目的而出現在這裡的。
  結仁在桌子底下用腳尖輕碰了我的鞋子兩下。我看向身旁,結仁的金色眼睛之中也已經浮現警戒之色。於是我也以同樣的行動回應結仁,就像是在說「我知道」一樣。
  「可以跟你們一起坐嗎?……哎呀,真是奇遇哪。啊、紅同學和烏拉拉同學也在啊。……那位店員,我們可以點餐了嗎?」
  「有什麼事嗎,紳助?你是來跟我們吃飯的嗎?」
  「只是偶然啦。不過,這樣也不錯。跟下一場比賽的對手互相祝對方能有好表現而一起用餐……不、舉杯互敬,這不也是相當有風度的行為嗎?酒的話……看來有人還不能喝吧。這樣的話,請先給我六個杯子,還有一大杯薑汁汽水。我之後會再點餐。」
  眼看結仁似乎快要脫口說出「你不要在這裡裝模作樣……」之類的話,我急忙從桌子底下打暗號,要他忍耐一下。結仁的不滿似乎由嘴傳向尾巴,只見尾巴像是在甩巴掌一樣,啪啪啪啪地左右來回拍打在此刻已經改成正襟危坐姿態的紅臉上。即使如此,紅依然保持著像是吸毒者的傻笑……這副景象看起來實在有點恐怖……。
  「喔、小李,我在這邊!你看,我偶然碰到了亞爾克同學他們,正打算為祝彼此打出漂亮比賽而乾杯,你也來喝一杯吧。」
  戴著眼鏡的高瘦男子,一進店之後就直接來到紳助身旁坐下。
  對方眼鏡之後的細長雙眼,始終緊緊盯著我。
  小李的眼神,不是陣士的眼神……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這完全是擁有武藝之人的眼神。
  因為對於自己經過長久鍛鍊而累積的實力有恃無恐,所以眼中也充滿自信。
  偶爾會出現在老家的,前來踢館之類的人,他們的眼神正是如此。
  以結仁為首的年輕陣士們,或許眼神遲早也會逐漸變成這樣,但至少不該是才導入陣不過幾個月時間的人會有的眼神。
  店員送上了與蕎麥麵店不太相襯的,裝在大啤酒杯裡的薑汁汽水,以及六個杯子。另外,烏拉拉點的蕎麥麵、咖哩雞肉麵等等,幾乎也在同時上桌。
  「哦……?我應該沒有點這些東西才是。啊、應該是結仁同學你們的餐點吧。啊哈,我知道了,亞爾克同學能吃下兩、三人分的東西嗎?或者說其實結仁同學是個出人意料的大胃王?放心,我不會跟你們搶的,我跟小李之後會再自己點。那麼,總之先讓我們來乾杯吧。」
  點餐的烏拉拉本人只是面露不悅之色,但沒有多說什麼。
  看到紳助把薑汁汽水依序倒入杯中,紅雖然一副依依不捨的樣子,但也還是在結仁的旁邊坐了下來。……不過,她的手果然還是捏著結仁的尾巴末端。
  讓接下來將要對戰的我們,互祝彼此都能打出精彩比賽……乾杯!──在看來有點興奮的紳助這麼說完後,杯子互相碰撞出尖銳響聲。所有人都多少喝了一點,喝起來就只是普通的薑汁汽水而已。
  「嗯、好喝。……啊,抱歉,不用在意我們,你們就先吃吧。……店員!我要點餐!」
  雖然紳助這麼說,但那些畢竟不是我們點的東西,所以也不能亂吃啊……。
  身為原本點餐者的烏拉拉,把咖哩雞肉、海苔蕎麥麵等八碗麵都拉到自己面前,用左手拿起碗,右手的筷子夾起一大把海苔蕎麥麵……咦!?這傢伙是認真的嗎!?
  一次就夾起所有海苔蕎麥麵,然後把咖哩雞肉當成醬汁,一口吞掉!?她是怪物啊!?
  看到這個場面,不只是我,結仁、紳助,甚至是小李,全都瞪大了眼睛,一時啞口無言。
  「……哈哈……小烏還是平常這種讓人不敢相信的吃法哪。」
  到了這個時候,紅才終於放開結仁的尾巴,拿起了鍋燒烏龍麵。
  「啊,紅同學,請把那碗麵交給我。」
  「咦?人家也有點餓了喔。如果妳還沒吃飽的話,那就再點──。」
  「不……我想,()()()()()()()()()()()()()()()()()西()()。」
  在這一瞬間,結仁尾巴的毛全都倒豎了起來。他的黃金雙眼圓睜,嘴角浮現冷笑。
  「……你們()()()啊?」
  小李依然保持從進店時到現在的面無表情模樣,繼續緊盯著我。紳助也同樣還是掛著笑臉,說了句「有什麼事嗎?」。
  正是因為他的笑容如同面具,所以即使目睹烏拉拉令人詫異的用餐景象,也能夠很快就恢復偽裝。
  「仔細想想,從一開始,你就要了六個杯子。紳助,你早就知道小李會來吧。」
  「這是什麼話,陣士以搭檔行動為基本原則。小李是看到我進這家店才──。」
  「等一下等一下,大家等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紅慌慌張張地邊揮動雙手邊闖進正在互相瞪視的紳助與結仁之間。烏拉拉就趁這個時候把鍋燒烏龍麵拉到自己面前,滋滋幾聲吃光了麵。
  「這是毒藥,而且毒性還相當強。湯汁裡加入了這種大量毒藥。」
  ──希望你們也有像伊一樣貪吃的朋友。
  我想起浜菊說過的話,同時也理解了丹與喬能夠突破第一輪比賽的理由。貝尼格諾那一組,搞不好就是誤食了本來應該由紳助他們的對手吃下肚的東西吧。然後,浜菊已經知道了這件事……不、她多半是針對明顯不對勁的勝敗結果做過調查吧。
  紳助把雙手交握放在桌上,拋開了至今為止的面具式笑容,換上看來頗為自負的微笑。
  「烏拉拉同學,雖然我不知道妳到底有多麼希望變成胖子,不過最好還是到此為止。就像妳說的一樣,湯裡加入了我自製的毒藥。只要三口就會達到致死量,還是趕快吐出來比較好。」
  紳助這段低語就像是宣布開始的信號一樣,店內有幾名客人應聲倒地,開始嘔吐。
  店員與其他客人隨之大為慌張,整間店頓時亂成一團。就在大家還沒從眼前景象的驚訝中恢復過來時,陸續又有人倒下,騷動規模持續擴大。
  紳助瞄了小李一眼,後者還是面無表情,淡淡地說出「我不知道他們會吃什麼,所以就在高湯跟湯汁裡全都下了藥」。
  店內一片慌亂,只有我們這一桌保持在一點都不自然的平靜之中,散發出如同等待拔刀時機來臨般的緊張感。
  我握緊口袋裡的道格拉斯;結仁尾巴上的毛已經全都豎了起來;紅被四周的樣子嚇得臉色發白;紳助面帶微笑;小李還是不動聲色……在這樣的情況下,首先有動作的人是烏拉拉。
  她繼續將手伸向下一碗海苔蕎麥麵。面對如此貪吃的行為,就連紳助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喂、喂,烏拉拉同學妳是怎麼啦,就算會死也打算先吃飽才死嗎?我算是見識到胖子的毅力啦。光是湯汁就已經有相當強的毒性囉。」
  「很抱歉讓您失望了。我還不打算這麼早死。我比任何人都更強的地方,既不是力氣也不是頭腦。……是腸胃。」
  看到烏拉拉無動於衷繼續吃著東西的模樣,紳助浮現苦笑,站了起來。
  「早知道就應該在薑汁汽水裡下藥的。不過,我難免擔心你們有所提防,怕你們會要求我自己先喝。懦弱果然不是好事,我又學到了一個教訓。」
  「……紳助,你以為我們會就這樣讓你逃走嗎?」
  結仁也同樣站了起來。我不知道他自己有沒有注意到,總之,包著結仁左手的繃帶下開始透出微光。仍然處於困惑之中的紅也離開桌子,取下掛在腰際的折疊式鏟子,將之扳直。
  「奉勸你們不要做傻事。我調查過,個人在商業區內使用效果能夠及於他人,也就是所謂具攻擊性的陣,似乎是會遭到糾舉的行為。如果只是商業區巡邏隊出動的話倒還無所謂,不過要是驚動了總本山,我想對彼此都不好吧。」
  「既然這樣,只要不用陣就沒問題了吧。……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我也緩緩地站了起來。小李同樣跟著起身。
  我猜紳助的肉搏戰能力並不怎麼樣,最多也就是比普通人強一點的程度吧。
  ……需要警戒的人是小李。
  「所以我說,你們到底打算做什麼呢?……以為自己是正義的一方嗎?這可是陣士的戰鬥喔,亞爾克同學。伊莉絲大人說過,以卑劣為傲、以隱匿為武器、以詭道為常道。這就是陣士。運用所有可用手段,完成能夠想得到的最大限度準備,打倒敵人……看來你們的複習都做得不太夠哪。」
  「所以就可以波及其他無關的人嗎!」
  「哈哈哈哈哈!這又怎麼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只要進入城牆之內,這裡的巡邏隊成員似乎就無法干涉了。更何況,現在是錦標賽期間,在這段時間內發生的,()()()()()()()()()(),責任都該由制定規則的議會,還有吾主罌粟大人來承擔。我們只不過是依照制定好的規則,堂堂正正地進行比賽而已。想跟我抗議的話,最好先去找罌粟大人。……真是,就是因為這樣,這種不會想要自己去調查、去學習的()()()()()才總是讓我──。」
  結仁爆出殺氣。他掀翻了桌子,左手發出的光變得更強。
  不妙,結仁的陣要進入發現──沒有完成。
  鏮的一聲,一把椅子砸在結仁的頭上,把他打飛了出去。
  用椅子毆打結仁的是烏拉拉。
  「不愛惜食物的人是最差勁的。結仁同學,你打算怎麼賠償我的晚餐呢?……還有,紳助同學與小李同學,你們也都惡劣到極點。我非常討厭你們,如果可能的話,很想痛打你們一頓。」
  「哦?那妳直接動手不就好了嗎?」
  「雖然不知道兩位擁有什麼樣的陣,但至少小李同學似乎會馬上發動反擊……我討厭這樣。」
  看來烏拉拉似乎也注意到小李散發出的,身負武藝者的氣息了。
  因為小李和烏拉拉都沒有什麼表情,所以無法判斷他們現在的心情。
  「唔。……也就是說,毫不猶豫就想上前揍人的結仁同學,沒有攻擊類型的陣,應該是這樣吧。原來如此,我受教了。」
  紳助這段話,讓我跟倒在地上的結仁都起了雞皮疙瘩,烏拉拉也睜大了眼睛。
  所有人的臉上都寫著「糟糕」兩個字。
  「哈哈哈哈、所以我說蠢蛋就是這樣!剛才這只是稍微試探一下而已……哎呀,抱歉。把同學稱為蠢蛋不太好哪。……嗯,你們放心好了,烏拉拉同學剛才洩漏的這種程度的情報,還不至於會對比賽勝負造成影響,大可不必過於在意。……那麼,我們也差不多該走了。」
  下次就在比賽會場見吧──紳助拋下這句話後就離開了仍然處於混亂之中的麵店。
  我先拍了一下似乎感到相當抱歉,從剛才開始就一直低著頭的烏拉拉肩膀,然後()()()()()()()()()()()(),扶著結仁的背幫他站起來。他小小的嘴巴微微一動,說了聲「亞爾克」。
  「在對上浜菊之前,首先要解決他們。……在比賽中徹底討回來吧,結仁。」
  在充斥著哀嚎、呻吟,以及店員們驚慌失措叫聲的店內……眼神恢復理智的結仁,對著我確實地點了點頭。
  6
  「我累積的壓力已經差不多到極限囉。……快點來啊,紳助、小李。」
  結仁左手握拳,一拳打在右手掌上。然後,他用鼻子深吸一口氣,抬起頭,對著巨蛋室內賽場的屋頂說出這句話。
  如果要說結仁為什麼會有這麼明顯的殺氣,像是對於麵店下毒事件的義憤、反感,還有他對勝利懷有的超乎尋常執著……雖然可以找出許多理由來說明,不過,最主要的原因,應該還是烏拉拉跟紅吧。
  在事件後,烏拉拉覺得自己該對洩漏情報的事情負起責任,所以接下來兩天都跟我們一起行動,自願擔任嘗毒者……哎,這樣一來大概就有一半食物會被她拿走……。假設有四串烤麻糬,烏拉拉就會拿走兩串,這點肯定讓結仁非常難以忍受吧。
  除此之外,跟烏拉拉一起行動的紅也總是纏著結仁不放。
  因為如此,害結仁有了這樣的幹勁。雖然要把她們趕走也不是不行,但烏拉拉幫忙嘗毒的行為確實非常值得感謝,再加上紅和烏拉拉保證,如果紳助改為採用強硬手段,也會與我們聯手對抗……所以認為讓她們留在身邊會比較好。
  結果……使得結仁的所有壓力都指向了紳助他們。
  實際上,在今天早上接到總務部「今晚將於巨蛋進行第三輪比賽」的通知後,紅就立刻開始監視巨蛋入口,這件事對我們也非常有幫助。
  於是,在開賽前三小時,我們收到大意是「監察員已經打開了巨蛋的門」的通知,得以在紳助他們設置什麼陷阱前就先完成了()()
  浮在空中的四名監察員,不約而同看向巨蛋入口。
  我有點粗暴地摸了摸結仁的頭和耳朵。他也同樣拍了我的屁股一下。
  為了成為陣士、為了發洩這幾天來累積的壓力,以及為了一吐把我常去的蕎麥麵店搞到暫停營業的這口怨氣之戰……終於要開始了。
  「亞爾克、結仁與紳助、小李,確認雙方均已進入比賽會場內。第三輪第一戰,室內賽場的比賽,現在開始進行。時間沒有限制,戰鬥將持續到任一方宣布投降,或者是監察員認定已無法繼續戰鬥為止。使出全力應戰吧。」
  結仁躲進迷宮之中,我則是立即跳到石板上,手中拿著道格拉斯。
  「真遺憾哪,亞爾克同學。如果是在森林會場的話,就算是你們,或許也還有一點獲勝的可能性。」
  位於較遠處的紳助也和我一樣,面不改色地站在石板上。
  一旦實際像這樣對峙就可以知道,為什麼陣士會想隱藏自身之陣的理由。
  雖然內心之中已經多少有了理解,但也有在對峙後才初次發覺的事情。
  擁有武藝的人,由於磨練過自身技巧,所以有種獨特的迫人氣勢。舉手投足都會散發出無法隱藏的精悍感覺。因此,一旦彼此對峙就可以大致判斷出對手的程度。這點不只限於人類,對野獸或鵺也同樣適用。因為擁有力量,所以會影響到舉止,進而形成氣勢。但是,陣士沒有這項特徵。陣的強大與透過鍛鍊身體所獲得的強悍截然不同,從外表完全無法判斷陣的力量。
  所以,要發動攻擊需要相當大的勇氣……不,需要做好生死相搏的心理準備。不論對方是小孩或女性,不管看起來再怎麼柔弱……因為,從外表完全無法判斷對方究竟擁有什麼樣的力量。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揮去礙事的思考。
  既然沒辦法知道,那就只有豁出去一拚了。從一開始就使出全力攻擊看看吧。
  我從口袋裡取出大小位於可以握住範圍內的瓶子。雖然瓶口有個木塞,不過還有一條貫穿塞子的,吸滿了油的細繩。我將道格拉斯的火靠近細繩。
  「哦?不打算用陣,而是要用這種東西來決勝負嗎?」
  這就是我的陣啊──我在內心之中如此說著,準備將火焰瓶……嗯?
  ──梆。
  我聽到某個微弱的……真的非常微弱的聲音。
  這個伴隨振動的聲音,我曾經聽過。──這是弓弦的聲音。
  面對從入口附近以弧狀軌道飛來的利箭,我跳到稍微有點距離的另一塊石板上……。
  「什麼!?被看穿了嗎──!?」
  簡直就像是已經事先知道我打算逃往哪裡一樣,從上空飛來的箭迅速逼近。我暫時放棄點火,以身體後仰的方式閃避──沒有成功。
  轉彎了!?我忍不住叫了出來。我本來認為自己已經閃過了,但是,在這之後,箭突然轉向,刺進了我的左肩。
  因為狀況太過出乎意料,加上被箭射中的衝擊,讓我從石板上摔落,背部撞到地面。
  雖然我急著想要拔出箭,但因為箭頭上有狩獵用的倒鉤,所以難以從肉中拔出。由於這個箭頭刺得意外的深,我只好拿出瑞士刀稍微割開左肩的肌肉,這才終於拔掉箭。
  「哈哈哈哈哈哈、怎麼啦,接下來還有喔!」
  雖然聽聲音是紳助在說話,不過放箭的人肯定是小李。
  原來他隨身攜帶的布袋裡頭是還沒有張好弦的弓啊。這下子我也搞懂他散發出的武者氣息是怎麼回事了。
  ……這樣的話,紳助是誘餌嗎?
  利箭再次從空中飛來,我一邊壓住傷口,一邊跑過石板構成的迷宮。
  我本來以為箭上說不定有毒,不過好像沒問題的樣子。雖然烏拉拉根據她吃到的毒而幫我們準備了相對應的解毒劑,但看來是不需要用到了吧。
  ……該死!又挨了一箭。不過,這次只是稍微擦過腿部而已。
  要是等到最後一刻才閃避,看來就會中招,行動時非得多保留些餘力不可。
  我在石板迷宮中跑著,從事先藏好的包包中拿出跟剛才一樣的小瓶子,點燃了從瓶中延伸出的細繩。
  接著,我握緊瓶子,朝箭飛來的方向看去。
  因為箭帶有微弱的藍白色光,所以很容易辨認軌跡。
  ……發現小李了。那傢伙一邊利用入口處附近的石板小山當掩護,一邊持續放箭。雖然距離相當遠,但因為他似乎沒有要移動的樣子,所以我再次跳到石板上方,朝石板山丟出火焰瓶。
  瓶子裡面裝滿了油,只要瓶子能撞碎在石板上,就可以讓小李也步上丹和喬的後塵……但是……
  「太天真啦、亞爾克同學!!你只有這種程度嗎!!」
  不知何時,紳助已經來到石板山之前,對著我丟出的瓶子舉起手。
  陣的文字出現,不過進入發動階段的速度異常地快。紳助的陣在一瞬間就重疊顯現,迅速碎裂。
  瓶子在空中裂開,在沒有任何東西的空間中冒出火炎,逐漸掉落到地上。
  「紳助,你的陣是……〈氣〉跟〈壁〉啊。」
  「哦、看來亞爾克同學的動態視力相當優秀嘛!總算找到你一個優點啦!」
  少在那廢話。我再次從包包中取出點燃的火焰瓶,將之拋向目標……但全部都被擋住了。在這之後還有其他火焰瓶從不同方向砸向該處,是結仁扔的。然而,即使是結仁丟的火焰瓶,紳助也同樣以〈氣〉之〈壁〉擋了下來。
  氣,也就是說,大概是將空氣加以壓縮或固定,當成牆壁來運用的吧……但簡直就是銅牆鐵壁。
  「哈哈哈哈哈!所謂的陣,使用次數越多,身體就越能習慣!如果像我這樣在畢業典禮隔天就導入陣,並且每天徹底執行訓練的話,投擲火焰瓶之類的攻擊,根本算不了什麼!」
  紳助你這個勤勉的傢伙。不但發現和發動的速度都異常地快,而且構築的牆壁似乎也相當巨大……就算我和結仁同時投出瓶子,依然無法突破紳助的防禦。
  在這段期間,箭也持續朝我飛來。看來小李是想先打倒我的樣子。
  他們可能是因為知道「結仁只擁有輔助類型陣」這件事的關係,所以明確採取要先打倒我的方針。
  「亞爾克,那個牆壁很礙事哪。」
  雖然結仁想要過來我這邊,但是,箭雨就宛如要阻止我們會合一樣灑落。
  聽到我告知紳助的陣是〈氣〉與〈壁〉後,結仁回答,小李的陣肯定有〈矢〉,另外就是〈曲〉或〈弧〉其中之一。
  這樣啊,小李是對箭使用了陣之力嗎。……原來如此,這樣一想就很容易理解了。
  我想小李應該是憑自身的力量射出箭矢,陣之力只用來稍微控制箭的方向而已吧。雖然沒有任何根據,但我就是覺得,他的陣負擔應該非常輕,所以才能夠承受像這樣的連續射擊。
  雖然陣只發揮了一點點作用,但效果卻非常好。
  ……原來陣也可以像這樣運用啊。
  ──希望大家能夠盡早擁有運用良陣之力。
  伊莉絲在畢業典禮時留下的話,此刻掠過我的腦海。我原先一直以為這句話是要我們變得能夠運用具有強大力量的陣……不過,這裡的「良陣」,或許其實是指運用效率良好的陣。也就是說,像小李的陣一樣,消耗少、效果好,雖然有「需要弓箭」的條件,但用途應該相當廣泛才是。實際上,像是我自己的陣,根據練習時的情況來看,如果要在實戰強度的水準下運用,不用多久就會累倒。
  「要不要等到他把箭射光再……唔哇!」
  箭擦過了結仁的耳朵。他急忙整個人靠在石板上,把平常總是朝向天空的一對耳朵像貼在頭上一樣折起來。……好像還滿方便的哪,這傢伙的耳朵。
  我想起來,以前初次注意到小李的時候,他就背著一個相當大的箱子。如果那個箱子是箭袋的話,箭的數量肯定相當多,而且現在又是比賽,他或許還帶著更多的箭。多半不太能期待小李會把箭射光吧。
  就在我思考著這些事情的時候,箭的猛攻突然停止,會場變得十分安靜。這是紳助他們想讓我們認為小李的箭已經用光嗎?或者是要改採其他策略了呢?
  艱辛漫長的持久戰、單方面的狩獵、我們的體力與箭的數量,哪一方會先耗盡的懦夫賽局……這些句子在我腦海中浮現。整體來看,我們明顯處於劣勢。
  「哈哈哈哈!怎麼樣,力量差異很顯而易見吧!?別擔心,就算落敗而無法成為陣士,結仁同學還是可以利用你那像是女生的外表,去當個男娼之類的混口飯吃,至於亞爾克同學,不、府津羅同學,你就只要像個猴子一樣在那裡耍鐵棍就好啦!沒什麼好猶豫的,快點宣布認輸吧!」
  紳助高聲喊出這些話。不過,他的語調急轉直下,原本十分快活的聲音……開始帶著幾分揮之不去的陰沉。
  「……話是這麼說,不過,出身陣士殺手一派的人,現在看到了我們的陣……或許應該盡早處分掉吧。」
  陣士的能力被他人得知,是足以致命的狀況。把知情者處理掉,或許可以說是個理所當然的選擇。如果對方又是知名陣士殺手府津羅一族的成員,肯定更是非殺不可吧。
  「我……」
  我不是府津羅,是亞爾克──我很想這麼說。
  ……但是,這句話卻停在喉嚨處,沒能實際化為言語。
  或許我心中還有某個部分沒辦法徹底捨棄自己曾是府津羅的過去吧,無論如何都無法揮去在腦中一角不時閃現的大哥身影……為什麼我會……。
  悔恨讓我忍不住低下頭,閉上了眼睛。
  在黑暗之中浮現的,始終都是……大哥的模樣。
  可是……從黑暗之中傳來的,卻不是大哥的聲音。
  我聽到了鳶的聲音。我們面對面時,她說的那句話。
  ……我沒辦法忘記,她的聲音、她的話語,已經深深烙印在我耳朵與內心之中……。
  隨著聲音重現,在原本只看得到大哥的黑暗之中,她的模樣,甚至是那清澈無比的雙眼,也都隨之浮現。
  「啊……可惡、為什麼啊……。」
  右手蠢蠢欲動。我把沒有拿著東西的右手緊握成拳,緊到不停顫動的地步。
  我已經不是府津羅了──我分明就想對紳助這麼說,但為什麼現在右手會……我會希望手中有刀呢。
  堪稱府津羅象徵的刀這種東西,我才不要……我是這麼想的。
  但是,內心之中又有另一股與之相反的,希望能夠拿起刀的意念。這個心情到底是什麼……?
  緊閉的雙眼之中,浮現出大哥與鳶的身影。兩人的模樣都促使我尋求刀。
  但是,理由截然不──。
  亞爾克!結仁帶著怒氣的聲音讓我回過神,睜開了眼睛。
  結仁帶著好勝神色的黃金雙眼正注視著我。
  「你是我從全校學生中選出的搭檔,不要因為這種程度的小事就沮喪。振作一點,最後獲勝的會是我們喔。」
  毫不逃避、沒有動搖、坦率的黃金大眼。
  在我看來,這對眼睛似乎正在訴說「剛才的話語沒有任何虛偽之處,我真的打從心底如此認為」的想法。
  ……哎,不過我也覺得「從全校學生中挑選」這點似乎有幾分不實就是了。
  注意到這點之後,我不由得微微笑了出來,內心中有了一點餘裕。
  我抹去浮現於眼皮內側的兩人身影,以及內心中對刀的糾葛,緩緩地點了點頭。結仁也同樣以點頭回應。
  「嗯、當然了。遭到人瞧不起這種事,我已經習慣了,所以別擔心。」
  我一邊這麼說,一邊從石板上探出頭,窺探對手的樣子。雖然馬上就有箭飛射過來,但只要事先知道會遭受攻擊就還能躲得掉。
  在我看來,即使火焰瓶在空中被擋開,已經點燃的油落地之後依然會持續燃燒,形成了包圍石板山的範圍廣大火炎。雖然多半沒辦法直接把整座山連同小李一起燒掉……不過,這些火炎應該還是能加以運用才是。
  「……如果我能夠設法吸引住紳助的陣……。」
  「那我就可以趁那段時間設法解決……就是這麼回事吧。」
  對於我的低語,位在十幾公尺外的結仁還是能夠有所反應。看來那對大耳朵真的不是虛有其表。
  「哈哈哈哈哈、怎樣啊,在受重傷之前就先投降吧!?」
  我耳中聽著紳助的笑聲,決定跟他一舉分出勝負。
  結仁,如果聽得到的話就不要有反應──我先以這句話當開場白,一邊低聲說著自己想到的戰術……一邊陸續點燃手邊剩下的所有火焰瓶,隨便拋向附近一帶。
  瓶子碎裂,已經著火的油四處飛散,劇烈燃燒的火炎延燒到我們事先藏放於各處,裡頭裝著火焰瓶的包包、箱子。隨著爆炸聲音響起,比賽會場到處都冒出沖天烈焰。
  火焰烤熱了空氣,高溫空氣奪走草地的水分,使得火勢逐漸擴大到草地各處。火炎轟然作響,開始在密閉的巨蛋空間內自由自在地舞動起來。
  「……喔唷,這是在自找死路嗎?或者是,你們擁有能夠控制火焰的陣?」
  我一邊對於陣被看穿的事情露出苦笑,一邊使自己的陣進入發現階段。〈炎〉與〈波〉的陣浮現,我對著已經燒到腳下的火炎張開手掌。受到八角框線圍繞的字樣碎裂……陣發動了。
  「這就是……我的陣。要上囉。」
  火炎擺動,出現波浪般起伏。宛如具有意識一樣,足有一人高的火炎在地上疾馳。
  炎之波繞行石板迷宮,聚集原本散布各處,不受控制隨興燃燒中的同伴,讓火勢慢慢變得越來越大。
  在火勢大幅超過三公尺高度後,我才再次跳到石板上方。
  我一邊閃躲小李射來的箭,一邊讓彼此之間冒出火炎,以烈火之牆干擾對方的視野。只要隔著火牆,小李多半就會難以看清目標,不再這麼容易就能瞄準我了吧。
  在維持著火牆的狀態下,我對著站在石板山前的紳助伸出左手。
  「要出招了嗎,亞爾克同學!」
  我覺得手重到像是在拉扯巨大的漁網一樣,全身力量也逐漸消失。我咬牙承受這些影響,讓旺盛燃燒的火炎朝石板山湧去。
  看起來就像是紅色的波浪一樣。火炎吞沒石板迷宮,掀起波濤。在逼近紳助時,炎之波的推擠更是達到巔峰,宛如高牆般聳立,像是要將之吞沒般朝他撲去。
  「以為憑這種東西……就可以突破我的陣嗎!!」
  紳助大吼,陣在他高舉的手掌前方出現。〈氣〉、〈壁〉。
  雖然無法直接看見紳助發動的陣,但在我的炎波撞擊之下,終於還是如實反映出了他的氣牆究竟有多麼巨大。那道無法以肉眼辨識的空氣之壁,朝上下左右擴張的範圍,大概達到二十公尺吧。
  
  面對這片氣牆,就連火焰也不得不暫時停止前進。……不過,()使()()(),依然沒問題。──相信會是這樣!
  火焰沿著那片看不見的〈氣〉之壁表面()()。爬升到氣壁頂端時,火勢更是一口氣加強……雖然慢慢變得像槍尖一樣細,但還是繼續往高處衝──就這樣,火炎前端終於抵達了巨蛋的屋頂。
  構成這個巨蛋屋頂的材料是──布。
  蓋在我們頭上的白色屋頂,頓時開始延燒。
  「你用的陣意外厲害嘛!抱著自殺的決心,打算讓整個巨蛋陷入火海嗎!?」
  雖然能夠得到紳助誇獎是相當令人高興的事情……但其實我的陣也並不算特別厲害。之所以會這麼說,主要是因為,猛一看可能會以為我的陣籠罩了整個巨蛋……不過大部分其實都只是火自己在燒而已。至於屋頂的火勢,更是名副其實完全脫離我的掌控,陷入無法控制的狀態。
  實際上,我只做了三件事。首先是一開始讓火勢變強。接著是一邊維持自己與小李之間的干擾用火海,一邊使之撞向紳助。至於讓屋頂起火,其實只是我看到氣牆出乎意料之外的高大,在那個瞬間產生「要是能夠把這個當成踏台,或許有機會燒到屋頂的布吧。成功的話,看起來()()()()()」這種想法的結果。
  然後,現在我必須做的,最重要的事情是……()()()()()()()()()。屋頂有沒有燒掉,老實說根本不重要。
  「哦,我知道你打的是什麼算盤了,亞爾克同學……因為你判斷和小李同學的弓箭打持久戰對自己不利,所以想要用你的火跟我的〈氣〉之壁來比拚陣的持久力。這個有趣,我就陪你玩玩吧。……可別以為我透過訓練獲得的只有發現、發動速度與運用範圍而已喔!」
  紳助的嘴角浮現笑意。他的樣子看來不像是虛張聲勢,應該是真的對於持久力也頗有自信吧。不過……我一開始就沒想過要跟他硬碰硬。
  關鍵在於石板迷宮。
  雖然看起來燒得相當誇張……但其實還留有一條沒有著火的通路。
  「……聽來相當有趣啊,紳助。那就來試試看吧!」
  操控火炎是相當累人的,體力消耗速度非常快,感覺只要稍有鬆懈就會變得無法控制……說真的,我對於持久戰並沒有多少自信。
  「看招吧、紳助!讓你見識我的陣之力!!」
  我盡全力大喊,讓炎波再次衝撞紳助的氣之壁。
  此外也同時朝石板山發動攻擊。兩方面的攻勢,同樣都在紳助的吼聲中被氣牆給擋了下來。
  ……看來是有點玩過頭了哪。……我的腿開始發軟了。明明沒有經歷多少激烈的運動,卻已經是這副慘狀了。但是,或許還會有箭來襲。想到這點,我知道現在還不能跪倒──
  「……箭……怎麼了……?」
  箭沒有來襲。
  雖然說我讓火炎在自己和小李之間高高噴起,藉此阻隔視線,但自己畢竟是一直停留在石板上。他難道沒想過,只要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亂射,依然有機會命中的可能性嗎……?
  明知會有危險,我還是冒險解除了擋在自己與小李間的炎波。凝神細看後……發現小李早已蓄勢待發,只不過瞄準的是()()()()()()()
  ──完全被看穿了。
  小李一直在等待時機來臨。
  與其不顧一切的亂射,不如等待確實能夠一擊解決目標的時機。
  他的目標……並不是我,而是()()()()()()()()()()
  如果用心思考,或許的確有機會看穿我的戰術吧。雖然負責防禦的紳助必須留意每個地方的火勢,但是,處在他保護之下的小李則有可能從比較客觀的角度來觀察狀況。這樣一來,相信就有可能看出,石板迷宮之中存在著沒有陷入火海,明顯不太自然的區域。
  ……靠這點就足以推出「火焰只是虛張聲勢的誘餌」這個理所當然的結論吧。
  更何況……對我們而言,這場比賽的勝負關鍵,可以說就在於「能否封鎖住紳助」。
  只要能夠讓紳助停止發動陣幾秒鐘,我就能以炎波籠罩石板山與小李。所以,我和結仁應當鎖定的目標,自然不會是負責攻擊的小李,而是防禦者紳助……倘若能夠想到這一點,小李此刻採取的行動,大概就是必然的結果吧。
  必須中止現在的戰術──我是這麼想的。但是,如果現在中止的話,我們或許就會落敗吧……?
  ──振作一點,最後獲勝的會是我們喔。
  結仁這句話掠過我的腦海。如果我大喊「結仁,他們的目標是你!」……這場比賽肯定會輸。因為炎波無法侵入紳助創造出的氣壁之內,所以想在紳助、結仁兩人與小李之間升起火牆遮蔽視線的方法,也是行不通的。
  該怎麼辦。應該怎麼做才好。要如何擋下這一箭、要如何取勝、要如何才能保護結仁──。
  對我的問題提供答案的,不是頭腦而是身體。
  當我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正一邊操控炎波,一邊在石板之上奔走、跳躍,一直線衝向紳助。
  屋頂已經崩落,帶著殘火的破布飄落,宛如紅色的雪花。
  原本發出耀眼亮光的屋頂照明也伴隨著火花陸續砸了下來。
  在石板之上、在烈火的雪片之中,我全力往前衝。
  「要動手了嗎、亞爾克同學!你會怎麼運用火!?讓我見識看看吧!!」
  要動手的人不是我,而且要用的也不是火焰。
  小李的頭稍微動了一下。
  雖然他一度像是在猶豫是否該轉為鎖定正逼近紳助的我,但最後還是保持原本瞄準紳助方向的姿態。
  對於擺出應戰架式的紳助,我高聲怒吼,揮動左手。
  先前一度高高湧起,宛如要吞噬紳助的火炎波濤,這時再次攀升,向他發動襲擊。不過,果然還是被空氣之壁擋了下來。但是……這次攻擊成功地將紳助的視線引向了上方。
  ──時機來臨了。紳助所站的石板下方附近,浮現出藍白色的〈陣〉與〈封〉字樣,結仁跳了起來。
  他也同樣發出高亢的喊聲,將浮現出陣的左手伸向紳助。雙方的距離已經進入了有效範圍。
  「全都是誘餌嗎!?」
  雖然紳助露出慌亂模樣,但〈氣〉之壁已經用來抵擋從上方逼近的烈炎了。
  「小李!!」
  宛如呼應紳助的喊叫般,利箭離弦。高速的箭矢不偏不倚地飛向結仁。
  雖然結仁注意到了這枝箭,但因為他正朝著紳助跳起,人還在空中,所以也沒有辦法採取任何對策。
  ……或許就是因為如此,即使結仁已經注意到了來自小李的攻擊,但依然緊盯著紳助。
  在快要能夠碰觸到對方的距離下,努力伸長手,試圖阻止紳助發動陣。
  黃金的眼眸中,流露出準備承受一箭的覺悟──。
  ……但是,我不會讓他這麼做。
  箭逼近,我飛身擋在箭與結仁之間。
  以右手上臂硬擋這一箭──遭到貫穿。
  箭頭與先前的不同。裝在這枝箭上的是用於近距離的,比較沉重,宛如短刀般的箭頭。箭貫穿手臂,隨著衝擊刺進我的胸口,傳來金屬刀刃進入身體內部的感觸──。
  「亞爾克!?」
  結仁、不要管我,快把紳助──。
  雖然我想這麼說,但可能是因為箭刺進肺部的關係,所以發不出聲音。只是讓鮮血從口中噴出而已。
  然而,我還沒有失去意識。至少要再撐十秒。直到讓紳助和小李陷入火海為止,我都不能倒下──!!
  我咬緊牙關,吞下了差點繼續嘔出的血,從石板上跌落火炎之中。
  不管是痛楚或苦悶……我都已經習慣了。身體、心靈都飽受煎熬,但求能夠一死了之的經驗,不是只有過一兩次而已。沒問題的,我承受得住。
  所以結仁,把陣──。
  「啊、不行!!不是那邊!!」
  從石板上墜落時,我看到結仁早已進入發現階段的〈陣〉與〈封〉之陣碎裂。
  他的陣發動了。
  但是,諸多碎片飛向的目標……並不是紳助,而是位在結仁視線前方的……我。
  這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光景。
  藍色的光進入我體內,然後──過去的束縛與痛苦……本應已經徹底消除的,遍布全身的傷痕……宛如從身體內部浮上來一樣,再次出現了。
  數百處瘀青、數千道傷痕。數萬回苦悶與數億次痛苦。應該已從身上消失,沉入記憶深淵底層的這些事物復甦時……伴隨著溢出的鮮血,我在火炎之中發出慘叫。
  7
  那個地方是候診室。這處位於城牆之內,屬於陣士專用,各種古代設備宛如理所當然般設置於其中的場所,大概是世界上唯一的醫院。
  候診室內鋪著紅色的地毯,擺著多張真皮沙發。然而,雖然這裡十分寬廣且奢華,但因為時間是深夜,而且結仁又是獨坐於此,所以難免有種莫名的寒氣。
  從因為擔心而跟來的紅、烏拉拉離開到現在,究竟已經過了多久了呢。
  結仁望向掛在牆上,底下有鐘擺在擺動的大鐘,現在是凌晨三點。
  已經到了黎明即將來臨的時刻。
  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結仁再度重複已經不知是第幾次的自問自答。
  陣與弓箭等的差異在於,陣會反映出使用者的意志──印象。正因如此,在那個時候……使陣從發現進入發動階段時,因為對於飛身闖入,挺身幫自己擋箭的亞爾克感到驚訝,所以將注意力轉向對方。結果使得陣變成對亞爾克發動……這其中的道理,結仁能夠理解。
  然而,這究竟造成了什麼樣的影響。……到底導致了什麼樣的結果呢。
  坐在沙發上的結仁,一邊思考,一邊使自己蓬鬆飽滿的尾巴繞到身前,細心地以梳子加以整理。
  比起頭髮,結仁明顯花更多功夫在尾巴的毛上,理由就在於此。當感到不安、懷有煩惱時,結仁就會自然地開始梳理尾巴的毛,這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明明待在那樣的火海之中,可是卻沒有半根毛燒焦,是嗎。」
  結仁心想,從這裡就可以看出亞爾克有多麼用心吧。挺身幫自己擋箭的事情也很有他的風格。因為是奇襲,同樣的手段多半不能用第二次,所以,如果亞爾克出聲警告自己提防箭,比賽很可能就是以落敗收場。
  雖然監察員告知了「如果運用火的能力達到這種程度,其實可以考慮在巨蛋內燃起更強的火,利用缺氧、高溫本身等來壓迫對手」的反省點……但是,至少在那個當下,我們兩人都沒有想到這個方法,所以這也不過是結果論而已──結仁這麼想。
  正因如此,在那個時候才無論如何都有必要設法對紳助使出〈封〉。
  就結果而言,亞爾克的選擇,可以說是為了幫助結仁而不惜犧牲自己的行為。
  結仁認為,自己的搭檔恐怕是做出了「即使吃了一箭,在分出勝負之前,應該還能夠操控陣一小段時間」的判斷吧。
  結仁試著想了一下,覺得或許還不算太糟。如果是亞爾克,而且已經事先料到會中箭的話,至少應該能夠避開要害吧。雖然前提是要先懷有「以身體擋下在近距離射出的箭」這種心理準備……。
  雖然結仁自己在行動途中也已經有了這樣的覺悟,但畢竟當時是別無選擇的狀況。只是因為無法採取對策,所以抱著「希望不會被射中要害」的期待而已。
  結仁的耳朵因為聽到聲音而動了幾下。從大門方向傳來的腳步聲,有兩個。來者是浜菊及白妙,後者帶著裡面多半裝有薙刀的布袋。
  雖然她們應該也剛打完第三輪比賽,但身上卻沒有傷痕、髒污,臉上也沒有絲毫疲倦之色。
  「還沒恢復意識嗎?」
  有什麼事嗎──結仁裝出平靜的樣子,邊整理尾巴邊這麼說。
  「骨頭斷得亂七八糟、內臟也受到嚴重損傷,很可能會當場死亡的狀態……我聽說是這樣,沒錯吧?因為在現場以陣的治療沒有多大幫助,只好送到醫院來進行緊急手術……這也是我聽說的。」
  「……所以,那又怎麼樣?妳就是來打聽這些事情的嗎?真有空啊。」
  怎麼可能呢──浜菊在結仁身旁坐下,翹起二郎腿。白妙則站在沙發後方。
  「到底是用了什麼陣才會變成這樣……任誰都會在意吧。畢竟我們得在決賽時遭遇這麼強力的陣,多少會害怕嘛。」
  「我不可能告訴妳們吧,回去睡覺啦。決賽也有可能在明天一大早就舉行喔。」
  雖然結仁心想賽程肯定不會這樣安排,但還是這麼說了。即使公開了錦標賽賽程表,但不知為何,對於比賽時間,以及在哪個會場中舉行比賽等資訊,總本山始終採取保密態度,總是要等到比賽當天才公開的理由……結仁也很清楚。
  伊莉絲在那個巨蛋進行錦標賽的說明時,一方面提到「()()()()()()()()」,一方面卻又說第一輪比賽改天舉行,根據這點也應該能夠推測出理由。
  也就是說,要參賽者們利用這段期間「構思策略」。
  於是,在那場說明會結束時,其實戰鬥就已經開始了。
  對於伊莉絲這番話語的含意,懷有最深刻理解的人物,無疑是身為優等生的紳助。雖然結仁也多少想到了這點,所以試著打聽紅的陣,也因此遭受烏拉拉的反擊……但是,彼此之間認真的程度還是存在明顯差異。
  陣是由曾經存在過的「日本」這個國家所研發出來的技術。在大戰期間,各國瘋狂地嘗試將陣之力運用在負面用途上……結果導致世界一度滅亡。即使此後經過漫長的時間,世界各地仍有許多人對這股力量心懷恐懼,認為陣不是人類可以運用的力量、陣是必須從世上加以抹消的技術,因此,畏懼陣之力的這些人積極地試圖消滅陣,以及殺害利用陣的陣士。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鴉」。他們會運用所有手段、技能來殺害陣士。下毒之類方法只是初步中的初步,在某些情況下,為了殺死一名陣士,即使需要犧牲數百名無辜的平民百姓,鴉也不會有所猶豫。
  成為陣士,等於就是要與這類人為敵。正因如此,像這樣的錦標賽,使之以更加接近現實的情況,也就是更接近實戰的方式來進行,相信會比較妥當吧。
  如果總本山這一期要求的是針對戰鬥特化的陣士,那就更應當如此。
  「哎,我也知道你不會說啦,這也是當然的嘛。」
  「……如果只有這件事的話,那妳就快點回去吧。」
  其實說不說都無所謂啦──浜菊把她綁成長馬尾的秀髮撥到身前,像是在模仿結仁一樣,玩弄著髮尾。看到對方的模樣,結仁知道這是在嘲弄自己,不禁湧起一股怒火。
  「要是沒辦法問出我們用的是什麼陣,或許就會輸,妳是在害怕這個吧?」
  結仁看向浜菊,對方此時神色十分從容。
  就算不問這個,決賽也肯定能夠獲勝──結仁心想,這女人似乎對此事深信不疑的樣子。
  但是……雖然是這樣,不過藏在浜菊眼神深處的事物是……結仁覺得,那似乎跟自己等人有點類似。在這個瞬間,原本就要瀕臨爆發的憤怒,自然地消退了。
  結仁對自己的直覺相當有自信。如果真是如此,那這個女人就是……。
  「不對,事實上正好相反。……其實我是()()()()()才來到這裡的。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哎、不過跟你說也沒意義就是了。……我要直接跟他本人說,看來人剛好也來了。」
  結仁的耳朵也早已聽到軟弱無力的腳步聲。……亞爾克來了。
  此時的亞爾克依然是戰鬥後的姿態。他滿身都是自己的血,衣服也有許多焦黑之處,在醫院的通道中搖搖晃晃地走著。結仁跳下沙發,過去攙扶著亞爾克。
  結仁將身體宛如剛導入陣時一般癱軟的搭檔引到沙發處,讓他坐下。
  「哎呀哎呀、看你這副破破爛爛的樣子。……現在你覺得如何啊?嗯?」
  浜菊站到低著頭的亞爾克面前,似笑非笑地對他這麼說。
  「……紳助還沒醒。小李剛才已經恢復意識了。……他叫我滾遠一點。」
  亞爾克抱住自己的頭。在他的手臂上,先前浮現出來的,令人難以置信的無數傷痕,現在都已經不存在了。
  「輸掉的傢伙隨便怎樣都行啦,我在問的可是身為獲勝者的你喔,府津羅。」
  結仁和亞爾克擊敗了紳助與小李,進入了決賽。但是,這絕對不是令人感到痛快的勝利。……因為可以說完全是依靠不停吐血,全身浮現無數陳年傷痕的亞爾克才能獲勝的。
  那算是陣士的戰鬥嗎?那是自己所擁有的陣之力嗎?結仁無法做出判斷。
  「……沒有回答啊。哎,我也看得出來你不管身體或精神都傷痕累累就是了。剛才我也對結仁……是這個名字吧?提過,我想知道你到底用了什麼陣。」
  「……我什麼都沒用。我、只是……。」
  結仁放在亞爾克肩膀上的手加大了幾分力道,阻止搭檔繼續說下去。
  結仁認為,以亞爾克目前的精神狀態來看,他很可能會把一切都抖出來。
  如果說陣士應當運用一切手段求勝,那麼,()()()也有可能成為結仁等人的()()
  「啊?……啊、你的意思是不打算說吧,其實也無所謂啦。……不提這個了,我倒是有件想讓你知道一下的事情喔?」
  浜菊露出行有餘力的表情,將臉湊向抱著頭的亞爾克。
  「……你知道浜菊家是什麼樣的豪門吧?我是家中四兄妹裡唯一的女生,父親大人也對我特別寵愛……不過這個現在就先不提了。浜菊家是從鹽到武器,甚至是稀有動物,什麼都能買賣的富商之家……你應該知道吧?」
  浜菊浮現嘴角幾乎要碰到耳朵的笑容,將臉貼近亞爾克。
  「……十幾年前,你的父親,當時的府津羅家宗主死掉之後,不是留下了一大筆債務嗎?不管是道場還是府津羅家歷代祖先埋骨的那座山,全都落入了一群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奸詐狡猾人物手中……最後都是靠浜菊家出錢才拿回來的……這件事你知道嗎?」
  「……妳在說什麼……?」
  「嗯??哎,你果然不知道啊。知道的話就不敢對我擺臉色了嘛。」
  到了這個時候,結仁才終於察覺浜菊的言外之意。
  這個女人,在第三輪比賽結束後就馬上展開了攻勢。……以名為「威脅」的手段。
  「因為府津羅是老家那邊歷史悠久的有名劍士一族,所以我們才懷著溫情免費借給你們使用……現在的產權持有者,其實是包括我在內的浜菊家。……亞爾克,剩下的就不用我多說了吧?如果你關心在老家辛苦經營道場的哥哥,還有府津羅家的名譽、歷代祖先的話──」
  浜菊以修長手指抬起亞爾克的下巴,將臉靠近到雙方嘴唇幾乎要碰在一起的地步。
  「──那就給我放棄決賽,府津羅家的累贅先生。」
  浜菊冷酷的話語,就這樣流進了亞爾克微微張開的口中。
 楼主| 发表于 2020-4-3 10:10 | 显示全部楼层
  ● 插曲 『關係』


  夜晚,在森林深處的火堆總是有種神秘感。彷彿只有火光照亮的部分實際存在,除此之外,沉浸於黑暗之中的世界其他部分,或許根本就不存在……讓人產生這樣的想法。
  不過,這是依靠視覺時的情況。若是閉上雙眼專心傾聽,將注意力放在碰觸到肌膚的微風、氣息之上,便會感受到世界其實無限寬廣。可以察覺到四周有著人類、野獸,以及正處於潛伏狀態的()()()()
  「老姐,肉快要熟囉。再等一下就好了。」
  圓睜開原本閉著的眼睛,從地上站了起來。她對著正在專心燒烤剛才獵殺的鳥,自己的雙胞胎弟弟斛伸出手。
  「斛,你的劍借我用。馬上就還你。」
  哦、終於可以見識到府津羅流了嗎?斛一邊以誇張的態度這麼說,一邊拔出刀交給姐姐。雖然府津羅流不適合搭配直刀,但圓並不在乎這點。
  圓對著黑暗擺出變形架式,採取雙手握刀的中段正眼姿勢。隨後,一名中年男性從黑暗中現身。
  「喔,我應該已經隱藏住自己的氣息了,妳是什麼來頭啊,這位小姐?」
  男性放下背著的行李,拔出掛在腰間的雙刃劍。從他受到火光、肉香與女性氣息吸引而出現的模樣來判斷,與其說是旅行者,或許更接近盜賊之流吧。
  「我是個紳士,不會要求妳們交出肉。……只要小姐願意陪我玩玩就好。」
  圓沒有答話,只是一點一點持續逼近對方。男性的架式也相當有模有樣,看來應該具備一定程度的實力……不過,斛對他已經不感興趣,將注意力轉回串在木籤上的烤鳥肉。
  圓注視著男性的雙眼。對方的眼神原本一派輕鬆,但逐漸開始出現焦躁之色。
  圓的內心之中沒有浮現任何感情,絲毫感受不到緊張、興奮或激動。就這樣,圓也同樣對此人失去了興趣。
  「妳是什麼來頭啊、這位小……不、妳這人到底是──!?」
  伴隨著嘆息,圓一刀砍斷了男性的雙手。雖然錯身而過之際有些許血花噴濺而出,但別說是她的衣服,就連那一頭長長的黑髮也完全沒有沾到血。
  男性望著自己的傷處,一時愣在原地,不過,當他注意到圓再次擺出架式後,隨即如同發瘋似地逃跑。
  「你忘記行李……算了,就這樣吧。斛,如果有什麼想要的就拿走吧。」
  「別管那些了,來吃肉吧。我說啊,剛才其實根本沒必要去理會那個人吧?」
  斛接過劍,慎重地擦拭過刀刃後才將之入鞘。
  「我只是想進行賭命的對決而已。……以為或許又能看到那樣的眼神。」
  圓在火堆前以大腿微微朝內的姿勢曲膝坐下,用手肘頂著膝蓋,手掌托著臉頰,注視著火焰。
  果然還是不行。有著根本上的差異。雖然應該是相同的情況,但卻完全不一樣。
  府津羅流宗主的弟弟,亞爾克……圓覺得,剛才的感覺,完全無法與跟這個多半比自己大一兩歲的人對決時的感覺相提並論。
  那時不但有著讓肌膚繃緊的緊張感,還有種難以言喻,心癢難搔的感覺。光只是回想起那緊張的幾秒鐘時間,圓的心跳就會自然地加快,全身像是揪得緊緊的一樣。
  圓起初以為,自己只是要去砍個不足掛齒的懦弱者,雖然不懂為何會以此事當成最終測驗,不過她還是打算照著指示殺了對方。然而,在那人推刀出鞘的瞬間,似乎有什麼東西突然發生了變化。
  她覺得,當時可以說是名副其實的「亮出了刀刃」。亞爾克原本那種不切實際、令人焦躁的溫吞氣息在瞬間消失,隨後交鋒時的那股毛骨悚然、緊張刺激的感覺,更是圓在至今十六年的人生之中,從來不曾經歷過的體驗。
  宛如在森林之中突然遭遇野狼時的那種寂靜。對方使盡全力注視著自己時的那種衝擊。
  ……她無法忘記這一切。
  此時此刻,他是否也正以那種眼神與某人對決呢……?每次想到這件事,圓總是忍不住流露出嘆息。她不知道為何自己心中會湧現像是焦躁的情緒,感到心神不寧。
  「老姐,妳去學過府津羅流之後就變得有點怪怪的耶?那個流派這麼差勁嗎?」
  圓再次默默地站起身,看向失去雙臂的男性逃跑的方向。直到剛才都還響徹森林的慘叫聲,現在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正在逼近的巨大氣勢。雖然現在沒有風,但森林卻不停晃動。
  ()()()西()撥開樹木,逐漸接近。圓瞇起眼睛注視黑暗,發現了一個外型像是把人頭吹脹到兩公尺前後,再加裝四條巨大手臂的怪物。是鵺。怪物以大小足有成人頭部的巨大雙眼注視著圓,咬著沒有手臂屍體的血盆大口,看似正在大笑。
  使用真刀的對決,是種互相揣測的行為。需要盡可能地觀察對手,不只是用眼睛,也要用耳朵、用鼻子、用肌膚、用心,從設法得知對手的一切開始,對此投入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即使只是一瞬間,依然會構成非常濃密的關係。
  「……至少鵺是不行的,什麼都感覺不到。」
  圓以彷彿要讓雙臂大幅度交叉般的動作揮動了手。當她輕輕吐出肺裡的空氣時,鵺已經來到了她的眼前。然而,鵺隨即分成四團巨大的肉塊,維持著原本奔馳的速度,就這樣飛過火堆照亮的範圍,接著又直接摔入黑暗之中。
  圓嘆了一口氣,再次坐回火堆前,以手托腮。
  「老姐還是比較適合用師父大人給的()()哪。……來、肉。」
  面對從剛才到現在,始終沒有起身離開過火堆,好好烤完肉的弟弟,圓從對方手中接過半隻烤鳥。
  圓心想,如果那時沒有受到賴雅妨礙,繼續戰鬥下去的話,結果會是如何呢?自己與那個人,其中之一將會喪命。這是無庸置疑的。但是……在分出生死之前的那段時間,又會是如何呢?如果那股感覺變得更加深刻、激烈、濃密的話……自己的心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總有一天能夠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圓有這種感覺。
  她相信,自己一定還會在某處再次遇見那個人。
  「希望有緣能在世界某處再會」……因為,在自己這麼說的時候,他也點頭答應了。雖然是無法稱得上約定的簡單交談,但不知為何卻已經確實地刻進了圓的腦海。
  如果他也是這樣的話,我會覺得有點高興呢──圓一邊想著,一邊把烤肉送到嘴邊。
 楼主| 发表于 2020-4-3 10:11 | 显示全部楼层
  ● 第四章 『搭檔』


  還是沒有信寄來,差不多也該寄來了才是。
  對於即使得知自己已經成為陣士,依然重複著一模一樣話語的雙親,雖然已經相當習慣這種令人作嘔的態度了……但是,就算是這樣,下一封信中一定會……。
  「這樣就好。……我要換衣服了。」
  鏡中的白妙停止梳理,行禮後開始準備制服。
  浜菊脫下身上的睡衣。鏡中映出只穿著內衣褲的少女──浜菊憐──的身影。
  少女抱住自己。她心想,這副身體是屬於自己的,不會交給任何人。之所以成為陣士……就是為了這個理由。
  人到底要變得多強,才能夠實現自身的願望?即使是理所當然的願望,只因為出身的緣故,就會變得如此困難嗎?
  「只要獲勝……只要能從臨時許可升級成真正的陣士……一定就沒問題了吧……?」
  白妙沒有回答。對於沒有答案的問題、無法理解的問題,她從以前開始就是這種反應。
  浜菊穿上制服,將金色頭髮綁成馬尾,最後披上斗篷。
  在耀眼的朝陽之中,她帶著手持內裝薙刀布袋的白妙,前往亞爾克等人進行第三輪比賽的巨蛋室內賽場。
  原本是白色的巨蛋屋頂已經燒毀,露出細細的金屬骨架。雖然外壁沒有燒掉,但還是留下不少焦黑痕跡。浜菊由此得知,這裡肯定發生過大火。
  進入內部之後,焦臭味更是刺鼻。原本有著翠綠草皮的地面,現在已經全都變成了黑色。另外,內部的石板山本來應該有兩座,但現在靠近入口附近的已經崩毀,變成了瓦礫,而唯有那一帶沒有留下焦黑痕跡,看來十分不自然。
  「大小姐,請來這邊看看。」
  白妙發現的是血跡。血跡位在焦黑地面與未燒焦地面的交界處附近。另外還有用於近距離射擊的,裝有沉重而巨大箭頭的箭矢,不過已經折斷了。
  「簡直像是有野獸曾經在此大鬧一樣。……到底用了什麼樣的陣呢?」
  這處會場的內部,本來是以厚十公分、長寬各三公尺的石板構築而成,宛如迷宮般的空間。但是,位於斷箭所在位置附近的石板……卻都是碎裂四散的狀態。即使將石板推倒,最多也只能使它裂成幾大片,但不可能變成碎塊,所以這肯定是受到某種強大外力影響的結果。
  「火跟具有物理破壞力的陣……是嗎。打得意外地誇張呢。」
  浜菊一直認為,府津羅應該會選用狡猾、取巧類型的陣。小時候就不用說了,即使是在畢業典禮上重逢時,她對於這個人的印象也依然沒有任何變化。她覺得對方總是低著頭,個性有點不正常。就像是面對陌生人時的小型寵物犬一樣。一方面不希望遭到他人討厭、感到恐懼害怕、要是有可能的話希望能夠逃跑,另一方面,內心某處卻又懷有想跟人交流的虛幻期待。不只如此,他也無法徹底捨棄自尊心,讓自己變得對任何人都能採取諂媚討好的態度,總是猶豫不決、扭扭捏捏。就算遭受欺負,但因為沒有可以展現出來的獠牙,所以也就只是擺出一副痛苦的表情而已。這個人的一切都曖昧、模糊。
  浜菊本來就不喜歡個性不夠明快果決的人,要是態度也很軟弱、卑屈的話,那就更不用說了。另外,那些雖然現在已經消失,但童年時臉上總是隨處可見的傷痕,也讓浜菊感到不快。
  傷痕本身並不是什麼問題,問題在於,即使已經留下如此多的傷痕,卻依然必須緊緊抓著「府津羅」之名不放的處境,就連年幼的憐也覺得十分悲哀。而且,就算做到這個地步,周遭人物還是對他投以「就算如此努力也還是不成氣候」、「失敗作」、「會不會是私通所生的孩子」……等等批判。這個人雖然遭受嘲諷,但還是勉強自己裝出微笑的模樣,也讓浜菊覺得很不愉快。
  這種如同理所當然般接納痛苦的態度,讓大家覺得此人簡直就像是與自己不同的生物,所以對他敬而遠之。
  「雖然話是這麼說……不過,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的處境也變得跟那傢伙一樣,到底是怎麼回事呢。簡直就像是從小時候就知道會()()()(),所以才會討厭他……」
  浜菊感覺到白妙的視線,於是閉上嘴。她覺得自己近來自言自語的情況似乎越來越多。可能是因為從父母親處得知自己的未來時開始,朋友就逐漸減少,身邊只剩下白妙的緣故吧。
  白妙不會多說不必要的話,也不會對她不懂的事作出回應。……浜菊心想,就是因為這樣,自言自語的頻率才會增加的吧。
  浜菊重重地哼出一口氣,再次注視碎裂的石板。
  如果是遭受這股能夠輕易擊碎如此厚重石板的力量襲擊,紳助跟小李肯定無法支撐多久吧。浜菊也知道,運用陣進行治療時,最麻煩的是疾病,以及不會出現在表面上的,身體內部的損傷。
  浜菊不知道是偶然或刻意如此,但是,即使在受到管理的比賽──能夠立即獲得治療的戰鬥中,這樣的傷害依然能夠讓陣士感到恐懼。浜菊認為,從個性上來看,這種比較具攻擊性的行為,多半出自結仁之手。
  雖說教師們交代過,為了避免個人資訊外洩,最好不要有必要以上的接觸,但浜菊還是知道,結仁總是縮在教室的一角看自己的書,不然就是耳朵動個不停,專心地在筆記本上寫些什麼。浜菊本來以為對方是個與其肉食獸般的黃金眼睛不相襯,愛好文學的乖巧少女……不過,有了直接交談的經驗後,她很快就知道實情並非如此。不過,「聽說結仁是男生」這點,其實才是最讓浜菊感到意外的事情。
  浜菊認為,結仁是個個性灰暗而又容易走偏鋒的人。雖然擁有的獠牙並不強大,但相對地十分尖利。正因如此,所以,他雖然不會用牙來進行威嚇,不過在()()()就會拚命咬向目標的喉嚨……就是這種類型的人。
  如果會輸得很難看、會遭到對手嘲笑的話……就會毫不在意地賭上性命。以敵人而言,這種人是最麻煩的類型。
  「可是,陪著小李他們的人卻是府津羅……唔……」
  以個性而言,結仁與府津羅或許正好相反吧。就這層含意來說,這兩個人為什麼會組成搭檔?不是因為他們兩個人正好都還落單,所以隨便組成的嗎?難道說,真的就像府津羅說的一樣,他們真心期望與對方組成搭檔……?
  這樣說起來──浜菊想起那時結仁對自己說的話,露出苦笑。
  ──不管我們是什麼樣的搭檔,但妳肯定是個只知道用這種瞧不起別人的態度來保持自己內心優越感的可憐蟲!所以沒有人想跟妳來往,總是孤孤單單的──!!
  聽到這句話時湧現的殺意,即使到現在也還沒有完全消失。可能是因為一針見血的關係吧。即使教師們一再提醒要注意與他人保持距離,依然有不少人像貝尼格諾一樣不以為意,結交了許多朋友。在這樣的情況下,浜菊則是因為有了「師長建議不要如此」這個藉口,所以真的過著與白妙之外的人幾乎都沒有來往的生活。
  就算有關聯,也都是諸如在考試中獲得好成績等,為了向他人展現自己實力的時候──。
  「他看穿我了嗎?……不,或許只是看得比較仔……留意著我?」
  浜菊感到背脊發涼。她想到,為何這個不願與他人多往來的自己,會知道結仁眼睛的顏色?現在回想起來……雙方的視線,似乎有過好幾次不太自然的交會。
  總是與他人保持距離的浜菊,空閒時間通常都是用來複習、預習課程內容……或者是觀察班上其他同學。這麼做是為了判別哪些人是敵人、哪些是同伴,以及確認自己還保有多少程度的優勢。這可以說是浜菊從以前就有的習慣。
  要是說,結仁也和自己一樣的話?如果彼此都在觀察同班同學的底細,視線不就會自然地碰在一起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們搞不好其實意外地十分相似呢。」
  想到這裡,浜菊更加覺得結仁是個相當詭異的人物。不過,即使如此,她依然不認為自己有可能會輸。她想,只要府津羅退出決賽,自己就肯定能夠獲得優勝。
  浜菊與白妙來到商業區採購食材,然後……順便到附近的郵局去了一趟。
  依然沒有來信。
  「為了做好萬全準備……總之是有利無害的吧。」
  浜菊心想,只要信寄來,自己就可以沒有後顧之憂而放心戰鬥,盡情享受勝利的榮耀。
  浜菊對提著購物袋的白妙問了聲「對吧?」,後者點點頭。
  對浜菊而言,白妙總是默默地陪在自己身旁。昨日如此,今日如此,明日也必然如此。雖然當自己拋下「我要成為陣士」這句話而離開故鄉時,白妙也是默默地跟隨在後……但是,如果父親寄來的信件內容與期待不符時,白妙又會如何?如果浜菊家與自己斷絕關係……白妙是否也會隨之離開?浜菊無從判斷,她不想去思考這件事,也不敢詢問白妙的想法。
  兩人回到了住處。她們很早就搬離了總務部提供的公寓,在城牆內租了間房子一同生活。
  「大小姐,無論何時都隨侍在您身旁,這就是我的職責所在。」
  不知是否看穿了浜菊的不安,白妙一踏進廚房就以剛好介於能夠聽見與否之間的音量……說出了這句話。倘若白妙宣稱是浜菊多心,相信她也會接受這個說法……就是如此微妙的聲音。
  浜菊稍微覺得心情好了一點。她維持著這樣的心情,打開了住處的信箱。
  果然還是沒有收到信。
  1
  我要成為陣士──這句自己說過許多次的話,空虛地掠過腦海。
  本來以為自己已經是個無庸置疑的陣士,然而,實際上拿到的卻還只是臨時許可。重現於全身上下的傷痕,讓我再次體認到,自己不管到哪裡都依然是府津羅。為了位在遠方的大哥、為了府津羅……此刻正在思考是否該退出決賽的我,完全無從否定這個事實。
  睜開眼睛之後,映入眼中的是總算看得比較習慣的,自己房間的天花板。
  在紳助、小李戰結束後,即使只是稍微動一下,身體也會感到不適。我不去理會疼痛的感覺,從床上起身,伸直手臂。手上已經看不到一度復甦的舊傷痕了。小李造成的箭傷及手指的骨折,都已經獲得監察員以陣之力加以治療,甚至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究竟是怎麼回事?()()究竟是什麼樣的力量?
  雖然結仁提出了某個推論……但還是無法解釋為何連傷痕都會重現。
  我轉身下床,取出藏在床下的刀。接著,我把到昨天晚上為止都還包在左肩上的繃帶捲成一團丟上空中,隨即拔刀砍去。那團繃帶在掉到地上之後才分成兩半。
  「看來你的身體沒問題了哪。決賽的通知也差不多該來了,我們來開個作戰會議吧。」
  抱著購物袋的結仁打開了我房間的門,站在門口。
  我把刀收回床底,穿上外衣,用手隨便撥了撥亂七八糟的頭髮。
  結仁在床上坐下,從購物袋中取出竹葉包成的小包。
  那是醬油口味和紅豆口味的烤麻糬。因為結仁似乎表示我也可以吃,所以就選了紅豆的。
  吃掉串上四個烤麻糬中的一個後,我覺得自己好像可以理解為什麼會這麼貴、結仁又為什麼會這麼喜歡的理由了。……這個包著大顆紅豆的烤麻糬,有著高貴的香氣和甜味,而且還有種更勝於甜味的鮮味。似乎還有一絲鹹味……可能是在蒸麻糬時放了鹽,或者是在抹上紅豆前灑了點鹽吧。淡淡的鹹味更加襯托出甜味與鮮味,真的很棒。
  「其實,我去了醫院一趟。不是小李他們住的醫院,是商業區幫亞爾克你消除傷痕的醫院。」
  我懷著像是在聆聽審判般的心情,將下一個麻糬放進嘴裡,等結仁繼續往下說。
  「醫院的人說,亞爾克你接受的治療並沒有用到陣之力,只是普通的術式。雖然我也在那裡向他們請教了方法……不過那個手術果然不會對陣起反應。根據醫生的說法,如果由於某種影響而使傷痕再次浮現的話,那可能是因為──」
  
  
  ●
  
  
  「──精神方面的影響?以物理方式抹消的傷痕,會因為這種理由而重現?」
  躺在床上,將頭靠在伊莉絲大腿上的罌粟,閉著眼睛提出這個問題。
  白天的陽光與伊莉絲大腿的溫暖,都讓罌粟覺得心情愉快。
  「醫師的說法是,雖然非常罕見,但據說刻得很深、存在很久的傷痕,有可能會微微浮現……」
  雖然才十多歲,但全身上下卻已經有著無數傷痕,出身府津羅一族的男子──亞爾克。罌粟不由得開始想像起這個人的經歷。她想,如果有機會的話,找他來喝杯茶、聊聊天,或許會相當有趣。雖然對於想成為陣士的年輕人,探問其過往多少有點不識趣,但看來好奇心還是會獲得最後勝利的樣子。畢竟是那個府津羅一族的後人,罌粟想和這個人聊一聊。……即使對方最後未能成為陣士也無妨。
  「不過,比起這個,更重要的問題是,〈封〉之陣的發動,居然有那樣的效果,實在令人驚訝。」
  罌粟拿起放在床上的報告書。根據其中的記載,亞爾克受到自己發動的火炎所燒灼,不停吐出流進肺腑的血,同時全身浮現無數傷痕,並且……大肆破壞。不知是因為無法呼吸,或者是()()()()()()()無從發洩之結果,總之,亞爾克在半狂亂狀態下擊潰了紳助與小李。只用了十幾秒的時間,而且還是赤手空拳。
  「是啊。不過,這並不是前所未見的手法。……()()()()(),過去便曾有人運用過類似的效果。……但這是邪道、法外之法。不但陣本身用到逸脫人世常理的技術,便是運用方法也不例外。……不、若是運用〈封〉而得以重現的話,或許可說尚未脫離常軌吧。……唔,看來結仁與亞爾克很快便已擁有了『資產』。」
  陣士們將關於陣之特殊運用方法的資訊稱為「資產」。陣的情報不但能賣到高價,就能夠用來保命這點而言,比武器、防具都更有意義。
  「不過,這樣一來,決賽就相當令人期待了。到底是哪一方會獲勝呢。……雖然()()()()()()()()()()()()()(),不過就是因為還有這個樂趣,所以也不好就此結束呢。」
  「關於這一點……浜菊憐似乎已經有所行動了。她以親族租借給府津羅的山地、道場為談判材料,逼迫亞爾克退出決賽……」
  「浜菊、白妙是相當優秀的一對哪。兩人都有力量,不但從第一輪開始就毫不猶豫向他人展現,而且還懂得運用計謀嗎。以陣士而言十分理想。」
  「但是,浜菊同時也有令人顧慮之處。根據調查……」
  「亞爾克和結仁這組也是,這種情況更能考驗兩人是否同心協力。正好可以讓他們想想搭檔究竟有什麼意義。陣士因為擁有力量,所以也有比常人更不安定之處。搭檔就是為此而存在的。……即使是妾身,像伊莉絲妳這樣的夥伴也是不可或缺的。」
  是的──伊莉絲以似乎相當欣喜,溫柔且柔和的語氣回答。
  
  
  ○
  
  
  結仁說完關於傷痕的事情後,我跟著說出了自己對下一場比賽的打算──想要退賽。
  「亞爾克,你是認真的嗎?……別開玩笑了,我們是要成為陣士的吧。為了擺脫世俗的糾纏而自己取了新名字,一路奮鬥到現在了啊。」
  到了這時,我唯有垂頭喪氣地坦白自己的過去。唯有以不太流暢、斷斷續續的話語,說出自己內心之中不明所以的感情、說出大哥與我,還有府津羅一族的事情。
  對於這一切,結仁始終以似乎覺得不怎麼有趣的表情,默默地聽著。
  我說出父母親在自己懂事時便已過世,雖然比自己大七歲的大哥非常努力維持家計,但是依然被奸人找到機會,導致府津羅家代代相傳的道場、山地都被奪走的事。說出即使如此,住在附近村子裡的人們、過去的道場門生們,還是有許多人試圖幫助我們的事……。
  如果相信浜菊的說法,那麼,浜菊家掌握山地、道場所有權的時機,大概就是那段時期,也只會是那段時期了吧。因為,現在回想起來,當我注意到的時候,原本非常慌張的大哥他們,又已經像以前一樣開始經營道場,而我也同樣重新被逼著照常練習劍術了。
  過去就只是一直不停地鍛鍊而已。內心之中多少以為,自己變強能夠讓大哥他們覺得高興,而若是可以成為像樣的府津羅流劍士,或許也能對家計有點幫助。然而……實際上卻是大哥每次看到我的劍技後都會出現失望、嘆氣的反應。
  我越是想要變強、越是為了變強而努力,好像就讓大哥變得越來越遙不可及。大哥從小就天賦異秉,據說他十多歲時就有父親的水準,二十歲時便已是府津羅史上最強者,就連「最強劍士」的名號也自然地歸他所有,沒有任何人提出異議。
  我開始練劍這件事,其實可以說沒有任何意義。即使如此,大哥還是傳授我府津羅的招式,施以徹底的鍛鍊。我身上的傷就這樣越來越多。大哥的說法是,因為我是府津羅家的男人、是他的弟弟。
  「……這種行為根本就是虐待嘛。他的個性明顯有問題,換成我的話,早就對他扔石頭了。」
  不、不是這樣的,問題都出在沒能夠好好應對攻擊的我身上。我實在太弱了,而弱就是不好的。就連大哥他手下留情,不是很認真的一刀,別說是躲了,就連擋都沒辦法擋好,都是這樣的我不好。
  還有,那些傷痕都不是大哥的刀造成的。大哥的刀路太過俐落,就算砍得相當深也絕對不會留下傷痕。大多數傷痕都是其他道場的人,或者是來踢館的傢伙,在遭到大哥不費吹灰之力擊敗後,拿我洩憤的結果。因為大哥要求我不能和其他人交手,所以我總是單方面地任憑他人毆打、砍傷。
  不論被打得多慘都不能夠還手。……因為我是府津羅家的人。繼承府津羅姓氏與血統的男人,與其讓他人見識到不像樣的劍術,不如成為徹底的敗者。
  與其丟臉的話,不如給咱乖乖地讓人擊敗。如果要以難看的方式苟活下去,不如有個華麗的死。不過,你沒有絲毫華麗之處。所以……你不可以死。給咱忍住、讓他人擊敗你吧。
  ……大哥他一次又一次地對我強調這些事。
  有一次,我以為只要不用劍就沒問題,所以空手對十幾個年紀比我大的小孩進行報復……當天晚上,我被大哥打得非常慘,不知道懇求他多少次直接給我一個痛快,讓我一死了之。但是,大哥終究沒有下殺手,就只是一直叫我要活下去,然後邊流著眼淚邊痛打我而已。
  只有在我覺得自己被擊敗是好事,忍耐到最後都沒有反擊時……大哥才會露出溫柔的態度。他會以像是有點哀傷的神情,笑著撫摸我的頭。
  對大哥來說,我是個只會讓他丟臉的人。所以,只要碰上任何誇獎……我都會很高興。
  「原來你就是這樣子被馴養的啊,亞爾克。獠牙被拔掉,變得像寵物一樣。這根本就是在教狗服從主人嘛。」
  如果不是身為府津羅家一員……這件事情,我不知想過多少次。我希望能夠生在普通的家庭,過著理所當然的「普通」生活。想要放下劍的念頭,不是只有一次或兩次而已。但是,大哥他不許我這麼做。他說,因為我是府津羅、因為我是府津羅家的孩子、是他弟的關係。
  「我也會覺得悔恨,覺得厭惡。然而,我畢竟還是只能以府津羅的身份活下去吧……所以……」
  至少,要是沒有在道別時發生的那件事……我在心中為自己找藉口。返回故鄉時,大哥他不知為何鼓勵我堅持自己的選擇,這件事……讓我感到相當高興。雖然我討厭大哥,但即使如此,還是……
  所以……我唯有辭退決賽不可。正當我想要這麼說的時候,結仁早一步開了口。
  「原來你……其實非常喜歡自己的哥哥啊。」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啊,我非常討厭他,甚至恨不得要他死……雖然口中說著這些話,但不知為何,聲音卻帶著哽咽與顫抖。可能是因為眼角流下淚水的關係吧。
  「我終於懂了。我一直有種感覺……覺得你讓人感到不舒服,現在總算知道是什麼原因了。」
  這句話讓我猛然一驚,看向露出苦澀扭曲表情的結仁。
  「這算什麼啊。原來你也是用那種眼光在看待我的嗎?明明已經沒有傷痕了……就算這樣,還是會有人這麼想嗎!?你對於我這個夥伴……對於獨一無二的搭檔……!!」
  「在對於過去的你感到不快的那些人之中,肯定也有不少人說過,他們的看法與傷痕無關吧。……哼。從我聽說你在停課期間回故鄉時就覺得有點不太對勁……雖然你表現出想逃離家族、血統的樣子,但其實總是非常在意它們。你一方面討厭自己的大哥,一方面卻又一直在想著他。……沒錯吧?」
  結仁垂下頭看著地板,嘆了一口氣後繼續往下說。
  「陣士雖然擁有強大的力量,但在這個時代也必須承受相當高的風險。會想要成為陣士的人,不外乎是希望利用陣之力達成某種目的,擁有強韌意志的人;不然就是單純的傻瓜,以及已經糟到不可能再糟,只能在社會最底層爬動的喪家之犬。……亞爾克,你是哪一種?」
  「我希望擁有比府津羅之劍……更強大的力量……因為這樣……所以才不想在比賽中用劍……」
  「刻意選擇不使用劍,正是代表你心裡還沒能捨棄對於府津羅的執著吧。既然陣士的戰法就是要運用所有可用的手段,能用的技術就該善加運用。……這個就先不提了。然後呢?獲得強大的力量,成為陣士後,結果你到底想要做什麼?……答不出來吧。以前聽你說想要過普通生活的時候,我還搞不懂是怎麼回事……現在終於懂了。你真正希望的是……」
  不要再說了!──雖然我如此大吼,抓住結仁的肩膀,但他還是不屑地繼續說了下去。
  「你就只是……想要獲得你大哥的認同而已。」
  ……有一天,等到自己長大之後,要變得比任何人都強,讓大哥誇獎我的劍術……過去妄想著這些事情時的丟臉回憶,因為結仁的話而陸續浮現。像是萬一大哥陷入危機時,我拔刀相助,或者是一刀砍倒比大哥更強的怪物之類的……。
  即使不到這個地步,我過去始終相信,總有一天自己的實力可以獲得認同,能夠從大哥口中聽到「你很厲害嘛」、「幹得好」、「很不錯」之類的話語。
  所以我能夠忍耐得住、所以我拚命努力。但是……結果還是不行。所以,我……。
  「我不知道你大哥對你懷有的是愛情還是厭惡,不過,你對他多半是感到愛恨交加吧。正是因為敬愛他,所以才會懷有怨恨,正是因為怨恨,所以才會一直非常在意他。簡直就像是即使遭受虐待,依然不願意離開唯一飼主身旁的狗一樣。」
  我就這樣在抓著結仁雙肩的狀態下跪倒在地,垂下了頭。淚水在地板上留下痕跡。
  「不是……不是這樣的。我只是因為……受到家族的……血統的、大哥的……束縛……」
  「根本沒有什麼束縛。……只是你自己緊抓著那些東西不放而已。在這個世上,別說是人,就連狗都有數不清的生存方式。……你還要把自己關在那個狹小的世界裡多久?」
  結仁撥開我的手,轉身背向我。他下垂的尾巴沒有絲毫晃動,眼看就要離開房間。仍然跪倒在地的我,忍不住朝著他的背影伸出手。
  「我本來還以為你是更堅強的人,以為你能夠成為不錯的搭檔……這下也沒辦法了,決賽就我一個人打吧。……如果你能夠和我一起戰鬥、一起成為陣士的話,我們原本應該可以一起去見識這個廣大到能夠讓你覺得家族的事情微不足道,你從來不曾想像過的世界……真是太遺憾了。」
  他拋下這句話後就離開了房間。
  留在房內的我,就這樣以跪倒、雙手撐地的姿勢,痛哭失聲。
  2
  在昏暗的房間內,我獨自注視著在道格拉斯上燃燒的火焰。
  我熄掉了火。雖然房內變得更暗,但由於還有透過窗戶照入的月光,所以也還不到一片漆黑的地步。
  在這樣的黑暗之中,我再次點起了火。
  我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就連自己也無法確實認知──不、應該說是刻意不去認知的內心真相,完全被結仁說中了。這件事就像是證明了自己有多麼可憐、多麼娘娘腔、多麼悲哀一樣……光是回想起結仁當時說的話,就讓我忍不住要流下眼淚、感到反胃。
  雖然覺得自己應該去向結仁道歉,但也認為這麼做多半於事無補。
  更重要的是,我不知道自己該為了什麼而道歉。
  對於這個表明自己對我感到不快的搭檔,到底該說些什麼才好?
  我抱頭苦思,覺得腦海跟心底都有種難以形容的感覺。那是有別於想到大哥時的另外一種不快感,還有某種焦慮。我知道,時間拖得越久,狀況就會越糟。
  ……但是,我就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坐在地板上的我,取出放在床下的刀。這是大哥買來送我的東西。
  ……收下這把刀時,除了驚訝與混亂之外,還包含喜悅在內,這是無庸置疑的。
  將刀當成柺杖撐起身體時,我看到了放在桌子上,已經乾掉的烤麻糬。面對如此喜愛的食物,結仁居然一口都沒吃就離開,這樣的行為,彷彿就是他心情的寫照。
  大哥也好、結仁也好……為什麼……對於我這種人……。
  他們兩人,到底希望我怎麼樣呢。我自己……到底又想要做什麼呢。
  思考陷入迴圈,但心情卻不停變得更加沉重。
  只是像這樣一直拖延決定,看來應該是解決不了事情的吧,肯定如此。
  做點什麼或許會比較好。大概。一定。多半。
  雖然我覺得這麼做可能也不過就是另一次逃避,但還是將道格拉斯放進外套口袋,把刀掛在腰間,搖搖晃晃地離開了房間。在離開公寓的途中,我經過了隔壁的結仁房間門口,不過感覺不到裡面有人。雖然時間已經是深夜,看來他似乎也外出了。
  離開公寓後,我來到空無一人,一片漆黑的公園一角,拔出刀,開始揮動。
  ……刀路不太安定,可能是因為內心無所適從的關係吧。
  我就只是一味揮動著刀,揮到心無旁騖的地步,然後依然繼續揮刀。
  先從基本架式開始,練過一輪後,開始想像眼前有個虛構的敵人,並且砍倒對方。
  我不知道自己想像的對手是誰,或者是什麼東西,總之就是將之砍倒。砍倒之後,再次開始練習架式,練完後……又砍倒了眼前的敵人。
  對手曾經是大哥,也曾經是浜菊,是我覺得討厭的一切事物。過程中也曾出現過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滿身傷痕的自己。那個也被我砍掉了。毫不猶豫地迎頭砍成了兩半。
  「……覺得不快,是嗎。」
  結仁說的話刺痛了我的胸口。現在回想起來,或許真的就是這樣吧。
  雖然我一直聲稱要成為陣士,但心裡想的卻全是府津羅家、大哥的事。所以,話語與想法不相符而出現扭曲,進而產生出令人不快的感覺吧。
  說不定早在我來到總本山之前許久……就始終都是如此了吧。
  「是啊……就是這樣。一定……就是這樣的吧。」
  雖然我因此發覺真正想要砍的對象其實就是自己……但即使知道也無能為力,所以就只是像在水中掙扎一樣,持續揮動著劍。
  自己這樣揮劍的行為,是不是出於逃避的心理?是否只是想透過做點什麼事情的方式,讓自己不要去思考正題?因為用劍是生為府津羅家男子應負的責任,所以,我覺得彷彿只要揮動手中的劍就能讓自己的一切都獲得寬恕,因而不停揮劍……。我就這麼想沉浸在「自己就只是府津羅家的孩子」這種自虐心態之中嗎……。
  軟弱心靈懷抱的半調子覺悟。有人推到自己眼前,不得不直視的選擇。我幾乎不曾有過自己思考、主動採取行動的經驗。比較值得一提的大事就只有「決定成為陣士」這件事。然而,即使是這件事,也不過是因為擁有「使用過試劑,知道自己具有適性」的後盾而已。更何況……就連這件事,結果很可能也不過是出自於對府津羅的眷戀。
  結果,我還是沒能作出任何決定,就只是在揮劍而已。不管是現在,或者是過去。雖然說過各式各樣的話,但不論心情或行動都不夠明確,一直保持在曖昧、扭曲的狀態,我始終……。
  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呢。……這個問題肯定是沒有正確答案的吧。不管怎麼選擇,好事與壞事都是一體兩面。但是,因為我害怕壞事,不敢採取行動,所以才會想要保持曖昧狀態的吧。這樣一來,雖然不會發生好事,但也不會碰上壞事。就只是在自己也沒發覺的情況下緩緩地墮落下去而已,這是非常輕鬆的……。
  現在的我,肯定是一副和滿身傷痕時相同的卑躬屈膝表情吧。
  就連自己也不想看見鏡中倒影的那種──。
  ──不過現在這樣有種俐落的感覺,我很喜歡呢。
  我不知道是為什麼,但是,腦中突然浮現鳶的聲音,以及她那清澈至極的雙眼。彼此持刀相對時的那感覺,現在也還深深地刻在我的身上。
  她對我這麼說的時機,是在我違背大哥教誨的時候……我思考著這件事。
  我想要砍掉些什麼。可能是束縛、可能是想要依靠大哥的懦弱心態、可能是浜菊,也可能是……現在這個拖泥帶水,始終沒辦法做出選擇的自己。
  我到底想做什麼?對我來說,真正期望的究竟是什麼?
  ──如果你能夠和我一起戰鬥、一起成為陣士的話,我們原本應該可以一起去見識這個廣大到能讓你覺得家族的事情微不足道,你從來不曾想像過的世界……。
  那個廣大、我不曾想像過的世界,會是怎樣的世界?其中會有些什麼?
  我想問問看結仁這件事。在產生這個想法的同時,我也想起了在烙上陣之後,意識陷入朦朧狀態時感受到的歡喜。「想要成為搭檔」這種話……對於記憶之中從來不曾被他人需要過的我而言,聽到有人對自己說出這種話時的喜悅,現在依然記得一清二楚。
  從來不曾體驗過的感覺。那是……不,單這種感覺就已經是不同的世界了。
  陌生的世界。倘若他還願意再帶我前往那樣的世界──。
  ──去吧。大哥最後對我說的話、小小的背影,掠過我的腦海。
  此刻,結仁就站在我持續揮動的劍之前。有著與嬌小身體不相襯的大耳朵與尾巴的他,臉上正掛著那副要離開我房間時,露出失望神色的表情。
  從大哥處獲得的刀,朝著他的頭頂劈落,但是,在刀即將碰到他頭髮的時候……我停下了刀。
  直到這時,我才終於讓刀尖指向地面,抹去從下巴滴落的汗水。
  現在我才發覺,天空中已經出現了朝霞。原來我揮了一整晚的刀嗎。
  「……你在搞什麼啊,亞爾克。」
  空就在不遠處。他穿得跟平常一樣,頭髮也同樣亂糟糟,正用手搔著還是留有不少沒刮乾淨鬍子的下巴……眼神倒是像個在美術館看到奇特展示品的小孩一樣專注……以這種帶著不解的表情看著我……咦?
  「空,你怎麼……嗯?」
  四周傳來鼓掌聲。我環顧附近,發現在滿是朝霞的天空下,有十幾個人正圍在我身邊,用力拍手。其中甚至還有在地上鋪著布,拿著下酒菜跟酒的傢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剛忙完,正打算去吃飯的時候,聽說在公園有個傻……有個劍士正以看起來十分認真的樣子在表演劍法,所以過來看熱鬧。結果卻發現是你……你在搞什麼啊?」
  看到我啞口無言,不知該如何回應的模樣,空於是提出「要不要去吃飯?」的邀約。然後,我就像是想逃避看熱鬧群眾的視線一樣,讓空把自己帶到了商業區那間常去的大眾酒吧。
  從店長那邊借來熱毛巾,到洗手間擦過身體之後,我來到空所在的那一桌坐下。
  「這餐我請客。看你的樣子,應該()()()都沒吃吧。盡量吃飽一點。」
  「起床之後,我吃了點結仁帶來的烤麻……咦?午餐?現在應該是早餐時間……耶?」
  看到空戴的手錶後……我真的差點嚇到連人帶椅翻倒。現在已經是傍晚時分了。原來我看到的不是朝霞,其實是晚霞。也就是說,我已經揮了超過十二小時的劍吧。
  空陸續點了啤酒、炸雞跟薯條,還有果菜汁,同時露出笑容。
  「你剛才就像是根本沒有餘力顧及周遭狀況或時間之類的,拚命地在砍殺什麼的樣子哪。」
  看到空這樣的笑容……我心中湧現一股衝動。
  ……是不是可以請教看看他有什麼意見呢……?
  這個人多半是我在總本山裡最信賴的人,如果是他的話……。
  可是,這麼做好嗎?要跟他談的話,我勢必得揭露自己丟臉的一面才行吧。
  ……嗚、不行,心臟越跳越快,感覺拿著杯子的手都像是要開始發抖了。
  先別說請教了,空會不會在我提到有事想問的時候就露出困擾的表情呢?仔細想想,對空來說,聽我談自己的現況,到底有什麼意思呢?如果這餐是我請客的話就還好……啊,可是手頭上的錢幾乎都用來買道格拉斯了……不、只要先挪用今後的生活費……。
  「這、這個,空,有件想要拜託你,或者說是求你幫忙的事情。」
  「嗯?怎麼啦,只要不是什麼太麻煩的……喂、不要馬上放棄啊。至少也等到說完之後再放棄嘛,這樣不是在吊人胃口嗎。總是得讓我考慮看看啊。」
  實在很難啟齒。心裡一團亂,但是身體卻又處於宛如焦慮的緊張感支配之下。
  到底是什麼事啊──空一邊低聲這麼說,一邊從胸前口袋裡取出了可以裝二十根香菸的菸盒,叼起了一根菸。我於是向他遞上道格拉斯。
  「喔、不好意思。嗯?你用的打火機還真奇特……咦?你有抽菸嗎?」
  我搖搖頭,空隨即像是察覺了什麼事情似地瞇起眼睛。
  不愧是空,這就是經驗的差距吧。光是憑「不抽菸的陣士卻帶著打火機」這點,他就已經知道這是與陣有關的事了。
  從道格拉斯開始談到陣,然後,當我發覺時,已經自然地說出了內心之中懷抱的苦惱。一個話題帶出下一個話題,巧妙地接上了。……話雖如此,不過我的雙腿還是在發抖就是了。
  簡直就像是一絲不掛站著的感覺。暴露出自己最脆弱的部分。坦白說,我覺得很恐怖,跟沒有帶刀而與鵺對峙時比起來都還要更加地……。
  在我說話的期間,空抽完了四根菸,不過始終保持沉默。
  我說出自己的事、出身的事、和浜菊間發生的事,以及……結仁最後對我說的那些話,全都照實托出了。
  「……唔、看來啤酒不太夠哪。另外也不能全是下酒菜,還得吃點東西。肚子餓的時候,判斷力也會變差。」
  空點了兩份包括直接把一整條法式長棍麵包對切成兩半而作成的巨大三明治,搭配沙拉、濃湯,另外還附上薯條的優惠套餐,啤酒和果菜汁也各續了一杯。
  「……嗯,或許結仁說得沒錯吧。雖然沒到感到不快的程度,但其實我也一直覺得你有些地方不是很穩定。其中可能也包含懦弱的部分吧。有戀兄情結這點倒是超乎我的想像……不過,其實每個人多少都是這樣啦。」
  「果然……空你也不喜歡跟我這樣的人來往嗎。」
  「不會啊?因為我自己也是個不怎麼像樣的人,反而覺得我們是同類,很容易親近哪。不過……這樣說吧,我想你應該是可以更有成就的。」
  空緊閉住輕鬆叼著香菸的嘴唇,深深吸了一口菸。
  「……我說亞爾克啊,快點決定吧。你已經苦惱很久了吧。既然這樣,應該也差不多夠啦。不要害怕會後悔,既然已經苦惱了這麼久,就算人生能夠重來一次,肯定也只會做出一樣的判斷啊。總之,你就把這個當成是命中注定之類的,先接受就是了。重要的是,在接受之後要怎麼對應。所以……」
  現在,你到底想怎麼做?
  最後這句話,空刻意用香菸堵上自己的嘴而沒有將之化為言語,只用眼神告訴我。
  我……到底想怎麼做呢。對我來說,大哥就是一切,現在我能夠理解這點了。
  我心裡就只有大哥和府津羅家而已,就像結仁說的一樣。或許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會緊抱著那些事物不放吧。因為我一直活在只有故鄉、那個道場和那座山的狹小世界之中。
  大眾酒吧窗外就是我這幾個月來生活的商業區街景,路上有許多行人。世界上充滿著我從來沒見識過的服裝、寶石、武器、文化……各式各樣的事物。即使是已經知道這些東西的現在,說不定我其實還是連一步都沒有踏出過那個家吧。
  我想獲得大哥的認同。想讓他感到懊悔。對於總是十分關心我、因我而感到失望,但卻從來沒有表現出想要拋棄我態度的大哥……或許我是想讓他感到安心吧。
  這全都是相當孩子氣的想法。不過,我也認為這就是潛藏在自己心底的想法。
  掛在左腰上的刀。這是大哥給的()()()
  沒錯,大哥確實說這是餞別禮。這把刀就像是大哥鼓勵我踏出腳步的證據一樣……。
  ……啊、對了,原來就是這麼回事啊。一定就是這樣的。我……其實是喜歡大哥的吧。雖然我非常討厭他、會反抗他,甚至憎恨他……但也還是喜歡他。
  結仁,你說的沒錯,不管怎麼說,我在心底都還是喜歡大哥的吧。所以──。
  「……你做出決定了吧,亞爾克。」
  對於露出微笑的空,我點了點頭。這個決定……多半才是我真正踏出府津羅家的第一步吧。
  空就像是要抓亂我的頭髮一樣,粗暴地摸著我的頭。
  「好,那吃飽飯之後就去找結仁道歉吧!」
  雖然帶著笑容的空拍了我的肩膀一下,而我也點頭同意……不過,要這麼做的話,還會碰上一個問題。
  「怎麼啦,看亞爾克你一副無所適從的樣子。……啥?不知道該怎麼道歉?你這人……啊?你該不會是沒有跟人吵過架吧……。」
  「……嗯,因為,我沒交過朋友。而且,我跟大哥之間也不是能夠吵架的關係……。」
  我扭扭捏捏地忍著丟臉的感覺說完之後,空把送上桌的啤酒跟果菜汁調換了過來。
  「如果你真的覺得是自己的錯,感到抱歉的話,那麼就這樣把想法原原本本告訴對方就好。與其拐彎抹角耍嘴皮子,坦白承認會更好。只要你跟結仁真的是可長可久的搭檔,這樣做就對了。……哎、要是沒有勇氣的話,借用酒的力量是最好的辦法啦!喝吧、亞爾克!你是第一次喝酒嗎、嗯!?」
  我們這裡禁止未成年人喝酒喔!──從店內深處傳來粗獷豪邁的女性怒吼聲,空於是靜靜地把飲料杯跟啤酒杯的位置換回了原處。
  「……聽好了,就算你是有名的陣士殺手一族出身、是個連自我介紹都沒辦法好好說完就逃跑的膽小鬼,全都無所謂……願意等你等到期限最後一刻,這樣的搭檔大概再也找不到了,別讓對方跑掉囉。」
  「不……結仁其實不是這樣的。只是因為找不到其他人……所以才不得已跟我……」
  空一時露出不解的表情,接著以十分苦澀的神情對我噴了口煙。
  「你跟結仁搞不好還滿像的哪。……為什麼不好好說清楚呢?……是彼此都不太懂得怎麼說話,或者只是因為不好意思而已?」
  空突然把臉湊過來。
  「聽好了,亞爾克。結仁其實一直在那裡等你來。」
  「……你這是在騙我吧。」
  「結仁確實在等你,這是肯定的。……至少截止期限前一個禮拜是不分晝夜地在等。」
  像這樣把尾巴抱在肚子上……空邊說話邊以雙手比劃出的動作,完全就是結仁在打發時間時常見的理毛動作。
  為什麼你會這麼清楚……?聽到我提出這個疑問,空先是再次將視線轉向其他地方,接著把香菸在菸灰缸上按熄,喝了口啤酒……然後才開口。
  「……因為……我也在等你的關係啊,亞爾克。」
  「耶?」
  「我本來是打算,如果真的沒有人要跟你搭檔,就由我來跟你組的。」
  「等一下、為什麼!?怎麼會……空你不是拒絕我了嗎!?」
  「所以說是以防萬一、為了避免有什麼意外啦!我是想說,如果實在是真的沒辦法了,到時就只好我自己跟你組,就是這麼回事啦!……而且,我也多少有點不想再一個人努力了,要是跟你組成搭檔的話,或許就有機會嘗試不同的工作,所以,怎麼說呢……」
  說到後面幾句,空的聲音越來越小聲……最後喊了聲「哎呀這不重要啦!」,拒絕繼續說他的理由。我也嚇了一跳,覺得有種不知道該說是焦躁,或者說是有點不好意思的感覺,只能勉強點點頭。
  「……不過,你卻離開了總本山。我想你應該會為了導入陣而去那個研究所區域,所以到那裡去等。然後就發現已經有其他人先在那裡等了。……那個人就是結仁。」
  我睜大了眼睛,盯著似乎多少有點不好意思,但態度還是相當強勢的空,看著他又叼起一根香菸。經過一小段沉默之後,空重重吐出一個「火!」字,於是我急忙取出道格拉斯。紫色的煙飄散。
  「為了打發時間,我開口跟對方聊了起來。然後那傢伙就說了,說是在等亞爾克你。然後,我說自己也一樣是在等你,結果那傢伙就對我大吼,說自己才是要跟你組成搭檔的人。」
  「啊、該不會是……在我們要去城門的途中,被空你……」
  「嗯。……然後,看到結仁扶著你的樣子,我想應該沒問題,所以就回家去睡覺了。真的是睡翻了哪。……哎呀,我這邊的事情不是重點啦!……不、不要跟我道謝啊,這樣會害我也很難為情啊!回來說結仁吧。就算背負著沒辦法跟其他人組成搭檔的風險,那傢伙還是相信你會來,一直在等你。對方就是這麼樣重視你……。這樣的搭檔可不是那麼容易找到的,要好好愛惜喔。」
  「……為什麼結仁會選我這種人做搭檔呢。」
  自己去當面問本人啊──空又一次在我頭上胡亂抓來抓去。我一邊抵抗著他的手……一邊也為自己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心情感到困惑。
  大概就是「該、該怎麼辦呢」這樣的心情吧。與其說是猶豫,但其實也有想要立刻衝出店去找結仁的衝動,想問他「為什麼?」。不過,在這個當下,最為強烈的還是想向他道歉的心情。可是,到底應該怎麼說、用什麼樣的語氣開口、是不是只要說出現在的心情就好,這些我全都不知道。
  所有事情亂七八糟地混在一起,始終無法具體成形。沒辦法獲得控制。可是,現在最重要的是,我想告訴結仁……自己已經下定了決心。
  「喔,上菜了哦,亞爾克。總之就先吃吧。吃飽點腦袋也會比較靈光啊。」
  女服務生端來的兩個托盤,上面放著的法式長棍麵包三明治意外地巨大,看起來頗具魄力。
  「……謝謝你,空。」
  「我不是說過不用道謝了嗎!給我吃、吃到說不出話為止!」
  眼看難得露出臉紅模樣的空抓起巨大三明治作勢要塞進我嘴裡,這下我也不得不認真抵抗……就在這個時候,聽到有人喊著我的名字。
  突然出現在店內,踩著重重腳步聲逼近的人是──烏拉拉。
  「亞爾克同學,原來你在這裡嗎。有緊急狀況發生,請你現在馬上趕過去。……不用擔心,這份套餐我會負責好好把它吃光的。」
  「不是、這位小姐,妳突然出現,然後就是『這裡交給我,你們先走』這種感覺的發言……未免有太多奇怪的地方了吧?」
  「紅同學和結仁同學遭到追擊,已經逃離商業區,躲進了外側的森林。追擊者是浜菊同學與白妙同學這兩位。」
  簡直就像是對空的發言充耳不聞一樣,烏拉拉絲毫不以為意地把手伸向我的三明治。
  「紅同學為了幫助結仁同學逃走而跟他一起行動,我雖然去過亞爾克同學的公寓,但是因為那裡沒人在,所以感到相當困擾。……因為有句俗話叫『肚子餓的時候就……』什麼的,讓我想到總之應該要先吃點東西,同時思考下一步,所以來到這裡……看來我的飢餓招來了好運的樣子。」
  妳這人也真是相當地……烏拉拉沒有理會在旁為之傻眼的空,繼續往下說。
  「到結仁同學在商業區郵局搶走寄給浜菊同學的信為止都還算順利,但是不巧遭遇了她們兩個人。就這樣遭到追擊……再這樣下去的話,或許會有性命危──」
  我回過神的時候,自己已經衝出了店外。身體的反應比大腦的思考來得更快。背後傳來烏拉拉的聲音,告訴我結仁等人往西方逃走。
  我先是在街道上奔跑,接著跳上建築物的屋頂,直接在屋頂上移動。我拚命地跑,就像是以開始被夕陽染紅的西方天空為目標一樣。雖然從東方和南方都有通往商業區的道路,但沒有從西方過去的路線,所以當建築物消失之後就是森林地帶了。
  進入森林之中後,我開始尋找兩人的氣息。耳朵裡聽到的只有鳥叫聲與樹木隨風發出的細語,沒有人類的說話聲。不過,身體還是可以感受到些微發生過戰鬥的感覺。
  「結仁!你在哪裡!?」
  傳來了微弱的回應。我勉勉強強能聽見結仁他們呼喊我名字的聲音,於是朝著聲音的來向衝了出去。
  透過樹木間的空隙,我看到正拿著折疊式鏟子的紅。在她背後的結仁,肩膀處有著一大片染成紅色的痕跡。和兩人對峙的是……手持薙刀的白妙。
  當白妙發覺到我的氣息,雙眼從長瀏海縫隙中看到我的身影時,我早已推刀出鞘,完成了拔刀的準備。這是在衝刺狀態下使出的拔刀術。
  對於「朝著他人拔出刀」這件事,我已經不再有絲毫躊躇了。
  我宛如在地上滑行般縮短彼此距離,同時揮出了刀。水平的刀光一閃。砍中了……雖然我這麼想,但刀尖只是微微掃過白妙的長瀏海與鼻樑而已。
  被她躲開了──不、是我太急著出手了吧。拔刀的時機稍微早了一剎那。
  白妙雖然以像是被刀風吹倒的姿勢往後方倒去,但也順勢將刀身尾端包鐵部分由下往上揮起,試圖攻擊我的下巴。我則是讓身體像被揮出的刀拉過去一樣,在地上滾出一圈,就這樣移動到紅與結仁身前,擺出下段架式。同樣翻出一圈的白妙也在拉開距離後起身,「呼」一聲俐落地吐出一大口氣,重新擺好架式。
  ……長度絕對超過兩公尺不少吧。那是一把大薙刀。雖然看起來與白妙纖細的體格不太相襯,但是就那個將刀刃朝下的架式來看,肯定已經相當熟練了。
  在白妙因為瀏海被砍斷而露出的雙眼中,雖然流露出些許霸氣與殺氣……但它們似乎都是經過一而再、再而三的抑制後依然外溢的產物。我們之間散發出非比尋常的緊張感。我因為從昨天開始就像個傻瓜一樣拚命揮刀,身體已經暖開了……但是由於還有與紳助、小李戰鬥時留下的後遺症影響,所以,如果陷入長期戰,肯定會比較不利吧……。
  我吐出一口氣,採取了行動。一踏入薙刀的攻擊範圍,白妙就將刀刃像掃腿一樣揮向我。這明顯是在引誘我跳起來,想要趁我人在空中的時候把刀往上挑吧。
  ……我很清楚這點。正因如此才刻意老實地跳了起來,同時將舉起刀。
  白妙沒有因揮動薙刀而失去平衡,她的刀穩穩地停在我大腿正下方,接著往上拉了起來。不過,這一刀並沒有砍中我的腿部或是股間。
  因為,我在舉刀出後,接著就以左手抓住了頭上的樹枝。
  我趁著跳起來的勁道順勢往上一翻,躲過薙刀後再次回到地上。
  當鞋底碰到地面的同時,我立即朝白妙逼近。不管再怎麼熟練,長兵器畢竟還是長兵器。而且,這裡又是森林內部。在障礙物多的地方,體積龐大的長型武器會變得非常不容易運用。
  白妙並沒有在後退同時試著煞住往上揮出的薙刀,而是進一步利用刀勢,將刀朝縱向轉了半圈,把尾端包鐵部分朝向前方,然後將之筆直地刺向我。
  我一邊以像是扭轉脖子的動作躲開攻擊,一邊由下往上砍向白妙握在薙刀長刀柄中段的手。
  刀上傳來的手感相當微妙。雖然白妙往前伸出的手因為放開刀柄而躲過了這一刀……但我還是繼續砍向薙刀的木製刀柄。然而,刀才砍進薙刀柄一半就砍不下去了。
  「刀莖!?延伸到刀柄中段的這個地方!?」
  雖然我忍不住脫口說出這句話,但很快就發覺不對。這把薙刀──刀柄裡面包著鐵芯!
  「我的愛刀,可不是你手上那把()()()()能夠砍得斷的喔。」
  我急忙將刀拉回來,在把刀抽離薙刀刀柄後,為了拉開距離,我翻出一圈。
  刀……沒有問題,刀刃也沒有出現缺損。
  ……不過,「破銅爛鐵」,簡稱「破爛」啊。……這說法也滿有趣的哪。
  「亞爾克!……你還願意趕過來啊。」
  「小結仁先不要說話!血會噴出來喔!!」
  我一邊提防白妙,一邊用眼角偷瞄兩人的狀況。雖然紅幾乎沒有受傷,至於結仁,如果連小傷也算進去的話,受傷狀況就相當嚴重了。他的上衣大概有三分之一都沾上了血跡,本來以為是肩膀被砍傷,但現在我看出那是從肩膀延伸到胸口的一刀。
  「結仁,抱歉,我這麼晚才趕到。……()()()()()()()。」
  我下定決心了。已經不用擔心了。所以,結仁──交給我吧。
  我在心裡這麼說,再次看向白妙,邊吐氣邊擺出架式。
  白妙睜大眼睛,理所當然地與採取中段正眼架式的我四目交接。
  「……這就是……府津羅嗎……。」
  雖然白妙作勢再次朝著我揮動薙刀……但動作到中途就停了下來。
  我釋放出自己的霸氣,往前踏上一步,白妙則是隨之退後一步。不過,她並沒有繼續後退。白妙也同樣重重吐出一口氣。由她鼻樑傷處流出的血,與汗水混合後從下巴處滴落。
  我感到皮膚繃緊,但是……現在沒有面對鳶時感受過的「某種」感覺。
  我一邊緩緩吸氣,一邊將放出的霸氣稍微減弱幾許。白妙判斷這是破綻,於是發動攻擊。她發出宛如鳥鳴般清脆的喊殺聲,往前踏出少許,薙刀由上往下劈落。
  我則是一口氣往前衝,同時將刀往上揮,以刀鍔擋下薙刀。壓力相當重。……雖然我一度被壓得往後仰,不過最後還是憑藉力量,直接用全力彈開了這一刀。
  雙方都是兩手高舉,武器已經揮過頭頂的狀態……不過,這是屬於刀的距離。
  我把先前吸入體內的空氣轉成喊聲,揮出充滿氣勢的一刀。
  白妙迅速把薙刀轉橫,以兩手將之舉高,做出要用刀柄抵擋的樣子……我的()()()則是毫無猶豫,繼續以全力劈了下去。
  刀刃砍進薙刀刀柄,我的手上傳來些許堅硬感觸。
  但是,這種程度算得了什麼?又能拿我怎麼樣?
  破爛就這樣直接砍斷包有鐵芯的刀柄,刀勢沒有因此停止,更進而切裂了白妙的女僕服,在即將碰到地面時才停了下來。
  我把刀往前推,打算就此刺向白妙的下腹,不過她立刻往後跳開,閃過了這一刀。
  「居然用()()()()都能砍得斷,妳的愛刀還真軟哪。」
  白妙一咂舌,同時拋掉了尾部包鐵部分所在的後半截,改以雙手握住現在變得像是刀柄很長的短刀般之武器,曝露在外的乳房一邊搖晃著,她朝我逼近。
  ……動作果然俐落了不少。看來,對於成為陣士後的身體來說,包有鐵芯的大薙刀還是相當沉重的負荷吧。
  白妙出乎意料之外的靈活行動,讓我錯過了攻擊的時機。白妙宛如舞蹈般讓身體轉了一圈,將刀從側面朝我頭部砍來,我用()()擋了下──什麼!?
  世界一陣晃動,我被打飛了出去。雖然在第一時間就站了起來,但是腿差點使不上力。
  ……這個感覺,()()()()。有()()()西()打在臉上。
  我在起身同時擺好架式。緊閉的眼皮上有液體流下,是汗……不對、這個味道是血。應該是我的血。我勉強睜開眼睛,發現世界被染成了紅色。不只是眼皮,就連眼鏡鏡片也沾到了血,變成了紅色。
  「亞爾克,上面!!」
  結仁的喊聲,讓我在以眼睛、以肌膚感受到之前就先把手中的刀往上揮,做好承接姿勢後才抬頭看向上方。白妙這時正利用前空翻動作,劈出了以身體轉動來加強刀勢的一刀。
  我接招,這刀相當重。不只是白妙整個人的重量,還加上了重力與旋轉力的這一刀,讓我的腳陷入腐葉土之中。不過,我還是撐得──不行嗎!
  這次換成肩膀處噴出血來,我再次在地上滾開,接著就這樣順勢與對方拉開距離。
  我一邊喘息一邊起身,擺好戰鬥架勢。雖然白妙也同樣在喘氣……但是我明顯居於劣勢。剛才的攻擊傷到了左肩,前一次攻擊的傷口則是從耳朵、臉頰一直延伸到下巴。
  ……我確實以為自己擋住了。相信大哥也能夠憑揮刀產生的風壓就稍微斬裂皮膚或肌肉吧。然而,白妙的薙刀雖然十分沉重,但應該沒有那麼銳利才是。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不懂。雖然不懂……不過這樣也挺有趣的不是?好啊,我就陪妳玩玩吧。
  回到地上站穩腳步的白妙,雖然呼吸還是有點亂,不過依然將半截薙刀高舉過頭。
  ……白妙,妳會攻過來嗎?在那個眼神之中沒有絲毫餘裕的狀態下進攻嗎?看來,妳也接近極限了吧。
  妳眼中的感情是殺意、憤怒,還有……害怕,是嗎?身處這麼有利的狀況,到底還在害怕什麼?
  ……和他人在劍拔弩張狀態下對峙,原來是這麼奇妙的事情嗎?沒有對話、什麼都沒有,但彼此的想法卻奇妙地能夠有所交流。
  白妙大概也正在讀取我的心思吧。……原來如此,()()()()()()()()()()
  我丟掉沾滿血的眼鏡,緩緩舉起刀,採取大上段架勢。
  既然擋了也沒辦法擋住的話,只要在對方出招前搶先出招就好了。就算之後會被砍中也無所謂。……我已經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
  白妙的動作停了下來,我也在尋找一刀劈下的時機。
  下一擊就會分出勝負,我們兩人都深信如此。不管是對方或是我,下巴處都有混著汗水的血滴滴落。一淺一深、一深一淺……雙方重複著這樣的呼吸。
  春天森林中綠意濃密的氣息讓我覺得有點嗆。但是,如果因為這種事情而出現咳嗽之類反應的話,下次吸氣時,進入體內的就不是空氣,而是刀刃了吧。
  我覺得世界像是在緊張之中逐漸縮小。整個世界只剩下自己與白妙。
  在這樣的世界中,浮現於我腦海中的是……又是那對清澈透明的雙眼。鳶的目光。
  我忘不了那對眼睛,已經烙進了心裡。那對宛如清水一般的眼睛。始終盤旋不去。
  這個感覺到底是什麼呢……?
  白妙發出威勢凌厲的「……呼!!」一聲,眼中透露出些許焦躁。彷彿像是在說「注意看我這邊」一樣。……她似乎是察覺了我心裡正想著鳶吧。
  我伸出舌頭舔掉汗水與鮮血,嘴角浮現些微笑意。
  抱歉──我在內心之中小聲這麼說,提振起精神。這次會以全力朝妳──。
  「……菊。已經夠了,退下吧。」
  我知道從遠方發出這個聲音的人是浜菊,不過,我和白妙的視線都依然沒有離開對方的眼睛。要是輕易撇開視線,另一方()()()()()。狀況已經發展到了這個地步。
  我們彼此都以像是要讓鞋底與地面磨擦的動作緩緩地拉開距離,逐漸把刀放低。……接著,我和白妙都一口氣往後跳開,脫離了緊張狀態。
  在不知不覺間,浜菊已經來到了我們附近。她露出像是看著遠方的眼神……將手中的信件撕成碎片。
  「大小姐、您這是在做什麼!?請快點停手!」
  「沒關係,已經無所謂了。……反正只是垃圾而已。府津羅,乾脆由你幫我把這個燒掉吧?」
  我的陣被她知道了?或者只是試探?但是,現在的浜菊,眼神完全沒有絲毫令人畏懼之處。
  勉強要形容的話……應該是沒有活力……吧?
  我一邊收起刀,一邊看著浜菊的臉,同時用手指撫摸臉上的傷口。傷處與其說是刀傷,不如說更像是被某個細長之物撕裂的結果,一碰之下就傳來無法忽視的痛楚。
  「……結仁,你偷了浜菊的信嗎?」
  手按著肩膀傷口的結仁,無力地點了點頭。他的耳朵跟尾巴都軟趴趴的。
  「……是、是啊。我在郵局自稱是浜菊……就這樣……。因為她總是在等信的樣子,所以我想一定寫著什麼很重要的事……」
  我記得好像在哪裡聽過,因為只有陣士才能進入城牆之內,所以寄來的郵件都會先暫時留置在商業區內的郵局,然後才送進城牆內,因此會多花一、兩天時間……看來結仁就是利用了這個空檔吧。
  「是啊。這樣說起來,確實有過這種事呢。……哎、不過就像你們看到的一樣,寄來的是垃圾就是了。」
  我低下頭,深深吐出一口氣。雖然有很多想說的話,不過在這之前還有必須完成的事。
  「……向她道歉吧,結仁。總之有什麼都等道完歉再說。」
  可是!──雖然結仁抬起頭抗議,不過當我走過去,握住他的手幫他站起來之後,他又低下了頭。由於被砍傷的範圍相當大,所以上衣染血的狀況相當誇張,不過傷口本身似乎並不深的樣子。
  ……更重要的是,從遭到斬破的巫女服縫隙間,我好像看見結仁胸部有微微的隆起,會是我多心了嗎?……也有可能是所謂的雞胸症之類的吧。
  「你們這些死小鬼就這麼沒有耐性嗎!」
  空中傳來怒吼聲。我們一起抬頭往上看,發現伊莉絲也飛到了這裡。她身旁是空跟……雖然被空拎著衣領,不過還是面無表情地啃著巨大三明治的烏拉拉。
  「的確,每場比賽中間之所以會相隔一段時間,用意就是要你們趁機採取某些對策。不過,這次可是決賽喔?你們是傻瓜嗎,這群廢物!要拚命的話就在比賽裡拚!要是在這種地方搞到罌粟大人期待的一戰有個不上不下的收場,小心我殺了你們所有人喔!?」
  伊莉絲她們降到地面後,騎著馬的三浦也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了。
  「三浦、太慢啦!……這群小鬼。既然你們覺得時機已經成熟,那就打吧。變更預定時程,改在明天中午,會場是森林。都打到這個地步了,可別給我在那邊鬼扯什麼還沒準備好、昨天太累之類的。盡量打個痛快吧。就這樣,去死!!」
  伊莉絲說完自己想說的話之後就馬上又飛走了。
  我本來以為是空把伊莉絲找來的,不過似乎不是這樣,是她自行得知事態有異而趕過來的樣子。可能是有人去通報……或者是我們依然處於監視之下也說不定。
  三浦向我們說明突然改成在明天舉行的決賽相關事宜,並且順便治好我和結仁的傷之後,接著就又像來時一樣騎著馬離開了。
  「啊?人家也好想騎馬喔?。因為用了陣的關係,感覺身體都快散掉了?。」
  紅看著三浦的背影這麼說……似乎是她在逃離白妙時,背著結仁使用了〈速〉之陣的樣子。
  「真是拿妳們沒辦法。這樣的話,我就帶妳們回城牆裡頭去吧。……好啦,要走囉。」
  當空把烏拉拉和發出歡呼聲的紅帶走之後……現場就只剩下我和結仁,以及浜菊與白妙而已。
  「……總之,我要為結仁所做的事情道歉。對不起。」
  眼看我低頭道歉,結仁雖然露出有話想說的表情,但也還是低下了頭。
  「我都說過不用道歉了。……然後呢?你看過內容了?」
  「……大致看過了。」
  「這樣啊。哎、那麼事情就是這樣,你應該已經知道,我得到()()()力量了吧?哎、因為現在這個狀況也比較不方便棄權,所以明天就隨便應付一下,趕快讓我們打敗吧。因為我討厭麻煩事。……沒問題吧,府津羅。」
  浜菊露出帶有幾分自嘲感覺的笑容。白妙的眉毛皺成八字形,臉上浮現悲愴的表情。由於瀏海變短,所以現在能夠看清楚她感情的微妙變化。
  「那就明天見囉。菊、我們走。……至少把胸口遮一下吧。」
  浜菊把自己的斗篷交給白妙之後就快步離去,白妙則是始終低著頭緊跟在後。
  「……結仁……我有些話想跟你談一談。」
  我邊目送兩人離開邊這麼說,身旁的結仁微微點了頭。
  3
  登上高聳城牆的頂端後,便可望見位於遙遠前方的地平線,目睹十分壯觀的景色。雖然不管森林、原野、河川與田地都能盡收眼底,不過現在最該看的還是天空。這時正值黃昏。不知道是因為我們人在高處,或者只是偶然如此……即將西沉的夕陽,看起來大到奇妙的地步。
  我和結仁在城牆上走了一陣子,然後不約而同地以腳向外懸空的姿勢坐了下來。在二十公尺的高處,我們的雙腿輕快地晃動著。
  明明之前為了「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的問題煩惱許久……但是,當兩人這樣眺望著夕陽時,話語就自然地從口中流洩而出。──對不起,我說。
  為了什麼?──結仁以雙手抓住我借他披上的上衣衣襟,雖然低著頭,但還是如此應了一聲。
  我開始依序訴說結仁離開我房間後所發生的事。
  直到天色轉暗都一直無意義地擺弄道格拉斯的事、像個傻瓜一樣在外面揮刀的事、遇見空的事、在酒吧發生的事……還有從空口中得知的,結仁在等我的事。
  「我可以問你,為什麼要等我嗎?」
  雖然結仁一度欲言又止,不過還是說出「我的耳朵可不是擺好看的」這句話。
  在之前的紳助、小李戰中,我就曾經體驗過,結仁那對大耳朵,能夠聽見聲音的距離果然比一般人要來得遠上許多。他表示,自己利用耳朵調查過這一期的所有學生。浜菊以前提過結仁總是在寫筆記,似乎就是在記錄同學們的資料。
  「我早就知道必須尋求搭檔,而且也知道根據學校傳統,往往會在當場組成。所以,我調查了所有同期同學,然後……就發現了亞爾克你。」
  「發現了這個讓人不快的我,是嗎?」
  面對我的苦笑,結仁只是緩緩地搖了搖頭。他說,那時還沒有這種想法,只認為我似乎是個有點膽怯,溫柔的男生……好像是從一起戰鬥之後才開始偶爾懷有不尋常印象的樣子。
  「該怎麼說呢,就像是咬了一口烤麻糬之後,雖然一開始覺得很甜很好吃,可是又覺得好像有哪裡已經壞掉一樣……就是這種討厭的感覺。」
  像是明明應該會用刀卻不帶刀,或者是在奇怪的地方出現猶豫之類的……還有就是偶爾會去思考、想像與眼前事態無關的事……這些都是讓結仁產生如此想法的原因。
  「……不過,在你剛才跟白妙戰鬥的時候,幾乎都沒有這種情況。特別是最後的瞬間……那時你像是只看著前方,完全挺直了背脊,讓我覺得,這應該才是()()()亞爾克吧。你來救我的事情也讓我很高興……真是太帥了。」
  聽到這些就算是客套話也從來沒人對我說過的話,讓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轉頭看向夕陽。
  「可能是因為,我已經做出決定的關係吧。……結仁,你願意帶我一起上路嗎?帶著這個只知道自己家、後山,還有劍術,像頭野狗一樣的我。」
  結仁懸在牆外的雙腿和尾巴一起晃了一晃。不過,他的表情中還有些許惆悵。
  「等一下。這些話可以等到聽完我的告白之後再說嗎?……我就老實說吧。……我之所以選擇你的關鍵是……因為你是府津羅的關係。當我確實弄清楚你是有名的陣士殺手一族後人時,我就認定唯有你是搭檔的不二選擇了。」
  「……我就知道是這樣。因為我只有這點跟別人不同哪。……這個跟你說過的,自己必須做的事,應該有關係吧?」
  「沒錯,我是追著某個陣而來到總本山的。……那個陣就是〈鵺〉之陣。」
  鵺是人類在過去大戰中所創造出的生物兵器,雖然其形體與大小各自不同,但同樣都是會對人類造成危害的存在。現在依然有可能在森林、山野中遭遇的鵺,據說是大戰時殘存下來的鵺經過自然繁殖而成的產物……結仁說的〈鵺〉之陣是怎麼回事?
  「鵺其實是由〈鵺〉之陣所創造出來的武器。……不知道為什麼,這件事始終沒有向世人公開。據說,只要有這個陣就可以創造出鵺,也可以加以操控。……有人從我的故鄉奪走了〈鵺〉這個陣的烙鐵,我就是為了取回,或者是破壞它而來到總本山的。」
  這段話讓我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因為在學校時,教師們教導的是「唯有總本山擁有導入陣所需的藥劑與烙鐵」。所以,世界各地想要成為陣士的人才都會聚集到這裡。
  「我的故鄉從()()起就封存著連總本山這裡都沒有,人們認為可能有危險的陣。……但是,遭到了突破。雖然故鄉本身就位在他人無法發現的地方,而封存陣的寺院也隨時都有多個陣士負責守護,可是全都被突破了。……為了找出那個被帶到外界時可能會造成非常大威脅的陣,以人稱『封印之巫女』的我們四姐妹為首,故鄉的陣士也大多各自前往世界各地了……唯一還沒有導入陣的我──」
  「雖然這段告白確實就許多方面來說都非常有衝擊力,不過先等一下。……你剛才不當一回事說出口的話,把我嚇了一大跳……你說巫女,還有四姐妹……喂。」
  「巫……那個、這個是……是巫祝啦、巫祝!!而且,只是因為我有三個姐姐,所以大家常把我們通稱為四姐妹而已啦!」
  順便講一下,服裝等所有東西也都是姐姐們傳下來的,看起來會像是女性都是因為這個緣故啦!──結仁還說出了這些事。
  真是的,不要打斷別人的話啊!結仁邊這麼說邊鼓起了腮幫子,尾巴也像是在表現煩躁一樣,答答答地拍打著地板。
  「……因為我一直很在意這點嘛。不好意思啦、抱歉。」
  「哼。剛才我在說的可是絕對不可以告訴別人的秘密耶。」
  「改天我會請結仁你吃烤麻糬吃到滿足為止啦。……畢竟之前的也浪費掉了嘛。」
  雖然結仁又是「哼!」的一聲,煩躁的表情也還是沒變……不過我回頭一看,發現他的尾巴正呼唰唰唰唰地迅速甩動著,就像是在掃地一樣。
  雖然結仁平常相當穩重,說話方式有點像老人,有時也會說些好像很老成的話……不過精神年齡搞不好就和外表差不多吧。
  「總而言之,我是想,只要自己能成為總本山所屬的陣士,應該就能利用這裡的情報網。……畢竟破壞故鄉封印的人肯定也是陣士,將大半陣士置於管理之下的總本山,相信多少會有點情報……甚至有可能總本山這邊就是主謀也說不定。」
  根據結仁的說法,因為我的出身已經透過我和浜菊的對話而獲得證實,而且我又和他人沒有來往,保持孤立,還擁有陣士殺手一派的技能,可以說完全符合他的條件。
  「設法處理被偷走的陣,是以我們這些巫女……不是、巫祝為首的,故鄉所有人的使命。……雖然我用高高在上的態度對你說了很多話,但是現在回想起來,結果我其實都只是以自己的利害得失為優先而已。……對不起。」
  我伸手撫摸結仁連帶耳朵一起垂下去的頭。
  「別在意。我心裡就只有府津羅的事情也是事實嘛。而且……過去那個就只是想成為陣士,完全沒有考慮過之後要做什麼的我,當時也是覺得不管跟誰搭檔都無所謂。……我們還滿像的哪。」
  我用摸著結仁頭部的手稍微揉了揉他的耳朵,結仁似乎有點癢似地閉上眼睛,發出「嗯」的聲音,抬起了下巴。我不由得暫時停手,只見結仁保持著原來那副像是正處於甜美夢境之中的表情,微微睜開了眼睛。這副模樣,看起來既像是在懇求我繼續剛才的行為,也像是接吻之前的表情……不知為何,我感到心跳有點加快。
  「哎、總之我現在知道結仁你一心只想成為陣士,無論如何都非得獲得優勝不可的理由了。……不過,有必要去偷浜菊的信嗎?」
  「……浜菊或許擁有〈鵺〉之陣。你記得第一輪比賽時的狀況嗎?」
  在那個月光皎潔之夜出現的巨大龍形身影……。結仁是想說,那個東西是鵺嗎?
  「啊、原來如此,結仁你是為了獲得情報而去偷信的啊。……咦?可是,要是浜菊擁有那個〈鵺〉之陣,那麼監察員們也都會看到……。這樣的話,不如全部告訴他們……。」
  「總本山採取的方針,未必就會和我故鄉的相同。……搞不好總本山會認為那個陣相當有用,於是決定加以利用呢。可能的話,我也很希望可以跟總本山彼此合作……但是,目前的狀況全都還只是臆測。不管是想探查內情,或者是要進行交涉,首先至少得要擁有能夠跟身為首腦的罌粟直接進行對話的重要職位。」
  
  「……結仁啊,你說的那個『想跟我並肩見識的廣大世界』就是指這些事嗎?追蹤那個陣的下落……」
  「唔……不是這樣的。因為我們一族所有人都是陣士,所以我想自己可以教導你關於陣之力、身為陣士的生存之道。對陣士來說,偏遠的故鄉、道場……實在太過狹小了。」
  聽結仁說,不管是為了工作、玩樂,或者甚至沒有特殊目的,許多陣士還是自然而然就會在不知天高地厚的情況下前往世界各地。簡直就像是精力過於旺盛的年輕人經常會選擇出外旅行一樣。
  「反過來說,也是因為現在這個世界有許多地方只有陣士才能去得了的緣故。……世上有非常多的人,充滿各式各樣想法與新鮮事物。如果能跟你一起探索這個廣大的世界……我是這樣想的。雖然這些都是從出外旅行過的姐姐們那裡現學現賣的就是了。不過,如果你願意跟著這個接受過她們教導的我,我也有把握能讓你體驗到那些事。」
  結仁一度像是在思考般低下頭,然後以似乎做出某種決定的認真眼神看著我。
  「……說真的,你來救我的時候,我十分感動。明明這麼做無法獲得任何好處,但你還是上氣不接下氣地拚命趕來幫助我……讓我覺得非常高興。從來不知道會是如此令人高興的事。……雖然說這樣的理由或許有點奇怪……不過,現在,不管你是不是府津羅,其實都無關緊要了。」
  結仁深吸一口氣,聲音聽來充滿力量。
  「跟我組成搭檔的話,可能會有非常多麻煩的事。可是……亞爾克,我想成為你的夥伴。」
  結仁看著我,眼神之中像是帶有某種期望。
  就算你沒有露出這種眼神……我也懂你的意思,結仁。
  「……知道了,結仁,我們搭檔吧。……不、請跟我組成搭檔。」
  「嗯!跟我一起成為陣士吧,亞爾克。」
  就這樣,我們再次互相看向自己身旁的對象,露出笑容。像是少女一樣、像是少年一樣、像是小狗一樣、像是小貓一樣……結仁露出了這種宛如年幼孩童一樣的笑容。
  然後……笑了出來,我們兩人都笑了。
  因為我們兩個人剛才所說的話語,與第一次談話時完全相同的緣故。
  「亞爾克,你很有一套嘛。看來不只是個平凡的個性陰沉之人哪。」
  「結仁你才是哩,真虧你能馬上回答啊,你也很厲害嘛。」
  大笑一場後,沉默籠罩在我們身上。
  耳中只有來自晚餐時刻前商業區的喧鬧聲,以及眼下森林中鳥兒們今天最後的一段婉轉絮語。
  我自然而然把手放到結仁頭上,撫摸著他的耳朵與捲髮。
  一陣風吹過。一陣既不冰冷也不燥熱,宛如輕撫般令人心曠神怡的風。
  結仁身上的香氣微微搔動我的鼻子。那股宛如藥草般的香氣。
  我問他是不是有用香水之類的,不過似乎並非如此。根據結仁的說法,可能是他以故鄉居民常用的,以藥草榨出的汁液來洗頭髮的關係。
  品質比常見的好太多囉──結仁用相當自傲的態度這麼說,並且把身體湊了過來,向我展現他的頭髮。
  這個舉動……讓我有種莫名的緊張感。不是說看到結仁的頭之後發現了什麼問題之類的……只是當他靠近的時候,從上衣被砍裂的地方,我可以看到他的肌膚或者該說是雞胸……有個()(),或者說()()()(),讓我感到焦急。
  在夕陽之中,有個只能勉勉強強辨識出來的,呈現淡淡粉紅色的東西,這個時候正若隱若現……我覺得要是自己現在太過在意就輸了。
  哎呀、畢竟結仁自己也說他是男生,我應該要相信他說的話吧。
  雖然剛才結仁讓三浦治療傷口的時候刻意躲到樹木後方,加上那個要稱為雞胸好像也有哪裡不太說得過去……總之,結仁是我的搭檔,我就相信他吧。
  嗯、嗯、我知道了啦──這麼說完之後,我稍微離開結仁一些。
  「……那個、該怎麼說呢。亞爾克,明天的決賽……你真的要參加嗎?畢竟我要爭取勝利的理由還包括達成自己的使命。而且……搞不好浜菊擁有〈鵺〉之陣,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肯定會是相當艱苦的一戰吧。」
  「別擔心,我的劍術,至少在用來殺鵺這方面還滿有自信的。而且……我已經決定了,要跟你一起成為陣士。……所以,老家那邊會變成怎樣,我才不管……當然不至於到這個地步啦。不過,大哥推了我一把。……他跟我說,去吧。既然這樣,我想就不該太過在意老家的事情,應該坦然地成為自己期望當上的陣士才是。」
  因為結仁頭一歪,提出「結果你還是沒有選擇大哥嘛?」的問題,於是我也採取跟他一樣的動作,做出「好像就是這樣耶?」的答覆……然後,我們兩人又相視而笑。
  「嗯,果然讓人覺得比較爽快。我喜歡現在這樣的亞爾克。」
  謝謝──我如此回答。……對於能夠這麼流暢說出這句話的自己,我感到有點驚訝。
  「……唔。哎、雖然不是完全因為這樣……不過我有個提議。如果能夠順利達成的話,不但我們能夠成為陣士,而且府津羅家也不會受到損害。……可是,或許會讓你覺得不好受吧。」
  結仁低下頭一陣子,注視著位於二十公尺下方的地面……然後像是做好了心理準備一樣,自己點了點頭。接著,他毫不閃躲地看向我。
  「在明天的比賽中……我們要殺掉浜菊憐。」
  4
  在朝陽照亮的房間中,自己映在穿衣鏡中的身影,看來有些滑稽。
  注射毒藥、離開故鄉,經歷一個月以上的旅程,然後在目的地再次持續注入毒藥,全心努力學習……接著又讓更強烈的毒進入自己體內,還按上了熾熱的烙鐵。
  一邊聞著自身肉體被燒焦的味道,一邊以「這一切都是為了……」的想法咬牙強忍。雖然聽說自己的適性十分出色,但也有十天連站都站不起來,兩個禮拜後才恢復到能夠正常走路的程度。
  經歷過這些苦痛,這才終於擁有陣之力,也透過戰鬥讓其他人見識到了自己有多麼優秀。自己即將成為正式的陣士。宛如為了誇示這件事一般,所以總是像現在一樣穿著制服。然而……現在卻覺得這件事滑稽至極。
  到底是穿給誰看的呢?「自己將要成為陣士」一事,到底打算告訴誰呢?
  鏡中的少女正在流淚。這女人實在很沒用呢──浜菊憐如此想著。在她心中,鏡中倒影就像是與自己無關的陌生人一樣。
  「結果……不管做什麼都只是白費功夫而已嗎。」
  即使擁有出色的適性、就算留下優秀的結果、能夠成為陣士……不管再怎麼努力,都無法獲得認同。結果,自己的存在價值就只是()()()()而已嗎?
  「大小姐,時間差不多了。」
  浜菊擦掉眼淚轉身一看,發現眼前是換上一套新女僕服的白妙。她鼻子上的傷處貼著OK繃,手上拿著大薙刀,至於被水平砍斷的瀏海就似乎實在沒有辦法補救了。
  「雖然這把刀內沒有包著鐵芯……不過以奴婢現在的身體狀況而言,這樣剛好趁手。」
  「……菊、告訴我,妳是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知道父親大人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心意。」
  「由於奴婢未曾拜讀來信,因此無從表示意見。」
  浜菊知道,白妙碰上沒有答案、無法理解的問題時,總是保持沉默。既然她現在做出了回答──。
  浜菊露出自嘲的笑容,離開住處踏上了街道。白妙默默地跟在她身後。
  「菊,妳真是不會說謊呢。……也就是說,妳早就知道會變成這個樣子了吧。既然如此,現在妳依然跟我寸步不離,也是因為父親大人有命在先的關係嗎?」
  「……不,這是奴婢自己的意思。不論是什麼樣的地方,不論面臨什麼樣的狀況,奴婢都將一生陪伴在大小姐身旁。」
  「為了誰?」
  「為了奴婢本身的矜持,同時也是為了大小姐。若是說到為何如此──」
  白妙從還在母親體內時便已注定要侍奉浜菊家,出生後不久就被接到浜菊家宅邸,由其他僕人負責養育,可以說過著只為了侍奉浜菊家而活的悲哀人生。但是……。
  浜菊憐出生後,除親屬與醫師之外,最先邂逅的人物就是年幼的白妙。
  據說,人無法保留嬰兒時期的記憶。
  浜菊自己也認為多半是夢。但是……她恍惚記得,在那個朦朦朧朧,即使稱之為一片白濁也不為過的世界之中,自己曾經對某個小女孩伸出手。
  ……也記得那個有著長瀏海的少女,輕輕回握了自己的手。
  現在的浜菊已經知道了。那就是她首度感受到的,來自他人的溫暖。
  她知道,不同於因為新生兒是女嬰而感到失望的父親、母親等人,這是真正為自己的生命感到喜悅……帶有祝福的溫暖。
  她相信自己就是因此而記住的,認為這副景象肯定不是夢。
  「奴婢──」
  「──因為妳是我的搭檔……沒錯吧?」
  浜菊並不期待得到任何回答。這不過是一種類似祈求,「希望會是如此」的想法之表露。
  這是浜菊最後一項可供依靠的事物。
  我們走吧,迎向賭上陣士資格之戰。
  迎向這場不管結果是勝是敗,對浜菊憐而言,恐怕都將是最後一場的戰鬥──。
  「……是的。」
  這個聲音,讓浜菊停下腳步。她懷著快要開始顫抖般的心情,回頭看向後方……在城牆內的寂靜住宅區中,佇立於朝陽照耀著的石板路之上,白妙此刻正露出微笑。
  白妙對於無法理解或沒有意義的問題會保持沉默,若是有所回答時,可能會是謊言,或者是──。
  「倘若有幸承蒙大小姐如此認為……請容奴婢欣喜答以『是的』。」
  不但溫順柔和,而且宛如收到衷心感到高興的禮物之少女一般……白妙此刻浮現的,就是這樣的微笑。浜菊現在才知道,原來白妙是個能夠露出這種笑容的女性。
  「……謝謝妳。菊、我們走吧。」
  浜菊把頭轉回前方,邁開腳步,前往舉行決賽的會場。
  「是的,大小姐。您絕對能夠獲得勝利,成為這一期的頂尖陣士。若是能夠確實證明此事,相信老爺也不會再繼續堅持己見。所以,大小姐──」
  叫我憐就好了──浜菊一邊擦掉再次溢出的眼淚,一邊說出了這句話。
  
  
  ○
  
  
  雖然我之前就聽說過,既是先前對上紅、烏拉拉組時的賽場,而現在又成為最後決戰舞台的這座森林,其實是人造物……不過,直到現在在白天的陽光下細看,我才漠然地體會到這一點。
  跟普通的樹木比起來,這些樹的生氣弱到不自然的地步,有種乾乾的感覺。
  結仁的說法是,這似乎是以陣之力進行促育所造成的影響。由於透過強制加快新陳代謝速度的方式使之成長,所以隨處可見無法承受負荷的情況。另外,因為這個方法會一口氣吸取土地的養分與水分,本來應該是要用在下雨時等場合會比較好的……但至少這兩個禮拜以來都沒有下過什麼像樣的雨,不管是土地或樹木都變得相當缺乏水分。
  烏拉拉之所以能夠輕鬆拔起大樹,可能也是拜這件事之賜吧。
  政治結婚?──對於坐在樹根上,嘴邊沾滿醬油和紅豆餡的結仁,我又問了一次。
  結仁非常漂亮地把我花光手邊所有現金買來的十幾串烤麻糬吃得一乾二淨,接著從水筒中倒出還帶著微溫的綠茶,喝了一杯,吐出一口心滿意足的氣息。
  「嗯。……信的內容大致上是這樣。記得應該是通知浜菊,家裡已經決定明年要把她嫁給某國的政治家還是什麼的吧。」
  這是怎麼回事?我有點困惑。成為陣士跟政治結婚,這兩件事該怎麼連結在一起呢?
  「雖然信上沒有寫得很清楚,不過浜菊似乎有意違抗的樣子。她好像在前一封信裡面提到,擁有陣之力不但有助發展家業,而且相信沒有人會想迎娶陣士為妻等等的。……不過,她父親則始終堅持要女兒先回家,使性子無濟於事的態度。」
  浜菊家是跨足世界的富商家族,由長子負責掌舵,弟弟們則從旁支援……記得好像是這個樣子……現在仔細回想起來,在浜菊家裡,冠有這個姓的女性,除了嫁過來的人之外,我就只看過憐而已。……這麼說來,那家人該不會是每當有女兒出生時,都會像這樣把對方送到某處去吧。
  我想起浜菊的銳利眼神。……她應該不是那種會乖乖地成為父母親或家業道具的類型吧。
  要是沒能成為陣士的話,肯定會被迫出嫁吧。就算能成為陣士,如果相信結仁的說法……結果還是很難說。不過,我也不認為浜菊會就此放棄。
  「……信裡面有提到〈鵺〉之陣的事情嗎?」
  「完全沒有。她的父親似乎對陣本身就採取毫不在乎的立場,所以多半不知道吧。如果浜菊導入了〈鵺〉之陣,可能是她找到了擁有烙鐵的人,或者是烙鐵根本就在她手上……哦?」
  浮在空中的八名監察員同時有了些微反應。
  我本來以為是浜菊她們來了,不過實際上並不是這樣,是因為罌粟和伊莉絲兩人現身的關係。
  「亞爾克跟結仁,你們的朋友好像吵著要觀戰的樣子。」
  罌粟充滿英氣的聲音從天而降。……我想多半是烏拉拉跟紅,最多再加上空吧。
  我不經意與結仁對望,相視而笑。知道有這樣的人在,讓我覺得很高興。
  「浜菊她們也到了啊。……罌粟大人,比賽就要開始了。監察員就定位。」
  伊莉絲一聲令下,監察員隨即各自往不同方向散開,她獨自念出那套開場宣言。
  就這樣……在彷彿非常自然、順理成章的情況下,決賽──為了殺死浜菊的戰鬥──開始了。
  「好啦,我們可不能輸哪。……我已經身無分文,要是贏不了的話也沒錢回故鄉啦。」
  「我不會讓你回去的,亞爾克。你是我的搭檔,我們要一起成為陣士,前往世界各地。既然已經約好了,就算你不喜歡也得陪著我達成使命。……更重要的是烤麻糬。那麼一點根本算不上是賠罪,我現在還是一肚子火喔。」
  對於露出壞心眼笑容的結仁,我一邊回以笑容,一邊摸著他的頭。
  結仁發出「唔」一聲低吟,再次出現閉上眼睛抬頭面對我的()()表情。
  「……好啦,她們會從哪邊攻過來呢?這裡跟巨蛋不一樣,不知道敵人會從哪個方向進攻。」
  「對方好像不打算玩這種心理戰的樣子喔。她們大大方方地從城市的方向一直線走過來了。」
  我才剛說完,森林中就響起了浜菊的聲音。
  「府津羅,我們在這邊喔,過來吧。」
  我們循聲音來向前進,來到了一處空地。在那處因為烏拉拉不停拔樹投擲而形成的,有點像是廣場的空間中,浜菊與白妙兩人就站在那裡。浜菊還是一樣制服配斗篷的打扮,白妙則穿著似乎是全新的女僕服,手上拿著新的大薙刀。
  「菊希望單挑,也就是重新交手一次。……看來你剛好也帶著刀的樣子,怎麼樣啊?」
  我伸手碰觸左腰際,正如同浜菊說的一樣,那裡掛著刀。
  運用所有可用手段,完成能夠想得到的最大限度準備,打倒敵人……我打算遵從這句話。既然我能用的手段是大哥傳授的劍術,那麼我就要運用它。
  ……更進一步來說,我和結仁的陣,不管怎麼運用都不太適合()()()()()。為了不讓浜菊利用家族的力量,結仁提議的方法是殺掉她。只要能夠殺死浜菊,今後就不會再有人拿著債權要脅我們家做什麼事。而且,如果是在比賽中出事的話,就算造成問題,責任也會歸於伊莉絲等總本山高層。──所以要趁這個機會下手。不過,因為有監察員在,考慮到他們判斷勝負已分而阻止比賽繼續進行的情況……必須要以「當場死亡」為目標才行。
  我先和結仁對看一眼,然後深呼吸一口氣,開始往前走。
  白妙也同樣走過雙臂交抱的浜菊身旁,獨自站了出來。
  感覺就像是這處森林中的廣場才是比賽會場一樣,我們彼此都背對著隨行者,一步一步往前進。
  我接下來就要動手殺人了──想到這裡,內心之中似乎快要湧現與平常不同的感覺。
  但是,果然還是無法感受到像是和鳶四目交接時的那種悚然、讓身體最深處為之顫抖的興奮。本來以為或許是因為還沒拔刀的緣故……不過似乎並非如此。
  先停下腳步的人是白妙。她舉起薙刀,擺出比較深一點的架式。……看她這副模樣,讓我知道其中必然有某種詭計。她眼中沒有上次感覺到的,那種瀕臨極限的緊張感,也沒有焦躁或膽怯的神色,只存在些微有點類似殺氣的鬥志而已。如果是之前的話,這種程度或許也還無妨,不過或許是因為瀏海被砍斷的關係吧,現在,從白妙的眼光中可以微微看出她的心情。
  我則是毫無緊張感地繼續往前走,甚至連手都沒放到刀柄上,依然保持正常步調,將所有感情都壓抑在刀鞘之中。然後……當來到彼此距離約五公尺的地方,往前踏出的右腳著地瞬間──我開始行動。我以右腳抓緊地面,壓低姿勢,左腳大幅往前跨出。當左腳鞋底宛如刺進地面一般深陷入腐葉土中後,順勢將身體往前拉。腳踝、膝蓋、鼠蹊,以強大到像是要讓這些關節發出低吼的力量加以驅動。五公尺的距離頓時消失。我的腰一扭,左右手分別伸往刀鞘與刀柄。在右腳往前踏出的同時……使出拔刀術。出招。
  我確實看到了刀光閃過的瞬間,人頭騰空飛起的未來。但是……。
  「腳下這是!?」
  一切都很完美。雖然白妙的手邊似乎有什麼陣已經處於發現階段,但在進入發動階段前,我的刀就已經來到了她咽喉處。砍飛了她的頭……本來以為是這樣的。
  但是,刀的走勢……在即將命中前鈍了下來。
  和刀同樣往前大幅伸展的右腳,踩到地面的時機比我預料中的要來得早。因此,拔刀出招的速度一下子變慢,讓刀勢隨之一頓。
  白妙往後一仰,使得這一刀只是在她脖子上留下一道紅線而已。之後,她發動了手邊已經處於發現階段,不知是什麼的陣,我背後響起破風聲。
  因為這一擊使出了全力,所以我一時失去平衡,沒辦法重整態勢。整個人就在實在無法稱之為殘心的,揮完劍之後的難看姿勢下僵住了。焦慮讓我全身直冒冷汗。
  然而,白妙似乎也是如此。她也同樣往後傾倒,只能慌張地重新挺起身子,沒有能夠揮刀殺上的餘裕。她眼中透露出強烈的驚訝之色。
  相隔一瞬間後,我們雙方都往後跳開,拉開一大段距離。我的呼吸有點急促。
  比起沒能順利解決白妙的事,自己居然出招失敗這點更讓我感到震撼。
  「再怎麼差都還是府津羅……看來我們事先就該更加提防居合才是,好險。」
  我微微聽到雙手交抱的浜菊如此低語。
  白妙和我都在冒著冷汗的情況下重新擺好架式。因為我覺得如果拖延下去,注意力可能就會轉向自己剛才的失誤,所以馬上再次發動攻擊。白妙後退一大步,同時左右揮動薙刀,想以位於長柄前方的利刃掃開我的刀。我以刀尖擋開,想要更加逼近她……不過,白妙依然只是一味後退,似乎是在估計什麼的樣子。
  白妙往後方跳開,接著重新擺出非常紮實的上段架式,雖然看起來像是打算一決勝負,不過總讓人覺得有點詭異。然而,我刻意裝出接受這個挑戰的樣子,採取下段架式,一口氣衝向對方。
  白妙的薙刀劈落,我則把刀往上揮。雙方距離不到兩公尺。這是刀的攻擊範圍,贏定了……我是這麼認為的,也十分肯定會是如此。
  「陣發動了!!快躲開!!」
  這是結仁的聲音。但是,在我們之間應該沒有任何能夠容許陣介入的餘地才是。
  在白妙劈下的薙刀附近──在她手邊的位置,出現了重疊的兩個陣。但是,在它們發動之前,這把破爛就能砍斷白妙纖瘦的身體──我是這麼想的。不過……。
  ──噗咚。
  不可能吧!?我在心中大喊。腳底下……地面()()()()。雖然是只有「噗咚」程度的些微起伏,但已經足夠瓦解我的平衡了。我往上揮出的一刀使不上力,而手臂也為了保持身體平衡而縮了起來。如果硬要砍的話還是砍得下去,但是速度太慢,而且力量也不夠。自己肯定也會挨到一刀。──這一擊無法殺死對手,最多讓彼此都受到重傷而已。這樣一來會沒辦法殺掉浜菊。
  我在咂舌同時,把往上揮出的刀從攻勢改成守勢,用來抵擋來自上方的薙刀。面對薙刀的沉重一擊──沒有成功接下!
  背部感受到衝擊。背上傳來像是被生銹刀刃砍中般的痛楚。血花噴濺而出,但是,薙刀確實在我的頭上被擋了下來。
  ……這是陣之力吧。
  「菊、就這樣趁勝追擊!」
  浜菊的喊聲響起。我在心裡說了句「少囉嗦」,接著一面抵抗頭上的薙刀,一面朝白妙的腹部踢出一腳,把她踹飛了出去。對方中招後,我也朝後方滾開,退出一段距離。
  「先撤退吧、亞爾克!準備重整態勢!」
  火焰瓶落在我和白妙之間,開始起火燃燒。
  我立刻發動陣,在已經重新拿好薙刀,準備再次進攻的白妙眼前創造出火炎之牆。
  我忍著背上的疼痛離開廣場,逃進結仁正在招手的森林之中。
  讓我看看傷口──等逃到相當深入森林內部的地方後,結仁才對我這麼說,開始查看我的背部。
  憑藉結仁散發的氣息,我知道他多半正露出皺起眉頭的表情。
  「沒問題的,結仁。我還能打。……可是為什麼啊?為什麼我明明擋下了卻還是會受到攻擊?」
  「……相當嚴重。有三道傷口,從肩膀直到腰部。簡直就像是熊的……啊。」
  我回頭一看,發現結仁睜大了眼睛,耳朵和尾巴也都伸得筆直。
  「原來如此,白妙用的陣是〈爪〉嗎?疊上去的應該是〈氣〉之類的吧。……在發動陣的同時以薙刀攻擊,當成障眼法來運用。亞爾克,你回想看看,昨天你突然受傷的時候,記得白妙就是邊旋轉邊使用薙刀的吧。」
  聽結仁這麼說,我才恍然大悟。……也就是說,昨天的白妙是判斷繼續打下去無法獲勝,所以才使用陣的啊。為了不讓我們發覺,她還利用旋轉身體的方式隱藏起陣的發現階段吧。
  原來她那種沒有餘裕的態度就是這麼回事嗎。因為面臨性命危險,所以不得不使用陣。但是,雖然地點是郊外的森林,不過,在商業區使用會影響到他人的陣,畢竟是會遭到批判、糾正的行為,所以她只好暗中使用。
  「她的大薙刀是幌子,以陣發動的攻擊才是真正的殺招。」
  「等一下,結仁。這樣的話,那個讓地面起伏的又是什麼……?」
  「地面……?就我在後面看到的情況而言,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啊……。浜菊始終保持雙手交抱的姿勢沒有動過,看不出有任何陣進入發現階段的跡象喔。」
  我告訴結仁,自己腳下的地面肯定有過起伏,之前使出居合術的時候也是因為踏出去的腳比我預期的要更早著地,所以才會失敗。
  「如果亞爾克你不是想把自己的失誤說成是受到對手影響的話──」
  喂──我拈起了結仁的耳朵。
  「嗚咕。……我們這邊事先埋好了裝有油的瓶子、皮袋……所以對方當然也可能同樣先在地下設有什麼機關陷阱……。不對,可是發動陣的人又只有白妙而已……」
  「……就算沒有發動陣,也是有可能讓地面起伏的吧。……如果是鵺的話。」
  聽到我這麼說,結仁睜大了眼睛。
  根據結仁的說法,〈鵺〉之陣具有創造出鵺的能力。
  我的〈炎〉雖然可以暫時操控火,不過一旦停止操控,火就會恢復成跟平時無異的自行燃燒狀態。就像我的火一樣,由〈鵺〉之陣所創造出的鵺,不去理會的話,可能也會自己設法活下去吧。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就無法解釋為何鵺在各地都會出沒的理由了。
  我和結仁自然地看向腳下──低頭看向地面。在腳下的土地中,此刻可能正有怪物蠢動……這種想法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怖感。
  那個在第一輪比賽時看到過的,足以破壞巨蛋的巨大龍形身影……讓我無論如何都沒辦法不去思考那個東西如同縱身從水中躍起,吃下飛行中小蟲的魚一般,突然張口把我們吞掉的可能性。
  雖說我已經相當習慣與鵺交戰,但畢竟從來沒有遭遇過這麼巨大的對手。即使排除這點,在面對體型較大的鵺時,我通常會選用刀身長達兩公尺的野太刀……可是現在手邊只有這把比一般打刀長一點的破爛刀……唔?
  ──噗咚……。
  我和結仁因為腳下傳來的起伏而面面相覷……一時僵在原地。
  這不是錯覺。剛才我確實感覺到鞋底下的地面有動作。我們也向彼此確認了這件事。
  「要來了、亞爾克!!」
  就像是要分開我和結仁一樣,泥土迅速隆起。我們各自往不同方向跳開。
  白妙趁機撲了過來。相對於往後跳開的我,她來自比我高出許多的位置──從上空大動作揮動薙刀逼近──!
  我在空中拔刀,隨著大吼而將刀往上揮出。然而,這只是一記十分普通的揮斬,根本沒有技術可言。刀與薙刀的刀刃在空中相撞,迸出尖銳刺耳的交擊聲,火花閃現。
  在飛散的紅光與黃光之中,混著藍白色的光。白妙正在發動陣。〈氣〉與〈爪〉。眼前的空間中出現三道扭曲痕跡,我偏頭閃避,但右肩還是遭到氣爪挖掉一塊肉,鮮血噴濺而出。
  我們在空中一度以武器互相推擠,然後拉開了距離。
  ……原來如此,白妙的大薙刀並不只是單純的幌子或者虛張聲勢。如果擋下以薙刀使出的物理攻擊,就會無法抵擋或迴避以陣發動的襲擊,要是決定防禦、閃躲陣之爪,勢必無暇顧及薙刀的攻勢。揮出一刀就能造成兩次攻擊,而且還是從近、中兩種距離同時進攻。
  這下就相當棘手了。我一時之間只能想到偷襲、一口氣衝進對方懷中,或者是像小李一樣從遠距離出手三種對策。
  「亞爾克、聽好!()()()()()!」
  結仁在如此大喊的同時,朝白妙扔出火焰瓶。
  白妙利用〈爪〉之陣,在瓶子落地前就破壞了它。瓶中的油隨著瓶子在空中破碎而飛散,灑落地面後開始燃燒。
  我也在著地同時讓〈炎〉與〈波〉的陣進入發現階段,接著將手伸向燃燒範圍逐漸擴大的地面。火炎開始晃動,化為波浪撲向白妙。
  「這種程度的火算得了什麼……!」
  白妙以空氣之爪砍倒了附近的大樹,試圖藉此壓熄朝她逼近的火炎高波……不過,我也趁機發動攻擊。我跳過緩緩倒下的大樹,貼近白妙身邊。背後傳來大樹撞擊地面、火焰的巨響與震動,在火宛如水花般四處飛濺的光景中……我的刀朝白妙揮去。
  我以大動作揮出的一擊,被她以薙刀刀刃擋了下來。──這次果然沒有餘力再以爪來攻擊了。
  「火和刀,以為這樣就能擁有跟我一樣的攻擊次數了嗎、府津羅!」
  「一樣?不對喔,攻擊次數──」
  「──比妳多一次!!」
  結仁從白妙背後朝她撲去。雖然白妙急忙轉身並揮出薙刀,不過為時已晚。結仁發動陣之後就立刻滾倒在地,閃過了朝他橫掃過去的薙刀,並且拉開距離。過程中,藍色的光之碎片已經陸續進入了白妙的身體。
  結仁之前說的是「用陣囉」。如果他是要我用〈炎〉之陣的話,應該會說「用陣吧」。從這點來思考,我判斷結仁是想透過這段話告訴我,他打算用自己的陣。由於他的陣射程最多只有兩公尺前後,所以必須由我來先封鎖白妙,讓她無暇攻擊結仁。
  現在回想起來,其實也就只是這種程度的事情而已。可是,為什麼呢?……和某人並肩戰鬥的感覺,真是不錯。只用簡單幾句話就能傳達彼此想法的情況,也有種奇妙的暢快感。
  雖然白妙對逃跑的結仁伸出手,但〈封〉不會讓她得逞。白妙的陣甚至無法進入發現階段。
  「啊!?怎麼可能、為什麼會……!?」
  「上吧、亞爾克!!」
  對於因為無法理解「自己的陣已經被封住」這件事,大為驚愕而僵在原地的白妙,我一刀朝她揮去。雖然白妙急忙想以薙刀抵擋,但是,無法集中精神的她,對我來說根本不是問題。──掌握到了。
  白妙的雙眼圓睜,眼中映出我的刀刃……然後,白妙就()()()()()()
  取代白妙而出現在我視野之中,彈開破爛刀一擊的是……以驚人速度迅速推擠而增高的泥土柱子。
  由於攻擊被彈開,加上()()()()()()()(),讓我失去平衡而跌坐在地。
  載著白妙的土柱穿透樹木枝葉之間,一口氣延伸到十幾公尺的高度。
  這個是……什麼啊……?
  「一對男女聯手攻擊一名女性,實在太過分了吧,府津羅。」
  浜菊以如同在森林中散步般的速度緩緩地走了過來……果然還是感覺不出她在使用陣。然而,泥土柱子卻朝向我倒了過來。
  我判斷已經來不及起身,所以直接往旁邊滾開,想藉此避開土柱。但是,土柱本身卻在倒下途中出現扭轉,繼續朝著我閃躲的位置壓下來。雖然我已經顧不得身上沾滿泥土、泥土可能跑進傷口之類的事,只是拚命地翻滾,但土柱依然緊追不捨。柱子撞開許多樹木的枝葉,甚至將樹木本身擠倒,一直追逼著我。
  嘖!這到底是什麼啊!這是鵺嗎?有這種像土塊一樣的鵺嗎?雖然說鵺是沒有特定形體的怪物,不過,應該更那個……更像生物才對吧!?
  「我不是女生啦!!」
  當結仁的聲音在森林中迴響時,追趕著我的土柱也隨之停止活動……()()()()
  就和普通的泥土柱子倒下時一樣……突然碎成無數塊,在重力的牽引下墜落地面。
  等到滿身泥土的我站起來,重新戴好眼鏡時……看到浜菊的側面已經堆起一堵土牆,上面還有火在燃燒。看來是結仁向她投擲火焰瓶,而浜菊以土牆抵擋吧。
  「這就是妳的陣吧,浜菊!」
  「哎呀、被你看穿啦。」
  她說話時絲毫沒有感到遺憾的樣子。
  「浜菊的陣不是〈鵺〉嗎……!?」
  結仁一邊以火柴點燃火焰瓶一邊這麼說,浜菊則露出訝異的表情看向結仁。
  「夜……還是〈葉〉?雖然不知道你是從哪裡打聽來的,不過很可惜,那些都不是我用的陣。」
  浜菊看起來不像在裝傻,或許真的不是〈鵺〉之陣吧。
  結仁和我不由得對望一眼。
  那麼……在這片地面下蠢動的東西究竟是什麼?白妙也沒有像是發現或發動陣的樣子。就算是這樣……不對,還是有人在發動陣吧。剛才追著我壓下來的土柱,在結仁發動攻擊後就變成了普通的土塊而瓦解。從這點來思考的話……。
  我看向剛才載著白妙伸往高處的土柱出現之處。以土柱所在處為中心,附近一帶地面呈現研缽狀的凹陷。……也就是說……?
  白妙從她先前跳過去暫避的樹上跳了下來,在浜菊前方著地,將薙刀朝向我。
  「……對不起,奴婢的陣……」
  「沒關係,不用在意。那個長耳狐狸的陣,多半就是這種效果吧。」
  「浜菊,妳的陣……到底是什麼?」
  「這什麼話,以為坦白問我就會告訴你們嗎?話說回來,府津羅……你應該沒有忘記我們之前的約定吧?……以決賽而言的表面功夫,應該已經做夠了。都打到這個地步了,伊莉絲應該也不至於會下殺手。差不多該給我投降了吧。」
  「……我還是確認一下……如果我拒絕,然後我們又獲勝的話,到時妳打算怎麼辦?」
  「你哥他們大概就得流落街頭了吧?雖然那也不關我的事就是了。而且,哎呀,居然以為我們會輸……唔?啊、怎麼?咦?該不會是那個約定的事情吧?我說要舔你屁眼的那個約定,你到現在才突然開始在意嗎?嗯?」
  浜菊像是在挑釁一樣,伸出舌頭舔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可能是因為她現在掌握著能威脅我的事情,所以幾乎完全沒有散發出緊張感。
  原來她就這麼小看我們嗎。……既然如此的話……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我朝她們兩人走去,將刀入鞘後低下頭,放鬆身體讓肩膀垂下。
  「好、做得很棒。嗯?……能夠像這樣為了哥哥、為了家族而犧牲自己,府津羅你實在是個乖巧的好孩子。真讓人尊敬呢?。非得好好效法不可?。好厲害好厲害喔?。」
  浜菊嘲諷地哼了一聲之後這麼說。與其說是把人當傻瓜,她的態度更像是甚至連這麼做都覺得麻煩的樣子。
  「……夠了吧,浜菊。」
  「哎呀,傷害到你了嗎?真是不好意思呢。身為一家的累贅,雖然流下悔恨淚水但依然十分努力的模樣,讓我有點感動呢。你是盡可能想為家人盡一份心力吧,我懂我懂。……唉、真是既愚蠢又差勁,美好到了讓人作嘔的地步啊。」
  浜菊十分不屑地嘆了一口氣,低下了頭,閉上眼睛……。
  這就是我在等待的時機。
  「因為妳自己就是這樣的關係嗎,浜菊?」
  在這句話出口的同時,我以全力使出拔刀術。攻擊目標也不是白妙,而是在她身後的浜菊。我這一擊原本打算在浜菊睜開眼睛前就砍掉她的頭──但是,已經先被白妙看穿了。
  白妙以薙刀尾端包鐵部分撞擊浜菊胸口,將她打飛到後方,讓我的刀揮了個空。不過,我還是無視白妙,為了揮出第二刀而朝浜菊追去。
  突然遭到擊飛的浜菊,雖然設法安穩落地,不過腳一碰地後還是踉蹌了好幾步才站穩。──就在這時,我看到了。看到了這傢伙的陣。已經疊在一起的兩個陣。〈土〉和〈波〉。不過,陣浮現的位置是──。
  「那傢伙,把陣烙在腳底嗎!?」
  處於發現階段的兩個陣,出現在宛如貼在鞋底的位置。這樣一來我就懂了,知道為什麼看不見浜菊的陣出現,知道為什麼這傢伙總是緩步走動的理由了。
  她不是在裝出行有餘力的樣子,只是為了能夠隨時發動陣而盡量把腳貼在地上而已。
  「殺了她、亞爾克!!不要猶豫,機會只有現在而已!!」
  聽到結仁在身後發出的喊叫,我加快腳步逼近浜菊。
  浜菊睜大眼睛,雖然因為腹部受到衝擊而嘔血,但還是設法把已經現出陣的鞋底貼到地上。隨著巨響響起,地面出現同心圓狀的起伏。
  不過,在波浪抵達我的腳底前,我就已經先舉起刀,朝浜菊跳了過去。
  「少瞧不起人啊府津羅!!」
  原本在蠕動的地面,有了更大的動作。在我和浜菊之間,突然湧起了一片土牆。
  我用靠近刀鍔的部分砍向土牆,打算同時以刀尖將浜菊的頭骨斬成兩半,但是被她躲掉了。
  「這樣啊,我倒是沒料到你會來殺我。看來我也還是太天真了點!既然這樣就要來真的了!給我去死吧、府津羅!!」
  我砍破土牆之後,看到浜菊邊吐血邊如此大喊。以她的腳為中心,從地面下方溢出的藍白色光,擴散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廣大範圍……。
  
  
  ●
  
  
  要阻止他們嗎?──雖然伊莉絲如此詢問,不過罌粟只是一邊注視著眼下的戰鬥,一邊稍微舉起手,示意搭檔稍候。
  在森林之中,以毫不掩飾殺意的浜菊為中心,附近一帶地面都亮起了藍白色的光。
  亞爾克似乎也覺得有危險,所以選用出招速度較快的突刺,不過還是沒趕上。地面,以及紮根於其上的森林中諸多樹木都開始搖動……宛如要在浜菊與亞爾克間構築起巨大牆壁一般,泥土朝空中()()()()。這是〈土〉與〈波〉之陣的力量。土牆雖然厚度只有幾公尺,但寬度則達到七、八十公尺,高度也接近罌粟等人所在的三十公尺前後位置。簡直就像是城牆之類的龐然大物。
  亞爾克所站之處的土地被土牆吸過去時,雙腳也陷入其中,使得他就這樣被拉到了十幾公尺的高處。結仁對這副景象睜大了眼睛,嚇得跌坐在地。白妙則早已逃離影響範圍。
  「只用短短三個月時間就能達到如此地步,在適性方面,果然同儕間無人能與浜菊相提並論。」
  在罌粟如此低語同時,土牆便已化成大浪。已經捲入亞爾克的巨大土牆,宛如擁有自我意志般開始前進,就像是要趁勢活埋結仁一樣。土牆的動態幾乎與海浪無異,能夠吞噬一切、壓潰一切。只是,相信土的衝擊力道會比水要來得更加強烈許多。
  結仁起身,並且朝著土波伸出手。〈陣〉與〈封〉的字樣碎裂,陣隨之發動。雖然罌粟看不出來結仁此舉意圖何在,但做什麼都已經太遲了。夾帶著樹木的土之奔流,吞沒了結仁與其所在地附近的森林,然後……土石流般的大浪()()()()()
  「看來勝負已定。優勝者是浜菊憐和白妙菊兩人。……監察員,去把亞爾克和結仁挖出來吧。看這個樣子,他們多半被埋在相對較淺的位置,應該還活著。」
  「……伊莉絲,等一下。還沒有結束。」
  咦?飄浮在罌粟身旁的伊莉絲,一隻眼睛透露出不解的神色。
  「不過,就算他們能夠靠自己的力量爬出來,實力的差距已經非常明顯……。」
  「因為妳還年輕,所以可能不知道……()()()()()()()()()()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在罌粟為數龐大的記憶之中,不時可見府津羅一族男子的身影。關於這些人的記憶,讓她相信必然會是如此。
  戰鬥還沒有結束。即使眾人都認定已經結束,但那一族人就是擁有能夠扭轉局勢、化險為夷的力量。這就是府津羅。
  罌粟想起過去自己遭遇過的多名府津羅一族男性。亞爾克可能是因為年紀尚輕,所以還無法和那些人比肩,從居合多次失手的情況來看,劍術也還不夠成熟……即使如此,倘若真是那一族的後人,相信必然能夠發揮綿延相傳的魂魄之力。即使已經捨棄府津羅之名,成為名叫亞爾克的陣士,依然會證明自己是府津羅家的男人吧。正因如此……。
  「這場決賽……還會有一番波折。」
  
  
  ●
  
  
  「先前請恕奴婢失禮。雖說是為了救大小姐,但畢竟用了包鐵部分……力道也沒有控制好……。」
  「不要緊,我其實還得感謝妳呢。」
  在受到土石流般波濤掃平的大地之上,不管是樹林、泥土、石頭或其他一切,已經全都混在一起了。
  這一帶已經不再是森林,地上也只剩下浜菊與白妙兩道身影而已。
  浜菊把仍留在口中的酸臭味隨著口水一同吐出,擦了擦嘴角,撫摸著遭到薙刀尾端重擊的腹部。根據她的判斷,至少斷了三根肋骨,部分內臟似乎也受了傷。
  浜菊心想,這樣的傷勢,大概就代表「必須用上這麼大的力量才能夠避開府津羅的一擊」吧。雖然留下了劇痛,但浜菊也很清楚,如果白妙沒這麼做的話,自己的人頭早已落地。
  她拍了拍因惶恐而低著頭的搭檔肩膀,看向浮在上空的多位監察員。
  「菊,這樣說起來,如果那個長耳狐狸已經死掉的話,妳的陣應該就可以用了。試試看吧。」
  白妙對地面張開手掌,烙有陣的手腕處發出微光。〈氣〉、〈爪〉的字樣浮現。
  「……果然已經死了,是嗎。不管怎麼說,我這應該都還是第一次殺人吧。不過,意外地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呢。」
  浜菊心想,這一定是因為,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吧。接下來,自己必須要回到老家,將成為陣士之事告知父親,證明自己是對家中生意有幫助的人。
  如果沒辦法做到的話……那就只能把自己獻給沒見過幾次面的中年男子了。
  他們說,這就是生為浜菊家女性的責任,也是唯有身為女性者才有辦法做到的,對家族最有貢獻的方法……。
  浜菊可以理解,但無法接受。
  其實她希望的是,能夠和父親、兄長們與弟弟,一同以「浜菊家一員」的身分面對世人。
  然而,到了十四歲生日那天,她終於知道,這是個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在家人帶領下與中年男子見面,並得知幾年後對方將成為自己丈夫時,浜菊曾經感嘆自己的不幸。浜菊認真考慮過,若是未來必須被這個年齡超過自己一倍以上,初次見面就以目光將人從頭到腳徹底舔過一遍,臉上還掛著下流笑容……被這樣的一個陌生男子擁入懷中,與其如此,不如一死了之。她之所以吞下自家經銷的陣士試劑,其實不過是純粹依照當時心情行事而已。或許也是一時衝動吧。
  然而,試劑不但沒有為浜菊帶來死亡,甚至無法使她感受到任何苦痛。
  從那時到現在已經兩年了。浜菊努力設法成為陣士,像是想藉此傾訴自己並不單純只是個女性,更是個能夠獨立自主的人一樣。陣士是號稱能以一人之力對抗一國軍隊的強大存在。但是,即使透過「擁有成為陣士資格」一事,證明自己是有能之人……或許結果其實依然沒有任何改變。陣士又有「裸之大劍」之稱。雖然擁有壓倒性的攻擊力,不過老練的陣士們總是常說,即使能夠運用如此強大的力量,但身心依然都還是普通的人類。
  浜菊心想,雖然來到這麼遠的地方,覺得自己似乎變成了非常不得了的什麼東西……不過,或許自己與至今為止的浜菊憐其實完全沒有不同。即使能夠自由地引發巨大泥土波浪……結果可能依然只是父親的政治婚姻棋子。
  說不定自己還是一樣什麼都沒有。不管自己再怎麼敬愛父親、兄長,他們都還是……。
  「像這樣用全力把一切都打飛出去,真是件十分痛快的事情呢。」
  抬頭仰望的天空無比寬廣、蔚藍,一望無際。
  「……這樣就有辦法改變什麼嗎?憑這種事……能夠讓父親對我……。」
  投以關愛之情嗎?唯有最後這句話,浜菊將之壓在心底,沒有說出口。
  對於露出難以言喻的哀傷神情的白妙,浜菊將頭一偏,報以微笑。白妙則是搖了搖頭。
  「……大小姐與奴婢已經證明自己擁有力量,所以,不如就此繼續以陣士身分──」
  「是啊,不妨導入〈飛〉之陣,像鳥一樣自由地……。可是我做不到。我畢竟就只是……浜菊家的女人。在這副身體裡流動的血、這個姓氏……都是屬於那個家的東西。」
  白妙櫻唇微啟,像是「ㄌ」的聲音傳入浜菊耳中。想到對方或許即將首度以名字稱呼自己,浜菊不禁感到心跳加速。然而,突如其來的緊急事態頓時蓋過了一切。
  她們注意到有泥土隆起。場所離浜菊等人有相當的距離。在泥土隆起後……有兩個影子從地下爬了出來。
  看到氣喘如牛,表情宛若野獸,滿身泥土的一對男女,讓浜菊等人霎時間無言以對。
  「怎麼可能……那兩個人,被壓在那樣的大浪下面,居然還能……?」
  「可能是()()()()()不夠吧。……真是的,很有一套嘛,府津羅。你就那麼想殺了我嗎?或者是……無論如何都想讓我舔你的屁眼嗎?唔?」
  浜菊浮現苦笑,將注意力集中到腳底。
  「或許是那個女孩的陣之力。就像她封住奴婢的陣一樣,只是這次封住的不是使用者,而是陣本身的效果。」
  如果真是如此,那麼他們可能就不是遭到土浪吞噬,而只是被迎頭倒了一身泥土而已……但是,那又怎麼樣?──浜菊如此想著。既然已經確定會被土壓住,下次只要增加波浪的厚度就可以了。()()()()()()()()()()()
  從地下鑽出來的亞爾克,表情讓浜菊聯想到狗。
  ……毫無逃避之色。亞爾克直視著浜菊,看起來就像是接獲主人命令的忠狗。浜菊覺得,對方原有的怯懦態度已經消失了。
  這人的長相其實意外地精悍嘛──浜菊此時才首度認識到這一點。
  
  
  ○
  
  
  「……你的手傷痕累累啊,亞爾克。實在太亂來了。」
  剛從土裡爬出來,臉上還滿是泥土與汗水的結仁,劈頭就是這句話。
  我看向自己的手,大概有三根指頭的指甲翻起來了吧。畢竟是空手挖土,所以這也是沒辦法的。
  我一邊吐出嘴裡的土,一邊丟掉已經跟破布沒兩樣的上衣,成為半裸狀態。
  位在大約一百公尺外的浜菊與白妙,開始採取行動。浜菊先衝出來,然後……就消失了。地面開始逐漸推高,這是大地的波浪。高度大約十公尺,至於厚度,這次大概和高度差不多吧。寬度甚至達到一百公尺的巨大土波,足以讓我們充分了解到,在至今為止交過手的陣士之中,浜菊肯定是擁有最為優秀適性的對手。
  當大浪推到最高點時,突然停了下來。
  「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啊?府津羅?。要是現在跟那個囂張的長耳狐狸一起向我跪下磕頭道歉的話,還來得及讓我停手喔?嗯?」
  依然跪在地上站不起來的我和結仁,瞪著壓到眼前的土波與位在其後方的浜菊她們。
  「結仁,我還是問一下,你會想要向她們磕頭嗎?」
  「如果你認為我會的話,那就沒資格當我的搭檔囉。」
  我想也是。不管怎麼說,我們都不可能在此退縮。一方面是沒有錢,而結仁也不會想在這裡就停下腳步。……雖然純就這點來說,浜菊肯定也和我們一樣就是了。
  「……應該會討厭這樣吧。為了某個人而使自己成為屬於他人的東西。」
  「你這話是在說浜菊嗎?哼,你自己也沒好到哪裡去啊。那邊是父親,而你是大哥。……只是自以為遭到制約、受到束縛,但其實是自己抓著束縛不放。……任何人都應該可以活得自由自在才是,難道不是這樣嗎,亞爾克?」
  ……真希望能更早一點跟結仁你組成搭檔哪。
  我差點就要忍不住說出這句話,但是,害羞的心情與現在的狀況都不允許我這麼做。
  眼前的廣大土牆開始微微移動,可能是想包圍我們吧,只見土牆以U字型逐漸收攏。
  「怎麼樣啊?如果已經做出決定的話,要快點告訴我喔??嗯??……好讓我來選擇要殺了你們還是放過你們。」
  我想,浜菊這種高傲、瞧不起他人的態度,多半都是源自於缺乏自信吧。她一直想讓自己處於比別人更高的位置,想藉此表示「我不會任人擺布」,她的一切行為,說不定都是來自這樣的心態吧。
  如果真的如同結仁所說,浜菊和我其實很像的話,那麼差異就在於……我是低下頭,而她是抬頭仰望吧。我覺得她實在很了不起。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能夠堅持一步一步往前邁進。這副模樣……讓我覺得有點耀眼。
  「好啦,接下來要怎麼辦呢?從浜菊她們的發動速度來看,導入陣之後應該做了相當多的練習吧。既然如此,在三個月的時間內,多半不可能再導入更多的陣。……我想,現在應該可以說雙方手上的牌全都已經掀開了吧。」
  浜菊是〈土〉、〈波〉;白妙有〈氣〉、〈爪〉;我是〈炎〉、〈波〉,結仁則是〈陣〉、〈封〉。
  「肉博戰由白妙應付,遠距離戰就交給浜菊……她們同時也是可以互相掩護、支援的關係。不管在個性或攻防平衡方面都是相當不錯的搭檔。」
  我們也是啊──結仁邊擦著鼻子邊這麼說。……()()()()()()()()
  「亞爾克,看來只能用你的陣來突破了吧。首先要趁對方現在還沒有提防的時候,逃離這片土牆的包……啊。」
  坐在地上的結仁抓著我的手,試圖將之當成支撐讓自己站起來……但卻無法成功。看到原因後,我們一時都為之愕然。
  結仁的右腳斷了。雖然不知道袴底下現在是什麼狀況,但是長靴前端正朝向不合常理的方向,看來完全使不上力的樣子。
  「哈、哈哈……雖然我是第一次弄斷骨頭,該怎麼說呢……其實意外地不會馬上注意到哪。」
  結仁的眼睛睜得老大,可能是有點錯亂吧,他抓住膝蓋附近部分,想要把腿移回正常的位置,但才剛動了一下就發出慘叫。
  結仁之所以到剛才為止都不覺得痛,可能是在逃出活埋狀況時分泌了大量腎上腺素的關係吧……。
  「想這麼久煩不煩啊!時間已經到囉,府津羅和野獸少女,給我回土裡去吧。」
  土牆開始移動。我急忙扛起結仁衝了出去。雖然這樣做會讓結仁的右腳晃動,讓他不停發出像是少女般的悲痛喊聲,不過,由於U字型包圍圈的開口部分已經開始收攏,所以現在也沒空在意這麼多了。
  我們好不容易在土牆合成圓圈前逃出包圍圈。背後傳來巨響,土牆宛如花苞合攏一樣,吞沒了一切。
  ……狀況非常不利。
  要是森林還在的話,多少可以用來藏身,但是現在四周都已經被土波掃成一片平地……對於浜菊的攻擊,只能靠雙腿來閃躲了。雖然如此,可是結仁的腳現在卻又是這個樣子……。
  那個詞閃過我的腦海……投降。
  只能這麼做了。如果不這樣的話,我是還好,不過結仁……但是……。
  「亞爾克,放、放我下來。我已經受不了了,腳像是快被扯斷了。」
  可能是為了確實殺掉我們吧,背後的地面此刻正如同漩渦般激烈起伏。
  只要壓低姿勢,在漩渦停止前,浜菊她們應該是看不到我們的吧……應該。
  我讓結仁在地上躺好。我的搭檔現在已經全身都被汗水濕透,痛得淚流不止。
  ……但是,他的金色雙眼依然注視著浜菊等人所在的方向。
  「結仁,已經是極限了。投降吧,我們會死的喔。」
  「我不是說過不會認輸了嗎?我們唯有成為陣士這條路可走啊。」
  對於結仁這番非常直率、毫無迷惘的話語,我想都沒想就已經做出了回應。
  「結仁,我向你保證,就算沒辦法成為陣士,你的使命,我也一定會奉──」
  自然而然脫口而出的這句話,讓我自己也大吃一驚。
  明明是為了擺脫家名的束縛、為了超越大哥而想成為陣士的……可是我現在卻……。
  水汪汪的黃金之眼,此刻正仰望著我。結仁在等我繼續說下去。
  我覺得自己現在就像在告白一樣。雖然沒有告白經驗,不過,我現在的行為或許就是這麼回事吧。
  心臟狂跳,內臟也像是快要從嘴裡飛出來一樣。不過,腦海中卻迅速回想起和結仁相遇之後的種種記憶。並肩戰鬥的爽快感、同桌吃過的飯、留下我而離開的背影、一起觀看的夕陽……還有,對著意識不清的我說「想成為搭檔」的那個瞬間、那份喜悅──。
  再次回味這些記憶後,我的口中吐露出明確的話語。
  「一定會奉陪到底。我們……就算沒辦法成為陣士,依然會是搭檔。」
  結仁露出臉上還帶著淚水的笑容。……我想這應該代表他接受了吧。我吸了一口氣,準備對浮在空中的監察員喊話,不過結仁的左腳尖先踢中了我的小腿。
  「嗚!?你、你這是在搞什麼啊!」
  「還沒……還沒結束。我還有個辦法。……亞爾克,如果你已經有了這樣的覺悟,我想一定可以──」
  傳來巨響,原本像是漩渦一樣激烈捲動的大地,迅速恢復平靜,起起伏伏的地面也恢復平坦。浜菊讓白妙走在前面,自己也緩緩地朝我們走來。
  「啊呀呀??怎麼,原來讓你們逃掉啦。這樣的話,這次我就要認真──」
  「亞爾克,用道格拉斯吧!用火籠罩這一帶,爭取時間!」
  我沒有多想就拿出放在褲子後口袋裡的道格拉斯,點起火後朝向上風處丟了出去。然後,果不其然地……不、轟然衝天而起的火炎,規模甚至超乎我的預期。
  早在開戰之前,我們就在森林各處藏好了大量裝有油的瓶子。這些瓶子因為浜菊的陣而碎裂,又遭到土波攪拌……現在油已經灑遍附近一帶,更有許多已經氣化。
  我操控著旺盛燃燒的火炎,像是要在我們與浜菊她們之間畫出一條界線似地,造出了一道相當高的火牆。
  「你說的辦法是什麼辦法!?結仁,你打算怎麼做!?」
  「亞爾克,回想一下跟紳助、小李的戰鬥。……這次我們要刻意引發()()。只要我的理論沒錯,應該是做得到的。」
  聽到這段話,我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我也知道,自己在逼你接受相當殘酷的事,再次翻出你討厭的過去。相信身心都會很不好受吧。……可是,如果是現在的你,是現在這個已經決定成為我搭檔的你──!!」
  沉重的聲響。地鳴聲響起,地面開始晃動,像是要對抗我造出的炎壁一樣,泥土逐漸彼此擠壓而推高。
  我將視線從結仁轉向火炎,灌注更多力量在朝著火炎伸出的左手之上。
  原本當成牆壁而停在原地的火炎再次開始移動,高度也又增加了十幾公尺。這樣一來肯定可以吞沒土波,更進而攻擊多半位在土波後方的浜菊她們……應該吧!
  「喔,幹得不錯嘛。跟劍比起來,你搞不好更適合當個陣士?不過,哎、這也只是在白費力氣而已。」
  泥土波浪停止行動,逐漸瓦解。不過,取而代之的是在浜菊她們腳下……有根土柱像高塔一樣從地下升起,一口氣就將她們兩人推上了比火還要高的位置。當土柱一停止伸長,接著就是在以該處為中心的同心圓狀範圍內,陸續有土之大浪出現,壓熄火焰。地面接連受到翻攪……火炎逐漸死去。即使是含有油的土,但若是土從上面蓋下來的話,火炎依然會遭到消滅。就算有油,如果沒有氧氣,火還是無法燃燒。
  但是……我爭取到了時間。
  「結仁,我知道你的打算了。可是,就算能夠成功……要是在我的破爛刀達成目標前,對方就先注意到的話,肯定會對你……」
  「當然會找上我吧。姑且不論原理,我想她們應該很快就能想出對應法……不過……」
  結仁伸手拭去眼角的淚水。我想可能是斷掉的腿骨刺進肉裡了吧。
  「我沒事的。雖然是孤注一擲,但我也有自己的辦法。……不會只讓亞爾克你一個人受苦的。我也打算付出同等的代價。……畢竟搭檔就是要同甘共苦的嘛。」
  結仁說完之後露齒一笑。我知道他現在肯定正受到讓人想要發出慘叫的劇痛襲擊,難受到想大哭的地步,甚至可能覺得死神就在身邊……即使如此,他還是對我展現了笑容。
  露出虎牙、瞇起黃金眼眸,宛如想要讓我放心的笑容。這傢伙明明就只是個比我還要小三歲,也沒有接受過什麼鍛鍊,有著像是少女般臉孔的嬌小長耳狐狸……。
  結仁說,在下次()()()()()()()就要一決勝負。從結仁的發言,以及他現在的狀況來考慮……我能夠理解這代表什麼意思。也就是說,結仁打算──
  「聽著,亞爾克,開始之後就絕對不要回頭,集中精神看前面。什麼都不要想,做你該做的事情就好。之前是因為你已經身受重傷,所以才不過撐了十幾秒就倒下……但是現在應該可以打上三分、不、五分鐘吧。不過就是這麼點時間,我也會想辦法撐過去的。」
  「結仁,可是這樣一來……!就算能贏,可是你……!?」
  「……我跟你約好要成為陣士,而且也說要一起探索廣大的世界。提議者自己違背誓言的話,這可是最惡劣的行為喔。這種程度的事……。我()()()()()()(),就交給運氣決定吧。」
  呼吸依然十分凌亂的結仁,開始解起左手的繃帶……但是,我注意到他的手在發抖。
  即使如此,他還是對我露出笑容。
  「……還有,你請我吃的烤麻糬也還不夠多。放心吧。……雖然沒有烏拉拉那麼誇張,不過我其實也相當貪吃,一定會活下來的。」
  以泥土壓滅所有火焰後,浜菊再次回到地上,朝著我們拍了拍手。
  「好啦好啦,努力奮鬥也都到此為止囉。那麼……差不多也該死一死了吧。」
  以浜菊腳下為中心,藍白色的光在土中擴散開來,照亮了附近一帶區域。可能是她注入了比之前還要更為強大的力量吧,透出大量的光。
  然後,結仁左手處也出現同樣顏色的光。
  看到那個光的時候,我也有種奇妙的感覺,注意到了已經有所覺悟的自己。雖然內心還有些猶豫,但現在也別無選擇了。……不管我怎麼說,結仁都還是不會罷手的吧。既然如此……那就只有拚了。
  「彼此都要有所覺悟了,要開始囉。……去殺了浜菊吧,亞爾克。」
  「嗯。是啊,就這樣辦吧。然後……()()要成為陣士。結仁,不可以死喔,絕對不能死。之後還有用我第一筆薪水買的,堆積如山的烤麻糬在等著你喔。」
  
  
  ●
  
  
  即使彼此相距大約有一百公尺左右,不過浜菊還是注意到,結仁的陣進入了發現階段。她不知對方是何用意,畢竟這次的土波更具厚度,就算施以無效化的陣也多半只是白費力氣吧。
  雖然浜菊心存懷疑,但她還是發動了自己的陣,準備要引起巨大的泥土波浪……就在這個時候,她看到結仁將發光的左手放上亞爾克的左肩。
  光的碎片陸續被吸入亞爾克體內──不過,在這之後,由浜菊自身之陣所創造出的泥土波浪就遮住了她的視野。
  「那個長耳狐狸,為什麼要對搭檔使用陣……?」
  浜菊不經意地這麼自言自語後,她身旁的白妙似乎發覺了什麼事,急忙拿起薙刀站到主人身前。
  看到這樣的反應,浜菊也察覺了。泥土、火焰、草木、岩石……一陣風吹過將這些事物都攪在一起的荒野。風中還帶有其他的事物,而且不是一直相當刺鼻的油臭味之類的。
  那是,足以令人為之膽顫心驚的──霸氣。
  「請退開!……要來了!!」
  在白妙發出喊聲的時候,土波已經朝著府津羅等人所在的場所席捲而去。
  浜菊心想,這次贏定了。然而,當她浮現如此想法的下個瞬間,少女不由得要懷疑自己的眼睛。
  一部分的土波,宛如該處發生爆炸般遭到破壞。
  然後,有()()()西()──正以驚人速度一直線逼近浜菊。
  「府、府津羅!?」
  那個東西的速度快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地步。已經超越了人類的領域。
  浜菊感受到一種不可理喻的恐怖感,急忙解除第一波,並且接著發動第二波,吞沒了飆向自己的府津羅──看似如此。雖然她在下意識中犧牲了土波的高度,轉為增加厚度……但這次府津羅改成一路踏著土波往上衝,再從頂端處跳下,朝浜菊繼續逼近。
  到了這個時候,以浜菊的眼力也能看得十分清楚了。
  她看到,府津羅的臉上、不、全身各處肌膚都有數不清的傷痕與瘀血。
  這副模樣就和她過去看到對方時一模一樣,就是過往遭眾人嘲諷是府津羅家的不成材……那個時候的模樣。
  白妙上前迎敵。她先讓〈氣〉與〈爪〉之陣浮現,使之成為隨時可以發動的狀態,然後才揮出薙刀。
  若是從正面單挑的話,不論是武藝多麼高強的對手,白妙的絕妙技術都足以與之抗衡……浜菊過往始終如此認為。
  然而,府津羅卻沒有因而停止。白妙揮下的薙刀被對方輕鬆砍斷,已處於發現階段的爪還沒來得及發動,敵人便已掠過白妙身旁。
  在這之後,白妙才噴出鮮血而緩緩倒向地面。
  對方竟然只揮出一刀就擊潰了大薙刀與其使用者。
  浜菊一邊喊著白妙的名字,一邊本能地在自己眼前築起一道宛如牆壁的土波。
  但是,某個東西貫穿了土牆。那是刀刃。刀的前端。突刺。然後是充滿血絲的眼睛,那不是狗的眼睛,無庸置疑應當歸類於怪物之流。浜菊心想,這傢伙雖然還保有人類的外表,但大概已經不是人類了吧。
  ……府津羅,來了。
  
  
  ○
  
  
  我自己就不用說了,就連號稱受過特殊教育的結仁也不知道,〈封〉之陣還有另外一個用法。
  我和結仁原本都以為,〈封〉與〈陣〉之組合,效果是用來封住陣的使用者,或者是已發動的陣。不過,實際上還有「封住陣本身」的效果。
  這件事代表……我遭到陣持續吸取的生命力將會獲得歸還。
  我決定捨棄府津羅之名而成為陣士。在這個過程中,我也拋棄了傷痕。
  在陣被封住之後,我必然會……恢復成府津羅的劍士。
  ()()()()使()()()()()()()()()()()
  身體輕盈到連自己都會害怕的地步。覺得擁有用之不盡的力量。想到要拔腿衝刺時,身體就已經先有所反應,跨出了腳步。另外就是不停湧現、無比強烈的鬥爭心。
  不過,就像是做為交換代價一樣,我的身體也持續發出哀嚎。
  這點就跟紅的〈速〉之陣一樣。身體跟不上力量。只有能量持續湧出,體內的細胞卻因為無法徹底消化運用這些能量而陷入痛苦掙扎。
  因為力量過於強大,讓我在擊倒白妙時覺得自己就像揮到空氣一樣。我拋下她不管,繼續逼近浜菊。對於出現在眼前的土波,只用一記突刺便加以摜破。不過,浜菊卻已經不在原地,只見一個直徑大概有二十公尺,像是塔一樣的土柱。浜菊在柱子上面。那傢伙居然給我逃跑了。
  柱子並不是朝正上方延伸,而是以大約四十五度角的角度朝斜上方持續伸長,就像是想要盡可能遠離我一樣。
  我跳上柱子,從側面往上衝。沒有時間了。
  如果不能一口氣分出勝負的話,不管是我的身體,或者是結仁,都會撐不住。沒有時間了。
  「不惜放棄當人類也想要我的命嗎,府津羅!!你就這麼想要守住家門嗎!?」
  我從柱子側面繼續往上衝。
  在這條不只有著泥土,還包括斷裂的樹木、我的陣的餘火等,充滿無數障礙的路上,我拚命往前衝。
  擋住去路的礙事之物,全部將之砍飛。
  奔馳。將一切都砍斷、拋開,全力奔馳再奔馳。
  柱子驟然開始轉向正上方,可能是想把我甩下去吧。但是──!
  「給我答話啊、府津羅!!」
  聽到浜菊這句包含幾分畏懼的話語,讓我想起大哥說過的話。
  ──府津羅沒有這種兩手撐在地上的難看招式。
  少囉嗦,給我閉嘴,我是──!
  「我是……亞爾克!!」
  我把刀用嘴叼著,以兩手抓住土柱,以像是狗一樣的姿勢,手腳並用地攀登柱子。
  再難看也無所謂,不管怎樣都好,沒有時間了。
  柱子還在持續延伸。從遠處眺望的話,或許就像是從地下湧出,持續扭轉身體,逐漸朝著天空升去的龍吧。在第一輪比賽結束的那晚,我和結仁看到的,多半就是這個。
  在這個以泥土創造出的龍背上,我以狗一般的姿勢持續狂奔。
  此時柱子高度早已超越監察員們飄浮的位置,逐漸接近雲層所在之處。
  同樣越來越接近的,還有這場戰鬥的結局……。
  
  
  ●
  
  
  白妙跪倒在地,一邊以手按住從肩膀直達側腹的傷口,一邊仰望天空。不,她注視的對象並不是天空,而是宛如高塔般的柱子。
  柱子以彷彿要將天地連接起來的勢道猛烈搜刮附近泥土,一直在延伸。
  這並不是用到〈塔〉或〈棒〉之陣的產物。
  這是浜菊透過「在狹窄範圍內創造出極高波浪」這種運用方式而學會的技巧。
  仍在持續往上衝,宛如怪物般的府津羅之姿態,讓白妙產生危機感。再這樣下去的話,浜菊憐將會……。
  為何府津羅會變成那樣的怪物?──白妙想起剛才結仁發動陣的行為。那個陣到底是什麼?她無法理解。白妙一直以為結仁擁有的是封住力量的陣,但府津羅的情況卻簡直完全相反……。
  「不管怎樣,只要能夠殺掉結仁的話……!」
  白妙無視於還在噴血的傷口,拿起被砍成兩截的大薙刀前段,站了起來。她判斷腹腔沒有破裂,流出體外的只有血而已,一時半刻之間還不會死。
  白妙開始尋找結仁,尋找那個有著顯眼耳朵與尾巴的少女。但是……。
  「居然找不到……!?為什麼!?逃進森林、不對、她的腳受了傷……難道是在泥土下面!?」
  結仁或許是被浜菊憐施展的土波吞沒了吧。白妙認為,依府津羅發揮出的力量來看,應該足以帶著結仁一起逃走。就算沒有這麼做,若是像之前一樣,對土波使用自己的陣來減弱效力,或許也有辦法爬出來吧。為什麼她沒有這麼──
  想到這裡,理解結仁用意的瞬間,白妙不禁為之愕然。
  「為了獲勝……故意讓自己被活埋嗎……!?」
  既然府津羅能夠使出那種恐怖力量的原因在於結仁,自己這邊也必然會以她為目標吧。如果結仁因為腳受傷而無法行動,那就更是絕佳的目標。
  白妙心想,結仁多半是考慮到了這點,所以才透過讓自己被埋入土中的方式來隱藏所在位置,藉此避免遭到我或浜菊攻擊的吧。
  以窒息的苦痛、自己的生命做為交換,少女完全相信府津羅,讓他去奪取勝利。
  薙刀從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白妙手中掉落在地,發出刺耳聲響。
  
  
  ○
  
  
  土柱的高度已經遠遠超過山頂,進入了薄薄的雲層之中。
  來到足以眺望地平線彼端的世界時……我終於把浜菊納入了攻擊範圍。
  她的適性到底有多優秀啊?一個十六歲的少女,導入陣只有三個月,能力就已經達到了只用短短幾百秒時間便能做出高度超越高山山頂之土柱的地步……。
  我以()()()()()()()()()()(),穩穩地站上平坦的塔頂。
  左右腳的鞋子都早已損壞,掉回了地上。我的腳掌,現在是皮開肉綻的狀態。
  在直徑二十公尺的狹窄圓形戰場上,我拿好破爛刀。
  可能是因為身處高空的關係吧,泛著幾許白色的強風凶暴地吹過。
  在這樣的光景中,浜菊的金髮隨風飄揚,她眉頭緊皺,露出咬牙切齒的表情。
  雖然氣溫已經變得非常低,但即使如此,我和她的下巴都還是不停有汗水滴落。
  「你居然敢把菊……」
  雖然地面突然冒出宛如尖刺般銳利的土,不過我輕而易舉避開。由於在形成尖刺前會先有吸取泥土的動作,所以很容易就能察覺。
  接著是橫越圓形戰場,高度約兩公尺的土波。這次我也避無可避,只好將之斬破。然而,土波卻接二連三掩來。這已經是單純只為爭取時間的行動了。我逐漸縮短彼此之間的距離。
  「……我知道的,我一定已經……這裡就是……。就算我現在說,後山、道場產權之類的話都只是在嚇唬你,不是認真的,應該也是沒用的吧?……我自己也很清楚。……不過,或許這樣……也不壞。與其要變成那個男人的所有物、無法實現願望的話,不如就這樣吧。……我明明只是想要以身為一個人的立場,普普通通地活下去而已……」
  浜菊垂下頭,雙眼之中不停有水滴落下。
  「如果不是生在這樣的家庭……如果我是男生的話……會不會不一樣呢。府津羅,你也是……這樣的吧?跟我一樣,因為討厭家的束縛而如同逃跑一樣、像是緊抓著最後的可能性一樣……因為想要抵抗自己無能為力的趨勢,所以選擇成為陣士──」
  
  我一路砍破土波,往前推進。就這樣……終於以刀尖指住了浜菊。
  「根本沒有什麼束縛,只是你自己抓著束縛不放而已……結仁,我的搭檔曾經對我這麼說。實際上,我也認為自己()()()()()()()()。……妳的搭檔什麼都沒說嗎?」
  如果是現在……正因為是現在,所以我說得出口。家名算什麼、血統算什麼,這些東西有什麼意義?
  ……我就是我,而妳就是妳。還有其他比這更重要的事情嗎?
  不管是大哥傳授的劍術、傷痕、能夠承受傷痛與苦楚的「強韌」,還有和結仁相處時體會到的喜悅……全部都是我的一部份,都是屬於我自己的東西。
  就算否定這些,世界也不會有任何改變。所以,唯有將這些都納為己有。
  如果是能夠利用的東西,那就盡量配合自己的需要,好好加以利用吧。
  這就是裸之大劍、執行諸神之力者、可下達能操控森羅萬象的命令之人──這就是陣士。
  希望成為如此的人也是妳自己吧,浜菊──。
  「……菊……。」
  浜菊再次軟弱無力地抬起頭,淚水盈眶的雙眼注視著我。
  「就算只有一次也好,希望她能夠叫我的名字……或許吧。你覺得呢?我已經不知道自己想怎麼樣了。」
  浜菊再次閉上眼睛。她的眼角流下淚水,口中流出「殺了我吧」的話語。
  我舉高破爛刀。接下來就要殺掉眼前這個女人了……當我想到這裡的時候,突然覺得手中的刀變得異常沉重,兩腿也開始發抖。
  我不知道這是害怕或是焦慮,總之,我決定在自己理解這個感情是什麼之前就斬殺對手。
  所以,我一邊大吼,一邊將破爛刀朝著浜菊的頭頂部劈落。
  就在這時,我手臂上的傷痕消失了。這件事所代表的含意,我十分明白。
  結仁……死了。
 楼主| 发表于 2020-4-3 10:12 | 显示全部楼层
  ● 尾聲 『在這之後……』


  土之塔就像是燒完的線香一樣,在轉眼之間逐漸瓦解。
  不僅如此,雖然當時我位於塔頂,但卻沒有被甩到空中,而是能夠柔和地降回地上,除了說幹得好之外,實在也沒有第二句話了。
  〈封〉之陣的效力結束後,我的身體就變得像是腐爛的橡膠塊一樣。
  在第三輪比賽中偶然施加在我身上的〈封〉,讓我的身體發揮出無比強大力量,更在衝動影響下陷入忘我之境,擊潰了兩個對手。其間只用了不過十幾秒。……即使如此,之後我還是有段時間難以正常活動。
  這次則是用了超過五分鐘以上的時間,根本連破爛都拿不起來了。
  回到地上之後,我立刻把刀丟到一邊,像隻狗一樣爬倒在地。接著,我把手插進土中,開始挖土,沒有目標地隨手亂挖。
  結仁死了。不過,應該才()()()()()吧。
  「監察員!比賽已經結束了,拜託你們把結仁挖出來!」
  雖然七名監察員從空中降了下來,但是他們始終在討論著什麼,沒有要發動陣的樣子。當我忍不住大吼「你們到底在搞什麼!」後──
  「我們所擁有的陣無法挖出結仁,至少要知道大致的位置……。」
  附近一帶的地面,因為受到浜菊翻轉、攪動,加上她做出高度大概不下兩千公尺的土之塔時也汲取了大量泥土,所以呈現缽狀凹陷……現在已經無法知道結仁到底是在哪裡遭到活埋,而且也不知道他的身體沉入地下後又已經移動到了哪個地方。
  「既然這樣的話就每個地方都去挖挖看啊!你們也還有兩隻手吧!!」
  「說話放尊重點。我們身為監察員,居於對想成為陣士的年輕人進行評估之立場──」
  對於露出不悅臉色的監察員,我感到一股宛如從心底噴發出來的殺意。不過……
  「虧你們還冠著監察這麼氣派的頭銜……真是,乾脆把職務名改成『廢物』算啦?」
  這個聲音響起同時,地面發出光芒。範圍廣及呈現缽狀凹陷區域一帶……巨大的藍白色光芒。
  ──這是陣之力。當陣之光碎裂後,鄰近一帶響起地鳴,()()()()
  大地持續起伏,如同掀起狂風巨浪的大海一樣,隨處可見高達數公尺的土波,不停攪動著地面。
  站在地上的監察員們發出驚叫,因為猝不及防的變化而跌倒在地,身上沾滿泥土。
  這時,傳來「發現了!」的喊聲。我看到距離數十公尺外的地方,有一團髒髒的毛球……那是結仁的尾巴。我就這樣手腳並用地爬向他所在的位置,開始挖掘暴露在外的尾巴附近區域。
  不管挖到多少根指甲翻起,我都毫不在乎。
  挖掘了一段時間後,終於發現了滿身都是泥土的結仁。他就像個嬰孩一樣把身體縮成一圈,採取像是抱著導入陣的左手般之姿勢。……看起來就像是在宣稱「無論如何,我都絕對會守住左手」一樣。
  果然,結仁已經沒有呼吸跟心跳了。我先挖出他嘴裡的土,然後用雙手按壓他的胸口,進行心臟按摩,接著是確保氣管通暢,捏住他小巧的鼻子進行人工呼吸。土的味道也擴散到我嘴裡。接下來,我再次進行心臟按摩。
  「我叫醫師過來了。復甦術不是陣士能處理的,再忍耐一下。」
  雖然我知道說話者多半是罌粟,不過沒有餘力回答,只是持續試著要救回結仁。但是,沒有反應,他遲遲沒有甦醒。
  「結仁,不要死啊!我們要成為陣士吧!?你說過,世界……不對、烤麻糬在等著你,對吧!?」
  沒有反應,他還是沒有甦醒。可是,還沒完。我還……不會放棄!
  「醬油口味嗎!?紅豆嗎!?還是竹葉麻糬!?芝麻也不錯吧!?說話啊、結仁!你喜歡的是哪一種!?想要吃什麼!?回答我啊……結仁!!」
  我一邊高聲大喊,一邊將手掌深深按壓下去,就像是要把手壓進結仁胸口一樣。
  這時,結仁從口中噴出泥狀的土,接著開始咳嗽。他復活了。
  結仁!我把頭湊近仍在不停地把進入肺部的泥土咳出來,還沒完全恢復清醒的結仁面前。
  「……亞爾、克……我們……贏了吧。比賽是……殺了浜菊……咦!?」
  「啊、怎麼,妳還活著啊。真是遺憾呢。見識到地獄之後覺得怎樣?嗯?說來聽聽吧?」
  站在我旁邊,以紅腫雙眼低頭看著結仁的人物是……浜菊憐。
  「對不起,結仁。……我認輸了。」
  因為只有這個選擇。
  即使是以我這副因為結仁的陣中斷而殘破不堪的身體,應該也有辦法殺掉浜菊吧。
  但是,在刀尖碰觸到她之前,我就拋下了刀,朝著對方磕頭求情。
  如果要殺的話是殺得掉的,如果想贏的話也確實能贏。但是……結仁也必死無疑。就算在監察員看不到的高空之中殺掉浜菊,由於沒有任何能判斷勝敗的人物在場……所以也沒有意義。
  要怎麼樣才能在最短時間內讓比賽結束?
  在那個瞬間,我只想到一個方法。
  「所以你沒有殺了她,而是選擇投降……是嗎。居然做出這麼愚蠢的判斷,所以我說你這人實在是……」
  對不起──眼見我低下頭,面朝上仰臥著的結仁就這樣伸出左手,撫摸我的頭。
  「真是的。不過……我也覺得很高興。因為你又得請我吃烤麻糬囉。」
  當然囉──雖然我想這麼說……但是卻奇妙地發不出聲音,只能報以苦笑。
  仔細回想起來,這傢伙復活的時機,也是在我問他喜歡吃什麼口味烤麻糬的時候哪。
  「……還有,()()()()也要遵守喔。」
  ──你的使命,我一定會奉陪到底。就算我們沒辦法成為陣士,依然會是搭檔。
  看到結仁臉上有點紅,把頭轉向一邊的樣子,我馬上就知道,他指的是這個約定。
  我向他點頭,其中沒有任何迷惘。
  突然有影子罩住我和結仁。我抬頭往上看,發現罌粟和伊莉絲就浮在我們的正上方。
  「分出勝負了吧。獲勝者是亞爾克、結仁。」
  咦?我和結仁一同望向她們兩人。罌粟接著伊莉絲的話往下說。
  「不過區區兩千公尺高度便以為已超出總本山監視範圍?太天真了,依然處於妾身等人監視區域之內。在亞爾克投降前十二秒左右,白妙菊已先宣布認輸。」
  聽到這番話,這次換成浜菊睜大了眼睛。她急忙環顧四周,然後注視著一個地方。
  就這樣,我也……看到了。看到位於稍遠之處,正由一名監察員攙扶的白妙菊。遭到我砍傷的傷口,似乎已經在接受應急處置後停止出血了。
  「憐大小姐!您平安無事!!」
  白妙離開監察員,以皮開肉綻,指甲也已剝落的手抱住浜菊。
  我想,白妙一定也空手挖過土。不惜犧牲手指拚命挖掘過地面吧。
  但是,她終究沒能找到結仁。再加上她對於身處土塔之上的我們也無能為力……所以只能宣布投降了吧。
  為了保護浜菊憐。
  「非常抱歉。奴婢、那時以為,只有這樣……才能保住憐大小姐……」
  浜菊將臉埋進白妙的肩膀,把手伸到對方背後,回抱白妙。緊緊地。
  「沒關係的,我都懂。我全都懂。所以……謝謝妳。」
  我說浜菊啊……不管是妳或我,都是生在相當麻煩的家庭裡頭哪。
  不過,就算沒有得到家庭或是親兄弟太多關愛……我們也肯定不會有問題。
  因為,我們應該都已經擁有了能夠照自己意願而活的力量……以及,幫助我們解脫一切束縛的搭檔。
  「勝負已定,錦標賽到此結束。……身為優勝者的亞爾克與結仁……汝等是否期望成為裸之大劍?」
  對於罌粟最後提出的這個質問,結仁勉強坐起,靠到跪在地上的我身邊,握住了我的手。我也回握對方,然後──齊聲喊出「「是!」」的答覆。
  「很好。在此宣布,兩人已是我等同胞,將以陣士身分加以接納。」
  從這個瞬間起,我和結仁就不再只是臨時陣士……這次終於成了真正的陣士。
  
  
  ●
  
  
  該處是石造的巨蛋型寬廣空間。牆上沒有窗戶,照明完全依靠放在角落處的油燈。雖然牆壁與天花板都是由石頭堆成的樸實之物,但地板上則鋪著與之形成強烈對比,十分奢華的紅色地毯。在油燈光線照耀之下,看起來就像是整片地板都在燃燒一樣。
  房間內只有一個巨大的圓桌,以及一張大椅子。坐在椅子上的是位骨瘦如柴的老人。層層疊疊的衣物,讓他看來有點臃腫,更加凸顯出脖子以上部位的瘦弱。
  「哦,睡美人的獵犬、對陣士戰鬥特化陣士……對危害人類的陣士加以獵殺者嗎。……那個女人,像這樣開始狩獵同族,究竟有何目的呢。」
  當老人以枯啞的聲音如此說完之後,一名衣襟大開,不只完全露出香肩,更甚至褪到胸口附近的女性,一邊以扇掩口,一邊走到老人身旁。
  「想必是……仿效我等鴉之行徑吧。此等小事相信無需大當家大人費心關注。」
  「唔。……經過千年時光,終於有意對一干人等之愚行加以約束了嗎。若真是如此,先將自己絞死豈非更妙。……啊、或許是意圖以『施加約束』一事為擋箭牌,藉此博取世人好感,使其存在獲得原諒。」
  「如此考量堪稱愚蠢無知。……您意下如何?對於其走狗,可否由我等加以獵殺?對於狩獵陣士之陣士,若是由鴉加以啄殺,相信必然另有一番樂趣吧?」
  「這個好。若以此法使其等對自身無能沒齒難忘,定然甚好。唔、實是甚好。……年輕一輩之中有人去學了府津羅的劍吧,記得是雙胞胎……。」
  「兩人名為圓與斛。即便在奴家培育之部眾中,個人戰技亦堪稱最高水準。為姐者圓更已繼承奴家之得意絕技……今後活躍當可期待。話雖如此,但目前僅傳授技術,兩人仍有待歷練。」
  「哦、竟連人稱天賦異秉的妳亦口出此言……。甚好,帶人來,讓老朽看看這對雙胞胎的模樣。」
  女性一拍手,呼喚兩人的名字。然而,不但沒有傳來回應,也沒有響起腳步聲,兩人始終沒有出現。經過一小段時間後,老人抬頭望向身旁的女性。
  「大當家大人,實在非常抱歉。……兩人畢竟年紀尚輕,還請見諒。」
  「若只是未在外聽候召喚,大可不必在意……」
  女性以扇子遮掩的嘴露出笑容。此時,她正注視著圓桌的另一側。
  「兩人太過靠近而遭圓桌遮掩,反使大當家大人未能得見。圓、斛,站起來吧。」
  這句話一說完,兩名年輕人就像是從圓桌的影子中湧現一樣,無聲無息地站了起來。
  老人仔細打量過眼神快活到不像是鴉成員的弟弟,以及有著透明而清澈至極雙眸的姐姐之後,深深地點了點頭。
  「……實是,甚好。」
  
  
  ●
  
  
  波浪的聲音始終沒有停息過。
  一名長髮男子正在研磨細長的劍刃,為之上油。這些事情,與其說是他的每日例行事務,其實更接近一種習慣。若是沒有這麼做,海風很快就會讓劍身生鏽。
  「從這個窗戶看出去的景色也有點煩了哪。……那個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用?」
  長髮男子環顧室內,在白色石造房間內讀著厚重書籍的男子,頭也不抬地悠然做出回應。
  「還早得很。雖然不需要再等太久,但總是還得再等等。八個全都還差得遠哪。」
  這樣的交談到底已經重複幾次了呢──長髮男子覺得有點無聊。
  不過,今天跟平常有點不一樣。答話的男子將視線移開書本,接了句「這樣說起來」。
  「你聽說了嗎,總本山終於開始行動囉。……聽說打算正式設立『專門針對陣士戰鬥特化的陣士』這樣的職務。這多半是……」
  「……哦,以我們為目標的職務嗎?果然被發覺了吧。一再粗製濫造,然後又隨便丟到野外放生,這麼做果然還是不太妙哪。」
  「這也是沒辦法的,什麼事都很難第一次就做得好啊。不過……肯定是來不及的。在他們找到我們之前,這邊就可以先完成準備了吧。」
  「但是還得等吧?」
  「是啊,還得再等等。雖然不需要再等太久,但也不是兩三天的事情。」
  「真想早點看到罌粟驚訝的表情哪。」
  「既然這麼說的話,你就該一起來幫忙。這樣多少會快一點,別浪費了你的優秀適性。」
  我受不了那個臭味啊──長髮男子邊這麼說,邊脫下了自己左手上的手套。
  烙在他左手上的是──〈鵺〉之陣。
  「有點煩了哪,對很多事情。」
  明天應該也是同樣聽著海浪聲、磨著劍,然後為劍上油吧。後天亦然、大後天也不例外。
  如果這一切會有結束的時刻,那就是最古老且最強的陣士罌粟死亡之時。
  從窗外眺望大海的長髮男子,熱切期待那個時刻能夠盡快來臨。
  
  
  〈完〉
 楼主| 发表于 2020-4-3 10:13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大家好。我是因為完成本作而得意忘形於是在半夜大吃豬肉搞到自己出現輕度食物中毒症狀還有點發燒又剛好碰到在搬到這間公寓後首度遇上G的狀況而陷入慌亂但在激戰之後卻不知為何奇蹟般退燒此刻正在煩惱那傢伙究竟是敵是友的朝浦。大家都還好嗎?我屁屁的黏膜已經到極限了。我已經受夠只能在廁所裡痛苦呻吟,一心向神祈禱的生活啦……。
  這樣說起來,因為本書是Dash X文庫創刊陣容之一,加上作品氛圍也有相當大的改變,所以或許有不少「初次見面」的讀者吧。想到這裡,用關於黏膜的發言當開場白,好像有點……哎,其實也不是什麼問題啦。老實說,在上流階級的社交場合中,像這樣把關於黏膜的話題當成日常招呼語多加運用的行為,可說正是一項代表品味高尚的指標……也就是說,如果大家也對初次見面的對象──特別是異性──劈頭就說出「哎呀、其實我現在因為昨晚的影響而使屁屁的黏膜……」這種話,肯定會頓時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吧。如果最後再體貼地補上一句「你/妳怎麼樣呢?」,那就更完美了。希望大家務必要試試看。至於後果,集英社Dash X文庫編輯部中本作的責任編輯大人有可能會扛,也可能不會,還可能會逃跑或裝成事不關己的樣子。
  好的,由於本作與我過去的作品風格多少有些差異,相信可能有些讀者會感到驚訝……其實,本書大綱完成時期還更早於我的代表作《便.當》喔。之所以會這麼說,主要是因為當時正值校園戀愛喜劇全盛期,但我卻提出了探索世界各地的搭檔故事……哎,因為明顯跟流行不符,所以就沒有獲得採用。
  然後,責任編輯大人表示,如果就這樣扔掉的話也有點那個,於是要求至少加入校園要素,所以我在修改過後再次送出,但是卻得到「現在忙到快死了,有空再看」的回應,最後甚至變成「不想讀太麻煩的東西」……(關於這部分細節,請參考《便.當》第一集的後記)。
  那時留下的影響,在本作中依然相當明顯……因此,從下一集開始,氛圍會稍微有點不同,應該會回歸原本預定的旅行故事路線……。
  另外,本作的構想本身,大多是基於我在懷著「想製作橫向捲軸動作遊戲」念頭的學生時期所想到的點子與世界觀。當初的設定是,玩家角色學習越多特殊招式,基本能力就會變得越弱,所以玩家必須努力摸索,設法打造出屬於自己的角色、玩法。不過,一旦對角色進行過客製化,除非重置,否則都無法解除特殊招式……遊戲內容大致上就是這樣。記得當時是「任何人都能用簡單操作就使出華麗招式!」這類輕鬆遊玩型的遊戲開始大量問世的時期,記得這個構想應該就是源自對類似遊戲感到不滿的反抗心態吧。
  在設定中,為了做出在本作中也同樣加以採用的行動「堆疊陣」,需要根據想使用的陣之個數,迅速輸入對應的指令……由於輸入指令時,角色將處於無防備狀態,所以,看是要設法練習到能在短時間內輸入多個指令,或者是考慮減少堆疊陣的數量,抑或只憑基本動作過關……大概就像這樣,對玩家的熟練度與判斷力有相當程度要求的遊戲。
  不管怎麼說,過了這麼久,還能有機會像這樣具體實現當年的構想,實在是令人非常高興的事。
  那麼,回憶就先說到這邊,差不多該進入謝辭的部分了。
  提供實在非常美麗的插畫,大概佔了這本書九成以上價值的晚杯あきら老師,這次真的十分感謝您。插畫內涵比我原本要求的更加豐富,可以說是最棒、最迷人的作品。特別是亞爾克和結仁,實在是棒透了!!
  分明已經從SD文庫翻新成DX文庫,編輯部內人事也全面換血,但卻不知為何只有一名舊成員仍留在編輯部內。有人留下也就算了,偏偏又是從《便.當》開始就負責照顧我的編輯大人。以這樣的責任編輯大人為首,以及還是一樣得麻煩大家鼎力相助的校稿者、集英社同仁,還有美術設計、印刷廠與日本全國書店的諸位……這次真的非常感謝各位。今後也請多多指教!
  另外,在此也一併感謝在本作製作過程中提供許多協助的同業者更伊俊介老師、なめこ印老師。
  最後則是願意購買本書,並且連後記也都不吝過目的各位讀者大人……真的非常感謝大家!!作品、創作者都需要大家的支持才能存活下去……明年之後也請繼續支持與指教。
  我想下一集推出的時間應該不會相隔太久,衷心祈禱屆時還能再次與您見面。那麼下次再會囉!
  
  
  
  
  朝浦
发表于 2020-4-3 13:5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本好像不错,emm,虽然人物不多,但是很有血斗的感觉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Archiver|轻之国度

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

  

GMT+8, 2024-5-5 17:09

Powered by Discuz! X3.4 Licensed

Copyright © 2001-2020,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