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鬼[川口士][译/尘][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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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树枝上挂着一具尸体。
  那根树枝结实得足以禁得住一个骑坐在它上面的孩童的体重。它的一端从尸体的正中间贯穿过去，将尸体吊在半空中。
  尸体已经基本化为了白骨，身上包裹着生前所穿的粗布衣服的碎片。头骨有一半已经粉碎，肋骨的大半部分还留有被剜刮的痕迹。站在近一些的地方来看，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尸体上的腐烂肉片爬满了肥硕的蛆虫。
  夕阳西下，天边的云霞被染成一片朱红。赤色的阳光穿过树木的枝杈投射到地面上。从地面上看来，尸体的颜色是一片漆黑。随着微风摇摆的手和脚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
  不要去看，也不要去回想刚刚看到的东西。凉鸟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加快速度向前走着，同时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拿在手中的弓箭。
  “我说~”
  听到身后悠悠传来的声音，凉鸟停下脚步，稍微转过头去对着后面问道：“怎么了，什么事？”
  身后的女孩用安稳而平缓的语调，仿佛询问的是停靠在树枝上的那只鸟叫什么名字一样，用手指着尸体的方向。凉鸟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僵硬起来，摇摇头，没有说话。
  话说回来——凉鸟不仅这样想到——这帮人真是怪异到家了。这样的尸体就出现在眼前，他们居然练一点恐惧或是动摇的样子都没有表现出来。
  自称正在结伴旅行的这群人——一个肩膀上背着弓箭，大约十一二岁左右，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年少的巫女，和一个身着麻衣，打扮得好像在官府衙门里任职一样的年轻高挑男子。巫女的名字叫做梓，男子则称自己为川杨。
  此外同行的还有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一身很难说像是外套的，带有些许污垢的斗篷将他从头包到脚。头巾包的很低，几乎看不清楚长相，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不久之前凉鸟才刚刚在森林里遇到这三个人，他们向她大厅这附近有没有村庄，于是凉鸟就带着他们往自己居住的村庄走去。
  “停下。”
  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回头一看，梓和川杨都诧异地看着包在斗篷里的男人。
  正在凉鸟感到奇怪的时候，男人忽然移动了身体，抓住了凉鸟和梓两人一人一边衣袖，用力一拉将二人甩了出去，使两个女孩位于自己身后。
  刹那间，有个庞大的物体凭空而落，就裸在凉鸟刚刚站着的地方。产生的冲击令地面震遥，树木都为之颤动，掀起的狂风吹散了花草，逃往高空飞去的禽鸟们的身影越来越远，几乎看不到了。
  凉鸟站起身子，好不容易才将目光的焦点对准眼前的东西。看清楚落在眼前的是什么之后，处于惊讶和恐惧而瞪大了眼。
  那是一直看似青蛙的怪物，但是凉鸟还从没见过比猪大的青蛙。这样的东西从天上掉下来，被压在下面的话毫无疑问会被压得不成人形的。
  ——是妖怪
  潜伏在阴暗之中，袭击并吞食人类的怪物。虽然以前从村里的老爷爷哪里听说过这种东西，但亲眼剪刀这还是头一次。糊满了泥巴的身体上遍布着昭示有毒的蓝白色和紫色的斑点，下巴到肚子这一带却呈现出诡异的惨白色。凸出的眼珠异常灵活地转动着，盯住凉鸟等人的身影。它的肚子微微鼓动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尖锐的声响，恶心和想要呕吐的感觉同时袭击了凉鸟。
  “温罗。”
  对着站起身来走到自己身边的巫女，男人冷漠地回道：“退下。”
  “可是……”
  无视梓的欲言又止，叫做温罗的魁梧男人无所畏惧地向着怪物的方向走去。
  ——不可以，这样的话……
  凉鸟要紧牙关，伸手取出身后的羽箭，却因为手指止不住地颤抖，拿在手里的箭在还没上弦之前就掉在了地上。凉鸟慌慌忙忙地捡起掉在地上的箭，她的肩膀和手腕都抖得厉害，怎么也没办法握稳弓箭。
  “不会有事的。”
  和这种紧迫的场面完全不相符合，拖着有点长腔，听起来毫无紧张感的方向，站在她身后的人正是川杨。被川杨扶着站起身来，凉鸟脸色青白，眼神在川杨和温罗的身上游移不定。她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会有事的。”
  川杨重复了一遍，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随即将视线投向温罗。
  “温罗君是很强的。”
  温罗虽然用冷酷的眼神盯着这只蛙怪，但他心里却想着别的事情，完全没有把这只怪物放在眼里。
  尽管事情的发生只有短短一瞬间，单他刚刚却救下了梓和那丫头。
  竟然出手救了她们。
  梓也就罢了，他们不过顺路。但他根本没有必要练那个才刚见面不久的丫头也要救。
  温罗轻轻啧了下舌头。
  蛙怪对着温罗张开血盘大口。盛满了湿粘唾液的黑红色的喉咙里窜出又粗又长的舌头。温罗一闪身躲了开去，那条舌头却忽然调转了方向，缠住了温罗的左手腕。怪物的双眼中闪现着捕捉到猎物的喜悦光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撤回舌头。温罗的身体从地面上被拽了起来，腾向天空，向着怪物的方向飞去。
  温罗包裹在头巾下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空出来的右手一挥，指甲立刻变得长而锋利。随着一阵无情的风响，妖怪的舌头被切成了两截。
  预料之外的剧烈疼痛令蛙怪惨叫出声，嘴巴一张一合地翕动，疼得用前掌猛烈地跺击地面。以和刚才被舌头拉着时一样的速度，温罗顺势冲到了妖怪跟前，用肩膀一下的身体部位将哟怪压得四脚朝天仰倒在地面上。跳回地面后，温罗调整好姿势，毫不留情地一挥手腕，露出锋利的尖爪。
  蛙怪瞬间往后跳了一步，跳到离温罗很远的地方后背对着他落荒而逃了。温罗一边看着蛙怪逃跑的方向，一边把缠在左手腕的蛙怪的舌头取下来。衣袖被舌头分泌出的唾液腐蚀得破破烂烂，胳膊上也留下了轻微的灼伤的痕迹。
  “温罗，你没事吧？”
  梓快步跑了过来。将取下的舌头丢到一边，温罗随意地嗯了一声。要是这个巫女看到自己受了伤，她绝对会手忙角乱地想要帮他治疗，那才是让他真正头痛的原因，况且又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伤。
  “什么啊，让它逃掉了。”
  川杨发出十分失望的声音走了过来。
  “不满意的话，你自己去把它追回来。”
  “那怎么可能，我又不会跟妖怪打斗。”
  川杨一脸灿烂地笑着回应道。
  “那，那个……”
  凉鸟费力地移动着双脚，向着二人走过来。
  “那个，有件事想要拜托你们……”
            ——村庄——
  在川杨看来，凉鸟居住的村庄是随处可见的普通村庄。木制的栅栏将村子从四周围保护起来，流过村子中间的小溪将河水引到田里。村里到处可见顶上铺着稻草的土房。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村民们大多回到各自的家中，房顶上冒出煮饭的炊烟。有人取下悬挂在屋檐下的毛皮和水果，还留在外面的人则用十分好奇的眼神看着跟在凉鸟身后的川杨和梓。
  温罗没有跟着他们进村子。
  “这附近是不是很少见到像我们这样的旅行者？”
  不知是否对村里人的反应感到好奇，川杨向走在前面的凉鸟询问道。凉鸟点点头。
  “最近尤其如此……以前还有人从远方的村庄运送草药和毛皮过来。”
  凉鸟在某户人家门前停下脚步。这是一间和其他人家同样结构的稻草房屋，仔细看来，构造比起其他人家更加坚固。用料真是结实啊，川杨在心里暗自叹道。扑在屋顶的稻草里掺有更加防风的茅草，周围地面下埋着细小的碎石，令盖在上面的泥土变得更加结实。此外，屋顶的构造略微倾斜，这样在下雨的时候，雨水可以顺着斜坡流走，而不会直接落到屋子里。
  “村长，我把旅人们带来了。”
  凉鸟向屋里打着招呼，听到里面传来回复，她转身对川杨和梓说道：“里面请。”
  被称为村长的老人是个身材瘦小的老头。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到一根头发和胡须，因而脸上的皱纹被衬托得更加明显。
  凉鸟把自己方才的经历向村长讲述了一遍。从被蛙怪袭击，到男性的旅人轻而易举将妖怪击退。
  “你到森林里去了吗？”
  村长脸上的皱纹显得多了起来。都已经有这么多皱纹了，还可以再增加啊——川杨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只是在心里感慨了一下。
  “因为……”
  凉鸟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摇摇头。
  “总之，我希望他可以把那个怪物，那只妖怪打倒！”
  凉鸟沉默片刻，回忆起那时自己失态的样子。不仅没有注意到接近的妖怪，当它出现在眼前那时还吓得一动也不能动。明明对于自己的狩猎手腕十分有自信，却练丝毫的用场都派不上。
  “只要能退治妖怪，什么样的人我倒是无所谓……”
  村长边捶着肩膀，边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川杨等人。
  “你们几个人真的有办法摆平怪物吗？”
  “如果没有具体消息的话，我们也很难作出回答啊。我们所听到的只是凉鸟小姐希望我们去讨伐妖怪替她报仇，只是这样而已。”
  川杨轻轻松松地答复回去，心里想着“哦，眉头间的皱纹又增加了~”该怎么办呢，川杨边回忆着村庄的情形，边作打量。
  ——几天份的干粮和两三身替换的衣服就行了吧，反正那个就算得到什么贵重的东西，也只会变成行李罢了。
  川杨已经开始打上如意算盘了。
  “虽然我们的同伙是个像鬼一样厉害的家伙，但也是有个限度的啊。”
  这句话让坐在川杨旁边的梓皱起了眉头。
  “是真的，那个人真的十分强大。”
  凉鸟也在一旁附和。似乎比起川杨他们来更加信任凉鸟所说的话，村长边把额头挤出皱纹来边揉着肩膀。
  正确算来，温罗正停歇在距离村庄百步远的地方。边生起火来取暖，边嚼着干粮。注意到有人从村子那边过来，他也没有理会，继续烤他的火。
  “你也进村子里来不久好了。”
  这是走到温罗的身边的来客说出的第一句话。
  “人家请我们吃了晚饭，梓很高兴。这样就不枉我花费这一番功夫了。”
  来人正是川杨，和平时一样笑的灿烂。他走到篝火旁，面对着温罗的方向盘腿而坐。
  “别绕圈子，有话就说。”
  “出现在那座森林里的妖怪给他们惹了不少麻烦，说是月亮有一次圆缺后就会出来，上次出现已经是六十天之前的事了。”
  “那只青蛙？”
  川杨摇摇头表示不是这样，从怀里摸出被切成两根的白萝卜干，把一根塞进嘴里，另一根丢给对面的温罗。
  “好像是像鸟一样的妖怪。”
  一听到鸟这个词，原本当听耳边风的温罗立刻有了强烈的反应。将萝卜干吞咽下肚后，温罗谨慎地问向川杨。
  “……鸟的种类呢？”
  “不知道，好像村里的人也说不清楚。”
  “没见过的种类吗？”
  “那些看清楚的人都死掉了。听说从远处看上去，是一只黑的像黑夜一样的鸟。”
  温罗没有说话，用视线催促川杨继续说下去。
  “那家伙自爱六十天前突然出现在这座森林里。反正妖怪都是些说冒出来就会呼啦一下子全部冒出来的家伙。然后，村里的猎人就被妖怪杀了吊在树上。”
  说到这儿，温罗想起那具挂在树枝上的尸体。
  “至此之前，妖怪好像一直都潜伏在那座森林里，只是白天很少露面。好像平时也有猎人偶尔进入森林呢，但是都能够相安无事。 ”
  “相安无事？”
  “是啊。可是就在那时出现了不得了的以外。村长将村里熟练的猎人召集到一起，把他们派进了森林，结果所有人无一幸免，都被串在了树上。”
  “……为什么那小丫头会在这么危险的森林里？”
  “你说凉鸟？她是去报仇的。”
  对着露出怀疑表情的温罗，川杨继续补充道。
  “在被杀害人的名单中有她父亲的名字。”
  温罗小声地砸了砸舌头，一副恨不得没听到更好的表情。
  “话说回来，在将猎人们全部杀掉以后，怪鸟曾袭击过三次村子，每次都是在半月的晚上。”
  “……赶上那家伙出没的时候了吗。”
  川杨点头表示“恐怕是的”
  “我想妖怪应该是循着猎人身上的气味摸到村子里来。随后将村子划进自己的领地范围了。它不只在一个地方捕食，而是在自己的领地里按顺序巡回。”
  “说起来~”川杨的口气忽然变得轻快起来，又露出那副招牌式的傻乎乎笑脸。
  “你也一样，到目前为止狗和猴子都已经被我们打败了，现在就剩下野鸡了。说不好，你要找的那个家伙就藏在这个村子里呢。”
  这句话令温罗再次狠狠地砸了砸舌头，这个家伙在挑拨自己。
  “我说你。”看着和川杨相反的方向，温罗问道。
  “你不急着赶路了吗？”
  “无所谓。”
  川杨笑着答道。
  “晚上个两三天算不上什么的，而且要说的话，我是等着被吃掉的一方的人类，不得不尽量提放着要来吃人的妖怪啊。反正不管怎么说，妖怪在肚子饿之前都是不会出现的啦。”
  “……梓有说过什么吗？”
  “我要来帮忙——就这样，呵呵，梓就是这个样子。”
  温罗用戴在头上的头巾把脑袋整个包起来，把想要嘲讽川杨的话又咽回了肚里。
  树枝上挂着昨天傍晚遇到的蛙怪，巨大的嘴半张，树枝穿透了它的下巴，从后面的脖颈刺出。蛙怪的两只眼球分别看着不同的方向，四肢毫无力气地垂在身边。
  “……杂食的妖怪，不只是人类，连妖怪和其他的东西也吃吗。”
  温罗走进森林等待清晨的到来。为了查明妖怪的原型，温罗注意到森林里数个地方都有像那只蛙怪一样被穿在树枝上悬挂起来的猎物。
  ——看起来似乎还半死不活地挂在那里，时间也不会超过半天。
  已经数不清楚看到过多少只了，除人类以外，也有像兔子梅花鹿那样的动物，甚至蛙怪那样的妖怪，有些被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白骨的尸体，还有些刚被杀死不久的猎物。
  而且，温罗暗自念叨着，认为是自己猜错了——潜进这座森林里的妖怪，恐怕并不是自己所追杀的那一只。
  ——用蛙怪来做诱饵的这只，应该很难对付。
  一踩脚下的树枝，温罗从树枝上跳到地面，其间一挥手腕，被利爪斜着撕裂的妖怪震动了一下，剧烈地抖动着身体，从伤口里涌出像雾气一样的黑色瘴气。放着不管很快就会死去吗死去妖怪的身体化为粉尘灰飞烟灭，连尸体也没有留下。
  不让敌人的诱饵留下一个，仅仅出于这样的理由，温罗把找到的其他所有的东西全都破坏掉了。
  再回去村子一趟，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往村子的方向走去的时候，温罗感到从远处有气息飘来。
  “啊，是温罗。”
  是个和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的爽朗的声音。温罗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梓正挥动着手臂，戴着笑容向这边跑来，川杨和凉鸟也走在她旁边。带着混杂了惊奇和平静的表情，温罗向三人的方向走近，白了川杨一眼，然后低头看向梓。
  “知道这森林里有妖怪，你们还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啊，那个，这是因为……”
  川杨触手制止了一脸狼狈拼命做着解释的梓。
  “是我向她提出的要求，因为我想要了解这座森林究竟有多宽广。”
  川杨看着凉鸟回答道。
  “要是遇到妖怪的袭击你打算怎么办？”
  “我完全相信，如果梓大声地喊叫救命的话，你会英姿飒爽地出现在她面前的。”
  ——这家伙从刚才就一直躲在这森林里吗。
看这张缺乏紧张感的脸也知道川杨说的都是玩笑话，但该生气的时候还是会生气的。温罗叹出一口气来，放弃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无所谓了，回村子的时候倒也省功夫。将视线从对着他笑的梓的脸上移开，停留在凉鸟的身上。
  “过来，有话问你。”
  走到离川杨和梓都听不到的地方，温罗转身看着凉鸟。
  “你说过吧，想要打倒妖怪，想要为父亲报仇。”
  凉鸟点点头，回应温罗真率的提问。
  “杀了这家伙可能会带来麻烦，这样也无所谓吗？”
  凉鸟的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色。
  “这是……什么意思？”
  “我还没弄明白这家伙的原型，没法说的很具体，可以不要以为杀死了这只妖怪就可以万事大吉了。”
  “这件事……”凉鸟支支吾吾地回应着，“我得……问问村里人的意见。”
  “要是他们反对，你就必须放弃了吗？”
  从遮挡着眼睛的头巾下面，温罗楼出了嘲笑的神色。
  “真是肤浅的仇恨啊。”
  “不是你说的那样！”
  凉鸟反射性地回答道。如果只是微不足道的怨恨的话，她就不会冒着生命的危险在黄昏的时分进入森林里去。
  “我啊”温罗继续说道。
  “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也不想听，我只想马上得到你的回答，杀还是不杀。”
  凉鸟没有说话，沉默地思考着。
  没有出声催促，温罗扬起头，看着上面的天空。蔚朗的晴空上飘着几丝洁白的浮云，缠绕在东边树木上的棉花状的白云被凉爽的微风吹得飘动起来，向着西边的树木移动的时候，凉鸟下定了决心，僵硬地开口说道。
  “求求你，把那家伙……杀掉。”
  温罗略微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毫不犹豫得对凉鸟说道。
  “今晚就行动，你来做诱饵。”
     ——妖怪——
  当晚，凉鸟就在森林里找了个地方蹲下来等着。
  她在地上点燃了一团小小的篝火，用双手抱着膝盖，眼睛一直盯着那团篝火看。偶尔会有风轻抚过树上的叶子和地上的绿草，这个时候，凉鸟更加感觉到周围寂静得过分。
  飞虫振翅飞向空中，蚂蚁漫无目的地沿着凉鸟的小腿往上爬，感觉痒痒的。抬头往天上看，在宽广得伸展开来的树木的纸条和叶片那微小的缝隙之间，可以看到月亮。虽然她的信心不足一半，但妖怪应该没有往村庄里去，应该还在这座森林里。
  ——父亲
  凉鸟默默地咬紧牙关，手臂用力地抱紧双腿。父亲的狩猎本领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进入森林的第二天早上，似乎是从腰侧带肩膀被树枝贯穿，气绝而亡的，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她只看见从天上掉下来的尸体，似乎是从背后被贯穿的，除此之外，再无外伤。
  ——我作出的选择是正确的吗，她这么问的时候，温罗立刻说不是的。
  “报仇哪有什么正确的与错误的说法”他用训斥傻瓜一样的口气对她说道。
  “如果你是抱着想要做正确的事情，不想做错误的事情的想法的话，就放弃吧。”
  凉鸟用力摇头，似要将迷惑全都甩开一般。
  这是经过考虑之后自己做出的决定。
  为了父亲，也是为了自己，因为自己希望这么做。
  仿佛为了说给自己而听一样，凉鸟坚定地用力点点头。
  咔叽咔叽咔叽
  忽然有奇怪的声音传来。凉鸟被吓了一跳，私下环视着周围。听起来像是鸟类的叫声，可是声音却大得不可思议。
  刮起风来了——不对，有什么东西在搅动空气，掀起了气流的波动，霎时，月光被黑暗遮蔽，有什么东西正以令人生畏的速度向着凉鸟袭来，就这样从空中笔直地落到了凉鸟的眼前。倒映在凉鸟适应了黑暗的眼中的，是一直无比巨大的鸟怪的身影，那张巨大长喙的前端弯成锐利的尖钩，感觉得出是一直相当凶猛的禽鸟。
  要被吃掉了——凉鸟的脑中瞬间闪过这样的想法。思维停滞在原地，没办法去思考下一步的行动，身体由于恐惧而僵硬地缩成一团。突然，凉鸟的后脖领被什么东西提了起来，一股强劲的力量拖动着凉鸟的身体，将她丢进了隐藏在地下的洞穴里面。
  就像被人掉了包一样，温罗的身影就站在凉鸟刚刚所坐的位置旁边。他在那里挖了一个洞躲在里面，上面盖着用植物的藤蔓粗糙编制的伪装，可以从地面上被识破的地方就用小树枝和草叶掩盖起来。
  温罗用握在手里的树枝瞄准鸟怪的脸部刺去。前端被削出锐利尖刺的树枝擦过鸟怪的肚子，穿透了右侧的翅膀。
  鸟怪发出尖锐的惨叫声，用它的巨爪狠狠地蹬着地面，振动双翅朝着身后的夜空飞去。小小的篝火在鸟怪掀起的飓风中剧烈地摇晃然后熄灭，不过这并没有给温罗造成什么影响——照射进森林里的明朗阳光使温罗可以看清眼前的敌人。个头还真不小啊，温罗想到。直立起来差不多有一头熊那么高，需要抬头仰视才能看到鸟怪的脸。
  黑暗中放射出黄色的光芒。
  “躲在里面别出来！”
  对着洞穴里的凉鸟喊了声，温罗追着妖怪的方向跑了去。
  浑身盖满褐色羽毛的鸟怪震动喉咙和嘴巴发出鸣叫声。
  “——果然是百舌。”
  温罗喃喃自语。虽说妖怪杀人和吃人的方式千奇百怪，单这次的手法也未免太过诡异了。结合种类纷杂的猎物以及鸟类妖怪的习性，温罗得出这是叫做百舌的妖怪所特有的捕猎方式。
  百舌微微挺起胸脯，迅速令腹部膨胀起来。下一秒，从它张开的巨口中吐出和人的脑袋差不多的一团东西，径直奔向温罗袭来。知晓已经来不及躲开的瞬间，温阔深处利爪将那团东西横着劈成两半，四溅散开的泡沫溅在温罗的斗篷上，手上沾满了黏糊糊的液体，带来些许灼烧般的疼痛。
  ——这是什么东西
  没等温罗想明白，百舌直起身子，又接二连三地吐出同样的东西。温罗迅速俯身躲过，这些团状物打在他身后的树干上，破裂成泡沫。
  百舌展开巨大的翅膀，同时蹬地飞起。似是因为右边的翅膀被树枝刺穿的缘故而飞得很低，只是边在半空中盘旋边向温罗发动攻击。温罗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躲开鸟怪的直接攻击，却被巨大的身体掀起的暴风卷到半空中。裹在身上的斗篷被暴风吹走，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旁边书上还残留着被粘稠物体敲击过后的痕迹。这不是那家伙吐出来的东西吗，温罗再次认真地看向那团东西。那团粘稠的液体里还混合着像是人类骨头碎片和头发一样的东西。
  “是‘轴’吗。”（轴：猛禽在野外捕食后，无法凭自身的消化功能消化猎物的皮毛和骨骼。经过数个小时，等待吞食下去的猎物内脏等物消化完毕之后，再将未消化完毕的骨骼及皮毛吐出。吐出来的东西就被称为“轴”。）
  温罗知道好几种鸟类都有将胃中未消化完的东西整个吐出来的习性，单这只百舌却可以将其当作武器来使用。
  就在温罗骂着混蛋的时候，一声倒吸凉气的声音忽然传进他的耳朵里。温罗瞪了一样旁边，从地洞里露出半个脑袋，偷偷观看外面情形的凉鸟正吃惊地看着这边。
  “……啊，原来如此。”
  发觉自己遮在斗篷下的脸已经露了出来，温罗抓了抓脑袋。在一头呈现出暗红色的长发中，耸立着两只尖尖的角。眼睛闪烁着犹如翡翠一般耀眼的碧绿色光芒，耳朵上端的轮廓比起人类来显得又长又尖。总之，都是些不会在人类身上显现出来的特征。不仅如此，在温罗的一双手臂和小腿上，还缠绕着黑色的闪电。
  “……鬼？”
  凉鸟用颤抖的声音发出了询问，盯着百舌所在的方向，温罗头也不回地答道：“就是鬼。”
  在你们大多数人类的眼里，我就是比蛇蝎还要令人生厌，比魍魉更要使人畏惧的鬼。
  在心里念出自嘲的讽刺的话语，温罗摆好了战斗的架势。百舌从草丛中蹿出，摆动着长长的尾羽在地上拖曳着，画出圆阵向着温罗冲去。
  温罗稍稍有些吃惊，算上刚才吐出的轴，这只妖怪很擅长战斗。不仅可以以那样的高速移动，还懂得使用尾巴巧妙保持平衡，采取小范围内的迂回战术再度发起进攻。
  “但，毕竟是只鸟。”
  温罗看向脚下，捡起两枚小石子。看准百舌蹬踩地面的功夫站起身来，将石子连接丢出去。百舌起飞的速度和采取的方向，在刚才那一次经历中已经掌握了大致。考虑到那双翅膀的长度和与百舌之间的距离，想要避开它的攻击根本不可能的，等它吐出轴来就更加不可能了。
  丢出去的石子，其中一块碰到百舌坚硬的喙上弹了出去，另外一块则带着沉闷的声音击破了原来的阵势，扇动疼痛未退的右侧翅膀拍打着地面，百舌以头着地的姿势一头栽倒在地面上。温罗避开鸟怪巨大的躯体跳到一边。用利爪扯下左边的翅膀，手臂上的闪电对着百舌轰鸣而去，百舌褐色的身体发出剧烈的颤动。
  如同发了狂一般，百舌发出各种各样悲惨的鸣叫。像是麻雀，也像布谷鸟或者是金翅雀。百舌这个名字的意思，就是因为它能够发出模仿各种鸟类的叫声而得名的。
  温罗没有流露出丝毫同情的意味，利爪直接刺向百舌的脖颈。
  “会说话的话就告诉我。你认识野鸡妖怪吗？”
  百舌无力地鸣叫着，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只能发出像鸟一样的叫声。温罗小声叹了口气，冲着躲在地洞里的凉鸟摆了摆手。
  凉鸟走过来后，温罗拔出插在腰间的短剑递给她。
  “给它最后一击吧。”
  凉鸟慢慢地咽了口口水，然后盯着百舌轻轻点点头。拿过短剑反向握在手中，受到百舌旁边，从头顶贯穿进去。伤口开始溢出瘴气，对于人体来说是十分厉害的剧毒。凉鸟往后退开了数步。
  最后一丝光芒也从百舌的严重消失，呼吸也不再继续，百舌的脑袋耸拉着垂到了一变。
  这道百舌的尸体化为灰尘消失为止，凉鸟的眼光没有自这只鸟怪身上移开。
         ——祭——
  等到天明，二人便走出了森林。
  说来——凉鸟首先开了口。  
  “你之前说，打倒这个家伙以后，会发生麻烦的事情指的是……？”
  “啊，你说那个。”
  温罗的语气就像是被人提醒之后才忽然想起来一样，继续回答到：
  “近一段时间也许不会有什么异变，再过二十……三十天以后吧，妖怪就会从这座森林里大量涌出来，不知会有多少妖怪要来袭击村庄。”
  “……为什么？”
  凉鸟僵硬地站在原地，过于震惊的打击令她无法再继续问下去。
  “除了人类和动物以外，那只妖怪还以其他的妖怪作为它的食物，这座森林基本上都在它的势力范围之内。”
  主子死了以后，那里就变成了空白地带，然后将有新的东西在那里栖息，恐怕多半也会是妖怪。数量多起来以后，妖怪门会围绕着地盘产生纷争，这样就很有可能会去袭击人类，也许会有像百舌那样袭击人类村庄的妖怪出现。
  凉鸟站在原地不动，站在那里思考着。温罗楼出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出来的表情，靠在一边的树干上。
  “————谢谢你，鬼。”
  听到道谢，温罗惊讶地看着凉鸟。
  “今后，就算还会出现别的妖怪，即便如此，我也会亲自将他们打败的。这既是为了父亲，也是为了我自己。”
  就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向外吐一样，凉鸟总算说完了一句话，虽然可以看到她有稍稍向上牵起嘴角，但最终还是没能笑出来。
  “所以，谢谢你。”
  “…………”
  温罗转过身去，不耐烦地摇摇手。
  “你早晚会后悔刚才跟我道谢的。”
  “可是，只有现在我可以说。”
  “……你打算怎么跟村里交待？”
  “我不会说的。”
  凉鸟终于露出了笑容。
  “要是告诉了他们，说不定鬼就会变成坏人了，好不容易才打死了鸟怪，而且，这里从很早以前就有妖怪出没了啊，你是鬼这件事情我是绝对不会说来的。”
  “是吗。”
  “我可以再问你一件事吗？”
  温罗沉默地点点头。
  “你们是为什么而旅行的？”
  温罗那完全没有感情的的低沉声音传到凉鸟的耳边。
  “为了复仇。”
  

  和凉鸟告别之后，温罗又回到森林里。
  斗篷已经破破烂烂的了，想要遮住脸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想起自己还饿着肚子，温罗从河里捉了几条鱼，架起篝火开始烤鱼吃。
  “啊，找到温罗了~”
  有呼唤自己的声音传来，温罗毫不在意地继续吃着烤鱼。反正那帮家伙马上就会过来的。
  正像温罗所想的那样，出声叫着温罗名字的梓向着温阔的方向跑来。半途虽然摔倒一次，但她立刻起身拍掉身上的尘土，继续朝着温罗跑过来。
  “早上好，温罗。”
  一边嚼着嘴里的烤鱼，温阔一边将刚烤好的一条鱼递到梓的面前。梓高兴地说了声谢谢，结果烤鱼当场坐下吃起来。
  “你为什么到森林里来？”
  丢掉已经变成一排白刺的鱼骨，温罗边将篝火熄灭边向梓询问缘由。
  “这个嘛~我想盖一间神社，请野槌显灵。”
  “野槌？”
  梓一小口一小口地嚼着烤鱼，解释给露出不解神色的温罗听。
  “是长官土地的神明，可以将被污染的土地复原，净化其中的瘴气。虽然瘴气可能不能完全净化，但是哪怕只能祛除一点也好。”
  “能召唤出来吗？”
  “川杨已经发现了，就在我们一起在森林里绕圈的时候。”
  原来是那个时候啊，温罗轻轻点点头。
  “像是森林的范围啦，河流的走向啦，再加上这个，那个……”
  梓的脸上笼罩上一片阴云，继续说道：“土地公说，妖怪挂在树上的那些尸体合在一起比瘴气的危害还要厉害。”
  温罗沉默地听她讲着这些话，在脑海里思考着。虽说关于森林和河流的情况他一点也不了解，单在尸体这一点上他完全可以理解。濒临死亡的尸体会从黄泉招来瘴气。绝少能适应瘴气的尸体，在瘴气的笼罩下会转化为妖怪。
  梓笑盈盈地做完了说明，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
  “对了，川杨嘱咐我这件事情不可以跟任何人说的。所以，请不要告诉别的人哦……”
  这丫头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温罗无力地看着比自己低上很多的梓，叹出一口气。他早该发觉到的，这女孩少个把门的地方在脑子，而不是在嘴边。
  温罗的手掌轻轻怕怕梓的脑袋，表示“我明白了。”
  “好好做吧。”
  
  梓所说的神社，是一间用木头堆出来的，好不容易够一只老鼠钻进去的巴掌点儿大的小庙。
  “这样就可以了么？”
  梓带着笑容对满腹质疑的温罗点点头。神社有半截埋在土里。梓一放下跨在肩上的弓箭就开始吟诵言灵。
  手拨琴弦，空气开始轻微地流动。温罗曾教导过她，要让抚过草地的风以神社为中心形成气流的漩涡。
         ——再——
  从村子启程的时候，温罗找到一块大小正合适的岩石坐在上面，川杨和梓在向村民解释神社的由来，一会儿就出来了吧。温罗盯着被风吹动的草叶，漠不关心地想着别的事情。
  凉鸟那时为什么要向自己道谢？
  对于凉鸟想要报仇这件事，温罗多少和她有些同感才去和妖怪战斗的，如果是为了村庄的和平之类的理由，温罗绝对会二话不说断然拒绝的。所以做到这样就足够了。
  之后，自己主动承认了鬼的身份这个事实，甚至还宣告了可能更加绝望的未来，但那女孩却居然对他说了谢谢。
  他曾有个身为人类的恋人，是个对将温罗驱散的那个男人赞不绝口的人类。对落网的温罗投以无尽恶毒的咒骂，让温罗尝尽苦头，用石头砸，用泥水泼，把牛粪往温罗身上丢的人类——活该被温罗憎恨的人类。
  温罗砸了下舌头。说起来，或许温罗是希望自己被人类所憎恶的。一旦接受了人类的好意，恨意就会枯萎，杀意也会削弱。对于人类这个种族所抱有的敌意也会被剥除。况且原本——
  “让你久等了~”
  背后传来爽朗轻松的声音。温罗转身一看，站在身后的正是川杨。
  “小梓很快就会赶过来的~”
  温罗用看到夏天的蚊虫一样不快的目光看着川杨，情不自禁地开口道：
  “想不到你这个人心眼还挺好。”
  川杨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弄得摸不着头脑。
  “你指的是什么？”
  温罗把梓讲给他的话原原本本地讲给川杨，川杨不由地苦笑说道：
  “我之前不就说过了吗，因为我是坐等着被妖怪吃掉的那一方啊。而且，既然以后你要统治这里的话，就应该早点着手把瘴气弥漫的地方清理干净才对嘛。还有就是，叫那个名字的时候再稍微温柔一点吧。”
  “名字？”
  温罗露出莫名的神色。就在这时他注意到梓正从村子那儿往这边跑来，于是没再继续追问下去，梓带着快活的笑容跑过来的途中又不小心自己拌了一跤，跌倒了。
  “…………”
  温罗无可奈何地叹气，露出“我投降了”的表情走到摔倒的梓旁边，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并帮她拍掉粘在身上的尘土。看着这幅光景，川杨又露出他那副缺乏紧张感的傻乎乎的笑脸。”

  “你自己不就是个十足善良的好人吗。

r05fex

没人来么？那我坐沙发了。原本说好像是没贴完的样子，但是连最新区那边都放出来了就是完了的吧？

说实话，看到战鬼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某个崩月家的LOLI控，然后是OO幻想里的某只月下战鬼..........

ClairAKB48

不占楼？
搞不明白...
这都多少小时了...

julianyork

然后是OO幻想里的某只月下战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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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是看到了题目想到了月下战鬼才进来的。。。
没想到里面有同好~

r05fex

不占楼？
搞不明白...
这都多少小时了...
ClairAKB48 发表于 2009-4-8 15:17

不，似乎这是短篇，所以已经完了，用不着占楼了........

hollowor

没图片的说~~~短篇？还没完？ 很多没听说的呢~~LZ自录加油~~

ccivv

黑暗的？一上来打眼就是挂着的尸体，先回帖再看...

billy0429064

很完整的短篇故事呢
倒是希望有前因和後續
當然　要是有插圖就更好了

A6547333

蠻少的
是分很多段故事嗎

areszb

篇幅很短呢，是某部小说的外传吗

8730871

哦，原来是短篇，我还一直在等，开头写得很不错嘛

lko123

這本是短篇小說 一下子就看了... 謝謝樓主了

wykc

是个短片啊~我还以为是没写完呢~嘿嘿

k2ggg

这本小说的名字使我想起了红。。。。。。

cloudalan

怎么没有图片啊

mumake2006

又是除灵之类的？啊，不知道主角是个什么样的

sexpistol

等长篇~
短篇还不错~
谢谢大大的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