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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击文库] 天空之钟 响彻惑星9【渡濑草一郎】【录入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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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19 14: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chenlunno1 于 2009-6-19 14:57 编辑

天空之钟 响彻惑星9
───────────────────────────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作者:渡濑草一郎
插图:岩崎美奈子
译者:柳怡如
扫图|Ozz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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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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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谢夫在国境一役中成功镇压了塔多姆的侵略。虽然仍有辉石问题及拉多罗亚的对策等要务待处理,但在这段暂时平稳的日子里,王宫举办了一场舞会。菲立欧受皇兄布拉多之托处理某事,然而……?另一方面,正在监视国境的戈达等人发现有玄鸟飞向阿尔谢夫,其後更发生了一起神柱守护者遭杀害的事件……
跟在菲立欧身边的两位可爱少女成为众人瞩目的舞会焦点,这时却有一位谜样的「面具男」潜入舞会——!
人气极速上升的奇幻冒险系列第9弹登场!!






Contents
中场.戴著黑色面具的男子
四十.追忆、苦闷舆执迷
四十一.平稳却不安定的日子
四十二.暗中活跃的影子、摇摆不定的人们
四十三.飘落至舞会的花朵
四十四.身为兄长的选择
中场.蛇首司教与南瓜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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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ya + 10 辛苦了= =
冰夏 + 20 噢噢噢噢噢噢,等了很久了啊... 赶紧拜读一 ...
wangleiwyl + 101 支持到最后一本3P结局为止-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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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9 14:43 | 显示全部楼层

莱纳斯迪的「贵族与神官的生活」讲座
「丽莎琳娜大人,借、借我躲一下!」
「咦?莱纳斯迪?」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慌张呢?」
「啊?乌路可大人您也在啊?其实现在有可怕的人在追我——」
「……是指黛梅尔吗?你又翘班啦……」
「不、不是啦!这次不一样!我是感觉到有生命危险才急急忙忙地……」
「但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逃走都只会让她更生气吧——」
「不不,要是我能跑到让她『放弃了』,那就是我的胜利!」
「……这还真像莱纳斯迪的作风啊。」
「我就把您这句话当作赞美啦!对了,你们两位刚才在谈什么呢?」
「乌路可大人正在教我神官的常识。」
「是啊。丽莎琳娜大人表面上也算佛尔南的神官,我不想让贵族起疑。」
「原来是这样,那很好啊!不过阿尔谢夫的贵族对神官并不怎么了解,我想不会有问题的——」
「这么说来,神官和贵族果然没什么交集吗?」
「不,是有交集——但这是彼此的权限问题。贵族主导政治,而神官主导信仰。在阿尔谢夫,这两者充分配合,承认彼此的权限,所以不会过度干涉对方——结果就产生这种虽然关系密切,却意外地不了解对方的状况。」
「虽然也有一部分的贵族信仰虔诚,时常前往神殿或教会——但一般贵族连跟神官交流的机会都很少。」
「是啊!贵族也是很忙的呢!有职务的贵族必须往返於领地和王都,尤其是三卿那种阶级,恐怕几乎无暇回领地。因为政治上的种种繁杂问题——他们必须在各贵族间协商、与各官员讨论、参加以国王为中心的会议,还要统治领地。当然,还有权力斗争这类互扯後腿的杂事昵!」
「菲立欧大人今后一定也会很累吧……」
「是啊,不过身边的人一定会支持他……对了,说到贵族之间的交流场合,不外乎舞会或晚宴等,神官也有这种场合吗?」
「晚宴的机会比较多。神官几乎没有舞会,不过有联谊会;会中不跳舞,但年轻的神官似乎会趁这种场合寻找对象。」
「这样啊!乌路可大人在这种场合应该很受欢迎吧?」
「我很少参加……而且大家都只当我是神姬之妹。虽然我会露面打个招呼,但神官中原本就没有我在意的对象,而且大部分人都对我敬而远之。」
「……大家一定都认为你高不可攀吧?」
「是啊!面对太过美丽的人,一般人也是会胆怯的。倒是像黛梅尔那种人,反而可以轻松交谈……」
「不,我是很普通的……而且黛梅尔大人威风凛凛,非常漂亮呢!」
「对对,如果她表现得再有女人味一点,倒意外是个可造之材呢。还有啊,今天早上我也向拉希安卿建议,如果要加强舞会的警备,就让黛梅尔——」
「……莱纳斯迪,你居然在这里!」
「……惨啦!丽莎琳娜大人、乌路可大人,下次再聊啦!」
「啊?好、好的——」
「站住!今天我可不饶你!」
「啊!黛梅尔大人,到底是……?」
「失礼了!等我『解决』了那小子,再回来说明!」
「解决……啊!?等一下!」
「……她已经走了那?(目瞪口呆)」
 楼主| 发表于 2009-6-19 14:44 | 显示全部楼层


————登场人物介绍
菲立欧·阿尔谢夫……………阿尔谢夫王国的四王子,现为国王之弟。
乌路可·迪古雷………………威塔神殿司祭,倾慕菲立欧。
丽莎琳娜·耶里妮斯…………自御柱现身的来访者。
威士托·贝赫塔西翁…………王宫骑士团团长,菲立欧的老师。
莱纳斯迪………………………守护菲立欧的骑士。
黛梅尔…………………………守护菲立欧的女骑士。
布拉多·阿尔谢夫……………阿尔谢夫现任国王。
拉希安·罗姆…………………保持公正中立的外务卿。
克劳斯·桑克瑞得……………军阀的中心人物,前军务卿。
贝尔纳冯·李斯特霍克………独眼勇将,军务审议官。
巴罗萨·亚涅斯特……………守护札尔克城堡的老将军,威士托的旧识。
苏菲雅·亚涅斯特……………巴罗萨的爱女。
马格努斯·格瑞纳汀…………军阀的中阶贵族,握有某个秘密。
卡西那多·库格………………威塔神殿司教。
穆司卡…………………………秃头的来访者,不再跟随依莉丝。
西亚……………………………年幼的来访者,与穆司卡一起行动。
赫密特·埃鲁…………………来自拉多罗亚的剑士。
戈达·托雷思…………………神柱守护者。西瓦娜的老师。
西瓦娜…………………………神柱守护一族族人,拥有多重身分。
西兹亚…………………………拉多罗亚的间谍。
晓………………………………西兹亚的伙伴。
艾美……………………………西兹亚的部下。
依莉丝·耶里妮斯……………追捕丽莎琳娜的来访者。
安朱·薛帕德…………………原本是猎人,也认识来访者。
邦布金…………………………戴著南瓜头的战士。
凡尼斯…………………………聪明的青年,也是依莉丝的护卫。
卡多尔…………………………身形透明的来访者。
梅比斯…………………………戴著面具的男子。
杰拉得·梅森…………………拉多罗亚国家元首。
高·夏尔帕……………………拥有蛇首的夏吉尔人。
 楼主| 发表于 2009-6-19 14:51 | 显示全部楼层

中场.戴著黑色面具的男子
阿尔谢夫击退了前来侵略的塔多姆——
这项捷报瞬间就传遍周边诸国。
阿尔谢夫的邻国桑菲岱尔也接获了这个消息。桑菲岱尔与吉拉哈关系密切,而其内部恰恰分为两派——一派因此松了口气,另一派则深感遗憾。
桑菲岱尔和阿尔谢夫隔著榭卜拉兹山地相邻,两国并未特别缔结友好关系;尽管如此,关系倒也没有多险恶。桑菲岱尔的外交形式忠於吉拉哈到近乎谄媚的地步,只要阿尔谢夫和吉拉哈之间不起争端,桑菲岱尔会一直谨守单纯的邻国本分。
然而,这次的情况有些不同。
谣传吉拉哈以非公开的形式允许塔多姆侵略,此外,因吉拉哈的司教实际派兵镇压了佛尔南神殿,更引起国内高层一阵紧张。
桑菲岱尔虽然是蕞尔小国,却位於这三个国家的「中心」;若连南方的昆斐欧都算在内,其实是由不同的国家分别包围国土四方,地理条件相当不利。
正因为如此——桑菲岱尔才寻求吉拉哈的庇护,安於当其属国的立场。
也就是说,如果阿尔谢夫与吉拉哈开启战端,桑菲岱尔很有可能成为战场。
若吉拉哈并吞阿尔谢夫,确实能获得许多财富:所以桑菲岱尔国内也有许多人主张要是有个万一,就与吉拉哈并肩作战。
而相反地,也有人持反对意见,认为侵略「邻国」很可能种下将来的祸根。
塔多姆展开侵略後的半个月以来,桑菲岱尔王宫就很有趣地出现意见分歧的状况。结果他们尚未获得结论,吉拉哈就从佛尔南神殿抽手,而阿尔谢夫也击退了塔多姆。
於是桑菲岱尔也就没有做出结论的必要,而其中最感到松了口气的,就是桑菲岱尔国王艾德蒙了。
在一个小规模的晚餐宴席上——
这位个性温和的壮年国王带著叹息——对坐在身旁、归国途中的司教卡西那多·库格说道:
「唉唉,我还在想事情一时之间会怎么发展……对我国来说,能避免战争是最好的。不,当然若实际开战,我国应该会不惜一切协助贵国……但如果事态演变成南方那样漫长的内乱,可就本末倒置了啊!」
听了他这番毫不隐瞒的率直言语,卡西那多轻轻地点了点头。
对桑菲岱尔而言,吉拉哈是最高等级的同盟国;接待深获神姬信任而出人头地的卡西那多·库格司教,当然也比照一级国宾的规格。
在这种场合,卡西那多也以政治家的身分做出适当举止:
「我也认为这种结果很好。我们原本就无意将贵国卷入战乱——然而阿尔谢夫若是那种耽溺於和平而失去战斗力的国家,那么塔多姆理应很快就能将其并吞。关於这一点,我们虽然估计错误,但能去当地视察该国的状况,仍算大有斩获。」
阿尔谢夫和塔多姆两国的决战结果明朗化後,卡西那多还未见到菲立欧,就启程离开阿尔谢夫的领土了。
他已经表示吉拉哈将调停两国纠纷,并同时对吉拉哈和塔多姆送出调整行事方针的书信。虽然尚未确定吉拉哈本国会同意,但他们没有理由不认同调停纠纷的决定。
若塔多姆放弃侵略,稳健派的神官应该也会表示赞同;何况现在塔多姆已经败北,即使是主战派也不会执意出兵。主战派领袖卡西那多经过「视察」後,已经做出调停的结论——这个事实应该也会获得重视。
在某种程度上,卡西那多的判断在吉拉哈是受到信任的。
实际上,佛尔南神殿无法再生产辉石,吉拉哈特地出兵也没有意义了。
更重要的一点在於——现在是必须关注拉多罗亚动向的时期。
卡西那多是个政治家。
在衡量损益後,他若发觉「损失」较大,就不排除改变方针。
桑菲岱尔的国王艾德蒙也察觉了他的心意。
他小声地对卡西那多低语:
「卡西那多司教,神姬会支持您的决定吧?那位大人应该也不希望开战才是。」
可能是受到妹妹乌路可的影响,神姬诺爱尔确实对战争很消极。尽管她信任卡西那多,最後都会尊重卡西那多的判断,但也经常表示:若有可能希望避免战争。
卡西那多在脑海里描绘她的倩影,叹了口气:
「因为神姬是位温柔的人——但她太过温柔了,甚王温柔到没有战斗力,这样会让其他国家乘虚而入;对大多数人民来说,这结果会招致不幸。阿尔谢夫亦是如此。这次阿尔谢夫之所以招致战乱——远因便是前任国王为了与塔多姆缔结友好关系而表现得太过温柔,对方才会将温柔当成『懦弱』,并看轻该国。就这层意义看来,阿尔谢夫根本是自作自受。」
卡西那多是如此判断的——他虽然几乎不了解阿尔谢夫前任国王,但塔多姆的主战派的确把其友好的态度看成懦弱。或许他是个人格高尚的人,然而一旦让对方下此判断,以站在国家顶点的政治家而言,可说表现得极不入流。
国王艾德蒙也寂寞地点点头:
「的确——倘若阿尔谢夫更强力地整顿军备,并将之明确地层现在外界眼前,塔多姆也不会轻易地决定侵略吧!只要『拥有』保护自己的剑,不论使用与否,都可以发挥威吓对手的效果。军备若超出必要会拖垮国家的财政,所以如何拿捏分寸也是件难事……总之,阿尔谢夫让他国过低估自身的防御力量,可说是一大失策。」
听了这位一国之主的心得,卡西那多也坦然地点点头。
过度扩充军备会招致敌国的警戒和国内的不安,而过度的缩减军备又会引来敌国的侵略——这世上不经思索、搞错了其中分寸拿捏的愚蠢之辈,实在太多了。
外交真是困难。
从拉巴斯丹王的功绩来看,他绝非无能的君王;但身为一位王者,他「人太好了」。
招致战乱的起因,大致上就是因为这样的天真和大意。
「对了,听说司教明天就要启程了——」
卡西那多听了国王的话,点了点头:
「是的,我只是为了跟陛下打声招呼才顺道过来的,明天早上就要出发了。」
「那还真是可惜啊!明後天起有盛夏的祭典,所以现在各地的艺人都聚集到王都来呢!其中还有许多人会稀奇的技艺……」
国王似乎打从心底感到遗憾。
不知为何,桑菲岱尔人自古以来就以喜爱街头杂技闻名。王家也不例外,甚至会在盛夏祭典时举办杂技竞赛,并颁发奖金给优胜者。
说起桑菲岱尔工家举办的「皇冠杯」,对艺人来说是名利双收的大好机会,对观众而言也是能充分欣赏绝佳杂技的活动。
正因如此,这个季节的桑菲岱尔有非常多来自其他国家的旅客。
但是对必须回吉拉哈警戒拉多罗亚动向的卡西那多来说,根本没有闲暇观赏杂技表演,何况他还有调停塔多姆和阿尔谢夫的事要处理。
「很遗憾的,我现在实在无法留下来参加祭典。等西方平定下来後,我一定会来欣赏。」
卡西那多虽然不是很想观赏祭典,但仍以这种客套说法回答。
国王笑道:
「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司教,其实我叫了一位不得了的艺人来这里呢!虽然您无法观赏祭典实在令人遗憾,但至少请您欣赏其中一项杂技。」
国王艾德蒙轻轻拍了拍手,早已准备好的众人立刻开门——一位以面具遮掩双眼的高大男子飘然走了进来。
那副眼角向上挑起的面具如黑夜般漆黑,造型也相当简单。尽管那熊熊烈火般的红发也让人印象深刻,但那面具却更为抢眼。
他身上所穿的长袍是标准的夏季款式,风格看起来并不属於艺人,简直就像个出席化妆舞会的贵族,让卡西那多看了大吃一惊。
身边的国王突然歪著头,询问一旁的随从:
「咦——他不是预定的艺人吧?明明是请在城下深获好评的女歌手过来啊……?」
就在他们交头接耳之际,戴著面具的男子已在房间一隅深深地行了一礼:
「初次拜见。我的名字是『梅比斯』——今日有机会见到艾德蒙陛下和卡西那多司教,实在是无限荣幸——」
那声调一派悠闲,听不出一丝一毫的胆怯。
男子从面具下凝视著卡西那多:
「你就是威塔神殿的才俊、未来的大司教,传说中备受神姬宠信的大忠臣、也是绝不被世人允许的恋人——原来如此,果然俊美啊!我早就想见你一面了呢!能拜见你的尊容,还真是难得的机会哪!」
这番让人觉得有意挑衅的无礼言语,引发周围家臣一阵骚动。若说他是来表演杂技的,显然事有蹊跷。
卡西那多凝视著站在距离稍远之处的戴面具男子,不知何时手心已满是汗水。
他下意识地握住了剑柄。
直觉告诉他——眼前的男子并非艺人。
戴著面具的男子「梅比斯」嘴角浮现一派悠闲的笑容。
走廊响起仓促的脚步声。
「陛、陛下!不得了了!有人杀害了在休息室的女歌手和杂技表演者们……」
跑进来的壮年家臣凝视著站在卡西那多等人面前的面具男子,愣愣地张大了嘴——站在那个位置上的,本来应该是艺人们。
「你、你是谁!?卫兵,把这个可疑的人抓起来!」
听到他的号令,一直迷惑不已的卫兵们总算有所行动。他们拿起室内用的长枪,一起往前踏出一步。
戴著面具的男子嘴角挂著微笑: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你们真是不解风情。」
说著就举起了一只手——
那只手上所戴的手环——发出模糊而淡薄的光芒,宛如具有生命般包覆住男子的手腕。卡西那多见到如此光景,立刻明显地蹙起眉头。
「准备神钢之剑!普通的武器对这个男人无效!」
卡西那多边喊边拔出自己的剑,并站到国王艾德蒙身前。
他带来警备的神殿骑士们也在其周围严加防备。
卡西那多亲身感受到——这名男子带来的威胁感不下於那些来访者,也不亚於获得拉多罗亚技术的间谍西兹亚等人。
很容易就可以推测出这名男子隶属於「哪一边」。
戴著面具的男子虽然受到众人包围,仍笑了起来:
「……不错嘛!卡西那多司教。没错,只有以辉石锻造的神钢才能对抗我的武器。你知道得这么清楚,想必是与在阿尔谢夫的西兹亚打过照面了吧?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今晚真的只是来『打招呼』而已!只要你们不出手,我离开时就不会杀害任何一个人。」
尽管这名男子以一敌众,独自面对这种场面,还是表现得狂妄而悠闲。
这份悠闲并非出於演技。
他恐怕——拥有比在场「所有人」都强大的自信吧!若非有如此切确的自信,就不可能单独在这种场合现身。
卫兵们让国王先行避难。
在这段期间,卡西那多及神殿骑士们与可疑的男子对峙。
「——你说你名叫『梅比斯』吗?你是拉多罗亚的人吧?来这里做什么?」
卡西那多以凶恶的口气问道。戴著面具的男子慢慢地指著卡西那多: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脸啊!我一直想亲眼确认让那些『无名氏』心服口服的年轻司教到底是怎样的角色——但一直没机会见到你哪!旅行至此碰巧听说你也来到这里,於是就突然兴起了玩心。我记住你的脸了——既然已达到目的,我马上就要走了。」

他以只是到好友家玩乐般的语气如此说道。
「那可不行。既然你是拉多罗亚的间谍——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你。」
卡西那多高举起剑。
神殿骑士们看到他的信号,纷纷挥剑斩向男子。
梅比斯嘴角露出笑容,以发光的手腕挡住自己的脸:
「既然如此,我就陪你们玩玩也无妨——」
瞬间——在破裂音响起的同时,白色烟雾覆盖了四周,戴著面具的男子瞬间消失无踪。
卡西那多立刻掩住口鼻。那似乎是催泪性的气体,他的眼睛马上就感到不适;骑士们也因这烟幕而被迫停止了行动。
高亢的声音自烟雾中响起:
「……梅比斯大人,您是不是玩得太过头了呢?」
那是个稳重的少女声音,跟这场合不太搭调。
梅比斯则是苦笑著说:
「既然连艾美都阻止我,那就没办法了!卡西那多司教,如果现在是战斗之中,我就会杀了你。反正等你回到吉拉哈,我们总有一天还是有机会再相见吧!在那之前,请你准备好让我期待的戏码。『我的部下们』和『你的部下们』实力太过悬殊,以这点来说——还不知道你能不能保护神姬诺爱尔呢!」
那挑衅的笑声自窗边响起。
这最後的一番话,才让卡西那多注意到——
『那家伙是西兹亚她们的「上司」吗——!』
如果只是间谍也就罢了,处於该立场的人像这样潜入王宫,实在是不合常理。
那名男子的气息随即自窗外消失,简直就像在嘲笑卡西那多。
「在城外敲响警钟!骑士团注意警戒周边!刚刚那可能只是声东击西,为的是在接下来引起事变!」
卡西那多一边因白烟而咳嗽,一边叫道,同时也觉得不可能抓到人了。
这餐厅位於三楼,面对从这里的窗口跃下还能平安无事、拥有惊人体能的对手,城里的卫兵们肯定束手无策。
卡西那多咬紧牙关。
毕竟警戒也有其限度,眼前几乎没有任何手段能阻止那些棘手的拉多罗亚间谍暗中活跃。他手下的无名氏,大多数也因这些人的妨碍或出任务而丧命了。
而那名男子最後说出「神姬」之名,更让卡西那多倍感忿怒。
(……那个男子是特地来宣战的吗——)
他们几个人潜入王宫,似乎只是为了这件事。如果在旅途中出手袭击,应该可以更简单地告诉卡西那多这些话,但他们特意潜入这警备森严的王城,一方面是藉此威胁卡西那多,另一方面也是夸耀自己的实力。
也就是说,可以解释成「被他们轻视了」。
「卡西那多司教,您没、没事吧——」
一位桑菲岱尔的官员胆怯地问著这一望即知的事。
卡西那多点了点头,依旧以凶恶的眼神凝视著烟雾消散後的窗边。
仔细一看,那些人在那里留下了礼物。
卡西那多一注意到那是「什么」,目光就被定住了。
那是一束缀满白色小花,雅致可爱的花束。
卡西那多出发前往阿尔谢夫前,曾送给神姬相同品种的盆栽。
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此事。
(那些家伙为什么会知道这花的事……?)
卡西那多的面容因忿怒而扭曲,背後瞬间有如淋了盆冷水般不寒而栗。
他确信——他们熟知神姬周遭的事情。
关於神姬与卡西那多的恋情,在吉拉哈也偶有谣传,但很少人知道这是「事实」——而他们竟然连卡西那多所送的花都知道。
卡西那多不得不承认,拉多罗亚的魔掌已经伸到神姬身边了。
在持续搜索可疑人物之际,卡西那多将副官维尔吉妮叫来,要她立刻准备上路。
隔天一早,在天色还未明之际,他们就急忙启程,踏上往吉拉哈的归途。
乌云覆盖著旅途的天空,彷佛在暗示前程的险阻。
 楼主| 发表于 2009-6-19 14:52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追忆、苦闷舆执迷
曾几何时,他被人称为「剑圣」。
「贵族们比较容易接受这种虚张声势的头衔啊。」
——虽然君主如此揶揄,但对他自己而言,那也的确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称谓。他并未超越老师奥兹马·贝赫塔西翁,所以那种夸大的称谓弄得他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一点都不有趣。
然而,他并非不明白阿尔谢夫的贵族们想如此称呼自己的心情。他所使用的拉多罗亚剑术,在这块土地上堪称神乎其技,跟闲暇时才磨练剑术的贵族相较之下,双方的实力差距确实有著天壤之别。
虽然部分对自己剑术有自信的贵族对这差距心存妒意,但大多数人并非如此;他们之所以称他为「剑圣」,是出於「对方是剑圣,那么自己比不上他也是无可奈何」的想法。
这对於他——威士托·贝赫塔西翁来说,实在非常困扰。
威士托是在剑圣的名号开始不迳而走,在王宫内无人不知晓威士托存在的时候,他与「她」相遇了。
威士托当时是国王的直属护卫,却受到客人般的待遇。国王对威士托的剑术著迷,并强硬地说服顽固的他出仕;对他的信任自是无人可相提并论。
但这样一来,就开始有不入流之人想奉承威士托,藉以接近国王。
而威士托则是极力疏远这些人。
那位女孩初次造访时,威士托也误以为她肯定是想透过自己接近国王。
「初次见面,还请原谅我突然来打扰。我想请求威士托大人您一件事——」
带著微笑造访他的女孩,自称芙丽雅·哈梅思。
她是式微贵族的千金,直顺的紫色长发和理性而温柔的眼眸,教人印象深刻。
她也是威士托至今所见过最美丽的女性。
威士托慌张失措,那狼狈神态跟他的身分完全不相称。她凝视著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可以请您教我剑术吗?」
这个可爱女孩所说的话太出人意料,令当时的威士托一时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能愣愣地凝视著她。
*
听见从自宅庭院传来、还非常生涩的吆暍声,让威士托眯起了眼。
挥舞著突刺剑的,是来访者少女丽莎琳娜。
与她对练的则是他的爱徒,菲立欧·阿尔谢夫。
这两个人从早上就持续不停地练剑。
可能是因为原本就拥有出类拔萃的体能,丽莎琳娜天分极佳,学得很快。若不使用手环的力量、纯粹以剑对决,她应该还比不上菲立欧,但比起骑士们已是毫不逊色。
两人汗流浃背地挥剑你来我往,但眼神都不是认真的,嘴角还浮现开心的微笑。
从窗口看著他们的威士托,也不禁面带微笑。
「团长,您要是再看下去,自己也会想上场挥剑了吧?」
骑士莱纳斯迪端来成分不明的药汤,戏谵似的说道。
威士托接过药汤,对自己的心腹部下报以苦笑:
「我也差不多可以自由行动了,但我无意打扰他们啊。菲立欧大人看来很开心呢!」
随侍在他身旁的黛梅尔担心地歪著头说:
「可是——这也许不是我们该在意的事,但菲立欧大人好像太不懂女人的心啊……」
「那也没办法。菲立欧大人身边没有年龄相仿的异性,何况他小时候还将乌路可大人当作同性哪……」
莱纳斯迪笑了:
「关於这方面,团长自己也一样吧?我听乌路可大人说了哟!」

「唔——这药还真苦啊!」
威士托一边啜饮著莱纳斯迪端来的药汤,一边把话题岔开。
这药汤是莱纳斯迪亲手调配的,据说对治伤很有效。虽然应该没加什么对人体有害的材料,但也并非可口之物。
「苦味就请您忍耐一下。这是来自我故乡西贝拉的药方,很有效的。」
莱纳斯迪摆出一副药师的样子,如此安慰威士托。
威士托被贝里耶砍伤,虽然还在疗养,但伤势总算稳定了下来,目前已回到王都。
菲立欧、乌路可和丽莎琳娜等人也与他同行。莱纳斯迪和黛梅尔虽然也与王宫骑士团一起到塔多姆国境支援,但在抵达战场前就大势已定,所以他们就直接返回王都。
与塔多姆的决战结束至今已过了十天——
这段期间,双方高层展开了几项关於休战的工作。
缔结议和条约的准备也确实地进行著。虽然还要视情况而定,但两国最近会派出使者,到主动提议调停的吉拉哈签定和约。
从国王突然死去到发生内乱,接著神殿出现异变、塔多姆又举兵入侵,如今日子总算暂时安稳下来。
菲立欧与丽莎琳娜在庭院专心练剑的身影,正是象徵平静生活的光景。
在距离稍远的树荫下,抱著西亚的乌路可一边看著他们练剑,一边读著绘本。
她们本来应该留在佛尔南神殿——但菲立欧为了公务必须返回王都,当然绝对不会将乌路可留下。
从乌路可恢复意识并恢复记忆以来,菲立欧就片刻也不离开她。
乌路可似乎也对此感到开心,有时还会露出令人讶异的可爱表情。
因为乌路可和丽莎琳娜来到王都,来访者西亚也随之前来。她在神殿时曾将头发染黑,但染发剂随著时间脱落,再加上新长出的头发,现在已经完全恢复成金发了。如果她随著其他来访者们前往吉拉哈,应该会伪装成依莉丝的妹妹,但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其中一位来访者穆司卡现在还留在佛尔南神殿。他本来应该随卡西那多一起前往吉拉哈,但由於本身仍甚感迷惑,後来也为了治疗乌路可并观察其过程,因此判断自己目前还不宜离开阿尔谢夫。
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到王都来。
虽然他并非亲于杀害国王的犯人,却是凶手的伙伴,所以难以造访这座王城。
而威士托也了解到,他是真心想要「赎罪」。
威士托无意责备他这份心意,王於该如何赎罪,也应该由穆司卡自行摸索。
窗外的菲立欧和丽莎琳娜正准备结束今天的训练。
他们都使用神钢之剑,而且为了不要伤了对手,所以采取看在旁人眼里像是「互相玩要」的作战方式,毕竟丽莎琳娜现在还在「习惯」剑的长度和重量的阶段。
因为在盛暑的太阳下活动,两人都汗如雨下。
在窗户另一边,菲立欧脱掉上半身的衣服,以从井口汲起来的冷水当头淋下。
但丽莎琳娜就不能这么做了,她留意到衣服因汗湿透而贴在身上,於是匆匆回房更衣。
黛梅尔相当体贴地将水桶和毛巾送去她房间。
威士托目送她们的背影,在莱纳斯迪耳边说:
「黛梅尔也说过……的确,菲立欧大人已经十六岁了。如果是早熟的贵族,就算结婚也不足为奇。」
「问题是,『哪一个』才是他的真命天女啊!」
莱纳斯迪的视线落到窗外——停在将毛巾递给菲利欧的乌路可身上。看著他们两人和乐融融的模样,威士托的心情也变得很好。
「以我看来,乌路可大人和丽莎琳娜大人很明显地都对菲立欧大人抱有好感,只是不清楚最关键的菲立欧大人心意如何——对了,莱纳斯迪……」
威士托一将目光转向他,莱纳斯迪就绷紧了脸。
「啊!团长……我怎么觉得您又要勉强我去做麻烦的工作啊……」
威士托笑了:
「你的感觉真敏锐哪!不过可不能这么说长官的命令喔!我不会要你去办做不到的事。你很适合去确认菲立欧大人的真正心意——因为够机灵,也深得菲立欧大人信任。去把他的真心话问出来吧!」
莱纳斯迪沮丧地垂下肩膀:
「您都这么说了,我就照办啦……去确认是很可怕的呢!丽莎琳娜大人和乌路可大人都是好女孩,我希望她们都能得到幸福……」
「那就要看菲立欧大人了。唉——还是早点进行比较好。」
威士托说著叹了口气:
「……以前送来千金肖像画的贵族们也差不多该开始行动了,我不希望菲立欧大人在不甘愿的情况下结婚。只要他还没有决定对象,就会有想拒绝也拒绝不完的相亲。」
听见这话,莱纳斯迪脸色一变:
「对了,也有好多人向布拉多大人推销呢!陛下没有许婚的对象,只要他中意,几乎任何人都有机会成为正妃。菲立欧大人也是——贵族之间似乎都谣传乌路可大人是他的未婚妻……」
「那也末获得乌路可大人府上的同意。就算为此事前去拜访,也要先看菲立欧大人的决定。」
威士托回答道,突然想起了命运的奥妙。
在内乱之前,因为政务卿与军务卿两派之争,政务卿达斯堤亚曾为了将菲立欧拉拢进自己的派系,而想帮菲立欧介绍未婚妻。
为了防范未然,那时威士托与乌路可共同设下一计。
就是让政务卿等人误以为身为吉拉哈神姬之妹的她与菲立欧是一对恋人。
只不过,当时威士托认为这最多是「逢场作戏」。虽然将来成真的可能性不是零,但如今状况已不同以往。
恢复记忆的乌路可对菲立欧表示好感,而菲立欧也很珍惜她。
经过风风雨雨後,菲立欧在阿尔谢夫的立场更加稳固,发言的力道也增加了。
所以,如今的状况是——甚至已经出现将目标锁定为「如果当不上第一夫人,就当第二夫人」的贵族。
威士托所担心的正是此事。
贵族的政治力量受到血缘左右。
拥有强大的权力,就可以坐享大量的财富和名誉;而且若能将女儿送入王家,也会是家族的骄傲。
特别是在阿尔谢夫,可能因为贵族们已然在各领地确立了自治权,甚至有人会委婉地向王室施加压力,而年轻的菲立欧和布拉多就被视为绝佳的目标。
换句话说,王族的婚姻不是好恶问题,根本该说是「政治」问题。
只是对威士托而言,他希望菲立欧能拥有无关政治的幸福婚姻。
那虽然是身为臣子的任性愿望,但菲立欧的母亲——第四王妃芙丽雅在九泉之下,一定也跟他有相同的想法。
「莱纳斯迪,这件事也孕藏著政治因素,只是我不想将政治情势强加在菲立欧大人身上。虽然不必著急,但说不定有稍微推菲立欧大人一把的必要。不管怎么说——他实在是个不解风情的人啊!」
莱纳斯迪也难得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嗯,菲立欧大人身为王室中人,如果像团长您一样孤独一生,也很伤脑筋啊!」
「是啊!菲立欧大人——似乎是在学我的生活方式,但我并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物。虽然目前还有点早,但他差不多也该思考将来的事了。」
菲立欧将威士托当作「范本」,这点是毫无疑问的。
威士托对此事感到开心,但另一方面也心怀忧虑。
威士托身为一介剑士,跟菲立欧的立场有所不同。没有贵族会半强迫地把女儿嫁给他,但这种人在菲立欧周围却不在少数。
这时如果以不当的方式拒绝,将会在王宫内部树敌。
为了委婉地拒绝那些贵族,菲立欧有「已确定的对象」会比较好。
在苦恼的威士托眼中,菲立欧本人正若无其事地擦著身体,还天真地与眼前的乌路可谈笑。
一瞬间——威士托将两人的身影,与那天的自己和「她」重叠在一起,微微皱起了眉头。
*
「——呼……」
丽莎琳娜以冷水擦拭肌肤,一边觉得凉爽的触感很舒服,同时也回想著刚才的训练。
她最近总算习惯了神钢制的突剌剑,菲立欧也夸奖她「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学得很好」。
比起修习剑术,能跟菲立欧在一起更教她开心。即使如此,使剑倒也不是那么无聊的事。
剑这种武器和她手环延伸出的刀刃不一样,感觉很有意思。
「不过,丽莎琳娜大人,您学得还真快呢!」
隔著屏风,女骑士黛梅尔在另一边感动地说道。
丽莎琳娜边擦拭肌肤边回答:
「没这回事……是菲立欧教得好。」
「就算他数得再好,一般人也无法学得那么快。『战姬』这个称呼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呢!」
听到黛梅尔这半开玩笑的话,丽莎琳娜不禁回过头:
「请、请别开我玩笑啦!用那么夸张的外号称呼我,让我很伤脑筋呢。」
这个由说书人戈达·托雷思散播出来的称号,似乎已经广为流传。
在内乱还有前不久的塔多姆之战中,丽莎琳娜都在菲立欧身旁作战,见识过其英姿的士兵棚也口耳相传。等来到王宫後,丽莎琳娜偶尔也会感到贵族们的视线。
站在丽莎琳娜的角度,她知道自己并非那么夸张的角色,只是想帮恩人菲立欧一点忙而已。
即使被人们称为战姬,也只是徒增她的困扰。
黛梅尔突然压低了声音:
「也许您不喜欢——但您差不多该习惯这个称呼了。」
「……咦?」
可以感觉出黛梅尔在屏风另一边低下头。
「丽莎琳娜大人,不论您自己怎么想,世人都将您当作菲立欧大人的心腹或情人。在神殿就罢了,但在这王都,您的举止都必须符合——」
「请、请等一下!」
丽莎琳娜高八度地叫道,并从屏风旁看著黛梅尔:
「情人……?可是菲立欧已经有乌路可大人——」
黛梅尔露出困扰的苦笑,那对她而言是很少见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菲立欧大人实际上怎么想,不过周围的看法就是如此。恕我多管闲事——今後应该会有部分贵族前来『巴结』丽莎琳娜大人,而就国政的角度而言,菲立欧大人的立场也跟内乱前大不相同了。想要亲近权力的人理当不在少数,而为了与菲立欧大人结缘,首先就会攻其弱点,所以恐怕会有不少人来接近丽莎琳娜大人和乌路可大人。」
听完黛梅尔的这番话,丽莎琳娜哑口无言。
或许是想得不够深入,但自己的确完全没考虑过这种状况。想接近菲立欧的人应该真的很多,不过丽莎琳娜现在只想坚持身为他随从的立场。
「但、但是这么说来,莱纳斯迪和黛梅尔应该也是很接近菲立欧的人啊——」
黛梅尔眯起眼、叹了口气:
「丽莎琳娜大人,我跟莱纳斯迪只不过是骑士,可是您就不同了。您表面上还是佛尔南神殿的神宫,同时也是被誉为『战姬』的救国英雄。至少在说书人如此流传下,这个评价已经不会消失了。」
黛梅尔的声音里虽然带著苦笑,但很明显是认真的:
「听好了,丽莎琳娜大人。将来会接近您的人之中,恐怕很多不是著眼於『您本身』,而是著眼於您的立场所代表的政治意义,或是您『对於菲立欧大人的影响力』。您不能与其敌对,但也不可被其拉拢——这种原则是绝对必要的,也请您从今开始就先认清此事。」
「呃——好、好的。」
这是她在佛尔南神殿时无法想像之事。
丽莎琳娜虽然感到迷惘,但可以理解黛梅尔话中的含意。不管现实如何,不清楚详情的贵族们一定会误解丽莎琳娜与菲立欧的关系。
「可是这……真的很让人困扰。我对菲立欧并没有特别的——」
要是真有人因此接近她——而她无法妥善应对,就很可能造成菲立欧的困扰。
丽莎琳娜最先担心的就是此事。
可能是这份忧虑表现在她脸上,黛梅尔慌张地说:
「真对不起,我好像吓到您了——您不必想得那么严重,只要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就够了。不好意思,丽莎琳娜大人应该不明白王宫是什么样的场所,是我多话了。」
黛梅尔说著,向丽莎琳娜露出微笑。
「贵族实在是很麻烦的人种。我们一回到王都,就传出了一些关於乌路可大人和丽莎琳娜大人的谣言……甚至传到我这里来了。」
「谣言?」
丽莎琳娜歪著头问道。黛梅尔小声地在她耳边说:
「就是关於您跟乌路可大人,谁才是菲立欧大人的『正室』……」
「正室……?」
丽莎琳娜愣了一会儿——
等她理解这个单字的意义,脸立刻红了。
黛梅尔耸了耸肩:
「虽然最大的问题在於菲立欧大人什么都没明说,但已经有可恶的人打起赌来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以常识来判断,当然是乌路可大人吧?我只不过是个平民……」
黛梅尔直眨著眼:
「丽莎琳娜大人,您在说什么呀?我刚刚也提过了,您表面上是佛尔南神殿的神宫,就算是平民出身,神官与王公贵族结婚也不是少见的事。而佛尔南神殿和阿尔谢夫原本就是盟友,在政治上也有强化这层关系的考量,当然会乐观其成。而乌路可大人是隶属於吉拉哈的神官,状况又稍有不同……」
焦急的丽莎琳娜完全听不进黛梅尔的说明。
就连走廊上响起脚步声、黛梅尔闭嘴不语,她也没发现。
「……丽莎琳娜,在吗?」
西亚客气地敲著门,胆怯地走进房间。
她的金发梳得漂漂亮亮,与身上穿的儿童用神官衣饰非常搭配,就像个可爱的娃娃。她以纯蓝色的深邃眼眸看著丽莎琳娜的裸体。
「菲立欧在叫你了,乌路可也是。他们说要去城里,要你快点过来。」
「……咦?啊!好!我马上就去喔!」
丽莎琳娜赶紧穿上衣服,抱起西亚快步跑出了房间;黛梅尔也跟在她身後。
听过黛梅尔刚才那番话後,丽莎琳娜有点害怕见到菲立欧。
不过她特意警惕自己——
会和菲立欧结婚的应该是乌路可,毕竟她好不容易才恢复记忆。
在乌路可恢复意识时,丽莎琳娜认真地想:「这样我就可以放弃菲立欧了。」
自己之於这个世界是个异乡人,而且又遭依莉丝等人追杀。就算不是如此,现在的乌路可和菲立欧之间也已经容不下第三个人了。
丽莎琳娜祈求菲立欧能幸福,而打算退出。
在她已经下定决心的此刻,黛梅尔的一番话又确实让她动摇了。只是她不能因为这股动摇就改变自己的决心。
菲立欧爱著乌路可——因为一度失去她,应该更能明确感受到此事。
如果自己抱著虚幻的期待,以後会很痛苦。
『乌路可大人好不容易恢复正常……我必须好好祝福他们。』
接下来自己必须坚强地割舍这份心意。
丽莎琳娜再次下定决心,信步走在宅邸的走廊上。
怀里的西亚正以不解的眼神看著这样的丽莎琳娜。
为了让自己在西亚眼里表现得自然——丽莎琳娜再次强烈地克制自己的心意。
*
王都榭拉姆的外城区,今天也充满了朝气。
除了贸易龙头桑克瑞得公司,这里还有其他贸易公司的重要据点;流通货品之多,令人目不暇给。
丰富的流通货品也吸引了人潮。
这里毕竟是大陆东部一带少数的大都市,内乱时的混乱就像不曾发生一样,气氛还比以前更显热闹。
而击退塔多姆得到的胜利,也大大地助长了这热闹的气氛。
位於城镇一角的教会,说书人正详细诉说著塔多姆一役的战报。
听书的人甚至挤到教会外,在这样的盛况旁,一辆马车缓慢地在石砌的道路上前进。
一位少女和戴著面具的男子乘著篷车,躲藏在货台内侧。
少女名叫「艾美」,是西兹亚的部下,也是玄鸟操纵者之一。
而戴著漆黑面具的高大男子,则叫作「梅比斯」——
对艾美而言,他是不折不扣的上司。
几天前,他们潜入桑菲岱尔王宫,告知卡西那多:「我们的目标是吉拉哈神姬」後,就前往方向完全相反的阿尔谢夫。
对艾美来说,这彻底违背了她的心意。
刚开始她是受了西兹亚这样的指示:
『通知梅比斯大人塔多姆撤退的情报,之後就遵照他的指示。』
因为这个指示是出於她所敬爱的西兹亚,艾美没有理由违逆。另外,她也认为扰乱东方的行动暂时被打断後,自己的工作就是让梅比斯坐上玄鸟,返回拉多罗亚。
然而梅比斯在读过西兹亚的信後,却下了出乎艾美意料的指示——
『前往阿尔谢夫。』
自塔多姆与阿尔谢夫国境赶往桑菲岱尔的艾美,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阿尔谢夫和塔多姆应该已在进行议和的准备工作,而拉多罗亚在两国间进行的暗中活动也已败露。她甚至觉得,在西兹亚等人已归国的现在,剩下的人员再做出半调子的行动,反而可能会加强对手的团结。
但是,梅比斯是认真的。
而且在前往阿尔谢夫前,他们还特意潜入桑菲岱尔王宫,挑衅吉拉哈的卡西那多司教。
艾美无法抹去对梅比斯的不信任感,他的企图究竟为何——她还不清楚。如果只是单纯想确认卡西那多的样貌,在旅途中袭击他就行了。
而梅比斯把艾美当作小孩看待,很少对她说话,这也让她甚感不快。
「——艾美,你好像很不开心呢!」
听见梅比斯温和的声音,艾美以沉默背对他。那虽然不是面对上司应有的态度,但对艾美来说,她真正的上司只有西兹亚而巳。
艾美身为拉多罗亚间谍之女,双亲早已亡故。教她如何驾御玄鸟的便是西兹亚。
为了能完全掌控玄鸟,饲主必须从雏鸟阶段就开始饲养,并且要以只存在於榭卜拉兹山地的高山植物喂食雏鸟。正因如此,实际上若非北方民族——也就是居住在榭卜拉兹山地上的人,便很难饲养玄鸟。关於以笛音操纵玄鸟的方法,也是他们经年累月建立起的独门技巧。
号称「倾城」的西兹亚、操纵风刃的晓、还有练气的吕岳——这些人本来就是北方民族,当然可以毫不费力地驾御玄鸟。他们是主要的指导者,而艾美等人则向他们学习玄鸟的驾御技术。
艾美等人一边瞒过北方民族的耳目,一边频繁地在榭卜拉兹山地活动,养育自己的玄鸟。
最後,有人未能成功地养育出听话的玄鸟,也有人的玄鸟因病而死,但艾美顺利地成了玄鸟驾御者。
这训练与其说严格,不如说相当愉快。特别是对深受西兹亚疼爱的艾美而言,西兹亚既是她的老师,也是她的姊姊。
『人家想要早点在西兹亚大人身边工作嘛……』
梅比斯到底想在「这种」偏僻的东方国家做什么?真是搞不懂他心里的想法。
戴著面具的男子随著马车晃动,轻轻地抚摸起尖细的下巴:
「艾美,如果你有不满,说出来没关系哟!」
梅比斯的话听来温柔,却让艾美背脊一阵发凉。如果听他这么说就乖乖将不满全说出口,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她虽然没听过什么关於梅比斯的不好谣传,但也没听过什么好的传言。
也就是说——虽然他的确身为「上司」,但存在感却极为薄弱。
其实就连伙伴们都不太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西兹亚应该多少知道一点,但在艾美的认知中,就只有他的外表、名字和其稍微过分爱玩的个性而已。这也是因为他主要负责南方和吉拉哈等地区,甚少有机会跟在阿尔谢夫方面活跃的艾美等人一起行动。
目前还看不出他是不是那种该轻易敞开心胸的对象。
「我没有不满,只是个性本来就比较冷淡。因为几天前就开始四处奔波,也有点累了。」
「喔?原来如此。艾美,对不起啊!你才刚从塔多姆和阿尔谢夫的战场过来通知我,就要你帮忙我的工作——」
听了梅比斯慰劳的话,艾美报以不带感情的眼神:
「不,西兹亚大人也有交代,要我在完成通知後『遵照梅比斯大人的指示』。」
连她自己都觉得回答得很僵硬。虽然若要假装亲切,她也可以演得很好,但这个名为梅比斯的男子,并不像是那么容易上当的人。
梅比斯小声地低语:
「是吗?西兹亚要你『听我的指示』啊?」
艾美轻轻地点点头。
「那么,如果要你陪我过夜呢?」
梅比斯的声音带著笑意,像是在试探艾美一般。
听见这戏谑似的问题,艾美自然而然地眯起了眼。
是认真或开玩笑——艾美一时之间无法判断,但如果他是在试探自己的忠诚,那最好的回答只有一个:
「……如果您下达命令的话。」
那带著认真怒气的回答,让梅比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听到这声嘲笑,让艾美怒道:
「有什么好笑的吗?」
戴著面具的男子摇了摇头: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实在很认真。如果我会下这么无聊的命令,西兹亚就不会把你交给我了。艾美,你相当有才干,不过我希望你在面对玩笑时,能轻松自若地以玩笑回应。」
艾美惊讶地歪著头,一时无法想像梅比斯希望自己如何回答。
梅比斯竖起了食指:
「换作是你崇拜的西兹亚,面对讨厌的邀约,她一定会笑著说出:『如果您希望就此长眠,那我很乐意遵命』这样的回答。」
这番话让艾美陷入了短暂的思考。若是西兹亚,确实很有可能这样回答。只是她也觉得,如果自己也这样回答,只会变得很可笑。
「我的确很崇拜西兹亚大人。但即使如此,这个答案也不适合我。」
「——是吗?那也好。」
梅比斯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
那突然转变的声调,让艾美瞬间感到战栗。
梅比斯的嘴角冷冷地绷紧,刚才的满面笑容仿佛是骗人的。
「艾美,你相当优秀。不过,你和西兹亚很明显是不同的类型。你就用自己的方法努力完成任务吧?西兹亚一定也是如此希望的。如果只是普通间谍,那当个组织中的小螺丝就行了。但我要求你们有更突破的表现,我很看好你喔!」
艾美从他这番话里感到莫名的不安。
梅比斯本人并没有宣誓效忠拉多罗亚——晓之前曾提过此事。西兹亚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笑笑地带过,但那恐怕是事实吧!或许总有一天,自己这群正为「拉多罗亚」而行动的人会被要求为了「他」而行动。
「不想沦为组织里的小螺丝,就要有自己的想法。」这番话听来就像要求她将来「不是为了拉多罗亚,而是依自己的意志加入他那边」。
艾美无言地点了点头。
她所尊敬的西兹亚对这名男子心服口服,这是事实。
艾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为了拉多罗亚而行动,但也无意尊敬这名男子。陪在西兹亚身旁,为了她行动——这就是艾美行动的理由。
梅比斯喝著水筒里的水,然後轻声说:
「基於以上原因,我对你有所期待……为了让你回应这份期待,我也希望能尽可能跟你保持圆滑的关系。但你从几天前看来就不是很愉快,希望你至少能将理由告诉我,还是有无法说出口的理由?」
其实只是因为「无法待在西兹亚身边」,但她不想说出那种孩子气的答案。
「——我并没有不愉快,只是不懂——」
梅比斯戴著面具,艾美因无法窥见他的眼神而感到不耐。但如果他可以用眼神说谎,就算看得到他的眼神也没有意义。即使如此,还是看得见比较容易谈话。
梅比斯一边抚摸下颚,—边微微歪著头:
「——不懂什么?」
艾美有点迷惘地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我们为什么要来阿尔谢夫——我不清楚此行的目的。相信您一定有什么深奥的想法,我也无意对此事唱反调,但不知道要在这里做什么,令我感到很困惑。」
艾美以暧昧的口气如此说道。梅此斯「嗯」了一声,点点头,压低了声音: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还没有人对你详细说明啊——原以为西兹亚已经跟你说过了,这是我的疏忽。今天刚好有时间,我就来回答你的问题吧!」
梅比斯以开玩笑的语气说著,便在艾美身边坐下。艾美则逃向另一边的角落,不过他似乎并不在意。
「我们来这里的理由是——我对阿尔谢夫的王族有点兴趣啊!我想亲眼确认他们是什么样的人。能让『那个』顽固的卡西那多变节的,究竟是何许人呢——难得来到这么远的地方,不看清楚这点就回国,不是很让人生气吗?所以等达成这个目的後,我们就会回拉多罗亚。这样一来,你马上就可以见到西兹亚了。」
这回答宛如看穿了艾美的内心。
艾美对此感到战栗不已,同时勉强挤出声音来:
「……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请。除了国家机密以外我都会回答。」
「是关於在桑菲岱尔的事——您为什么不暗杀卡西那多司教呢?那时如果当场偷袭,应该很容易就可以杀了他。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刻意放过他。」
「重要人物并不是杀了就好。」
梅比斯苦笑。话虽如此,面具下的嘴角确实在笑,但隐藏起来的眼睛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您甚至刻意露脸……若说是好玩,也未免太过分了吧!那有可能让对手对您的存在留下印象、加以警戒,并对我们之後的工作形成妨碍。」
艾美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
梅比斯虽然看不起卡西那多手下的那群「无名氏」,但他们绝非无能。虽然他们的战斗力并不出色,但集结而成的高速联络网或处理幕後工作的能力,都相当优秀。
再说,他们的人数也相当众多。
「我就算了——但梅比斯大人,您的模样曝光并不是一件好事。」
「不,艾美,并非如此喔!」
梅比斯以老师训诫学生的口气低语道:
「尽管是那种形式,我也确实达成目的了;让他们留下印象也有优点。我们毫不费力地穿越王城警备到达宫内,露脸後又平安逃脱。这就等於在他们面前证明了我们的能力——『即使这里是威塔神殿,我们也能轻松潜入。』再加上我的威胁,卡西那多司教就会误以为『我们的目标是神姬』了。」
艾美吃了一惊,瞪大了眼。
她也不是笨蛋,只要有一点提示,就能看出上司的真正意图。
「这样一来,卡西那多司教归国後就会寸步不离地守在神姬身旁,而我们也可以藉由那束只有内部人员知道的花——让他怀疑拉多罗亚的魔掌可能已经伸到神姬身边,埋下令人疑神疑鬼的种子。你看,要杀他随时都可以下手,但是藉著不杀他,却可以播下新的混乱种子。」
梅比斯淡淡地说著,这时,马车转进了小巷子。
这里可说是贫民街。
几乎不曾维修的老旧集合住宅排列在狭窄的街道两旁,每间房子的窗户都从白天就紧闭著。附近几乎感觉不到人烟,充斥著一种荒凉而尘雾弥漫的气息。
就算在土地丰饶的阿尔谢夫,也有贫穷的人民。这些人并非因为国家不富裕才落到饿肚子的窘况,相反的,就是因为有「不工作也可以活下去」的状况,才产生这种怠惰的人。
他们的生活方式是——在想工作时做些领日薪的工作,再把赚来的钱拿去玩乐。这种生活方式看起来比其他国家的贫民轻松愉快——但想当然尔,这里就成了治安死角。
只要到这个国家的近郊,就有许多适合耕作的土地。何况政府也有鼓励人民自立的政策,正常人本来就不会住在这样的地区。
这里几乎没有人跟家人同居,大多数都是独居的男子,其中也有许多人怀抱著隐情。
住在这里的人数并不多,而且地区很狭窄。但也正因为如此,与其他地方比起来,这里流露出一种更为异样的气氛。
而只有在这样的地方有种不成文的惯例——来者不拒,去者不追;也不关心邻居。
这里正是适合其他国家间谍潜伏的绝佳场所。
艾美等人的伙伴也在此建立了一处小据点,作为其中一个联络途径。
随著据点逐渐接近,梅比斯语气一变,像是打算结束话题。
「艾美,桑菲岱尔的事,以及接下来将在阿尔谢夫发生的事——就算看起来只是我爱玩,但总有一天每件事都会展现其意义。要想在没有火的地方起烟、添足燃料进而促成大火,最好先准备许多小火种。而要先在何处点火,就要看对手如何接招了——就算是阿尔谢夫,我以前埋下的火种还在冒烟呢!那是招致不和、怀疑他人、将人心引往幽暗领域的种子。只要扰乱人心,就会长出引起混乱的芽苗……」
梅比斯脸上浮现略微僵硬的讽刺笑容:
「要完全熄灭我们所准备的火种,可是执政者很大的麻烦啊!」
艾美也同意这个意见。阿尔谢夫的确因为西兹亚而大为混乱。只是,她并未听闻那些事跟梅比斯有所关连。
篷车停在古旧的集合住宅前。
「我先下去。」
比梅比斯先下车的艾美,习惯性地确认周围的状况。
与此同时——她突然在狭窄的小巷察觉到某人的视线。
(是吉拉哈或阿尔谢夫的间谍吗——?)
她先怀疑的是有人埋伏。
往视线的方向看去,就发现一个披著破布的男子——
娇小的艾美一下马车,他就以惊人的速度扑向她。
在艾美做出防御动作前,已先察觉这男子的外貌似曾相识。
男子立刻以熟练的动作,伸出粗壮的手臂架住艾美的脖子:
「可爱的小姑娘,请你不要动喔!」
他「刻意」押著艾美,在她耳边用低沉而放荡的声调如此说道。听到他令人厌恶的措词方式,艾美不禁露出轻视的笑容。
她知道这个披著破布的男子是何许人,只是他并不认识艾美。
她心想:这还真是奇妙的偶然——不过,这个地区也是藏身做坏事的绝佳场所。像他这样的男子流落到这种地方,在某种意义上也许是必然的结果。
这个一头褐发的男子,单手握著威风的骑士剑。他将磨利的剑刃抵著艾美,对篷车里的梅比斯叫道:
「来,我们做个交易。如果你还要这个小鬼的命——就知道该『怎么做』吧?」
艾美立刻就明白他行凶的动机是要钱,但他实在是个笨蛋。就连他用来威胁的话,听在艾美耳里也只觉得滑稽。
梅比斯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嗤笑了起来。
男子注意到那怪异的面具,惊讶地退了一步。
「——嗯。你是说『这样』就好了吗?」
梅比斯以相当自然的举动伸出了一只手。
男子似乎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一边後退半步,一边想用手上的剑逼退梅比斯的手臂。
而他挥出去的剑——
梅比斯轻轻地以手臂将剑刃弹了回去。
那不是斩不斩得下去的问题,而是像剑和剑互击,梅比斯的手臂弹开了男子的剑刃。
男子看起来茫然不知所措。梅比斯淡淡地笑著说:
「……住在这种地区的愚蠢盗贼竟然持有神钢之剑,还真让人吃惊哪!你是从哪偷来的?」
「不、不要过来!」
男子对梅比斯那不可思议的力量心生畏惧,紧紧地抱住艾美的身体。
这个动作让艾美皱起了眉头:
「——不要用你那满是汗臭的手碰我。」
她一边轻轻地摸上他的手,一边转身。
「哇、哇啊!?」
男子的身体瞬间飞上半空。
跌落到地面後,有人踩住了他持剑的那只手,并出现一把短剑在他睑上晃动。
男子绷紧著脸,茫然地说不出话来,从他脸上可以看出一个疑惑——身材娇小的艾美怎么会有把他抛出去的力气?
仔细一看,他虽然有著端正的五官,如今看来却像个卑微的小人物。
艾美俯视这个遭人唾弃的男子,嗤之以鼻:
「真没想到你还活著。你的运气实在不好,偏偏对我们下手。」
「咦?你认识他啊?」
梅比斯意外地说道。倒地的男子也沮丧地翻白眼。
「我只是远远地看过他……他是驻守在佛尔南的神殿骑士团副团长里卡德·巴杰斯。我不知道这个人在这里做什么,不过还真是堕落啊!」
该名男子——里卡德瞠目结舌。他一定没想到自己的身分会遭人识破。
梅比斯拍了拍手说:
「啊!所以你才会有神钢之剑,这是每个神殿骑士都有的配剑啊!不过你『看起来太弱』了,我才没想到这种可能性。」
听了梅比斯辛辣的言语,里卡德的表情因憎恨而扭曲:
「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身分……」
艾美无意回答:
「要杀了他吗?」
她虽然觉得无须特意确认此事,但还是先向上司寻求确认。
梅比斯走下马车,与艾美一起俯视里卡德,马车夫也过来看看情况。
几个间谍的身影围绕著里卡德,令他胆怯得绷紧了脸。
梅比斯看著他那模样,开心地微笑:
「——这个男子的眼神看来十分堕落,很有趣呢!」
「……啊?」
艾美反问。梅比斯将手伸向里卡德的头:
「……太棒了。如果不是将一切责任都推给别人、持续将自己的行为正当化并忠於欲望作恶的人,不会有这样的眼神。主张人性本善的人应该会拚命否认这一点,但人类本来就是『这种』生物啊!艾美,这家伙简直就是人面兽心!」
对於梅比斯那相当开心的模样,艾美感到一股不协调感;那模样跟刚才的他有点不同。这个男子究竟哪一面戴了「面具」,哪一面又发自内心呢——她应该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掌握。
「里卡德,你要帮我吗?」
梅比斯低语道。里卡德仍是一脸茫然。
「我收回刚才说你很弱的那句话。你很强……不,是具有变强的素质。至少在精神上,你可以摆脱良心、慈爱这些枷锁,就已经算成功了。你——是个人才!」
艾美很难相信梅比斯的话,她认为「这种」男人为伍是有害而无利的。
「梅比斯大人,可是……」
「艾美,请你去联络其他伙伴。他的事就交给我,不会给你添麻烦。」
既然梅比斯都这么下令了,艾美也无话可说。她让开身子,梅比斯则亲自抓住里卡德的手臂,让他坐起来。
「……你打算怎么样?」
里卡德狐疑地问道。他虽然得救了,却没有什么感激之意。他现在只有任人宰割的份,有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
「我不是说了吗?里卡德,我要让你『变强』,以我的力量是可以办到的。因为我……」
艾美吓了一跳。
梅比斯究竟为什么要救了他一命——她突然明白理由了。
「是『真正的炼金术师』啊——」
梅比斯低语,嘴角泛起一抹微笑。
那是解除对方的戒心——同时也引诱对方踏进自己张起的蜘蛛网里的笑容。
里卡德哑口无言,而艾美则突然感到一股寒气,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
 楼主| 发表于 2009-6-19 14:53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一.平稳却不安定的日子
「……因为女子单独行动相当危险。」她以此开头继续说道:
「我们家没有余力雇用警卫。因为哈梅思家的领地位於深山里一块相当狭窄的角落——税收不多,又欠了许多债务,实在是雇不起人。所以我只有自己保护自己了,不是吗?」
她若无其事地以开朗的口气说道,并对被称为剑圣的男子嘻嘻笑著。
那时威士托还很年轻——才二十多岁,虽然深获国王信任,但在阿尔谢夫的身分还很卑微。
「还是你认为女人学习剑术很奇怪?」
面对提出这理所当然疑问的她,威士托词穷了。
「不——我旅行时所经之处也有女剑士,只是人数很少。但是——芙丽雅大人,你的身分是贵族千金,我不太建议你学习剑术。」
「如果是担心我嫁不出去,那实在不劳费心。刚才我也说过了,哈梅思家的财政很艰困,不会有傻瓜自愿扛下这些债务。在我父母亲死於意外後,更是没有人来作媒了……」
威士托对她这番话感到不可思议。
眼前的少女有著美丽的容貌,表情也非常可爱。她还年轻,就算有一些债务,但应该仍不乏追求者才对。
「恕我失礼,你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没有人来作媒……」
「哎呀?身为剑圣的你也很会说客套话呢!」
芙丽雅又笑了。威士托则是微微脸红:
「不,这不是客套话。你说没有人作煤是骗人的吧?」
听到他的指摘,芙丽雅露出苦笑——叹了口气。
「……这的确是谎话。有不少人来说媒,可是我——对这类的事没什么兴趣。」
那带著忧郁的侧脸,美艳得让人战栗。
「因为成为贵族的妻子必须很拘谨,也不是什么好事。招赘也就算了,要住到对方家才辛苦。再说我继承了父母的债务,对方如果帮我偿还,简直就像出钱把我买下一样。所以我全都拒绝了,这样比较轻松。」
那爽朗的声音听起来不带丝毫勉强。
然而威士托却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一抹寂寞。他可以理解那种「被人出钱买下」的感觉。但他也突然想到——如果没有债务的问题,她就不必那么坚持,可以放心嫁人了。
「领地的事就交给亲戚处理,眼前我只能节省开销,并用税收一点一点还清债务。接受领民们的奉养,总觉得很抱歉……」
她发自内心地说道,并站起身来:
「威士托大人,突然来打扰真是不好意思。女人学习剑术好像还是很奇怪吧?可是我从小就很向往那种举剑保护自己重要事物的——生存方式。」
芙丽雅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我一定是小说看太多了。」
「不——如果生长在战乱频发之处也就算了,在和平之地持剑的动机,大致都是如此。」
威士托对她很有亲切感——
原因正是威士托在拉多罗亚时向往剑术的理由也与此相近。但是威士托向往的对象不是小说情节,而是他老师——奥兹马·贝赫塔西翁的强大力量与剑术。
她行了一礼就要离去,但威士托不自觉地叫住了她:
「芙丽雅大人,正统的剑术锻炼非常辛苦,因此我不建议你学……但如果只是想防身,我倒是可以教你一些。如果你也有此打算,请每星期拨出一到两次时间到这里来。」
他这么一说,芙丽雅的脸上就绽放出少女般的光辉。
「真的吗!?威士托大人,谢谢你!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呢?有什么要准备的……」
威士托对兴冲冲地如此问道的她报以苦笑。
此後,直到她因病亡故的那天,这段情谊——维持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
阿尔谢夫王宫——政府首脑们齐聚在其深处。
为首的是之前率军抵抗塔多姆的「国王」布拉多·阿尔谢夫,以及从隐居状态的父亲手上正式接下政务卿职务的阿戈尔·卡洛司。
另外还有在国内外评价都很高的外务卿拉希安·罗姆,以及年轻的独眼军务审议官贝尔纳冯·李斯特霍克——
刚解除闭门思过处分的克劳斯·桑克瑞得、从内乱时起就从旁协助的辛贝尔·法兰纳,还有守护国境的巴罗萨·亚涅斯特也列席其中,但都因顾虑其他有力贵族而表现得较为低调。
当然,从内乱结束後就迅速获得大众支持的「皇弟」菲立欧·阿尔谢夫也在场。
其他的主要官员也有出席,就讨论国家运作的场合而言,毫无疑问地是全体到齐。
阿尔谢夫没有定期举行的例会,而是常常召开以贵族和官员为主的会议:由国王与主要三卿担任主席和司仪则是其惯例。
目前军务卿一职仍然空悬,主要由政务卿负责辅佐布拉多。而外务卿从以前就坚持中立,见骚动已大致告一段落,也刻意恢复了中立立场。
直觉敏锐的人都可一眼看出,外务卿并非与布拉多对立,但也逐渐与其保持距离。
换个角度看来,外务卿似乎也以这种行为与态度谴责那些趁乱向布拉多献殷勤的人。
拉希安·罗姆那绝不追求过度权力的态度,也让人对身为官员的他更加信赖。
『还真像外务卿的作风哪……』
菲立欧心里如此喃喃自语,同时观察着会议的进行。
会议肃穆地进行著。
会议的主要议题是与塔多姆之间的战後处理,以及国境一带的再次整备;不过还有另一个重要的议题。
外务卿拉希安首先点出了这个议题:
「我想各位都听说了……佛尔南神殿已经停止生产辉石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他早在几天前就对今天的出席者说明了事情经过,所以没有人到现在才知道事实并发出惊呼——问题是该如何面对这个事实。
对菲立欧而言,这也是个头痛的问题。
「吉拉哈方面也已经掌握了这件事。既然无法生产辉石已是既定的事实,隐瞒也没有意义,因此也预计开始与各国展开联系——」
拉希安一边说,一边望向布拉多。
皇兄布拉多发现他的视线,静静地说:
「——问题应该在於,『何时』才能改善这个状况吧……」
菲立欧与忧心忡忡的皇兄视线交会,无言地点了点头。
虽然辉石停止生产,但并不是永远不生产。尽管高司教看似遭人绑架,实际上却只是前往拉多罗亚。
大家想相信他将会做些什么,但另一方面——光是等待也无法知道「何时才能恢复」。
菲立欧小心翼翼地发言:
「虽然高司教自己选择前往拉多罗亚——但拉多罗亚恐怕打算先占领我们这片土地,才会重新让御柱生产辉石。在达到目的前,我不认为他们会老实地让高司教操作『死亡神灵』。何况高司教自己也——以我从神殿听来的消息判断,高司教很可能另有比再度生产辉石更重大的目的,所以明知危险还是决定前往。」
「更重大的目的是?」
一位官员不安地问道。
菲立欧谨慎地选择措词後,才慢慢地回答:
「据说——御柱原木是支撑这个世界的存在,辉石顶多只是副产品。它另有主要的功能——例如佛尔南的御柱支持这片大地,涅迪亚的御柱净化周边的海水,札卡多的御柱控制温度变化,而加鲁尼耶的御柱则制造空气。高司教恐怕是担心拉多罗亚任意操作神灵,进而引发影响这个世界存续的重大灾害。他之所以前往当地,应该也是为了在事情演变至『一切都太迟了』之前做出应对。」
一位官员叹了口气:
「也就是说,短期内无法指望辉石重新生产了……高司教的行动是出於夏吉尔人的责任感,进而下的神圣决定,但如果辉石不能像以前那样生产,对我们阿尔谢夫就是攸关存亡的问题……确实有必要想想办法!」
「到底为什么控制御柱的『死亡神灵』会在拉多罗亚呢?那么危险的东西为什么不是由吉拉哈管理……」
菲立欧也对这一点抱持疑问。「死亡神灵」似乎原本位於威塔神殿地下,但在遥远的过去由某人为了某个目的而带去拉多罗亚。
关於这些事,菲立欧也问过夏吉尔人,却没有得到确切的回答;也有人不解地表示:「死亡神灵本来就不是人类可以操作的。」高司教特意前往敌营,一定也是有意确认此事。
菲立欧其实很想立刻前去帮助高司教,只是就政治立场而言,他现在不能前往拉多罗亚。
如今的他必须深入思考以後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政务卿阿戈尔从实务观点提出意见:
「阿尔谢夫的大地非常丰饶,就算今後十年左右都没有辉石,农业生产方面也不会有太大的困扰。然而,其他需要『大地辉石』的国家就并非如此了。第一年我们或许还能将存量释出给各国……但这要看各国状况,如果今後三年到五年之间无法重启辉石供给,恐怕会招致社会的不安。最坏的情况是各国将觊觎阿尔谢夫丰饶的『土地』,一起侵略我国,这并非完全不可能。不……再这样下去,这可能性应该相当高……」
所有人的表情都跟著僵硬了起来。
对阿尔谢夫的贵族们而言,那可说是最糟的情况。
不久前,阿尔谢夫只为了阻止塔多姆一个国家的侵略,就耗费相当多的兵力。假设面对数个国家同时从四面八方侵略,恐怕没有任何抵抗的办法。
接下来由熟悉贸易的克劳斯·桑克瑞得发言:
「还有其他问题。对我们或佛尔南神殿而言,『大地辉石』都是宝贵的收入来源。如果失去了它,神殿也无法在经济上保持独立自主,恐怕会向吉拉哈求援;但为了在辉石再次生产後维持友好关系,并考虑到地理条件,其实应该由阿尔谢夫提供主要的支援。问题是没有辉石的收入,又要编列这笔预算……虽然可以透过税收来弥补一部分,但就难免削弱国力了。」
能预测到具体数字的人,几乎都变得脸色苍白。
就连已经秘密听过此事的菲立欧也再次陷入长考。
阿尔谢夫与佛尔南神殿的存绩毕竟是建立在生产辉石的前提下,特别在外交上更有不容否定的效果:藉由将辉石公平分配给各国,得以保障自我的安全。「与阿尔谢夫交恶,很可能像塔多姆一样被限制辉石流通」——各国的这种不安感,有效抑制了战争的发生。
目前阿尔谢夫的国境与五个国家相连。
东北方的友好国家西贝拉、西北方的敌国塔多姆、东边的海洋国家那吉克——西有吉拉哈的属国桑菲岱尔,而南方则有以强大水军闻名的昆斐欧。
在国境相连的邻近各国中,目前唯有塔多姆的国力胜过阿尔谢夫。但如果其中两国联手,就足以让阿尔谢夫苦不堪言。
如果辉石出口完全停止,阿戈尔所说的事就有可能发生。
至少,现在不是为战胜塔多姆而高兴的时候。
「——我们有必要派遣人员到拉多罗亚去,应该派遣密探去搜集情报。」
一位有力贵族——马格努斯·格瑞纳汀喃喃地说道。
这个肥胖的老人以狐疑的眼神凝视著拉希安:
「拉希安卿——在先前对塔多姆的战役中,巴罗萨·亚涅斯特将军获得前陛下和你的认可,派出私下培养的间谍——听说他们相当活跃,不知道能不能适任呢?」
巴罗萨的那批间谍一直隐藏身分,不少人在这次战乱才初次得知其存在,并大为惊讶;甚至就连菲立欧也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拉希安皱起了端整的眉毛:
「但是这些人大都已在塔多姆的暗中活跃中遭到杀害,勉强存活下来的数十人——必须负责培育後进,重建已经停止活动的谍报网也是当务之急。要派往拉多罗亚的人员……就现状而言,他们恐怕难以配合。」
拉希安如此拒绝,菲立欧却察觉了他真正的心意。「拉多罗亚」这地方太过遥远。况且依卡西那多所言,吉拉哈的无名氏们似乎也正因拉多罗亚的间谍而处处陷入苦战。
实际上,巴罗萨手下的间谍也敌不过拉多罗亚间谍。也就是说,此时若勉强派遣他们前往,等於要他们去远离阿尔谢夫之处「送死」。
只要上司下令,他们应该就会遵从,然而——菲立欧也反对这个提案。
「卡西那多司教也对东侧的混乱深感忧虑。今後阿尔谢夫将会与吉拉哈同心协力,在对应拉多罗亚方面取得共识。因此在搜集拉多罗亚情报这方面,我们也应该与为数众多且相当熟练的吉拉哈间谍携手合作。阿尔谢夫如果在门前的时间点派出间谍,搞不好会成为他们的绊脚石,因此有必要慎重检讨。」
然而马格努斯并不认同菲立欧的话。
「但是,菲立欧大人,我不认为这是个可以完全交给他国间谍的问题。佛尔南的辉石是阿尔谢夫的问题。」
菲立欧沉著地反驳:
「不,佛尔南的辉石对吉拉哈而言也是个大问题。其他神殿也有可能发生相同事态,而『大地辉石』在安定东方诸国的层面扮演相当重要的角色。既然双方利害一致,那么我们今後也有必要与吉拉哈一起行动。」
拉希安与菲立欧的意见相同,也开口说道:
「关於这件事,其实布拉多陛下也表示要写信给吉拉哈。关於今後的拉多罗亚对策,以及为了让辉石重启生产,也应该寻求吉拉哈的意见。毕竟关於如何处理与拉多罗亚的关系,他们已经相当驾轻就熟了。」
在拉希安与布拉多面前,先前反对菲立欧言论的马格努斯也不再发言了。
圣於护送亲笔信的任务,菲立欧已成为内定的人选。他既身为皇弟,跟佛尔南神殿也颇有渊源,再加上与乌路可的私交很深。而菲立欧也打算趁这个机会,与乌路可的父亲马汀司教见面。
关於应付拉多罗亚的对策,其实还另有内幕。
在与塔多姆的战役中,加入阿尔谢夫方的北方民族——他们已经私下保证会予以协助了。虽然大多数的贵族并不知情,但对为佛尔南神殿工作的北方民族来说,辉石的停产是攸关生死的问题。特别是在榭卜拉兹山地的贫瘠土地上,如果没有辉石,就无法顺利栽培农作物。
北方民族拥有优异的体能,甚至能够操纵玄鸟:他们的存在对阿尔谢夫和佛尔南而言都是相当大的希望——况且他们对加入拉多罗亚的「西兹亚」等人也十分了解。
其後的会议中讨论了关於国防的种种事项,然後就散会了。
这样的讨论恐怕会持续好几天。
虽然对菲立欧来说,这种会议很拘束,但他明白这有必要,所以并没有什么不满。
正当散会後贵族们离开房间时,皇兄叫住了菲立欧。
「菲立欧,方便过来一下吗?」
「皇兄,有什么事呢?」
瘦削的布拉多站在墙边,招呼菲立欧到身边来,似乎不想让旁人听见要谈的事情。
皇兄以极小的音量在讶异的菲立欧耳边说道:
「其实……是想找你商量一件让我很伤脑筋的事……」
听见布拉多这番郑重其事的话,让菲立欧不停眨眼:
「是贵族们的事吗?有谁打扰皇兄还是——」
「不,不是这样,是更个人的……那个,有关苏菲雅的事。」
那是个想忘也忘不了的名字。
她是巴罗萨·亚涅斯特将军的爱女,也是负责指挥那些在塔多姆战役中牺牲的间谍之人。
「她的事?有什么问题吗?」
菲立欧这么一问,布拉多就哀伤地低下头。
「如今她跟巴罗萨卿一起留在王都……但没什么精神呢!好像是一直忘不了已死的部下。虽然我有时会因为担心而去探访她,不过不知道她是否因为顾虑我身为国王的立场,总是在我面前装成没事的样子……实在让人看了心痛。」
菲立欧无话可说。
菲立欧也才刚因为乌路可的事件,体会到失去重要之人的悲痛,虽然就结果而言她痊愈了,但一想到她如果现在还是那样,菲立欧的胸口就揪了起来。
「所以……菲立欧,虽然她对我有所顾虑,但说不定会对你、或是对同性的乌路可司祭或丽莎琳娜敞开心胸。你可以帮我这个忙……让她振作起来吗?我知道你也很忙,本来不想拜托你这种事的……」
布拉多以非常抱歉的语气说道。
即使当上国王,布拉多的态度却依然如昔。虽然觉得他的眼神变得坚强,声音中也表现出霸气,但温柔的个性还是没有改变。
菲立欧对此事感到很高兴。
「——皇兄,我明白了。即使由我出面,恐怕也无法消除苏菲雅的顾虑吧?我会跟乌路可或丽莎琳娜说说看。如果同样是女性,可能光是聊天就能让心情转好了。」
布拉多松了口气,微笑著说:
「谢谢你,菲立欧,那就拜托你了!宫廷里的女宫和贵族千金都把苏菲雅当成乡下贵族的女儿而轻视她,实在很伤脑筋。她现在跟巴罗萨卿一起住在拉希安卿位於王宫领地的别墅,我也跟拉希安卿交代过了。」
原以为皇兄正忙於国政而焦头烂额,没想到他仍分出心思去关心此事。
仔细想想,布拉多本来就跟其他皇兄不同,是唯一把菲立欧当作弟弟看待的人。
以往他们顾虑周遭的眼光,无法太深入交流;但对於布拉多的温柔,菲立欧也有所了解。
就连刚开始认为布拉多太懦弱而不安的贵族,在看到他成为国王後的行动也改观了。他跟前任国王拉巴斯丹一样质朴而不起眼,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样的个性也很难树敌。
实际上,国政也以他为中心而门渐上轨道。
菲立欧一面暗自高兴於能辅佐这样的皇兄,同时快步地走向丽莎琳娜和乌路可。
*
乌路可和丽莎琳娜两人从威士托位於王宫领地的宅邸出发至王城。
为了不久後即将举办的舞会,宫廷的女官要为她们量身订作衣饰。
她们在外务卿、政务卿还有布拉多等人的建议下才参加舞会,但两人都没有舞会用的服装。
如今才从头开始缝制礼服绝对来不及,只好将现成的礼服稍作调整,於是借了王城的一个房间来量尺寸。
就在刚才,练剑後黛梅尔所说的那番话,让丽莎琳娜不太想去王城。只是黛梅尔和莱纳斯迪都劝她去,最後她还是让步了。
似乎有不少贵族想要亲眼看看被誉为「战姬」的少女,并和她谈话。
不管怎么说,如今的她是救国英雄。虽然多少因为说书人的渲染使得传说不迳而走,但听说连民众也相当支持她。
骑士们规矩地守护在房间前,见到菲立欧前来造访时便说:
「啊!菲立欧大人,会议已经结束了吗?」
金发的青年骑上莱纳斯迪轻松地如此说道。
负责警戒的不只有他,同僚的骑士葛拉姆也来了。这位满面胡须的巨汉一发现菲立欧,就开心地深深行了一礼。
「葛拉姆!你从今天起回归岗位吗?」
菲立欧也跑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跟这位骑士早已熟识,菲立欧却很奇妙地有种怀念的感觉。
「是的。还真是休息了好久,总算回来了。」
葛拉姆不好意思地苦笑,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头。
在神殿发生御柱骚动前——负责将卡西那多镇压佛尔南神殿的消息通知王都的骑士便是他。由於在执行这项联络任务时负伤,休养了一阵子,不过伤势似乎已经痊愈了。而在之前的内乱时,他也因为负责掩护菲立欧逃出王都,曾遭雷吉克囚禁。
仔细想想,他真是个不幸的男人。不过他依然能神色自若地过日子,只能说是运势超强。
很久没见到他的菲立欧,也注意到他腰间配戴的神钢之剑。委托桑克瑞得贸易公司的洛西迪寻找莱纳斯迪等人要用的神钢之剑时,那把剑曾一起展示在众人面前。那原本应该是神殿骑士的配剑,在失去主人後辗转流入洛西迪手上,现在则在葛拉姆手中。
葛拉姆注意到菲立欧的视线,便以满是老茧的手指抚摸剑柄:
「菲立欧大人,真对不起,把这么好的东西给我这种人……」
「不,葛拉姆,这把剑很适合你哟!既搭配你的体格,而且合乎你威力十足的剑术。因为是神钢之剑,即使粗暴地使用也没那么容易折断,肯定很适合。」
菲立欧这么一说,葛拉姆笑容中的不好意思就更浓了。他外表看似强硬,却是个令人无法讨厌的男人。
「乌路可她们量好尺寸了吗?」
「是。女官们方才已经离开了。因为时间紧急,把尺寸适合的礼服稍作修改後就……然後在克劳斯卿的指示下,洛西迪先生还出借了首饰,她们现在正在挑选呢!」
菲立欧轻轻敲了敲门,门就缓慢地开启了。
宽阔的室内铺著红色地毯,置於中心附近的桌上摆放著许多宝石,乌路可和丽莎琳娜正颇感兴趣地观看著。
「啊!菲立欧大人,事情处理完了吗?」
乌路可露出开心的笑容,转身面向门口,丽莎琳娜也跟著说:
「我们正在看洛西迪拿来的首饰,他要我们选跟礼服搭配的,可是……」
商人洛西迪正在两个人面前极力推销,负责警戒的黛梅尔也抱著睡著的西亚随侍在侧,她似乎对宝石没有兴趣,只致力於自己做不惯的保母工作。
洛西迪深深地对菲立欧行了一礼:
「菲立欧大人也请过来看,这些都是不得了的珍品哟!」
走近桌边的菲立欧瞪大了眼,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红宝石、蓝宝石、紫水晶、蓝玉和绿宝石——五光十色的华丽宝石绽放出鲜明而眩目的光泽。宝石周围皆以金或银装饰,分别加工成首饰、发饰和戒指等。
的确全是高级货色。
「这真了不起,是笔大财富哪!」
就连不了解宝石的菲立欧,也明白这些绝非便宜货。
洛西迪骄傲地挺起胸说:
「因为都经过精挑细选。当然,就算首饰再怎么好,若装饰过头就不入流了,所以我想重点式地挑选一或两种搭配礼服就好。礼服刚才已经决定了……」
菲立欧转向两位少女:
「你们选了什么样的礼服呢?」
乌路可和丽莎琳娜突然交换了视线,像是相视苦笑,也似乎有点害羞。
「嗯……你到时就知道了。」
丽莎琳娜这么一说,乌路可也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的确是跟礼服搭配比较好,我想借这一款首饰。」
乌路可拿在手上的,是泛著纯净蓝色的蓝玉首饰。虽然乌路可说是「搭配礼服」,但看在菲立欧眼中,更像与她的头发相互辉映——那雅致的色调很符合她给人的印象。
「嗯,很适合你啊!丽莎琳娜呢?决定好要借哪一款了吗?」
菲立欧这么一问,丽莎琳娜就藏不住困惑地露出苦笑:
「还没有——我第一次接触这种东西,不知道什么才好……我以前所处的地方虽然有穿制服或官服的场合,但没有机会穿礼服并搭配首饰。」
乌路可歪著头,向困惑的丽莎琳娜伸出援手。
「那么,丽莎琳娜大人您就借这一款,如何?」
她拿给丽莎琳娜的是一款钻石发饰,并不是戴在头顶上的,而是挂在耳朵上、饰於头部两侧的细长饰品。
乌路可一边望向她,一边微笑著说:
「这样可以衬托出丽莎琳娜大人漂亮的黑发,饰品本身设计也很高雅。钻石象徵的是纯洁无瑕——所以很适合您。」
菲立欧也很同意乌路可的判断:
「是啊!丽莎琳娜。如果你还在伤脑筋,就选这个吧!若你有其他中意的就算了……不过我也觉得这个很适合你。」
丽莎琳娜像是被宝石的美所震慑,但最後还是坦率地将乌路可所选的发饰拿在手上:
「那——我就听你们的话选这个了。不过舞会是三天後举行对吧……?我根本不会跳舞……」
丽莎琳娜不安地说。菲立欧则是报以苦笑:
「很少人真的在跳舞,大多纯粹以交流为目的。因为那是政治场合。」
就连开口说明的菲立欧自己,也算是初次出席这种场合。一方面因为他之前都被当成小孩子看待,另一方面是因为他身为四王子,也没有出席政治场合的必要。关於这一点,体弱多病的三王子布拉多也很类似。
另外,大多时候都待在领地的克劳斯·桑克瑞得这种年轻贵族,或是贝尔纳冯·李斯特霍克这种乡下贵族,应该也不习惯王宫的舞会。
在历经国王的死和骚动後,理应暂时节制舞会这种活动,然而——
因国王和皇太子、军务卿、正妃等人亡故,政务卿也换手,三天後的舞会就成了在内乱和塔多姆之战中崭露头角的人士聚集之处。
也就是说,有力贵族的阵容大有变化,其他贵族也会努力四处致意——那应该不会是顾著跳舞的场合。
以菲立欧来说,与其说期待,不如说有更深的不安,只是他的个性并未柔弱到会屈服於这种程度的不安。
乌路可微笑著挽起不安的丽莎琳娜的手:
「如果您感到不安,要不要跟我一起练习?虽然我也不太会,不过常看别人跳……」
「啊!对不起,在那之前,我有事要拜托你们两位。」
菲立欧无意打扰乌路可和丽莎琳娜的交流,但他必须告诉两人皇兄拜托之事。
『希望能让巴罗萨的女儿苏菲雅·亚涅斯特打起精神来——』
菲立欧刚说出口,乌路可和丽莎琳娜就面面相觑。
「呃……菲立欧大人,冒昧地请问一下,布拉多陛下是这么说的吗?」
乌路可这么一问,菲立欧便点了点头:
「嗯,皇兄一直很在意她。她已故的那批部下,是塔多姆战争初期的最大功臣——而且听说他们就像她的家人一样,所以她相当沮丧。皇兄和我都很难轻松地跟她谈话……因此想请同为女性、年纪又相近的乌路可和丽莎琳娜陪她说说话。你们愿意帮忙吗?」
苏菲雅的部下在塔多姆一役中丧命至今已经过了半个月。虽然她确实需要一段时间独自哀悼——但也差不多该克服感伤了。何况她是贵族千金,也必须为了领地的人民尽早振作起来。
乌路可思索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虽然不知道可以发挥多少功用……丽莎琳娜大人您也会来帮我吧?」
「好的,只要不妨碍你们。」
这两个人是不会拒绝这种请求的。
巴罗萨·亚涅斯特和苏菲雅·亚涅斯特父女,目前正暂住在拉希安卿位於城内的别墅。
菲立欧唤人将马车叫来王城前,带领两人前往。
*
夏天的炙热阳光照耀在王都榭拉姆的大道上,只见三个人并肩而行。
其中一位是高大的老人,一头白发配上白胡须,形貌宛如学者。他状似悠闲地走著,举动却出乎意外地轻盈。
另一位是一头银发的美丽女子,她那眺望城镇的视线虽然若无其事,却彻底掌握住周围的状况。她虽穿著长袖,但腹部和修长的腿却裸露在外,一身耀眼的装扮十分适合夏天。
而和她并肩而行,却频频将目光从她身上转开的,是位高大、一头黑发的剑士——赫密特·埃鲁。
来自拉多罗亚的他,现正与北方民族说书人戈达·托雷思及其弟子西瓦娜一起周游王都。
契机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在与塔多姆之战後,西瓦娜与菲立欧等人曾数度飞往拜访北方民族长老。赫密特本来一直与菲立欧等人在一起,而当他们要从神殿返回王都时,之前一时行踪不明的戈达·托雷思也悄悄地露了脸。
他不但公开帮助西瓦娜说服长老们,据说也一直监视著与塔多姆相邻的国境南侧侵略路线。
结果,塔多姆虽然没有从那个方向入侵,但戈达的举动也没有白费力气。
『与塔多姆相接的国境南侧,应是较接近桑菲岱尔的地方——曾看到玄鸟从桑菲岱尔往阿尔谢夫方向飞过。看羽毛的颜色并不是西兹亚的鸟,但很可能是她的伙伴——』
为了探索其目的,戈达等人也开始行动;先回到神域,并再次见到赫密特。
赫密特便顺势助戈达一臂之力,到王都後西瓦娜也来会合,直至今日。
他们与菲立欧等人也有联络,但目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进展。
「老师,那真的是西兹亚的伙伴吗?你会不会是错看野生玄鸟啦?」
西瓦娜一边以手帕擦著白皙脖子上的汗水,一边低声说道。
听到弟子那不愉快的声音,戈达低声说道:
「我想不是,不过——我也不觉得他们会越过阿尔谢夫飞往他国。」
赫密特小心地插嘴道:
「没事是最好的,说不定是来带回留在此地的拉多罗亚间谍。」
西瓦娜对赫密特露出笑容道:
「是啊,有可能呢!老师,怎么样?这么热的天气,继续走下去也很辛苦,要不要在那附近休息一下?」
西瓦娜看起来并不疲累,似乎只是不喜欢在大热天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
戈达瞪了弟子一眼:
「年轻人还这么没用——你就是因为都依赖风牙,才会变成这样。」
「我是为了老师才这么说啊,你要是以为自己永远年轻,一不小心就会突然病倒呢!」
听见西瓦娜冷冷地回答,戈达嗤之以鼻:
「光会耍嘴皮——不过,我们掌握到的敌方据点只剩下空壳,再这样乱走下去也不是办法,先来讨论今後的方针吧——正好,就到那边去吧!」
戈达指著附近一家面对大马路的店家。
那家店从傍晚起就会变成酒店,白天则没有什么客人光顾。他们从店面张望了一下,店老板正悠闲地看著书。
赫密特对此也略感惊讶——阿尔谢夫这个国家的识字率和其他国家相比之下高得惊人,没有其他国家的廉价酒店老板会这样因喜好而看书。
「哎呀!是戈达老爷呀!好久不见了,你还老是四处奔走吗?」
店老板似乎是认识的人。戈达对他报以苦笑後,避开吧台坐入店内一隅。赫密特和西瓦娜也跟在他身後。
「这里的店老板虽然不是北方民族,但就像我们的亲人一样。就算让他听见谈话内容也无所谓,不必担心。」
戈达这么一说,店老板就轻轻眨了眨单眼。虽然不知道他的来历,但似乎也是帮助佛尔南神殿的人。戈达等人也暧昧地说过有这种情报网存在,他们是以佛尔南的信徒为中心互相连系。
「三位要点些什么呢?该不会只是想坐坐吧?」
「啊!我要牛奶。」
「我要柠檬水,赫密特你呢?」
「那……呃,我要红茶。」
「不是我自夸,我们家的红茶有够难喝的!我帮你上艾瑟拉茶,价格是一样的。」
赫密特听了店老板的建议,点好了饮料。
转回视线,坐在正对面的西瓦娜一直凝视著他。
那道视线让赫密特有点紧张。
「西瓦娜,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有件事让我有点在意。」
西瓦娜并没有将视线从赫密特身上转开。她那直率的眼眸相当真挚,可以感受到她坚强的意志力。
「赫密特,我想问你拉多罗亚的事……我们接下来将为了救出高司教而行动,虽然留在佛尔南的夏吉尔人说没有必要,但这样也不行。我的伙伴应该已经潜入那里了,问题是——高司教被囚禁在哪里。你觉得司教会被关在哪里呢?」
听到这个问题,赫密特歪头想了想,锁定了几个地方。
「拉多罗亚有几个地点未公开的研究机构,恐怕是其中之一。不然就是……首都『拉波拉托利』的一角——」
首都名称的由来是意味著「学术之地」的词汇。在炼金术盛行的拉多罗亚,相当多的地名由来都与学问有关。
「但我无法明确地推测出地点。要看那个名叫西兹亚的女子是跟拉多罗亚的『谁』有所关连。我离开祖国已经超过一年,无法掌握那里的政治情势。」
「这样啊——拉多罗亚不受王室支配,再说掌权人士也会互相竞争,没道理把拿到手的王牌在别人面前炫耀。」
「是的。不过,如果西兹亚是受到元首『杰拉得·梅森』的指使——那她应该可以接近死亡神灵,拘留高司教的地点也许就在那附近。」
西瓦娜叹了口气。
赫密特也不知道关键的「死亡神灵」在哪里,这事他以前就提过了。
「也就是说,结果我们还是有必要到当地去调查了。」
「你恐怕不能去喔!」
戈达一边喝著送来的柠檬水,一边静静地说道:
「你是女孩子,而且又年轻,不能去拉多罗亚那么危险的地方啊!长老们很疼你哪!」
西瓦娜不服气地皱起眉头:
「那里对我来说可是父亲的故乡呢!去看看应该没关系吧!老师你反对吗?」
「那么——」
戈达凝视著赫密特:
「——如果有人带路,我就不会阻止你了。」
「我吗?」
赫密特吓了一跳。赫密特不明白戈达说要把重要的爱徒交给自己的真实心意。
「嗯,仔细想想,你是威士托的亲戚,这点也是奇妙的缘分。今後我们之间应该会持续讨论如何处理拉多罗亚的事吧?届时视结果而定……如果要派西瓦娜过去,我希望你也能同行。当然,这只是假如的话啦……」
赫密特暗暗吃了一惊,而戈达眼里则浮现了戏谑的意味。
戈达已经看穿,赫密特不由自主地「意识」到西瓦娜这件事。
「喔,老师你还真看得起赫密特呢!」
西瓦娜不理会困惑不已的赫密特,颇觉意外地说道。
「嗯,因为这个好人看起来会拚命保护你。不过啊,我也希望不必让他这么做,辉石就可以再次生产了。」

戈达一边喝柠檬水,一边笑道。
赫密特冒著冷汗,西瓦娜则是对他使了个慧黠的眼色。
「也好,你的剑术看来确实很可靠。那就拜托你了,赫密特。」
「好、好的。」
赫密特努力强装平静地回答,并咳了一声。
「……再回来讨论现状吧!我们所追寻的西兹亚伙伴,又是为了何种目的到这里的呢——第一要务就是看穿这点。」
戈达交叉双手:
「问题就在这里啊!恐怕是艾美、晓或吕岳……其中之一吧。别的同伴也有可能从地上潜入,而潜伏中的家伙应该也很多。那些家伙应该还是想让东方诸国陷入混乱吧?」
「就算他们不特意行动,考虑到将来,光是维持谍报网也是有意义的。或许那些人也想暂时这样观察状况。」
西瓦娜这番分析,就连赫密特也不难理解。毕竟此处是远离拉多罗亚的异国土地,在辉石停止生产的现在,谍报活动今後应该会往吉拉哈或塔多姆集中,阿尔谢夫则会暂时脱离苦难。
正当三个人持续讨论时——一名年轻男子突然跑进店里来。
「爸、爸爸,不得了啦!」
这青年看来是老板的儿子,他也注意到了坐在角落的赫密特等人。
「戈达大人!你也来了吗?不得了了!柯林思的尸体刚刚被发现了……」
戈达眯起眼凝视著青年。赫密特不知道那是谁,但西瓦娜看来表情僵硬,店老板也从吧台探出身子。
「发现时他是漂浮在河里……虽然不知是在哪里遭杀害,但背上插著短剑,确定是他杀……他现在在南侧的卫兵值勤室。」
「我知道了!你马上去通知附近的伙伴过来!」
听了店老板的指示,青年又跑出店外。
戈达也匆忙站起身:
「赫密特,柯林思是我们的伙伴,他跟我们同时在王都进行搜查。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他掌握到某些线索,才遭对手杀害。那些家伙肯定也在这里没错。走吧!我们先去确认尸体的状况再说。」
戈达的眼里浮现怒气。
赫密特也跟在西瓦娜身後默默地站起身。
赫密特茫然地对看不见的敌人感到不安,不禁握住了刀柄。
那是跟菲立欧他们借来的刀。
在与邦布金作战时失去自己的刀後,他就一直使用这把据说是戈达所铸的刀。神钢制的刀刃相当锐利,赫密特也已习惯了它的重量和手感。
之前插手塔多姆之战时,他也挥舞著这把刀——但他觉得在这阿尔谢夫还有机会拔刀出鞘。
他就这么握著刀柄,跟在西瓦娜等人身後。
因为祖国的谋略而为这个国家带来困扰,赫密特打从心底感到抱歉。
*
听到好友克劳斯·桑克瑞得说「有事想拜托」时——
贝尔纳冯还认定他要说的一定是有关政治的话题。
与塔多姆的战争结束,克劳斯以援军的身分发挥了一定的效果,正开始逐渐回归执掌国政的行列。几年後,他应该会继承军务卿的职位,今後也必须与身为军务审议宫的贝尔纳冯合作,研究国防战备。
当然,贝尔纳冯应该与他讨论的第一个议题就是此事。
然而——
「贝尔,我想跟你商量一下……可以把『妮娜』交给你吗?」
在王宫中庭小池塘旁的宁静树荫下,克劳斯唐突地说出此话。
贝尔纳冯坐在草地上,隔了三次呼吸左右的时间才回答道:
「……抱歉,你要把『什么』交给我?」
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於是问个清楚。
克劳斯那细长的双眼望向池塘,以温和的口气说:
「我妹妹妮娜。我想了很多……如果菲立欧大人有困难,这就很……我也问过布拉多大人,但他拒绝了。而且如果妮娜成为国王的妃子,难免有人怀疑她有政治野心。因为桑克瑞得家在之前的内乱染上了污点,旁人对妮娜的眼光很可能会更加严厉。然而要别人不在意先前的污点,得花上好几年,妮娜也会在这段期间错过适婚期……所幸桑克瑞得家的亲戚中,有好几个嫁进李斯特霍克家的前例。我想这也是一种缘分……」
贝尔纳冯忍住头痛,用指尖压住眉心:
「……克劳斯,说实在话……」
贝尔纳冯挥手打断对方的话,克劳斯则是用温和的表情面对他:
「怎么样?」
「……我的确可能无法永远单身下去。毕竟我身为李斯特霍克家的当家,何况还有世俗的压力。只是——我可没有意思当你的妹婿,所以这件事我非拒绝不可。」
贝尔纳冯一边感到阵阵寒意,一边如此说道。
克劳斯皱起眉头:
「为什么?你对妮娜有什么不满……」
「这跟对妮娜满不满意没有关系,喂!我说,你真的不知道吗?」
贝尔纳冯叹了口气。
贝尔纳冯已经知道妮娜真正的心意了。如果她真的嫁给自己,很明显地是不会幸福的。而她若是不幸福,克劳斯可真的会动怒,甚至可能会恨贝尔纳冯一辈子。
不管怎么想,这都是个下下策。
克劳斯不敢置信地歪著头说:
「——听说你在塔多姆战後常去施疗院探望妮娜。在我为战後处理奔走的这段期间,你时常去陪她聊天……所以我才认定多少有点希望——」
这天大的误会让贝尔纳冯绷起了脸。
「我只是因为你太忙了,才代替你去。你到底知不知道妮娜有多担心你啊?她虽然装得很坚强,其实非常寂寞。我去见她时,她也一直在担心你的安危。而你这个当事人……还真是搞不清楚状况……」
贝尔纳冯抱著头,叹了比刚才更大的一口气。
他私下探望妮娜是事实,但那是为了去确认她在克劳斯面前说不出口的「真正心意」。
结论与贝尔纳冯自己以前隐约感受到的相同——即使如此,妮娜一直到最後都避免明说。
那肩膀颤抖,不断拙劣地否认、含糊其词的模样,看得贝尔纳冯很难过,不知如何是好——此时却听见身为哥哥的克劳斯这番鬼话。
真是令人想叹气。
「……既然正好有这个机会,我也觉得有必要好好跟你谈一谈。」
贝尔纳冯轻轻咳了一声,转向身旁的克劳斯。
他盘腿坐在地上,用独眼瞪著这个老朋友:
「克劳斯,你很有商业方面的才干,实务能力也很强,而且还擅长跟贵族们交涉。只是一碰上妮娜的事,这些就完全派不上用场了。你到底跟她一起生活了几年?」
他故意用这种挑衅的口气说话,克劳斯听了之後,痛苦地转开了视线。
『……看来他也不是完全没发现啊……』
贝尔纳冯内心暗忖。
考虑到克劳斯与妮娜的关系,确实有某些部分让人感到遗憾。一方面是顾虑世俗眼光,一方面则是因为克劳斯的个性太过认真。
贝尔纳冯一边注意不要遣词错误,一边直直凝望著克劳斯细长的双眼:
「说得明白点,你投注在妮娜身上的感情是不正常的。有个能让你投入如此大量感情的对象、那可是件不得了的事,至少我就没有那样的对象。」
「……那不是因为你讨厌女人吗?」
克劳斯闷闷地提出反驳,贝尔纳冯则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我讨厌女人虽然是事实,但那是另一回事。我也明白你不想承认——如果你们是亲兄妹,那应该就是不同性质的感情牵绊……但麻烦的是,你们不是亲兄妹。说得更清楚一点,你跟妮娜之间的羁绊是更鲜明的。你是认真地想要把妮娜嫁出去吗?」
克劳斯吓了一跳,差点站起身来:
「什……那是当然的啊!我就是因为这么想,才这样问你……」
贝尔纳冯俐落地对他的反驳对出回应:
「是吗?这样你就满足了吗?」
「那当然。只要妮娜能幸福,我就满足了。」
克劳斯立刻用力地回答,贝尔纳冯则是半眯著眼凝视他。
他觉得克劳斯错得太彻底了。他愈是表现出一副好兄长的模样,贝尔纳冯看了就愈生气。
「我说克劳斯,这是我的个人意见——」
——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也许会让克劳斯觉得很刺耳。
但贝尔纳冯仍故意说下去:
「——若妮娜跟你以外的男人结婚,恐怕都不会幸福。」
克劳斯整个僵住了。
贝尔纳冯停了一会儿。
克劳斯本人应该也略微感觉出这个事实,只是一直刻意忽视。
贝尔纳冯也看出克劳斯无法反驳,更进一步追击:
「只要你下令,不管对象是谁,她都会乖乖结婚吧!但如果你认为『妮娜的幸福』是总之先让她跟某人结婚,那真的只是你自以为是啊!妮娜喜欢的是你,这一点你也已经知道了吧?」
克劳斯没有回应。他紧咬著牙关,表情极为苦恼地动也不动。
贝尔纳冯完全看穿了他内心的纠葛。
「——我们是兄妹,绝非那种关系——」
克劳斯终於如此低语。贝尔纳冯则报以一声叹息:
「管他什么亲属关系,反正你们又没有血缘,这时候就别在意那种事了吧!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
贝尔纳冯压低了声音,瞪著克劳斯:
「对现在的妮娜而言,『和你分开』才是最大的不幸。她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关回来,何况人生不能重来,你又在怕什么?世人的眼光吗?你也不用特地让她结婚,只要将她留在身边,就可以解决一切了。」
克劳斯摇了摇头:
「……那是不健全的。贝尔,结婚对现在的妮娜来说也许是痛苦的选择,但将来有一天,等她生了孩子,应该就会觉得『这样很好』。不是吗?」
「有这么一天当然是好事,但如果没有呢?」
贝尔纳冯也自觉这番话根本毫无根据,但关於此事,他无意让步。
不管怎么说,贝尔纳冯都为妮娜的事担忧。她身为贵族子女,却纯情到罕见的地步——贝尔纳冯希望这样的她能得到幸福。
克劳斯以手掌按住额头:
「我……希望当她的好哥哥。」
那声音听起来分外苦涩。
「我在最接近妮娜的地方看著她长大成人,也确实很喜爱她:就算被人说成是溺爱,我也不会否认。但正因为如此——我才应该守住这条界线。我们虽然不是亲兄妹,却是以兄妹的身分成长至今。我不想……否定这样的过去。」
听了克劳斯的话,贝雨纳冯低下头。这对兄妹的想法有决定性的差异。
「……克劳斯,也许这话不该由我来说,但你可能因为太笨了才没注意到,那我也只好说出口了……」
贝尔纳冯一边低语,一边轻拍克劳斯的肩膀:
「从被桑克瑞得家收养开始,妮娜恐怕就没有当你是『哥哥』,而把你当成『喜欢的人』了。你要认清楚这件事。」
「……啊……?」
克劳斯哑口无言,他就像石像般僵住,紧绷著脸。
贝尔纳冯不予理会,再给予致命一击:
「你应该是因为有了可爱的妹妹,又感受到身为兄长的责任,所以想要保护她。但那是你的想法。这是认真、使命感强、非常有『你的风格』的过去;可是妮娜并不认为是『有了个哥哥』,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她被收养时已经是懂事的年纪了,你们之间又没有血缘关系,她不可能突然把不认识、年纪又比她大的男人当作『哥哥』吧!你是笨蛋吗?」
他最後说得更狠:
「妮娜在叫你『哥哥』的同时也单恋著你。虽然我不喜欢女人,也觉得她实在很可怜。算了——你就尽量烦恼吧!妮娜应该烦恼好几年了,你也该多少知道那有多沉重。」
贝尔纳冯无情地说完後,就站起身来。
克劳斯没有动,他茫然地坐在草地上不知所措,思考可能也停止了,所以对贝尔纳冯站起身来没有特别的反应。
『……这帖药是不是下得太重了啊……?』
他虽然如此想,但也认为这是克劳斯总有一天必须自觉的事。虽然他们乍看之下是一对感情非常深厚的兄妹,但其实两人并非亲兄妹。唯一的不同点就在於——克劳斯擅自把妮娜当作妹妹看待,而妮娜则有其他想法。
她的存在对桑克瑞得家应该只是政治结婚的筹码,但现在雷吉克已经亡故,这份职责也跟著消失。克劳斯要怎么处理她,就看他自己了。
克劳斯还僵在原地,贝尔纳冯不理会他,径自地离开。
他一边思索今後的事,一边在中庭漫步:之後於岔路遇见了一辆马车。
「啊!贝尔纳冯卿,你在这里做什么?」
从马车窗口出声询问的是皇弟菲立欧,那亲切的笑脸与他在战场上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
贝尔纳冯突然笑著想起那件事。
过去与菲立欧一同在克劳斯的追赶下脱离王都的际遇,决定了他现在的地位。
想到从那之後的情势转变,他真的觉得人生实在是很不可思议。
那时——认为已经去世的妮娜,现在也确实活得好好的。

他觉得这就像一度踏进鬼门关後,又获得了新生。
既然好不容易获得新生——希望她能以她所盼望的方式度过崭新的人生。
贝尔纳冯想著此事,同时向马车行了一礼。
菲立欧的马车上,坐著在宫中满是谣传的乌路可和丽莎琳娜,以及来访者小女孩。担任马车夫的,是菲立欧的两位心腹骑士。
「菲立欧大人,您好。我只是在散步,您呢?」
「我们要去巴罗萨卿那里,我想请乌路可和丽莎琳娜帮苏菲雅打打气……是皇兄交代的。」
「喔?要去巴罗萨卿那里吗?」
贝尔纳冯下意识地摸了摸下颚。布拉多很在意苏菲雅——贝尔纳冯突然因此而笑了出来。与塔多姆作战时,负责照顾被黑马载来的苏菲雅的,就是现任国王布拉多。
仔细想想,缘分还真是奇妙。布拉多似乎非常喜欢苏菲雅爽朗而表里一致的个性。
『陛下拒绝娶妮娜,该不会是——』
也许这话说得太早,但他连这种事都设想到了。
菲立欧没注意到贝尔纳冯的心事,天真地笑著说:
「我也想顺便跟巴罗萨卿好好聊聊剑术,贝尔纳冯卿,如果方便要不要一起去?」
「这样啊……如果不打扰,请让我同行。」
与巴罗萨聊剑术,这对贝尔纳冯是极富魅力的邀请。在耶夫里德城堡攻防时,贝尔纳冯未能完整观赏到巴罗萨的剑术就先撤退了,但听说连剑圣威士托都认同他高强的剑术。
立刻搭上马车的贝尔纳冯坐在座位一端。
在他眼前的是抱著来访者小女孩的乌路可,旁边是丽莎琳娜。
王宫内谣传两人都是菲立欧的正室候选人——但她们看来并没有为菲立欧争风吃醋的样子。
贝尔纳冯对这两位少女都不太了解。虽然跟她们都说过话,也看出她们都对菲立欧有好感,但她们跟菲立欧的关系究竟进展到什么地步,那就不得而知了。
虽然不辟他的事,但身为「臣子」的他却也很难不加以关注。在前正妃和皇太子家系断绝的现在,布拉多和菲立欧的婚事相当受到阿尔谢夫宫廷的注目。
站在贝尔纳冯的立场,也担心是否有贵族硬是将女儿介绍给菲立欧。这些怀有政治野心的人不知道会以什么样的手段来接近他。
但同时他也如此想——
『嗯……在这两位面前,很少有人还会没有自知之明地接近菲立欧大人吧……』
两位少女都是不折不扣的美女,跟盛装打扮的千金们那种表相之美不同,个性也毫无可挑剔之处,所以无论哪一位当上正室,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过,这样一来——
『菲立欧大人如果比布拉多大人早结婚,就有点微妙了。』
——就出现了这样的问题。
他之所以连这种多余的问题都设想到,也许是因为突然出人头地的关系。
为了王室的安定,两位不早点结婚都令人困扰,但还是以布拉多先结婚会比较理想。
然而——
『……苏菲雅大人嘛,作为布拉多大人的对象是不坏,可是……』
快速闪过贝尔纳冯脑海的,是那些拥有适婚女儿的有力贵族脸孔。
巴罗萨·亚涅斯特是跟贝尔纳冯不相上下的贫穷贵族,虽然他深受王室信赖,身负监视国境最前线的重责大任,但领地狭小、身分低微。他似乎原本出身名门,但在家业凋零的今天,就连出现在政治场合的机会都很少。
出身式微贵族的女儿要成为正妃,是有点勉强。
再说身为皇弟的菲立欧——其对象不论是「神姬之妹」乌路可,或是民众誉为「战姬」的丽莎琳娜,都足以令正妃的立场更为逊色。
「……必须想想办法啊!」
贝尔纳冯无意间自言自语。
「贝尔纳冯卿,你有什么烦恼吗?」
菲立欧语带不解地开口问道。
贝尔纳冯慌张地摇摇头说:
「不,失礼了,我是在想军事预算……既然无法得到辉石,那肯定会削减预算,所以该把重点摆在哪里……」
而菲立欧也附和这临时编出的谎言道:
「啊!是这件事啊!可是国境防备一定得巩固好,也有必要培育人才来接替已故间谍们的工作。皇兄应该不会删减军事预算,或许还会为了不能增加而痛苦……总之只能设法筹措了。」
「是。如果节省浪费,只找出必要的部分,我想就可以顺利地整合了。」
在克劳斯已经复位的现在,万一有事,也可以指望桑克瑞得贸易公司伸出援手。直接出资援助有其限度,但若能以接近原价的价格购入补给物资,得到的效果也可谓不小。
菲立欧交叉双臂思索著:
「跟巴罗萨将军讨论这个问题也许不错。他有长期守护国境的经验,而且培育苏菲雅和其部下的也是他。」
「是啊!也还没有决定要由军事费还是机密费来支出——」
培育间谍的费用,之前都是拉希安从机密费中匀支的。巴罗萨的那批部下原本就是为了对诸外国进行谍报战的人才,与外务卿的工作也有所交集。
『嗯,如果国内外政务以及陛下和菲立欧大人的婚事——都能顺利解决就好了……』
以贝尔纳冯的立场,定会不惜大力帮助这些事完成,但这些事仍要看当事人。
不久後,马车来到了巴罗萨等人借住之处,也就是拉希安卿的别墅。
*
苏菲雅·亚涅斯特笑盈盈地迎接这群突然造访的客人。
「劳驾您亲自光临……其实只要您说一声,我们就会前去拜访了。」
这名少女以温柔的声音说道,看不出她是个历经严格训练的战士。
她应该较丽莎琳娜年长,却略矮一些,五官也稍显孩子气。不过,她的表情却带有隐藏不住的忧伤,让她看起来较为成熟。
『……她真的很沮丧哪!』
只看了她一眼,菲立欧立刻就发现了这件事。
她虽然勉强挤出微笑,装出坚强,脸色却丝毫没有光彩。简单说,眼神死气沉沉的。
菲立欧也了解到布拉多之所以担心的理由。
被引导至起居室的菲立欧尽可能以开朗的声音说:
「突然来访真不好意思。你认识丽莎琳娜吧?而这位是威塔神殿的乌路可司祭,她现在留在王都。」
一经菲立欧介绍,乌路可就优雅地行了一礼:
「初次见面,我是乌路可·迪古雷,是菲立欧大人的朋友——我听说过苏菲雅大人的一些事情,很想直接跟您聊聊,所以才来打扰。」
苏菲雅脸上仍带著微笑,但困惑得不知该如何回应。
丽莎琳娜和乌路可——两个人对她而言肯定都是太过耀眼且地位不同的人,更何况她知道乌路可是神姬的妹妹。本来应该是没有资格跟这种人说话的——她会这样想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不过,菲立欧知道乌路可很会说话,而且有颗温柔诚挚的心。
菲立欧期待著乌路可或许知道该说什么话,才能让苏菲雅再次振作起来。
面对露出微笑、亲切而天真无邪的乌路可,苏菲雅似乎有点胆怯:
「……要说聊聊,也没有什么有趣的事……」
实际上,她的经历应该是「光想起来就痛苦」吧!
乌路可刻意想点出此事:
「我不在意有趣还是无聊。我只是想了解,你所看到的塔多姆士兵是什么样的存在,还有阿尔谢夫士兵是怎么对抗他们——我在吉拉哈的立场也和政治有关,为了日後能派上用场,还请您一定要说给我听。」
菲立欧完全明白乌路可这番请求中的真实心意。她虽然说「为了日後能派上用场」,但这只是为了让苏菲雅更容易把话说出口而编出的谎言。
『把闷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会比较轻松。她很难对你们说真心话,但或许能对女性倾吐。』
乌路可在马车里这么说过,丽莎琳娜也表示同意,因此菲立欧就把这个场面交给她们。
也因为对象是她们,苏菲雅并没有强烈拒绝。也许她是想适当地交谈就好,不过今天才仅是她们交流的第一天,不需要著急。
「苏菲雅,不好意思,可以请你照顾她们一下吗?我跟贝尔纳冯卿还有事找巴罗萨卿,他现在在哪里?」
「父亲在宅邸後面练剑,我可以带路……」
「不,我们去就行了。那等会见。」
语毕,菲立欧和贝尔纳冯便立刻离开了起居室。
一位侍女体贴地带领菲立欧两人前往中庭。
「苏菲雅大人很沮丧吧?」
贝尔纳冯压低了声音说道,菲立欧沉默地点点头。
他心想这也无可厚非。之前的战役中死了那么多人——尤其亲近之人的死,更有如一把挖心掏肺的剑;不难想像失去了众多伙伴的苏菲雅,内心肯定被好几把刀刃给重重刺伤。
不过——
「她一定很想振作起来。为了让她『活下去』而死的那些人,一定也是这样希望的吧!所以她一定可以振作起来的。」
菲立欧本身是如此地确信,也希望乌路可和丽莎琳娜可以帮上一点忙。
他们和在外等待的骑士们会合,转到屋子後方。
他们并没有听见什么剑戟之声,周围一片寂静。
走著走著,黛梅尔怀里的西亚揉著眼睛醒来了。
「……唔……乌路可呢?」
听到她刚睡醒的模糊声音,菲立欧回答:
「咦?你睡醒啦?她们现在正在谈事情,恐怕要一、两个小时才会结束,你先跟我们在一起好吗?」
西亚迷迷糊糊地凝视菲立欧,轻轻地点了点头。
菲立欧已经原谅西亚了。虽然她是对乌路可施行「处置」的凶手,但乌路可已经痊愈「最重要的是,当事人乌路可很疼爱西亚。
而他也明白,西亚背负著沉重的罪恶意识。
他无意再苛责这么年幼的孩子。
黛梅尔把西亚放下後,西亚就自己迈著小小的步伐跟在菲立欧等人身後。
黛梅尔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照顾小孩,不过西亚是个懂事且听话的孩子,照顾起来完全不觉得有负担。
不过她之所以听话,是因为她虽然是个孩子,却太习惯於「服从」,这在某方面而言是很悲哀的一件事。叫她不要动,她就真的不动;既不吵也不闹,眼神也总是沉静而深邃,看起来不像个孩子。
在侍女引导下来到中庭的一行人,见到巴罗萨·亚涅斯特静静地坐在树荫下。
他闭著双眼盘腿坐著,两手自然地交叉在胸前。
那模样看起来不像在训练,也不像睡著了。
「他那是……在做什么?」
菲立欧感到不可思议地歪著头,而身旁的莱纳斯迪则低语道:
「菲立欧大人,他一定是在坐禅。那是北方民族间流传下来的精神修炼方法,我的故乡西贝拉也有剑士这样做。」
这对菲立欧来说是初次见到——巴罗萨看起来就像静静地坐著而已。
「……他并非只是坐著而已吗?」
「他一边统合精神、整顿心性,培养集中力,一边面对自己的修行。虽然不见得每个人都适合这种方式,但很适合巴罗萨将军呢!」
菲立欧一边佩服莱纳斯迪那些奇妙的知识,一边慢慢走向巴罗萨。在这种气氛下,就连开口说话都让人有所顾忌。
「——菲立欧大人,请在那里停步。」
巴罗萨依旧闭著双眼,如此说道。
菲立欧立刻停下脚步,两人之间还有约二十公尺的距离。
然後——就在菲立欧站定的瞬间,某样东西沉重地落在他眼前。
他抬头一看——似乎是停在树枝上的鸟撒下了鸟粪。
菲立欧哑口无言,当场呆立不动。若是他继续往前走,衣服说不定就会弄脏了。
巴罗萨若无其事地慢慢站起来:
「哎呀!树荫底下太凉快,让我一不小心就打起瞌睡来了。各位一起光临,找我这把老骨头有什么事呢?」
老将军巴罗萨,亚涅斯特露出亲切笑容打著招呼,向众人走近。
菲立欧咽了一口口水。其他人也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巴罗萨刚才——看样子是注意到鸟儿排粪而制止菲立欧前进。不过很明显的,巴罗萨是在鸟粪落下前就出声警告了。
「巴罗萨卿,刚刚那是……」
菲立欧以看到怪物的心情凝视著这个老人。
巴罗萨将瘦小的背弯得更低,轻轻拍了拍菲立欧的背部:
「来,菲立欧大人,在这里谈不了正事,我们回屋里去吧。说是这么说,但这里也不是我的房子啦。」
他那若无其事的态度,看起来就像想把眼前所发生的事误导为偶然一样。
但菲立欧并不认为那是偶然。
「巴罗萨卿,你为什么会知道刚才那——」
「我什么都不知道喔。」
巴罗萨微笑著: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把突然想到的事讲出来而已。为什么会制止菲立欧大人呢?这我也不知道。哎,硬要说的话……也许是一种直觉吧!」
虽然这种答案像在把别人当作傻瓜,但菲立欧却莫名地能够接受。这位名叫巴罗萨的老人以令人摸不著头绪的举止,令那种答案奇怪地具有说服力。
菲立欧等人没有回到屋子里,而是到中庭里的凉台上坐下。
建筑物正好为这片平台遮蔽了阳光,凉风轻抚著周围的树木。阿尔谢夫的夏天虽比其他国家更为舒适,但站在大太阳下还是相当酷热。
巴罗萨、贝尔纳冯和菲立欧分别坐在椅子上,骑士们和西亚则守在他们身边。因为平台铺了木板,直接坐下去也不觉得肮脏。
巴罗萨似乎对菲立欧等人的来访甚感高兴,表情特别开朗。
「那么,各位有什么事呢?」
「我想——好好和巴罗萨卿谈谈。之前受阻於国境混乱,但我认为现在的你或许会有空。」
菲立欧率直地说道。威士托对巴罗萨的评价很高,还说:「您跟他谈过一次,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物了。」其实菲立欧正是来确认巴罗萨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巴罗萨微笑著点点头:
「我确实有空。但我们要谈什么呢?我是个乡下的贫穷贵族,如果要找话题聊天……」
「我想请你谈谈威士托卿年轻时的事。」
听见菲立欧如此请求,巴罗萨眯起了眼。
听说威士托和巴罗萨是透过剑术锻炼而建立起交情的,菲立欧虽然不知道巴罗萨的力量,但说到刚才奇妙而高超的直觉,便觉得巴罗萨个子虽小,却有著不可轻视的魄力。
巴罗萨大大地点了点头:
「啊。……原来如此。如果是那件事,我倒是有些话可以说。如果是那件事……」
就这样,巴罗萨如菲立欧所愿地开始讲古了。
*
「我初次见到威士托卿,是由陛下引见的。」
巴罗萨像是在怀念遥远的往事,如此说道。
「当时我正好有事前往王都,那时刚出仕为官的威士托卿就在拉巴斯丹陛下身旁。刚开始我还以为他是谁——当得知他并非使用阿尔谢夫剑术而是异国武术时,我首先就怀疑他是不是敌国的间谍。」
巴罗萨抖著身体笑道,但菲立欧却注意到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刚在这个国家出仕为官的威士托,肯定就是被贵族们以「这种眼光」看待的。他是为了什么目的接近国王、他为什么会获得国王的信赖——面对这位完全不认识、来自异国的流浪者,站在贵族的立场,并非轻易就能友善以对。
实际上,年轻时的威士托也相当辛苦。如今的他虽然是支撑全国、独当一面的王宫骑士团团长,但当时不过是一介剑士,刚开始应该还不被视为阿尔谢夫人民。
而把这种来路不明的人放在身边,并加以重用的拉巴斯丹王,也是一个怪人。
「我当时还年轻,而威士托卿和拉巴斯丹王也很年轻——啊,我想起来了!为了确认威士托卿的人品,我还要求跟他比剑。不知道在陛下身边的这个人,是不是安全可靠……我想确认这一点。不过我在这之前就因事而被贬到国境,因此不宜公开比武;所以当时是非正式比赛。」
「……那胜败结果呢?」
菲立欧一边问,一边不禁屏住气息。
巴罗萨呵呵笑道:
「是一胜二败——虽然我意外地赢了一次,但其实应该算全输。」
在一旁听著的贝尔纳冯,也兴趣高昂地竖起耳朵。黛梅尔和莱纳斯迪两位骑士也专心听著巴罗萨的话。而黛梅尔手里抱著的西亚,则茫然地看著巴罗萨。
「在陛下的见证下,我们彼此拿著木刀对战。我用的是跟小太刀一样长的刀,而那时威士托卿使的是刀,所以他准备的是像那样长的木刀——正如您所见,我的小太刀长度较短,易於随机应变。所此我对自己要小聪明的技术很有自信……啊!那时的对战真是有趣——」
巴罗萨似乎打从心底开心般地诉说著回忆。
就连负责倾听的菲立欧,也不知何故开心起来。
「那个男人打从年轻时就奇妙地有老成的一面啊!虽然丢脸,但我当时认为那个男人是毛头小子而轻视他,打算一回合就结束而进行快攻。然而他却乾脆地架住我先出手的一击,并反击打中我的手臂。因此我也不敢再狂妄自大——第二回合我认真多了,慎重地拉近彼此的距离,过了数招後被击中身体。为了不在陛下面前丢脸,我第三回合拚了命,总算——现在想起来,最後一回合他或许多少有些放水哪……」
巴罗萨耸了耸肩,贝尔纳冯则用感叹的口气对他说:
「我不认为威士托卿是那种会在比赛时放水的人……真想亲眼看看那场比赛。在场的除了陛下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吗?」
巴罗萨苦笑著摇摇头:
「有,还有一位——据说是威士托卿的弟子,一位由他负责教导剑术的贵族千金也在场,您知道吗?」
看见巴罗萨那满心恶作剧的眼神,菲立欧歪头不解。巴罗萨说的恐怕是自己出生之前的事,在那个时代,就连莱纳斯迪和黛梅尔也还没跟在威士托身边。
「威士托的弟子,而且是贵族千金……?」
「不,说弟子是有点太夸张了。威士托卿好像是受她之托,教她护身术之类的简单剑术。」
巴罗萨对不知道答案的菲立欧微笑,小声地说:
「——她就是菲立欧大人的母亲,芙丽雅·哈梅思大人喔!」
从老将口中说出的这个名字,让菲立欧瞠目结舌。
他的母亲——第四王妃芙丽雅曾向威士托学习防身技巧——菲立欧还是第一次听闻此事。
「母亲她是威士托的弟子……?」
惊讶的不只菲立欧,连骑士们也面面相觎,大大地歪著头。
「我从来没听说过耶!」
「嗯,不过团长本来就很少谈起以前的事……」
莱纳斯迪和黛梅尔似乎也对此很意外。
巴罗萨补充说道:
「关於这点,虽然她认为自己是弟子,但从威士托卿的角度来看,与其说是弟子,还不如说是学生吧。她并没有进行严格的剑术修行,威士托卿顶多也只教了她一些防身技巧……後来,就如你们所知,芙丽雅大人与陛下成婚,而陛下也就指派威士托卿担任她的护卫了。」
贝尔纳冯吃了一惊,直眨著独眼。
就连菲立欧也从他那一瞬间的表情中,看得出他想到了什么事。
不过,巴罗萨又笑了起来:
「没错,贝尔纳冯卿,你还真敏锐。在菲立欧大人出生、还不懂事时,曾有差劲的谣传——『菲立欧大人该不会是威士托卿和芙丽雅大人的儿子吧?』之所以会如此流传的原因就在於此。不过陛下当然一笑置之,因为这种『刚诞生的皇子,父亲其实另有其人』的谣言,是王宫每次都会发生的惯例,皇太子、二王子和三王子出生时也一样,所以没有人当真。而且因为菲立欧大人出生後不久,芙丽雅大人就因病过世……而这种无礼的谣言也立刻消失了。」
即使是不知道当时情况的菲立欧,也能够察觉此事。
菲立欧也听威士托亲口说过他曾担任母亲的护卫,所以也认为威士托是因为这个缘分才对自己照顾有加。然而——说不定是因为两人从以前就有更深一层的关系了。
小时候——威士托对孤独的菲立欧伸出援手的时间,似乎都是刚结束在国境的任务回到王都後没多久。那时威士托在王宫的立场还很不稳固,恐怕在很多方面都绑手绑脚。
巴罗萨似乎有些讶异地凝视著突然陷入沉默思考的菲立欧。
「菲立欧大人?我说了什么让您不愉快的事吗?」
「啊……没事,不是的。我只是对母亲身为女子,却喜欢剑术这点感到惊讶……她以前是那么活泼外向的人吗?」
母亲在菲立欧出生不久後就过世,他几乎完全不记得有关她的事。
巴罗萨的视线飘向远方:
「这个嘛!我跟她也并非特别亲近……芙丽雅大人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女性,比起剑……花朵还比较适合她。不过——」
巴罗萨仔细凝视著菲立欧:
「菲立欧大人,您跟母亲十分神似,而且跟剑如此搭配,所以芙丽雅大人或许也没有不相配的问题。不过,说到她的剑术……以我看来,与其说她在使剑,不如说她是被剑要得团团转。」
听到巴罗萨这开玩笑的话,菲立欧露出了微笑。
他虽然不知道母亲的事,但像这样听到往昔的回忆,还是很让人高兴。
後来巴罗萨的话题转到了剑术方面,也说到苏菲雅和之前塔多姆战役的事,大家尽情畅谈到都忘了时间。
到了暮色低垂,无聊的西亚再次沉沉入睡时——
乌路可等人自屋里走出来:
「菲立欧大人,让您久等了。我们聊了好久……」
这位清纯的司祭以热络的声音说道,丽莎琳娜也在她身後微笑。站在她身边的苏菲雅眼睛哭得有点肿,但举止已经比较沉稳了。
刚才她那勉强挤出来的微笑,现在已经转为自然的表情。看来乌路可和丽莎琳娜成功地和苏菲雅聊了很多。
三位少女似乎很合得来,在几小时内就已经完全打成一片。
「哎呀!乌路可大人,丽莎琳娜大人,小女给两位添麻烦了,谢谢两位费心照顾她。」
巴罗萨郑重地行礼。乌路可轻轻地握住老人的手:
「请别这么说。巴罗萨大人,苏菲雅大人非常坚强,反而是我们突然来打扰,这才真是失礼了。不过我们共度了非常有意义的时光,非常感谢您。」
菲立欧也站起身来:
「没想到我们会叨扰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也差不多该告辞了。」
贝尔纳冯和骑士们也跟在他身後,当场散会。
巴罗萨和苏菲雅鞠躬行礼,一起目送菲立欧等人离去。
身为父亲,巴罗萨似乎也在担心苏菲雅。不过同年纪又同为女性的乌路可和丽莎琳娜,已经跟她成了好朋友。
而「朋友」的存在正是心的支柱。
他们搭上与来时同一辆马车,菲立欧将视线转向乌路可和丽莎琳娜:
「似乎成功聊过了,谢谢你们。」
丽莎琳娜点点头说:
「是的。乌路可大人解除了苏菲雅大人的戒心……她刚开始看起来有点紧张,不过马上就跟我们变得很要好。」
乌路可立刻从旁插嘴:
「哎呀,那是丽莎琳娜大人的功劳,用剑术的话题跟苏菲雅大人聊开的是丽莎琳娜大人。而且丽莎琳娜大人和苏菲雅大人在国境可说是战友——苏菲雅大人应该比较容易跟她聊起来啊。」
菲立欧对这两位互相赞美的少女报以苦笑,同时松了口气。
看来她们聊了很多话题,只要能让苏菲雅心情好过一点,就是件好事。
「对了,菲立欧大人,我有个提议……」
乌路可抱著睡眼惺忪的西亚,轻轻地低语:
「如果可能,也邀苏菲雅大人来参加这次的舞会,好吗?」
菲立欧歪著头:
「咦?已经送了邀请函才对啊……」
「是的。不过她说自己身为低阶贵族,所以打算婉拒……我想如果由布拉多大人或菲立欧大人直接邀请,她就一定会来。」
菲立欧陷入思考。如果她本人真的「不想出席」,他也不愿勉强给她压力。不过,乌路可既然会特地提议,看起来就是有某种目的。
一投以询问的视线,她就笑著说:
「苏菲雅大人也到了这个年纪,立场是一回事,穿著礼服出席这种场合,本来就不是件坏事。再说——做一件跟以前完全不同的事,也可以转换心情。她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如果有人
推她一把、我想她会比较愿意出席这种场合。」
乌路可这么一说,丽莎琳娜就补充说:
「苏菲雅大人绝不是想沉浸在哀伤里逃避现实,似乎只是找不到重新振作起来的契机……就算现在有点勉强,但还是多出来活动可能比较好。」
菲立欧也能理解两个人所说的话。苏菲雅身为贵族子女,将来总有一天必须习惯这种场合。
「原来如此,既然这样,就由皇兄再次发送个人的邀请函比较好吧!」
「我想这样比较好。而且布拉多大人好像特别关怀苏菲雅大人……」
乌路可笑了。
菲立欧想确认他一直在意的事:
「……皇兄他是不是喜欢上苏菲雅了呢?」
回答他的是贝尔纳冯:
「应该是吧!否则他应该不会那么在意苏菲雅大人。当然主要的原因应该是陛下非常温柔,单纯地担忧苏菲雅人人……不过如果说他对其他女性是否也一样,那答案却是否定的。」
事实上,也有贵族前去接近布拉多,但皇兄似乎并未给予正面反应。
丽莎琳娜暧昧地笑了起来。
她与乌路可相视,像是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乌路可的表情也有点沮丧。
「……丽莎琳娜,苏菲雅说了什么关於皇兄的事吗?」
菲立欧如此问道。
丽莎琳娜立刻用力地摇头:
「没、没有。她没有说到什么关於布拉多大人的事——只不过……」
「只不过?」
他催促丽莎琳娜往下说,她低头道:
「就是——我们聊到『喜欢的男性类型』……」
丽莎琳娜将视线从菲立欧和贝尔纳冯身上移开,小声地答道:
「……苏菲雅大人喜欢的是『比自己强的人』……」
贝尔纳冯绷紧了睑。
另一方面——菲立欧则是相反地松了口气:
「什么啊!那不是更好吗?」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注视著菲立欧。
「咦?你们为什么那么意外?有什么问题吗?」
「呃,菲立欧大人,请恕我失礼——关於武术方面,布拉多大人恐怕有点……」
贝尔纳冯呻吟般地回答。菲立欧则是向他眨了眨眼:
「可是,现在的皇兄很强喔!而且还是『这个国家最强』的。」
事实上,身为国王的布拉多,至少在政治上是处於远比苏菲雅更「强」的立场。
丽莎琳娜慌张地探出身子:
「菲立欧,不、不是这样啦!应该是在体能或武术方面……」
「那又不是真正的『强』。」
菲立欧立刻回答。
话虽如此,他也无意说权力才是真正的强大。
其他人只是茫然地凝视菲立欧。
「威士托以前也说过喔,『人若是把强大当作自己的刀刃,只顾著挥舞力量,心却被夺走,结果就是输给自己的强大。』所以——『对自己的强弱有所自觉,并且不耽溺於那种力量,而且可以在不失去某种重要东西的情况下战斗的人,才配称为强者』——」
贝尔纳冯深思似的眯起了眼睛。菲立欧又继续说:
「皇兄不就是这样吗?他就算得到权力这种强大的力量,却不耽溺於这股力量,并且对於自己的弱小有所自觉:为了守护重要的东西,连最危险的前线都敢去。皇兄虽不是亲自持剑的人,不过持剑之人却遵守皇兄的命令,而我也是其中之一。我并不是因为他身为国王而遵从他,就算他不是国王,我也想帮助他。皇兄的『强大』——有著能像这样吸引别人的部分,如果对方不能了解这一点,那也就不适合皇兄。」
菲立欧以略微强硬的口吻如此说道。
至少——对菲立欧而言,皇兄布拉多并非「弱小」之人,也许天生体弱多病,但他不认为光凭这一点就能判断一个人的强弱。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也许正如菲立欧大人所说。」
过了一会儿,先开口的是乌路可。
「我们也没有直接问苏菲雅大人:『觉得布拉多大人怎么样?』说不定她的想法和菲立欧大人一样……即使并非如此,我们也不方便问她。」
贝尔纳冯耸了耸肩:
「再说,喜好这回事往往是很模糊不清的。苏菲雅大人说不定作梦都没想到布拉多大人会喜欢自己吧!不管怎么说,身为臣子,我很期待今後的发展,因为我也希望布拉多大人能早点稳定下来。」
贝尔纳冯在路口下车:
「我住在桑克瑞得家,所以要从这里走过去。菲立欧大人,那就明天见了——』
「好。贝尔纳冯卿,你也辛苦了,回去时小心一点。」
菲立欧目送贝尔纳冯在落日下远去的背影,然後转向乌路可和丽莎琳娜:
「对了,乌路可,丽莎琳娜,你们觉得苏菲雅怎么样?」
乌路可先回答他的问题:
「她很诚实,而且我认为她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开朗,其实是相当纤细的人。而且她很坚强,所以在不知不觉中有点太逞强了……」
丽莎琳娜也点点头:
「她是律己甚严的人,对自己很严格,对其他人却很温柔……她能吸引布拉多大人,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样啊!」
皇兄的心意如果是「如此」,那菲立欧非常希望他能如愿。
像这种时候,布拉多并不是会利用自己的权力压迫对方的俗人。菲立欧甚至觉得他会因为顾虑苏菲雅的心意,而永远不行动。
只是,他终究要以国王的身分迎娶正妃——那当然以布拉多所希望、并且适合他的对象最为理想。
菲立欧一边茫然地想著这件事,一边仰望暮色低垂的天空。
遥远的青蓝色夜空,已经开始出现闪耀的星斗。
那片天空与他小时候所看见的完全一样。
菲立欧突然下意识地按住胸口。
以前乌路可送他的配饰,现在依然挂在那里。说起来,菲立欧也是在舞会的夜晚得到这个配饰的。
因为年纪和立场,平常不会邀请他到舞会这种场合——不过那天是庆祝皇太子的生日。
正当菲立欧溜出去,在庭院眺望夜空时,就从乌路可手里得到了这个配饰。
从那以後,已经经过了七年的岁月。
在这期间里,她以非常年轻的年纪当上了司祭,自己则在经历意想不到的动乱後,如今再度身处此地。
想起来还真是奇妙——他有预感今後的日子也不会就此平稳下来。这预感来自辉石、高司教的事,还有前往拉多罗亚的那些来访者。
「菲立欧大人,您怎么在发呆呢?有什么事吗?」
乌路可露出微笑望向他。
她那楚楚可怜的笑容,让菲立欧吓了一跳。
他们一直保持著鱼雁往返却没有任何拘束的关系,但恢复记忆後的乌路可对菲立欧来说,是比以前更为特别的存在。
「没什么。莱纳斯迪,我们早点回去吧!再这样磨蹭下去,威士托会担心的。」
菲立欧对担任马车夫的骑士说道,然後又将视线投向窗外。
暮色低垂的天空非常美丽澄澈。
看来明天也是晴朗的好天气。
 楼主| 发表于 2009-6-19 14:53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二.暗中活跃的影子、摇摆不定的人们
对马格努斯·格瑞纳汀这名中阶军阀贵族而言,政府的现况大致上都算令人满足。
当然,他也并非毫无不满之处。
尽管格瑞纳汀家在内乱中与目前的政府高官为敌,但并未特别遭人责难,而且他所担忧的事——「四王子登上王位」也暂时得以避免。
『布拉多大人虽然有点靠不住……但就是不能把王位交给菲立欧大人啊……』
回到外城自宅的马格努斯,陷入整夜的长考。
一想到这几个月来事态的转变,他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马格努斯在内乱时加入二王子雷吉克的阵营,但之後转为支持布拉多。
从布拉多本人至目前政府的诸位官员,恐怕都认定马格努斯在内乱後立刻就表明支持布拉多,目的在於「明哲保身」。
但是由马格努斯本人来看——他自己的行动,以一个臣子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的亡父在生前曾突然透露:
『——菲立欧大人恐怕不是陛下的子嗣,他是第四王妃之子没错,但父亲另有其人……』
虽然父亲隐瞒了菲立欧生父的姓名,但马格努斯相信他的话。
马格努斯的父亲对宫廷里的谣言十分清楚,他雇用了类似盗贼的人,经常进行窃听之举。
那番话就是父亲悄悄泄露给马格努斯的。
虽然马格努斯也曾对此存疑——但也有很多事证足以让他相信。
前任国王拉巴斯丹和女性之间的关系十分淡薄,不论正妃、第二或第二王妃,都是在有力贵族的主导下结婚,并非出於他本人的意愿。虽然他也不讨厌此事,但换言之,对这位国王而言,结婚是出於「政治」目的,并不具有其他意义。
在某种意义上,人们甚至认为拉巴斯丹王讨厌女人。但这样的他唯一一次以强硬姿态所迎娶的,就是第四王妃芙丽雅。
这位国土绝非好色之徒,因此大多数臣子都对他那次的行动惊讶不已。
只是,这份惊讶也没有让人留下好的印象。在迎娶的过程中,也令一位原本要娶芙丽雅为继室的有力贵族颜面尽失。
那位贵族正是马格努斯的父亲。
马格努斯身为人子,虽然有些受不了父亲的好色,但也一直对当时国王的作法抱持疑问。
芙丽雅·哈梅思的家族算是格瑞纳汀家的亲戚,从好几代以前就欠下格瑞纳汀家大笔债务。哈梅思家借钱的理由,是因为领地内爆发疾病,为了帮领民购买高价药物所致。
只不过哈梅思家的领地原本就狭小,税收也少,因此一直无法清偿借款。
然而——马格努斯的父亲只见过芙丽雅一次,就为她的美色倾倒,提议只要她成为自己的继室,这笔借款就一笔勾销。
当然,如果芙丽雅本人拒绝,那哈梅思家只要像之前一样慢慢还款即可。
然而就在此时,事情变得很复杂。
芙丽雅的双亲在不久前亡故,由她的亲戚继承了哈梅思家的领地。在他们眼中,芙丽雅是前任当家的女儿,等於是个累赘。
哈梅思家开心地应允了马格努斯之父的要求,在未得到芙丽雅本人允诺的情况下,迅速地开始筹备婚事。
在式微的哈梅思家看来,这样不但能委婉地赶走前家主的独生女、加强与有力贵族格瑞纳汀家的血缘关系,借款更可以一笔勾销;简直是求之不得的绝佳条件。而马格努斯之父似乎也因为预料他们会这么想,而忽略了芙丽雅可能不喜欢这门亲事。当时格瑞纳汀家以家世来说虽为中等阶级,但领地宽广肥沃;而他们活用领地距离王都极近的地利之便,对国政也有强大的影响力。
然而——
就在两家大致将婚事谈妥时,国王唐突地介入了。
他要迎娶芙丽雅·哈梅思为第四王妃——
两个家族都打从心底对国王这个亲口要求感到惊讶,芙丽雅过去应该从未见过国王,而国王还偏偏挑在两家已经决定婚事时介入。
马格努斯的父亲当然对此颇感忿怒。
他并不是为了芙丽雅如何这种小事而忿怒,而是觉得「格瑞纳汀家被国王耍了」。
国王至今从未引起风波,也很给贵族们面子;而且甚至有讨厌女人的谣言。在了解拉巴斯丹的人眼里,抢夺已决定嫁人格瑞纳汀家的千金,这种行为简直太粗暴了。
但国王却对此一意孤行。
结果,他毫不退让地将芙丽雅迎娶为第四王妃,就连哈梅思家的借款也由王家代为付清。
尽管先谈定婚事的是格瑞纳汀家,国王却不顾一切、强行介入,於是街头巷尾传出了这样的谣言——
『国王觉得遭出卖去抵债的千金很可怜,才想保护她——』
对芙丽雅自己来说,这桩婚事也许并非出於她所愿,但两个家族分明是在友好的气氛下洽谈婚事,格瑞纳汀家却在不知不觉间被当成坏人。
对丢尽了脸的格瑞纳汀家来说,岂有开心之理。
马格努斯对父亲那时的愤慨模样还记忆犹新。
而他之所以对芙丽雅所生的四王子菲立欧没有好印象,也是因为这起纠纷。
不过,父亲绝非因为忿怒才断定四王子并非国王子嗣。
当父亲在说这番话时,表情非常险恶;他甚至还说「陛下太过轻视自己的血统」,但现在父亲已经亡故,无从确认这话的意义了。
无论如何,马格努斯确信菲立欧并非国王子嗣。他没有关键证据,因此也无意藉此引起骚动,不过他在内乱时之所以加入雷吉克一派,原因也与此事有关。
再加上雷吉克允诺让马格努斯当上政务卿——如果雷吉克成功当上国王,现在的马格努斯应该已经位居政府中枢了。
『仗是打输了……不过我成功地全身而退,而即位的也是布拉多大人,这样就够了吧!』
如今的马格努斯已能看开到这种程度。他今後只要坚守立场,沉稳地参与国政就够了。
没错——他已经撑过危险关头,接下来他不必勉强自己,只要稳健地工作就好了。
经过白天的会议,马格努斯已颇感疲累,他横躺在椅子上,沉思了一会儿。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一把锐利的刀竟然出现在眼前,刀尖反射著吊灯光线而熠熠生辉。
「——!?」马格努斯发不出声音,只能瞪大了眼。
刀尖轻轻地点在他的鼻尖,但他却看不到歹徒的面孔。某人站在他所坐的椅子背後,将手腕绕到他面前。
马格努斯想动也不能动,只能屏住气息,四肢僵硬。
这屋子位在王宫的领地内,从正门开始就有警卫守备,而屋子里也有卫兵。或许警备并未森严到连只蚂蚁都逃不出去,但也绝非毫无防备。
「……你、你是谁……!?」
马格努斯以沙哑的声音问道。
回答他的,是一个少女的声音。
「安静。要是发出太大的声音,我就杀了你。」
马格努斯听了这不带丝毫感情、聪慧的声音,背脊不禁一阵发凉。
「等、等一下。你要什么?如果是要钱……」
「可惜,我偏偏不缺钱。何况你给我阿尔谢夫的货币,我也无处可用。」
这次换成男人的声音,却依然让人感觉不到气息。他似乎就站在持短剑抵著马格努斯的少女身旁。
「你是马格努斯·格瑞纳汀吧?我只说明来意——三天後,我们将在众人面前暗杀你。」
男人沉静的声音让马格努斯听了就绷紧脸孔。眼前闪闪发光的刀尖、来路不明的入侵者——这些对马格努斯来说都太过突然了,他现在的感觉就像在作恶梦一样。
「你、你在胡说什么……你们到底是——」
「之所以来此预告,只是让你能在死前这段期间内做些准备。你还有心事未了吧?慢慢想没关系。我们的雇主——可能是你也认识的人。」
男人嘻嘻笑著,马格努斯却搞不清楚状况。
「等、等一下!你们为什么……不,是谁委托你们的——」
马格努斯吓得牙根打颤,声音颤抖。
男子淡淡地笑了:
「这个嘛……如果你可以抢先一步杀了我们的委托人,就算要我们收手也无妨喔!因为我们也不能收半价。老实说,我倒不是那么讨厌你。我们在内乱时加入了雷吉克阵营,而你也是;说起来我们就像同志一样。然而这就是受雇者的悲哀吧——雇主换了,方针就跟著改变,我们的立场也是逼不得已。」
马格努斯一边听著男子的话,一边拚命地思考「委托人」究竟是谁。
「是、是谁?到底是谁想杀我……」
「不是有个『若被你揭发某个秘密就会很困扰』的人吗——」
这次马格努斯还以为自己的心脏会停止跳动,他并不认为「菲立欧本人」知道血缘的事,但是搞不好——
少女的刀刃咻地一声抽走了。
「如果你什么都不能做,那就好好歌颂仅剩三天的生命吧!再见了,马格努斯卿——」
——一次呼吸、两次呼吸。
马格努斯的喉咙发出咻咻声,甚至连眨眼都忘了,就只是僵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他的脸色苍白,脸上不停冒出冷汗。
然後马格努斯慢慢地起身,环视书房。
歹徒已杏无声息。不,应该说,从头到尾都没有感受到他们的气息。他们就像幽灵般现身,甚至没发出半点脚步声,就又消失无踪。
只留下不详的「暗杀」预告——
「……我、我是在作梦吗……?」
马格努斯不禁如此自问,以手掌擦拭汗水。
他的视线转向地板——一张卡片掉在地上。
马格努斯吓了一跳,呆立了一会儿,才战战兢兢地把那张卡片捡起来。
『给亲爱的马格努斯卿,我们可是认真的喔!』
马格努斯看了卡片上所写的文字,露出僵硬的笑容,当场颓然坐倒在地。
*
间谍艾美潜身在王宫外围,悄悄地叹了口气:
「——我说,梅比斯大人……」
「什么事?」
戴著面具的男子以愉快又开朗的声音回答,虽然他显然非常「高兴」,但艾美却很难理解。
「刚才的暗杀预告……我觉得您实在玩过头了……」
何况既然做了「预告」,是否还能称为「暗杀」呢?她连这种无关的事都想到了。
艾美等人今天白天才刚杀了一个人。
对方可能是跟北方民族有关的间谍,在他们据点四周打探,因此才被逮捕。
对方加以反抗并逃走,就在即将成功脱逃之际被他们解决了——但间谍在最後拚尽最後的力气跳进河里,随水漂走了。
他们放弃去找回尸体,但那个间谍的伙伴应该也已注意到事态有异。因此,艾美认为这种招致对手警戒的举动不太好。
但梅比斯本人却在面具底下肆无忌惮地笑了:
「这可不是在玩喔!那个叫马格努斯的男人不但是阿尔谢夫的有力贵族,在内乱时还加入了雷吉克的阵营。而且他跟与高层渊源颇深的克劳斯卿不一样,在现今政权体制下很少有人信任他,应该会对这项暗杀预告心生畏惧。」
「但是,不管我怎么想仍觉得不自然,根本就不会有暗杀者跑去劝目标杀死委托人。」
梅比斯刚才暗示那个贵族,这次「暗杀」是出於某人的指示。
他并没有透露其他情报,马格努斯恐怕会自行猜测吧。
梅比斯笑歪了嘴:
「关於委托人的存在,马格努斯会如何判断呢……先从这一点开始想吧!如果他真的有线索,也许会抢先一步杀了这号人物。如果贵族杀了另一个贵族,就会在阿尔谢夫国内播下混乱的种子。而如果他没有线索,为了找出委托人,应该会不断地询问其他贵族,让他们感到怀疑,或著他会跟外务卿或政务卿商谈曾接到暗杀预告这回事。这些绝非毫无意义吧?」
艾美歪著头说:
「我仍然不明白。您希望最後发展成怎样的结果呢?」
她这么一问,梅比斯就低声说:
「这个嘛!比如说——在我详细说明前,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两人越过城墙,隐身在夜晚的街道中。警备兵无法警戒城外所有范围,因此只要拥有能快速越过城墙的能力,就可以轻易地入侵王宫领地。
然後,梅比斯一边走在杳无人烟的夜晚街道上,一边用只有历经千锤百炼的人才听得见的微小声量说道:
「就算马格努斯实际上没有对任何人出手,也会表现出怯懦的态度,甚至造成周围的人以异样的眼光看他。一旦发生『其他』重要人物的暗杀事件,再将马格努斯弄成『自杀』的模样——」
艾美感到十分佩服。
她并不是佩服梅比斯的计谋,而是佩服他那好事的个性,竟然会特地去执行这种复杂的事。
「你看,这么一来不就可以嫁祸给马格努斯卿了吗?在内乱时,马格努斯是雷吉克的助手。也就是说,目前的政府也会怀疑他有『勾结塔多姆』的可能。马格努斯卿本人似乎不知情,不过,如果能让人怀疑暗杀重要人物的事件与塔多姆有关,应该多少能影响到即将在吉拉哈缔结的休战协定。」
虽然事情不见得会进展得这么顺利,但也并非完全不可能。若马格努斯真的杀了谁,至少会引起一阵骚动。就算他无法做出决断,只要让他表现出可疑的行动,梅比斯等人再杀了重要人物与马格努斯,大家就会怀疑马格努斯了。
以外务卿为首的首脑们大概会怀疑此事跟拉多罗亚有关,但也可能随著接下来的演变,在众人心中撤下怀疑的种子。
艾美大致了解後,以眼神催促梅比斯说下去。
梅比斯开心地继续说道:
「我觉得更有可能的是——马格努斯卿信赖政府,要求政府保护自己不被『某人』暗杀。这时警备就会集中在马格努斯卿身边。也就是说——乌路可司祭或菲立欧王子……噢!他现在是皇弟了——这些人身边的警备可能相对地就会减弱。我想见见他们,这样你了解了吗?」
关於这一点,艾美抱著相反的见解:
「……恕我失礼。警戒难道不会变得严格吗?不管目标是谁,只要暗杀者可能混进王宫,王城的士兵们就会加强警戒,恐怕连王宫骑士团都会出动呢!」
梅比斯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那样也有那样的乐趣,不是吗?」
艾美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梅比斯若无其事地笑嘻嘻道:
「我的身体也愈来愈迟钝了。为了回拉多罗亚时不让西兹亚嘲笑,我想来场稍微华丽的实战经验也不错——」
「……不,够了。我了解了。」
艾美深刻地体会到,这个名叫梅比斯的男子想法跟西兹亚很类似;个性讨厌无趣,以玩弄对手为乐。
阿尔谢夫这边确实遭到玩弄了,即使他们想去了解梅比斯这些敌人的意图,只要这股「意图」是被这种任性的动机左右,就只会令人感到莫名其妙。
梅比斯突然敛起笑容:
「——不过啊!艾美,我要你记住一件事。名为贵族或王族的人们大致上都是凭藉理性而行动,所以遇到不讲『理』的对手时,不但无法猜透其行动,还会感到非常困扰。面对以理性为优先的人,这种扰乱之计相当有效。『让对手猜不透你的动向』,也是一种武器呢!」
这番话出乎意料地有说服力,让艾美噤口不语。
「你的个性也是以理性为优先,那虽然是有效率的想法,但若以扰乱对方为目的,就未必是最好的思考方式。如果马格努斯找其他贵族商量今晚的事,他们就会为好几个疑问而困扰。为什么他们刻意做出预告呢?这是塔多姆、拉多罗亚、还是其他组织的陷阱?接下来又会有什么样的行动呢——还有,以认真的表情说著这些奇妙话语的马格努斯,是不是又在隐瞒些什么……诸如此类的。」
最後一句话充满了梅比斯的恶意。注意到此事的艾美肩膀发起抖来。
「也就是说,不管马格努斯如何行动,对希望造成混乱的我们都是有利的。如果他完全没有行动,可说他是大胆的智者……但那个胆小的男人不可能没有行动。还有啊!艾美,那些名为贵族的人们,全都有些会遭人杀害的理由。如果要得到政府的保护,为了获得其理解,就必须将理由泄露给在高层的某人。不管这个秘密属於什么性质,都有可能成为让混乱扩大的火种。那跟我们散布的谣言不同,是基於『真相』的秘密,因此将会造成很大的影响——我不知道他会选择哪一条路,不过这一定会让他非常烦恼吧!」
看著打从心底高兴的梅比斯,艾美再度问道:
「恕我失礼……梅比斯大人,您是不是还隐瞒了什么事?」
艾美了解主人的兴趣。不过即使如此,她还是不了解特意选择「马格努斯」这个贵族加以威胁的理由。
梅比斯微笑著说:
「比如说什么样的事呢?」
「梅比斯大人似乎对那个名叫马格努斯的贵族抱有比刚刚所说更高的期待。尽管那个男人跟桑克瑞得不合,却是在内乱中加入雷吉克阵营的少数贵族之一。您特地著眼於此的理由,如果只是因为『目前政权体制内很少有人信任他』,那我觉得实在太过薄弱了。」
艾美以僵硬的口气说道,她虽然认为自己的推论也许不正确,但面对这个名叫梅比斯的男子,她就忍不住去怀疑他真正的目的。
果不其然,梅比斯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将来也许真的会成为西兹亚那样的间谍呢!确实,正如你所说,我从西兹亚那得到一项情报。那个名叫菲立欧的皇弟——有可能并非国王的亲生子。」
艾美皱起眉头,她不曾从西兹亚口中听闻此事。
「不过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这点,只是推论。西兹亚曾经想用某种毒药暗杀菲立欧,不过他却熬过了那种毒药。虽然可能只是体质刚好可以抵抗该毒,也没有确切证据——不过,若拥有北方民族的血统,就可以抵抗那种毒。更正确地说,是因为北方民族主要是来访者的後代;而如果拥有来访者血统,也许就具有抗毒性。我正是从这里去『联想』。」
梅比斯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那个叫做马格努斯的男人之所以会『支持』雷吉克那种人——说不定就是已经从哪里获知这个事实吧!毕竟在那个时间点,如果菲立欧赢了,应该就有可能继承王位。」
艾美眯起了眼。
菲立欧这号王室中人拥有优异的身体能力这点,曾让西兹亚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原来是「这么回事」。
「除了西兹亚的毒药以外,这件事没有其他任何证据。不过既然马格努斯特意加入雷吉克的阵营,也许他握有证据也说不定——算了,这也有可能只是我的误解。要是猜错就丢脸了,所以我才不想提,这样你明白我选他的理由了吗?」
艾美点点头。看来梅比斯是想从「内部」点燃这个跟王家血缘相关的火种。如果从外部引起骚动,顶多只会造成没有根据的中伤,但果从内部出现声浪,效果将不可轻怱。
「……您真的要杀了那个男人吗?」
「那就要看事情发展再决定了。三天後好像要举办舞会不是吗?对啦!我们也打扮一番去兴风作浪吧?」
梅比斯像是突然想到好点子般地说道。
艾美不再把他的话当作是开玩笑,他这番话很明显是「认真」的。
她已经有点放弃反驳了:
「——我明天会去找出租服饰,这样行了吗?」
「喔?你现在总算明白我的话啦?」
梅比斯微笑著,轻轻抚摸自己的手臂。
戴在上面的是来访者所带来的「手环」。
但那并非——来到这个世界的来访者们直接遗留的。
那是使用「死亡神灵」复制的手环。只不过,那并不能像御柱的辉石般无限制地生产。神灵现在仍量产著梅比斯等人使用的「药」,但不知什么时候会停止。关於对神灵下达命令的方法,现在依旧处於摸索阶段。
关於指定数量的方式和指定期间的方法,都还完全摸不著头绪。
不过,从尸兵大量自佛尔南神殿出现看来,只要有了死亡神灵,肯定就能操纵御柱,而死亡神灵本身应该还隐藏了许多功能。
拉多罗亚总有一天会完全发挥其功能。
梅比斯的手环就是在这样研究的过程中偶发诞生的副产品。西兹亚、艾美和晓所戴的手环,也分别具有不同的功能。
另外,使用手环也有体质是否适合的问题,有相当多的人无法使用手环。从这层意义看来,艾美也是「被手环选中的人」。
与此同时——为了控制这手环,无论如何都需要「药物」。
能够使用手环的人,原本就对药物具有抵抗力。
而无法使用手环的人,若持续施以药物,就会输给药性,成为「尸兵」。
来访者的血统对此似乎有强烈的影响,西兹亚和晓这些北方民族也是来访者的子孙。
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但艾美很有可能也是来访者的子孙。她身为间谍的父母不知哪一个带有来访者的血统,但血缘相近这一点,也影响了她与西兹亚等人之间的同伴意识。
不过,这份同伴意识顶多只是缺乏感情的连带感。对大多数人来说,彼此的关系并不足以让他们在面对伙伴死亡时落下一滴眼泪,而且艾美也不亲近西兹亚以外的人。
梅比斯抚摸著这证明伙伴关系的手环,在面具下笑了:
「艾美——如果不偶尔使用这个,好像会故障呢?」
如果拿掉他的面具,说不定会发现面具下藏著疯狂的眼神。
艾美没有附和他,只是静静地抚摸自己的手环。
她认为就算不使用也不会坏掉,只是她总觉得——随著使用这个,就有某种东西正一点一点地崩溃瓦解。
她连这是好是坏都不知道。
但是——
『这手环是连系我跟西兹亚大人之间的牵绊——』
她只是这么想而已。
*
从乌路可等人跟苏菲雅变成好友後,又过了两天。
这天晚上城里即将举办舞会,乌路可在丽莎琳娜和西亚的陪伴下,再度拜访了苏菲雅。
苏菲雅为四个女孩的下午茶会准备了亲手烤的小饼乾。这种叫做克鲁斯坦的甜饼乾,是阿尔谢夫常见的点心。
西亚拿著一片稍大的饼乾,像只松鼠般喀滋喀滋地咬著,乌路可将她抱在腿上,向其他两人微笑道:
「今天晚上就要举办舞会了呢!苏菲雅大人,您也决定要出席了吧?」
苏菲雅害羞地点点头:
「我觉得自己不适合穿礼服……不过连布拉多陛下都送来了邀请……」
虽然她叹了口气,但乌路可却对该回答感到安心。
「像我这种乡下人去到那种场合,只会显得格格不入。」
苏菲雅仍满心不安。但另一方面,丽莎琳娜的不安也不下於她:
「我才是。苏菲雅大人毕竟是贵族……而我只是佛尔南的见习神官,我的身分才应该跟那种地方无缘吧。」
乌路可不禁笑了出来。这两位少女连充满血腥味的战场都敢去,却害怕出席城里的舞会。
「两位都不必这么紧张,苏菲雅大人是陛下的客人,只要大方出席就好了。丽莎琳娜大人也一样!您是拯救阿尔谢夫的功臣之一,每位贵族都认识您,没有人会怠慢您的。」
「呃,所……所以我才害怕呀!如果我有什么失礼之处,那该怎么办才好……」
丽莎琳娜紧张得发抖。
乌路可觉得这样的她很可爱。从旁人的眼光看来,她应该是跟自己竞争菲立欧的情敌,但乌路可却无法讨厌她。不管怎么说,她对菲立欧和自己而言都是救命恩人;如今还说出这么可爱的话,怎么可能教人讨厌?
「如果发生什么事,我跟菲立欧大人都会保护您的,请放心。还有,丽莎琳娜大人和苏菲雅大人,两位只要表现得落落大方,看起来就有种凛然的美。如果紧张、胆怯,反而会显得奇怪。请对自己更有自信一点。」
其实乌路可自己也感到不安,不过看这两个人怕成那样,又觉得自己的不安不足挂齿。
坐在她腿上的西亚拿起第二片克鲁斯坦,又开始喀滋喀滋地咬了起来。
西亚还是个孩子,不会出席舞会。但光看丽莎琳娜等人害怕的样子,就能了解那绝不是「好玩」的场合。
西亚用银铃般的声音说道:
「丽莎琳娜,你很害怕吗?」
「嗯,嗯。西亚,因为我无法跟『贵族们』说话啊!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丽莎琳娜凝望著西亚的脸蛋,困扰地说。
西亚微微歪著头:
「菲立欧是王族……?王族跟贵族不一样吗?」
孩子的疑问让丽莎琳娜无言以对,而乌路可则是轻轻笑了起来。
「苏菲雅也是贵族,可是丽莎琳娜就可以轻松地跟她说话呀?」
「这、这是因为我们彼此认识,年纪也相近……」
丽莎琳娜的辩解反而加深了西亚的疑惑,她那圆滚滚的眼眸满是不解地凝视丽莎琳哪:
「……可是,菲立欧、苏菲雅和乌路可,一开始也都是你不认识的人呀?」
「丽莎琳娜大人,是西亚赢了。」
乌路可一边抚摸西亚柔顺的金发,一边抱起她,摩娑著她的脸颊。乌路可之所以对她表现出露骨的感情,是因为——希望之前一直没有在关爱下成长的西亚,能稍微恢复孩子气。
当然,纯粹觉得西亚可爱到不行也是她的真心话,不知是不是被激发出母性,她甚至片刻都不想离开西亚。
「正如西亚所说,没什么好怕的。虽然刚开始几乎都是不认识的人,但大多能在交谈中慢慢习惯。当然,在场的不全是好人……但也不全是坏人。」
苏菲雅也点点头。不过也同时又补充一句:
「不过,我这不是在威胁,但请乌路可大人和丽莎琳娜大人务必小心。两位都被视为菲立欧大人的正室候选人——其他对此感到不快的千金,说不定会心怀恶意,做出让两位出糗的事。尽管这么说很丢脸,但贵族中也有在精神上绝不『高贵』的人。」
听到她的指摘,乌路可不禁双颊晕红。仔细一看,丽莎琳娜也深感困惑。
乌路可和丽莎琳娜——都极力避免「正室候选人」这个话题,因为她们不想破坏现在的良好关系,不过这也并非可以敷衍一辈子的问题。
见两人不语,苏菲雅也发觉自己失言了。
「呃,真对不起,这是我听说的……这件事还没有详细决定吗?」
「嗯,这个嘛……」
乌路可暧昧地回应。
「不,我……我不算。」
丽莎琳娜突然小声地说道。
她对乌路可露出僵硬的微笑,摇了摇头,又说了一次:
「乌路可大人,我不算。菲立欧一定会选择乌路可大人的。我……只不过是个随从。」
乌路可听见这出乎意料之外的话,直眨著眼;一旁的苏菲雅也甚感困惑。
「丽莎琳娜大人,可是您也对菲立欧大人……?」
乌路可完全肯定丽莎琳娜对菲立欧有好感,她所做出的种种奉献行为,更是不容否认地证实了她的心意有多深。
所以她才认为丽莎琳娜也希望菲立欧选择自己。
丽莎琳娜对迷惑的乌路可面露微笑,只是眼神看起来就像快哭出来了。
那副表情令乌路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真对不起,我说了奇怪的话。不过我真的不算,所以在今晚的舞会上,我会小心不要让人有这种误解。」
丽莎琳娜的声调虽然一如往常,听在乌路可耳里却十分苦涩。
「丽莎琳娜大人您……讨厌菲立欧大人吗?」
为求慎重,乌路可问道。
丽莎琳依旧保持微笑:
「别再聊这个话题了。我真的……」
乌路可不禁提高了音调:
「如果您无法回答也没关系。可是——丽莎琳娜大人,您真的觉得这样就好吗?我很喜欢菲立欧大人。如果可能,我希望一辈子陪在他身边。我还以为丽莎琳娜大人您也是……」
丽莎琳娜没有回答。
但这份沉默对乌路可而言就像无声的回答。
「难道您——是在顾虑我吗?」
除了这个,乌路可想不出还有其他理由。
丽莎琳娜急急忙忙地摇头说:
「不、不是这样的!只是,呃——我认为菲立欧喜欢的是乌路可大人……」
她渐渐垂下头,声音愈来愈低微。
这下子更让乌路可困惑不解了:
「……在我看来,菲立欧大人的视线一直都跟著丽莎琳娜您……因为他热心地跟您练剑,总是露出愉快的表情。」
但丽莎琳娜听了她的话,却明确地摇头否认:
「……没这回事。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菲立欧也一直在想乌路可大人的事——我真的只是他的朋友,光是这样我就受之有愧了。」
她的口气跟所说的话恰恰相反,非常痛苦。苏菲雅也一副困惑的样子,但没有插嘴。
另外,西亚一边喀滋喀滋地咬著克鲁斯坦,一边感到不解地看著丽莎琳娜。
乌路可感到一股不协调感,於是开口确认最重要的部分:
「丽莎琳娜大人,请恕我失礼……那是菲立欧大人亲口说的吗?」
她几乎已经确定答案是什么,这么一问,丽莎琳娜果然摇了摇头。
乌路可沉思了一会儿。
看来,丽莎琳娜似乎是——为了菲立欧和乌路可,下定决心要自行抽身。乌路可一方面对此感到惊讶,一方面也对她那勉强自己对此有所觉悟的心意感到难过。
「您真的——跟依莉丝有著一模一样的脸孔,却有著截然不同的个性。」
西亚也曾说过好几次:「丽莎琳娜很温柔。」但如果这份温柔总是在牺牲自己——对乌路可而言并不是件值得开心的事。
乌路可凝视著寡言的她,静静地宣告:
「——丽莎琳娜大人,我必须先跟您说……决定该选择谁的,是菲立欧大人自己。而且……我还不知道菲立欧大人心里究竟怎么想。更何况他并不曾说过什么,接下来会怎么样——」
丽莎琳娜听了这话,瞪大了眼:
「他什么都还没说?怎么可能……在乌路可大人失去意识时,菲立欧一直在您身边守护著您。那时他应该已经明白,乌路可大人对他来说有多重要……所以我才打算抽身……」
乌路可报以苦笑。
菲立欧应该已经了解乌路可的心意,听说与卡西那多司教交涉、让她留在佛尔南神殿的也是菲立欧。还有,来访者穆司卡也对菲立欧说明过,让乌路可失去意识的原因,正是「源自对他的心意」。
只是,菲立欧还没有任何具体的表示。
如果菲立欧的行动不过是出於对乌路可的罪恶感或责任感——乌路可不想主动做出催促他、或是强求爱情的举动。她希望等他仔细思考後,再做出不会後悔的决定。
打从一开始——对那个迟钝的菲立欧而言,得知乌路可的心意一定感到非常意外。他们都才只有十六岁,要决定人生的伴侣是太早了。
所以乌路可——并不心急。
「丽莎琳娜大人,如果我没误会——他一定还认为自己是个孩子。因为他才十六岁——与我重逢後也才经过几个月,若突然谈到结婚,第一个反应是觉得困惑也理所当然。所以,丽莎琳娜大人——」
乌路可轻轻地把手放在丽莎琳娜手上。这位来自异世界的少女吓了一跳,转开了视线。
「我们也不要急著下结论,慢慢地——等待吧?不管是什么样的形式,您等到答案後再下决心也不迟,也许菲立欧大人选择的是您。」
乌路可如此提议。
乌路可打算——不论菲立欧思考的期间是一年或两年,只要慢慢地等待结论就好。即使菲立欧只选择丽莎琳娜——乌路可也想要给予祝福。
「为……为什么呢?」
丽莎琳娜以颤抖的声音低语道:
「乌路可大人,您为什么要这么说——没有我不是比较好吗……」
「……丽莎琳娜大人,我要生气了喔!」
乌路可特意以强烈的口气说道。
「一开始就说要放弃的您只是在逃避而已。我不会顾忌您,所以也请您不必在意我。我并不是只想跟菲立欧大人在一起,还希望他需要我。如果菲立欧大人认为我对他而言是必要的,就…定会把我留在身边。其实——您心里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那么——」
乌路可深吸了口气:
「为了这种事撒谎并逃走是很卑鄙的,请您好好地面对,不论是面对我或菲立欧大人——」
丽莎琳娜低著头,肩膀颤抖,浑身僵硬。
乌路可发觉到,串串泪滴自她的眼眸滑落。
苏菲雅悄悄地站起身,重新帮她倒了杯红茶。西亚拿起第三片克鲁斯坦,又开始喀滋喀滋地咬了起来,似乎相当中意这种点心。
乌路可把西亚放在椅子上,站起身来,然後轻轻地从丽莎琳娜背後紧抱住她。
丽莎琳娜那颤抖的身体出乎意料地纤细,让人无法想像她是个战士。而她的心,应该比抱起来的感触更为纤细吧!
若是其他贵族千金来竞争菲立欧,乌路可不知道自己会如何想。但如果是丽莎琳娜,乌路可想「站在她这一边」。
「——丽莎琳娜大人,我不会输给您,所以请您也别输给『我』。其实这么做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您过於为他人牺牲自己。看著这样的您,让我也很难过,甚至都想把菲立欧大人让给您了——
虽然最後一句多少掺了些谎言,但乌路可故意骂了丽莎琳娜:
「为了不要让我这样想——也请您别害怕受伤害。难道您无法等待菲立欧大人未来所做出的决定吗?」
丽莎琳娜也是乌路可的救命恩人,乌路可说什么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她还想牺牲自己。
乌路可所说的或许是口是心非的漂亮话——但就算丽莎琳娜是情敌,乌路可也无法讨厌她。
丽莎琳娜没有反应。乌路可觉得窥看她的表情也很失礼,便闭上了双眼。
一直看著两个人的苏菲雅,大大地叹了口气:
「——菲立欧大人真是好命!两位正室候选人居然都这么为对方著想,一般人是不会这样的。不过——」
苏菲雅微笑了:
「……丽莎琳娜大人,正如乌路可大人所说,把选择交给未来的菲立欧大人,那也很好呀!在那之前——就像以前一样过日子就够了。菲立欧大人一定也如此希望。」
丽莎琳娜——非常、非常轻地点了点头。
乌路可察觉她的动作,微笑以对。自己和她之间的奇妙「心结」,就这样解决了。
「——来,丽莎琳娜大人,把脸抬起来。要是您再这样哭下去,就得红著眼睛出席晚上的舞会了喔!」
「……好、好的……」
虽然乌路可如此劝慰,但发著抖的丽莎琳娜一时仍无法停止哭泣。
*
久违的舞会在傍晚举行,外务卿拉希安·罗姆一早就开始接待来访的诸位贵族。
拉希安本身其实并不怎么喜欢这种活动,一方面因为他位居要职,人们很容易就会聚集到他身边,而其应答也往往会直接形成谣言,因此相当耗费心力。
不过这次是新国王初次露面,同时也是塔多姆战役告捷後的祝贺宴席。
因为这也是便於与贵族缔结友好关系的政治场合,尽管拉希安有点不情愿,也不能缺席。
而今天,与他友好的诸位贵族一早就陆续到来,请求拉希安担任与新国王布拉多之间的介绍人。换言之,拉希安被迫与这些人相约,要在舞会上帮他们引见新国王。
『唉——他们就算对我察言观色,也没有半点意义啊……』
拉希安虽然对此感到有些受不了,但又不能拒绝。
刚过中午,正当他开始感到不快时,救星出现了。
「拉希安卿,能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出现在拉希安卿小事休息之处的,正是国王布拉多。拉希安对此没有谢绝之理。
他以布拉多来此为由,告诉部下『郑重拒绝其他贵族的会面要求』,然後将布拉多迎接到接待室去。
「您有什么事呢?是关於今晚的舞会吗?」
「不,不是的。你在工作还来打扰,真的很抱歉。你正在忙吧?」
布拉多不安地问道,拉希安则是面露苦笑;他也不好意思老实说:「您来了真是救了我。」
「陛下,您有事就请尽管吩咐我过去。特地到臣子办公室来,可不是国王该做的事呢!」
布拉多的瓜子脸上浮现懦弱的笑容:
「说得也是,不过,我的个性就是这样……」
这位国王突然欲言又止。
拉希安以视线指示侍立在旁的部下离开房间,布拉多似乎是想要与他密谈。
部下一离开,布拉多就调整坐姿,正面凝视著拉希安:
「……拉希安卿,其实我有事想找你商量。」
「请说。」
虽然不知道布拉多要谈什么,不过他的眼神很认真;就是因为太过认真,拉希安甚至有种不祥的预感。
而——这份预感很乾脆地成真了。
布拉多缓慢而沉静地说:
「……我想把王位让给菲立欧。」
——拉希安惊讶到一时呆了。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暂时保留回答,投以询问的眼神。
布拉多淡淡地、以像是在说理所当然之事的表情继续说下去,眼神相当澄澈。
「塔多姆的威胁平安落幕,我也差不多该隐居了。菲立欧看起来已经下定决心要和乌路可司祭订下婚约,如果身为国王的菲立欧与她结婚,还有强化与吉拉哈关系的效果……」
拉希安慌张地插嘴:
「陛下,恕我失礼,请让我再次确认。您刚才是说要『让出王位』吗?」
布拉多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考虑了很多,觉得这样是最好的。我身体虚弱,如果发生什么事,很可能又会让国家陷入混乱。若我先把王位让给菲立欧,就不必担心此事了。如果顺利,菲立欧和乌路可司祭也可以立刻生下继承人。」
拉希安哑口无言,按住了眼角。
布拉多继承王位,才刚过了一个月。
在阿尔谢夫漫长的历史中,曾出现国王在位极短时间就交接的例子。不过,那通常是出於病故或暗杀,或是一开始就决定「要这么做」的交替戏码。
拉希安一直认定,只要布拉多没有真的病倒,这几年都能平安无事地稳居王位宝座。
「……陛下,请您先冷静下来,我们慢慢谈吧!」
「当然,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来你这里的。」
布拉多很冷静。
拉希安知道布拉多意外地顽固,当初他和菲立欧互相推让王位时,也没有轻易同意接任;在塔多姆战役时,甚至还跑到前线去。
他的顽固,源自於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强大力量。
『这位大人看起来优柔寡断,一旦下定决心,可是非常坚定啊……』
从这层意义看来,布拉多与拉巴斯丹王十分相像。
拉希安静下心来,开始说服布拉多:
「请让我确认一下,这件事有经过菲立欧大人同意吗?」
「没有。就算跟菲立欧这么说,他也绝对不会说『好』的,所以我才先找你谈。」
拉希安松了口气。那么,这件事他只要在自己跟布拉多之间处理好就行了。
「原来如此,那么结论只有一个。陛下,请您改变想法,以国王的身分继续治理国家。」
虽然拉希安在声调中加强了力道,但布拉多却对他的话摇头不解:
「连你都这么说……我跟菲立欧谁适合当国王,不是很清楚明白的事吗?」
拉希安在桌边交叉双臂,正面凝视布拉多:
「我当然明白。陛下,容我再说得清楚一点吧!我的判断是『您』比较适合担任国王。」
布拉多直眨著眼。
这是拉希安不折不扣的真心话,但对布拉多而言却是出乎意外的认知。
布拉多闲惑般地反问:
「这是因为……菲立欧才十六岁吗?不过我也才大他两、三岁啊!」
拉希安摇摇头说:
「跟年龄无关。简单说,菲立欧大人……是很危险的,他拥有吸引人的奇怪魅力。」
布拉多又眨著眼:
「……危险?拉希安卿,你在说什么呀?你应该很清楚菲立欧没有私心,那孩子是打从心底在为这个国家担忧呢!」
如此拥护菲立欧的布拉多难得地蹙起眉头,似乎是对拉希安这番针对弟弟的话极为不悦。
其实拉希安也对菲立欧评价甚高。不过正因为如此——他才认为菲立欧不适合当国王。
为了说明此事,拉希安压低了声音:
「陛下,菲立欧大人他——太过吸引人心了。」
拉希安的叹息,让布拉多更加地不解:
「我愈来愈不懂你的话了,吸引人心不是件好事吗?这样才能当个好国王。」
但拉希安知道,并不一定是如此。
「……陛下,先前的内乱中,我就在菲立欧大人身边指挥一支部队。那时——我看到菲立欧大人负责指挥的样子,也抱持著一种孩子气的想法:『所谓的英雄就是如此吗?』或许该说,在场的大多数人应该都跟我有一样的感觉吧!」
这是不久前的记忆。
那对拉希安而言是再鲜明不过的情景,因此如今仍深深地烙印在心头。也难怪经过那一场战役後,士兵们之间对菲立欧有种类似信仰般的人气扩散开来。
但看在拉希安眼里——那绝非完全是「好事」。
「所以那有什么问题吗?」
「陛下,请恕我僭越。我打算做个冷静的官员,而就连这样的我,都对菲立欧大人抱有『英雄』的幻想——这是件非常危险的事。」
布拉多还是一脸不解的模样,拉希安於是继续说明:
「所谓的『英雄』是一帖猛药,会在非常时期成为向心力,但在政治面的弊端也很大——其一便是人们会对『这号人物』评价过高,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此时即使这个被视为英雄的对象走偏了,也很容易引导众人有『他做的事不会有错』的安逸想法。当大多数人都屈服了,就算部分的人上谏此事也於事无补。」
布拉多吃了一惊,瞪大了眼。拉希安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陛下。那跟现在的您对菲立欧大人抱持的看法相同。国王的立场是国家支柱,我们官员的立场则是支持这支柱。菲立欧大人的确可以成为坚固的支柱,但就因为看起来太坚固,我们甚至会认为『不支持他也无所谓』。然而贵族是种动辄接近、依赖权力的生物,如果是绝对君主制的国王,有时也会视这种强度为必要……但像我们阿尔谢夫这样以与贵族合议来执掌国政时,国王的权力如果过大,平时反而会助长混乱。事实上,在我们阿尔谢夫的历史上也存在过几位握有强权的国王,但当代或下一代却容易因反动而引起不幸的混乱。陛下,过度强大的权力,经常伴随著强烈的反动。」
一望即知,布拉多的表情相当郁闷。
对布拉多而言,菲立欧一定是相当特别的存在。也许是因为布拉多本身体弱多病,所以对於强健的菲立欧抱有类似憧憬的情感。
布拉多像是心中纠葛不已,以痛苦的声音说:
「……菲立欧……那孩子不一样,他不会掌握强权的。」
拉希安点点头:
「菲立欧大人本身也许是如此,但即使他本人无意,周围的人仍会将他视为英雄,也一定会出现注目於他的一举手一投足,并曲意迎合的贵族。给予某一个人『英雄』这个方便的称谓,整个政府都依赖这个英雄——这样容易集合民心,以政府来说乍看之下是种轻松的方法:但同时也容易因此走错路。在非常时期确实需要这种方式,但如今的阿尔谢夫并非处在这种状态下。」
拉希安坚定地说服他。
关於这一点,也是拉希安必须反躬自省的要素。
为了在内乱後掌握民心,拉希安也参与了利用说书人们塑造「英雄」的过程。当时为了淡化「四王子杀了二王子」这个事实,有必要紧急操作民间的印象。
在说书人中,甚至有人把丽莎琳娜大肆宣传成「战姬」,不过那也正合拉希安的心意。
不过,在历经塔多姆一役的此刻——
比起那种易於集中强大权力的英雄式国王,眼前更需要以调整能力见长的实务派国王。
如果布拉多「坚持要这么做」,拉希安也无法反对他把王位让给菲立欧。强制国王的作为逾越臣子本分,但若由菲立欧担任国王,拉希安也有其他扶持的方法。
只不过,如果要问菲立欧是否比布拉多更适合当国王,拉希安的答案则是「否定」的。
菲立欧应该会成为一个「很像国王」的国王吧!他毫无疑问地具有这种素质。但是,如果下一任国王继承了他的根基,变得更为强权,那就麻烦了。反之,若是弱小的国王继承,将会出现反动势力,也许会无谓地增加贵族们的发言力量。
更令人困扰的是,拉希安那时恐怕已寿终正寝,无法再担任协调的角色了。
有监於可能给後世带来麻烦,拉希安在此不得不慎重其事。
「陛下,请您再次深思。所谓的英雄,也会受到低俗之辈的嫉妒。如果以强权对此进行镇压,就会成为独裁,但置之不理又难保威严。古人说,英雄是在去世後才发挥价值,现实也确是如此。将菲立欧大人视为英雄,轻易地将他拱上王位,让民众和贵族们产生一时的狂热,以长远的眼光来看这是个危险的赌注。而对现今的阿尔谢夫而言,这个赌注更是毫无意义。还是说,陛下您希望硬是让菲立欧大人扮演这个角色?」
最後一句强硬的话语,让布拉多浮现这一天最为痛苦的表情。
布拉多并不是昏庸的国王,他应该已经明白拉希安话中的含意。
「……我输给你了。我还以为对菲立欧称赞有加的你,一定会赞成我让位……」
布拉多微微地苦笑:
「拉希安卿,当时塔多姆之役进行到最高潮,我被暗杀者盯上时——苏菲雅他们对我说,保护国王是他们的骄傲。我那时才知道,国王这个存在也是团结大家的象徵。可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受到他们保护。」
布拉多带著叹息,仰望天花板。
拉希安沉默地咀嚼他的话。
「现在听了你的话,我觉得……也许我只是想把这份沉重的压力推给菲立欧而已。关於让位这件事——只要我还没实际倒下,就暂时保留吧!」
毫不迟疑地如此说过後,布拉多那瘦长的身躯站起来:
「——拉希安卿,我一点都不认为自己有足以出任国王的资质,不过……你今天的这番话,真的让我很开心,谢谢你。」
拉希安微笑著对这位年轻的君主说:
「布拉多大人,我跟菲立欧大人一样,并不是因为您的血统才遵从您,而是认为『正因为是您』,才适合担任国王。请您对此事要有自信和自觉。」
布拉多害羞似的轻轻点了点头,慢慢地离开了房间。
国王离开後,拉希安总算放下心中一颗大石。
说了那么久的话,比起先前跟贵族的会面更加累人,不过这是种令人愉快的疲累感。
拉希安在沙发躺下,正想趁舞会前稍微睡个午觉。
正当他感到放松、即将沉入梦乡时——走廊上突然传来脚步声。
「外务卿阁下,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了。马格努斯·格瑞纳汀大人说有急事,无论如何都要找您谈……可以吗?」
拉希安坐起身,皱了皱眉头。
他之所以皱眉,并非出自於午睡遭人打扰的不快。贵族马格努斯在政治上跟他少有往来,拉希安想不出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刻意在舞会前来找他谈话,「急事」这个词也让他很在意。
说到这个——这几天马格努斯的样子有点奇怪。在三天前的会议上,他还气势凌人地与菲立欧争辩,但两天前则以身体不适为由缺席;昨天虽然出席了,却像是晚上没睡好,一直打瞌睡。
因为他的脸色糟糕得非比寻常,拉希安等人都相信他身体不适,今天也劝他在家休养。
当然,拉希安同意与他见面。
被引进房间里的马格努斯明显地憔悴许多,原本圆润的双颊在短短三天里削瘦下去,皮肤也变得松垮垮的。
看著他一副被死神找上门的模样,拉希安怀疑他是不是生病了:
「马格努斯卿,你看起来还是很憔悴……是不是再多休息一阵子比较好呢?」
他不禁体贴地如此问道。而马格努斯的眼神不安地颤抖,然後小声地对拉希安低语:
「拉、拉希安卿——我认为你是真正中立的官员,我相信你……请一定要听我说。也许你不相信我,但是,但是……」
拉希安对马格努斯不寻常的样子感到惊讶,同时立刻点头道:
「那当然,如果你有话要说,我洗耳恭听……不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会来拜托我,看起来事态严重……」
拉希安这么一问,马格努斯就以颤抖的声音讷讷地开始诉说。
拉希安在途中站起身来,特地确认门外的动静,那是在警戒是否有人偷听。
马格努斯说的内容,对拉希安来说——不,对阿尔谢夫来说,是不容忽视的大事。
掌握住大致的事态後,拉希安凝视著马格努斯,问了关键的问题:
「……马格努斯卿,你是否曾对其他人说过此事……」
「当、当然不能说,我原本打算就连你也不说。但是说到足以让人要我的命,我只想得到这件事……我也不想怀疑菲立欧大人,可是……!」
拉希安以眼神示意一脸狼狈的马格努斯压低音量。马格努斯慌张地伸手遮住自己的嘴。
「马格努斯卿,那绝不是菲立欧大人下的指示。不如说——菲立欧大人自己也不知道『那个秘密』。不,就连我也不相信那样的『谣言』,不过——总之那些暗杀者背後恐怕有塔多姆或拉多罗亚撑腰,企图扰乱我国。我不清楚他们是为了什么才跟你接触、又是为了什么说那些话……但你绝对不能告诉其他人。我们无论如何都会保护你,如果你无法信任王宫骑士团,就让近卫骑士团保护你吧!被监视也许会很痛苦,但你绝对不可落单,要小心再小心……可以吗?」
马格努斯卑屈地点点头。
他所带来的紧急情报,让拉希安烦恼不已。
有暗杀者在三天前预告要杀死自己。
这些人说委托人是「被马格努斯握有秘密的人」,还说如果马格努斯杀了那个人,他们就放弃暗杀他。
而马格努斯所联想到的秘密是——
『菲立欧·阿尔谢夫「并不是」前任国王拉巴斯丹的亲生子嗣。』
拉希安也曾耳闻这个谣言,不过他斥为无稽之谈,也并不在意。
然而听著马格努斯的诉说,也唤起了拉希安的某个记忆。
那是前任国王拉巴斯丹与可说是他心腹的剑士,半带玩笑的对话——
有一次,国王如此询问剑士:
『威士托,你不结婚吗?』
『看到陛下您那么辛苦,实在是……』
这是让人无法想像出自君主与臣下之间的轻松对答,而且还有後续。
『你别这么说,我可是知道的。你正在热心地指导某位小姐练剑,不是吗?』
这时拉希安也在场,威士托突然苦著一张脸:
『陛下——我已经不教了。那位小姐已经决定在最近结婚了……』
那时,国王的表情极为惊讶:
『威士托,那……』
『……陛下,我跟她原本就不是您想像的那种关系。她是未出阁的千金小姐,如果有奇怪的传闻,会很伤脑筋的。』
威士托半带玩笑的话,听起来出乎意外地沉痛。
当时,拉希安很喜欢这个名为威士托的男子认真的个性。
但是——
仔细一想,国王拉巴斯丹迎娶「第四王妃」,正是在那之後的事。
他心想——不会吧!
不过,拉希安在拉巴斯丹王身边为官,对他的个性也有一定程度的掌握。
他的脸色自然而然地转为苍白。
而马格努斯也没想过菲立欧会雇用暗杀者杀害自己,这三天来似乎拚命烦恼於该如何处理。结果却是无法抵抗遭受威胁的恐惧,结果来向拉希安求助。
拉希安并非完全相信马格努斯的话,不过从他那衰弱的样子来看,拉希安知道这并非他处心积虑设下的政治陷阱。
拉希安先将马格努斯交给近卫骑士团,并匆忙地命令加强舞会的警备。不能否定对方对马格努斯的预告只是表面把戏,其实真正的意图则是舞会。虽说如此,事到如今也不能以此为理由中止舞会。这是新任国王首度公开露面的宴席,也有贵族远道而来,何况即使「中止」舞会,敌人的威胁恐怕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关於中止的「理由」,若引起奇怪的风声也很伤脑筋,敌人很有可能就连这风声都拿来当作扰乱的工具。
拉希安猜不透不明暗杀者的真正企图,当前只能采取强化警备的对策。
*
「王宫骑士团预定要负责部分的警备——但好像突然召集全员了呢!」
一身黑色礼服的莱纳斯迪如此说著,菲立欧则对他投以狐疑的视线。
「因为有很多重要人物出席,所以才更加小心谨慎吧——对了,莱纳斯迪,你这身装扮实在看不出是负责警戒的人。」
而菲立欧自己也难得一身隆重的装扮。虽然不是非常华丽,但身穿上好质料、很有王室风格的衣饰,让他觉得拘束又难为情。
不过,莱纳斯迪那身「黑色礼服配上蝴蝶领结」的打扮,就更让人摸不著头绪了。
莱纳斯迪戏谑地笑道:
「这个嘛!乐队负责拉小提琴的人突然肚子痛,所以要我去代班啦!」
「哇……莱纳斯迪,你还会拉小提琴啊!?」
菲立欧惊讶地直眨著眼。
莱纳斯迪本人则是一脸从容不迫的样子,做出拉小提琴的动作:
「嘿嘿!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很会拉小提琴呢!乐队的队长也邀我加入喔!不是我自夸,比起使剑,我更擅长拿画笔和小提琴。」
菲立欧虽然无从判断他是在自贬还是自夸,却深深感到惊讶。莱纳斯迪到底会多少奇妙特技,菲立欧自然不知道,他觉得自己就连老师威士托也没能完全掌握。
威士托因与贝里耶对战而负伤,如今仍在自宅疗养。不过伤口已经愈合,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自由行动,不过菲立欧阻止他前来,说他不需要勉强参加舞会。
「菲立欧大人,没想到您穿起这身服饰还真好看耶!虽然平常轻便的衣著也很适合您,不过这样看起来非常气派。」
「你不用说客套话了,穿著这身衣服根本不能使剑。」
就算在这种时候,菲立欧也配戴著护身用的刀。而莱纳斯迪也把剑背在黑色礼服背上,他这么做既能担任小提琴演奏者,也身兼会场的警备人员。
莱纳斯迪再次仔细地盯著菲立欧,又频频点头说:
「不,我可不是在说客套话,我想乌路可大人和丽莎琳娜大人应该也会说一样的话。今天就连贵族千金也不会放过您的。」
「……这方面我就不太喜欢了。」
贵族们之所以接近菲立欧,主要是因为菲立欧的立场接近权力核心。与有这种心思的人相处,对菲立欧而言颇感郁闷——他的个性并不喜欢受人奉承。
莱纳斯迪微笑著说:
「如果您不喜欢,就早点决定正室。这样至少不会有那么多人硬要帮您找结婚对象了。」
菲立欧轻轻地点了点头。
——莱纳斯迪所说的他也明白,只不过——
「莱纳斯迪——」
「咦?」
「结婚……是什么感觉呢?」
听到菲立欧这么一问,莱纳斯迪愣愣地张大了嘴:
「咦?啊!呃,这个嘛……我也还没结婚,不能说大话……应该是跟喜欢的人一起生活,养育小孩,完成对下一代的责任之类的吧……」
莱纳斯迪似乎有点著急,只好暧昧地如此回答。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说,王族的立场常受到政治因素影响,有时无法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必须和双亲决定的对象结婚;或是结了婚也不生小孩。总之有各种情况……您、您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呢?」
菲立欧的视线垂向地板,叹了口气:
「说不定是因为我不知道母亲在世时的样子,跟父亲的关系又很淡薄……所以不是很清楚结婚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菲立欧的真心话。
他几乎不曾见过所谓的「夫妻」。
菲立欧在王宫中成长,主要出入的场所是王宫骑士团宿舍,在那里的异性都是像黛梅尔这样的人,有妻小的骑士则在城中另有房舍。
因为菲立欧受到拉巴斯丹王周围的正妃、第二王妃等人排挤,几乎不曾接近过他们,对诸位贵族也是一样。
佛尔南虽然有神官夫妻,但菲立欧也没有机会特别与他们交流。
也就是说——
菲立欧不曾见过结婚後一同生活的夫妻。
所以他才不懂,就算周围的人都要他「早点决定对象」,但他实在不觉得这是自己的事。
「莱纳斯迪,你家是什么样的感觉?」
「咦!?啊!呃,我家……是有点特殊的环境,不能当作参考……不,不是这个问题啦!」
莱纳斯迪绷紧了脸追问:
「菲立欧大人,您该不会是有——『不想结婚』这类的想法吧?」
「我就是不懂呀!我什么都不懂,该怎么判断『想结婚』或『不想结婚』呢?」
莱纳斯迪低低地呻吟了一声,看来他害得菲立欧相当困扰。
「……为了慎重起见,我先问您一件事:『幸福』和『不幸福』,这您明白吧?」
「那应该是……人们各自有不同的定义吗?」
虽然菲立欧自认回答得很正确,但莱纳斯迪却无力地低下头去:
「……您说得对,的确是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定义,不过啊——基本上还请菲立欧大人把这当作是件『幸福的事』。能够与自己选择的对象共同生活,这是可喜可贺的事,所以婚礼当天才叫做『大喜之日』啊!」
「……可是,莱纳斯迪,我就很少看到父王和正妃在一起啊……」
莱纳斯迪用双手抱住了头,他似乎又说错话了。
「贵、贵族社会真是讨厌……菲立欧大人,您先不要管前陛下和正妃了,那两位的情况完全是政治婚姻,有著无可奈何的一面。听好了,一般人都是跟『喜欢的对象』结婚的。」
莱纳斯迪深呼吸了一下,然後凝视著菲立欧:
「若是身为贵族,现实面上有时会无法如此。不过,我们和团长都打从心底希望菲立欧大人您能和『喜欢的对象』『幸福地结婚』,就现在这个阶段——我们觉得乌路可大人和丽莎琳娜大人很适合您——您觉得她们两位怎么样呢?」
菲立欧感到很困惑。他早就知道有这类谣言传出,不过自己跟她们都才十六岁,而且还有辉石等种种问题尚待解决。
不过,更重要的是——
「……乌路可和丽莎琳娜我都很喜欢啊!不过我希望她们都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希望她们可以好好考虑,选择自己真心喜欢的对象。」
然後菲立欧说出了之前未曾脱口、对贵族的不满:
「在如今的状况下似乎难免受到周围的政治目的影响,我并不喜欢。好比说乌路可是吉拉哈神姬之妹,她跟我在一起就可以加强与吉拉哈的关系——而丽莎琳娜则是拥有被大众称为战姬的人气,所以我跟她结婚就可以获得人民支持——就算说是为了国家,我也不希望任何人无视於她们两个人的意志,擅自谈论婚事。」
菲立欧强烈地如此感觉。对他而言,乌路可和丽莎琳娜都是很重要的存在,如果没有她们,自己现在说不定也已经到拉巴斯丹王和雷吉克所在的那个世界了。
她们两个人曾分别以不同的形式支持菲立欧。
菲立欧希望她们幸福,不要逐渐卷进自己周围的纷扰里。
他叹了口气,为自己的没出息感到可悲。
「——乌路可和丽莎琳娜都是很温柔的人,所以我也忍不住依赖她们……可是,她们有她们的人生,乌路可应该也还怀著『成为吉拉哈神师』的梦想。如果她终其一生都没有恢复意识,我打算守护她一辈子;不过她现在已经痊愈,又可以追寻梦想——我无法否认希望她留在身边,不过那一定是出於我的任性。」
接著,菲立欧也提及那位黑发的来访者:
「丽莎琳娜也是一样。她才刚到这个世界来,而且似乎无法再回到原来的世界了,所以我希望她能在这个世界好好寻找自己的生存方式;如果她找到了,到时我也会帮助她。我想那还需要花上好几年,如果她现在为了配合贵族与我的情况而结婚——不就是无视於她未来的可能性,现在就为她套上枷锁吗?」
菲立欧闭上了眼。
莱纳斯迪似乎也因为困惑而欲言又止。
不久,他跪在菲立欧面前。
「原来——您是这样想的啊……这还真像您的作风。」
莱纳斯迪带著苦笑叹了口气:
「……这……得再跟乌路可大人和丽莎琳娜谈过後,才能了解她们的心意啊……」
他自言自语般地如此低语。
菲立欧正想问他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时——几个人的脚步声往休息室接近。
「——菲立欧人人。可以打扰一下吗?戈达大人、赫密特大人还有西瓦娜大人来了。」
这声音来自女骑士黛梅尔。莱纳斯迪也站起身来,以若无其事的表情随侍在菲立欧身边,仿佛两人方才不曾交谈。
来自城外的戈达一行人自然不是舞会的客人。菲立欧心想他们应该另有要事或接到什么情报,於是轻松地向门外说:
「好,让他们进来吧!我已经换好衣服了。」
「……是。失礼了。」
黛梅尔的口气听起来有点凶恶,菲立欧正觉奇怪,一回过头去就看到——
「……你是黛梅尔吗?」
他不禁再次确认。
这位皮肤黝黑的女骑上咬紧了牙关,不满的情绪在脸上表露无遗。
她身上穿的是以黑色为基调的荷叶边长裙,配上白色围裙与同色的袖带、发箍——正是王宫侍女所穿的女仆衣饰。
从肩膀膨起到手肘的袖子描绘出优美的线条,将她健美的肩膀完全隐藏住。可能因为穿不惯这身衣服,让她散发出一种天真的感觉;那变化之大,完全颠覆了她平常的豪迈形象。
在沉默了一会儿後——
莱纳斯迪无言地按住肚子,开始抽搐。
「不、不准笑!我又不是自己喜欢才穿成这副模样!话说回来,听说就是你这小子向拉希安卿建议的——!」
黛梅尔怒气冲冲地逼近莱纳斯迪,并一把揪住他的领口。
莱纳斯迪被迫抬起头来,憋笑憋到都快流泪了。
「0、0K,0K,黛梅尔。冷静下来。不,很适合你嘛!真的!太适合了,我有点……」
黛梅尔立刻爽快地赏了喘不过气来的莱纳斯迪一记头捶。
她抛下随著钝击声跌到地上的伙伴,转头面对愣住了的菲立欧:
「这是出於拉希安卿的指示!虽然想要在会场设置警备,但警备太过森严又不行,所以要我穿成这样……这是没办法的事啊!」
看到黛梅尔打从心底讨厌地解释著,菲立欧觉得很不可思议:
「黛梅尔,可是真的很适合你呀?」
他毫无笑意地认真说道。

黛梅尔一时之间僵住了。
不过,她出乎意外地是个美女。虽说男性化的举止和态度给人强烈的印象,但只要举止沉静下来,五宫就显得很优雅。当换上不同风格的衣服,看起来甚至女性化得教人惊讶。
「黛梅尔原本就长得很漂亮,不管穿什么衣服都很适合呢!穿这身衣服确实很难使剑,不过为了警戒会场,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如果你穿著一身骑士的装扮在周围走来走去,贵族们也会感到很困扰嘛。」
「……是、是。这个……谢谢您的夸奖……」
不知道是不是被菲立欧认真的反应削弱了气势,黛梅尔红著脸低下头去,转身面对她所带来的客人。
茫然地看著莱纳斯迪被撞坏的三人,这时终於走向菲立欧身边。
首先是高个子的老人戈达·托雷思,他面对菲立欧,深深地低头行礼:
「菲立欧大人,好久不见了,您看起来气色很好。」
「您也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实在不知该如何感谢您在先前的塔多姆战役中给予的协助。您真的帮了大忙。」
菲立欧捧著戈达的手回礼。
取得北方民族玄鸟支援前,菲立欧是在西瓦娜和戈达的帮助下才有机会说服长老们。他前往榭卜拉兹山地时,戈达正在其他地方奔走,但菲立欧从西瓦娜那里听闻,戈达的贡献也不小。
「菲立欧,要寒喧先等一下,我们来此是为了以防万一。」
西瓦娜拨动艳丽的银发说道。
「简短地说,跟西兹亚有关的人很可能潜入了王都。三天前,我们一位伙伴被杀了。」
听到此事,菲立欧呻吟道:
「……那不是很危险吗?拉多罗亚的间谍还在暗中活跃吗?」
「我们尚未确认他们的行踪。刚开始还以为他们是为了带回留在此处的伙伴……不过如果他们仍企图扰乱阿尔谢夫,很可能是计划暗杀重要人士。很难想像他们在这节骨眼会甘冒危险行动,不过那些人本来就很喜欢出人意料,不管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西瓦娜说出她的忧虑,在她身旁点头的赫密特则是一直握著刀柄,看得出他打算在万一发生什么事时立刻拔刀出鞘。
「西瓦娜,你们也要帮忙警戒吗?」
「我们无意保护贵族喔!你还是别期待这一点比较好。不过,我们想为伙伴报仇。目前还无法看出他们的意图,所以我们布下好几张网,王宫就由我们负责。」
他们的存在,为菲立欧打了剂强心针。
「我明白了,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菲立欧这么一问,西瓦娜便露出娇艳的笑容看向他:
「你光是应付那些贵族就忙得不可开交了吧?应该没空理我们。你也不用费心,你看——」
菲立欧也注意到有脚步声逼近,将视线转向房间入口。
「你就好好保护她们两位吧!」
门扉开启後,两位害羞的少女站在那里。
菲立欧不禁直眨著眼。
就连回过神来的莱纳斯迪也说不出话来,浑身僵硬地坐在地板上。西瓦娜轻轻地吹了声口哨,戈达、赫密特和黛梅尔也都发出赞叹之声。
「呃——菲立欧大人,我们穿这样感觉很奇怪吗?」
「……这样果然还是有点太华丽了……」
乌路可和丽莎琳娜双颊微微泛红,看来非常可爱动人。
乌路可的礼服以水蓝色为基调,给人清爽的印象。裙子使用夏季的轻薄布料,岔开得很高,包覆在素面过膝长袜下的腿有著美丽的曲线。
而大大敞开的胸口上,戴著向洛西迪借来的首饰。澄澈水蓝色的宝石与她白皙肌肤和蓝色头发互相辉映,不由分说地吸引了观者的目光。
另一方面,丽莎琳娜身穿淡桃色的礼服,包覆正面的衣料在脖子後方打了个结。这个设计让她背部的肌肤和纤细的肩膀一览无遗,艳光四射。
从臂膀往下覆盖的袖子跟礼服本身分离,只用几条细链连接起来,这在阿尔谢夫是难得一见的新颖设计。
她艳丽的黑发上配戴了缀有钻石的细致发饰。那垂挂在耳部上方的装饰品,既不令人感到多余,又有种高雅的存在感。
如此美丽的两人并肩站著,就连菲立欧也难得地感到紧张。
「这……足以让其他贵族千金不敢接近呢……?」
一旁的莱纳斯迪以极小的音量咬耳朵,但菲立欧看得呆了,根本没听见他的话。
乌路可露出困扰似的微笑:
「请不、不要用看到稀有动物的眼光看我们!我会有点不好意思的……」
「……我是『非常』不好意思。」
乌路可在意的主要是自己胸口,而丽莎琳娜则是背部;两人分别在意著菲立欧的视线。
菲立欧慌张地转开视线,他也发觉到自己有点脸红。
「……啊、啊,对不起。两位都很适合这样的装扮呢!吓了我一跳……」
菲立欧下意识地伸手抹去额头的汗水,一面烦恼目光该落在何处,一面走向两人身边。
莱纳斯迪先行离开了房间:
「菲立欧大人、各位,你们差不多该前往会场咯!我先一步跟乐队会合去。」
「我们也先藏身去准备警戒吧!菲立欧,等会儿见咯!」
西瓦娜、赫密特和戈达以微笑的眼神看了菲立欧等人一眼,接著立刻消失了踪影。
侍女装扮的黛梅尔也去帮忙杂务了。
而与她擦身而过的,是政务卿阿戈尔·卡洛司。
这位小个子官员跟众人匆匆寒喧几句後,开始大力地赞美乌路可和丽莎琳娜:
「啊!两位真是太美丽了!今晚的菲立欧大人可说是左拥右抱啊!」
听到这位耿直的政务卿说出不像他的玩笑话,菲立欧只能露出苦笑。
他确实是左拥右抱,而且这两位实在太过美丽,他甚至觉得自己能隐藏在她们的光芒当中。这样虽然也很有乐趣,但也不能让她们单独去面对贵族们。
据阿戈尔所言,贵族已经开始聚集,身为主角的布拉多也快来了;希望菲立欧能在那之前先进入会场。
菲立欧一左一右地带著乌路可与丽莎琳娜,在阿戈尔的引导下走向大厅。
贵族们的视线,恐怕会像刚才的菲立欧一样,集中在他左右两个美人身上吧!
可以预见乌路可和丽莎琳娜会对此感到困扰——她们恐怕太小看自己的外表给人的影响了。
数十秒後,菲立欧的预感以丝毫不差的形式成真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6-19 14:54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三.飘落至舞会的花朵
丽莎琳娜虽然对这不习惯的状况感到困扰,但还是站在「舞会」的大厅。
对她而言,这是截然不同的空间。
她在原本所处的世界里从未出席过这样的活动。如果是自助餐派对,那还在她可以理解的范畴;但与贵族的社交活动则是完全未知的事物。
『……没、没问题吧……?』
她的不安化成忧虑的表情展现出来。
但丽莎琳娜本人却没发现,她的表情在别人眼中像是天真无邪的微笑。
会场中聚集了两百多人,不只有贵族,还有重要官员。威士托因疗伤不在场,但跟他一样从民间拔擢上来的人若地位提高,也会受邀前来这种场合。这些人跟贵族不同,未拥有「领地」,因此无法以世袭方式来继承地位。
各贵族的当家夫妇基於社交理由,为了替子女向有力人士说亲而现身於此。
这个大厅在空无一人时常让人认为「大而无当」,现在却一下子变成相当拥挤的场所。
「啊呀!菲立欧大人,所谓的左拥右抱就是指您这样啊!两位小姐真是美丽啊——美丽得不像是世间凡人。」
一位中年贵族夸大地说著跟阿戈尔一样的话,并颇感兴趣地打量著乌路可和丽莎琳娜。
那视线也让丽莎琳娜觉得很不好意思。乌路可赞美「这绝对很适合」而帮她选的衣服,或许真的很适合她,不过她还是觉得有点太引人注目了。
现在菲立欧周围已经出现了人潮,而且密集到让人有点呼吸困难。他们关注的当然是乌路可和丽莎琳娜,以及加强与「接下来会掌握重权」的菲立欧之间的关系。
「既然如此,您会对其他千金没有兴趣也是埋所当然啊。我以前还想过如果可能,就让小女陪在菲立欧大人的身边呢……」
他应该是过去曾送女儿肖像画给菲立欧的其中一位贵族。
菲立欧报以微笑,礼貌地回答:
「马凯斯卿,您的千金配我这种粗人太可惜了。听说到府上求亲的人都踏破门槛了。」
菲立欧以亲切又不失礼的态度——但又绝非奉承——淡淡地与这些贵族应对。
他本人恐怕是下意识地表现出这种态度,但这样的风范,毕竟还是只有王室中人才做得到。
别的贵族从旁插嘴:
「其实,小女似乎也对菲立欧大人略有爱慕之心……但如果对方是神姬的妹妹,还有上天派来的战姬,那就没办法了啊……」
对方不经意地提到了丽莎琳娜,令菲立欧实在不愿去想,在街头巷尾的传言究竟有多夸张。
「对了,请问丽莎琳娜大人出身於何处?」
一位高个子的贵族青年问道。
丽莎琳娜照著事前所交代地回答:
「我出身於桑克瑞得家领地内偏远的乡下。因为担任神宫的双亲过世,才前往佛尔南神殿投靠曾是世交的雷米吉乌斯大人,并在那里认识菲立欧大人。」
她谎称出身自克劳斯的领地,因为那里无比宽广,无法指明特定场所。在接近榭卜拉兹山地的领地中,有不少部落分布在山脚下。因为与王都有段距离,所以被视为乡下。
贵族青年露出了解的表情点了点头,将视线移向乌路可:
「不过,乌路可司祭和丽莎琳娜大人都是神官——能加深与神殿的交谊诚然可喜,但菲立欧大人将来还是再迎娶一位贵族千金会比较好。」
在他们的心中,乌路可和丽莎琳娜都是已经确定的人选。
菲立欧对贵族青年苦笑著说:
「这些事情现在都尚未确定,未来就更不清楚了。我想自己决定自己的对象——很感谢你的体贴,但我不能这么简单就答应此事。」
菲立欧如此明白说道,虽然用字遣词有点严肃,但表情相当温和,因此让他技巧性地带过这个话题。
一位年老的贵族笑眯眯地点头道:
「原来如此,那倒也是。我孙女今年八岁,再过十年也该论及婚嫁了,到时还请多指教。」
这虽是半开玩笑的话,丽莎琳娜却颇觉不快。言下之义简直就是把孙女当作政治工具。
菲立欧却对此一笑置之:
「听说雅努思卿的千金年纪虽小,却非常可爱。等她到了那个年纪,一定会有许多人对她大献殷勤:我倒担心届时那些人会来找我决斗呢!」
听见他的玩笑话,贵族们一起笑了出来。
在开玩笑的同时,这也是很明确的「拒绝」。
年老贵族还是一脸微笑,行了一礼并说声「告辞」後,就到其他贵族那里去了。其他贵族也与他一同前往寒暄。
贝尔纳冯·李斯特霍克和克劳斯·桑克瑞得与众人擦身而过,走到菲立欧身边。其他贵族也对他们有所顾虑,纷纷动身让位。
两位贵族青年分别穿著符合武官身分的礼服,虽然不是太过华丽,却散发出一种凛然而可靠的感觉。
「打扰您谈话了吗?」
贝尔纳冯这么一问,菲立欧就摇摇头回答:
「该说你们真是救了我!没想到还有人要跟我订下十年之约呢。」
克劳斯苦笑:
「因为雅努思卿喜欢放长线钓大鱼。但看来您应对得很顺利,真是太好了。他的确有顽固的一面,但也不是坏人。只是——我刚刚也听到了一些对话,实在太过露骨了。丽莎琳娜大人不也感到颇为厌恶吗?」
虽然丽莎琳娜没有将对刚才那位贵族的厌恶表现在脸上,但似乎被克劳斯识破了,她慌慌张张地否认:
「不,没这回事——」
「丽莎琳娜大人,现在说老实话也无所谓喔!不过,他们还真是准备周到。刚刚的对话都是事先就套好的吧?」
贝尔纳冯嗤之以鼻,克劳斯也将细长的双眼眯得更细了。
「刚刚与菲立欧大人谈话的贵族们,全都属於同一个派阀。一开始的马凯斯卿和另一人,推荐自己『正好』是适婚期的女儿给菲立欧大人而被拒绝,第二位年轻贵族再劝谏不要只娶神宫,也要娶贵族;最後由雅努思卿谈到十年以後——真是了不起的团队合作。真可惜,如果他们这种合作可以表现在军务或政务方面就好了……」
克劳斯叹了口气,丽莎琳娜心里则是惊讶不已:
「呃……请问一下。大多数的贵族满脑子只想要与掌权者联姻吗?」
她向一旁的乌路可悄悄地问道,乌路可轻轻地耸了耸肩:
「应该是在这样的场合,他们才会积极表现出这样的一面……不过这个圈子原本就很小,以婚姻与有力贵族结亲,是最迅速又最有效果的方式。尤其菲立欧大人——」
乌路可凝视菲立欧。菲立欧疲倦似的轻轻点头:
「我等於没有母亲家族的势力,对吧?所以在他们眼中,我似乎很容易掌握。」
丽莎琳娜也知道这些贵族的想法——年轻的菲立欧才十六岁,可能会是个便於操纵的傀儡。
「真不好意思——把你们两位卷进我的事里。」
菲立欧痛苦地低语,乌路可则是微笑以对:
「不,我很开心。丽莎琳娜大人也一样吧?」
不久前,那个苏菲雅也在的场合,丽莎琳娜才因为乌路可的话而「哭了出来」。在那记忆还很鲜明的现在,她也只能表现出害羞而暧昧的微笑。
他们正要开始与贝尔纳冯和克劳斯闲话家常,老将巴罗萨·亚涅斯特、以及在塔多姆战役中出任贝尔纳冯副官的青年贵族辛贝尔·法兰纳也来了。
而随侍在後的是——巴罗萨之女苏菲雅·亚涅斯特。
「苏菲雅大人!您来啦!」
「是。谢谢您专程邀请。」
丽莎琳娜一边留意裙摆,一边走向苏菲雅并握住了她的手。乌路可也优雅地跟在她身後。
面露微笑的苏菲雅穿著一袭黑色朴素的礼服。那固然不是丧服,但她想必也没心情作什么华丽的装扮。
她淡妆出席,嘴唇上了不算华丽的红色,那慎重的姿态反而分外引人注目。
虽然她是娃娃脸,但一穿上这样稳重的服装,看起来就成熟多了。事实上,她比丽莎琳娜和乌路可还年长三岁,不过因为毫不装腔作势,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年轻;与丽莎琳娜她们站在一起也看不出来谁的年纪较长。
各自寒喧过後,上座有了动静。
在大厅深处演奏的乐队一度停止了动作,然後再次吹奏起稳重而优雅的乐曲——是阿尔谢夫的国歌。
国王布拉多·阿尔谢夫跟在外务卿拉希安身後,走进了大厅。
正在谈话的诸位贵族也静下来,一起转向立正。
丽莎琳娜也仿照众人的动作。
布拉多还是一如往常地带著温柔的微笑,他那清朗的声音响遍了大厅:
「首先感谢诸位在百忙之中受邀来此,今晚就好好地加深彼此的情谊吧!不好意思耽误大家太多时间,我会尽快结束致词——但希望在此先宣告一件事,可以吗?」
布拉多站在高处,眼神一瞬间停留在菲立欧身上:
「——正如各位所知,我是刚即位的国王。正因为是现在我才能说出口——其实我本来并没有即位的打算。」
会场出现一阵轻微的骚动。丽莎琳娜也讶异地转向菲立欧,但他毫无动摇,似乎是相信自己的皇兄,静静地倾听他的话。
布拉多以温和的眼神巡视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我的身体虚弱,意志也不坚定;并非足智多谋,也没有足以自傲的武力。不过,我的皇弟菲立欧却大力支持这样的我。」
诸贵族的眼神一起望向菲立欧。那一瞬间,大厅里的每个人都意识到了他的存在。
「我还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成为不负他期待的国王……不过我确实深爱这个国家,这一点与诸卿都相同。我还是个不成熟的国王,也希望大家今後可以一同支持我。」
对於谦虚地如此宣示的布拉多,全场报以热烈鼓掌。
站在丽莎琳娜眼前的菲立欧似乎也相当开心。
不久之後,演奏的歌曲又变了。在迎接国王到来後,这场舞会总算正式开始。
布拉多走下舞台,周围立刻聚集了许多贵族;巴罗萨也带著苏菲雅前去致意。坚持邀请苏菲雅前来的就是布拉多,所以他们先前去致意可说是符合礼仪。
丽莎琳娜目送他们的背影,对菲立欧低声道:
「大家的态度出乎我意料地直率乾脆呢!我本来以为舞会是更一板一眼的场合。」
「因为这原本就是为了让大家交流的场合啊!能跟国王或高阶贵族说话是很难得的机会,如果太讲究排场,就无法谈话了。」
菲立欧如此回答,视线却不知为何从丽莎琳娜脸上移开了。
丽莎琳娜对此感到不解。菲立欧平常跟人谈话时,通常都会看著对方的脸。
她观察了一下,菲立欧不只是对她这样,似乎也刻意不将视线放在乌路可身上,而且他的脸还有点红。
贝尔纳冯改变了话题:
「话说回来——其他贵族的千金也不敢靠近乌路可大人和丽莎琳娜大人身边,这样总比来了又说些讨厌的话好多了……」
乌路可眼神微微游移:
「也就是说……我们被讨厌了吗?」
青年贵族辛贝尔以极小的音量补充贝尔纳冯的话:
「不,是她们无法单纯地接近两位。因为您看,跟两位站在一起,不是『连比都没得比』吗?何况来到此处的千金自尊心都很强……」
丽莎琳娜立刻脸红了。乌路可则是慌张地否定辛贝尔的话:
「没有这回事!大家都很漂亮呀!」
「在两位面前可就逊色多了。就连很少有事情能动摇他的菲立欧大人,也不太能正眼看两位,不是吗?」
辛贝尔并不是在开玩笑。丽莎琳娜这才发现菲立欧不太看她们的理由——其实只是害羞。
菲立欧也不否认:
「不,与其说不知该看哪里——应该说一不小心就会看呆了。而且,又不能在贵族面前表现出这么没用的一面……」
乌路可开心地微笑著,并像是要戏弄菲立欧似的在他面前走来走去。就连丽莎琳娜也看得出来,菲立欧拚命地不去注意乌路可那若隐若现的胸口。
「哎呀!原来菲立欧大人是这样想的……那我们小小冒这个险就很值得了。丽莎琳娜大人,您说对不对?」
「……我还有点後悔是不是冒险过头了呢……」
在意著周围的视线,让丽莎琳娜面露苦笑。身为神官的乌路可似乎很向往这种华丽的衣饰,在选择礼服时也非常的开心。
而丽莎琳娜顺著她的推荐,挑选了露出整个背部的礼服——不过老实说,她从刚才就一直对那些贵族的好奇视线感到很不自在。
「……失礼了,我拿饮料来了。」
一身侍女装扮的黛梅尔悄悄地拿了饮料过来。贝尔纳冯将手伸向她手中托盘的玻璃杯。
「啊,谢……哇、哇!?」
贝尔纳冯原以为只不过是个侍女,仔细一瞧才发现原来她是菲立欧的心腹骑士,立刻弹跳似的倒退一步。克劳斯也瞪大了细长的双眼,凝视黛梅尔。
「你、你是骑士……」
「不,我只是跟她长得很像。」
黛梅尔以不愉快的声音如此回应,丽莎琳娜和乌路可只能露出苦笑。
贝尔纳冯露出比见到打扮华丽的丽莎琳娜和乌路可更惊讶的神色,将黛梅尔从头看到脚。
「这、这真是大变身哪……不,失礼了。很适合你。」
「我可以解读成您想跟我决斗吗?」
黛梅尔虽然说著不像侍女的粗暴言语,但还是认真地工作,至少看在旁人眼中毫无不协调感。她那比他人略黑的肌肤虽引人注目,但周围的年轻侍女们却以欣羡的眼神望著她。
乌路可在丽莎琳娜耳边说:
「……她是那种会让人叫『大姊』的类型吧?」
「啊,我明白您的意思……」
黛梅尔没注意到这两位少女的闲聊,专心地将饮料送给在场的贵族。
贝尔纳冯问菲立欧道:
「……这是她的新副业吗?」
「不,是为了警戒。不只是黛梅尔,就连莱纳斯迪也一样,你看那边——」
菲立欧指向正在演奏的乐队,丽莎琳娜也望向那个方向。
丽莎琳娜凝眼望去之处,莱纳斯迪就在指挥身边拉著小提琴。
他那流畅的演奏手势,并非一朝一夕可练成的。
这么说来——在休息室看见莱纳斯迪穿著黑色礼服时,丽莎琳娜还颇觉不可思议,原来是为了配合乐队的人。
克劳斯瞪大了眼:
「这太让人惊讶了。他竟然在那里……他真的在演奏吗?」
菲立欧听到他的问话,若无其事地回应:
「是啊!他很会拉小提琴呢!跟乐队的感情也很好。」
黛梅尔忿忿地叹了口气:
「我根本不知道那小子是在哪里、怎么长大的。他自己说是商家的老三,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啊……还真是多才多艺呢!」
乌路可佩服地如此说,丽莎琳娜心里想的也一样。莱纳斯迪除了知道很多奇妙的知识外,会的特殊才艺也未免太多了。
「他那叫样样通、样样稀松。我先失礼了。」
黛梅尔精神抖擞地转头回去工作了。
丽莎琳娜喝了一口饮料,轻微的苦味和燃烧般的触感掠过她的喉咙,似乎是酒精饮料。虽然是难得喝到的饮料,丽莎琳娜却没喝就放在一边。
她身边的乌路可则毫不在意地一饮而尽。
「我们也去向皇兄打招呼吧?等他看见乌路可和丽莎琳娜,一定也会吓一跳。」
菲立欧走在前头,丽莎琳娜和乌路可也跟在他身後。
察觉此事的贵族们让开了一条路,但他们的窃窃低语也传进了丽莎琳娜耳里:
『那位是神姬之妹——』
『那位就是传说中的战姬吗?看起来不像在战场上作战的人啊?』
『不过就是那些说书人捏造的吧?看不出来那么可爱的小姐会举剑作战。』
『不不,我是从可靠的消息来源听来的。她当时活跃的程度,只能想像是上天派来的……』
『菲立欧大人还真是不能小看哪!本以为他远离政局,什么时候得到这两位佳人——』
丽莎琳娜也知道自己等人处在众人的注目下,但听到这些露骨的话,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她用余光看了泰然自若地走著的乌路可一眼,跟著挺直了背。
那些贵族们恐怕也透过丽莎琳娜看著菲立欧,如果她做出丢脸的举动,也会让菲立欧蒙羞。
『我不能失态——』
丽莎琳娜一边如此想著,一边努力地慢慢吐了口气。
*
在可以远眺大厅的树荫里,「那两个人」静静地等待时机。
「……艾美,那里的警备意外地森严呢!正如我们期待吧?」
「是啊……太好了。」
对於上司梅比斯开心的声音,艾美冷冷地予以回应。
她大概已经知道该怎么对待他了。
虽然梅比斯是她所侍奉的主人,但若是她稍微无礼,他反而会感到开心;只重表面功夫的应答并没有多大意义。三天前,她绝望地了解到还是老实表达出感情比较好,就放弃了装模作样。
梅比斯是以贵族的模样造访的。
他在有荷叶边的绢质衬衫上套著黑色的外衣,外衣上豪华的金色刺绣相当显眼:他甚至还别上贝壳胸针,心情上更完全像个前往参加舞会的贵族——不过他脸上依旧戴著面具。虽然是参加舞会,但这身装扮却更适合化妆舞会。
另一方面,艾美却毫无打扮之意,依旧是一身黑色装束。
梅比斯颇感遗憾地望著艾美:
「如果可以,希望你也盛装打扮一下哪!」
「别开玩笑了,请决定接下来要怎么办。我们到现在还毫无计画,实在是很伤脑筋。」
「这叫作『临机应变』。」
梅比斯从树荫凝望大厅。
「艾美,你看,有很漂亮的女孩呢!那是……乌路可司祭和丽莎琳娜吧?」
艾美也远远地眺望确认。
「没错。在中间的就是皇弟菲立欧·阿尔谢夫。」
梅比斯突然压低了声音:
「看起来还是个毛头小子啊?」
「因为他只有十六岁。」
「原来如此。不过——我总觉得心情很激动。」
梅比斯开心地说道。
「光是这样远远地看著,就足以引起我的兴趣。他就是让卡西那多司教变节的少年吗——我一定要跟他说说话。」
「你想跟他说话,就改天再偷偷地聊怎么样?」
艾美一边悠闲地跟他交谈,一边迅速巡视周围。
与大厅连接的庭院里,也有几个像是骑士的人影分散其中。从他们紧张的模样看来,马格努斯·格瑞纳汀大概已经把关於暗杀预告的事告诉某位高层、哀求其帮忙了。马格努斯自己没有出现在舞会上,恐怕是由骑士在某处保护他吧!
梅比斯开心地环顾那些人:
「现在怎么办才好呢,要突然冲进去吗?」
那是不可能的。
艾美等人的目的是「掀起阿尔谢夫的混乱」,但若太过露骨地以拉多罗亚人的身分杀害重要人物,很可能反而招致残留在阿尔谢夫国内的势力荡然无存。要是加速了他们与吉拉哈缔结同盟,并与拉多罗亚全面敌对,就完全造成反效果了。
前提是以藉由让阿尔谢夫混乱,使他们与吉拉哈的关系生变。
艾美明确地向上司提出包含此事的建议:
「在冲进去之前,请先弄清楚目的是什么。假设马格努斯已经把暗杀预告的事告诉高层,就不能让他背上暗杀重要人物的黑锅了。而关於血统之事,现况是王宫内并没有相关谣传。可以想见,对於皇弟和乌路可司祭的警戒会更加森严。我们冲进去将要面对棘手的骑士们和来访者丽莎琳娜。说不定——北方民族也设下了陷阱。所以我们不要勉强,下次再来——」
就算她如此劝说——仍可以理解梅比斯会蠢蠢欲动,甚至预测得到他会怎么回答。
「下次再来?这不是难得的机会吗?我可是很想见见那位让卡西那多司教变节的皇弟呢——如果警备森严,我们也可以享受直捣虎穴的乐趣。这有什么问题吗?意外的是马格努斯没有配合我们演出,有点可惜。」
艾美叹了口气。梅比斯那喜欢为自己增添困难度的神经,恐怕就连西兹亚也比不上。
「击破对手的警戒,然後大笑——这才是无可比拟的快感,西兹亚一定会了解我的这种欲望,而你——」
「我走的是稳健踏实路线。所以,要怎么做呢?」
在艾美等人的视野里,舞会正愈来愈热闹。菲立欧、乌路可和丽莎琳娜身边聚集了许多贵族,正在聊著些什么。
他们看起来甚是开怀——可是其中也带著以笑脸互探虚实的紧张感。
梅比斯嘻皮笑脸地说道:
「我希望能有机会跟他好好聊一聊,我们再观察一下吧!」
「我知道了,那么我就在一旁守著。」
这个戴著面具的男子高傲地点点头,继续伫立在一片黑暗中。
庭院的警备人员,没有任何人察觉他的存在。
艾美默默地等待梅比斯的下一个指示。
*
被贵族们包围的菲立欧,逐渐感到受不了了。
贵族们对於丽莎琳娜和乌路可的好奇心出乎他的想像,除了「哪一位会成为您的正室」这个问题外,他们还有问也问不完的话题——诸如丽莎琳娜的来历、在神殿的事,还有乌路可所在的吉拉哈的事等等。
尽管不能无礼地应对,但菲立欧仍像在保护两位少女一样面对每一个问题,有时会回击,有时轻描淡写带过。
话题也聊到乌路可的家庭。
「乌路可大人的父亲——马汀司教之前也曾派驻阿尔谢夫……您从那时就对菲立欧大人有好感了吗?」
乌路可在菲立欧身旁亲切地微笑回应:
「是的。当时菲立欧大人就对我非常亲切,回到吉拉哈後,我们也一直通信——当卡西那多司教要前往佛尔南时,我硬是要求同行,因为已经很久没见到菲立欧大人了,很想念他——」
乌路可双颊泛红地低语,将空了的玻璃杯递给送饮料的少女,又拿了一杯。
菲立欧突然觉得有点奇怪。
乌路可从刚才起喝的恐怕是酒,然而——若是如此,她喝的量似乎太「多」了。
「乌路可,别喝了……」
乌路可的脸色虽然没有多大的改变,但菲立欧还是觉得不安,於是阻止她继续喝下去。
但是她却微笑著拒绝:
「别担心,我好像很能喝酒呢!虽然这是我『第一次』喝酒,但觉得很舒服……」
菲立欧直眨著眼。乌路可的喝法简直就是像在喝水,「初次」喝酒就这样牛饮,很难想像她会没事。
一位年老的贵族苦笑道:
「对了,您父亲马汀司教当时也很喜欢喝酒哪——明明酒量不好,却还是喝了很多。他曾经喝醉了酒,说了声好热就当场脱起衣服,引起一阵骚动……」
「哎呀?父亲他还曾这样啊?不过这么一说,还真的很热呢!」
乌路可一点都不害臊地伸手要拉开胸前的衣服。
菲立欧吃了一惊,立刻从旁按住她的手,在千钧一发之际阻止了她的无礼之举。
乌路可吐出的气息含有浓重的酒味。
年老贵族回忆起乌路可父亲当年的举动,加速了菲立欧不祥的预感。
「……乌路可,你休息一下吧!各位,我们失陪一下。不好意思,丽莎琳娜你也一起来。」
菲立欧揽住乌路可的手臂,立刻穿出重围。
丽莎琳娜一边向贵族们致意,一边跟在他身後。
由於目送著他们离去的贵族们也颇有醉意,所以都不为所动。
「原来如此,菲立欧大人还真是温柔哪!」
「真是气度过人啊!以菲立欧大人来说,再怎么珍惜乌路可大人都不算过分吧!」
「唉呀!这样看来就没有旁人介入的余地啦——」
菲立欧一边听著贵族们在背後悠闲的对话,一边把乌路可带到大厅外。
「菲立欧大人,怎么啦?我又没醉啊?」
「每个喝醉的人都会这么说,骑士团的人也都这样。」
在被贵族们包围时,菲立欧还没发觉她的异状,但她走起路来有点摇晃,凝视菲立欧的眼神也更娇艳了。
「乌路可大人,您就听菲立欧大人的话休息一下吧!我也累了。」
敏锐的丽莎琳娜也如此劝道。
「丽莎琳娜大人您累了啊——那我来唱摇篮曲给您听,来,我们到寝室去吧!」
她爽朗地说著这番话,模样有点奇怪。
虽然没有表现在脸上,不过乌路可已经完全醉了。
菲立欧很後悔没有好好看住她,要是留心注意,也许就能早一点发现她的酒量并不好。
菲立欧立刻决定将乌路可带往休息室。
在这期间,可能是酒精渐渐发挥作用,乌路可的身子变得虚软无力。
在走廊途中,菲立欧以双手直接抱起她的身子。纤细的乌路可身子虽然轻盈,但这样一来,她袒露的胸口就呈现在他眼前。菲立欧拚命转开视线,并指示丽莎琳娜:
「丽莎琳娜,麻烦你帮她更衣。还有,跟侍女说一声,要她们准备水。」
「好的,我马上去。」
菲立欧在众卫兵担忧的眼神下通过他们面前,将乌路可抱进离大厅很近的房间。
这个休息室跟大量使用昂贵照明的大厅不同,在夜晚显得有点昏暗,光源就只有垂吊在天花板的几盏吊灯而已。
傍晚时分还有阳光照进,但现在已是夜幕低垂了。
菲立欧先让乌路可躺在大沙发上,只见她以朦胧的双眼仰望天花板,小声地低语:
「……菲立欧大人?我怎么觉得……头好晕喔!」
「因为你喝太多了啊!第一次喝酒就那样牛饮,谁都会头晕的。」
阿尔谢夫的法律并没有禁止未成年者喝酒,尽管如此,在成年前自发性地节制才是明智之举——这也是一般定见。
或者乌路可也是——表面上装作没事,其实却很紧张。或许她是想藉酒壮胆,毕竟她在阿尔谢夫这个国家认识的人很少。
菲立欧脱掉外衣,轻轻地盖在平躺的乌路可身上,这样他才总算能正眼看她。
乌路可还是软瘫在沙发上,开心地吃吃笑著:
「菲立欧大人真温柔,所以我喜欢您。」
菲立欧明知这是她的醉话,仍不禁红了脸。乌路可平常不会用这种表情说出这种话。
「谢谢你。不过在这种状况下,大家都会这么做的。」
菲立欧一边将乌路可从沙发上垂下的脚摆回去,一边带著叹息回道。
「是吗?换作是我……」
乌路可的手突然抚摸上菲立欧的脸颊。
然後她将他的脸硬是捧到自己面前。
「会这样做。」
「……乌、乌路可?」
菲立欧凝视著她,感到很困惑。他低下头凝望到的双眸明显地并不寻常,虽然笑意盈盈,眼眸中却同时带著深沉的忧虑和亲蜜,就这样凝视著自己。
「我能和菲立欧大人独处——这一定是在作梦吧?因为我的身体轻飘飘的。」
「那是因为你醉了……哇!?」
菲立欧正想将滑落的外衣捡起来,却被乌路可用力抱紧。
他原本就没站稳,这下更是失去重心。
一瞬间,他也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嘻嘻……菲立欧大人好可爱喔……」
他脸颊上奇妙而柔软的触感与香甜的味道,让他停止了思考。
乌路可用力地以双手紧紧抱住菲立欧的头。
就在他眼前,额头所接触到的是蓝色宝石首饰。
菲立欧总算了解到自己的脸埋在何处。
「——!?」
他发不出声,慌张地想站起身。
但乌路可却不放开手,还为了更贴近菲立欧而挺起身来。
菲立欧一边将双手放在她背後支撑住,一边用颤抖的声音说:
「……乌、乌路可,清醒一……」
「别动来动去,要乖一点喔……」
乌路可低语著——
她紧抱住菲立欧的脖子,不由分说地将双唇覆盖在他的唇上。
菲立欧瞪大了眼,面前正是闭著双眼的乌路可,而她的嘴唇确实与自己的嘴唇叠在一起。那柔软的触感让他觉得脱离了现实,浑身僵硬。
他可以感受到乌路可的气息。彼此的体温透过衣物传递,就连心脏的律动也透过肌肤传达给彼此。
面对走廊的门突然打开了。
「打扰了……」
这声音在中途就不自然地停止了。
在一段宛如时间的沉默後——乌路可终於移开了嘴唇,但还是紧抱著菲立欧。
「…………对、对不起!」
丽莎琳娜没想到会撞见「这个」瞬间,惊叫了一声後立刻转身离开。
门被大力地关上了。
菲立欧一时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想起丽莎琳娜刚才看见了「什么样的光景」——才慌张地在仍被乌路可拥抱的状态下站起身来:
「丽莎琳娜!不是……」
「……不是吗……?」
乌路可就在他的耳边低语,让菲立欧吃了一惊。
她真挚的眼眸直直望向菲立欧,令他有种被那双蓝色眼眸吸进去的错觉,再度忘了言语。
「我很喜欢菲立欧大人,丽莎琳娜大人也是一样。就算我们主动追求,菲立欧大人您也不回应吗?」
她虽然因酒醉而有点口齿不清,但话语本身是认真的。
「乌路可,可是……你不是还有当上神师的梦想吗?」
菲立欧总算如此问出口。乌路可歪著头说:
「我现在的梦想——是与您共度人生——」

乌路可说著——委身至菲立欧的胸前。
菲立欧此时才了解她的真正心意。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她是不是想为了自己而牺牲梦想。
「乌路可,你——」
就在他感到茫然时,却听见了轻轻的拍手声。
「是谁!?」
吓了一跳的菲立欧找寻著声音来源,仔细一看,窗户不知在何时开启了。
从窗边跳下来的,是未曾见过、戴著面具的男子。他那黑色外衣上有著金色刺绣,虽然服饰一如贵族的打扮,但至少是不曾出现在舞会中的人。若戴著那个黑色面具出席,说有多醒目就有多醒目。
他用手梳理红色的头发,同时小声地低语:
「失礼了,我正因为喝醉而在外头散步,就不小心听见了——我名叫梅比斯,很抱歉在舞会中迟到了。看来皇弟阁下与乌路可司祭两人的气氛正好——」
菲立欧一面保护乌路可,同时握住腰间的刀。
眼前的男子怎么看都不像阿尔谢夫的贵族,他那让人感觉不出气息的举动,就跟西兹亚「那些人」一样。
「你——不是阿尔谢夫的贵族。」
菲立欧如此直言,戴著面具的男子则微笑著说:
「这是我第一次叨扰王都,之前一直待在领地……」
「你说谎。」
菲立欧识破了他的谎言。
他从男子身上感觉到了危险的血腥味,那并非嗅觉可以察觉的气味,而是杀人者散发出来的气息。
「你不是贵族,是西兹亚的——伙伴吗?」
他一指出这一点,男子就摇晃著肩膀笑道:
「——原来如此!你的观察力还真是敏锐。噢!你还是不要太大声比较好,我的短剑现在正瞄准了你的宝贝心上人。你要是做出什么举动,我这把剑就会比弓箭更快地射穿她喔!我的手法可没有差劲到特地等有人来支援你。」
菲立欧紧咬住嘴唇。
乌路可已经完全醉倒,在他胸前睡得正熟。
他无论如何都想确保她的安全,但现在却动弹不得。
「……你有什么企图?」
「我想跟你说说话啊!你这位太过年轻的救国英雄,不但阻止了西兹亚的企图、打倒第二王子、破坏卡西那多司教的计画解放被镇压的佛尔南,又说服了北方民族击退塔多姆——有这么多功绩,怎么可能不勾起我的好奇心,让我想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人物呢?」
这愚弄人般的答案,让菲立欧联想到某人。
他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很难判断其谈话是否认真的对手。
『……该不会是邦布金的「内在」……吧?』
他立刻就否定了这个可能。邦布金的身材更为纤瘦,声音和说话的方式也大不相同。不过他们所散发出来的气息有著些许共通之处。
这怪异的面具男子还是以轻蔑的笑容看著他:
「……你的眼神还真强悍哪!原来如此——这可危险了。你那份毫不胆怯的坦率可以吸引人心,集合强大的力量。你的能力虽然还不足以统合东方一带,但十年後、二十年後就恐怖了——还是在此先把你解决掉比较安全吧?」
戴著面具的男子轻轻地举起手臂。
菲立欧一注意到他手上嵌著的「手环」,就浑身僵硬。
「——我就先来确认一下……你有多少能耐吧!」
男子颇感兴趣地说著,手上笼罩著模糊的光芒。
*
丽莎琳娜逃出休息室後没有前往大厅,而是来到了没什么人的庭院。
她被菲立欧与乌路可亲昵的样子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冲了出来——不过仔细想想,乌路可处於接近烂醉的状态,看起来倒像是菲立欧被她推倒。
即使如此,近距离看见两个人的接吻镜头,这股冲击还是让丽莎琳娜肩膀颤抖。
心脏激烈地跳动著。
她倚在外墙上,大口大口地深呼吸。
『怎么办……我该回去吗?』
她觉得自己还是回去比较好。看菲立欧的样子,就能了解并不是他主动对乌路可出手。他也知道丽莎琳娜马上就会回来,不难想像那的确是一场意外。
只是——乌路可就算醉了,对菲立欧的心意仍是千真万确。
尽管乌路可是因为喝醉而失去了理智,但丽莎琳娜仍觉得打扰他们不太好。
『我还是回去看看吧——』
说不定乌路可已经睡著了,菲立欧正为了该如何照顾她而伤透脑筋。她打算先从窗口偷看,如果并非如此——就到那时再伤脑筋。
总之,丽莎琳娜先走出庭院,再向休息室移动。
就在她移动的途中。
看见两个男人倒卧在草地上。
丽莎琳娜吓了一跳,跑到他们身旁。
他们似乎是在庭院戒备的骑士。因为不曾见过,丽莎琳娜立刻就知道他们并非王宫骑士团的人,而是隶属於近卫骑士团。
致命伤在颈部,看来是连声音都还来不及发出就送了命。
两个人的血染遍了身边大片的土地,不过身体还是温热的。
他们才刚遭到杀害。
丽莎琳娜感到颤栗不已。
有某人潜入——如果真是如此,那其目标是很有限的。对方在周围还未发觉的状态下就解决了一组骑士,身手很明显地是属於特殊领域。
丽莎琳娜突然跑了起来。休息室就在附近。
她转过了转角,看见休息室的窗户正开著。
「——我就先来确认一下……你有多少能耐吧!」
丽莎琳娜虽觉得男子这戏谑般的声音哪里怪怪的,仍重新戴上原本藏在裙子里的手环,弓起身子跃进窗内。她那光之手刃的一击,只差一点就招呼到敌人身上。
对这招奇袭感到惊讶的不只是敌人,还有菲立欧。他虽然跪在地上保护乌路可,仍没有错过对手这一瞬间的空隙。
「丽莎琳娜!这家伙是西兹亚的同夥!」
如此喊道的菲立欧将乌路可放到自己身後,随即拔出刀飞跃出去。
这奇异的刺客是个一头红发、戴著面具的男子。丽莎琳娜一面对其怪异的装束感到惊讶,同时再次出手突击。
这男子手上也戴有手环,环上笼罩著与丽莎琳娜手环相似的光芒,并形成了刀刃。刚才在外头发现的尸体,似乎也是他干的好事。
这男子分别用左右手迅速架开丽莎琳娜的攻击和菲立欧的斩击,并飞身後退,重新备战。
「有入侵者!警备人员集合!」
菲立欧高亢的声音响起,刚才他因乌路可受威胁而无法作声,现在则藉由丽莎琳娜制造出的空隙,让情势有所转变。
戴著面具的男子却完全没有焦急的样子。
「就连来访者少女都出现了吗?愈来愈有趣了哪——」
他说著让人怀疑他脑筋是否清醒的话,同时将双手的刀刃高举到脸部前方。
听见菲立欧叫喊的警备人员终於从走廊跑过来,这批由卫兵和骑士组成的混合部队,人数约有二十人。
菲立欧又大声地叫道:
「让诸位贵族前去避难,并封锁外面!可疑人物使用奇怪的技术!由持有神钢之剑的人站到前线!」
内乱之後,就逐渐开始让王宫骑七团骑士配备神钢之剑,这些剑是由拉希安与菲立欧订购,委托桑克瑞得贸易筹措而来。虽然大多是品质不佳的便宜货,但比起一般的剑还是强韧多了。
丽莎琳娜虽然身穿礼服,仍积极挑战对手,为的就是在警戒完成包围前牵绊住敌人。
她用覆盖住双手的手环之光作为刀刃,斩向戴著面具的男子。
男子依旧以直立的姿势轻轻地架开了丽莎琳娜劈向他周围的刀刃。
「菲立欧!请先把乌路可大人带到安全之处!」
她拚尽全力地大叫,并用脚踢向男子侧腹。
男子将手刀对准她的脚挥下,丽莎琳娜却直接轻巧地一转身,用反拳的技巧横劈刀刃。
男子稳健地防御她那舞蹈般的攻击,其反应显然并非常人所能。
菲立欧虽然也持刀守在後方,但丽莎琳娜和男子势均力敌的对战中,不由他随意介入。
男子一边飞身後退,一边跳到窗外去。
丽莎琳娜也追上前去,战场移向更宽阔的场所。
戴著黑色面具的男子气定神闲地微笑道:
「『来访者』小姐,你还没报上姓名哪!我叫梅比斯,正如你所察觉的,是拉多罗亚人。你本来应该是来我身边的人才……但你却似乎想待在那位少年身边哪?」
被这名初次见面的人看穿,令丽莎琳娜一时激动了起来。
「这股身体能力实在太棒了,我无论如何都想要你的『身体』——你不跟我一起来吗?」
男子低语著,迅速地向丽莎琳娜伸出手。
那看起来像是毫无防备的动作,不过——
丽莎琳娜突然感到一阵寒意,在草地上往後跳开一大段距离。
那男子如今正在做「某件事」。
丽莎琳娜等人的世界制作的手环,有好几种效果。
丽莎琳娜的手环可以暂时强化身体能力,并特化光之刀切断物品。邦布金和卡多尔也是一样,但他们的手环属於较後期的产品,反应较佳,也较节省燃料。依莉丝的手环藉天球引起爆炸,穆司卡的手环是将肌肉能力强化到极致,凡尼斯的则是挥发手中抓住的东西让其消失。
另一方面,在与塔多姆国境上乘坐玄鸟的刺客,使用的则是会引发雷击和产生风刀的手环。
上述各种手环对丽莎琳娜而言,都是属於「原本所在世界」的技术,但那不一定是同一种手环,因为其他研究所应该也在研究衍生品,所以会有她不清楚功能的手环。
戴著面具的男子使用的「那种」,也许正是其中一例。
「喔?被你逃掉了吗?反应还真是不错哪——难怪西兹亚会觉得很棘手。」
在房间里,菲立欧将乌路可交给飞奔过来的侍女,自己则留在现场指挥。
这自称梅比斯的面具男子——独自站在中心,大批的骑士与卫兵团团将其围住。
梅比斯的眼光从面具眼洞处环视周围,笑容可掬。
丽莎琳娜突然间——忍不住发抖。
她并不是畏怯他那游刃有余的表情。
在皎洁月光下所看到的他的脸——不知为何,总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男子轻轻地按了按面具,高声宣布:
「各位,可疑人物确实在此。不过请小心,世界上——也有『声东击西』这回事哟?」
从大厅传来贵族们的惨叫声。
丽莎琳娜突然回过头去。大厅内目前确实在疏散贵族,但布拉多、拉希安和阿戈尔等政府首脑应该大多留在原地。
菲立欧的脸色立刻转为苍白。
「不过,我也——无意『放过』你们就是了。」
梅比斯高举起双手。
那一瞬间,丽莎琳娜感到突如其来的耳鸣。一股宛如耳膜内侧被人凿挖的不快感,立刻在脑袋深处增强。
然後,梅比斯的声音变得很遥远:
「——就邀请各位前往『迷宫轮』吧!你们抓得到我吗?」
那嘲弄般的声音,在夜晚的黑暗中静静地响起。
*
在大厅的一隅,艾美藏身於柱子上方暗处,边叹息边以手指玩弄短剑。
梅比斯所引起的骚动,让在场的贵族们一阵哗然。虽然也有人开始避难,但因为人数太多,大部分人并不确切知道何处才是安全之所。
艾美会在这大厅里,是因为上司所下达的突兀指示为「声东击西」。
梅比斯是这么说的——在他与菲立欧等人对峙的时间,要她尽可能让战力—分为二。
『因为阿尔谢夫有著令人出乎意料的高超剑士,我恐怕会忙於应付来访者少女丽莎琳娜以及其他几个高手,希望你能负责对付几个人。』
结果,虽然他并未命令她杀了谁——但相反地,也没有叫她不要杀谁。
藏身在天花板附近暗处的艾美,打算暂时先以扩大骚动为目标,锁定了国王布拉多。
她屏住气息,锁定目标射出短剑,一直线地向前延伸——
她原以为会不偏不倚地命中目标,但就在此时——
在国王身边的黑衣女子突然注意到了短剑逼近,并飞身跃入短剑行进的路线。
她以一点都不像贵族千金的动作,用自己的身体当盾牌,保护国王不受艾美的短剑击中。
那名女子倒了下去,但艾美并不确定短剑刺中她身上哪一处。
国王慌张地抱住她的身体,指著藏身在天花板附近暗处的艾美:
「暗杀者混进来了!就在那边的柱子!」
这位一眼就发现艾美所在的年轻国王,就这么以自己的身体保护臣子。
艾美对他完全不像国王的行为感到不解,接著从柱子一跃而下。
下一个瞬间,大多数人都发现了艾美的存在,已经开始进行避难的大厅,立刻陷入了一场大混乱。
此时,一位侍女上前迎接自行跃进了这场混乱的艾美。
她是个有著强悍眼神、肌肤微黑的女子,一望即知出身於南方。
她那手持突刺剑的模样很明显的是斗士,与身穿的服饰差异非常大。不过,她的步伐敏捷,突刺更是毫不犹豫。
艾美判断此人是强劲的对手,对峙时也丝毫不敢大意。
「歹徒!你竟敢伤了苏菲雅大人!」
这位女子以强烈的怒气喝道,并以激烈的气势以突刺剑一剑刺去。
艾美对其速度瞠目结舌,同时举起神钢制的短剑,想劈断对手的剑刃。
高亢的声音响起——剑刀并未被劈断,还掠过了艾美的脸颊。
『……她拿的也是神钢之剑!?』
她倒不是大意,但那毕竟是麻烦的武器。
「黛梅尔!我来帮你!」
一位巨汉骑士从庭院飞奔而来,大大地挥舞手上的巨剑。
他手上的也是一把神钢之剑,是神殿骑士士官持有之物,那恐怕是流落品。
又出现了第三人:
「葛拉姆大哥的伤才刚好——对付这种『胆大包天』的家伙,我最在行啦!」
一位金发青年一派轻松地说道,并从乐队中飞跃而出。他手上那造型优美的剑,一看便知是危险货色——神钢制品,而且是最高等级的。老实说,那并非区区一个警戒人员该持有的东西。
看来有许多高手乔装潜入大厅,这恐怕是因为梅比斯做了多余的胁迫导致的後果。
艾美虽考虑撤退,但梅比斯要她「多少争取一点时间」。要完成指令,就必须奉陪一下。
艾美朝向正在避难的贵族千金掷出短剑。
剑士们的注意力在一瞬间受其吸引。
艾美看准这空隙,先袭向身著侍女服饰的剑士。她恐怕是「身手最快」的对手,而那身绑手绑脚的服装也让艾美觉得有机可乘。
女子果然未能完全闪开艾美的斩击,胸前被划了一大道口子,皮肤渗出血来。
那伤口虽然极浅,但艾美看准对手心生畏惧的空隙,俐落地在空中翻了个筋斗。
她下一剑大胆地对准了巨汉的颈部,却被他举起巨剑给架开。
虽然在刹那之间以短剑防御,但架势却在空中瓦解,艾美於是反射性地跳开。就在此时金发青年也加入战局,她只好立刻逃向一旁。
以一敌三毕竟胜算不大,若是面对一般人还不算什么,伤脑筋的是这三个人不但武艺高强,而且还都使用神钢之剑。
艾美悄悄地抚摸手环。
手环所引发的「雷击」无法连续使用,还会剧烈消耗体力。那虽然可以用来当作最後的致命招或逆转情势的一击,但并非可以随意使用的技术。
若是弄错了使用时机,就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後果。只是——面对这三个人要是不想想办法,她可就危险了。
艾美伸出右手,默默地把意识投注在手环上。
「啊——!」
「喂!那手环……这家伙是来访者的……」
那一瞬间,负责警戒的人感到胆怯了,他们似乎多少知道「手环」的存在。
『……再会了。』
艾美在心中低语,发动了「雷击」。
效果只会持续一瞬间。
从她手上激射而出的放射状闪电,会让碰到的人触电。而不规则扩散的强光,则是只要在她身旁就无法闪避的强力武器。
艾美迅速地挥舞手臂,刺耳的声响接连响起,剑士们当场陆续倒下。
电流也会因流向地板而减弱,因此难以形成致命伤,但只要对手因触电而无法动弹,再多人她都可以用短剑刺杀。
就在她冷静地要给这些剑士致命一击时——
突然有人影逼近。
「——这位刺客,还有我这把老骨头在哪!」
这沙哑的声音带有斩击的气魄,让艾美听了背後一阵发寒。她虽然知道有「某种东西」逼近,却无法以视线确认其身影。
在吓了一跳并向後跳开的艾美眼前,掠过了直直劈下的刀刃。
一瞬间飞跃过来的,是一名双手握著短刀的矮个子老人。
艾美曾在国境见过这号人物。
他就是老将巴罗萨·亚涅斯特——
那些死在艾美等人手下的间谍,也是由他一手栽培。
「你用的似乎是种奇妙的绝技——但如果『没空使用』,又该如何呢?」
这么说著的巴罗萨,突然地消失无踪。
艾美虽感惊讶,却没有停下脚步。
她还未看见对手身影,就凭直觉往後跳开。
巴罗萨把身子放得更低,对准艾美的脚踝横向劈过。
『他比刚才那名女子——还要快!』

见到他那浑然不像老人的迅捷举动,艾美不禁瞠目结舌。她虽想加以反击,巴罗萨挥动双刀的速度却比她更快,就像两个不同的生物般分别弹跳著。
艾美屈居防守的一方,继续向後跳。
然後老人又从她的视野里消失了。
『在我背後!?』
她的直觉之灵敏,也许称之为奇迹更为恰当。
巴罗萨以优於艾美这个暗杀者的脚程,就像变魔术似的移动到了她背後。
之後,艾美的短剑弹开了舞动的双刀之一。
另一刀则掠过她的侧腹。
艾美感到又痛又热,就要向前倒下,但在千钧一发之际站稳脚步,在墙边重新面对巴罗萨。
巴罗萨的步法突然又有了变化。
他那压迫的气势消失了,改为像在摇晃般静静站立。
当艾美注意到时,已被引到远离倒卧剑士们之处。巴罗萨似乎是为了阻止她刺杀他们,才追赶艾美。
接下来——就要认真决战了。
这位老将比暗杀者更不带感情地眯起了双眼,反手重新握住双刀。
艾美感到畏惧了:
『……我赢不了他……!』
这是她第一次对西兹亚以外的人产生这种想法。
绝对的死亡恐惧让她四肢动弹不得,她一想到老人手上的刀刃接下来将切碎自己、贯穿自己、掏挖脏腑,就害怕得喘不过气来。
在此之前——艾美也杀过好几个人,不过她从未当过「被杀」的一方。
而「这个时刻」现在到来了。
巴罗萨毫无空隙地缓慢逼近。艾美觉得不管以短刀掷向他身上何处,都会被他回手砍杀。
艾美没有注意到——让她觉得「赢不了」的理由除了单纯的实力差距外,还有其他因素。
老练的巴罗萨累积了不少实战经验,艾美却年纪尚轻。两人的经验差距彻底压倒了艾美。
巴罗萨左右摇动著身体。
艾美眼中不知为何看到了好几个巴罗萨。她完全被这种扰乱对峙者眼睛的步法迷惑住。
『不要……我不想死——!西兹亚大人!』
想到当作姊姊和老师般仰慕的人,艾美不禁闭上了双眼。唯有那一瞬间,她并非残酷的刺客,而恢复了这个年纪的少女应有的样子。
然而——巴罗萨的刀却没有朝她砍下。
相反地,眼前的空气流动瞬间改变。
巴罗萨大大地跳开,重新调整备战姿势。艾美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将视线转向庭院。
那里有一个她熟识的男子——
他在高举单手的状态下嗤笑。
那戴著圆眼镜、肌肉发达的男子是西兹亚的部下,也是艾美的伙伴。
「……哎呀!就算是对手不好,你认命的模样还真是可爱哪?艾美。」
「晓、晓……?」
艾美茫然了。晓应该已经跟西兹亚等人一起回拉多罗亚了才对,她完全没接到晓跟随梅比斯行动的报告。
操纵空气之刃的他边跑边攻击巴罗萨。巴罗萨灵巧地架开理应看不见的刀刃,却无法接近。
晓背对著艾美在她面前站定,嗤之以鼻道:
「真是个可怕的老头子啊!我的风刃应该没有那么容易『看穿』才对……」
巴罗萨以锐利的眼神盯住晓:
「我已经从女儿那里听说你这项杀害我部下的绝技了。」
敌方的後援出现在大厅。
卫兵和骑士的人数增加了,其中也夹杂著对方曾见过的人。
「晓!你竟敢跑到这里来……」
忿怒高叫著的正是北方民族说书人戈达·托雷思,他同时也是炼金术师,会在战斗中使用好几种奇妙的药品。在他身边的是弟子——也是玄鸟操纵者的西瓦娜,她以不输其师父的凶恶表情瞪著艾美等人,两人手上都握著好几个药瓶。
晓露骨地咂嘴道:
「这情势对我们也太过不利了哪——艾美,有话晚点再说,我们先撤退吧?这个精力充沛的老头子和那些人,连我也觉得很棘手。」
晓对著艾美轻轻地扬起下巴。
艾美察觉到此,立刻跑向庭院。晓也一边以风刃牵制对手,一边跟在她身後。
「怎么能让你们这些恶徒跑掉!」
戈达高声叫道,同时抛出了装有药品的瓶子。
晓的风刃在半空中击碎了药瓶,里面的药品还没有飞散到艾美等人身上,就四处散落。
艾美从庭院跑向森林,并小声地问:
「晓,梅比斯大人他——」
「喔!你不必担心他,他说自己一个人比较好办事。」
晓的表情正如他所言,看来一点都不担心。
他将笛子放在嘴边,呼叫玄鸟。
『我得救了』——艾美总算体会到这个现实,深深地叹了口气。
「晓,你救、救了我。」
「咦?喔!什么嘛!你今天还真是坦率啊!刚才有那么可怕吗?」
晓嗤笑道。
但是就算被笑,艾美也不可思议地完全没有生气。毕竞她输得很彻底,被笑也是无可奈何,而且现在内心满怀活下来的轻松之感。
她虽然对晓的突然出现感到奇怪,但还是应该先满怀感激才对。
她奔跑过王宫内的树林,同时缓慢而悠长地叹了口气。
*
在戴著面具的男子将双手高举到脸部的高度後——
菲立欧确实感到了激烈的耳鸣。
周围的士兵们似乎也相同,他们一起面露困惑神色,并皱起眉头。
然而,这异常只不过是个开端。
「——就邀请各位前往『迷宫轮』吧!你们抓得到我吗?」
戴著黑色面具的男子梅比斯小声地低语。
距离他最近的丽莎琳娜当场跪倒在地,包围他的士兵们也陆续开始不自然地摇晃身躯。
菲立欧也立刻出现了这般症状。
在耳鸣之後,视野跟著无力地摇晃,宛如从水底仰望地面般的不安定景色包围了四周。
接著平衡感也跟著丧失,甚至无法好好站稳。
『……这、这是怎么回事……?』
菲立欧将刀鞘抵在地上,勉强撑住身体。
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这个名叫梅比斯的男子以手环封锁了菲立欧等人的行动,却是无庸置疑的。
菲立欧就连方向感都失去了,尽管这是他熟悉的场所,感觉却像迷路一样,无法掌握周围的状况。
士兵的包围也失去了意义。
因为耳鸣的关系,梅比斯的声音听起来非常遥远:
「那么——该怎么办呢?带走这么美丽的小姐也不是件坏事。幸运的是她还戴着手环……对了,在西兹亚的报告里,那个名叫依莉丝的小姐也坚持要抓到这位小姐呢!」
菲立欧察觉梅比斯正走近丽莎琳娜。
『唔——我的眼睛……』
他想稍微向右看,却偏得太过右边;转看左边,又觉得左右摇晃。再加上上下的晃动,根本无法好好睁开眼睛。
菲立欧虽然觉得脑袋里像被搅拌一样,还是勉强翻出窗外。
他无法在草地上站稳,跪倒在地。
「——不准你对丽莎琳娜出手,我来当……你的对手——」
他就连舌头都无法运转自如,至於其他士兵,则已是无法动弹。
梅比斯的手环连战斗能力都可以完全封锁,菲立欧对此感到战栗不已。现在菲立欧了解他为何可以表现得一派轻松了。只要有这种力量,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包围网都足以瓦解。
梅比斯轻轻地拍了拍手:
「真是惊人哪!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可以行动到这种地步,尽管运动能力也同时被剥夺了……总之,你是无法战斗的,死心吧!」
梅比斯轻轻地拾脚踢向菲立欧的肩膀。
仅此轻轻一脚,就让菲立欧摔倒在草地上。
「对了——我本来好像打算先解决你喔?只要你乖乖地不动,我就乾脆地切断你的喉咙。」
菲立欧握紧了刀柄,拚命摸索对手所在的方向。在摇晃的视野里,他确实看见了梅比斯,只是完全无法掌握距离感和方向。
他胡乱挥刀,刀却挥了个空。
丽莎琳娜呻吟了一声:
「不、不行——我、我不会让你杀菲立欧。」
菲立欧感觉到她想要起身,在他扭曲的视野里,仍可确认她手上笼罩的模糊光芒。
看著她在无法作战的状况下还想打斗的模样,菲立欧不禁诅咒自己怎么那么没用。
四肢完全不听使唤,这让他相当不甘心。
梅比斯露出苦笑:
「偶尔也会遇到像你这样凭意志力行动的不可思议之人呢——在拉多罗亚也有一位使刀的麻烦剑士,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正当梅比斯无比怀念地如此说著时——
有人从旁打断了他:
「——如果你是在说我,我就在这里。」
菲立欧突然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在这绝妙时间点出现的「拉多罗亚剑士」,於周围的人连站都站不住的状况下,正缓慢而确实地逼近、同时以刀尖对准了梅比斯。
「梅比斯……梅比斯·弗仑岱特!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国家?」
赫密特·埃鲁那怒气冲冲的声音,在现场强而有力地响起。
梅比斯对此也大感惊讶,声音微微颤抖:
「你是赫密特……赫密特·埃鲁吗?这可真让人惊讶!没想到我会在这异国土地上见到你这舍弃国家脱逃并遭通缉的危险分子——原来真的有奇缘这回事啊?」
梅比斯的语气听起来相当开心,与赫密特恰成对比。
「赫密特,你认识他吗……」
菲立欧以沙哑的声音问。赫密特看来正以稳健的步伐前进著,难道他不受到梅比斯手环的影响吗?
「我不算认识这个男子,但他是拉多罗亚的秘密警察干部。我以前……也跟他交过手。」
赫密特的口气听起来很凶恶,其中所包含的强烈憎恶,很难想像是平常温厚的他发出的。
反观梅比斯,面对赫密特时也表现出跟面对菲立欧等人时不同的紧张感。
菲立欧一边看著这意外的事态发展,一边靠著刀,拚命地用力撑住下半身。
*
对赫密特·埃鲁而言,这个面具男子——梅比斯·弗仑岱特,是个明确的「敌人」。
他是拉多罗亚的秘密警察干部,当赫密特还在拉多罗亚时,梅比斯正以狠毒的手段扫荡国内的危险分子。
赫密特也曾因他的搜查而受苦。
虽说是搜查——其实接近暗杀。梅比斯调查危险分子的住处,强行侵入其住居,或是在没有人烟的路上将其杀害,也就是所谓的公开暗杀。
当然,其存在也是政府中不公开的秘密,可说是拉多罗亚的黑暗部队。赫密特不知被曾是新闻记者的好友骂过多少次:「跟那种家伙结下梁子,你实在是个傻瓜!」
後来——那位当新闻记者的好友马修,恐怕也是死在他手上。
赫密特对此心怀恨意。
「——你这个恶徒,连这和平的国家也想要践踏吗?」
赫密特问道。梅比斯听了,轻轻耸了耸肩:
「没想到你这个前元首之子在亡命天涯後来到这东方之国——怪不得我们在周边国家怎么找也找不到。不过——」
梅比斯在笑,而赫密持知道他为何而笑。
现况很明显地对梅比斯有利。
他手环的效果也确实影响了赫密特。
在这股效果的影响下,赫密特只能限制自己的感觉勉强行动。
他闭上眼、采寻敌人的气息,专注地集中精神,并有意识地移动身体各部分——这就是抵抗梅比斯技巧的唯一方法。
他的行动当然很缓慢,而且闭著眼睛不论攻守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如果不这样做,就无法集中意识、移动身体。
赫密特不停地鞭策快要虚脱无力的四肢,举刀对准梅比斯。
主动攻击实在很困难。但为了菲立欧和丽莎琳娜,他不能逃走:既然如此,就只有趁对手攻来时再反攻了。
赫密特下定决心,便对菲立欧高声叫道:
「菲立欧大人,要对抗这个男子的技俩,只有尽全力集中意识移动身体。平常即使不特别意识也可活动四肢,现在情况相反,只要强烈命令它们『动起来』就可以动了。反应虽然会很迟钝……但只有这样才能活动了。」
「说来容易做来难……只有像你这样的人才做得到呢!」
梅比斯逼近。赫密特察觉他伸出了手,於是挥刀砍去。
只是,这无力的斩击被乾脆地架开,反而遭对手逼近。
梅比斯手上笼罩的光之刀,对准了赫密特的脖子劈下。
就在此时,另一把刀从旁突击而来。
这把奇袭的刀挡开了梅比斯的手刀,并将他逼退到一旁。
「菲立欧大人!」
赫密特瞠目结舌。
前来救援的,竟然是刚才还动弹不得的菲立欧。
他虽然稍稍睁开眼睛,露出感觉仍十分混乱的痛苦表情,却仍持刀挺立在那儿。
而他的刀同时也用力地击中梅比斯的手环:在这一击之下,迷宫轮被关闭了。
藉著这个机会,赫密特当然不用说,其他人也恢复了知觉。
这下轮到梅比斯焦急了:
「唔——我太过大意了吗……!」
梅比斯第一次说出不甘心的话,而总算恢复正常感觉的赫密特则立刻向前挥刀,菲立欧也同时有所反应。面对来自不同方向的攻击,让梅比斯的防御捉襟见肘。
阵势瓦解的他,遭刀尖挑中面具,剥落的面具飞舞在半空中。
梅比斯突然遮住了脸,激烈地呻吟道:
「我的面具……可恶!我的伤……」
赫密特也没见过他的真面目。
「赫密特!一口气攻过去!」
菲立欧高声叫道,并将刀高举过头。
赫密特则是将刀横劈,两人的攻击就像在画十字般。
梅比斯虽以光之刃招架,但那一瞬间,他露出了真面目。
出乎意料的,梅比斯有张娃娃脸,是个让人颇有好感的青年。他那原本戴著面具的脸上,有个从额头划到鼻梁的十字型伤疤,除此以外没什么特徵,容貌相当普通。
然而——有个人在看到他的脸那瞬间,当场脸色大变:
「啊……!」
发出小声惊呼後就发不出声音的,正是黑发的来访者丽莎琳娜。
赫密特和菲立欧没有确认她惊讶的理由,正打算直接乘胜追击,空中却突然传来振翅之声。
那是他们早已听惯的声音,却带来从头顶笼罩大地的不祥压迫感。
「糟了!是玄鸟!」
菲立欧发出警戒之声。一只黑色羽毛的巨鸟从急降而下转为水平飞行,梅比斯立刻跑了出去,抓住从玄鸟身上垂吊下来的绳索。

鸟背上坐著两位刺客,看来像是他的部下。
赫密特等人目睹这一瞬间的逃亡剧码,却无计可施。没有弓箭兵在场,只能目送敌人飞上天空扬长而去。
「可恶……!逃走了啊!」
菲立欧心有不甘地说道——赫密特却觉得菲立欧和丽莎琳娜都平安无事,已经是太幸运了。
菲立欧大大吐了口气,目送玄鸟远去,然後转向丽莎琳娜:
「丽莎琳娜,你没受伤吧?」
丽莎琳娜难得穿上的礼服虽然到处都有破洞,但在赫密特看来,她并未受到什么严重的伤。
只是,她茫然地——只是茫然地眺望消失在夜空中的玄鸟。
那眼神像在祈祷,也仿佛想把已远去的玄鸟叫回来。
然後,丽莎琳娜以极小的音量自言自语:
「……爸……爸……爸爸……?」
从她唇中茫然吐出的单字,让赫密特和菲立欧听了瞠目结舌。
*
乘在飞上天空的玄鸟背上,艾美只感到全身瘫软与疲劳。
由晓操纵的玄鸟有如在阿尔谢夫的夜空中滑行。他们四望警戒西瓦娜的玄鸟是否自王都追来,但目前看来没有。她恐怕是把玄鸟留在别处。
被敌人挑下面具的梅比斯,又戴上了从怀里取出的替代用面具。
那面具并非只是装潇洒或新奇之物,对他来说似乎定不可或缺的东西。
「……晓,你也救了我一命呢!把你叫来果然是正确的。」
梅比斯冷冷地如此说道。虽然晓轻轻点了点头,但艾美仍无法理解。
「……我完全没听说晓要过来,为什么没有先告诉我呢?如果有三个能使用手环的人,说不定就有其他作战计画了……」
晓一边握住玄鸟的操纵索,一边摇晃肩膀:
「你可别误会咯!我这次的任务只是担任你的护卫,大姊要我在有万一时帮助你,所以我才悄悄跟著你。」
「西兹亚大人她……?」
艾美歪头不解。西兹亚应该正在与那批来访者一起回拉多罗亚的归途上,既然如此,就让晓加入我们这一边不就好了?不知道为何要刻意隐瞒。
晓对困惑的艾美抛以一瞥,一边抓住玄鸟的操纵索,一边小声地低语:
「唉,大姊会派我来这里,一方面应该也是因为我把那个叫安朱的小鬼推下去,被来访者的小姐讨厌了……不过就算没发生这件事,应该也会有人藏身保护你。实际上,大姊在这方面是很疼你的。」
艾美仍不明所以。
然後晓像是在窥探梅比斯的神色般说:
「……对了,梅比斯大人,表现如何?」
梅比斯高傲地扬了扬下巴:
「嗯,虽然有点乳臭未乾,不过想到她的年纪,已经完全『及格』了。还有个性也不坏,我很喜欢这孩子呢!」
「……咦?」
艾美皱起眉头,搞不清楚两人对话的含义。
梅比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艾美,真不好意思瞒著你,这次的事全都是为了让你成长所进行的『考验』。」
这出乎意料的话,令艾美顿时哑口无言。她原本以为梅比斯又在开玩笑,但他的口气却不带一丝笑意。
「我想正好有机会,也差不多该让你体验一下何谓『绝境』了——西兹亚就是怕把你留在她身边会宠坏你,才把你交给我。」
艾美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她潜入王城,在舞会大厅打倒了负责警卫的人,然後——差一点就死在那个叫做巴罗萨的老人手下。刚才那段记忆太过鲜明,仍紧紧盘据她的心头。
即使告诉她那场战役全是一场「考验」,艾美仍不愿相信。
「那、那么,该不会全都是——?」
梅比斯点了点头:
「是啊,是为了训练你才这么做的。优秀的间谍只凭自己就足以颠覆一个国家——如果你对『倾城的西兹亚』抱有憧憬,就必须继续加强实力。不过,嗯——你肯定是超出我想像的人才,我也明白西兹亚之所以疼爱你的理由了。来阿尔谢夫这趟果然是有意义的。」
梅比斯若无其事地说完後,就转过身去。
艾美绷紧了脸。也就是说,行动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让她面临危机——而晓後来之所以出手相助,也是判断那个老人的实力还在艾美之上。
「为、为了这个就如此大费周章——」
「不,如果真的让阿尔谢夫陷入混乱,那也没有损失。不过——能见到意想不到的老面孔,也算是另有收获。」
艾美感到彻底的虚弱无力,不禁夸张地叹了口气。那瞬间她确实体会到,什么是打从心底感到傻眼且无言以对的感觉。
虽然她感到可恨,但晓却戏谵似的笑说:
「大家可都是这么走过来的喔?我也曾被这样捉弄过。不过这样一来,也证明你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独当一面了。最後虽然有点可惜,但已经算表现很好了呀!更接近西兹亚大姊一点了。」
晓难得地夸奖她,却没有让艾美开心起来。
艾美以充满恨意的眼神望著上司梅比斯:
「……这件事是有必要做的吧?」
「那当然。这绝对不是让我一个人开心,况且对接下来我们的行动而言——如果无法掌握你能发挥多大的功用,就放你单独实战也太愚蠢了。还有,你——应该已经明白『对死有所觉悟』是怎么一回事了。我们要是不跨越好几个这样的障碍,就无法真正变强,特别是面对接下来的工作时——」
梅比斯的口气很难得地相当真挚。
虽说如此,艾美还是无意完全相信他——而她就这样暂且被认定为有能力「独当一面」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6-19 14:55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四.身为兄长的选择
「国王」对著身为臣子的「剑士」深深地鞠躬道歉。
『……威士托,对不起。因为我的政治实力尚未成熟——才会给你们添麻烦了。』
威士托慌忙扶起这位他所敬爱的君主。
『陛下,您怎么可以对我这种人……』
即使如此,国王仍顽固地不肯拾起头:
『真的很对不起——你为了无力的我、为了阿尔谢夫而决定留在此处——我却只能以这种形式回报,请你原谅我。』
看到不断道歉的拉巴斯丹王,威士托感到困扰不已。
预定嫁人格瑞纳汀家的贵族千金美丽雅·哈梅思——
国王决定「迎娶她为第四王妃」这件事,为贵族社会带来一阵紧张。
原因是皇家摆了有力贵族格瑞纳汀家一道——而考虑到现实状况,此举也的确蛮干。皇家挟权力从旁破坏已决定的婚事,并不是有心的君主该做的事。
不过,站在威士托的立场,却相反地对国王满怀「抱歉」的心情。
『……我跟芙丽雅……芙丽雅大人都很感谢陛下的盛情厚意。我还未向陛下致谢,您没有理由向我行礼。请抬起头来。』
威士托一边为君主的这副模样感到痛苦,同时一个劲地扶起他的肩膀。
威士托本来已经打算「放弃」芙丽雅。
而芙丽雅也顾虑到威士托和拉巴斯丹王的立场,准备要嫁入格瑞纳汀家。
当时,威士托还只是个「来自他国的流浪汉」。
他本来就不指望跟贵族千金联姻,更别说是已经与有力贵族订下亲事的千金小姐了。
威士托曾梦想带著芙丽雅到别的土地上过著幸福的日子——也考虑过和她私奔。
然而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背叛「拉巴斯丹」这个好友。
拉巴斯丹既是他的君主,也是一个单纯、诚实,在怀抱理想的同时还能直视现实、无与伦比的政治家。
至少在威士托所认识的「王族」中,拉巴斯丹是他最有好感的人。所以当他充满诚意地邀请自己出仕为宫时,威士托才无法拒绝。
而威士托在那时就决定要「仕奉」拉巴斯丹了。为了贯彻这份意志,他正想放弃芙丽雅。
不过——
拉巴斯丹却不认同这样的作法:
『其实你本来可以带著芙丽雅小姐私奔,而你却——选择了仕奉我的这条路。我无论如何都想报答你这份诚意,但是现在的我还无法让贵族们认同你们的婚事。你曾是流浪剑士,而芙丽雅小姐虽是没落贵族,仍是出身名门。如果我勉强为之,只会招致贵族强烈地抨击你。而我希望你将来——能成为在战地率领阿尔谢夫精锐部队的关键人物。』
拉巴斯丹王深深地向他鞠躬,之後更强制举行了「虚伪的婚礼」,并让威士托担任芙丽雅的护卫骑士。
就在那时——威士托下定了决心。
这位人品太过高尚的国王衷心盼望阿尔谢夫的和平,而自己又能——或该为他做什么呢?
追求个人的幸福,或许也是一种人生。但威士托决心效忠这位国王,成为阿尔谢夫这个国家的支柱。
在进行这场谈话的那一天,国王拉巴斯丹·阿尔谢夫一直面露非常抱歉的表情。
威士托也因为国王为了自己与她的关系说了不该说的「谎言」,而一直抱有罪恶感。
他担忧此事一旦曝光,这丑闻不只会动摇拉巴斯丹王的地位,就连他身为国王的资格都会被推翻。
威士托与国王约定,要将这个秘密永远埋藏在心中。
*
骚动的舞会之夜过去,隔天——
这天早上,阿尔谢夫王宫发生了一起悲剧。
隶属於军阀的有力贵族马格努斯·格瑞纳汀去世——这个消息瞬间就传遍了整个王城。
天亮後好一段时间仍不见马格努斯起身,觉得有异的警备兵前往他的寝室察看,才发现他已经在床上气绝身亡。
他身上没有外伤,依据施疗师的诊断,死因是「心肌梗塞」。
「他基於某种原因而持续处於紧张状态,就是这点成了导火线。」施疗师是如此诊断,而大多数人也可以接受。
马格努斯在过世三天前就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出席会议,也未参加舞会。
所有人都认为:『他一定是在内乱结束後至今都太过操劳了。』
事实上——仍有极少数人会从他的突然死亡联想到「多余的事」。
王宫骑士团团长威士托·贝赫塔西翁便是其中一人。
『马格努斯卿过世了啊——』
曾欲迎娶已故第四王妃芙丽雅·哈梅思的,正是马格努斯的父亲。威士托听闻其子亡故,不禁回想起了往事。
今天早上,菲立欧也跟丽莎琳娜在威士托·贝赫塔西翁的宅邸前练剑。
昨夜发生的惨事表面上看来没有留下什么影响,但看在威士托眼里,他们的举动很明显地有点不灵活。
丽莎琳娜有时显得心不在焉,而菲立欧也会因为意识到乌路可,而犯下不像他会犯的错误。
威士托并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这三个人的关系表面上看起来毫无异常,但内心恐怕分别起了变化——究竟是好或不好的变化,就无从判断了。
而乌路可则与丽莎琳娜、菲立欧不同,保持一如往常的平静:只是似乎因为拙劣的饮酒方式导致今早有点头痛。她现在正抱著西亚,带著微笑观赏丽莎琳娜和菲立欧练剑的光景。
『真不好意思,我昨夜暍醉後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没对贵族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吧?』
早餐时,乌路可在饭桌前如此问道。菲立欧虽然一脸惊慌,但并没有说出发生了什么事。
另一方面,丽莎琳娜则是毫无干劲,甚至有点不安。
照菲立欧所言——
昨夜的刺客长得跟「丽莎琳娜的义父年轻时」一模一样。丽莎琳娜自己似乎是做了「是我认错了」的结论,但或许也因此让她回想起义父来。
菲立欧想为这样的她打打气才找她练剑,但现在看来双方都练得不是很起劲。
威士托暧昧地解释成:年轻人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时间早晚会解决问题。
受到刺客奇特攻击的莱纳斯迪和黛梅尔已经完全恢复,今天一早就与近卫骑上团一起在周边警戒。解救他们的是威士托的剑友巴罗萨·亚涅斯特。威士托对他老而弥坚甚感欣慰,但也听说他的女儿为了保护布拉多而受伤。
负责指挥贵族避难的贝尔纳冯和克劳斯等人平安无事,但也有好几个人在逃跑的途中跌倒受了伤,另外也有骑士和卫兵被刺客杀害。
尽管西瓦娜和戈达、赫密特等人为了追赶刺客而离开王城,但恐怕并末追捕到刺客。
威士托对潜入王城的刺客感到可恨,同时叹了口气。
「绝对」必须保护布拉多的安全,如今他几乎可说是已故拉巴斯丹王的唯一血脉。
威士托正在窗边沉思,来自王城的使者便在此时到访。
是外务卿紧急请他过去,但不知道有什么事。
威士托迅速地换上不致失礼的服装,搭上前来迎接的马车。
*
在上午清爽阳光照耀下的国王办公室里,拉希安和布拉多正以相当沉郁的表情互望。
「拉希安卿——你说的是真的吗?」
布拉多小声地问。拉希安闭上眼。
「……菲立欧本人不知道吧?」
「应该不知道。依他的个性,若是知道恐怕会——」
离开王室——布拉多如此觉得。
关於情报来源马格努斯·格瑞纳汀,报告说他已在今天早上辞世。
虽然验尸尚未结束,但至少他身上没有外伤,死因似乎是心肌梗塞。恐怕是暗杀预告对他身心所造成的影响。
实际上,暗杀者是出现在参加舞会的布拉多与菲立欧身边,而这危机也已平安渡过。
「他真的不是死於——暗杀吧?」
「我们已派遣近卫骑士严密戒备,他好像是在睡梦中断气的——」
拉希安如此回答,脸上有著浓浓的疲倦。
布拉多再次深深叹息。
当之前深信不疑的事被推翻时——人总是会感到不安。
敲门声响起。
「失礼了,威士托·贝赫塔西翁受到诏令前来觐见。」
布拉多与拉希安互换眼色,点了点头。
「啊!不好意思打扰你疗养,进来吧!」
布拉多说道。
拉希安亲自确认门外没有他人,虽然只要把门关上,外面就几乎听不见房里的声音,但还是小心为上。
「陛下,苏菲雅大人怎么样了——?」
威士托最先询问的就是此事。布拉多轻轻地点了点头:
「嗯,她巧妙地避开了要害,所以没有生命危险。她——好像救了我很多次。」
对布拉多而言,这是让他很不忍心的事。
不过他之所以叫威士托来,并非为了此事。
请他坐下後,拉希安先开门了:
「威士托卿——我想向你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呢?」
「『你的秘密』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威士托明显地皱起眉头:
「请问……我的秘密是指什么呢?我绝不算是清廉无私,所以也保有好几个秘密,您是指哪件事呢?」
布拉多注意到拉希安的眼神锐利了起来。
「恕我失礼,就我所知,很难有人像你那样清廉了。只不过即使是你,也不得不撒下一个漫天大谎。虽然我不清楚详情,但那是有关『芙丽雅大人』的事。」
威士托歪著头,表情没有丝毫动摇。
拉希安再次问道:
「……我也了解陛下的个性,可以推测这恐怕是出於他所提议的处置。只是——这个问题非常敏感而麻烦。我再问一次:『除了你以外,还有其他人知道那件事吗?』」
拉希安刻意含糊其辞,但威士托并未质问此事。
只不过——
他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丝毫动摇,只是望向远方:
「我身为陛下的忠臣,为『保护』阿尔谢夫而活;陛下也信任这样的我,有几次让我便宜行事。关於『发生』在这过程中的事,我没有什么好辩解的,但是——」
在这段笼统暧昧的发言之後,威士托的眼神突然充满了力道:
「拉希安卿和布拉多陛下又是『为了什么』而询问此事呢?」
布拉多沉默地接受了威士托的提问。拉希安则是闭上了眼,然後小声地低语:
「——没有其他人知道吧?」
威士托的沉默就是回答。那沉默就像是在主张:「这个问题」本身就毫无意义。
而布拉多——在某方面总算松了口气。
他认为这件事只由在场的三人处理即可。拉希安甚至连马格努斯的名字都未对威士托提及。
「拉希安卿,威士托卿——两位对王室的历史十分了解——现在我身上所流的血统恐怕并非『正统』。」
拉希安和威士托都没有反驳。
这是公开的秘密。约在数百年前,阿尔谢夫王室曾一度断绝,因此他们收养几乎没有血缘关系的贵族,让王室再度兴盛,直到今天。再加上还有暗杀、病死或离奇的意外等因素,结果让本来无望坐上王位的人登上了宝座。
拉巴斯丹王熟知此事,因此相当不在乎王室血统。正因为有这种想法,才能容许像雷吉克那样没有血缘关系的二王子出现。
接著,布拉多又指出了另外一点:
「芙丽雅殿下出身的哈梅思家在当时虽已式微,但追本溯源,其家系由来已久,数百年前也确实有阿尔谢夫的王室公主嫁入他们家。芙丽雅殿下所生的菲立欧,肯定就『继承了其血脉』。」
威士托瞪大了眼。
布拉多站起身来:
「——姑且不提那个,菲立欧本来就是我的弟弟。不管谁说了什么,都无法推翻这个事实。我将菲立欧视为弟弟,而他也当我是兄长。这羁绊将来只会更深,绝不会变淡。」
「布拉多陛下——」
威士托茫然地说道。
「以上就是结论,今後不准再提此事。威士托卿,不好意思让你跑一趟,你可以回去了。」
威士托沉默地凝视了布拉多好一会儿。
那漫长的沉默,就像是他复杂的心情。
不久,威士托深深地——像是满载其心意般深深地低头行礼,然後退出了房间。
留在房里的布拉多与拉希安,彼此交换了视线。
「……这样就可以了吧?」
「……父王还真是做了很过分的事哪。」
布拉多凝望窗外,自言自语道。
「……父王确实有部分是单纯希望威士托卿和芙丽雅殿下幸福,不过我认为父亲——是利用美丽雅殿下的存在,作为『让威士托卿留在这个国家的枷锁』。」
——拉希安也点了点头。
布拉多的这个想法接近确信。他并不清楚威士托怎么想,但对拉巴斯丹王而言,剑圣威士托的存在绝对有其重要性。
不论身为臣子或朋友,威士托都是拉巴斯丹王绝对不愿放行的人物——而这个想法,造就了空有虚名的第四王妃芙丽雅。
布拉多总算理解了讨厌女人的父王当时的行为,又叹了口气。
同时——他也可以想像得到,拉巴斯丹王应该也一直为自己的这个选择而自责吧。
已故的拉巴斯丹王就是这样的男人。
而威士托也对这样的国王抱持著友情,为了他成为这个国家的支柱。
布拉多以细微的声音低语:
「为了与父王的友情,也为了保护阿尔谢夫,威士托卿放弃当一位平凡的丈夫与父亲,选择成为这个国家的忠臣——我们无法责备他的选择。」
威士托是备受其他国家军方注目的难得武将。
曾与他交手的知名剑士都对他赞誉有加,他因此声名远播。随著名声远播,又吸引了优秀的剑士;而他们在与威士托交手後,亦使他的声名更广为流传。
至於精锐的王宫骑士团,成员也大多是受威士托的名号吸引而来的。在卫兵中,也有绝大多数人支持威士托。
这样的人气聚集了来自民间的优秀人才,成为团结他们的象徵。威士托所扮演的角色职责绝对不小。
对於这样的威士托,国王为了「不让他私奔」所使出的苦肉计,就是第四王妃这个选项。
国王本来是想将威士托留在王宫,让他与芙丽雅结婚。只是当时威士托为官时日不多,地位尚不足以迎娶贵族千金。再说对方是有力贵族格瑞纳汀家,情况就更是明显了。
如果硬是让他与芙丽雅结婚——不只当事人格瑞纳汀家,恐怕连其他贵族也会与王室为敌。「比起代代相传的贵族,国王更信任这个流浪的剑士吗?」即使贵族们这样想也无可奈何。
为了不要无谓地惹恼贵族,更为了守护威士托与芙丽雅的关系,国王撒下漫天大谎——「四王子菲立欧」也随之诞生了。
布拉多不禁露出苦笑:
「——还真奇怪呢!在内乱时也好、塔多姆战役时也罢、救了这个国家的都是菲立欧;阿尔谢夫也等於是让父王所撒的谎给救了——比『真实』更重要的事有时候的确存在,我很感谢父王所撒的『谎』呢!」
拉希安无言地颔首。然後,布拉多走回他的办公桌:
「来,开始办今天的公事吧!我这个兄长要是太没出息,可是会被菲立欧讨厌的。」
布拉多开玩笑地说道,并转向成堆的文件。「这样的」工作,也许确实不适合菲立欧。
拉希安凝望著埋首工作的布拉多,开心又无言地点点头。
布拉多很珍惜弟弟,就算他与菲立欧并非亲生兄弟——这份心意也不会有所改变。
清净的空气包围著阳光照耀的办公室,光线明亮、空气清新,显得相当舒适。
*
在这一天的午後。
贝尔纳冯·李斯特霍克把克劳斯·桑克瑞得叫来。
尽管克劳斯在舞会中表现出社交举止,表情却始终犹豫不决。关於四天前贝尔纳冯所提到妮娜的事,他似乎还没有做出结论。
这位因心痛而日渐消瘦的好友,终於在贝尔纳冯面前吐露真心话:
「贝尔——我还是无法回应妮娜的心意……她应该多少有意识到我是『哥哥』,呃——所以我们还是……」
贝尔纳冯相当惊讶:
「你怎么还在讲这件事啊?工作更重要啦。来,这是我们与桑克瑞得贸易的契约书,你确认金额後,在这里签名吧!」
克劳斯瞥了他递出的文件一眼。
贝尔纳冯递出的是关於神钢武器的交易文件,价格写在第一页,但下半部摺了起来,而第二页的下半部则有签名栏。
克劳斯就这样直接拿起笔签完了名。他之所以没有特别确认,是因为金额正确,更因为他信赖贝尔纳冯。
贝尔纳冯看了克劳斯交还的文件一眼,取下第一页,又交给克劳斯:
「这张也是,快签吧!」
第一页下半部摺起的部分,藏著签名栏。
克劳斯皱起眉头:
「咦?贝尔,等一下,那我刚才签的第二页是——?」
「喔!这个呀!」
贝尔纳冯将文件在克劳斯面前一抖。
那并不是——商品买卖的契约书。
克劳斯读著读著,脸色转为苍白。
贝尔纳冯仿佛在戏弄慌张地想拿走文件的克劳斯,瞬间将文件抽回自己手上。
「贝、贝尔,那是什么!?」
克劳斯用高八度的声音叫道。贝尔纳冯则是若无其事地回答:
「这是什么?看了不就知道吗?是『让妮娜·桑克瑞得成为李斯特霍克家养女』的同意书。」
克劳斯无言以对,只能张大了嘴。
贝尔纳冯指著克劳斯的签名:
「能得到将来女婿的同意,真是再好也不过了。我还以为你会反对呢!」
「我反对啊!这种类似诈欺的签名是无效的!贝尔,把那份文件给我……!」
「那可不行。你看,这里也有妮娜小姐的签名。」
克劳斯绷紧了脸。在贝尔纳冯所指的部分,确实有妮娜·桑克瑞得的签名。
「难、难不成,三天前谈完後,你特地去疗养院……?」
贝尔纳冯若无其事地摇摇头说:
「不,这是在四天前就签好了的。」
克劳斯浑身僵硬:
「……什么?」
「我特地给了你一点时间烦恼,感谢我吧!」
贝尔纳冯取得妮娜的签名,是在责骂克劳斯之前的事。
就在他从国境回来、前往探望妮娜时,就半强迫地让她签了名,当时的状况跟刚才克劳斯的情况差不多。
克劳斯茫然以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贝尔纳冯则是不由分说地瞪著他:
「所以妮娜就成了我们家的女儿,接下来我会找机会『让你负起责任』。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如果你说不明白,我可是会代替妮娜揍你喔!」
「可、可是,这——」
「闭嘴。」
贝尔纳冯的声音里带著杀气:
「老实说,我根本不想管你的事。不过,我不忍心看到妮娜不幸,因为她是个好女孩。」
好友的那双细眼不知所措地游移,贝尔纳冯却丝毫没有同情他的意思。
「虽然她配你这种人是有点可惜,不过既然这是她的心愿,那就没办法了。你所烦恼的世俗眼光,对我而言根本不重要。而且你也差不多到该结婚的年纪了!何况还是从刚崛起的李斯特霍克家娶妻喔!没有此这更好的良缘了。」
贝尔纳冯大言不惭地如此说完,就站起身来。
克劳斯只是茫然地站在那里。
「那我就把这个交给管理户籍的公务员了,你在那张买卖的契约书上签名吧!顺便也帮我做一些文书工作,这是你最拿手的吧?」
「我、我说,贝尔——」
「不需要向我道谢,我又不是为了你才这么做。我也不想听你发牢骚,因为是你活该。」
贝尔纳冯把克劳斯留在房里,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这样就又解决了一件事。
如此一来,克劳斯迟早得有所觉悟。
贝尔纳冯在王城走廊上走著,突然想到:
『……在人背後推一把,还真麻烦哪!』
虽然有种「把人从悬崖边推下去」的自觉,他仍悄悄地露出微笑。
*
午後,菲立欧等人前往探视受伤的苏菲雅。
乌路可和丽莎琳娜、西亚也与他们同行。
苏菲雅为了保护布拉多而遭刺客刺伤,所幸伤势不重。
虽然她说:「我有特别配合短剑飞过来的路径,在护驾的同时也让自己不受到太重的伤。」但真实性则很可疑。
短剑刺中的是她肩头,而礼服的肩膀处有稍微膨起,也是让伤口很浅的主要原因之一。
被探望的苏菲雅正在床上很有精神地微笑。
她的肩头包裹著绷带,上面披著睡衣。
看了她的模样,菲立欧才放下心来。虽然听说她受的是轻伤,但毕竟不亲眼看到,就无法得知实际状况。
「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
「不,真的很感谢你救了皇兄。多亏有你在,阿尔谢夫才能得救。」
苏菲雅对菲立欧这夸张的话语感到很不好意思,但对菲立欧而言,这话绝非言过其实。在如今的状况下,布拉多若是遭人杀害,国家势必又要陷入混乱。
乌路可和丽莎琳娜说著慰问的话,更是让苏菲雅不胜惶恐地猛摇头。
菲立欧等人刚抵达,就另有一位客人到访。
「失礼了,国王陛下大驾光临。」
巴罗萨·亚涅斯特开玩笑地模仿侍者的口气,走进了寝室。
皇兄布拉多很抱歉似的站在他身後。
他一见到菲立欧,先是感到惊讶,随後微笑著说:
「啊!菲立欧你们也来了啊?正好,我一个人有点不好意思呢。」
菲立欧微笑著,行了一礼,把位子让给皇兄。
布拉多走到苏菲雅床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凝视著她:
「……苏菲雅,昨天真不好意思,你的伤势如何?」
苏菲雅坚强地微笑:
「我的伤不足以让陛下挂怀。您在百忙中还特意前来探视……」
苏菲雅可能是在意自己穿著睡衣,虽然有点害羞,但似乎仍对布拉多的到访感到开心。
但布拉多却是一脸担忧:
「都是我不好,害你受伤——真的很感谢你。不过——拜托你,希望你以後别再做出那种冒险的举动。」
「……咦?」
苏菲雅直眨著眼,一定是没想到布拉多会说这样的话。
「陛下,可是我们必须保护您——」
「这个我懂。不,怎么说呢……虽然我懂,但还是不希望你受伤。」
布拉多的口气相当真挚。
乌路可和丽莎琳娜——曾说过布拉多对苏菲雅有好感,而菲立欧也同意这一点。
所以,他们都能理解布拉多的话中有著「何种」意义。
不过苏菲雅却一脸困惑:
「那个——我自己当然也不希望受伤,但还是有不得已的时候——只要陛下安全无虞,我们就满足了。」
苏菲雅所说的话,以臣子而言是无可挑剔;但就一位少女而言——则有些微妙。
布拉多也有点困扰,又说道:
「苏菲雅,你这份心意我很开心,也很珍惜……你希望我平安无事,而我则是以有点不同的立场希望你平安。呃——非常确切地希望你平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菲立欧吓了一跳。
他没想到皇兄会在这种场合那么明白地将自己的心意说出口。
然而苏菲雅却难以明白这番话的含意,轻轻地歪著头:
「嗯,我知道陛下您很温柔,非常为臣子著想……」
「不,我是说——」
乌路可从旁微笑著说:
「苏菲雅大人,布拉多大人的意思是:『我很喜欢苏菲雅大人,所以想好好珍惜你』——」
苏菲雅吓了一大跳——脸瞬间红了。其变化之快,就像葡萄酒翻倒在皮肤内侧一样。
「陛、陛下——这、我,呃……」
她立刻开始语无伦次,低下了头。
布拉多则是慌了手脚:
「对不起,我无意造成你的困扰!我真的只是希望你不要太拚命……」
巴罗萨在房间一隅频频眨著眼,即使是人生经验丰富的他,也对这个发展感到意外。
苏菲雅以发颤的声音低语:
「我、我只是个乡下的渺小下等贵族之女……」
——乡下的渺小下等贵族巴罗萨露出了微微的苦笑。
听到布拉多这番唐突的话,苏菲雅不胜惶恐地回道:
「所以不了解王室的规矩和生活,我平常都在山里跑来跑去,身分地位很低微……我、我不是值得陛下您说这番话的人……」
听到她这番自我否定的话——菲立欧突然以不同於先前的语气吼道:
「苏菲雅,你想变得坚强对吧!?那你就不该害怕,要勇敢面对!」
所有被这强烈语气吓到的人,都一同注视著菲立欧。
苏菲雅也惊讶到不行,抬起了泛红的脸。
菲立欧以唐突的忿怒口气改变房里的气氛,又乾脆地露出笑容。以突然转换的气氛来让苏菲雅感到困惑,正是他的目的。
只要让陷入混乱的她转而对其他问题感到疑惑,就能恢复冷静——他正是为了这个目的刻意发出怒吼。
「苏菲雅,你冷静地听我说,不必管什么王室或身分这种没有意义的形式。问题只在於——『你自己』有没有觉悟要跟皇兄一同踏上这条担负起国家重任的道路而已。」
「啊……」
苏菲雅无言以对。
布拉多也吃了一惊,看著菲立欧。
「我觉得你很适合皇兄,而我也认为,如果是你,一定可以做到让周围的人都认同你『适合皇兄』。你这么害怕,情况是不会往好的方向发展的!现在就勇敢面对吧!我认为你很适合这种乐观向前的生活方式,皇兄一定也是喜欢这样的你……皇兄,对吧?」
菲立欧这么一问,布拉多虽然有点困惑,还是肯定地点头道:
「苏菲雅,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你的答案呢……」
他应该是想说——过一阵子再回答就好了。
不过他话还没说完,苏菲雅就低著头、小声但清晰地说:
「啊,呃……小、小女不才,请您多多指教……」
她羞红了脸,浑身僵硬。

——布拉多没想到会得到肯定的答案,也呆了一会儿才说:
「嗯、嗯,我才是——」
两人在床上交握双手。
丽莎琳娜和乌路可相视而笑,菲立欧也点了点头。
在房间角落的巴罗萨从刚才就独自苦笑,他身为父亲,看见这光景一定会感到不好意思吧!
接著,菲立欧一行人立刻离开了苏菲雅的寝室。毕竟她仍是伤患,他们也不好意思待太久。
布拉多也一脸安心的样子,一起搭上了马车。
马一发足,丽莎琳娜就放松地叹了口气:
「我还在想事情会怎么发展,担心得不知如何是好……菲立欧,真有你的。」
「真的。我也没想到事情会进行得这么快又顺利。」
乌路可也感动地如此说,开心地抱紧了西亚,最近西亚常被乌路可当作布偶般地疼爱。
菲立欧听了两个人的话,摇摇头说:
「不,我什么都没做,是皇兄的诚意感动了她。」
乌路可和丽莎琳娜一起点了点头,但布拉多仍摇著头说:
「不——菲立欧,多亏了你。我很不会说话,无法好好表达心意。能下定决心说出来——真是太好了,谢谢你。」
皇兄一副打从心底感到放心的样子。
菲立欧也对布拉多刮目相看,原本擅自认定他说不出口——但今天他却鼓起勇气告白了。
对菲立欧来说,这份勇气是很耀眼的。以他自己的状况,根本还没决定该怎么处理眼前这两个人才好。
布拉多突然表情一变,凝视著菲立欧。
他那深绿色的温柔眼眸中充满了慈爱。
「菲立欧——有你这个弟弟,真是太好了呢!」
他唐突地这么说,让菲立欧吓了一跳。
「皇兄,怎么啦?为什么突然——」
「没什么——仔细想想,我虽然一直这样想,却从来没有亲口告诉过你,所以才想说出口,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布拉多微笑道。不知为何,菲立欧——从他那微笑里感受到某些没有说出口的事物。
「我也觉得——有你这个皇兄真好。」
他这么一说,布拉多就眯起了眼,然後深深吸了口气:
「……菲立欧,谢谢你。」
布拉多看起来非常开心。
那表情比起以前更加充满生气。再过几年,病弱的三王子这个评价一定会被当作笑话。
看到皇兄这副模样,让菲立欧打从心底感到开心。
他确信,在辉石停止生产的期间——皇兄一定可以好好治理这个国家。
看到布拉多凝望自己的温柔眼神,他突然觉得很安心。
皇兄那一天的眼神,在菲立欧的记忆里停留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
*
突然死去的马格努斯·格瑞纳汀的葬礼在舞会结束两天後举行。
他的亲戚大多还留在王都,况且其领地也离王都相当近。虽然安排得相当匆忙,但停留的多数贵族都出席了,葬礼之盛大超乎想像。
家属将会把遗骨带回位於王都附近的领地,於领地内再度举办葬礼後下葬。
结果,他的死亡并非暗杀或意外,而被判断为单纯的疾病发作。
在他过世前一晚,住处由近卫骑士团森严地戒备。骑士团本身并不知道戒备的理由,虽然这一点可能引来危险的揣测——但贵族们也注意到,马格努斯从好几天前开始就已经不太对劲了。
外务卿拉希安仅仅说明:「他因精神状况不稳定而要求加强警戒,所以我才派遣近卫骑士团保护他。」而贵族之间——甚至流传出非科学的解释:「他说不定是觉悟到自己的死期将至,才感到不安吧!」但菲立欧怎么都无法释怀,於是询问皇兄详情。
「该不会……是那些袭击舞会的拉多罗亚间谍暗杀马格努斯的吧?」
听到他这么问,布拉多沉稳地摇摇头说:
「他身上并没有外伤,也没有中毒死亡的迹象。毕竟他年纪也大了,在内乱时又耗尽心力,所以身心俱疲了吧。」
在葬礼过後,布拉多淡淡地这么说。
就菲立欧而言,他跟这位贵族本来就不亲近,但还是对他的死感到遗憾。
虽说从前任国王身亡後接连发生了种种不幸,但最近阿尔谢夫实在有太多贵族死去。倘若寿满天年还无可奈何——因此菲立欧诚心希望这是最後一个人因混乱的影响而死了。
其後,菲立欧等人终於有机会只与亲近人士们进行聚会。
地点是在威士托的自宅。
聚集在大厅的有外务卿拉希安、政务卿阿戈尔、军务审议宫贝尔纳冯,以及其好友克劳斯和贵族巴罗萨——
布拉多与苏菲雅,以及威士托也一同出席。
再加上心腹骑士们以及丽莎琳娜、乌路可、西亚,可以推心置腹的同志全都齐聚一堂。
另一方面,西瓦娜和赫密特、戈达等人仍在追捕可疑人物,现在仍无法联系上。
众人聚集在此,是为了帮即将在三天後踏上旅程的菲立欧等人办一场小型饯别会。
菲立欧将携带书信前往居中调停塔多姆纷争的吉拉哈。
本来他预计再过好几天才出发,但因梅比斯等人的出现而将出发日期提前了。给予敌人暗中活跃的时间并非很好的选项。
旅途上同行的有负责护卫的骑士们与乌路可、丽莎琳娜、西亚,以及目前人在神殿的来访者穆司卡等人,跟其他人将暂时无法见面了。
另外视情况而定,赫密特和西瓦娜或许也会同行,但菲立欧等人无法掌握他们的行动。
这是菲立欧出生以来第一次前往阿尔谢夫之外的国家。在与塔多姆作战时,他虽搭玄鸟越过榭卜拉兹山地,进入北方民族的土地,但那里与其说是国家,还不如说是个聚落。
关於旅行,他的兴奋好奇更胜过不安:但梅比斯之前的袭击却在这份好奇心上浇了盆冷水。
拉希安和布拉多等人,今天也略显不安。
「菲立欧,你还是将护送乌路可司祭回国的事延後吧?由别的贵族去签约也可以。如果在途中遇袭——」
布拉多如此提议。
在舞会中袭击的刺客,手段确实相当高超。
正因为阿尔谢夫王宫占地相当宽广,难免让刺客有机会入侵领地。但对方若能成功袭击有许多骑士戒备的大厅,就不得不佩服其能耐了。
菲立欧虽然了解布拉多的担忧,但还是打算前往吉拉哈。
「皇兄,若以『那种程度』的人为对手,恐怕在哪里都一样危险。卡西那多司教说不定也知道那个名叫『梅比斯』的男人,应该依照当初的预定计画,由曾见过面的我去才对。我也打算藉此机会与乌路可的父亲马汀司教见面。」
一旁的乌路可害羞地微笑。
从之前的舞会以来,他们两人就维持著相当难为情的关系;但乌路可本人则说不记得喝醉时的事。菲立欧无从判断那是真是假,就算她记得,应该也无法提起吧。
而且乌路可一直都很平静,说不定是真的不记得了。
另一方面,丽莎琳娜则与乌路可恰恰相反,从那天晚上以来就一直显得很不安。
那个名叫「梅比斯」的男子,容貌十分神似她义父年轻时——这件事始终让她耿耿於怀。如果只是相像也就算了,但他不只使用手环,而且还是拉多罗亚人,令她不可能不在意。
虽然她嘴上说:「是我多心了,说不定只是长得很像。」但内心应该还是感到很困惑。
为了消除她的忧虑,菲立欧打算与卡西那多接触,打听有关梅比斯的情报。
不只是与塔多姆的调停,还有辉石、来访者和拉多罗亚的事——再加上国内的安定,与周边诸国的外交,必须解决的课题堆积如山。
若在此时取消前往吉拉哈之旅,对阿尔谢夫而言是浪费时间。既然以尽早让辉石恢复生产为目标,与吉拉哈携手合作就是当务之急,因此需要发言有份量和能负起责任的人前往。
外务卿拉希安忙於与其他国家的外交工作,阿戈尔是主掌内政的关键人物,而贝尔纳冯和克劳斯又必须急於增强军备。布拉多是这些人的中心,也是统整国政的人。
菲立欧确信,前往吉拉哈就是他的任务。
「这里距离威塔神殿的距离很远,我无法马上回来,不过——既然要以文件进行种种联络,还是由我待在那边会比较方便。」
菲立欧以固执的口气如此说。
会有这样的结论可说是必然的,何况布拉多也不得不点头答应。他虽然无意隐藏一脸担忧,但也没有强力阻止。
菲立欧感受到——皇兄是这样地信赖他。
而菲立欧也很信赖皇兄和在他身边支持他的贵族,因此才能安心地担负起使者的任务。
三天後,他即将离开王都——接下来会先经过两天的行程进入佛尔南神殿,与穆司卡会合,神殿骑士们也会在旅途中担任护卫;到时雷米吉乌斯也会有书信要托他转交给吉拉哈。
在那留宿一晚後,就要踏上前往吉拉哈的旅程。菲立欧已经开始为这次旅程做准备了。
若再加上负责护卫的骑士,队伍的规模已经与一支小型商队无异。
他们计划与桑克瑞得贸易公司的商队一起行动,一来习惯旅行的商队可以带路,另一方面也可以筹措旅途上所需的粮食。
而从商队的角度看来,就像是雇用王宫骑士团和神殿骑士团保护他们一样。这支商队的领袖预计由克劳斯的心腹洛西迪出任,他也与菲立欧熟识。
虽然在出发前应该还有见面的机会,但菲立欧还是先向亲近的贵族们告别:
「贝尔纳冯卿,克劳斯卿,军备就拜托你们了。如果能确保护卫国家的力量,其他国家就会谨慎考量是否要侵略阿尔谢夫。为了不引起战乱,保护国家的力量是有必要的。」
贝尔纳冯点点头说:
「我明白,克劳斯也终於决定要结婚了,所以会拚命工作的!」
他的答案让菲立欧吓了一跳:
「克劳斯卿要结婚了吗!?对象是……?」
他这么一问,克劳斯的眼神就往空中飘走,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一旁的乌路可悄悄低语:
「大概是妮娜大人。贝尔纳冯大人,我说得对吗?」
贝尔纳冯笑了,菲立欧却皱起眉头。克劳斯和妮娜应该是兄妹才对啊?
「乌路可大人,您的观察力真是敏锐,正是如此。妮娜之前已经成为我李斯特霍克家的养女了,我预计找机会让克劳斯娶过门,那时菲立欧大人应该也回国了。」
理解这番话後,菲立欧凝视著克劳斯。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事情就是这样。」
克劳斯低语,表情意外地沉重。
他本人似乎还有难以释怀的部分,或许是贝尔纳冯硬说服他——但即使如此,菲立欧还是予以祝福。
「虽然现在说太早了,但我还是先祝福你。克劳斯卿,妮娜小姐曾从悬崖坠落,一度徘徊在生死边缘,一想到这,就觉得现在的她像是重获新生一样。她这条命是好不容易才捡回来的,你要好好珍惜她。」
克劳斯恭敬地低下头。
不需要菲立欧刻意交代,他也会好好珍惜妮娜吧。虽然两个人之间还有曾是兄妹的尴尬,但既然没有血缘关系,过一段时间後,两人应该就会「自然地成为夫妻」。
曾是死去皇兄雷吉克未婚妻的妮娜,应该会幸福的。
菲立欧又转向拉希安、阿戈尔和巴罗萨:
「拉希安卿、阿戈尔卿、巴罗萨卿——这个国家还有皇兄,就拜托你们了。」
三位老练的贵族用力地点头。
菲立欧也向随侍布拉多身旁的少女深深地行礼:
「——苏菲雅大人,皇兄就拜托您照顾了。」
在不久前,菲立欧还直呼她「苏菲雅」,但现在则改变了称呼。这是对可能成为皇兄正妃的她应有的尊称。
苏菲雅本人则还是一脸羞涩的样子,红著脸说:
「菲立欧大人,请您放心。我已有为陛下奋不顾身的觉悟。」
「……不行,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你这样我会很困扰……」
布拉多在一旁苦笑著说,苏菲雅则是慌张地以手遮住嘴。一不小心就露出本性,正像是她的作风。
然後菲立欧与皇兄视线相交:
「哥哥——请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因为您现在是这个国家的支柱。」
布拉多微笑著点点头,他的表情虽然温和,但眼眸里有著强烈的光芒。经历与塔多姆一战後,内在「改变」最多的,也许正是布拉多也说不定。
「嗯,菲立欧你也是——在旅途上会有很多不习惯的事,所以务必小心。还有………即使发生什么事,也不要太乱来。」
布拉多说著,转向菲立欧两旁的乌路可和丽莎琳娜:
「丽莎琳娜、乌路可司祭……菲立欧就拜托你们了。他动不动就会乱来,希望你们两位轮流看好他。」
他的口气虽然有点开玩笑,眼神却很认真。
在舞会中与梅比斯交手後,皇兄也曾拜托他「希望你以自己安全为第一优先」。对菲立欧而言,那并非太过乱来的行为,但在旁人看来还是危险万分。
听到布拉多的请托,丽莎琳娜和乌路可一起点了点头。菲立欧在一旁看了虽然也自我反省,但他的个性说不定就是如此。
在众人告别过後,皇兄与贵族们就回王城去了。
虽然三天後正式启程前还会再见面,但到时应该会有其他贵族在座,也就无法亲密地交谈了。菲立欧此行预计将离开国家好几个月,虽然绝非永别,但吉拉哈毕竟是距离遥远的国家。
菲立欧目送皇兄等人搭乘的马车离去,再度深深行了一礼。
威士托以他大人的手掌抱住菲立欧的肩膀:
「……菲立欧大人,您也成为支撑这个国家的支柱了。已故的陛下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这位剑术老师不胜感慨地说,菲立欧则是微笑以对:
「威士托,谢谢你。不过我……并不是那么伟大的人。我只是想为这个国家的和平尽自己的一份心力而已。」
菲立欧是看著威士托的背影长大的,所以有著特别强烈的感受。
他的生存方式就是为了这个国家屏除私心、竭尽忠诚。而菲立欧并不知道威士托是为了什么理由,才为这个国家如此牺牲奉献。
虽然不知道——但可以想像。
威士托一定很喜欢住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
以国王拉巴斯丹为首,骑士团的伙伴、在国内和平生存的人们、理解他的贵族们——珍惜这些人的心意,让曾是流浪剑士的威士托决心在这个国家安定下来。
而他所「珍惜的人」中,一定也包含了菲立欧。
就算威士托不说,菲立欧也强烈地感受到这件事。
威士托开心地点了点头。
菲立欧有时会想,威士托说不定背负著什么沉重的罪过。只是他并未将这股罪恶感表现在脸上,而是封闭在自己心中,持续纠葛不已——他一直给人这样的印象。
菲立欧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只是每当看见威士托那深邃的眼神——就会自然地浮现这种想法。
菲立欧离开威士托,转向与他同行的伙伴们。
骑士莱纳斯迪和黛梅尔虽然有点紧张,但也怀有使命感。
而即将回到久违家乡的乌路可,则看起来相当开心。
她怀中的来访者西亚应该完全不了解吉拉哈,但只要能和乌路可、丽莎琳娜在一起,她就满足了。
而丽莎琳娜——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意那个神似义父的面具男子,看来有些无精打采。
她那充满忧愁的侧脸,看起来心事重重,让菲立欧有点不安。
三天後——送行阵仗之浩大,令携带书信离开王都的菲立欧等人惊讶万分。
之前他赴佛尔南担任亲善大使时,送行人数远远不能和此时相提并论。贵族和官员之中的主要人物几乎都到齐了,就连不当班的卫兵也聚集在此,人数高达好几百人。这气氛与其说是送行,个如说是看热闹。
自己在个知不觉间受到这么多人支持——直到这时才注意到这点的菲立欧不免吓了一跳。
国王亲自站在这些人中目送菲立欧等人离去,直到马车走到看不见的地方。
那模样让菲立欧内心澎湃。
而对初次访问之国的微微不安与期待也充满胸中——
菲立欧一行就此从王都榭拉姆踏上了前往吉拉哈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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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9 14:55 | 显示全部楼层

中场.蛇首司教与南瓜人偶
在拉多罗亚首都拉波拉托利,至今还流行著不可思议的东西。
这东西追溯起来已经有百年以上的历史,是由名为埃尔西翁·埃鲁的企业家发明的木制机械人偶——这靠发条在舞台上跳舞的玩具,不知为何也被当成室内装饰在成年人之间大为流行,尽管并非生活必须品,却非常畅销。
当时的商品现在几乎已不复存,但每经过一段时间後就会推出复刻版,广受喜欢怀旧风格的人和不知过去历史的年轻人支持。
如今这东西则获得了民俗艺品的地位。
就在前几年,拥有巧手玩具工匠的哈洛司工艺社重新生产这产品,并加入新的装置。
高司教凝视著装饰在房间一隅的机械玩偶——「万圣节。南瓜」,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跳舞的玩偶,头部有著「南瓜」的形状。
细长的关节上系著从上垂吊的线,藉由装在台座的发条连动,改变线的长度,玩偶就会展现奇妙的舞蹈。
与音乐盒的旋律一起摇晃舞蹈的南瓜玩偶虽然可爱,却也给人不舒服的感觉,令观赏者产生一种奇妙的心情。这玩意儿不只受到热爱新奇者喜爱,也为一般庶民所接受;这次的重新生产也静静地流行著。
高司教才刚抵达拉多罗亚,当然看不惯这南瓜头玩偶,但同时也有股鲜明的似曾相识感。
『……埃尔西翁氏留下很奇妙的东西呢!』
在佛尔南神殿杀了阿尔谢夫国王的南瓜头战士——
玩偶的模特儿肯定就是他没错。来到拉多罗亚的埃尔西翁,应该是发挥玩心将认识的奇人制成商品了吧!
高司教还记得——
他——埃尔西翁·埃鲁自御柱现身时的事。
还有当他离开阿尔谢夫、踏上旅途的事——
——「记忆是那么鲜明」。
要说遗忘还太早,那「只不过」是一百五十年前左右的记忆。
「你对这人偶有兴趣吗?」
房间里的中年男子笑眯眯地问道。
高司教刚刚才听说,一身黑衣的他似乎是为「拉多罗亚」这个国家的元首工作的人,他既是秘书、警卫,同时也负责和「幕後」联络的工作。
「是,这手工艺品很有意思,我听说拉多罗亚拥有高超的技术。」
高司教不提自己所想之事,只是说著没有重点的感想,并向男子投以温和的视线。
这个男子身材中等,一脸圆滑的微笑,还有沉稳的举止——是一个毫无引人注目之处、极为普通的男子,不过他的举止和步伐却毫无空隙可乘。
高司教推测这个男子出身「北方民族」,因为就连带自己来到此处的玄鸟操纵者,对他的态度也有如信任的夥伴。他恐怕是背叛了北方民族和塔多姆的西兹亚伙伴之一。
他说话时也可以略微听出北方的口音。
不过高司教无意一一确认此事。不管男子承认与否,都跟目前的自己没有关系。
不久之後发条停止转动,跳舞南瓜人偶的动作也戛然而止。
同时,门的另一边出现人的气息。
「抱歉,让你久等了。」
一脸若无其事地进入的,是名五十多岁的男子。
站在房间深处的高司教一同过头,这男子就惊讶得直眨著眼。
「……啊,失礼了,我听说你的模样跟人类不同,原来是如此——」
拉多罗亚并没有夏吉尔人,这男子面对具有「蛇首」的高司教,会吃惊也是无可厚非。
高司教深深地行了一礼:
「我是夏吉尔人,名叫高·夏尔帕,来自佛尔南。杰拉得元首,能见到你是我的荣幸。」
他并未刻意伸出手。
人们害怕异形。夏吉尔人在神殿虽被视为神圣而敬畏,但在这文化相异的土地上则应该会被视为怪物。
果然,眼前的男子——拉多罗亚的国家元首杰拉得·梅森眼里并无亲爱之情,取而代之的是相当明显的个人本位好奇心。
「真是抱歉,我这么晚才前来致意。我是杰拉得·梅森,负责掌握这个国家的政治。劳烦你远道而来,实在不胜惶恐。」
在他的视线下,高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杰拉得频频凝望高,又歪著头说:
「恕我失礼……你的头不是头套吧?」
「当然不是,我们夏吉尔人跟人类是根本上不同的人种。」
「原来如此——但即使是相异的人种,也可以透过语言沟通意思,真了不起啊!」
杰拉得展现亲切的笑容。
高则颔首回应。
「人类」造访这个世界时——就已拥有完成的语言。夏吉尔人理解其语言,并与人类对话。
其间——即使有单字消失或增加,关键的部分也没有什么变化。
语言历经漫长的历史後,发音之类将有所变化,甚至会发展成不同的语言。
不过夏吉尔人为了保有「正确」的语言,便以该语言为基准,让这个世界的语言不论今昔都没有太大的改变。就连在异国拉多罗亚,虽然多少有点地方口音,但要以一种语言沟通仍是毫无困难。
高司教以从人类学来的「语言」与杰拉得对话:
「——那么,杰拉得元首,我来到此处是因为必须告诉你关於『死亡神灵』的事,你应该已经接获在佛尔南发生骚动的报告了……」
杰拉得眯起了双眼:
「我们对此事也甚感头疼。实验似乎产生了意想不到的结果……没想到佛尔南的辉石会停止生产,真是对不起。」
他的声音里并没有道歉的意思,反而像是觉得很有趣。观察到这个情况後,高司教觉悟到此行的交涉将会相当困难。
「如果你真的觉得抱歉,就请带我到『死亡神灵』那里。如此一来,我会让一切恢复原状。」
对於高的要求,杰拉得微笑以对——
「恕我失礼,这我办不到。」
他明确地予以拒绝。
「司教,对我们而言,整个神殿势力都是种威胁呢!我们总有一天会请你让辉石的生产恢复原状,但那是我们占领各地神殿之後的事。在那之前,就请司教以客人的身分留在此地,虽然不知道会花上多少年的时间……」
高司教垂下金色的双眼:
「那是不可能的梦想。」
高司教如此确信:
「元首,你太小看东方诸国了。不管拉多罗亚用什么样的手段,要在区区几年或几十年内占领这些国家,都是不可能的事。」
不只是阿尔谢夫,其他国家面对「拉多罗亚的威胁」应该也可以团结一致。现在卡西那多等人已经以此为目标展开了行动。
「侵略是不可能轻易成功的。在彼此的损失扩大之前——希望你们选择交好的道路,而不是侵略。」
杰拉得微笑著说:
「原来如此——你正如我之前所听闻,属於良知派,你这意见很正直,只不过——不适用於此处。」
这个位居国家元首地位的政治家,轻轻地耸了耸肩。
「现今拉多罗亚的诸多政治家和部分特权阶级所需要的,是『用来整合人心的敌人』、『牵涉军事的交易题材』,以及『镇压其他国家来满足支配欲』,也有不少人怀著人类的私心,对侵略表示赞同。我们拉多罗亚将成为这片大陆的霸主——这可说是历史上的必然吧!」
胡说八道——高司教没有说出口。杰拉得如此诉说的声音里,有著简直像在自嘲的意味。
高司教以澄澈的双眼凝视著他:
「……你本身该不是认真这么认为吧?有什么目的呢?」
他不认为这个名叫杰拉得的男子只是个庸俗的掌权者。
他是更加危险又更阴险的人——就算以高司教的双眼,也无法看穿此人。
「你又是抱著什么样的企图操纵人心各式各样的欲望?在我看来,你只是想让已出现进展的事态恶化……」
高司教说著,突然闭嘴不语。
杰拉得恐怕——正是打算如此。
「不只这片土地,而是让所有的土地陷入混乱——混乱驱使人行动,和平就是停滞。而正因为时局困难,人才会发挥想像不到的力量。有各种东西会从破坏中产生——新知识、新兵器、新秩序。这跟你所希望的『停滞』是恰恰相反的。」
高司教总算了解了。
他——这个拉多罗亚的国家元首,名叫杰拉得·梅森的男子,是与夏吉尔人思想完全对立型的那种人。
「——你的野心将会通往毁灭的道路。」
高司教明知白费力气,还是如此说。
杰拉得面露微笑:
「也有人认为比起无聊的停滞,这样还比较『好』呢!这你恐怕无法理解吧?」
杰拉得站起身,背对著高司教:
「看来似乎有必要再跟你多谈几次。反正就请你先留在这里,如果有需要的东西就交代下人准备一下。不过——还要过好几年才会让你跟死亡神灵接触。」
高司教沉默著低下头去。
此後就只能边祈祷边等待了。
希望拉多罗亚的技术人员不要让「死亡神灵」失控——
还有希望时势政换,自己能跟随时势——
北方民族的神柱守护者有些也潜伏於拉多罗亚。在他们的帮助下,说不定能让自己在比杰拉得希望的时间之前,就有机会接触到神灵。
高司教闭上双眼,仔细倾听杰拉得离开房间的脚步声。
结束与夏吉尔人会谈後,杰拉得一回到办公室,就对心腹下了命令:
「——紧急把『梅比斯』叫回来。」
看到笑著眯起眼的国家元首,男部下恭敬地行了一礼:
「我立刻去联络,只是他正在东方工作,就算搭乘玄鸟,也要花上一段时间——」
「没关系。东方那些人正盯著这块土地上的死亡神灵——硬干太勉强了,所以他们会派少数有能力的精锐前来吧!为了与此对抗,我们也需要精锐。比起人数更重视能力的真正精锐——」
杰拉得脑海里浮现的面具男子,以一颗棋子来说相当好用,但相反地也是大意不得的男子。
在这个时间点,杰拉得还不知道梅比斯正在回拉多罗亚的归途上。不止如此,带著来访者的西兹亚等人也还没有抵达。
东方是如此遥远而不易联络,因此有必要派像梅比斯一样「可以靠自己思考而行动」的指挥官前去。
不过,在得到若死亡神灵的操作有个万一时,可以作为「安全装置」的异形人,以及获得让佛尔南辉石停止生产的实绩的如今——以塔多姆和吉拉哈为对手的战略,也该进行到下一阶段。
在部下退下後,杰拉得走到窗边,眺望窗外的街道。
拉多罗亚今天也是一片繁荣景象,不过这状况在杰拉得眼里看来,并没有什么意义。
『我们理所当然应该要发展得更好。』
他有这样的想法。
今後的拉多罗亚应该会成为发展开端之地,只要能支配各地的神殿,活用辉石,世界就会更欣欣向荣。
那将带来良好的结果或不好的结果——目前虽然还无法得知,但是会确实地产生「变化」。
杰拉得悄悄地将视线从景色转开,重新回到办公桌旁。
摊开在桌面上的是一张纸——
上面所记载的是跟这个世界「不同」世界的地理。
他不知道那个世界在何处。不过「那里」对於住在这索里达帖大陆的人而言,肯定是「未知」的领域。或许这整张地图都是假的——但杰拉得相信那个地方确实存在。
恐怕是别的星球——而且似乎有实际从那个地方来到这个世界的人。
据说间谍西兹亚现在正带著那些人踏上回到拉多罗亚的归途。
杰拉得一边期待与那些人的会面,一边独自淡淡地笑了起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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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9 14:56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记
大家好,我是渡濑。
这次很难得地跟上一集只隔了两个月。因为从第六集到第七集花了五个月,所以我试著要自己好好加油:「看你的啦!」老实说,两个月一集的进度还真叫人意外。(注:以上指日文版出书进度)
不过我的玩乐时间也缩减了,就连感冒的时间都没有,总而言之,时间压缩得很紧啊。话说回来,一想到「一个月出一集的人,到底是怎么写出来的啊?」就教人不知如何是好。
但是仔细想想——读完一本轻小说所花的时间也因人而异,但大多是花几个小时、顶多几天就看完了。
也就是说——「如果以跟读书一样的气势去写书,就算不可能几小时就写完,至少也可以在几天内完成吧?」
听说这世上确实有著「一晚可写满好几百张稿纸」的人,感觉就像听说有人能将四驱轨道车在一分半内组装起来、如有神助一样。这个比喻也许有些年轻人听不懂,总之,如果以一个小时写十张稿纸的速度来说——我的书一本大约是四百张到五百张,所以不能说没有四十到五十小时左右就写完的可能。实际上,我每次作废的原稿约为轻小说的一册到两册左右,所以假设以这个的两倍来计算,是八十小时到一百个小时——如果这样持续下去,是四天到五天,只要一个星期就绰绰有余了。就算加上一般人的睡眠时间,一天约工作十五个小时,理论上六到七天就可以完稿了。
就算加上其他推敲、修正或撰写提纲和莱纳斯迪讲座的时间,应该也不需要半个月——这么一想,就觉得「两个月绰绰有余嘛!」
问题是,这一切的前提是维持「一小时十页」的超快速度。然而令人心酸的现实却是——我自己的平均速度只有「一天十到二十页」——算了,这一定是小问题而已。
假设一天写二十页,一个月里每天都动笔,就有六百页了。
……但这要每天都动笔就是了……(遥远而空洞的眼神)
总之,经过这比牛步战术快一点点的过程,《天空之钟》第九集终於顺利地呈现在各位读者的面前了。
仔细想想,本系列的集数在下一集就要迈向两位数了,多亏各位读者的支持才能持续至今。我在之前的後记中也稍微提过,都是因为有实际买书的读者,本系列才能这样「继续出版」——真的感激不尽。之前本来有可能视情况而在半途就以「战斗才正要开始!」的方式结束,但《天空之钟》似乎平安地跨越了这个障凝。
同时,身为作者的我也更加警惕自己要写出值得读者花钱购买的内容。
一路走过九集,故事也总算接近尾声了。
在岩崎老师的出色插画增色下,作者心中的出场人物正如插画所呈现般活灵活现。这一集我特别写出他们身著华丽服饰的模样,也非常高兴能看到实际的插图。
希望下一集能再跟这些人物一起见到各位——
距离结局还有几集,希望能顺利地问世。

二OO五年  秋  渡濑草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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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渡濑草一郎
插图:岩崎美奈子
译者:柳怡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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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尊重翻译、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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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19 15:25 | 显示全部楼层
等很久了,最近后宫类看多了,看看这种玄幻的也不错
发表于 2009-6-19 15:48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等来了 好漫长的等待
这类作品都很喜欢
希望大大门能翻译下 烙印文章系列 那个也是比较精彩作品
发表于 2009-6-19 15:5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系列日本那里完结了没有?一共有多少本。。。
发表于 2009-6-19 15:58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本书期待了久啊 ,终于有的看了
发表于 2009-6-19 16:15 | 显示全部楼层
太感动了,居然出09了。前段时间一口气看完了8本一下掉进去了。可恶的台湾角川啊,日版早就完结了,他怎么出的这么慢哟。
发表于 2009-6-19 16:19 | 显示全部楼层
9也出了呢 真是不错啊 菲立欧和乌路可也终于KISS了那 下一话就是去吉拉哈了吧 求婚么 忽忽 角川出的确实有点慢那 不过这个系列真的是很喜欢的说 期待下一卷
发表于 2009-6-19 16:26 | 显示全部楼层
太好了。终于到9了。

特别感谢下
发表于 2009-6-19 16:33 | 显示全部楼层
好快的速度。感谢呀。
这集有好几对的感情明朗化。爆了不少内幕,解释了一些疑问呀。
发表于 2009-6-19 17:18 | 显示全部楼层
期待已久了,第一时间入手了下载版,阅过再来发表感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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