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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川文库] SHI-NO 黑魂少女 第六卷 支仓志乃的败北[录入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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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23 01:0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SHI-NO 黑魂少女 第六卷 支仓志乃的败北
  ≡≡≡≡≡≡≡≡≡≡≡≡≡≡≡≡≡≡
  作者:上月雨音
  插画:东条さかな
  译者:梁恩嘉
  扫图:Ozzie
  录入:阳子ようこ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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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简介

「這是……屍體的畫。」 因志乃在繪畫展中答對了某個問題,我們被招待至某畫家的工作室。雖只是順其自然的結果,但這是我跟志乃第一次的旅行。最近志乃開始有普通女孩子的樣子了,我們之間的關係也親近了不少。我想一直待在志乃的身邊,想一直陪伴著她。以這種方式,我就能夠慢慢地成為志乃的家人。以我們的步調不急不徐地緩緩前進,相信幸福就在前方的活下去。然而,我總算體會到了一件事。這只不過是一場虛妄的夢想──
大學生的我,與小學生的志乃共同譜出的純愛系懸疑推理劇再度開演。兩人關係出現緩慢變化的時刻終將到來。
延伸閱讀:《SHI-NO 1黑魂少女》《SHI-NO 2 愛麗絲的搖籃曲》《SHI-NO 3天使與惡魔 》《SHI-NO 4 愛的證明》《SHI-NO 5 詛咒暗藏於五個墓穴》
?2007 Amane Kouduki, Sakana Tojo
作者/上月雨音(こうづきあまね):目前住在大阪。是大阪土生土長的純正河內之子。平常擔任挖苦別人的工作,有時也負責當傻瓜,不過本人沒有自覺。這種現象人稱天然呆,不過本人還是沒有自覺。實在難以理解啊!本人為典型的居家派,假日總是打電動度過。喜歡的遊戲類型是RPG和STG。最不會玩格鬥遊戲,過去曾有在電動遊樂場被痛宰的慘痛回憶。這就是我。插畫/東条さかな:1985年2月5日生,北海道人,血型O型。自由插畫家,涉足插畫、漫畫等作畫領域。喜歡的東西——美食、可愛的東西等。討厭的東西——難吃的食物、庸俗的東西等。






目录  CONTENTS
承前  -Hello World Ⅵ-
红色  -REDRUM-
后记
 楼主| 发表于 2009-8-23 01:10 | 显示全部楼层
承前  -Hello World Ⅵ-
    那幅画的标题是「上下颠倒」。
    画框内五十公分左右的画布上——究竟描绘著什么样的主题?
    我把手放在下颚,以四十五度角歪著头思考著。从标题来思考,应该是描绘著某种物体上下颠倒的样子吧!但不知道是我没学过绘画抑或是没有艺术细胞,所以我完全看不懂那幅画想要表达什么。
    能举办这种个人画展的人所描绘出的图画,一定具有某种意义深远的含义吧!只是不管我怎么看,都像是一幅失败的涂鸦作品。我想,只要丢几根蜡笔给幼稚园小孩,他们也可以画出几乎一模一样的作品吧!
    这幅以红色颜料涂的乱七八糟的绘画,只让我产生一种感想:
    「嗯~~还满漂亮的啦!」
    「…………」
    「除了漂亮之外,也没什么可讲的吧?」
    我有如搬救兵似地,对站在隔壁的少女发出声音。
    用无法看出焦点在哪儿的黑色眼眸凝视画布的少女,名字叫作支仓志乃。她是某所有名私立大学附设国小的五年级生。
    不输给黑溜溜的眼瞳的乌黑长发披垂至腰际,黑色水手服下的娇小身躯无法想像是小学五年级生所拥有,身躯娇小到甚至只到我的胸口。
    然而,洁白无瑕到感受不到生命力的透亮雪白肌肤,却与外表的黑色主调形成强烈对比,自然而然地吸引了旁人的眼光。
    少女虽然沉默寡言又面无表情,有如寂静与静谧的聚合体,但只要一站出来,立刻会散发出一股奇妙的强烈存在感。之所以会有这种现象,包括在电视或杂志上也难得一见的美貌外表在内,那种呈现黑与白强烈对比的外表因素也是原因之一吧!
    当然,我觉得除此之外的气质层面影响更加巨大就是了。
    至於那样的志乃与身为大学生的我有什么关系嘛,简单的说,兄妹这个名词是最接近的形容方式吧!
    不过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在法律上也没有任何关系。
    说起来,因为我们彼此的家住得很近,而且志乃的双亲又忙於工作,所以她出生後就一直在我家接受照顾。家里突然多出一个「妹妹」,让幼小的我有种既喜悦又困惑的复杂情感。然而话虽如此,日子一久她也变成彷佛空气般的存在了。志乃最初带给我的新鲜感逐渐稀薄,虽然疼爱她,但我还是渐渐变得重视跟朋友玩在一起的快乐光阴。
    所以,在我那时的回忆中,几乎没有志乃登场的机会。她只是身边一个像是妹妹般存在的女孩子罢了。老实说,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不久到了中学时,我突然因为父亲调职的关系而搬到九州——我想,我与她这种程度的关系,大概就这样结束了吧!
    可是,或许是冥冥之中有某种缘分吧!四年後,因为升大学而再度回到出生地大阪的我,在这里与长大了一些的志乃偶然重逢了。从那之後,我就代替比四年前还忙的伯父伯母们,像以前那样照顾著她。
    照顾她的时间平常是放学後至夜晚的数小时,假日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要做,就会从早到晚都看顾著她。而且,因为她父母亲工作上的关系,她有时还会在我家过夜,所以我们几乎每天都会见面。
    截至这里为止,就算没有血缘也没有法律上的关系,但以兄妹这种方式形容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不成问题才对。
    遗憾的是惹人怜爱的志乃,却没有半点意思想回答我的问题。
    就是要在这种时候,我真的很希望她能来一段难以理解的长篇大论压倒我,然後再加上她个人丰富的解说呢!
    最初让我觉得跟核子避虽昕一样厚实寸铁假面,最近顶多跟一扇门差下多薄而已。我已经很能看出她的想法了。
    因此,就「小乃乃召唤使」的角度来看,她现在的反应应该是……看样子,她也是一头雾水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思考力能洞悉万物的志乃,居然会受到这幅画作的迷惑!
    所谓的艺术是一门多么深奥的学问啊!想著半吊子见解的我,对绘画的了解充其量只有毕卡索的抽象画作而已。
    该怎么说呢,身为确实接受过义务教育的人,除了毕卡索之外,我的确在教科书上看过许多其他的绘画,但可惜的是我记得的并不多。说到画家嘛,我只想的出毕卡索、梵谷,还有达文西诸如此类的名字,而且连这些有名画家的作品我也记不起半件。我虽然知道「向日葵」与「最後的晚餐」,但反过来讲,也可以说我除了这些画作之外根本对绘画一无所知。
    说到对艺术一窍不通的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欣赏绘画呢——哎,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理由啦!
    因为某种原因腹部中弹住院的我,在优秀医师以及众护士们的细心照顾下,很幸运的三个星期就出院了。结束无聊的住院生活後,我凯旋而归回到了自己心爱的六张榻榻米大小的破烂公寓。因为鸿池绮罗拉学姊之前曾经答应过要请客,因此她隔天特地前来接我一起去附近的商店街,找了一家店吃了我梦寐以求的烤肉。
    我虽然已经出院,但暂时还是需要定期去医院做检查才行。说真的,我应该先休息几天观察一下身体状况才对,不过对於饱受连塞牙缝都嫌不够的医院餐点折磨的健康男大学生而言,我连一天也无法忍耐。
    那家店位在不到一百公尺的商店街角落,而且里面没有隔问也没有任何的装潢,只有摆了八张六人用的桌子。用这种说法虽然失礼,但那家店看起来真的很寒酸。
    即使如此,对於平常根本无法去烧烤店的穷大学生来说,里面的美食还是让人垂涎三尺。
    「今天我请客,吃到撑死为止吧!」
    「谢谢学姊请客!!」
    我全心全意地表现出心中的欢喜之意。对於这种反应没有感到无奈而是发出豪爽笑声的鸿池学姊,是跟我念同一所大学的四年级生。我这个没加入任何社团,也没参加专题研讨会的一年级生,为何会跟四年级生的她认识呢?原因是我们以前在同一个地方打过工,而且又一起解决了发生在那里的事件——其实足很无聊的事件。从那之後,我们就像这样变成好朋友了。
    宛如恶作剧小鬼头般的娃娃脸,实在无法想像年纪比我还大。眼镜底下,那对散发出灿烂光辉的眼瞳,仿佛像是看见食物的野猫般,仿佛是以好奇心为始的积极情感结晶。体型虽小,却洋溢著活力的身躯看不出半点软弱气息。斜斜坐著的她似乎有驼背的坏习惯,这让原本已经很迷你的身躯越发娇小了。
    如同前面所述一般,她是这回负责出钱请客的人。
    「不用客气,尽量点吧。」
    「当然罗!我已经过了快三个礼拜的断食生活,这回可要好好地狂吃一顿!」
    「知道了、知道了。喂,不要输给这小子,你们也尽情地吃吧。」
    说完之後,学姊将视线栘向正面及旁边。
    学姊将视线移向身边,也就是坐在我面前的少女後,对方有如期待已久似地报以意义深远的笑容。女孩将那头不是原本之物,却是天生而来的银发编成麻花辫,脸上戴著一副略显土气的眼镜。身穿著我国中母校制服的她叫作凉风真白,是国中一年级生。
    关於与她认识的经过嘛……不是只有一点,而是大大的复杂。那是一个渴望成为「正义使者」的青年,与一名让他达成心愿的女主角所共同谱出的物语。因为故事冗长,所以在这里就略过不提了……但不晓得应该说是被我吸引或是对我感兴趣,总之当一切的事件结束後,她还是会特地前来探病,也会像这样赶来参加我的出院庆祝会。
    表情中同时拥有符合年龄的稚气与成熟妖艳气息的真白,与我或是学姊不同,是志乃那一类的人。能够沉著地掌握我这种平庸之徒既没见过也无法理解的事物,却又不会出现任何动摇的她——是一名已经圆满自我的人。
    不过,基本上她是一个既温柔又爱管闲事的女孩啦!
    「我好久没有来烧烤店了。不,正确地说,这应该是我第一次来这种店!我虽然有听说过;这种店,却没想到这里真的是自助式的呢!」
    真白流露出不带任何含意的微笑,我想她大概把烧烤店跟牛排馆搞混了吧!不过,就同样都提供烤肉这一点来说,它们的确一样就是了。
    她的双亲都是遗传学相关的学者,也是曾上过电视一阵子的有名人士。这样的家庭当然很有钱,就某种意义而言没去过烧烤店也无可厚非。
    从真白穿著纯白制服前来的举动,也能充分看出她对烧烤店有所误解。她完全没有想到酱汁会乱甩乱喷的危险性嘛!虽然有餐巾纸可以使用,所以应该不要紧才对……但至少也要有所觉悟会沾上烤肉味。
    然後最後,是坐在我隔壁的志乃。
    她轻巧地跪坐在座垫上面。
    就算与无礼的学姊不同,志乃规规矩炬地挺直背脊,但她看起来还是很娇小。这副姿态,简直就像是室内摆设品一样。
    她把长及腰际的秀发扎在後脑勺,果然是那头长发在吃烤肉时会凝手碍脚的缘故吧!顺带一提,她本来也打算跟真白一样穿制服前来。有烤肉味的志乃——虽然,我很好奇以前曾经蒙受照顾的帅气班导跟班上的同学们,对於这种前所未闻的奇异存在会有什么反应,但我仍是姑且维持了自重的态度。

    因此,现在的她只有随便穿一穿而已。
    「小乃乃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店吗?」
    「……是的。」
    志乃点点头简短地回答道。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因为志乃的双亲也很有钱。不管怎么讲,她明明还是小学生,却会随身携带金卡。她跟真白一样,是牛排馆派的吧!
    「事实上,连我都好久没有来这种店了。虽然有时候我会弄些烤肉当作晚餐,但却也好久没有特地来烧烤店了呢!」
    我记得,那是高中最後一次文化祭结束的那一天。我最後一次的经验,应该是跟十来个感情不错的同学去花费需一千九百八十圆的——女生是一千六百圆——吃到饱的烧烤店吧!那家店不能单点肉品,只能点组合盘,所以不管怎样都会剩下牛肝。我还有猜拳输掉的人就要吃下那些牛肝的印象。
    「烤过的牛肝口感乾乾的,的确不是很好吃呢!」
    「对吧、对吧?而且,连味道也怪怪的耶!」
    「是吗?我倒是觉得很好吃呢!就像是韮菜炒牛肝之类的菜。」
    学姊别说是牛肝了,这世界上的所有生物体——从毛毛虫到昆虫诸如此类的生物——都能吃得津津有味吧!我想,学姊是在无人岛也能够生存好几十年的类型吧!
    「你把心里的话写在脸上了哦!」
    「这就是我很有活力的意思啦!」
    我一边苦笑,一边试著蒙混过关。
    「不过,就算不能用烤的,牛肝也可以直接生吃吧?」
    「牛肝可以生吃吗?」
    我怎么觉得好像会吃坏肚子……
    「听说可以生吃哦!因为健康长大的牛只,身上本来就没有不好的寄生虫。」
    生的东西当然会腐败,腐败的话就会长出害菌。不过,只要管理得当就不会出问题了吧!当然,在超市买的生鲜食品是无法生食的,请绝对不要尝试。
    「小乃乃果然还是要吃带骨的肋排吧?」
    「…………」
    想像志乃豪迈地大口啃著骨头周围的肉,我不禁无言。
    好像在脑海中描绘著如此同样景象的真白,以及甚至是说出这种话的学姊都在脸上浮现出苦涩的表情。
    只有当事人志乃毫不在乎似地没显现出半点表情,以视线扫过桌面的木纹。
    *  *  *
    就结论而言,志乃最後并没有点带骨肋排,而且生牛肝也非常美味。虽然我觉得麻油味道太重了,但这无疑减少了烧烤时所产生的令人讨厌的铁味,让肉更好入口了。而且吃起来像布丁一样滑顺柔软的口感也不赖。
    其他还有里肌肉与牛肚肉等的肉类,总之我们吃肉吃到连肚皮都要撑破了。之後留下学姊在柜台结帐,我们一行人走出了店外。
    「志乃,东西还真好吃呢!」
    「……味道不坏。」
    哦?我有一点小惊讶。
    既然家里有钱,习惯吃好料的志乃也这样讲,所以我的评价不见得有错罗!因为这家店孤伶伶的伫立在商店街的角落,所以刚开始我还有点担心会踩到地雷,结果这家店的品质还真是不容小觑呢!
    不过,志乃这孩子基本上对料理的口味并不挑剔——如果挑剔的话,根本就不会吃我乱煮出来的饭吧——而且实际上就我所看到的菜单来判断,也绝对不可以小看这家烧烤店的价位。
    我根本不想知道,学姊付的四人份饭钱到底是多少。
    我先离开店家的理由与其说是单纯的礼仪,倒不如说就是因为这样。
    「你真的吃了很多呢!」
    平常的食量,明明比外表看起来吃得更少。我虽然也不是什么大胃王,但她的食量却又比我少了一半。
    「你的肚子没问题吧?」
    「……没问题。」
    「难道,我平常煮的饭不够?」
    「这种事情不用在意。」
    志乃以毫不在乎的口吻回答,我想她大概真的觉得无所谓吧!不过仔细想想,就算娇小如志乃,现在也是发育期呢!
    事到如今,我才发现了这个事实。
    虽然我平常没有帮她量身高体重,而且因为每天见面也看不出什么明显变化,不过这个年纪的孩子,就算在一年之间快速地发育也不足为奇。
    以後除了味道与营养之外,也将份量列入考量吧。
    就在我想著这些事情时,学姊从打开的自动门中走出。
    「谢谢招待。」我点头道谢後,学姊递出了两张纸片。
    「这是……?」
    「好像是某人的个人画展入场卷吧。」
    看样子大概是结帐时送的票。
    「明明来了四个人,却只有两张?」
    「只有大人才有吧?可是我对绘画没兴趣,所以就给你罗!」
    「我也没兴趣啊!」
    「我没兴趣,你也没兴趣。既然如此,你就应该收下这两张票吧?」
    「……Sir,Yes Sir!』
    虽然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非常过分的言论,但不去细想是大人——应该说是日本人的美德吧!更何况我还处於被请客的立场,所以我老实的行了举手礼:
    「对了……真白,要不要这两张票?」
    「长幼有序吧?」连真白也露出莫可奈何的表情开口说道:「很遗憾,我是那种敢说N0的日本人。」
    「你对绘画没兴趣吗?」
    「不能说完全没有,但也没有特别戚兴趣。欣赏名画能够丰富精神生活这种事,只不过是幻想罢了。只有画商的荷包才会变丰富。」
    你啊……还是一样严厉呢!
    而且她的言论听起来都很有道理,这让我觉得很困扰。
    「唉……没办法罗!那我就收下了。」
    我死心的把入场卷塞进口袋里。
    先不论长幼有序,悲哀的是就实力而言,我也有自觉必然会出现这种结果。
    *  *  *
    思,由於种种原因。
    既然机会难得,所以我忽然心血来潮有了来看一下画展的念头。
    值得庆幸的是,会场就在从家里出发步行一个车站距离远的市民会馆。虽然隔了一站,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距离,就算徒步也花不到十分钟。我可是穷到付不出电车钱呢!
    那是一栋造型绝不友善的四角形钢筋混凝土建筑物。一共有三层楼的它,二楼与三楼是设备还算齐全的剧场。我上过的中小学——公立也是原因之一——每年都会在这里举办像是看话剧或是大合唱之类的活动。连我自己也曾经站上那个大舞台。呃……虽然是站在最边边啦!
    一楼是多功能使用空间。每次通过时,里面都会有不同的活动。从铁路公司的失物大拍卖到各种企业的展示会——就连某处艺术家的个人画展都有。
    将巨大的空间隔成一半所举行的活动是「九瑠夜明日画展」。这场画展的赞助商是某中坚金融信贷业者。从这一点来考量,肯定不是什么大企画,不过在关西圈内进行十三场各为期两天的巡回展览,说不定画家在艺术界也算是名人呢!
    不过,当然我完全没有听说过「九瑠夜明日」这号人物。
    九瑠夜明日老师的画作,好像都有著用色鲜艳的共通点。他使用原色系——特别是使用红色的表现手法特别精湛。入场时拿到的小册子上面,还写著「红色魔术师」这种让人不明究理的宣传文字。
    顺带一捉,当然不会有人真的叫作九瑠夜明日,这是笔名。
    他的本名叫作栢山右。当然,这也算是很少见的名字吧!小册子上还写了他是名古屋出身,又在哪一年拿了某某奖项的简历。
    正如这本手册上所写的一样,展示出来的每一幅绘画都色彩鲜明。
    画作中,洋溢著宛如要烧灼视网膜的红,以及黄色与蓝色。
    他似乎没有特别喜欢的题材。绘画主题从人物与建筑物,一直到风景或花草等均包括在内。画展中,甚至还有「上下颠倒」这种不晓得在画什么的作品,作品多样化的程度更是用不著提。
    除了都是油画这一点之外,我从画作的外观中找不出任何共通点。或许,是因为我没有正确的区分抽象派或写实派这些绘画派别的知识吧,不过这些画作看起来还是呈现出非常自由奔放的感觉。
    一边随意眺望数不清的绘画一边走著,其中一幅画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是极不可解的……「形状」。
    「呃……标题是——『红色肖像』?」
    在画框下的白色牌子上,清清楚楚的以粗体字如此写著。
    这幅画,的确是红色的。截至目前为止所看到的画作虽然都使用了红色,但大部分只是在局部的地方加以点缀而已。之前明明只是用来强调主题,或是以使用鲜明抢眼的红色作为色彩基调……但这幅画里只有红色。除此之外的颜色,例如蓝色或是黄色,连一滴也没有使用到。
    然而,这幅画实际给人的印象与其说是红色,倒不如说接近黑色吧!卯起劲来涂在整面画布上的红色看起来又黏又稠,颜料甚至到了随时会滴下来的程度。这是因为颜色层层叠在一起变质成深暗色调的缘故。
    第一眼看到时,应该说就外行人的眼光来看,这幅画虽然像是用颜料乱涂而成的,但却有著某种难以言喻的奇妙迫力。
    迫力——就是这样。
    是一种心脏被紧握的压迫感。
    连呼吸都会忘记的沉重压力。
    是一股能直达心灵深处,甚至是到达更底部的力量。那股力量大概抵达了绝对不能被碰触到的场所吧!在那儿,有著绝对不能受到他人力量左右的重要部分。也就是——被称作「生命」的存在。
    从体内涌上的情绪,不是至今为止那种「很漂亮」的随便感想。
    呕吐感……强烈的嫌恶感。
    我实在不觉得艺术会有这种力量。
    笼罩在画作里的是,某种更凶恶不祥的能量。
    「肖像吗……哪里是眼睛,哪里又是嘴巴呢?话又说回来,上面真的有脸孔吗?」
    我困惑的歪著头。
    既然是肖像画,当然要有五官——总不会是无脸妖怪吧——但不管怎么看,眼前的画都让我想要怀疑这件事。这幅画的相对位置就是这么混乱。应该说,像足以红色和黑色颜料描绘的泥沼吧!如果要取名字的话,我觉得没有比「混沌」更好的标题了。
    这似乎不只是我个人的感想而已。证据就是,在画作前方摆了一张高度及腰的桌子,上面还准备了明信片尺寸大小的纸以及原子笔。根据纸上以粗体文字印制著「来向九瑠夜明日老师挑战吧!!」来判断,这应该是请写出这幅画中究竟有什么「肖像」的活动吧!
    「不过,我不是很懂耶!为什么要用有奖徵答的形式呢?」
    「……这并不奇怪。许多被称作艺术的事物均是如此。」
    「是哦……你是指谜题吗?」
    「尽管是无法理解的话就不具有任何价值的事物,但却又有著不能寻求理解的两难特性——包含在画作内部的意义与本体意义的混淆观点。或许也可以说是被容许的矛盾——因此,它与谜题具有相同性质,是正确解答率百分之百的话,就无法成立的存在。」
    「呃……意思就是,如果谁都能了解,就不是艺术了吗?」
    虽然我觉得这样讲有点过火,但是这的确不是我所能够理解的事物。我甚至觉得不只是这幅画,在这个将小学生涂鸦般的画作可以卖到数千万圆,就算是上亿圆也稀松平常的世界还比较荒谬呢!
    「不对。这只不过是卖家操纵情报後的结果罢了。他们只是为了让价格暴涨、利益增加,所以才赋予画作名字价值。事实上,作品本身与废纸之间并无明显差异。反过来说,就算是废纸片,只要给予名字也能够具有相当程度的价值……这个世界就是如此。」
    「你也不要说这些画跟废纸之间没什么差别的话嘛!」我对志乃的过分讲法发出苦笑:「不过,我的确不懂除了名字之外,艺术还有什么价值就是了。」
    那么,这又是为什么呢?
    如果一直盯著这幅画看,我就觉得心情渐渐变差。就算像这样跟志乃谈话,那种紧紧缠住胸口的奇妙嫌恶戚还是没有消失的迹象,甚至有越来越恶化的感觉。
    为了分散注意力,我拿起桌面上的笔:
    「呃……反正都来了,就挑战看看吧!」
    其实,我还满喜欢有奖徵答的活动。就算是常见的单字填空抽奖活动,只要看到我一定会参加。不过遗憾的是,我至今仍未中过什么像样的奖品。
    从色彩的浓淡来推测,我随意地画上眼睛、鼻子还有嘴巴。然後又有如围起五宫似地画上脸部轮廓,而且还顺便加上了脖子跟胸部。一般而言,既然是肖像画,应该都会画到胸口一带吧!说不定这幅画是全身的肖像,不过我根本就看不出手脚摆出了什么姿势,所以这已经是极限了。
    「志乃也挑战看看嘛!」
    我一边把画好图的纸片投入箱子里,一边将原子笔递给志乃。
    志乃似乎是有了某种想法吧!凝视了画作数秒钟後,她把笔接了过去。
    她比在纸上随便画的我,更加流畅地滑动著笔尖。
    不久後,完成的图画是——
    「这是什么啊?」
    仔细想想,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志乃画的图,不过我实在无法率直地感动。以平稳线条交错绘制的图与其说是绘画,倒不如说几乎踏入了几何图形的领域——而且还很乱七八糟。
    意思并不是这张图里有小孩子图画中特有的,以独特感性画出来的错乱大小与距离感。
    因为那张脸孔——下巴被分成了上下两半。
    而且,眼睛——应该说眼球本身就滚落在画面的边缘,只有三根手指的手臂也被画在不同的地方。
    「呃……这是毕卡索之类的抽象画吗?」
    我感到脸部痉挛,一边有如求救似地将视线望向少女。
    回应我的是,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漆黑色眼瞳。
    看到那对眼瞳,我总算发现从这幅画作上感受到的强烈嫌恶感的真面目为何了。
    支仓志乃这名少女有一个特性。那就是对於人类拥有的负面感情,她比谁都还要敏感。特别是对人类之死的感受性,更是凌驾一切。她理所当然地寻求那些事物,理所当然地接触它们。我想要遮住眼睛、捣住耳朵逃避的存在,她却理所当然地去接纳,以娇小身躯去承受。
    会让志乃露出这种眼神的事物。
    接近她本质的事物。
    吸引她的存在。
    「难道……?」
    黑魂少女明确地点了头:
    「这是尸体的画。」
    *  *  *
    既然是有奖徵答,答对的人当然有奖品。
    话说回来,如果可能的话最好是现金,不然就是购物券,至少也应该是某种商品才对。在这种时候,就算是意义不明的钥匙圈,或者是现在几乎用不到的电话卡诸如此类的东西也无所谓。我不打算抱怨。答对的人是志乃而不是我,所以无论拿到什么奖品,我都不会感到困扰。
    然而……如果奖品是「招待您前往九瑠夜明日老师的工作室」,那就另当别论了。
    「哇……还真是了不起呢!」
    就算我忍不住发出了傻呼呼的声音,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从我们居住的大阪搭电车约一小时在JR京都车站下车,接著坐进停在车站大楼附近——

距离有名大楼梯不远处的白色皇冠轿车,然後又经过了两个小时以上的车程。我对京都的地理位置虽然不熟,但听说这里应该是比散山附近。车子的确有开上山的感觉。周围的风景从古都街道转为带著绿意的枯寂风情,一边登上绵延不绝的险峻蜿蜒山路。
    九瑠夜明日老师的工作室,就在这种——虽然这样讲很失礼——偏僻边境。
    从外观看来,那是一栋红砖建筑,造型枯躁的彷佛是我以前在神户见过的仓库。老实讲,我觉得跟周围环境的气氛不是很搭调。
    是的……我的确感受到不自然感。
    是座落於深山森林中的红砖仓库。
    可以这么讲吗?也正因为如此,它拥有一种奇妙的存在感。
    简直就像是重重地坐在大地上的象龟。明明很低矮却又非常厚重——那幅风貌,拥有令见者为之震慑的十足迫力。它既坚固又顽强。坚固的程度别说是台风,就算有炸弹掉到这栋建筑物上,它也会完整无缺的留存下来吧!
    我跟志乃就在这种地方。
    本来接受招待的人只有正确解答问题的志乃而已,但因为她是小学生,所以监护人也被允许同行——应该说,这是绝对必要的条件。只不过,那么忙碌的伯父他们当然没空来到这里,所以我就雀屏中选了。
    玄关处有如仓库般的厚重铁制大门,除了主人认可的来宾之外,正拒绝著一切事物。
    然而,应该说果然还是理所当然呢,一走进屋内,完全没有至今所感受到的那股近乎敌意的氛围。
    铺著红色地毯的走廊直直向屋里深处延伸,屋内到处可见装饰著高雅华丽的煤油灯。只不过里面当然不会摆上真的蜡烛或是使用煤气,而是点著灯泡。现场的中世纪气氛强烈,我甚至觉得应该摆上几具西洋盔甲才对。
    煤油灯照射出的光线不像日光灯般地明亮,因此在建筑物中间并且没有窗户的走廊显得有些昏暗。如同高级饭店似的雅致戚与彷佛鬼屋般的不愉快印象彼此共存,总觉得给人一种很不可思议的感觉。
    只是……这股气味,应该无法让这栋建筑物发挥旅馆的功用吧!
    步入的瞬间,我就蹙起了眉心。
    室内充塞著油画颜料特有的强烈气味。到刚才为止都在山林中的我早已习惯林木的芬芳气息,所以这股气味又更加刺鼻难闻了。所谓的工作室,每一个角落都充满著这种味道吗?
    一边将意识集中在隔著鞋子仍能可以确实感受到的地毯感触,我们被引领进了接待室。十张榻榻米大小——不,还要大上一圈的宽敞空间里有四张三人座沙发,以擦得雪亮的玻璃桌为中心排成了正方形。
    墙壁上挂著的绘画,跟我在画展中所看到的画作拥有相同的画风。
    我们在此处等了大约五分钟。
    他——坐著轮椅出现了。
    身为这栋宅邸的主人,被评为「红色魔术师」的鬼才九瑠夜明日老师,是一名将近八十岁的矮小老人。坐在名牌轮椅上的他,比手册上的照片看起来更小更孱弱。将纤细白发扎在後脑勺,身穿简便和服的姿态确实像是艺术家,但不知为何,我却觉得那套衣服看起来很像之前一直看到的医院病人服。
    他的脸孔有如将肌肉减至极限般地削瘦,甚至让人产生皮包骨的错觉。然而深深刻划在脸上的许多皱纹如果就是人生历练,那么他的生命紧凑度我这种人根本比不上。
    推著那张轮椅的人,是一名年纪说不定只比我大上一点点的年轻女性。
    她叫作宫村要。身材虽然苗条又纤细,身高却跟我差不多高的她脸上挂著温柔的微笑。说到对她的印象嘛……大概就是可爱的年长姊姊吧!王於希望鸿池学姊也能学学这种沉稳态度的秘密心情,更是一辈子得藏在心中的事实。
    可是,她身上的服装实在让人吃惊。
    那是女仆装——应该可以这样讲吧。深蓝色的单件式洋装加上白色围裙,头上则戴著缝有白色蕾丝的发箍,并且戴著同样有蕾丝装饰的白色手套。这是在过去曾经流行过好一阵子,在电视新闻中看过无数次的特殊装扮。不,比起那些打扮,这套衣服看起来更正式。跟在女仆咖啡厅打工或是角色扮演的兴趣不同,有一种认真专业的印象。

    可是……就算是这样,这里为何会有「女仆」出现?
    这里是日本桥吗?
    还是秋叶原?
    或者是大须(注:位於爱知县的名古屋市中心区,与东京的秋叶原、大阪的日本桥并列日本三大电器街)?
    身穿简便和服的老人与女仆的组合,其异样的程度在这世上可以排进前五名吧!这已经超越了东西方合并的次元,简直就像是异世界的人们排排站的感觉。
    虽然我并没有刻意,但是视线似乎很自然而然地往那里游栘了过去。我们双方的眼神交会了。就在我别开视线前,她朝这边回了一个可爱的微笑,这让我感到有些脸红心跳。虽然不清楚原因,但同时我也感受到身边传来一股凶恶的气息。就另一种意义而言,这也让我的心脏猛然跳了一下。
    那两人在房间的上座,也就是窗边停了下来。
    「唔……」九瑠夜老人的视线朝我们望过来开口说道:「你这种平庸凡人——居然能理解那幅画的真意?」
    从年龄与孱弱的外表感受不到的沉重压力袭来,我在瞬间停止了呼吸。
    明明是初次见面,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不由分说的「平庸凡人」污辱,还有瞪视这边的轻蔑冷彻眼神,然而我却无法反抗。他——就是拥有这种力量。明明是一个一推就会跌倒,一跌倒根本无法自行爬起的老人,但散发出的迫力却足以匹敌身经百战的士兵与格斗家。
    这是年龄差距,与决定性的经验差距所产生的自信证据吗?
    慌张的我不由自主地尖声答道:
    「啊,不是的。我是那个……跟监护人差不多的人。」
    「监护人?那么,答对问题的人是那个小女孩吗?」
    束缚我的眼瞳栘向志乃。在那一瞬间我虽然有些担心,但仔细想想,这名少女根本不会畏惧那种沉重的压力。就算我感受到的压迫感不只是权威所造成的,但也不可能会对志乃产生影响。支仓志乃这名女孩的人格,对於这种攻击几乎能称得上是无敌。
    「对啊,老师。哎呀……我也非常惊讶呢!想不到回答出问题的人,居然会是这么可爱的女孩子。」
    露出谄媚笑容,同时有如居中协调般地加入会话的人,是带我们来这里的野村信二。
    他是担任这次活动——九瑠夜明日老师的画展跟那个有奖徵答——的中坚金融信贷公司「MISOZO」的营业部长。有一张友善圆脸的他虽然担任营业部长的管理职位,却也能彬彬有礼地接待我这种像是小孩的人,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呃,只是有点……我觉得也有可能单纯只是个性软弱吧!
    就连现在也一样。发际已开始後退的额头上浮现出汗珠的野村,一边用手帕擦汗一边露出笑容。但老实讲,连我也看得出来这副笑脸中尽是示好与敷衍之意。
    「不过啊,老师。那真的是尸体的画吗?」看样子属於赞助商的他也没有被告知解答。「啊,不是的。我当然知道这是老师的艺术……可是,尸体这种主题实在不好处理呢!」
    既然把有奖徵答当成了重点活动,如果不公布解答,一定会有人无法同意。他们公司大概会接到打来询问正确答案是什么的电话吧。
    不过,话虽如此,也绝不能大剌刺地公布「画里面其实是尸体」的答案。
    举例来说,一般在电视上被禁止播放的成人裸体,如果以绘画或是雕刻的方式呈现,也能以「艺术」之名得到认可。
    这是因为,艺术的「公共性」受到世人承认的缘故。
    然而,即使如此仍然有其限度。这种理论,不见得连「尸体」也能适用。虽然以尸体为主题的绘画如同紧星般不计其数,但对於赞助厂商而言仍是难以处理。
    就因为这样,如果在画作上加上反战的意义倒也还好,但这幅画却以「肖像」命名了。
    「正是如此。那是我尸体的画。」
    「老……老师的……吗?」
    「想用什么形式发表公布,就随你们高兴吧!只要有一个人能理解,其余人等我毫不在乎。无法理解的凡人,对我来说根本无关紧要。打从最初,我就不抱任何期望了。」
    「是……是哦……」
    虽然露出极困扰的表情,但野村倒是很轻易地打退堂鼓了。
    是因为没有立场向大师提出抱怨吗?
    瞧了他一眼之後,九瑠夜老人再次将视线栘向志乃:
    「我实在难以置信,像你这样的小女孩竟然能做出正确解答。不过这也没办法,那么我就招待你吧!」
    「不,请恕我拒绝。」
    「…………你说什么?」
    惊讶的不只是九瑠夜老师。包括我在内,在场的所有人都一样。
    都因为志乃出乎意料之外的速答而忘了呼吸。
    「我对『九瑠夜明日』一点兴趣也没有。」
    「……你……你这个小鬼,是在对谁说话啊?」
    「志……志乃!?」
    推敲领会著志乃话中含意的九瑠夜老师反应慢了一拍,然後整张脸涨红了起来。
    相反的,我则是满脸惨白。脸上的血色唰地一声消失不见。
    面对受到社会上认可的大画家同时也是长辈的九瑠夜老人,这种口气不管怎么讲都太差了。就算想要表达自己对艺术没有兴趣,但应该也有别种说法才对。
    正当慌张的我试图道歉时——志乃的手抓住了我的衬衫。
    目不转睛直视九瑠夜老师的她,仅以侧脸对我一不意。
    她说:「没关系。」
    「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感到狼狈,但我仍是以脑袋角落里残留的冷静部分提出询问。
    志乃是这种孩子吗?
    她虽然沉默寡言又面无表情而且态度冷淡,个性也相对的不饶人,但说到她是不是没礼貌又不知礼节嘛,答案则是明确的否定。
    她知道何谓常识。虽然自身的存在超出常轨,乱七八糟的超强实力也很难让人用普通小学女生来称呼她,但志乃却没有无意识地做出傲慢狂妄、厚颜无耻言行的愚昧性格。
    在这方面,她反而比同年纪的孩子——至少我在相同年纪时,做不到这件事——表现得还要更好。
    这样的志乃既然出言不逊,就一定有她的道理吧!
    应该有道理的……可是……
    「小女孩!我还是初次遇到你这么无礼的家伙!」
    从轮椅上探出身子,甚至快要跌下来似的九瑠夜老师大发雷霆,然而志乃仍是以一副看不出任何情感的眼瞳就这样轻轻地行了个礼。用不著提,这根本不是道歉的举动,而是自己已无话可说的明白拒绝。
    啊啊……真是的,我觉得头好痛,胃也好痛。
    虽然不知道她是基於何种意图才会做出这种失礼的言行,但勉强算是监护人的我,却很难忍受这种状况。感到困窘万分的我,甚至有抱起娇小身躯的志乃立刻夺门而逃的冲动。然而,一名年幼男孩的声音却拯救了我。
    「咦?你们要回去了吗?」
    我朝突然发出声音的源头转头望去——然後,忘了呼吸。
    站在那儿的人,是一名可爱的少年。
    他叫作栢山光。是九瑠夜明日老师,也就是栢山右先生的孙子。
    他大概比志乃还小个一、两岁吧。彷佛刚洗刷过的纤细身躯包裹在洁白衬衫下,脸上挂著虚幻微笑的他,看起来就像是童话故事中的王子殿下。
    如果去拯救公主的话,略嫌虚弱的他反而会遭受绑架,但面貌肯定是无可挑剔的完美。不知道他是否有外国血统,淡金色柔软般的发丝,看起来就是有这种感觉。
    「小光,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呢?」穿著女仆装的女性问道。
    「呃……我只是有点无聊,想散散步而已。我在散步时,听到了声音——然後才想起来今天会有客人前来拜访的事。」叫作小光的少年不好意思地笑道:「可是,你们已经要回去了吗?难得有客人来呢!」
    「啊,不……这个嘛……」被这么一问,让我感到困扰:「该怎么办呢?」
    「我认为应该回去。」
    「给我滚!像你这种无礼的家伙立刻离开!」
    「可……可是,老师。这么一来活动就——」
    「野村……」男性的声音硬是打断了野村的话头:「还有老师,请你们都冷静一下。对方只是个孩子吧!」
    截至刚才为止,虽然都没有加入会话,但接待室内还有另一名中年男性。
    他的名字叫作谷伞陆雄。他是九瑠夜老师的弟子,本人也是多少拿过一些奖项的画家。虽然跟野村一样身穿著西装,但却有著一副与野村形成对比的高姚瘦长体格,腮帮子略微突出的深邃轮廓令人印象深刻。
    「怎么样……呃,你叫作支仓志乃吧?待在这里可以看见许多有趣的东西,而且今天晚上也有大餐可以吃哦!会有好多美味的食物上桌呢!」
    「不行啦,谷伞。不能把人家当小孩子看待啦!」觉得很滑稽的小光发出轻笑声,然後把视线栘向志乃:「怎么样,姊姊?我觉得留下来对你而言,一定会是很值得的事哦!」
    以食物引诱连烧烤都没兴趣的志乃,就像是在火灾现场用玻璃吸管灭火一样,无法期待会有任何效果。小光当然不会晓得这一点,但他这句帮腔的话可以说是很恰当吧!
    这名少年都这么努力了,应该让他在这里失败吗?
    「如何?志乃。难得来到这里,而且对方都这么讲了。在这里待一晚应该没关系吧?」
    「……哦!」
    经过有如沉思般的沉默之後,她极为阴郁似的表示了同意。
    *  *  *
    被女仆宫村领出接待室的我们,就这样回到了玄关走出屋外。明明说是要去房间,我们才会跟过来的,为什么会走到外面呢——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才发现我们要住的地方不是这里,而是在外面的别馆。
    沿著宅邸的外墙朝右手边弯进去,可以看到一大片被当作车库使用的广大空间。铺满碎石子的那里除了野村载我们过来的皇冠轿车之外,还停了一辆不知道是什么品牌的箱型车,然後还有一辆漂亮的爱快罗密欧Spider敞篷车。这辆车一定是谷伞的车吧。跑车造型的车,总是挑逗著男人们的心弦。
    唉呀,虽然一个连驾照都没有的家伙没资格讲这种话。不过就算没有驾照,男人这种生物还是会在半夜里,热血沸腾的看著Fl赛车转播。
    笔直通过约二十公尺长的车库空问後,我们来到了正好位於宅邸边缘的场所。在那里,有一栋以红砖盖成的小屋。虽然称之为小屋,却比我那六张杨杨米大小的房间还要大上许多。虽然没有整栋公寓那么大,却也有著避暑别墅的大小。
    之所以会觉得它很小问,果然是因为作为对照的宅邸本馆很大的缘故。两者似乎使用了相同的红砖,因此从造型上来看,它也几乎彷佛是本馆的迷你版。
    「太好了。老实说,我实在没有在那股气味中睡觉的自信。」
    我对走在旁边的志乃悄声说道,她回了我一个同意的眼神。
    虽然经过了十多分钟,但油画颜料的强烈气味至今仍让我感到昏昏沉沉。如果像那样一直待上好几个钟头,我一定会很不舒服吧!九瑠夜老师他们还真行,居然能生活在这种气味里。
    「这里就是支仓小姐的房间。」
    当宫村开启了钢铁制的门扉後,出现的是彷佛高级饭店般的光景。与本馆一样铺著红地毯的室内,分隔成可以放置电视与沙发的客厅,以及摆放著两张单人床的寝室——也就是所谓的双床双人房。
    「这是钥匙,请小心不要弄丢了。」
    「啊,是的。我知道了。」
    「那么……等晚餐准备好,我会再过来通知您。在那之前,请两位在这里好好休息。」
    深深地低头行了一个礼之後,宫村就回去了。不愧是专业的女仆,言行举止实在很优雅!
    一边感到佩服一边确认门关上後,我把外套挂上衣架,然後把带来的行李放在床脚边。那个侧背包,是我在高中时代用大约三千圆的价钱买的杂牌货。
    虽说是行李,不过只住一晚的话,男生只需要带换洗的内裤跟袜子就足够了。有洁癖的人或许无法置信,但依据情况的不同,有时甚至连这些东西也不用带。我记得自己还是高中生的时候,就经常两手空空的去朋友家过夜。
    只不过,身为女孩子的志乃当然不能这样,所以背包里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她的行李。我轻松地拿出了自己的行李,然後在床上坐了下来。缓缓地陷入软绵绵床铺的轻柔触感相当舒服。
    「思~这样还满有一番风味的,也算不错吧!总觉得像是住在避暑山庄或洋式民宿呢!」
    可以在这种地方免费过一夜,而且又附带今天的晚饭还有明天的早餐跟午餐,不就像是惬意的小旅行吗?反正我也想去夏季的观光胜地,虽然地点不是很好——因为附近没有观光场所——但在像这种等级的饭店或是民宿住一晚且外带三餐,至少也要好几万圆吧!
    「难得来到京都,我还真想去寺庙或是神社绕一绕呢!」
    我是一个在大阪土生土长的人。除了搬去九州住了四年之外,我都一直住在大阪。对这样的我而言,京都可以说是非常近的地方。因为京都近到只要心血来潮,就能不加思索的在当天跑去游玩。
    话虽如此,如果有人问我是否经常来京都游玩,答案当然是N0了。该怎么说呢……老实说,这是我第二次来到京都。
    虽然我也觉得这样有点悲哀,不过我对寺庙或神社没有特别的兴趣,再加上觉得只要想去随时都能去的悠哉心态,因此京都始终没有出现在我的观光选项中。
    所以,我来京都的唯一机会大概跟多数人相同,就是在修学旅行的时候。
    而且……偏偏还是在九州念高中时的修学旅行。
    班上同学兴奋的大声喧闹,但我却得快乐地在「家里附近」游玩,当时我真的很绝望。顺带一提,拥有响亮名声的清水舞台根本没有我想像中的那么高,这个事实也让我感到绝望。
    「哎……快乐的事情毕竟是快乐的事情啦!啊……这么一说,志乃的修学旅行是去哪里玩呢?我完全没有听你提起过呢!」
    志乃上的小学是很有名的升学学校。一旦升上六年级,必定会完全进入升学模式,那就没有时间把修学旅行这种活动排进课程中了吧!既然如此,修学旅行当然会在五年级时去罗!
    这么一想,差不多也到这个时期了……应该说,也慢得太离谱了吧!或许她出乎意料的在四年级时就去过了。
    「如果是志乃的学校,一定会去很棒的地方。」高额入学费再加上昂贵的学费,还有以数万圆为单位的捐款,与就读公立小学相比,在现实上等级完全不同。「搞不好是去国外吧?就像夏威夷之类的地方。」
    「……没有。」
    「什么?」
    「我们没有修学旅行。因为会妨碍升学考试的活动一律不办。」
    「升学考试……一星期不到的修学旅行会妨碍升学考试吗?」
    不,等一等,这句话吐槽的地方错了吧!
    因为,修学旅行也算是校外教学,而且应该也被写进了教育课程或学习指导要领之类的规定中吧!对学生而言,修学旅行虽然只是一次快乐的旅行,但再怎么样也不会改变它身为教育一环的事实。
    没有修学旅行这种事,真的没问题吗?
    「没有大碍。因为其他学校也一样。」
    「一样吗?你念的可是小学耶!这种情况才不普通呢!」
    在这种时候,就算对身为被害者的志乃发脾气也没有意义。我虽然了解这一点,可是却不知道该不该轻易地认可升学学校就是这样:
    「……不过,那还真可惜呢!」
    「我并不感到特别遗憾,因为我没兴趣。」
    「没兴趣……我说你啊,修学旅行可是很重要的回忆哦!」
    所以高中去京都旅行才让我感到绝望。
    一边想著当时的事情,我不经意地低声说道:
    「既然如此,等放长假後,我们一起去哪里旅行奸了。」
    我没有要订下明确约定的意思,但话一说出口後,却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我是个穷学生,所以无法排出什么豪华行程,但在家里附近找个好地点去玩一玩也会很快乐吧!
    「怎么样?志乃有想去的地方吗?还是你真的没兴趣?」
    「…………」
    不知为何,她用极为怨恨的眼神狠狠地瞪视著我。
    「呃……志乃?」
    「……去哪里都无所谓。」
    「都无所谓的意思,是说去旅行的事0K罗?」
    「有空的话……」
    「难道你寒假也有辅导课吗?」
    我根本不用等她回答,一定是这样没错吧!
    不愧是出名的升学学校。彻底的让我觉得非常生气。
    他们完全不晓得,连假跟长假对学生有多重要吧!唉……虽然几乎都是跟朋友到处鬼混,因此就算有人叫自己利用那些时间念书,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啦!
    明白我心中愤慨的志乃略为思考後,低声说了几个字:
    「父亲他……」
    「思?伯父怎么了?」
    「他说要找个地方旅行。」
    「咦……这也很稀奇呢!」
    志乃的双亲都非常忙碌。从以前开始,他们就有如为了工作而生似地日夜工作,回到家後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的情况更是家常便饭,有时甚至不会回家。
    就因为这样,幼时的志乃才会寄留在我家接受照顾。
    「是吗?不愧是伯父。也有确实想过这种事呢!」
    虽然伯父伯母很忙,但并不表示他们不重视志乃。
    「这不是很好吗?虽然我不晓得你们要去哪里旅行,不过奸好地玩吧!」
    志乃以难以言喻的微妙眼神回望著微笑的我。
    我慢了半拍,才领悟到那对眼瞳中的含意:
    「呃……难道我也算在内?」
    「没错。」
    「哎呀,我是很高兴啦……」
    实际上,明确的速答虽然让我很开心,但同时我也感到有点困扰。
    打扰别人难得的家庭团聚,果然让我感到犹豫。而且伯父他们一定会安排一场奢华旅行吧!他们这家子连偶尔聚餐,恐怕都会选择一份套餐要价数万圆的餐厅。这种有钱人的家庭旅行,根本就不是我能跟的吧!而且,我也没有那么多钱。
    这种事情对方当然也知道,所以既然要找我一起去,就表示他们会负担所有的费用。
    「没有人会介意。」
    「哎……我想伯父他们是不会介意啦!」
    说到整天忙於工作而把志乃丢置二芳的作法,或许会有人觉得这对父母相当过分,但跟他们一家人都很熟的我,却觉得他们对小孩疼爱有加。他们非常溺爱志乃。虽然某位学姊说我更溺爱志乃,但我想自己的溺爱程度应该远远不如伯父他们吧!
    他们的亲子关系,只是跟平常……有一点不同罢了。支仓一家别说是不常见面,甚至连接触的机会都不多,然而伯父伯母还是很重视志乃,他们是很棒的人。
    他们似乎也把我当成了自己人。伯母有时候还会希望我不要叫她伯母,而是喊她「妈妈」呢!就算很难用汉字写出这个单字的微妙感情纯粹是自己想太多了,但我还是觉得很感激:
    「我当然非常……非常地高兴……不过,我还是觉得很因难呢!」
    以最高速运作我那迟钝的脑袋,结果却只能选出这句话。我应该觉得丢脸吧!
    我发誓要成为志乃的家人。
    我选择了这条路。
    不是其他人的决定,而足我自己的意志。这片心意,没有半点虚假。
    只不过……「所以」与「然而」之间的界线,至今尚未明朗。
    「我也晓得自己没必要介意这种事啦!」
    「……是吗?」
    既非肯定也不是否定的应和声,听起来实在很顺耳。
    连我这种可称之为逃避的暧昧心态,她都能容许。
    我想再过一下这种悠闲的日常生活。
    我是这么想的。
    *  *  *
    时钟在眼前指到五点半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在那之前,我一边暍咖啡一边悠哉的休息。或许该说除了悠哉的休息之外,我也无事可做。刚开始时虽然像动物园的白熊般在室内晃来晃去,不过我马上就腻了。
    虽然我毫无意义地学RPG主角试著拉开了房内的抽屉跟柜子,但却没有发现什么道具。化粧台抽屉里,除了捆成一束的乾燥剂之外,就只剩下小册子而已了。
    B5尺寸的纸张上刊载了各式各样绘画照片的小册子,似乎是九瑠夜老师的代表作品集。从他当画家後初次得奖的成名作「200312」,到作为有奖徵答题目的那幅画「红色肖像」为止,全部以红色为基调的画作密密麻麻的排在一起。这让我充分了解,九瑠夜老师对红色所抱持的意念有多么地强烈。
    话虽如此,没有作品解说的小册子看起来实在无趣。
    对於只能无所事事地在这里等待的我来说,这道声音简直就是救命的下课钟声。
    「支仓小姐,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啊,是的。我们马上就过去。」
    打开门之後,宫村就站在外面。
    当然,她仍旧穿著女仆装。这身打扮,不过是在开场时要让我们大吃一惊的——小花招罢了的淡淡希望,这下子被彻底击碎了。这样想应该没关系吧!
    「您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期待,那身打扮说不定只是个花招罢了。」
    「呃……您说花招吗?虽然我不是很懂,但我似乎让您失望了,实在非常抱歉。」
    宫村深深地低下头的举动,反而让我感到歉意。
    谦恭有礼的女仆领著我们来到了位於本馆的饭厅。
    这里比之前的接待室还大上两倍多吧!铺著白色桌布的两个长方形餐桌以直列的方式并排著,汤匙、叉子与玻璃杯等餐具早已经排在桌面上。
    天花板吊著一盏令人心情愉悦的豪华吊灯,暖炉则设置在上座处。那大概只是仿制品吧,而且到处都看不到烟囱。
    既然身穿简便和服,我还以为对方肯定是日本派,但就本馆与别馆的内部装潢来判断,九瑠夜老师应该喜欢西洋风吧!
    谷伞与野村已经入座,然後等了大约十分钟左右,九瑠夜老师与小光总算出现。六个人到齐之後,晚餐就开始了。
    正如谷伞所言,这是一顿非常豪华的晚餐。
    虽然是法式全餐,但每道菜都使用了绝不会出现在小康家庭餐桌上的食材。今天的晚餐有厂商赞助,因此菜色奢华或许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然而画家赚的钱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也许算是一份很赚钱的工作吧!
    不过,遗憾的是……
    「哎呀,你从刚才就没动过刀叉嘛!该不会是不合口味吧?」
    谷伞单手举著玻璃杯如此说道。露出愉快笑容的他,应该不知道这种痛苦吧!
    「不,没这种事。每道菜都非常美味呢!」
    敷衍似地这样回答後,我半勉强地用汤匙舀了一口汤。
    餐点味道确实不差。应该说,真的很美味吧!虽然只是将蔬菜如同骰子般切丁後加入的义式蔬菜汤,但充分引出食材原本美味的这道汤品,与市面上贩售的速食汤包相比,味道可说是有著天壤之别。我也很常做蔬菜汤——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加很多肉进去,不过这样一来成本会变高,而且营养也会不均衡——所以,可以更加清楚知道煮这道料理的厨师,其烹饪技巧有多么地高明。
    前菜的鲔鱼配上以酪梨制成的塔塔酱也称得上是绝品。鲔鱼的腥臭味与酪梨的草腥味被清除的一乾二净,山葵风味的酱汁也美味到让我想装一罐回去。只要把酱汁加在普通沙拉上面,就能多出另一种味道,这样就可以替原本已缺乏菜色组合的餐桌增添新变化了。当然,放在沙拉上的鱼子酱,我也想要一瓶。
    只不过,这些菜却有著致命性的缺点—:—那就是闻不出香味。
    所谓的料理,不只是要用舌头品尝,香气也是重要元素之一。就好像综艺节目中的游戏一样,只要遮住眼睛、捏住鼻子,就无法判断自己在吃些什么。没有香味,就无法感受到食物的美味。
    现在的状况几乎就是这样。
    「不对啦,谷伞。哥哥他们受不了油画颜料的气味啦!」
    「啊……原来如此。这种味道不习惯的话,的确难以忍受。野村也很难过吧?」
    「不……不是的,我……」
    坐在同一桌的野村虽然惶恐否认,但他也跟我一样几乎没动过餐具。
    虽然这里是工作室,但也不会每个地方都是画室吧!
    然而,这里的居住空间中,却充满了油画的气味。
    「哼,真没用。」
    一边用意外流畅的动作驱使骨瘦如柴的手臂使用著汤匙,九瑠夜老师轻声说道。那是一种就连毛毛虫也能察觉出来似的不愉快语气。他还在记恨志乃刚才说过的话吧!
    我在心中大大地叹了口气,并将视线栘到当事者身上。她仍旧以缓慢却机械化的步调不断地动著汤匙,看起来奸像完全不在意难闻气味与九瑠夜老师的怒气。或许就是她的这种态度,老师才会如此生气吧!
    就这样,以各种层面而言都算不上是愉快的晚餐结束後,我开始品尝饭後的咖啡。不知是否为了配合还在念小学的志乃,餐後甜点搭配的是有点甜的巧克力蛋糕,也因此让浓咖啡暍起来更加顺口了。唉……只不过油画的气味,还是让我闻不出任何香气。
    饭厅现在除了我与志乃之外,只剩下小光与谷伞,还有野村五人而已。九瑠夜老师没有吃甜点就回去自己的房间了,这表示他一分一秒都不想跟我们待在一起吧。
    宫村也跟九瑠夜老师一起离开了。虽然她还特意拿餐後饮料过来,不过应该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吧。
    「请不要太介意。老师并没有真的在生气。」小光以抱歉的语气如此说道:「他只是很难相处而已。」
    「不,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少女以双手捧著玻璃杯暍著倒满的柳橙汁,我瞄了她一眼之後继续说道:「她是一个很难相处的女孩。」
    志乃似乎不喜欢这种开玩笑似的讲法,所以用不愉快的视线刺了过来,但认为这是事实的我却提出了反论。不,在这种时候,她其实是个既率直又可爱的孩子呢!
    「那个……如果有空的话,要不要玩游戏?」
    「游戏?」
    「思……很遗憾,这里只有扑克牌而已。既然机会难得,我们就来玩一些游戏嘛!看是要玩扑克还是排七,或是大富豪之类的游戏,玩什么都行。」
    少年双眼发亮的姿态让我在恍然大悟的同时,也感受到略微寂寞的情绪。住在这种地方——刻意以过分方式形容的话,就是「穷乡僻壤」——一定连客人来访这种事都很少见吧!不管
  怎么说,这里绝不会有让同年纪的朋友会想来这里玩一下的场所。
    老实说,我其实很想马上离开这里,出去吹个风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但是我却无法拒绝这种眼神。
    「而且,这里是什么都没有的深山。我想你们一定会感到很无聊。」
    「原来如此,或许真的是这样呢!既然如此,反正机会难得……志乃也加入吧?」
    「……我无所谓。」
    「是吗?那么,要玩什么好呢?只有三个人的话,没有什么游戏可以玩呢!」
    「那样的话,也让我加入好了。」
    自愿报名的谷伞,也开口询问了剩下的另一个人:
    「野村,你呢?」
    「啊,思……那我就玩一下好了。」
    「那就这样决定罗!不过……这里有点太大了,我们去接待室吧。而且那里还有沙发,正好适合玩牌。」
    我们都赞成谷伞的意见,於是各自拿著饮料站了起来。小光表示自己要去拿扑克牌过来後就跑走了,目送他离开房间後,我们一行人朝接待室前进。
    这栋建筑物的结构非常简单,跟它的外貌完全不相称。
    走廊从玄关那边笔直延伸至建筑物的中心处,我们的目的地接待室、饭厅、厨房与厕所就排列在两侧。走廊延伸到了尽头处之後,就往左右两边延伸,所以从平面图来看的话,应该刚好像个T字吧!
    可是,事实上这好像只是建筑物的一半部分而已。尽头处的横向走廊两侧都有门,走廊那里好像也排满了房间。
    「左边是我们的私人生活空间,最里面也有工作室。右边则是客房,野村也用使了其中一间房间。」
    换言之,走廊的形状与其说是T字型,倒不如说接近Y字型罗!不,用音叉来作比喻比较好理解吧!
    「这个家……还真大耶!打扫起来,好像很累人呢!」
    「有宫村负责整理啊!」
    「啊……说到这里,宫村不加入吗?」
    「她还要处理晚餐的善後工作与照顾老师。如果找宫村玩牌,反而会造成她的麻烦。」
    不愧是女仆。应该这么说,对吧?
    「呃……我不知道可不可以问这件事——不过那套衣服到底是谁的兴趣啊?该不会是九瑠夜老师……」
    「不,是她自己的兴趣。」
    谷伞乾脆地说了出来。
    毫不拖泥带水地说出了惊人事实。
    「她本来是老师五年前请的看护人员。从那个时候起,她就一直是这副打扮了。」
    我吓了一大跳呢!因为前来应徵的女孩中,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女仆出现。虽然谷伞发出了开朗笑声,但我想事实绝对不像听起来的那样简单吧!在穿著正常衣服的人群中,如果有女性打扮成那种样子,看起来应该会很突兀。
    而且这还是五年前发生的事,当时对於女仆装的认知不像现在一样广泛,给人的印象与其说是角色扮演,反而像是穿著非正式服装来应徵。
    「即使如此,老师还是选择了她。而且我也赞成。」
    「这又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思~该怎么说明才奸呢?她的确是所有人中能力最强的一个,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感觉合得来吧。除了她之外,我想不出其他的候选人。」
    「候选人……吗?」
    这种说法虽然有些怪异,但我可以理解感觉合得来的理由。
    就算是打工,如果工作气氛或是同事、前辈们的印象不佳,不管工作有多么地轻松,做起来都会很累人。反过来说,就算工作很辛苦,只要在感觉合得来的地方工作,就能努力下去。
    人与人之间是否能融洽相处,有时比个人能力还重要许多。
    不久,小光跟离开时的气势一样,单手拿著装著扑克牌的盒子冲进了接待室。就黑色盒子加上透明盖子的塑胶盒装来判断,这应该是到处都买得到的便宜货吧!
    不但如此,这副扑克牌还很旧。小光从盒子中取出扑克牌後,以奇妙的熟练动作洗著牌。那副牌被手弄脏,而且两端也翘了起来。
    「那么,要玩什么呢?」
    「玩Doubt怎么样?哥哥你们也知道规则吧?」
    「Doubt……啊,你是说『座垫』啊!」在我住的地方都是这么称呼:「我算是知道规则啦,志乃呢?」
    「……不知道。」
    这个答案,或许不必刻意询问吧!
    志乃虽然就读有名的升学学校,又总是名列前茅,也能面不改色的记住连大学生的我都不晓得的知识……然而不知是生活环境的缘故抑或是性格的影响,那庞大知识的偏差程度虽然非常细微,却让人无法视而不见。
    这种现象在通俗领域中特别显著。她以前也曾经发生过,不晓得体育短裤到底是什么东西的事情。
    哎……虽然我希望她既然不知道的话,那么就这样一辈子都不要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不过像这回关於游戏的事却非常遗憾。说不定,志乃还是第一次玩扑克牌呢!她一定没有在午休时间跟朋友玩过扑克牌或是大富豪,也没有因为赌果汁而对胜负一喜一忧过吧!
    居然现在才发现这件事,我实在是太粗心了。
    「我看还是玩别的好了?」
    「不,就玩Doubt吧。难得有这个机会,志乃也学一下吧。」
    就这样,我简单地说明一下Doubt的游戏规则。
    首先,像抽鬼牌一样将扑克牌发给所有的玩家,然後每个人按照A至K的顺序一一出牌。虽然规则就是这么简单,但重要的是在出牌时要覆盖牌面,还有「不见得要按照顺序出牌」。A的下一张不见得要出2——也就是说,跟游戏的名字一样,玩家可以说谎。
    就这样,一边在游戏过程中夹杂谎言,然後先将手中的牌出完的人就是赢家。
    然而,其他的玩家也可以进行妨碍。
    这个游戏虽然可以说谎,但有时也会在出牌时被拆穿,遭到其他玩家喊「Doubt!」质疑是否出了假牌。被质疑的人要把自己出的牌翻过来,如果同对方所质疑的一样,玩家真的说谎了,就必须将截至目前为止所有人丢出的所有牌全部收到自己的手中。反过来说,如果出了真牌,那么提出质疑的人就会增加手中的牌。换句话说,就是把牌丢完的时间将会延後。
    就现实层面来思考,要完全不说谎把手中的牌出完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这个游戏要求玩家必须拥有成功看穿谎言,并且成功欺骗对手的技巧。
    「好像好久没有玩这个游戏了呢!」
    谷伞发出苦笑的理由不只是年龄差距,也是因为这个游戏基本上并不常玩的缘故。虽然很多人都听过游戏的名字,却几乎都没有机会实际玩过。说到打牌,一般而言都会玩扑克或是二十一点,还有抽鬼牌或大富豪诸如此类的游戏。
    「对不起。其实,这是我最擅长的游戏。」
    少年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看到这离表情,我才恍然大悟。
    也就是说,要玩就一定要赢罗!真是孩子气的想法呢!哎……在这种时候,故意让客人赢的小孩未免惹人厌,但像他这样反而还比较天真可爱。
    可是……擅长玩Doubt的意思是指什么呢?
    他很会说谎,还是他很会看穿谎言?
    「这是秘密。」
    「秘密是指……」
    「如果说出来的话,我不就赢不了游戏?」
    「原来如此,我懂了。那你要好好地守住秘密才行哦!」
    「野村不是很会看穿谎言吗?我记得,你说自己以前演过话剧吧?而且大家都说演员很会看人的表情呢!」
    「啊,是的。」野村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不过,我只是剧团的练习生而已啦!到最後我发现自己没有走这条路的才能,所以就放弃了。」
    「剧团啊,光是这样就很厉害了嘛!」话剧这种事对只在幼稚园时代玩过话剧游戏的我来说,简直就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不……不,没这回事。」
    那是一个既惶恐又开心的害羞笑容。
    就这副表情而论,说不定他意外的对演技很有自信呢!
    「那我发牌罗~」
    扑克牌的张数,连同能当任何点数的鬼牌算在内一共五十三张。也就是说,一人发十张的话,还会多出三张。
    「那些牌不发吗?」
    「如果发下去的话,会不利游戏进行,所以就这样吧。」说完之後,小光把剩下的三张牌翻了开来放在桌子边缘:「这样会比较好玩。」
    被翻开来的牌分别是「梅花3」、「黑桃了」、「红心Q」。
    原来如此,不使用这三张牌可以提高游戏的刺激度。出牌者的谎言虽然容易被拆穿,但同时也能出正确的牌轻易引诱对方失误。
    「思~……这种游戏好像很伤神呢!」
    「没有这种事啦!所谓的游戏与其用头脑思考,还不如依靠直觉呢!」
    谷伞开朗地如此断言。他的豪爽让我有些开心,因为要使用头脑的游戏——像是将棋或是黑白棋之类的游戏——我并不擅长。
    曾经想当演员的野村拚命确认手中的牌。看样子他虽然有演技,却跟我一样不擅长这种游戏。这么一来,比赛大概会由拥有魔法般思考能力的志乃,与宣称自己拥有秘密力量的小光进行单挑吧!
    只不过,我能预料到结果会是如何:
    「志乃,没关系吧?规则你懂了吗?」
    「……没问题,我已经掌握规则了。」
    於是我们用猜拳决定谁先出牌後,就这样照著顺时钟方向依序出牌。先出牌的人是谷伞,再来是小光,之後是我,接著是志乃,最後则是野村。
    在手中的牌还很多的情况下,因为出真牌的机率很高,因此没有任何人出招。
    我们一边聊著天,一边按照顺序出牌。
    「这么一说,小光要怎么上学呢?」
    「你这样问,我也……当然是用普通的方式上学啊?」
    「每天从这里通学吗?要花很多时间吧?」
    「是啊!宫村会送我过去,大概花上一个小时左右。」
    开下那条有著许多急转弯的蜿蜒道路,然後还得移动至别处。   
    不过,一个小时的通学时间并不值得大惊小怪。连我去大学上课也得花上一个半小时,志乃到小学那边也差不多要花上相同的时间,而且还是搭电车。搭别人开的车一个小时,应该没那么辛苦才对。
    「说的也是。宫村开车很稳,所以坐起来很舒服哦!」
    「不过,她认真起来可是很惊人的哦!她之前载我去赶电车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搭上了云霄飞车呢!想不到车子居然能做出那种动作,实在让我刮目相看。」
    「咦?是甩尾过弯吗?那我一定要搭一次看看。」
    「那种体验啊,会轻易吹散你这种先人为主的半吊子观念哦!」
    说完之後,谷伞的脸上泛起僵硬的苦涩微笑。
    他只要转三个弯道就会失去意识吗?
    「可是,不只是小光,连宫村也很辛苦呢!不管是去学校或是去购物,去任何地方都一定要开车下山,因为这种地方实在太——」
    讲到这里,我才猛然发觉自己说出了失礼的话。
    「不……不,的确是这样没错。这里实在很不方便。不过,环境却很安静。没有任何噪音会妨碍老师作画。」
    「的确,这里真的很安静呢……」
    如明镜般的窗户玻璃对侧,可以看见被切下一小块的森林,那副姿态太过阴暗,所以用肉眼无法看得很清楚。那儿的景象不像一棵棵独立的树木,也不似树林的集合体,而是有如一片巨大的「黑暗」。这片光景,让我再次体认到自己来到的地方有多么地偏僻。
    「而且——老师不喜欢房屋密集的地方。」
    「房屋密集的地方,是指住宅区吗?这又是为什么呢?」
    「谁晓得?大概是以前有过什么心理创伤吧!」
    「心理创伤吗?」说不定是跟邻居合不来吧!唉……油画颜料的味道那么刺鼻难闻,光是这一点就会引起麻烦了。至少不会有人希望这种人家搬到隔壁。
    「啊,你说谎。」
    「咦……?」
    虽然因为聊得太开心而忘记了这回事,不过现在可是在游戏中。小光的质疑让我不由得吓了一跳。然而,他质疑的对象却不是我。我已经出牌了,他质疑的是下一张牌。
    我後面出牌的人是——志乃。
    察觉了这件事之後,这回我真的大吃一惊。
    因为志乃绝对很会玩这种游戏。
    面无表情到可以用铁假面来形容,没感情到在任何状况下都不会产生动摇。
    志乃拥有这两种技巧。能看穿她所说的谎,绝非易事。
    连我都要从四月跟志乃一直相处到现在之後,才能发现她情感的微妙变化。今天才第一次见到面的小光,不可能理解这种事。
    然而世事无常,我被这种乐观预测背叛了。
    受到质疑的志乃翻开了牌,上面的数字确实跟她应该出的牌不一样。小光无言的露出微笑,志乃也同样无言的收回丢在现场的牌。
    看著两者完全相反又具有决定性的姿态,我只能发呆。
    *  *  *
    从那之後过了大约一个小时,结果游戏还是没有结束。虽然这也是因为一边聊天一边悠闲出牌的关系,但最大的原因还是游戏本身原本就很难结束的缘故。
    如果没有绝佳运气,要从头到尾不说谎把牌出光是不可能的事。在游戏的过程中,一定会有一、两次非说谎不可的时机。这个游戏虽然有名,却没什么机会玩到的原因,就是因为玩一次要拖很久的关系。
    更何况在游戏中,有两名能完美地看穿发牌者说谎的玩家在,比赛当然不可能结束。
    就这样,在小光「对不起我该去老师那边了」的道歉话语中,饭後娱乐结束了。让九瑠夜老师看自己的画,似乎是小光每日必做的功课。

    「他也要学画啊?」——面对我的疑问,也准备回自己房间的谷伞答道:「这是当然的罗!因为他可是要成为『九瑠夜明日』的少年啊!」
    「成为九瑠夜明日……也就是说,他要继承名号吧?」
    以歌舞伎为首的古典艺术以及部分陶艺家虽然常见袭名之举,但我却没有听说过画界中也有这种事情。
    「的确,在其他地方很少听到呢!」
    我对面露出苦笑说;这边的情况有点特殊啦!」的谷伞问道:
    「谷伞不继承名号吗?」
    「不可能的啦!我没办法继承『九瑠夜明日』的名号。只要很会画图——或是跟名人有深厚的关系——不管是谁都能成为画家。跟在老师身边学习的我,也能在某种程度上重现老师的画风。然而,成为『九瑠夜明日』是需要才能的啊!那是一个光靠技术与经验绝对无法抵达的领域,只有拥有才能的天之骄子,才能站在那一边。」
    总觉得这种说法有点奇怪。
    我能理解成为画家必须要有天分,也能了解继承「九瑠夜明日」必须要拥有才能的说法。我这种凡人——至少对没有绘画天分的人而言——无法当画家,更不可能成为第二代的「九瑠夜明日」。唯有拥有才能的特殊之人,才能站上这个地位。
    然而,谷伞却说:「成为九瑠夜明日需要才能。」
    这种形容方式,简直像「九瑠夜明日」本身就是一种职业似地。
    「应该像是一种职务吧!也就是说,只有『九瑠夜明日』才是特别的存在。」
    自信满满,或者应该说充满骄傲的谷伞让我感到困惑。
    就这样待在接待室里发呆也很奇怪,所以我们跟谷伞与野村打完招呼後,就小跑步回到了别馆。我往柔软的床铺躺上去之後,抬头望著茶褐色的天花板。
    「呃~明天要七点起床,吃完早餐後老师好像会替我们画一张图呢!」
    不光只是参观工作室,而且还能让名画家替自己画肖像图,这算得上是很豪华的奖品吧!唉……只是想到自己得去产生那种气味的根源处——搞不好还得被迫待上好几个小时——就觉得有些郁闷。
    「……是吗?」
    「我觉得你好像没什么兴趣呢?不,这么一说,刚来这里时你就说要回去了……那是为什么呢?那种说话方式很不像志乃呢!你明明能用更好的方式拒绝吧?」
    我虽然说出了心中的疑问,但坐在另一张床上准备就寝的志乃,却用背部对著我的姿势简洁地回答道:
    「……我没有其他意思。」
    「啊,你说谎。」
    我像刚才玩游戏一样提出了质疑,此时志乃越过肩头回了一个生气的眼神。
    她似乎很介意被小光一直拆穿说谎的事。我很少看到志乃输——实际战绩是平手——的样子,所以她的这种反应有点奸玩。
    这名少女,在我绝对无法进入的有名升学学校念书。
    涉猎庞大知识量的领域虽然有些偏差,却能将它完整记忆下来的少女。
    少女拥有如魔法般可以解析各种事件的思考能力。
    没有小学生比她更适合天才这个词汇。跟电视上介绍的半吊子「天才」完全不同次元,拥有如假包换的「天赋」。从出生的那瞬间起——我当然不太记得那时候的她是什么模样啦——就被认定的特别存在。跟我这种凡人之间,有著某种决定性的不同。
    就这层意义来说,九瑠夜老师与他的继承者小光或许也一样。
    从最初,这名女孩就站上了努力所无法抵达的领域。
    光是看到她纯粹的情感表现,我就觉得心情变得很好。
    「哎……算了。如果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志乃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吧。我相信你。」
    「……是吗?」
    「不过,我还是很惊讶。小光真的很会看穿别人的谎言呢!」
    「我想大概不是。他不是单纯靠直觉辨别真伪,而是用更具体的依据做判断。」
    具体依据吗……总不会在不知不觉间,身上被装上了测谎器吧?
    「非接触型测谎器尚未研发出来前,不可能会有这种事。」志乃毫不保留地流露出吃惊的语气,就像是在说你不可能没发现吧!「而且,那种装置的精密度也不是完美无缺,有许多方式能够骗过它。」
    「为什么身为小学生的你会晓得能够骗过测谎器的方法,我实在感到很纳闷耶!」
    「我想,他并不是靠『状态』来做判断。」
    「思~我是不期待你会详细解说啦!不过,所谓的状态……是什么意思呢?」
    「一般而言,人类在说谎时会紧张。将紧张时与处於其他状态下的表情或肢体语言互相对照,或许就有可能看穿谎言。」
    「从表情跟动作来判断吗?不过,这种技巧很普通吧?看穿谎言的方法大致上就是这些手段,在赌博漫画里,也很常看到从表情或态度变化中突破对手布局的场面啊!」
    虽然不明白其理由,但人在说谎时视线似乎会向左上方移动,然而这绝对不算是值得信赖的判断基准。让对方倒述事情经过的方式虽然能轻易判别说词是否属实,但无法多交谈只有靠纯粹的表情、心跳数或是流汗等生理现象做判断的话,那就只能倚靠直觉或是运气了。
    人类只要想说谎,不管对方是人、是机器还是神明,都能骗得过去。
    就这一点而言,志乃应该称得上完美无缺。
    不论多么先进的电脑,都无法在短时间内破解她的铁假面。
    「不能如此断言。」
    「志乃……?」
    「如果只是单纯测定表情变化的话,就算是普通的电脑也做得到。」志乃继续说道:「如果只是要看牵动表情时肌肉的数据变化,有测定装置就够了,并不需要经过复杂的运算。所以问题的重点是,能否预测数值变化所代表的含意。机器很难做到这一点。就现阶段而言,只有人类才能办到。」
    「呃……换句话说,就是……?」
    「反过来说,只要拥有跟普通电脑相同程度的精密测定能力,人类就能单独做到这种事。我想,栢山光的观察力大概很不错吧!」
    观察力很好啊,是这种层次的问题吗?
    大家都觉得我是会把心事写在脸上的人,连我自己也同意。先不提我这种人,志乃只会出现极其细微的表情变化而已。能看穿她的情感防壁,不是普通的才能吧!
    「啊,对了。说不定这就是成为『九瑠夜明日』所必须拥有的才能吧?」
    「倒不如说,是所有以成为画家为目标的人所梦寐以求的才能……」
    「大概吧!」
    志乃口中的「观察力」,对於工作是描绘眼睛所见事物的他们而言,是极为渴望得到的能力吧!就算不是写实派而是画抽象画作的人,也需要能看清事物细部并将其记忆的能力。
    「思~这样的话,志乃也试试看以画家为目标,怎么样?」
    她的记忆力几乎称得上是完美。只要看过一眼,她就绝对不会忘记。志乃能立刻回答出昨天吃了什么东西,就算是二年前的昨天」她也能够回答。但可惜的是,我没有办法确定答案是否正确。
    拥有这种天分,不就能成为画家了吗?
    「事情没那么简单。」
    「哎……我不是很懂艺术啦!」我只是顺口说说罢了:「那么,志乃先去洗澡吧。」
    「……思。」
    她率直的点了点头,然後走进浴室。
    *  *  *
    这间舒适小屋既宽广又漂亮,而且每个角落都吹得到暖气,但对於身为现代年轻人的我而言,最大且最绝望的缺点,一针见血的说就是没有电视。我平常虽然没有坐在电视机前面的习惯,但失去打发时间的最佳道具仍让我觉得非常难熬。
    志乃消失在浴室里已经半个多小时了。我实在感到非常无聊。
    就算眺望窗外风景,眼前也只是一片毫无变化的黑暗。连随风摇摆的树枝都像事先排练好似地安逸,才过了五分钟我就看腻了。在这种情况下,至少也该有一台收音机吧,但我却连这种东西都没有看到。
    不得已,我只好从床上站起来:
    「志乃~我出去一下哦~」
    我姑且隔著门喊了一声。里面还有淋浴的水声,所以我无法确定她是否有听到我的声音……哎,应该没关系吧。反正外面很冷,我马上就会回来了。
    果不其然,当我打开铁制门扉时,刺骨的寒风立刻迎面袭来。就连微风的温柔轻抚,都让我觉得身体奸像要冻僵了。
    一边感到有些後悔,我将手插进了外套的口袋里。
    抬头仰望天空,远处可见小小的月亮。星星虽然没有多到让人吃惊,但却也散发出比我住的地方还要漂亮的闪闪光辉。我眺望著一颗颗浮现在漆黑夜空中的星辉,一边漫无目标的朝本馆後方走去。
    我倚靠著从窗帘透出来的光亮绕过本馆角落,此时出现在眼前的是与别馆完全相同的红砖建筑物,这让我觉得自己简直像是飞进了镜中世界似的。那是一间不只是形状、颜色,就连尺寸大小都一样的小屋。
    在那里,我看到了人影。
    那并不是什么可疑的人物。特殊的服装剪影在黑暗中也能清楚辨认,那个人一定是宫村。我接近不知在小屋前做些什么的她。
    顺便说一声,我并没有什么企图。
    只是想跟她聊一下而已。
    请恕我把「这不就是企图吗?」的质疑华丽地Pass过去。
    宫村就伫立在宛如镜中世界般的别馆旁边,我以极轻松的语气从她背後开口说道:
    「晚安。」
    「唔——!?」
    「咦……?」
    眼前被女仆装包裹的纤细肩膀瞬间跳动。
    咻的一声,某种物体以猛烈的速度掠过脸庞。
    当我发现那是一把有著朴实造型的柴刀时,自己已经因为突发状况往後退了一步。
    掠过脸庞的距离跟一张纸的厚度相比虽然厚了不少,但脸部前方约五公分处有那种东西通过的事实,还是让我毛骨悚然地喷出一身冷汗,差点跌坐在原地。
    「咦?为什么……不,那个……请不要吓我好吗?」
    「这句话,请让我原封不动地送还给你。」
    因为,我可是差一点就被杀掉呢!
    我勉强地压抑著不断发著抖的身躯。
    「真是对不起,我有点被吓到了。」
    「不,就算你用『呵呵~我失败了』的表情说这种话……」
    或许她打算模仿迷糊姑娘吧!不过很可惜,曾经看过天生迷糊姑娘的我,能清楚分辨出这只是演技罢了。应该说,如果是迷糊姑娘的话,就不可能用那种奸像在表示「别站在老子後面!」的反应速度出招了吧!
    想要扮演何种角色是个人的自由,但我认为这种会出人命的出包方式,已经违反了TP0原则(注:Time、Place、Occasion的字母缩写,世界通行的穿著打扮的最基本原则,意指人们的服装打扮应力求协调,穿著需合乎时间、地点、场合,以展现得体和谐的美)。我希望她做出像是打破盘子,或是把咖啡倒在别人头上诸如此类的出包举动就够了。
    「我也有错,不应该突然从你的背後发出声音。对不起。」
    「不,这没关系。但是,您为何会在这种地方?」
    我回答自己只是散个步而已,宫村听了之後说道:「您真是奇特的人呢!」并且露出轻微的惊讶神情。想在寒冷夜空下散步的人,的确不多见吧!
    「说到这里,那你又在这里做什么呢?」
    「咦?那个……当然是劈柴啊!」
    的确,拿著柴刀能做的事情很有限。
    话虽如此,大概没有比美艳的女仆在朦胧月光下手持柴刀的光景更超乎现实的例子了吧!那是在电影镜头中也难得一见,难以言喻的负面异质感。
    「劈柴……在这种时间吗?」
    「思。因为柴刚好用完了。」
    宫村露出一个苦笑,然後走进小屋中。
    这间小屋与我们住的别馆不同,可以从两边推开的大门完全敞开,里面的黑暗比外面更加深沉浓厚。
    即使身处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她奸像还是能掌握周遭的环境。
    宫村没有点灯,不久之後她从屋内的最里面——从声音的距离听起来是这样——抱著一捆还没有劈的木柴走了出来。
    「思——?」
    我忽然发现宫村的鞋子沾到了污垢。周遭只有能勉强辨认出脸孔的光线,所以我才没有发现这件事,不过上面有一个颜色很深的污点。
    「怎么了?」
    「啊……不,没什么。」唉……要收拾东西又要打扫,难免会弄脏衣物吧!「话说回来,你会劈柴啊?」
    「哎呀,这种说法听起来有点意外呢!」
    宫村扬起嘴角,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她将木柴放在劈柴用的台子上——也就是被砍断的树干断面上。
    「喝!」
    她在我面前单手举起柴刀,然後就这样面不改色的挥了下去。令人心情舒畅的断裂声响传出,木柴被轻易地劈成两半。切口几乎垂直,过於鲜明的一连串动作让我有点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
    「不……对不起。我收回刚才说过的话。」太漂亮了,我只能鼓掌叫好。
    「讨厌啦!被您如此地佩服,我反而觉得很不好意思呢!因为劈柴并不困难。」
    说完之後,宫村略微思考了一会儿,然後有如想到恶作剧点子的小孩般露出调皮的表情,并且递出了柴刀:
    「要不要试试看?」
    「我吗?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劈过柴耶……」
    「不要紧!姊姊会亲自温柔地教导您哦!」
    「亲……亲自?」
    「好啦,不要害怕。慢慢过来。」
    怎么搞的……那个,感觉有一点微妙呢……
    有如半强迫似地将柴刀让困惑、混乱又全身僵硬的我握著之後,宫村从後面把温暖的手盖了上来。
    柴刀的刀刃大约有二十公分,连刀柄一起算在内,大概有五十公分左右吧!它的大小,跟中小学使用的锯子一样大。当然,刀锋上没有锯子特有的锯齿状刀刃,而且也比常见的菜刀要厚重许多。
    宫村的手只是轻轻地搭在柴刀上,因此我的手腕几乎承担了柴刀的所有重量。比想像中更沉重的重量感让我有点慌乱。如果奋力挥落这种东西——就算是一条胳臂也能轻松切断吧!
    「再来只要直直地挥落下去,打算连台子一起劈断,这样就行了。不用想太多,紧紧握住刀柄,一鼓作气的挥落下去。」
    「是……是的——」
    紧张的我,听从她的指导一口气挥落柴刀。
    刀刃撞击到木柴横切面时,强烈的冲击传回掌心。
    出乎意料的反作用力让我感到手腕酸麻,柴刀的刀柄从失去握力的手中滑落。
    「咦?」
    结果,柴刀并没有劈断木柴,而是卡在三分之一的地方。
    而且切口还彻底地十分歪斜,我很清楚自己失败了:
    「呜哇,对不起。」
    「没关系啦!就算失败也不要紧。每个人一开始都是这样的啦!」
    思,所以她才会用这种说法吧!
    被她这么温柔地安慰,我总觉得自己身为男人的自尊好像……
    「您怎么了?」
    「不,没什么。什么也没有,请你不要介意。」
    如果她在意的话,我反而会感到困扰。
    「思,既然您这么说了……」宫村以不可思议的表情点了点头:「不过啊,我好久没有跟年轻男子讲这么久的话了……还有牵手也……」
    「好像有点丢脸呢!」宫村说道。
    她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脸上却出现了奇妙的幸福表情。看到这种反应,让我也不禁害羞了起来。
    仔细想想,我也很久没有这么接近——接触年长女性了。
    关於生活周遭的年长女性,我大概只想得到一名左右,不过从那个人身上完全感受不到年长者的气息,所以请让我把她排除在外。这种思考电波如果不小心被她接收的话,当天就会是我的忌日吧!
    总之,回想起残留在手上的柔软触感,顺带一提还有从背部传来的极柔软触感,让我莫名地感到脸红心跳。
    「可……可是……这里不是还有小光吗?」
    无法继续承受缓慢侵蚀著空间的微妙氛围,我岔开了话题。
    「不管怎么说,他都太年轻了啦!的确,我喜欢年纪比我小的男生,不过正太控(注:指对未成年男孩、少年与以这两者为对象之绘画、漫画、动画、小说抱有强烈喜好的女性。有时也用於比喻喜欢姊弟恋的女性)就有点……而且,我也没有时间执行逆光源氏计画(注:光源氏计画,典故出自於日本古典文学《源氏物语》,主角光源氏将小他九岁的若紫接入府中,开始培养成自己心目中完美的对象,若紫长大後成为他的妻子。後来衍生出逆光源氏计画,指由女性主导培养小男孩成为将来伴侣的计画)。啊,我并不是在说自己已经年纪大到等不下去了哦!因为,我才二十多岁而已。」
    「……你在说些什么啊?」
    「关於女人年龄的话题,如果再扯下去的话就……」
    「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
    「那是逆光源氏计画吗?就是紫之上啊,您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源氏物语,虽然没有全部读完。
    「不可以这样哦!请您一定要把它看完。对您来说,紫之上是非常有趣的存在哦!」
    「啥……?」虽然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怪异事情的表情感到介意,但我还是决定不去想。我的本能正发出警告,提醒我那是不能去深入思考的领域。
    「而且,除了年龄差距外,还有更大的问题存在。」
    「不……不是的……就说我不是这种意思了。」
    刚才我虽然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但其实这个人搞不好也是天然派。
    「话说回来,为什么需要木柴呢?该不会是不能用瓦斯吧?」
    「这里有电、有水,也有瓦斯。只是,老爷喜欢烧木柴泡澡。」
    「是五右卫门式泡澡(注:日本泡澡种类的一种,将铁制的大釜放在灶上,然後在下面烧木柴加热洗澡水的人浴方式。名称的由来,据说是日本安土桃山时代的盗贼石川五右卫门,在京都被处以放人大釜中活煮的酷刑)之类的吗?」
    「思,正是如此。真的很厉害哦~老爷把以前相当出名的铸铁师傅所打造的真正的大釜拿来泡澡呢!」
    这又是一件很惊人的事情了。这种大釜,光是本体就是非常具有价值的骨董。把它当作泡澡用的大釜,而且还用木柴烧热水,看样子九瑠夜老师对泡澡这回事相当讲究。
    「思~虽然我是不明白啦!洗澡这种事,不管是五右卫门式的泡澡,抑或是便宜旅馆的个人卫浴都一样。在那里从事的行为与结果,并没有任何不同。」
    「思~可是在空间宽敞的浴室里泡澡,感觉起来还是不太一样哦!」
    就是因为这样,有时候才会想去公共澡堂泡澡。
    也许是家里的浴室太狭窄的缘故吧,我对宽敞的浴室有著非常强烈的憧憬。虽然我不是那种洗澡要洗很久的类型,但总括来说,我洗澡的方式就像是乌鸦沾水一样只是冲去汗水而已。就这层意义而言,虽然我对浴室本身并不讲究,但精神层面上还是会有所改变。
    即使空间狭窄,我也会想洗露天温泉或是五右卫门式的泡澡呢!
    「啊,如果您不介意排在老爷後面的话,要不要泡一次看看呢?老爷洗完澡之後,就不会离开房间,只要不说出去,他就不会发现。」
    「不……不,既然你说不会被发现,就表示被发现的话他会生气吧?」
    「没关系,我会跟您一起向老爷道歉的啦!」
    开朗的微笑看起来竟然会如此可疑,这实在是太稀奇了。
    这个人果然不是天然呆,她一定是腹黑系。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是吗……啊,不过那个大釜的确挤不下两个人呢!」
    「咦?你说两个人……?」
    我猛然抬起头。
    所谓的一起道歉,该不会是指那回事吧?
    出乎意料的演变,让我感到自己的心跳数急速且没有极限地向上攀升。还好这里没有灯光,冷静下来的我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的脸变得跟苹果一样红的事实一定会被发现吧!
    「不,可……可是……我不晓得该怎么说,这实在有点困扰耶!啊,我说困扰的意思,并不是指我不想一起洗,甚至应该说我很高兴也很开心,不过这样子不太好吧?你想想看,会有很多问题哦!」
    「什么……我觉得没什么好介意的啊!」
    「我当然介意啊!」
    请不要用沉稳的表情说这种话。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清纯男儿呢!
    「那么,你们平常都不一起洗吗?」
    「……平常?」
    「思,您与支仓小姐。」
    「……什么?」
    咦?
    咦咦……?
    等等,请等一下。
    说不定该不会,我很严重的会错了意?
    「呃,你是说……我跟志乃一起洗澡的事吗?」
    「是这样没错,不然呢?」
    不然还有其他的意思吗?真心流露出不可思议表情的那张脸庞,让我肯定了自己的误解。
    「您怎么了?」
    我感到上半身突然没力,同时大大地叹了口气。
    虽然不清楚这声叹息声所代表的是放心或者是遗憾,但那是除了这两种情感之外,尚有许多情绪复杂地交杂在一起的沉重叹息。
    真是的,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啊!
    跟女仆一起洗五右卫门式泡澡。就常识来思考,事情根本不可能演变成这样嘛!实在是太可悲了,这让我忍不住寻找附近有没有五公尺左右的地洞可以跳进去。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不,奇怪的是我,请你不要在意。」
    如果鸿池学姊在现场的话,肯定会抱著肚子发出狂笑声。
    「志乃虽然身材娇小,不过她已经五年级了哦!不管怎么说,都不可能一起洗啦!」
    「我觉得对家人来说,并不足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
    「我们足像家人啦!但就算是真正的家人,几乎也不会跟五年级的小学生一起洗澡吧!」
    「是这样吗……我还以为直到上国中为止,都能一起洗呢!」
    我想这种例子非常特殊吧!
    「不过,像家人的说法,还真是奇怪耶!」
    「那个,这是……」
    「没关系,我不会问的。就算开口问,我也无法给您任何意见。」宫村如此说道:「因为,我不知道正常的家庭是什么样子。」
    「咦……那是?」
    「我没有跟双亲一起洗过澡的记忆。应该说,我甚至连他们的脸孔都记不起来。我是个孤儿。从我有记忆以来,自己就已经待在孤儿院里了。那是一个位於乡下,又脏又小的孤儿院。院长与其他的职员都不是义工,而是以补助金为目标的守财奴,所以他们无法成为代替我双亲的存在。虽然没有遭受到残酷虐待,但他们对我们也毫不关心……感觉就像是被饲养在小箱子里似的。」
    当然,不是所有的孤儿院都是这样吧!
    可是,就像不可能所有的人都是坏人的道理一样,也不可能所有的人都是好人。
    「中学毕业之後就要离开孤儿院,从那之後就要一直工作。刚开始的几个月内,我们要拜托孤儿院的前辈,请对方尽可能在这段期间内找一个有提供住宿的工作。男生就是跟土木工程有关的工作,女生的话,最『健全』的出路就是出卖灵肉。」
    「最健全的出路……」
    「我有很多熟识的人都在监狱里哦!」她满不在乎的露出微笑。
    「不过……你现在不是拥有很棒的家人吗?」
    「老爷并不是我的家人哦!」
    「雇主或许不能称呼为家人。不过,我觉得小光跟谷伞,说不定连九瑠夜老师也是,都非常信任宫村呢!」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宫村摇了摇头表示否定:「我们的关系不是家人。我觉得,应该说是同志才对。」
    「同志……吗?」
    这又是很夸大的说法了。
    「这当然是表现方式的问题,我们之间的感情,或许也能用家人来形容吧!不过,家族也有许多不同的形式。浮现在您脑海中的印象,我得到的关系,以及其他人拥有的事物,都是不一样的存在吧!」
    还真是有如在绕圈子似的说法呢!
    换句话说,这就是家人的意思吧!
    「我不知道这种想法是否正确。不过……说的也是。的确,就我们都是『为了孩子』而存在这一点来说,说是家人也无所谓吧!」
    说完之後,宫村露出了笑容。
    为什么呢?
    我竟然觉得那副表情看起来极为扭曲。
    *  *  *
    家族也有许多不同的形式……吗?
    宫村说自己得赶快烧洗澡水後,就抱著木柴回去本馆那边。一边目送她离去的身影,我如此思考著。
    她的想法应该没错吧!
    以我家来举例的话,我的父亲是收入中等的上班族,母亲则是专职的家庭主妇。我们家是亲子三人的典型小家庭。家中的经济不好也不坏,只要节俭一点,生活就不致於匮乏,家人之间的感情也算良好。现在虽然分居两地,但只要拨通电话,不管任何时候都能够听到对方的声音。虽然我从四月到现在都没有打过电话回家,而他们也没有打第二通电话过来,不过没消息就是他们身体健康的证据吧!
    然而,平凡到让人觉得有些无聊的我家,与志乃的家庭却截然不同。她家是收入虽然富裕,却因工作忙碌而几乎不会回家的双亲,与总是一人独处的小学生所构成。
    我与志乃的家庭环境有著大大的不同。
    唯一的共通点就是,家人之间彼此信赖且拥有爱情。我相信,这就是所谓的家族。不过反过来说,除了共通点之外一切均不相同——所以,家族当然会有许多形式吧!
    我突然想起某人的事。
    那个人说:「自己想要一个『大家族』。」
    虽说是大家族,但却不是在电视上做成特集的那种大家庭。不是指人数、不是指空间,更不是指资产。他不是想住在广大的豪宅中,也不是想成为非常有钱的人。
    不是这种层次的意义,更像是一种——精神象徵。
    这种形式也是我的目标。
    到头来,我无法询问对方「大家族」在精神层面的具体意义为何,所以只能靠自己摸索,不过我还是希望能跟志乃一起慢慢地接近那个目标。
    一边想著这些事,我回到了别馆。
    「志乃,我回来罗~」
    我喊了一声,可是客厅跟寝室里都没有她的身影。
    看样子,她还在洗澡吧。
    思~我跟宫村差不多只聊了十分钟,而且志乃洗澡的时间也算长,所以这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正当这样想的我要走过浴室前方时,脚步强制性地停了下来。
    「我觉得对家人来说,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
    我想起宫村脸上理所当然的表情。
    我的视线,自然而然地飘向浴室那扇木纹门扉。
    入浴中的志乃,就在那扇虽大但并没有多厚的木板後方。
    不,正确的说,门的後面是更衣间,再来才是浴室的门……但这种事情根本无关紧要。换句话说,现在的问题是,自己为何如此迷惘。
    果然还是不行,心中冷静的我摇了摇头。
    即使对方只是小学生,但显然还是女生。就算关系如同兄妹一样,但也不会改变我们之间没有血缘的事实。在法律上,我们是百分之百的陌生人。所以,如果以极客观的视点来形容这种状况,就会像是「小学五年级的少女在入浴时,突然有一名并非家人也不是亲戚的男子走入浴室」,接著是「男子疑似假借替少女擦背的名义,固执地抚摸少女的身躯」诸如此类的文章吧!这并不客观,特别是後半段。
    虽然不正确,但这种状况无疑会受到恶意报导。
    然而另一方面,另一个冷静的我也摇了摇头。
    他说——想太多了,笨蛋。对方是小学生,有犹豫的必要吗?家人之间,不需要这种多余的顾虑。志乃也一定不会讨厌的啦!就算我现在一边哼著歌,一边闯进去说:「洗澡水真舒服呢~呵呵☆」她顶多只会用发现奇怪新物种的眼神看著我而已。如果有时间在意这种多余的事,应该更努力的去了解她才对。
    「因为」是家人,与「明明」是家人之间的界线。
    最近与志乃相处时,我们之间的距离亲近了不少。她已经不再是四年前那个虽然不会造成麻烦,但待在身边也没有任何好处,如同妹妹般存不存在都无所谓的女孩了。春天再度重逢时,对於她不同於自己的存在方式感到恐惧迷惘的我,只是为了使命感与责任感待在志乃身边,但我们现在的关系已经不是这样了。
    我想跟她待在一起,想要跟她在一起。
    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变得如此自然。
    然而,或许正因为如此,我才会产生迷惑。
    如果是四年前的话,我一定会毫不在乎地走进浴室。如果是四月刚重逢时,我从一开始就不会有一起洗澡的想法。
    「我到底想怎么做呢?该怎么做才好?」
    「……做什么事?」
    「咦?」
    有声音回应我无力的自言自语,我心中一惊抬起了视线。
    这里当然不会有其他人在,那道声音的主人是志乃本人。她身上围著一条浴巾,不可思议地抬头望著呆立在浴室门前的我。
    「思,呃……志乃?」
    「浴室里没人。」
    「思……思,我知道……」
    聪颖如她,说不定识破了我脑海中的想法。我感到冷汗直流。
    不过,看情况我只是杞人忧天而已。她一边用毛巾包住头发吸去水分,一边小碎步地朝寝室走去。虽然不知道理由,但志乃的侧脸看起来心情不错。这里的浴室洗起来这么舒服吗?
    她的这副姿态,让我失去了戒心。
    所以,我说溜了嘴:
    「如果可以的话,下次我们一起洗吧?」
    「…………咦?」
    志乃没有任何掩饰的自然反应,让我发现自己刚才说出的话有多惊人的事实。当然,事到如今即使我有所察觉也於事无补了。
    「啊……不是的。思~对不起,我只是顺口说说,你不要介意。说的也是,这果然很奇怪呢!而且我们家的浴室那么窄,不可能挤进两个人吧,思~」
    「我不认为不可能。就体型来考量,要两个人同时泡进浴缸里并不是不可能……不过,反正鸿池绮罗拉或是凉风真白又对你说了些什么吧?你最好不要太相信她们的话。先不提鸿池绮罗拉,凉风真白可是非常享受现在的状况。我之前就说过了,最好不要理那种人——」
    「啊……事情不是这样的啦!不过,为什么你会这样想呢?」
    「因为,这不像是你的想法。」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我有一点想问看看她如此确信的理由。换句话说,就是她对我究竟有什么看法。
    只是无论理由为何,事实上正如同她所说的,这个主意仍旧是别人灌输给我的想法。
    「很可惜,你猜错了。正确答案是宫村哦~」
    「……什么时候?」
    「思?什么时候,就是刚才啊!」
    我向志乃表示,就是在她洗澡的时候。此时,少女做出了「无法置信的表情」。
    「咦?咦咦?志乃,你怎么了?」
    从那副表情中浮现出来的情感,很明显的是「怒意」。虽然这种情绪立刻消失不见,但那是志乃刻意消除了脸上表情的缘故,这件事也暗暗地证明只出现在一瞬间的情感,就是她真正的情绪反应。
    过於惊人的现象,让我的脑袋整个冻结了起来:
    「难……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
    「不,没什么就是有什么吧!」
    谁会相信这种答案啊!
    就这样,志乃以能够破坏精神的强烈视线瞪视了我一会儿,不久忽然将脸别开。
    当然,这并不是她原谅我的意思。
    截至刚才为止的好心情,如今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就算用电子显微镜寻找,或是在地面挖一个三百公尺深的洞,也不可能发现了吧!好心情与志乃之间的相位完全错开来了。
    虽然我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总之她看起来非常生气。回想起刚才的幸福氛围,我不禁後悔自己说溜了嘴。
    正所谓,祸从口出啊!人际关系就是这样,完全无法预知下一秒会出现何种变化。
    然而,同时我也突然发现了另一件事。
    那就是,这种反应还真像「普通女孩」呢!
    因为一点小事而心情绝佳,下一秒钟又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发脾气。
    身为一名至今仍无法理解女人心的年轻人,我有时甚至会认为那种思考模式已超出常轨。不过反过来说,这就是所谓的「普通」吧!
    就这层意义而言,我觉得志乃一点一点地在改变。
    不,与其说是改变,应该只是有那种感觉吧!即使如此,感情的起伏像这样开始变大,应该是好的倾向吧!四月的那个时候,我根本无法想像「心情好的志乃」与「心情差的志乃」是什么样子。
    志乃变得很像普通女孩子了。这样下去再过几年——我从大学毕业时,也许她就会变成时而笑时而哭泣的样子了。
    「不、不,这种期望还是太高了吧?」
    「……什么?」
    「没什么,只是自言自语而已。」
    少女将不开心的气息充塞整问室内,同时专注且迅速地用毛巾擦乾头发。一边眺望著她的这副姿态,我选择保留刚才的内心纠葛。
    没关系,根本没有著急的必要吧!
    因为,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她还是有在改变。
    我能感受到这种变化。
    不管现在有任何烦恼或不安,到了明天或许就会消失。如同夏季午後的冷冽骤雨虽然激烈地打在身上,但下个瞬间也许就会放晴,然後在天空划上一道令见者为之屏息的鲜艳彩虹。
    所以,一点一点的前进吧!
    慢慢地,照著我们的步调迈出步伐。
    相信幸福就在前方,以明天为目标活下去。
    *  *  *
    我作了——那种梦。
    是的,那只不过是一场梦。
    是超越妄想领域的,白日梦。
    是没有实质内容的戏言。是孩子的谎话。
    事情就是这样吧!
    如果明天会比今天更好的话,就完全相同的逻辑来推断,就无法否定後天会比昨天、今天以及明天——更差的可能性。
    这种事情,只要想一下就知道了吧!
    所谓的变化,就是这种存在。
    不断改变的自己,与恒久不变的日常生活。
    抑或是两者相反。
    在这种矛盾中,渴求的事物。
    在流逝的光阴里,不做出选择的愚蠢。
    这就是决定性的、致命性的失败。
    我体悟到了这件事。
    我们——体悟到了这件事。

00/
    遮蔽视野的火焰,
    没有吞噬他,
    却有如索取代价似地,
    烧尽了除他之外的一切。
    究竟有谁能够阻止?
    压倒性的暴力践踏蹂躏著世界。
    没有人听见他的呼喊。
    红是死亡的颜色。
    红是破灭的具体呈现。
    每个人都在歌咏绝望。
    悲叹之歌响彻云霄。
    然而,他是这么想的——
    绝望即是希望。
    那天,红色的力量吞没了他的一切。
    因此,红色成为了他的所有。
 楼主| 发表于 2009-8-23 01:12 | 显示全部楼层
红色  -REDRUM-
01/
    咚咚的激烈声响,让我慌张的从床上跳起:
    「咦?什么?」
    我勉强地撑开仿佛以木工用接著剂黏住似的沉重眼皮後,一片漆黑的室内蒙胧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什么?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在那之後,洗完澡全身暖呼呼的我换上了准备好的浴衣。志乃也一样。虽然我为了保险起见有带睡衣过来,但对方也特意准备了小孩用的浴衣,所以我就劝志乃换了上去。她平常难得一见的浴衣姿态加上盘起来的秀发,老实讲,真的非常可爱。
    在我洗澡的这段时间内,志乃的心情多少变好了一些。走出浴室之後,我直接倒卧在床上,然後跟她聊天——脑海中的记忆到这边就中断了。看样子,我似乎在不知不觉中睡著了。
    「啊~现在是几点?」
    半睡半醒的视线搜寻著时钟的位置。人类这种生物,被灌输了只要一睡醒,就要自动确认时间的观念。因为房内的摆设与家中不同,所以刚开始我有些迷惑,但我马上就想起桌上放了
  一个时钟。
    我将视线栘过去,数位时钟的钟面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十二点三分。表示今天是星期日的SUN红色字体狠狠地烙印在扩大的瞳孔上,甚至让人感到疼痛。
    我依稀记得直到半夜十一点前为止的事情,所以我睡了一个小时左右吧。
    「支仓小姐、支仓小姐!请您快起来!」
    激烈的敲击声在这段时间内仍然持续著,在敲击声的空档中回响的是宫村的声音。既尖锐且颤抖的语气与数小时前听到的声音截然不同,几乎接近惨叫声了。
    我用著睡眠被强制中断的沉重脑袋,对隔壁床发出了声音:
    「志乃?」
    「我醒了。」
    不愧是志乃,我只能感到佩服。
    她明明也睡著了——虽然我因为大意而先坠入了梦乡,所以不是很确定她是否睡著了——但不像刚睡醒的她以清晰口吻传回的速答,听起来还满舒服的呢!
    以後,拜托志乃叫我起床好了。这样似乎就能每天舒服的迎接早晨……想到这边,我回想起以前她差一点让我窒息而死的事情。
    「只是想请人叫自己起床,结果却一觉不醒就不奸笑了。」
    「…………?」
    我对搞不懂意思的她微微一笑,然後打开了门锁:
    「宫村?在这种时间敲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啊,太好了!因为一直没有回应,我还以为你们已经……!」
    身穿女仆装的她,几乎整个人撞进了房内。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有自信能够完全隐藏才睡一小时就被吵醒的不悦。
    因为,我很想睡。非常想睡。睡著後经过了一个小时,就表示我已经进入深层睡眠的状态。跟会作梦的浅层睡眠不同,是更深更沉的睡眠状态。对方应该了解从这种睡眠状态中被吵起来的心情吧!
    「总之,跟我一起过来!」
    可是,宫村却完全不在乎我的反应,而是出力到会令我感到疼痛的抓住了我的手腕。
    她想直接拖著我离开别馆。半夜只穿著睡衣走在没有暖气的深山里非常难受。就算宫村想带我去某个地方,至少也应该先让我换好衣服吧。虽然有这种想法,但最後我还是说不出口。
    因为,抓住我手腕的力量异於寻常。
    不只如此。从她脸上的表情判断,一定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现在不是悠哉更衣的时候。
    「我知道了,我们走吧。志乃也一起……」
    回头确认她点头同意後,我们跑了起来。
    我们几乎以全力奔跑的速度从别馆跑到本馆,然後打开玄关的铁制大门进入宅邸。
    通过晚上玩牌的接待室,经过饭厅後转弯至左方,一行人朝前方的私人空间前进。
    好像很坚固的门扉其对面是笔直向前方延伸的走廊,这幅光景令人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走廊两侧排著无数的门扉,里面大概是他们的私人房间吧。
    在这条走廊的更深处,满脸惨白的谷伞与野村就伫立在尽头。
    我们虽然抵达了现场,但他们连将视线栘向这边的力量都没有了。
    光是看到这种举止,我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从四月开始一直到现在,早已渗入身体且再也无法驱离的种种超常经验一起苏醒,而且狂摇著警钟发出尖锐声响。我无法不察觉,等在後面的是什么样的事实。
    我只想停下脚步,转身离去,回到别馆钻进柔软的床铺,全身暖呼呼地坠入梦乡——无法言喻的欲求溢满全身,但谁也无法责备我吧!
    事到如今,就是因为不该抱持著这种想坠入梦乡的希望,所以这个希望才会有著无法抗拒的魅力。
    「谷伞……」
    「等等,最好不要让她看到。」
    他对著以沉重步伐接近的我如此说道。
    啊——果然如此。看到谷伞出现如此反应的瞬间,我就确定了这件事。
    阴郁的情绪不断地攀升,脚步也自然变慢。
    在前往目的地的途中,前一个房间的门是敞开著。那是一问除了高级木纹书桌与书架之外,里面只有床铺的单调房间。不过,只需一眼就能看出那是谁的房间。因为,书桌旁挂了一个黑色书包。
    身为书包主人的小光,就坐在床上低著头。明明不可能没有发现我们,但依旧低垂著脸的姿态实在令人心痛,所以我有如逃开似地迈著步伐前进。
    「对不起,把你们叫起来了。不过,事情真的很紧急。」
    「发生什么事了?」
    「你一看,就知道了。」谷伞说完之後,挡在志乃前方开口说道:「不过,你不能看。这种景象不能让小孩子看到。」
    「…………」
    志乃以视线朝我这边提出询问。我叫她在原地等待之後,便探头朝房内望了过去。
    接著——我感到强烈地後悔。
    因为那幅光景的凄惨程度,远远超乎了我的想像。
    那间房间应该是工作室吧。里面有放置仿佛靠在墙边立起来似的画架以及空画框,几乎要顶到天花板的大架子上面也收纳了无数的画布。
    同时,它似乎也是寝室。房问的角落里有张大床摆在窗户附近,有著无数按钮的控制器就挂在床边。这大概是那种可以倾斜的看护用电动床吧。
    大床旁的窗户玻璃破的一场糊涂,细小的碎片散落在周围。
    然而,房间的主人却不在屋内。
    不对,这种说法正确吗?
    很明显的,九瑠夜老师就在房间内。
    我只能用这种方式表现。
    不能说他在房内。
    不是不在房内。
    只是,他确实存在於这个房间内。
    简直就像玻璃碎片般地散落在房内。
    那一瞬间,我忘了呼吸。
    明明应该已经有了觉悟,但我还是感到膝头一软。
    这幅景象,就是这么凄惨。
    在眼前展开的惨状。
    渲染整问工作室的一片赤红。
    别说是打翻颜料了,现场简直就像是被泼了油漆似地。
    贯穿鼻孔的强烈油味。那是充满整栋宅邸的油画颜料气味。
    然而,房间内还飘著另一股气味。
    那是铁的味道——血的气味。
    令人作呕的浓厚臭气。
    无药可救的异臭。
    当然会这样了。因为,这房间的颜色实在是太红了。
    地板、墙壁,甚至连天花板都是。
    现场溢满了黏滑的红色,如同烂泥沼泽。那是一个一旦踏入一步,就会立刻沉没再也无法爬起的无底泥沼。事实上,谁都无法踏进那里面。因为只要脚底一沾到地板,灵魂便会陷入赤红之中而无法再度返回。
    这片泥沼中,浮著无数的异物。
    那是有著弹珠大小的红白球体。为何我会发现那是从眼眶中滚落的眼球呢?明明不愿意,但唯有在这种节骨眼才会高速运作的脑袋,一个接著一个的猜中了那些物体的真面目。
    手指仍然保有原形,所以非常好辨认。手指头看起来就像是皱巴巴的细香肠,而且还彷佛恶作剧似地朝这边展示它的横切面。腥臭肉片以及骨头因为沾满鲜血而使原本的色彩糊成一片,脑袋也被捣烂变成了软泥状的物体摊在地面,四处乱撒的内脏中溢出尚未消化掉的高级法式料理。
    这能称作杀人事件吗?
    老人的遗体不可能是自杀或是事故造成的,但却又无法单纯地以「杀人」这个词汇形容如此的光景。
    令人不忍正视——却又无法栘开双眼。
    过於凄惨到让我连栘开视线这种理所当然的行为都忘了。
    我的腰际传来柔软感触:
    「……志乃。」
    我吃惊的低头一望,志乃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身边。
    我明明叫她听从谷伞的指示待在原地:
    「不行,不可以啦,志乃。」
    这幅光景不能让小学生看到。
    小孩子不能看这种东西。
    我明明晓得这件事,但内心的某个角落却感到心安。
    我牵起志乃的手,然後紧紧地握住。
    对随时会崩溃的心灵而言,这温柔又温暖的感觉就是唯一的救命索。
    我甚至有一种想法,她就是为了把我救起才来到身边。
    「总……总之,我们快点报警吧。」
    得到志乃的帮助,我总算能够从吞食扼杀灵魂的丑恶世界中移开视线。
    冷静且沉著地。
    这一刻,有件最重要的事情非做不可。
    「电话在哪里!?」
    「没……没有……很遗憾,这里没有电话。因为老爷讨厌电话铃声。」
    宫村奸像感到抱歉似的如此说道。
    不过,就算这样,还是有其他的办法可行。
    虽然还是差点忘记,但现在的我可是有行动电话这种方便的道具。

    根本没必要依赖市内电话。
    我从浴衣的口袋里取出手机。
    然而,就在我掀开手机盖打开萤幕前,谷伞摇了摇头:
    「很可惜,这个区域收不到讯号。」
    我确认了手机上的讯息。的确,萤幕左上角浮现著「无讯号」的文字。
    「只有在屋内会这样吧?」
    电波大概很难通过厚实的红砖建筑。
    然而,我的希望却被轻易地击碎了。
    「不,这附近一带的区域全部收不到讯号。因为附近没有基地台。」
    「那……那么,我们该怎么做呢?」
    话说回来,他们平常是怎么跟外界联络的呢?
    「除了紧急的事情之外,几乎都是用书信。有紧急状况发生的话,就开车下山。开到半路接近山脚後,手机就收得到讯号。」
    说完之後,谷伞将视线栘向宫村:
    「宫村,拜托你了。我不能离开这里——也不能离开小光身边。而且我也喝了酒。警方不会在这种地方取缔酒驾。就这层意义而言,虽然不用在意……但我可没有兴趣喝酒之後,还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开夜车。」
    「我知道了。我去拿车钥匙。」
    「啊,我希望你们也一起去。只有宫村一个人的话,我会担心。」
    「说的也是。而且,我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任何忙。」
    我不是指九瑠夜老师的事。
    谁都无法帮上死者的忙。
    我指的是小光。才初识不久的我们,没有任何话语可以安慰受到伤害而痛苦不已的小光。
    「我们马上就回来。」
    「思,拜托你了。」
    *  *  *
    然而一定出宅邸,我们就体认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样不行啦!」
    蹲在车子轮胎前方的宫村起身摇了摇头。
    车库内,停了三辆车子。
    所有车子的轮胎都被完美地刺破了。
    「轮胎大概被刀子或是某种物体弄破的吧。这下子没戏唱了。」
    「有人恶作剧吗?」
    虽然是我自己说出口的话,但不可能会有这种事情吧!
    应该不会有人刻意来到远离住宅区且又没有人会经过的偏远山地,做出这种刺破车子轮胎的恶作剧行为。
    「我只是确定一下啦,轮胎没气的话,车子就不能开了啊!」
    如果是脚踏车的话,就算车胎没气一样能骑。
    「我想,应该不致於完全不能开吧。不过,肯定无法开下夜间的山路。」
    「这么一来……只能用走路下山了吗?」
    「不,我觉得这件事也很难做到。要走到收得到讯号的地方得花上不少时间,而且沿途一片漆黑没有半盏路灯,手电筒这种程度的光源根本派不上用场。」
    「可是,我们一定得想办法联络外界才行啊!这附近没有住家吗?」
    「是的。这整座山虽然不是老师的私人土地,但这里距离观光地点很远,而且老师当初就刻意选择了没有人烟的场所。」
    「因为怕吵吗?」
    真是有够彻底。五右卫门式的泡澡也一样,他这个人真的很讲究呢!这种吹毛求疵的性格或许很适合当艺术家,但一想到结果却带来了这种麻烦事,我就感到生气。
    「说到有人住的地方,离这里最近的应该是那边的小寺庙。虽然只要爬一点山……」
    「那我们就去那边吧!」
    「不,可是呢……」宫村难以启齿的摇了摇头:「没有路通到那边。我的意思只是说……就直线距离而言,那里是最近的地方。」
    即使如此,要去那个小寺庙似乎也要花一小时以上。更何况,现在还是深夜。那是一个连习惯晚上走山路的人,都会被轻易吞噬的危险场所。对初来此地的我而言,不可能在这种地方步行一个小时。
    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我们听从宫村「跟谷伞谈一谈吧」的意见回到了本馆。
    打开玄关的厚重铁门时,从里面传来了细微的声音。
    「再怎么说,这样也太——」
    「不要紧的,因为——安——没——」
    「真——真的吗?」
    看来这应该是谷伞与野村的声音。他们似乎因为某事而起了争执,不过我听不太清楚。
    更让我感到疑惑的是,他们所在的场所。我们出去的这段期间,他们来到了从玄关处延伸的走廊尽头附近。
    立刻发现我们回来的谷伞说了声「怎么了?」之後,就朝我们这边跑了过来。
    「你们两个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都没有。不可能一直待在那种地方吧?」
    他紧蹙著眉头的表情让我恍然大悟。在我们下山报警然後再回来的这数十分钟内,一直站在可以看见那种光景的场所只能说是酷刑吧!
    「不过,我好像听到你们起了争执……」
    「不,只是野村有点撑不下去而已。」
    「咦?思……那个,真是丢脸啊,没错。」
    野村一脸僵硬的低下了头:
    「别说这个了。你们为什么又回来了呢?发生什么事了?」
    我啊了一声点头表示同意,然後把自己所看到的情况简单地说了出来。两人的脸庞变得严峻起来。
    「……我记得应该有备胎吧?」
    「不,四个轮子都破掉了。」
    车上虽然一定会有备胎,但再怎么说也只有一个而已。四个轮子全部破掉就没戏唱了。
    「居然会有这种事……也就是说,现在不可能马上下山了吗?」
    住在这里的谷伞当然了解这种事情有多么地无谋,所以他并没有提议要徒步下山:
    「我知道情况了。总之先冷静下来,再想想有什么方法吧。」
    没有人反对这个意见。
02/
    我们选择了接待室作为让身心安定下来的场所。
    就某种程度而言,接待室里的空间够密集,而且又离工作室很远,这是之所以选上它的最终原因。
    我们各自坐在四张沙发上,嘴里啜饮著宫村泡的热咖啡。在这段期间内,谁也没有开口。
    我盯著窗户的方向。室内的灯光只能微微地照亮周围,窗外是完全黑暗的世界。这幅光景,让人产生一种本馆外的世界已全部消失的错觉。事实上如果走到外面,夜色虽暗但仍旧可以看见些微的月光,只不过人造光辉轻易地吞没扼杀了微弱的光亮。
    映照在我眼中的幻影是,应该在那里的人。
    还没经过半天。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确实曾经活著过。
    以细瘦衰老的身躯活著,以完全感受不到脆弱的强大存在感活著。
    然而,如今他已经不在了。
    变成了漂浮在赤红沼泽上的碎肉。
    如果是梦,就快点醒过来吧!这是我最真挚的心情。才不到半天而已。在几个小时以前,我还有一种度小假的感觉。我只是想吃一顿平常吃不到的美食,然後再住一晚,仅此罢了。
    只不过是这样而已。
    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呢?
    刚才玩牌的事宛如梦境一般,沉重的气氛包围了整间接待室。在沉默的空间中,只有咖啡杯敲击小碟子的声音,或是心情浮躁地搅动汤匙的声响,这反而更增添了室内的阴郁气氛。
    几乎紧邻在我身边坐著的志乃没有暍咖啡,而是凝视著半空。她恐怕是在思考整件事情的经过吧。
    其他人的视线也没有交会。
    谷伞以一副好像不高兴的表情瞪视著咖啡杯,野村则是死命地凝视著谷伞,一边无聊地乱动著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宫村没有坐在沙发上,而是一个人站在门前,如同瞑想般地闭上了眼睛。从那副表情上,完全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然後——还有小光。
    不能把在自己房内低垂著头的小光独自留下,所以谷伞把他抱到了接待室。从那时起,他的样子就几乎没有改变。虽然我觉得小光的脸恢复了血色,但他还是无力的低著头。
    然而意外的是,他却是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人。
    「老师……已经没救了吧!」
    小光的虚弱声音里,溢满了无法继续忍耐下去的情绪。
    他大概没看到那幅光景吧。但就算没有亲眼看到,从大人们的反应中也能充分察觉出来。
    已经七零八落的生命无法挽回。
    不管怎么做,都不可能让死去的人复生。
    更何况,就算这世间有某种魔法或奇迹——如果他相信的话——可以挽救逝去的生命,但被损坏到那种程度的肉体也无法得救了吧!那并不是像科学怪人一样,缝缝补补就能够解决问题的次元。
    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考虑过急救的事,而这种态度也将九瑠夜老师的死明确地传达给小光了。
    「小光……不要难过哦!」
    「我不要紧的,谢谢你。」
    勉强地想挤出笑容,结果却失败了的表情令人心痛。
    让他露出这种表情的犯人如今究竟在何处?为什么要杀害九瑠夜老师呢?还有……为什么要将他肢解成那样?
    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如果只是要杀人的话,应该没必要做到那种程度才对。我虽然知道除了杀害这种目的之外,还有损坏人体的例子,不过这次的情况也一样吗?
    不,我觉得不一样,而且也太彻底了。
    「这么说来——」意外之事继续发生,野村接著开口说道:「看到老师的……那个……遗体时,我想到了一件事。」
    「想到了一件事?」
    「啊,不是的!我并不肯定,应该只能说是有印象吧,我想一定是自己搞错了,而且这种想法也很失礼——」
    志乃时而直截了当,时而迂回的说话方式虽然让我感到困扰,有时甚至会让我感到焦躁,但这名男子的口气明显属於後者。该怎么说呢,不能再说的更乾脆一点吗?
    「有发现什么事,就请你说出来吧。」
    「啊,是的!」
    呃,也不用这么害怕身为晚辈的我吧……
    声音在不知不觉问,泄露了我的情绪吗?
    感到内疚的我虽然想道歉,但想到这么做可能会打断他的话头,於是便打消了念头。
    处理不当,有可能会陷入日本人特有的「对不起」无限回圈。
    「呃……其实啊,我是这么想的……那不就是老师的画作吗?」
    「画作……?」到底是指什么啊?
    「你想想,就是那幅画啊!就是这次的重点活动——『红色肖像』……」
    野村的话让我猛然屏住了呼吸。
    志乃说过。
    九瑠夜老师的确也回答过。
    人体凄惨地散落在鲜红色的画布中。
    被肢解到不可能的程度的——尸体。
    这就是那幅画的主题。
    回想起来,或许真的很像。那幅只能给予观赏者讨厌印象的强烈画作,与九瑠夜老师的遗体状况实在太接近了。
    「或许可以算是很像吧!」
    「谷伞也这么想吗?」
    「这个嘛……就算似是而非,但从外表看起来还是很像。」
    似是而非……?
    意思是虽然相像,却是不一样的东西。但在这种情况下,这句话到底是肯定抑或是否定野村的意见呢?
    「所以……说不定老师预测到自己会变成那种样子,所以才会画出那种画吧?这种想法不可能吗?」
    这让我想脱口说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蠢事」来表示否定。
    如果事情真的如同他所说的一样,那么九瑠夜老师就变成预言大师了。这种非现实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一个人就很足够了。
    「这样不对哦,野村。还有比这种想法更实际的可能性吧?犯人刻意模仿老师的画作,并且杀害了老师。所以我才说它是似是而非的假货。」
    谷伞笑著说:「因为除了九瑠夜明日以外,其他老师的画作我都不认同。」
    「我第一眼就发现了,这是模仿老师画作的东西。」
    他长年以弟子的身分学习老师的画风。
    对谷伞而言,分辨这种事轻而易举吧!
    「不过……这么一来,就出现了一个问题。」
    说完之後,谷伞不知为何,将视线栘到了我们这边:
    「要模仿老师的画,就一定要掌握那幅画的主题。老实说,老师的画从以前就很难理解,『红色肖像』更是其中最难理解的画作。」
    要模仿画作,必须理解画中的主题。
    那么举例来说,我能做到这件事吗?答案当然是绝对不可能。
    因为我不了解那幅画中隐藏的真实。我压根儿没有想过,那幅画作的主题竟然会是九瑠夜老师自己的尸体。就算志乃告诉了我答案,我还是完全不懂。
    因此,我绝对无法模仿这幅画:
    「那么,情况就是这样……野村,这次问题的正确解答率大概有多少?」
    「正……正确解答率吗?呃……那个,因为问题本身就是问题了……所以事实上……只有支仓小姐一个人而已。」
    「什——」
    对这个答案感到哑口无言的,只有我而已。
    仍旧低著头的小光不算在内,谷伞、野村、宫村,然後还有志乃都不感到惊讶。
    「等……请等一下!难道,你说志乃就是犯人吗I:」
    「可是就现实状况而言,能够正确地回答出画作内容的人只有一个,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
    「或许吧!可是志乃不可能是犯人,因为她只是小孩而已!」
    我的意思并不是指——小孩子不可能犯下这种残虐的行为。
    当然,这句话多少还是有这种含意,不过更重要的是,小孩子无论如何都无法独力完成那种行为。
    因为,要将一个人的身躯完全肢解,需要消耗非常多的体力。不,我当然没机会跟实际肢解过人体的人见面谈话,而且我也没有这种经验……但我还是可以肯定这件事。
    软弱无力的小孩绝对不可能做出那种事。
    「如果用链锯机——就算是小孩也能使用的小型链锯机——或许办得到,不过在这么安静的山里,无法使用那种东西吧!」
    周围既无住家也没有道路的深山夜晚如此静谧,因此链锯机的引擎轰然声必定会响彻四周吧!即使在别馆熟睡的我有毫无查觉到的微小可能性,但至少同样住在本馆的谷伞他们不可能完全没有发现。
    「不过,如果是电动锯发出的声音,或许就不会被听见。」
    「只要搜一下行李,就知道我们没有带那种东西来了!」
    「说不定你们已经藏起来了呢?」
    居然有这种事——我的头痛了起来。
    如果只有我的话,就能轻松避开这种怀疑了。
    对於不需要任何行李,顶多只要带袜子与内裤就够用的男生而言,手中的行李不会大到能塞下小型电动锯的程度。带我前来这里的野村应该可以替我作证。
    不过,因为还要加上志乃的衣服,所以背包就大到能藏下某些东西的大小了。
    「而且,你好像有点误会了。我不可能真的相信犯人就是『小孩』啊!」
    「咦——?」
    「这里不是刚好有这种人吗?即使没有使用会发出巨响的链锯机,但也有足够的体力以柴刀轻松杀害像老师这种老人的健康『男性』啊!」
    我身上突然起了鸡皮疙瘩。
    谷伞他们的视线集中了。
    能让身心为之冻结的冷淡视线交会在同一个点。
    在那个点上面的——无疑就是我。
    「可……可是……我没有答出正确答案啊!」
    「真的是这样吗?说不定,你只是让她写下了正确答案吧?」
    从最初,我就觉得奇怪。
    一名小学女生竟然能回答出那种问题。
    这实在是太「异常」了吧!
    所以——我最能了解谷伞他们的疑惑。
    能看穿那幅画的主题就是「尸体」的小学生,怎么可能存在於世上呢?这种蠢事、这种怪物、这种异常不可能存在。
    除了名为支仓志乃的特殊女孩之外。
    这就是志乃。
    她就是这种女孩。
    所以,这种事一点也不奇怪。我没有觉得不满也没有感到不服,也不认为很不自然。因为,她就是这种女孩。对知情的人而言,这是一件极其自然的事情。
    然而,对不知情的人来说——
    谷伞他们认为,志乃只是一个普通小孩而已。
    这种「普通小孩」无法得出那个解答,因此犯人就是——
    「还有比他更值得怀疑的对象。」
    打破这种僵局的是,至今为止死守沉默的志乃。在这种状况下,她从齿缝中流泄而出的声音虽然简短,但却主张著明确的存在戚。她就像是干钧一发之际必定会出现的正义英雄一样。我有这种感想。
    「如果假设犯人就是能够理解那幅画的人,那么第一嫌疑犯应该是最接近『九瑠夜明日』的人吧。」
    志乃如此说道,然後将那对漆黑眼瞳栘至谷伞的方向:
    「也就是——你。」
    「少说蠢话了。为什么我非得要杀掉老师呢?」
    「因为无法成为第二代的九瑠夜明日。」
    谷伞是九瑠夜老师的弟子。
    然而,他却无法成为第二代。
    那个位子,被小光抢走了。
    老师做出了可称之为世袭的决定。
    这点足够形成杀人动机吧!
    「太荒谬了。就算我这么做也没有意义。第二代早就决定是小光了,事到如今不管怎样,都无法推翻这个决定。」
    「只要连栢山光一起杀死就行了。」    ,
    「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了。就算杀死老师跟小光——不,甚至杀光世上的所有人,我也无法成为『九瑠夜明日』。」
    到了……这种程度吗?
    他说过——成为九瑠夜明日需要才能。
    所以,才让小光继承。
    谷伞与小光这两个人之间,有著这么大的差距吗?
    「那个,请大家冷静一点奸吗?」
    宫村沉稳的声音,柔和地净化了现场开始转为热烈的气氛。
    「谷伞先生,请您冷静一下。您不会不晓得,支仓小姐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吧?」
    「……说的也是,对不起。我知道你想说的事了。的确,他不是唯一的嫌疑犯。」
    看到谷伞可怜兮兮低头认错的模样,我才察觉刚才那些争论的意义。
    谷伞怀疑我们的理由是——我们了解「红色肖像」的主题为何。他原本怀疑做出正确解答的志乃,但小孩子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於是他就怀疑到我身上了。
    这种理论乍看之下的确符合逻辑,就某种意义而言,也能说是理所当然的想法。不过,其实那只是虚构又不切实际的想法罢了,只能说是排除其他可能性的假设。
    所以,志乃才做了一模一样的举动。
    只要捏造理由,谷伞也会变成嫌疑犯。
    不能只怀疑我。
    换句话说,志乃使用极端的「攻击手法」守护了遭受不当怀疑的我。
    「对不起……谢谢你。」
    我温柔地抚摸坐在身边的她的头。
    志乃将视线栘向我,然後不知为何——露出了些微困惑又像是难过的不可思议表情。
    真奇怪……
    我还以为她一定会露出「你到现在才发现吗?」的无奈表情呢!
    因为半期待著这种已成为惯例的表情——虽然我也觉得可悲,但事实上这已经成为例行公事了——所以,这种有如扑了个空似的意外反应让我感到困惑:
    「志乃?你怎么了?」
    「……没什么。」
    「是吗?那就好。」
    她今天的状况真的很奇怪啊!
    胸口深处的疼痛感觉实在难受,我动了一下身体。
    「那么,既然如此……没办法了。稍微换个角度来推理吧?」
    「换个角度?」
    「就是老师被杀害的时间。」
    「这……这种事有意义吗?」
    一直保持缄默听著我们对话的野村,以吼叫的音量说出了这些话。
    「野村?你怎么了?」
    「不,没什么。那个……我没事。」
    有谁会被这种软弱的否定骗过去啊!
    野村明显的不自然态度让我无法不起疑。
    不过,老实说我现在更在意志乃的反应。
    「我在晚餐後……从七点半开始的一个半小时左右都跟老师待在一起。」
    「因为每天都要学画吧。」
    小光把我们丢在一旁,开始流畅地说了起来:
    「思……虽说是学画,不过老师并没有传授我具体的技巧,所以我只是默默地画著图而已。老师也是默默地画著画。」
    这样算是学画吗?虽然对此感到疑问,但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用眼睛偷学技巧吧!
    还真像是工匠呢,我心想。
    「应该说,除了用眼睛看之外,没有其他方式可以学画。」
    小光如此说道。
    「传授技术并没有那么困难。市面上有许多教学用的书籍,只要看著那些书,然後把里面的技巧练熟就行了。不过,以这种方式画出的绘画,只是一张画得很好的图画罢了,这样并没有任何意义。」
    依我看来,光是把图画得很好也就够了吧!
    但是对认真朝画家之路迈进的小光而言,解决技术层面的问题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我觉得才能是最重要的条件。反过来说,只要拥有才能,技术层面就不构成问题了。」
    「哦……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我就能够理解为什么自己从小学开始,美术成绩一直都是倒数第二名了。」
    「学校的美术课只是单纯的技术问题哦!」
    「呜哇……」
    让我稍微作个好梦也无所谓吧!
    「不过啊……我并不喜欢才能这个字眼。老师……虽然最重视才能,也一直以这种方式教导我,但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种观念。因为,这种事不是很悲哀吗?」
    「悲哀?是指拥有才能吗?」
    如果是凡人所言也就罢了,但小光可是拥有相当了不起的才能。
    面对这种能力,难道他没有自豪或是骄傲的情感吗?
    「所谓的才能,是不平等的存在。不过……人类就是这样吧?如果所有的人类都拥有相同的才能,那么每个人就没有身为自己的理由了。人是拥有不同才能,或是生下来就没有某种天分的生物。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可是,这个观点之所以无法推翻——就是因为才能既是不平等的存在,同时也是绝对的法则。」
    「不,才能并不是绝对的法则。」
    「是这样吗?才能是能轻易打败努力的事物哦!经常有人认为只要努力就能够成功,但这种想法其实是错误的啊!事情就是这样吧?如果没有才能的人比其他人努力几十倍,为什么可以肯定拥有才能的人不会付出同样的努力呢?不期待天才偷懒的话,凡人是无法取得胜利。」
    少年漫画中登场的人物们为了打倒强敌,都会去做修行之类的事情……不过以这种方式获胜的他们,根本算不上是天才吧!为了要打倒在电玩游戏中企图毁灭世界的大魔王,而努力提升等级的玩家们也只是凡人而已。
    真正的天才是强敌,也就是邪恶的大魔王。
    因此,漫画中的登场人物以及游戏中的玩家,都只能祈祷这些强敌不会努力。
    只能希望强敌不会跟自己一样进行特训。
    只能相信不会在离开第一个城市的瞬间,就遭遇到最後一关的魔王。
    只能这么做的我们,无法超越才能。
    「不过……小光不是有才能吗?这是一件很棒的事情吧?」
    「是这个样子的吗?或许真的是这样吧!不过,现在的我却觉得有才能是一件非常悲哀的事。一想到因为拥有才能而抵达的现在,还有之後的未来……我就会想『如果没有才能』的话,不晓得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看到真的快哭出来的表情,我无言了。
    因为,我不懂他为何会如此痛苦。
    这番话描绘出的道理乱七八槽。上天分配才能时并不公平的绝对法则。然而,这一点根本没有传达小光为何会痛苦至此的理由。
    或者,他只是单纯地不愿意继承「九瑠夜明日」吧?
    从更小的时候开始,为了要成为第二代的九瑠夜明日而接受菁英教育的他,或许也有其他想做的职业。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他还只是个小孩子而已。高中时代的损友也每天抱怨自己不想继承老家的蔬果行,我想不论是谁,都会反抗别人决定好的将来。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跟才能的有无没什么关系吧……
    「对不起,话题变奇怪了。」察觉我困惑态度的小光恢复了笑容开口说道:「谷伞,请你继续吧。」
    「啊……呃,在小光之後,我也有跟老师在一起。思,不过只在一起三十分钟。」
    「谷伞也有被老师教导画画吗?」
    「思,我勉强也算是老师的弟子啊!虽然被分到的教导时间没有小光多,而且也不是每天都有……」
    「不是每天吗?」
    「因为我已经算是独立师门了。我有自己的工作室,当有工作要做的时候就会待在那边,所以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你大概没听过我的名字吧,他露出苦笑。
    那副微妙的笑容,让事实上完全不晓得的我感到有些抱歉。
    刚才发生的事让我更加尴尬,所以我岔开了话题:
    「除了谷伞之外,九瑠夜老师还有其他弟子吗?」
    「不,没有。只有我跟小光——正确的说,小光是继承人,所以弟子只有我一个人而已。因为现在的日本,几乎没有人会拜特定的画家为师了。比起这种方式,跟美术大学的教授学习要确实多了。」
    「不过,谷伞却成为了弟子……你就是这么尊敬九瑠夜老师吧!」
    「我尊敬老师,也醉心於老师的作品。我到现在还记得非常清楚,初次看到老师作品的那一瞬间。如果没有那股撕裂心灵的冲击,这个时候的我,一定会放弃当画家的梦想而在普通公司上班了。」
    他脸上的表情非常安稳,实在看不出他有加害九瑠夜老师的恶意。连不擅长看穿谎言的我都晓得,这是他发自内心的话语。
    「再来是我了吧。」宫村露出微笑:「晚餐後,我将老爷送回房内,然後准备好了画布跟画笔之类的用具。之後我去收拾晚餐用过的餐具,接著我也用了晚餐。」
    在我们吃著那顿美中不足的不愉快晚餐时,宫村就像个女仆似地上著餐点。不断地重复端盘子收盘子,然後又替每个人倒饮料,除此之外的时间都紧紧站在九瑠夜老师的斜後方。
    宫村的打扮虽然有点胡闹,但工作时却是非常认真。
    「吃完晚餐之後,我去准备烧洗澡水。呃……那时我有跟您见面吧?」
    我点了点头。是在她劈柴的时候。那时大概是几点啊?因为我没有确实地看时钟,所以不是很清楚是几点钟的事。
    「帮忙老爷入浴之後,我就直接回自己的房里了。」
    「之後呢……?」
    「当然是睡觉罗!早上五点还要起床准备早餐,所以没办法熬夜。我差不多在十点半之前就会上床睡觉了。」
    虽然以前有人说睡眠时间需要八小时才足够,但最近也有睡八小时太久的意见出现。哎……对我而言,老实说,别说是八小时了,我还想睡上十小时甚至是半天呢!
    然後,最後一个人是野村。
    一边用手帕拭去因紧张而喷出的汗水,他以虚弱的声音开始说道:
    「我……我……那个,跟大家玩完牌之後,我就一直待在房问里。」
    「那么,你都没有离开房间吗?」
    「不……我想大概是十一点左右吧,因为想稍微谈一下……明天的事……所以,我去了老师的房间。」
    「明天的事?」
    「呃……是的。那个,明天要替支仓小姐画肖像画,我想谈一下那些事……」
    啊,明天还有这种预定行程呢!总觉得,这件事好像是遥远过去所发生的事情似地完全被赶到了记忆的角落。
    「不过,十一点才确认行程有点晚了吧?」
    「那……那个……的确是很晚了,所以我在犹豫是不是应该明天早上再谈……不过,我是那种有事挂在心上就睡不著觉的人……」
    啊,我有点懂这种心情呢!
    「不过,老师似乎已经在休息了,虽然我敲了门,可是却没有回应声……那个,所以我就回房了。」
    唔……也就是说,把刚才的话做一个总结,情况就是这样。
    吃完晚餐之後,大约是晚上六点半左右。九瑠夜老师与宫村在十五分钟前就离开了饭厅。
    晚餐後我与志乃、小光、谷伞还有野村五个人在接待室里玩牌。过了一小时左右到了晚上七点半,小光退出游戏,然後大家就解散了。跟谷伞稍微讲了一下话之後,我们在八点钟前後离开接待室回到了别馆。
    教导小光画画是一个半小时,谷伞则是三十分钟,换言之,直到晚上九点半左右一直在画画的九瑠夜老师用宫村烧的洗澡水泡完澡之後,就直接睡觉了。从宫村十点半前就上床的事实判断,这无疑是在她入睡前所发生的事。
    之後,野村於晚上十一点时去见九瑠夜老师确认明天的行程,不过他说老师似乎已经睡著了,所以没有回应。
    「话说回来,一开始是谁先发现的?」
    因为情报纷纷流进,所以我完全忘了问这件事,不过它应该比其他任何事都重要,是最基础的部分吧!
    「发现的人是宫村。呃……当时几点了?」
    「我想应该是十一点五十分左右。我收到老爷发出的紧急讯息……」
    「紧急讯息?」
    「就是将护士钤无线化的东西,这样说您明白吗?那个装置就像是有固定频率的无线电一样。它的构造很简单,只要按下按钮,就会将讯号传送到我的受信器里。」
    宫村接著说道:
    「老师的年事已高,而且又不良於行。为了能在任何情况下部能立刻跟老师取得联系,所以我都会随身携带受信器。啊,睡觉时因为不方便,所以我会把它插到床上的插座里,而且还可以顺便充电。」
    原来如此,的确像是护士钤。
    我想起了那个最近看都已经看到腻的棒状机械。虽然那个魅惑造型总是让我产生想按下去的冲动,但直到最後我连一次试试看的机会都没有。虽然我能理解这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但我还是感到非常遗憾。
    「即使如此,那个道具还是很好用呢!」
    「思,我也是这么想。那个道具虽然便利,不过因为截至目前为止从来都没有使用过,所以一收到半夜传来的讯号後,我就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
    就跟我没有按下护士铃一样,没有使用那种道具,就是九瑠夜老师身体健康的证据。然而「老人」这种生物,不管昨天有多么地健康,纵使能轻轻松松地做两百个仰卧起坐,但也不能保证今天也一样健康。
    如果是年轻人只要睡一晚就能够痊愈的轻微感冒,但对老人而言却能成为致命的疾病。
    宫村的动摇应该很大吧!
    然後慌张赶过去的她,眼前恐怕出现了超乎想像的残酷光景。
    在那之後,她叫起谷伞、小光还有野村,最後则是过来叫我们——然後就到了现在。
    「这么说,犯行是在十一点过後至十二点前的约一小时之内进行的罗!」
    不,不是这样的吧!野村并没有直接确认到九瑠夜老师的身影。
    既然如此,在这个时间点上,事件很有可能已经发生了。
    「野村。你去老师的房问时,有没有听到里面传出什么声音?」
    「没……没有?虽然我敲了门,不过都没有回应,所以我就直接回房了。」
    这么一来,果然没错——
    犯案时间要扩大到连十点半以後都是。正当我想将这个结论说出口时——
    喀嚓的声音大大地响起,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集中了视线。
    声音的真面目没什么了不起,只不过是将咖啡杯稍微用力的放上碟子罢了。
    这件事本身并没有让人惊讶的理由,然而——
    「志……志乃……?」
    如果发出声音的人是至今为止始终保持沉默的少女,那又另当别论了。
    而且这绝非意外,而是故意做出来的行为。
    志乃以娇小的身躯承受了惊愕与困惑的眼神,悠然地站了起来:
    「停止无意义的行为吧!」
    「无意义吗……等……等一下。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不管如何推定死亡时间,抑或是确认不在场证明都不具任何意义。不可能凭藉这种方式就能找出犯人。既然如此,也无法消除刚才提出的疑点。」
    「刚才提出的疑点是指……」
    「我们是犯人的可能性,还有你们是犯人的可能性。没有方法能够完全排除这两种可能,或是其中一种可能。」
    「这个……我对刚才的事感到很抱歉啊!」
    「只要无法证明,就没必要互相道歉。只不过,既然无法消除疑点,我们应该有优先保护自己的权利。」
    就这样,志乃说出了我想都没想过的话。
03/
    像中暑的海豹似的将身躯投向床铺上,我一边沉重地叹了口气。沉重叹气的比重,都快跟黄金差不多重了。如果叹息跟黄金等值,那么我在这短短的十分钟之内就可以登上世界有钱人排行榜了。
    我很想把全身无力的原因,归咎在睡到一半被叫起来的事情上。
    如果不这么相信的话,我就会觉得自己快被两个大问题给压垮了。
    两个问题——其中一个当然是九瑠夜老师的遗体。从四月一直到现在,我跟志乃一同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事件。其中有一大半是被卷入的,有时则是以自身意志凝视恐怖又战栗的事件。连有过那些经历的我,都对九瑠夜老师死亡的那幅光景感到痛苦。
    我死命地瞪视著手机,就像是要消除烙印在视网膜上的幻影似地。
    即使我靠近窗边,无讯号的文字仍然不肯消失。
    「明明为了紧急联络才买手机的,却从来没有在紧急状况下可以使用的例子,这到底是什么样的诅咒啊?」
    自己说完之後,我苦笑了一下:
    「要说手机方便吗?是真的很方便,所以我是无所谓啦!不过,我还是有一种吃了大亏的感觉呢!」
    「……是吗?」
    小声回答的志乃并没有在自己的床上,而是坐在客厅的椅子上,以一对无法读取感情的眼瞳凝视著门扉。
    看到她这副姿态,我蹙起了眉头。
    她平常就会以那对看不出焦点在哪儿的黑色大眼睛凝视空无一物的空间。在我只能凭空想像的领域中生活的她,有时会看见从这一边的世界中掉出去的某物吧!
    我觉得,现在的眼神——跟那种情况不同。
    我无法具体说明是哪里不一样。
    我只是莫名的觉得,那对眼瞳中并没有平常的力量存在。
    坐在那里的人,看起来跟极普通的寻常女孩一样。
    不,大概是我想太多了吧!我轻拍双颊,切换了脑中的意识:
    「不过,这样真的好吗?」
    「…………」
    「跟谷伞他们待在一起比较奸吧?」
    第二个问题——
    就是离开谷伞他们,像这样回到别馆的举动。
    「我们应该有优先保护自己的权利。」
    如此说完之後,志乃提出的意见是,跟我两个人一起回到别馆。然後在白天来临前,双方互相不接近也不千涉彼此,就这样跟自己信赖的人待在一起。
    谷伞他们当初对这个提案虽然感到困惑,但最後却没有强烈反对。与其说是没有完全抹消对我们的疑虑,倒不如说是被志乃的坚决态度压倒所致。
    「不过,像这样两个人待在一起,说一些放松的话是比较放松啦!」
    就像谷伞他们一样,我们这边确实也有著带刺的猜疑心。
    事实上,牙缝中有东西卡住似的不愉快戚就存在於双方之间。
    虽然能以成人的理性无视这种事情,但却也不是什么舒服的感觉。
    所以像这样跟绝对能信任——举例来说,我根本不可能在睡觉时遇害——的志乃两人独处,带给我长途旅行後回到家的那种既安稳又温暖的感觉。
    这栋别馆,无疑是现在的我唯一的安息场所。
    只不过,无法保证这份安息能一直维持下去。
    「呐,志乃。我有一件事感到疑问呢?」
    「……什么事?」
    「如果犯人不是谷伞,而是外面的人,那该怎么办呢?」
    刚才因为话题偏离到奇怪的地方,所以我没有机会说出口,不过仔细想想,那件事真的非常异常。
    因为,工作室的窗户玻璃从外面被打破了。
    散落在床上的无数玻璃碎片反射著光线。
    在这种状况下,就常识而言应该先怀疑犯行是外人所为。就这层意义来说,感觉虽然不好,但谷伞对姑且算是「外人」的我们起疑也很正常。那时没提到有除了我们之外的「第三者」潜伏在某处的疑点,实在太可惜了。
    无论怎么说,前往观赏九瑠夜老师个人画展的人不只是我们。我们去看画展的时候虽然连十个人都不到,但一整天下来前来看画的人大概会有数十名吧。而且,那画展还在关西圈内十多个地点展出,所以最後的观展人数应该会轻松地超过两、三百人才对。
    在这些人之中,难道真的没有人能发现解答吗?应该无法下这种断言吧!话说回来,也不见得所有的人都提出了自己的答案。也会有即使发现了答案,却没有写下来的人存在吧!
    「可能性不是零。」
    「那么……!」
    「不过,如果你只是因为不想怀疑他们,所以才想像出『第三者』的话,那我认为这种想法有问题。」
    呜……真严格。
    简单地说,就是要我「正视现实」吧!
    与谷伞他们相遇不到半天。虽然时间短暂,但还是能知道他们都是好人。我不愿意相信杀人犯就在他们之中。我讨厌怀疑他们的自己。
    「如果有怀疑的空间,就要毫不犹豫的怀疑才行。不管对方跟自己有多么地亲近,无论多么地值得信赖都一样。『我这么相信你,你却背叛我』这种情况,只不过是『想要相信』的意念扼杀了头脑的思考力罢了。相信跟怀疑这两件事并没有冲突。根据场合不同,有时候就是因为相信对方所以才要去怀疑。」
    「我大概知道你想表达什么啦……不过这种事非常困难啊!」
    所谓的怀疑,并不是贬低对方的行为。
    正因为相信,为了证明对方是正确的而怀疑。
    要求这种决心的瞬间,必定存在吧!
    不过,如果被背叛了呢?
    一想到无药可救的明确真实会呈现在眼前,我就会怕的不得了。这就是所谓的人情吧!
    「……而且,就算真是如此,也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真是如此的意思是指,如果犯人是『第三者』的情况吗?」
    「如果犯人是『第三者』的话,那么对方很有可能已经逃走了。因为,既然成功地完成了犯罪行为,就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
    刺破车子的轮胎也是为了不让我们轻易报警的缘故,志乃如此说道。这也是因为一般而言,逮捕犯人的机率与报警——警方展开调查为止的时间成反比的关系。
    所以动手脚不让我们报警的行为就某种意义来说,比只是慌张地逃跑还要重要。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我仍然觉得有点不安。至今为止,我累积了各种经验的直觉,现在仍不断地发出红色警报。它就在我的耳朵里轰隆轰隆地响著。
    是的,更重要的是……志乃的这种态度。
    「志乃,如果犯人是『第三者』,又如同你所说的一样已经逃走的话,那为什么还要这么警戒呢?」
    我对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坐在客厅椅子上的她如此说道。
    她没有回应,不过我心中已经有了确信。
    犯人如果已经不在这里的话,根本没必要回到别馆。
    只要留在本馆里,跟谷伞他们一起等到早上就行了。
    她没有选择这种作法,也就表示——
    「事件还没有结束。你还没有确定已经安全了。」
    我觉得自己似乎知道志乃在想什么,又为什么会说出要回到别馆的话。
    犯人模仿九瑠夜老师的画作杀害了他。从这件事来看,几乎可以确定犯人对九瑠夜老师有很强烈的想法——无论那是怎样的感情。
    因此反过来说,犯人没有理由袭击与「九瑠夜明日」完全无关的人,换言之就是我们。
    虽然不晓得犯人有何目的,但被留在本馆的相关之人与毫无瓜葛的我们,犯人会比较积极的袭击哪一方呢?就算有人问起这种问题,也没必要重新回应。
    「像这样回到别馆,是为了确保我们的安全吧?」
    换句话说,这就是对留在本馆的小光他们见死不救的行为。
    互不干涉——就是不管看到什么,都会装作没看到的意思。
    「这样不行啦,志乃。这种事我办不到。如果犯人还在附近,而且还有可能继续犯案的话,我们就应该尽可能地阻止吧!」
    「…………」
    先回到本馆跟谷伞他们说明一切,然後所有人一起搜索屋内。如果没有人躲在里面的话,也应该稍微找一下屋外吧。考虑到这里的气温,犯人不可能什么都没准备就一直待在室外。对方应该会搭起帐棚或诸如此类的东西。
    更何况,夜晚的山里充斥著能轻易地吞噬踏入之人的黑暗。如果要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移动,就一定不能使用手电筒之类的道具,如果没有近到能掌握宅邸的位置,杀人犯就有可能会被冻死。
    因此,如果在宅邸周围搜索也没有发现异状,就能做出志乃的担忧只是多余的结论。再来只要想下一个对策就行了。
    「即使如此,还是无法排除谷伞他们是犯人的可能性。」
    「或许吧,但只要大家待在一起,犯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吧!」
    而且只是按兵不动的话,我一定会受不了越来越沉重的气氛而逃出去的啊!我绝对无法忍耐到早上。
    不过,只要有目标的不断行动,就应该有办法解决才对。说不定回过神时,就发现太阳早就升起来了。虽然这种想法过於乐观。
    「就是这样,快点,志乃,我们走吧。」
    我下了床,走近志乃身边。
    然而,她却没有要站起来的样子。志乃连一眼都不看这边,整个人完全僵在椅子上。
    那副姿态不知为何,看起来竞像是坐在玩具卖场地上吵著要买玩具的幼儿。
    「你这么不愿意吗?」
    「不是那个问题。」
    那又是什么问题呢?我朝志乃的眼瞳望了过去。
    虽然不明白其理由,但无法掌握焦点位置的黑色宝石看起来有些混浊。
    「呃……你不要紧吧?」
    虽然我开口叫唤,但只有点头的志乃依旧无语。
    今天的志乃果然很奇怪。绝对有地方不对劲。
    再怎么说,这种状况也有点异常了。
    「我觉得你好像一直怪怪的呢!该不会是身体不舒服吧?」
    我将手掌贴上了她的前额。
    简直会让人联想到雪景的洁白肌肤看起来虽然给人很冰冷的印象,但只要实际触摸就会知道其实非常温暖。她还是孩子,所以体温会比我略高一些。她现在的体温,摸起来跟平时几乎一模一样。
    「思~摸起来好像没特别的烫……是肚子痛吗?」
    「……不是。」
    微微低著头的她压低了音量。
    那是完全读不出情感的声音。
    不过,这也是她刻意隐藏心中情感的证据。
    虽然我想过她有可能是受伤了,但在可见范围内并没有伤口存在。志乃已经换下浴衣,换回毛线衣搭上过短裙子的便服打扮。
    不,跟便服不太一样。
    我觉得,她的裙子似乎比平常短了很多。
    志乃绝对不是那种爱漂亮的人。因为条件实在太好,所以伯母与鸿池学姊都买了许多衣服给她,但她本人似乎缺乏打扮自己的意识,所以说到便服,几乎就等於是学校指定的水手服。
    对现代女孩来说,穿短裙是理所当然的知识。虽然拥有这种情报,但志乃截至目前为止却从未实践过。
    身为男人的我虽然没有穿过裙子,但只要不在意被看到内裤的话,这种打扮看起来非常方便活动。从拉高至危险临界点的裙摆中露出的大腿如陶器般无瑕,上面也没有任何伤痕。
    「可是……我不觉得你没问题呢!」
    既然没有外伤,那就是内部的问题罗!志乃既没有肚子痛也没有发烧,脸色看起来也没有特别地差,不像是有什么重大病痛的样子——想到这里,我突然发觉某事。
    有一个虽然不是病痛,但却会造成身体重大变化的可能性。
    「难道……该……该不会?」
    我感到冷汗从背後滑落。
    发生了我意想不到的状况。
    不,我当然知道这个时刻总有一天会到来。
    虽然我不晓得如何判断是早是晚的统计数字,而且虽然早有预感,但却也没有想像过这种情形。即使如此,这对普通女孩子来说仍是理所当然的现象。只要是女生,谁都无法避过这个成人仪式。
    「志……志乃。或许……说不定……难道是……不,那个……咦咦?不对,是那个吗?就是那个吧?」
    「……那个?」
    「对……对,那个……那个,就是那个啦!你该不会是那个来了吧I:」
    我完全陷入恐慌的状态。在这种状况下,如果有男人自认不会恐慌的话,现在就马上报上名来。我会信心满满的立刻认定你在说谎。我要用手指搓向你的眉问,然後大声地宣布说道「你在说谎」!
    当然,这件事很自然,而且也值得庆贺。
    说真的,我想立刻联络伯母或是鸿池学姊向她们求助,然後在等待的时间内,去超市买真空包装的红豆饭回来,而且晚餐也要弄得比平常更豪华,尽全力帮她庆祝一番。
    然而,在这里却无法实现。
    我无法与任何人取得联系。
    附近别说是超市,连一闾便利商店都没有。
    我完全帮不上忙。
    「不,对了!宫村不是在这里吗?只要跟她说的话——」
    「……这是行不通的啦!」
    「行……行不通?」
    「现在过去他们那边,反而会有危险。」
    「现在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吧!」
    「我大致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你的担心是多余的,你完全误会了。」
    「那你到底怎么了?」
    虽然我开口询问志乃是否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但她却不肯回答。

    她只是有如隐藏又像是蒙混般的说了句:「没什么。」
    以她的程度来说,这个藉口还真是拙劣。
    我不是不了解她的心情。女孩子到了这种年纪,会因为这种事被别人知道而感到害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是同性的话就算了,我能理解志乃想对异性隐瞒这件事的想法。
    哎,无法完全骗过去的稚气表现,还满可爱的呢!
    「你真的很警戒他们呢……我知道了。既然志乃都这样讲了,就听你的意见吧。在这边等到早上就好了吧?」
    我很在意谷伞他们的安全。我无法在没有确认犯人是否已经逃走的情况下,就这样丢著他们不管。心中的伦理观虽然强烈的提出诉求——但更重要的是,我是志乃的监护人。守护她的安全,确保让她安心的环境是我的第一要务。
    「那么,你不能坐在这边哦!」
    我轻巧地将坐在椅子上的她抱了起来。
    用手绕过背部与膝盖後侧的方式,一般称之为公主式抱法。
    这种抱法看起来虽然华丽,但实际上却是单纯考验肌肉力量的费力抱法,不过以志乃为对象的话,连我也能轻松办到:
    「你还是一样轻呢!」

    我对著志乃近在咫尺的脸蛋露出一个微笑,但她却别开头错开了视线。
    果然,不应该在现在的场合说这些话吧!不过,从志乃很自然地将身体靠在我身上这一点,可以看出她似乎没有特别生气的样子。虽然隔著衣服,但是温热的体温与柔软的感触仍然传到了手上。
    「感觉会不舒服吗?有没有地方会痛?话说回来,流血之类的事不要紧吧?」
    「我就说……你搞错了。」
    在这种节骨眼,明明说一些夸大的软弱话语也无所谓啊!
    不,我没有可靠到让她说出软弱话语的程度吧!
    我一边反省一边将志乃抱到床边,然後将她慢慢地放到了床上:
    「你睡著了也没关系哦!我会在旁边好奸守护你,叫你起床的哦!」
    我替她盖上棉被一边说道。我们就在这里等到早上。当太阳升起时,我会背志乃下山。只要走一段路应该就收得到讯号,到时候只要通知警方,他们立刻就会赶到现场吧。
    总之——接下来只能祈祷不要再有状况发生。
    *  *  *
    滴答、滴答……时钟指针走动的声音异常吵闹地在四周回响。
    这个夜晚就是如此地寂静。在连电视与收音机都没有的山里面,这么安静固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重要的并非是杂音的有无,而是截至目前为止,心中的不安尚未化为现实。
    换句话说,厚重红砖的对侧,没有事件发生的氛围。
    这件事虽然让我略微安心,但现在还是不能松懈:
    「到早上还剩……三个多小时吧?」
    就季节与地点来考量,太阳大概会在七点左右升起。在那之前,天色虽然多少会变亮一些,但直到太阳完全升起为止,并不能真正地安心。
    说到志乃嘛,在床铺上的她正闭著双眼重复著沉稳的呼吸。不过,这并不表示志乃已经睡著了,因为她现在也因为我的声音而微微地睁开了眼睛。她也真是的,再怎么说,这都不是小学生能保持清醒的时间啊!
    为了让她安心,我露出了一个微笑:
    「你放心睡吧,不要紧的哦!」
    我虽然如此说道,但志乃看起来一点想睡的样子都没有。
    我反而觉得自己好像会先睡著,因此我慌张的伸了一个大懒腰。
    普通人类的紧张感——集中力只能维持几十分钟。
    纵使是职业运动选手,也没有办法在整场的比赛里一直集中精神。为了要在关键时刻做出最完美的表演,他们在大部分的时间里都会保持放松的状态,然後在机会来临的瞬间贯注所有的集中力。
    我这种凡人当然没有随意切换精神状态的能力,所以在最初的数十分钟内,我就用尽了所有的集中力,也因此无法继续维持紧张戚了。
    只能像这样待在这里,什么事也不能做的漫长时间实在痛苦。
    为了尽可能让志乃多睡一点,所以不能跟她讲话的情况也很难熬。
    这种时候如果学姊在的话,至少我还可以毫不在乎的跟她闲聊到天亮。就算是真白,我们之间大概也有说不完的话题。她还满健谈的,所以应该很擅长无关紧要又没营养的对话吧。不,她还只是一名中学生,这种时间要让她睡觉才对吧。
    而且如果是学姊,肯定不会像这样把自己关在屋内。
    不论发生何种状况,她都会四处奔走设法解决事件。
    为了提神而泡的即溶咖啡已经完全冷掉了。
    我才喝了一口,就感到难喝的味道在口腔中散了开来。比起热咖啡更爱喝冰咖啡的我,为什么会觉得冷掉的热咖啡这么难喝呢?虽然觉得这是心情的问题与味道无关,但这杯冷咖啡仍是难以入喉。
    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我虽然觉得浪费,但还是把喝剩的咖啡倒进洗脸台後重新泡了一杯。如果有微波炉的话,就可以直接加热了。
    三十分钟前,我就因为一时兴起而把房内的电热水壶装满了水,所以现在水壶内装满了热水。将棒状纸袋内的咖啡粉末倒人马克杯内再注入热水,透明液体立刻染成褐色。再加入棒状纸袋中的砂糖与粉末奶精,超便利的即溶咖啡就完成了。
    我一边吹凉,一边啜饮著会烫伤舌头的热咖啡。
    因为无事可做,所以思考必然会朝事件集中。
    外面的风比先前强劲了一些,窗户玻璃不时发出诡异的震动声响。构造坚固的红砖小屋几乎完全阻绝了室外的冰冷空气,然而只要踏出外面一步,就会有穿上厚重衣服也无法抵御的寒气迎面袭来。
    不过,映照在我脑海中火焰般赤红的光景,却驱离了这种寒气。
    我想,自己或许终其一生都无法忘却,透过视网膜强烈地烧灼在脑神经上的那幅「画作」。至少,我肯定会梦到它好一阵子。
    犯人到底想从那幅画中得到什么呢?
    *  *  *
    在被静寂包围的小屋中,志乃跟「他」一样也在想事情。
    横躺在柔软床铺上,她闭著眼皮思考著。
    跟自己家里一样柔软的床铺感触,让她有点不愉快。
    在「他」住院的期间,双亲虽然在百忙之中,仍然会尽量回家不让志乃一人独处。但话虽如此,他们也无法在三周内每天回家,所以志乃有时候也必须一个人待在家里。
    像这种时候,她就会去「他」的公寓睡觉。
    用备用钥匙打开门扉,踏入没有人声的安静房间,横躺在冷硬的棉被上。
    仰望著低低的天花板,缩起手脚将身体卷成一团,缓缓地坠入梦乡。
    这种行为大概没有意义吧!
    因为就安全层面而言,这问房间实在是差劲到了极点。十年前的便宜门锁,就算不用备用钥匙也能轻易开启。只要有工具,连志乃也可以在一分钟之内打开这道门。要割开窗户的薄玻璃也很容易。虽然房问位於二楼多少会造成一些麻烦,但公寓旁的小路几乎都是死角,作为侵入地点应该不坏才对。
    就小学生一个人睡觉的地点而言;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跟玄关大门厚重,窗户上也都有著两道锁的家里根本无法比较。
    住在这里本来是为了志乃的安全著想,但这个样子简直就是本末倒置。
    话虽如此……自己为何渴求著那硬梆梆的棉被呢?
    它睡起来绝不舒适。记得初次早晨从那张床上醒过来时,全身都觉得疼痛。
    说起来非常的不可思议,志乃至今仍能感受到与当时相同的冲动。
    存在於自己体内所有的「志乃」,都将意识集中到了这边。
    从那个时候起就诞生了这种感觉。
    倒卧在地的「他」,以沾满鲜血的手抚摸著自己的脸颊。如同在雪山里点亮的一根蜡烛般脆弱不堪,却又有著明确的温暖存在。粗硬手指与湿滑的鲜血感触都没有让自己觉得不愉快。肌肤仿佛迎向雨季的乾涸大地似的,想将那一切全部吸尽。
    不,事实上,从「他」指尖传递出来的一切早已渗入了她的体内,或许也侵入了某种领域,而且也确实地改变了志乃。
    从那之後,胸口深处的冲动就一直没有消失。
    不管是睡觉或是吃饭的时候,这种情绪始终溢满著胸口。
    而且一天比一天强烈。
    然而——志乃还不晓得那股冲动的名称。
    没有名字的强大力量,如同磁铁般地将「所有的志乃」推往同一个方向。
    有如要拒绝那种力量似地,她切换了脑中的意识。
    将意识朝事件集中。
    九瑠夜明日拥有超脱常轨的人格。「红色肖像」——就常识来思考,无法想像有人能绘出那种画作。这一点对模仿那幅画杀害他的犯人也一样。不管是谁,精神都不正常。
    这件事本身当然无关紧要。对志乃而言,正常与常轨都跟她无关。
    不过——她是这么想的。
    从挡住去路的谷伞陆雄旁边通过,奔向快崩溃的「他」身边。
    在那里见到的光景。
    尚未完全乾掉的鲜血气味,肉块散乱的形状与色泽。
    完全无视这些事物带来的冲击,单纯地将它们视为作品观察的那一刻。
    那幅作品与「红色肖像」之间,有著决定性的不自然感存在。正如同谷伞陆雄所说的一样,那是似是而非的伪造之物。绝不可能是真品。作为「红色肖像」所要表达的主题,它实在是太不完全了。
    针对那个意义——志乃做下了预测。
    为什么不完全?
    是什么不完全?
    缺少了什么?
    虽然能够理解,但志乃并没有行动。
    表示应该采取行动的「他」,尚未理解一切。
    她不希望「他」理解。
    也不认为「他」应该理解。
    这样就够了。总之,她希望现在能保持原状直到黑夜结束。
    她希望能平安无事的度过一切。
    一边感受著担心不安的「他」就在身边,志乃阖上了眼皮。
04/
    我或许稍微睡著了吧。
    宛如要让心脏停止跳动的轰然声响,破坏了没有自觉的空白时间。
    不,这当然是夸张的表现方式。只因直到刚才为止实在太过安静,所以我才会如此吃惊,其实那只不过是日常生活中常出现的铃声罢了。
    「电话……?」我慌张的将视线栘向放置在客厅桌上的白色电话机:「声音的确是从那边发出的——不过,电话应该不会通吧?」
    「……是内线。」
    志乃不成句的声音传人耳中。至今为止——在我的意识中,的确是这样——阖著双眼呈现石化状态的她,如今却坐了起来。
    也就是说,这通电话是从本馆打来的罗!
    我慢慢拿起话筒:
    「……喂?」
    我不知为何紧张的回应著,但传回来的声音却是让我想拉开话筒的大音量。
    『救……救救我!!』
    声音非常急迫,几乎接近惨叫声了。
    我听过这个声音:
    「野村?是野村吗?你怎么了?」
    『救我!快来……帮我,我要被杀了!』
    不再过分谦卑的语气产生了真实情感,这是在紧急状况下才能窥见情感的声音。
    「要被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叮」
    『啊……啊啊啊!住手啊,饶了我——』
    「野村?野村!」
    『咕……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野村……!」
    当话筒另一端传来沉重物体倒在地上的声音时,电话忽然被切断了。嘟嘟嘟的空虚声响令耳朵感到刺痛。
    我慌张地抛开电话:
    「志乃——你留在这里!」
    我正想开口叫躺在床上的她一起去,转念一想又打消了念头。
    现在不该轻举妄动吧!
    下了这个判断後,我没等志乃回应就冲了出去。
    距离太阳升起还有一段时问,夜晚的山问仍旧一片漆黑。除了从别馆漏出的灯光之外,没有任何颜色存在。
    不,不对。
    正前方有一个房间可以看到光线。是刚关掉了日光灯吗?空间彷佛要消灭似地明灭闪烁的亮光清楚的侵占了黑暗世界。
    是谁的房间——呢?
    明明要快点赶过去才行,但怱明怱灭的光亮却让我相当介意而停下了脚步。
    那个房间里,有某个人存在。紧紧拉上的窗帘形成了萤幕,上头明显映照著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有如害怕某物似的不断地後退,从左边朝右边移动。
    下一个瞬间,另一道人影走了进来。影子虽然同样都是人的形状,但却跟最初的影子有著不同之处。
    那就是——另一道人影手中拿著某种东西。
    棒状物的前端紧紧黏著一个长方形,我不久前才刚看过这个物体。
    ——是柴刀!!
    那道影子,好像拿著我跟宫村一起劈柴时所使用的相同的柴刀。
    然後举了起来。
    是为了什么?
    当时,我看到柴刀轻易的劈开了木柴。
    然而,现在那里却没有木柴。
    到底有谁会在房间里劈柴呢?
    「啊——」
    明明知道就算这么做也於事无补,但我仍是无意识的伸长了手。实际上,根本不会神奇超能力或足魔法的我抓了个空,然後——柴刀被挥了下去。
    非常冷酷地斩落了。
    柴刀被感到恐惧的人影深深地吸了进去。
    我仿佛可以听见躯体咚的一声倒地的声音。
    「啊,啊啊啊……」
    我无法言语。不愿意相信眼前的景象,我略微退後了几步。
    有如要支撑身躯似地,我颤抖的手握住了某种温暖物体:
    「志乃……?」
    我明明叫志乃在房间里等待,可是她却来到了外面。
    跟看见九瑠夜明日老师的尸体时一样。以结实的握力紧紧握住手掌的手,让我确定自己还在「这边」,也支撑住了仿佛要面临崩溃瓦解的地面。就像是被咬合力强大的楔子锁住般无法再次前进或後退。
    「可是,可是……他还没……」
    还没怎样?
    有哪一种人以身体承受能够劈开木柴的厚实刀锋後,还能保有「还没」的可能性呢?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体是用超合金构成的啊?
    我知道。
    我不是不知道:
    「……可是,我还是做不到,做不到啦!」
    「应该暂时观察一下。」
    「你说观察一下,是要观察什么!?」
    我以自己也知道的粗暴态度,挥开了志乃的手。
    瞬间瞥见的彷佛受伤的眼神,如同冰冷的荆棘般刺入我的心中。
    不过,我没有停止。因为宅邸里,还有人「可能生存著」。
    没有时间绕到玄关的我朝窗口一直线冲了过去,然後把手指放到窗边向旁边使劲一推。
    产生的抗力出乎意料的轻,窗户意外地被打开了。
    窗户似乎没有上锁。
    无法理解这个「意义」的我,就这样冲进了房内。
    那里是——比九瑠夜老师的工作室兼寝室还略小一些的房间。
    就方位而言,是进入宅邸一直走到走廊尽头後,位於右手边的客房。
    使用那个房间的人,只有一个。
    「野村……」
    果不其然,倒在红色地毯上的人,就是以内线电话联络我的野村。
    仰躺在地面上的他,从正面被斜斜地斩了一刀。
    不,与其说是被斩了一刀,应该说是被劈断了吧!伤口从脖子旁边的肩头一直深入到心窝附近。说不定还能从渗著血液的湿润断面,不,不只如此,甚至能透过身躯看到下面的地毯。
    红色地毯看起来宛如他的鲜血似地令人作呕。
    根本无需思考,他就像我所看到的一样当场死亡了。野村的眼睛有如看见无法置信的物体般整个突起。虽然无法再度说话,但他仍试图在最後关头传达某种讯息似的大大地张著嘴巴。
    无法提出任何询问的自己感到懊悔,不过现在没有时间垂头丧气了。我摇摇头说道:
    「谷伞呢?宫村呢!?」
    然後最重要的是,小光到底怎么样了?
    惨叫声这么大声,难道没有人发现吗?
    为什么没有人出现呢?  
    不,别提这些了,犯人究竟去哪里了?
    「要……要赶快搜索才行!」
    我慌张的跑了起来,接著有如要撞开门扉似地打开房门来到走廊上。
    门外没有任何人的身影,感觉甚至没有人朝这边接近。
    连悲鸣与求救的声音都听不见。
    这更让我感到不安。
    *  *  *
    为何无法阻止「他」挥开自己的手朝那边冲过去呢?
    明明应该不惜一切代价阻止这种行为。
    从石化状态中获得解放的志乃一边想著这些事,同时翻越过窗户从「他」後面追了过去。
    强烈的不自然感涌上心头。
    为什么窗户会开著呢?光是这一点就太可疑了。
    现在是冬天。山里的风有如能刺穿肌肤般地寒冷。相较之下,宅邸内的每个角落则是都充满了暖气。在这种温度舒适的环境中,为何会产生「打开窗户」的想法?
    单纯只是为了让空气流通。是为了冷却发热的身躯。
    连这类选项也毫无意义。
    只要思考一下就知道了。
    这里发生了杀人事件。
    乍看之下,犯人是从外面入侵。
    看起来就像是破窗而入。
    在这种状况下——为什么能产生打开窗户的想法呢?
    他有这么大胆吗?
    野村不是很胆小吗?
    进入房内的志乃,看到了过於整齐的现场状况。
    她缓缓地将手指伸向倒在地板上的野村的尸体。
    早已失去脉博的身躯,如同冰块般的冰冷。
    这样就能确定一切了。
    豪宅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九瑠夜明日为何会遭受杀害?
    一切都明朗了。
    正因为如此,她更加体认到自己的愚昧。
    不应该让「他」过去。
    应该不惜任何代价阻止「他」才对。
    *  *  *
    幸好通往私人空间的门扉没有上锁。
    几乎要整个人撞上去似地推开门後,展现在眼前的光景让我哑口无言。
    笔直延伸的走廊左侧,门全部都被——打开了。
    「…………!」
    这幅异常光景,让试图开口呼叫名字的我,只能发出连声音都算不上的喘息声。只有这空间的气氛明显不同。
    我缓缓地迈著步伐。
    没有人在被打开的房间内。
    我知道没有人在。
    不该不晓得这件事。
    然而——我却有种听到声音的错觉。
    那是敲击某物时所发出的沉重声音。
    是在某处掺杂了水气的笨重声响。
    我不愿思考那是什么声音。
    脑袋拒绝了解声音的真面目。
    不能接近走廊最深处的声音源头,也就是工作室那边。应该要立刻逃走才对。马上抓著志乃奔出这栋豪宅,然後摸黑冲下山吧!不管有多危险或是会迷路,都不算什么了。与我即将要见到的事物相比,简直跟幼稚园的游戏一样。那儿的危险质量不同、等级不同、意义也不同。
    然而,我的脚却不肯停下。
    仿佛被强大的力量吸过去的我,探头朝那个房间望了进去。
    没有灯光的室内一片黑暗。
    她,就在那儿。
    完全不在意漂亮的衣裳被鲜血沾湿的事实,她直挺挺的站立在赤红色的大地上。她确实站在那片任何人都会陷没的沼泽中。
    比起刺鼻的浓厚血腥味,这幅远远超乎现实的光景更加令我的脑袋感到震撼。
    她明明不可能没有发现我的存在,但却仍是默默地动著手腕。   
    高高举起,然後挥下。
    高高举起,然後挥下。
    每做一次这个动作,就会有笨重的声响传出。
    某种东西高高弹起,发出噗滋水声的液体在空中飞舞。
   「宫村……?」
    「是的,怎么了?」
    宫村一边持续手边的作业,一边回应著我好不容易才吐出来的话语。
    「你到底在干什么……?」
    「用看的,不就知道了吗?」
    为何能这么自然地回话呢?
    她究竟在做什么,用看的就晓得了。
    她明明知晓,我就是因为知道才会问这种问题。
    宫村脸上的笑容依旧,然後举起手腕。
    手中握著的是,造型朴实的柴刀。
    单手挥落的柴刀斩断了在地面滚动的东西。
    发出咕滋水声飞溅出液体的物体真面目揭晓了。
    那是谷伞被纵向剖开的脸部。
    已经从脖子上被切了下来。
    被削去的一半脸部在她脚边滚动著。
    它的「内侧」面向上方。
    「啊,啊啊……」
    那是我未曾见过的色调,也是我不愿意见到的刦面图。
    被切碎压烂的大脑发出的光泽。
    无法完全切断而变形的头骨。
    满溢其中的血液,以及除此之外的液体。
    从视觉接收到它的黏稠感触,我的手掌不自然地抖了起来。
    「我在干什么啊……当然是『杀人』罗!」
    宫村终於将脸转了过来。
    猛烈的恐怖从身体深处狂涌而出。
    我一定会在这里被杀死——一定会被她杀死。
    不容分说的凶恶印象烧灼著大脑,我整个人瘫在地上。
    看著以难看方式倒下的我,她露出微笑。
    那张笑颜实在太惹人怜爱,却又丑恶的令人作呕。
    「九瑠夜老师也是你……?」
    「在这种状况下,如果我说不是的话,您会相信吗?」
    她用力踏碎谷伞同样被分解成一块块的头部,就像踩碎水果似地。骨头碎裂声发出的同时,里面的东西也喷了出来。
    「呜——」
    我按压住嘴巴。
    胃部的内容物一直溢到口腔内。
    我拚命地咽回那些东西,然後摇头说道:
    「如果你说不是的话……我就相信。」
    「哼……啊哈哈哈!您这个人实在很棒呢!我……好像真的喜欢上您了。不过,这果然还是行不通。老师是我杀死的,野村也是我杀死的,我是杀人犯哦!」
    「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啊?您说呢?想出答案是您的任务吧?」
    宫村如此说道,然後接著说:
    「举例来说,像这样如何?我被他们强迫提供性服务。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也无处可逃的我虽然不愿意,却也只能勉强自己服从他们的兽行——像这样好像有点太煽情了吧?不过说到女仆嘛,还是不能不提供夜晚的性服务吧!啊,当然不只是晚上,连白天也一样。」
    「我可是问得很认真耶!」
    「是这样吗?比起我的动机,您应该还有其他更需要认真思考的事情吧?」
    嘲笑声连同柴刀的刀锋一起朝向了这边。
    黏稠的血液顺著柴刀滑落,渗进了地毯里。
    试图远离恐怖的我虽然向後移动,但背部立刻碰到墙壁阻止了这种行为。
    我的脚还没有恢复力量。对现在的我而言,站起来冲过走廊跑到外面,然後逃到安全的场所,或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之类的行为,简直跟神技一样艰难。
    就这样,我以遥远目光求助似地凝视著走廊对侧。
    从那边,我看见一道黑色疾风朝这里不断地接近。
    那道旋风在转瞬之间穿过数十公尺的距离,然後挡在我的面前。
    「……志乃!」
    一边以惯性的力量摇动著长发,支仓志乃撕裂了我与宫村之间的空间。
    勇猛果敢,如同历史上的英雄般值得信赖的英姿。
    她手持鸿池学姊给的电击棒摆出架势,身躯如同绷紧的琴弦般微微地放低了重心。裸露而出的大腿暴露在眼前,这时我才察觉到她要把裙子拉高的理由。
    从这副姿态中感觉到可靠感的同时,我也体会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
    「不行,志乃。求求你——」
    「……我只会让她失去意识。」
    不对,不是这样。我并不是在说用电击棒对抗柴刀的危险性。这个意思当然也占了很大的比重,但更重要的是现在的她并不正常。
    在身体有问题的状态下,以大人为对手太乱来了。
    不论她是多么超出常轨的小学生,不安仍是掠过了我的脑海中。
    然而,有如背叛了我的预测似地……宫村放下了柴刀。
    「宫村……?」
    「遗憾的是,似乎只能到此为止了。哎,我原本就不打算杀您。虽然我在计画途中也考虑过使用粗暴的手法,但现在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就在这里做一个完结吧!」
    她的声音很沉稳。
    声音里没有截至刚才为止的骇人气息。
    就像是要结束漫长旅程的巡礼者。
    造成您的困扰,实在是非常抱歉。请您不要太介意。啊,还有一件事。我要给您一个忠告。我觉得您应该看看反方向哦!」

    「咦——?」
    与初次见面时相同的温柔语气,只有让志乃——快速的展开行动。
    她照著宫村的话,将身体反转过来朝向了我这一边。
    长发轻轻地散开,遮住了我的视线。
    我心想这简直就像是要告知故事已经完结的布幕似地。
    「志乃?」
    「……不要看。」
    温暖的体温将我包围。
    柔软的感触。
    柔软的馨香。
    我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到自己被抱在她的胸口中。
    纤细的身躯挡住了我的视野。
    「不要悲伤。」我听见宫村的声音。「如果感到悲伤,请献上荣耀之光代替泪花吧!我们的血肉必定会与您同在。」
    我完全听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只不过,我莫名地能够理解为何志乃要这么做。
    在她单薄胸口的後方。
    传来沉重物体倒地的声响。
    *  *  *
    柴刀垂直地没入了宫村的脖子。
    柴刀的确与菜刀不同,与其说是切割,倒不如说是拿来斩断物体的道具。
    一般来说,就算将刀锋抵在脖子上用力一划,也没那么容易割断颈部。
    所以,她大概是用手握住柴刀两端,然後直接将刀锋朝自己的脖子拉过去吧!
    这是绝对无法想像,不可能办到的死法。
    「什么啊……这到底是怎样啊?」
    一边为这幅壮绝的光景感到愕然,我莫名地大叫了起来。
    为何她非死不可?
    究竟什么事物让她做到了这种地步?
    我完全不懂。
    就这样,宅邸中还活著的人只剩下我们了。
    「……不对。」
    「咦?」
    「还有人活著。」
    不会吧,我拾起了头。宫村当然已经完全死亡了,就连谷伞也一样死掉了。两者的死,已经明确到即使有奇迹或魔法相助也无法得救的程度。
    然而在幽暗的工作室角落,我发现确实有一道靠在墙边坐著的人影存在。
    「小……小光!?」
    无法置信的我连滚带爬地冲人工作室中。
    虽然我很不想踏入被到处喷溅的鲜血弄得又湿又黏的地板,但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小光对呼喊声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我在心中暗叫不妙,但看样子他似乎如同志乃所说的一样还在呼吸。他并没有失去意识,而是以情感消失的眼瞳仿佛扫描似地低头凝视著室内。
    我像对待志乃似地,抱起那副幼小身躯。
    他的身体虽然冰得令人心惊,但却没有丝毫颤抖。
    「小光!快回答我,小光!」
    这种徵兆到底有多么地恶劣,根本用不著再次提起吧!家人在自己眼前残虐地杀害了家人,这会对他的幼小心灵造成多大的伤害呢?
    「可恶——为什么会有这种事?」
    「更重要的是,现在应该离开这里才对。」
    「……我知道,这种事我当然知道。」
    「不,是更危险的状况。」
    危险吗……犯人都死掉了,她还在说些什么啊?
    边想边站起来後,我闻到了奇怪的味道。
    这里充斥著鲜血与油画颜料的气味,所以我直到刚才都没发现……这个味道是——
    「烟?有东西烧起来了……?」
    「是汽油的味道。」
    志乃催促似地拉著我的衣袖。
    「该不会是……火灾叩」
    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这是宫村准备好的吗?从她说不打算杀我们这一点来思考,她最後应该会自杀并烧尽一切吧!
    我慌张地抱起小光冲出工作室。
    奔过走廊穿过私人空间时,黑烟一口气变浓了。虽然还没有到呼吸困难的程度,但却能看到黑烟如同软体动物似地沿著天花板缓缓移动。
    看来,起火点应该是在厨房。从门的缝隙中无止尽地溢出黑烟,啪滋啪滋的火花爆裂声不断地响起。在那一瞬间,我抱著些微的希望将手伸向门把,却发现门後传来比暖气还烫的热气,所以只好做罢。
    「照这个样子,应该很难灭火了吧?」
    为了不让抱在怀中的小光吸人黑烟,我微弯著身子一边说道。
    一般住宅中不会有太像样的灭火器,纵使有,这也不是用一支灭火器就能够扑灭的火势。
    「……只能逃走了。」
    「说的也是」表示同意後,我们一口气冲过了走廊。
    我们打开玄关大门,朝外面逃去。
    迎面而来的一阵冷风,为我们的生还赐下祝福。
    *  *  *
    不停歇的火焰就这样蔓延整栋宅邸。
    啪滋啪滋的火花爆裂声传出。
    赤红火焰从窗口窜升。
    红砖豪宅被红色火焰包围。
    简直就像是九瑠夜明日老师的画作。
    虽然不明白理由,但我却突然有了这种感觉。
    他所描绘出的红色,与眼前的光景重叠了。
    我们就在这里,静静地看著那幅光景。
05/
    这是之後发生的事。
    我们被赶来的消防队送到了安全场所。
    一片漆黑的山里发生了如此的大火。虽然即将要黎明,但仍有许多电话通报消防队可能发生了森林大火。关西的冬季非常乾燥,就连以闷热夏天闻名的京都也一样。所以,住在这里的人对火灾非常敏感。
    消防队员立刻将我们送到地方医院,就在我手忙脚乱地应付著医生与警察马拉松式审问的过程中,天色已经亮了。
    在医院的大门口,我用全身接受了早晨的阳光。
    眩目的光线虽然令睡眠不足的眼睛感到刺痛,但那阵痛楚同时也是事件已经结束的证据,因此反而有种舒服的感觉。我大大地伸了懒腰并且做了一个深呼吸,早晨的清凉空气就奸像洗净了整个肺部一样。连重重地沉淀在体内的油画颜料气味,都在不知不觉问变得稀薄了。
    「这个早晨还真是清爽。与其说是早晨,倒不如说是清晨吧!」
    此时,背後传来带著略微睡意的声音。
    这个声音不是刚好走出医院的志乃——而是陪在她身旁的鸿池绮罗拉学姊所发出的声音。
    「早啊!」
    「学姊早安。对不起,还让你特地赶来这里。」
    我行了一个几乎九十度的礼,藉此表达自己最大的谢意。
    「你还真是厉害,居然这么早就把我叫出来。」
    「我真的很感激你哦!这个人情,我以後一定会偿还。」
    「虽然不期待,但我还是会等你还的哦!」
    学姊露出了爽快的微笑,这个表情让我打从心底感到安心。
    说到学姊为什么会在这里——也就是在京都,如同她所说的一样,是我把她叫来的啦!
    我做出了在黎明时分吵醒还在睡觉的学姊,而且还把她叫到京都来的非人道行为。我还以为自己一定会被学姊痛骂一顿,但想不到……
    「傻瓜,你太客气没有叫我来的话,我反而会生气哦!」
    我很高兴,她能用这么自然又理所当然的语气说这一番话。
    身为监护人的我,本来应该承担所有责任。
    「我去开车过来,你们在这里等。」
    「了解。」
    目送学姊朝停车场的方向离去後,我对留下来的志乃开口说道:
    垩心乃,你的身体不要紧吧?」
    「不要紧。」她虽然也有一点想睡的样子,但气色看起来并不差。
    「小光呢?」
    「似乎没有对身体造成影响。」
    「……那……精神上呢?」
    「关於这一点,我认为还无法做精密的检查。医生没有时间仔细看诊,所以正确的状况不得而知。不过……就算有什么重大问题产生,医生也会做出适当的治疗吧!」
    是这样的话就好了……老实说,我还是非常担心。
    就在我们讲这些事情的时候,鸿池学姊马上就回来了。
    熟悉的橘色bB轿车在眼前停下。
    我们一起坐上後座。
    「然後呢?要先去警察那边吧?」
    「是的,麻烦你了。」
    与小学生的志乃及小光不同,身为存活者中唯一的大人——话虽如此,也不算是成人——我这个证人在本案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所以我不能直接回家,而是要前往警察署接受更进一步的调查。
    截至刚才为止,我也被问了一大堆的问题,虽然希望警察今天能让我直接回家睡觉,但这种任性在大人的世界里是行不通的啊!
    「这是杀人放火的事件,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思。哎……虽然我还不是很清楚,不过有麻烦的话就联络我罗!因为,我在京都府警署这边也有认识的人~」
    看学姊说的一派轻松,这个人还是一样很有办法嘛!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通知的人是她,而不是志乃的双亲。
    不,先把话说在前头,我当然也有联络伯父他们。一样在睡觉的他们表示要立刻过来接我们,不过我拒绝了。相对的,我希望他们能留在家里等志乃回去。
    不久,大概是车子开了十分钟左右的事吧。
    我忽然发现,有某种轻到不自然的重量靠在手臂上。
    当我查觉时,靠著我的志乃发出了沉稳的鼻息声。
    那是极为安稳,有如附身的恶灵消失後般的天使表情。
    是卸下层层假面的唯一瞬间。
    没有任何防备,展现与年龄相符的童稚的瞬间。
    疼爱之情充满胸口,我忍不住微笑。
    一定是因为紧张状态解除,才会感到睡意一口气涌了上来吧。
    精神持续紧绷的漫漫长日,真的结束了。
    等她下次睁开双眼时,又是另一个新的开始。
    是安稳的日常生活的开始。
    然而,在那同时……我也感到心痛。
    「怎么了?表情这么奇怪。」
    「表情这么奇怪是什么意思啊?」这个说法还真失礼。「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可悲而已。」
    「大家都知道你很可悲啊!」
    「这样讲很过分耶!」
    如果觉得所有的正确理论都能被容许的话,那你就错了哦!
    「老实说……这一次我真的受够了。」
    事件本身就已经很难熬了,更何况志乃的身体还出现异状。
    命运之神的心肠似乎非常不好。
    然而,学姊彷佛有点犹豫似的停顿了一会儿之後,透过後照镜看著我说道:
    「啊~关於那件事啊……小乃乃真的有这么讲吗?」
    「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都不是……你根本就不知不觉嘛!」
    「啥——?」
    我无法立刻理解学姊到底在说些什么。
    「咦,意思是……」
    「我问过本人,也确实看过了。她的内裤很乾净哦!」
    「等……请等一下。可是……志乃她真的……!」
    那时的志乃,的确——
    「咦?咦……?」

    我试著回想昨晚的事,然後发现了一件事。
    那就是——志乃的确一直说「不是」的事实。
    「我说你啊……也太快下结论了吧?」
    「咦……咦……?」
    不过志乃的样子真的怪怪的,虽然她既没有发烧也没有受伤,而且志乃也清楚地表示否定,但我以为那只是对身为男生的我难以启齿罢了,可是连学姊也表示明确否定的话……
    「你这个男人真的很可悲啊!」
    车厢内充满沉重的叹息声。
    我感到脸颊发烫。
    无法承认事实的我反驳说道:
    「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志乃会怪怪的呢?她有其他地方感到不舒服吗?」
    「我能够理解你慌张的心情,不过先冷静下来吧。小乃乃的身体没有问题。当然,因为只有简单检查一下而已,所以我也不能百分之百地确定,不过她没有感冒,也没有生其他的病,至少没有任何生病的徵兆。」
    我们被送到的医院,绝对不是一所大型医院。这里不是大学附属医院,设备看起来也不齐全。它似乎已经成立很久了,而且里面也很脏。
    话虽如此,也不能断言在这里工作的医生就很无能吧!
    很难想像他们会误诊。
    至少,比起我的臆测更加、更加的值得信赖吧!
    「……唉!」
    「什么啊,这种反应?」
    「不,那个……该怎么说才奸呢……」
    我有一种既遗憾又高兴,既高兴又遗憾的感觉。
    当然,关於志乃没有生病的事实,我百分之百地感到开心。不过关於我想像中的情况没有发生这件事,我有一种「遗憾满点,高兴满点」非常难以形容的心情。
    「啊~原来如此。」学姊略微兴奋的说道:「说不定这意外的就是『父亲』的心情呢!」
    「父亲……吗?」
    被别人这么一说,我才初次有所体悟。
    这种感觉,的确跟父亲的感情极为接近。
    希望小孩独立的感情,与不希望小孩离去的感情。
    不,在这种情况下,应该不是这样。
    是希望某事改变的期待,与某事将要改变的不安。
    「我的确觉得有一点害怕呢!因为,现在的关系实在是太安定了。我们从认识到现在虽然经过了一段很长的时间,但却从来没有这么亲近过。」
    「我也觉得你们很甜蜜呢!」
    「不,不是甜蜜这种东西啦!」我露出苦笑,然後接著说道:「不知道是怎么搞的,我有一种不管是继续前进或是向後退,都会失去现在这种安稳日子的感觉。」
    住院的日子虽然穷极无聊又无趣,但也同样快乐。志乃每天都会来看我,我们就这样没做什么事,也没说什么话的过著日子。鸿池学姊跟真白也会来医院,然後我们会开心地聊著天。大学的朋友也会过来看我,接著我们会因为太吵而被护士责骂。
    我只想继续过著这种日常生活。
    「什么啊,这种想法还真像是少女呢!」
    「很像少女吗?」
    「要告白吗?可是如果被拒绝的话,该怎么办——」故意装出来的柔弱语调让我背上爬满鸡皮疙瘩。「这不就是少女的想法吗?可悲,真是太可悲了。如果是男人的话,就从正面撞过去一决胜负吧!」
    「学姊……」
    「干什么?」
    「你真的很MAN呢!」
    「那边有一个位置可以停车,你想怎么样?」
    我当然全心全意的恳求你不要停车罗!
    虽然学姊正在开车,但我还是不能得意忘形。
    「思~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为什么会怪怪的呢?」
    「如果不是生病也没有受伤,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精神层面的问题吧?」
    「精神层面……?」
    「怎么了?我说了那么奇怪的话吗?」
    不,学姊的意见没错。如果这种异常表现的原因不是生病也不是受伤的话,一般来说就是精神层面的问题了。心理状态会对人类这种生物产生很大的影响,我甚至不用提及病由心生的老话。因此情绪的起伏以及干劲的有无,都会对临场表现的奸坏产生决定性的作用。
    正因为如此,精神层面的强韧对所有的职业都非常重要,而这些训练对尚不能控制情绪的小孩子而言,比大人还具有重大的意义。
    所以,学姊是正确的——然而……
    我却无法置信。
    因为……志乃居然会这样?
    *  *  *
    在那之後,过了一个星期。
    这是总算回复平静的假日所发生的事。
    「距离西洋画家九瑠夜明日,也就是栢山右被杀害的红砖豪宅血案已经过了一周。他的葬礼今天在京都市内举行。包括相关人士与画迷在内,一共有三百人以上参加了葬礼,并对天人永隔之事表示追思。」
    从十四寸的映象管中播放出来的新闻,让我放下了筷子。这个时候,我正在吃著中餐的豆皮乌龙面。
    红砖豪宅血案——这是媒体替这次事件取的煽动性文宣。
    的确,那是一栋红砖豪宅,而且里面发生的事也是如假包换的血案。许多人明明没有在现场目睹——那栋宅邸被大火烧得精光,连原形都看不出来了——却得意洋洋地如此称呼这次的事件。我虽然对这些人感到强烈的反感,但对於事实上目击一切过程的我来说,发生在那栋大房子里的事件,无疑就是一出惨剧。
    『葬礼中,栢山右的孙子——栢山光在众出席者面前现身了。』
    画面切换过去,映照出从血案中存活下来的少年身影。
    他的脸颊看起来有些消瘦,是因为透过镜头的关系,还是被遗留下来的人心力憔悴的缘故?那天一起玩牌的开朗笑容已不复存,只剩下因紧张而僵硬的表情。
    即使如此,因为他本来就是一名美少年,所以拍起来的画面还是非常漂亮。
    身体虚弱的王子殿下——就在电视机的另一头,我仿佛听见停留在现场的众人们屏住气息的声音。
    『我——栢山光,从今日起正式成为第二代的九瑠夜明日。』
    小光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做出了如此宣言。
    一边听著出席者发出的骚动声,我却一点也不惊讶。
    因为,我事先就知道这件事了。
    一星期前,我们被赶到现场的消防队送往安全场所後,就这样直接前往警察署说明事发经过。不过只有我在那之後的四天里,每天都被叫到京都警察署协助调查。从起火原因,一直到火灾现场发现的尸体明显遭受杀害的事实,我每天都得过著不断地说明问题的生活,甚至被带去现场解释案情经过呢!
    对警方而言,遗体与证据全都随著宅邸被烧得一点也不剩。明明知道这是一起杀人案件,可是却找不到任何情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晓得该如何进行调查的警方,完全找不到侦办的方向吧。
    然而,就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这一点而言,我也差不了多少。
    虽然我亲眼看到了宫村是犯人的事实,但她的方法与动机我都不是很清楚,所以我只能以任何人都会觉得颠三倒四的方式回答问题。或许,我变成了一个很可疑的人物。
    在同样身为目击者的志乃与小光,还有鸿池学姊的帮助下,以及警方依据案件调查的进度「还会传唤我」的附加条件,我获得了释放。话虽如此,只要一个不小心,或许我就会被警方当作嫌疑犯。
    在游览范围只限定於警察署的京都观光日最後一天。
    因为我的希望,所以跟小光见了一面。
    会面地点是位於京都中心的某饭店房问。
    「……你还好吧?」
    「托你的福,我的身体没有问题。」
    「不过,有很多麻烦的事情吧?」
    「不要紧,担任顾问的律师会帮我处理所有的问题。只是……有很多我从来没看过的人来见我,所以会感到疲倦。但如过是大哥哥的话,我就非常欢迎哦!」露出微笑的小光将视线栘向周围:「对了,姊姊呢?」
    「志乃要上课。她上的小学还满严格的,不能随便请假呢!」
    「学校吗……我大概要转学了吧!」
    从平常日的白天就在这种场所的事实也能了解到,小光从那之後就没去过学校了。新闻将小光当作家人遭到杀害的被害者大肆报导,所以他无法一脸没事的去学校上课。当然,他也不能留在同一所学校就读了。
    「而且,我的课本都被烧掉了。」
    「……今後,你有什么打算?」
    「总而言之,我会先继承『九瑠夜明日』的名号。这件事本来就已经决定好了,而且老师的遗嘱也写著——『如果我发生意外,所有的财产均由光一人继承』。本来我应该要服丧才对,不过既然本人如此强烈地希望,所以我已经开始准备继承的事宜。在葬礼的当天,就会正式宣布这个决定吧。」
    「你果然继承了『九瑠夜明日』呢!」
    「那个……当然是这样罗!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一直学习绘画到现在。」
    他的眼瞳中,不带有一丝迷惘。
    那一天,说自己讨厌才能的犹豫已完全消失。
    「而且啊……多亏了那些财产,有很多人都要收养我呢!」
    至於没有其他亲戚的小光将会如何,目前他虽然在市立儿童福利机构接受照顾,不过之後只要找到监护人,就可以在那对夫妇身边生活到成年为止。
    虽然我无从得知栢山右拥有多少财产,不过光就那栋豪宅来做判断,肯定是一笔很大的数目。小光除了名号之外,也继承了九瑠夜老师放在外面保管的许多绘画。用这种方式形容虽然讨厌,但他可是一棵摇钱树。
    成为他的监护人,也就表示能够得到实际掌握那些财产的权利。
    有很多人想要领养小光,反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我认为没有必要往坏处想。对我而言唯一重要的事,只有对方是否会妨碍我成为『九瑠夜明日』而已。如果他们的目的是金钱的话,这样反而不会妨碍到我,或许也不错吧!」
    「可是,这……这不算是家人啊!」
    「大哥哥口中的『家人』对我来说,只有老师与谷伞,还有宫村而已。」我虽然因为这些名字的出现而露出惊讶的表情,但小光却毫不介意的说了下去:「将来,我也会有拥有自己的『家人』吧,不过至少我不会对当我监护人的大人们抱持这种希望。」
    他不逞强也不带任何含义的如此说道。
    「关於宫村……」
    「停止这个话题吧!对我跟对你来说,都只会成为不愉快的内容。」
    我只能低头道歉。
    的确,自己信赖的宫村犯下的案件,会形成巨大的痛楚而且永远残留在他的心中吧!
    小光好不容易才恢复笑容,如果谈论那件事,就等於在他的伤口上洒盐。
    「不,该道歉的人应该是我。」
    「为什么?你没有做什么需要道歉的事情啊!」
    「不是的。我一定要道歉才行。因为,我们知道那天会有事件发生。」
    当我惊讶的抬起头时,眼前出现了一根食指。
    小光静静地说道:
    「这件事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保密。已经造成你的麻烦,我知道不能再做出这种无礼的要求,如果状况对大哥哥不利,要说出来也没关系。只是,请你尽可能地保守这个秘密。」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知道那天晚上会发生事件。不过,我们当然没有想过会发生真的杀人事件。我们准备的就是这种活动。」
    「活动的意思是……」
    「一切都只是小游戏而已。就如同大哥哥所知道的一样,『红色肖像』是一幅尸体的画作。我们打算在现实世界中重现相同的画面。不,不是重现,而是画出『实物』。老师计画不使用画布,而是使用那栋房子的其中一问房间,描绘出一幅巨大画作。这个作品将会作为『红色魔术师』的最高杰作留传於世。」
    「这么说来,那个果然是……」
    「那就是九瑠夜明日的作品。老师要超越至今为止的渺小画布,描绘出更大的『空间』作品。而且,老师要使用这个作品让自己的名声更加响亮。哎……总之,就是作秀!身为赞助商的野村也同意这件事。」
    「……他知道一切啊!」
    当时,在我们抵达那栋宅邸时,野村说话的态度,就像是他完全不晓得画作的主题是什么似地。但那全都是演技,其实他完全知情。曾是剧团演员的经历,果然不是做做样子而已。
    「没错。而且,他还想顺便来一场小小的推理秀。」小光说道:「藉由我们的协助,展现出『九瑠夜明日』遭到杀害的假象——也就是画出『红色肖像』——然後再让大哥哥们看。再来才是重头戏。怀疑大哥哥你们,刻意说出死亡时间与不在场证明,都是按照剧本演出的举动。其实在那之後,我们原本预定不让你们两人回到别馆,而是在本馆这边继续推理下去。我们甚至准备了第二名牺牲者,也想了很多故意泄露线索的方法。」
    一切都是惊奇表演——只是一场整人游戏罢了。
    「不过,既然如此……你们应该会发现那些东西不是假造的才对。」
    「是的……我发现了。那已经超越游戏的范围了,是如假包换的杀人事件。还有,犯人就在我们——除了你们之外的四人——之中。」
    能看穿身为一切根源的「红色肖像」的主题,才能引发那个案件。正因为如此,就某种意义而言,我们被怀疑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不过,从小光的立场来看,这明显是知道这次活动的人所犯下的案件。
    「谷伞……知道这件事吧。他大概也晓得犯人就是宫村。所以他才佯装不知道的样子,照著当初写好的剧本行动。他想藉著这个举动说服宫村。我想,谷伞不希望宫村被逮捕吧。相反的,野村则是想要相信,一切都是按照剧本进行著。即使从任何角度来看,货真价实的尸体就在眼前,但他还是无法接受事实。因为,这样会引发大麻烦。在自己公司举办的活动中,有真正的杀人事件照著自己写的剧本发生了。会有这种反应,不单纯只是野村的个性使然吧?」
    「写出这种乱七八糟活动企画的人,是野村吗?」
    「啊,不是的。他不是会想出这种恶作剧的人。提出企画的是我们这一边。野村只是依照我们的希望写下剧本而已。没错,比起演员,他更适合当剧作家吧。」
    这该怎么说呢?老实说,我不觉得将这种荒唐企画直接写成剧本的野村拥有剧作家的天分。这是技巧层面之前的问题。
    「而且,谷伞欺骗了他。」
    「为了拯救宫村,不能发生奇怪的骚动。所以他说服了野村吧?」
    「你果然听见了呢!」
    为了报警而前往车库的我们,在发现车子轮胎全部都被刺破後就回到了本馆。在那个时候,我听见了两人的争论声。
    「虽然没听到完整的内容。」
    「还是无法相信这一切都只是演戏的野村虽然逼近追问,但谷伞却冷静的表示一切都没问题。他说——自己是能画出『实物』的艺术家。这番话还真是奇怪呢!我们的确是艺术家,但却不是雕刻家,也不是化妆师,所以没办法准备特殊化妆要用的颜料跟小道具吧!要做出『跟实体一模一样』的人体,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即使如此,对於最初就想要相信一切的野村而言,这种艺术家所说的话具有很大的力量吧!如涂鸦般地画在纸上的绘画只要赋予特定名字,价值就能提升数百倍。同样的,即使就常识而言难以置信的事情,只要以一定的权威为背景,人们就会被完全欺骗。
    对从最初就想相信一切的人来说,这种权威的保证可以说足一场及时雨。虽然他轻易上当,但我也不想加以责备。
    「正因为如此,所以老实说,姊姊表示要回别馆的意见真的是帮了大忙。我在那个时间点上,虽然不晓得犯人是谁,但却也很讨厌犯罪者是出於自己人里。你们回去之後,我们得到了可以不用作戏的对话时问。」
    「……那个时候,你们没有成功说服她?」
    谷伞一定很累了吧!
    一边要安抚野村,同时又得说服宫村才行。
    「到头来,现状说明了一切。我们……失败了。」
    *  *  *
    「栢山光的理由有误。」
    听了我的回想之後,志乃摇了摇头。
    「有误是什么意思?」
    「他们没有失败。如果活动企画真的升华成谁也没料想到的真正杀人事件——在那个时间点上,就失去前来叫醒我们的理由了。」
    「不,那是……」
    「他们没有按照剧本继续进行下去的理由。甚至可以说这完全是反效果。你想想看就知道了。如果当初我们真的想解决事件而展开行动的话,结果会是如何?如果我们坚持这个提案的话,会变成怎样?」
    当然只会有一种结果。
    状况会变得对宫村非常不利。就情况而言,我们说不定会发现她就是犯人。
    「不过,等一等。不能这样想吗?谷伞叫我们过去,也许是想把我们当作抑制力量。他打算妨碍宫村做出第二、第三件犯行——」
    「那么,当我们要回别馆时,他应该更强力地阻止才对。」
    「可是……那时就算我们回去,也已经形成『有第三者知道事件』的抑制力量了!」
    「我们跟谷伞他们分开的状况,对宫村而言要轻松多了。我们不但难以成为杀害谷伞他们时的阻碍,反过来说就算要杀掉我们也不容易被发现。这只是将我们丢进犯人能偷偷杀害『第三者』的状况罢了,除了眼睁睁地看我们送死之外,根本不具任何意义。」
    有三名成人男性在场的状况跟两名男性在场的状况,给予犯人的行动限制截然不同。
    如果只有两个人的话,只要杀掉一人,就只剩下一个人而已。只要手持柴刀之类的武器,就应该足以应付。不过,如果有三个人的话,就算杀掉一人也还剩下两个人。有手枪的话就另当别论,拿柴刀这种武器再怎么说也无法对付两个人。
    如果不想出很完美的计策,要制造三次一对一的状况很难吧!
    「话说回来,过来叫我们的人就是宫村本人。如果她是犯人的话,绝对会想要避免这种状况发生吧!」
    「可是……如果同你所说的一样,那么事件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才一个晚上,就有三个人遭受杀害的事件真相尚未明朗。
    宫村的名字已经以明确的杀人犯形象在社会上流传——因为,我做出了这种证言——关於她的人生经历也被媒体频繁的报导。就是在那晚——劈柴的时候,从宫村口中听到的那些话的延伸版本。
    虽然有人认为那就是动机,但我却不这么认为。
    的确,对我这种生长在平凡家庭,又自然而然地在正常环境中长大的人而言,她的人生非常地异常,而且我也没有否定恶劣环境可能会对宫村的人格造成影响的知识。
    不过,还是不对。
    应该不对吧?
    我觉得驱使她的动机不是这种事物,而是更强大的某种力量。
    「……为什么?」
    「我不晓得。只是,我很在意那个时候——她自杀前,说的那一番话。」
    宫村如此说过——
    「请献上荣耀之光代替泪花吧!」
    还有——
    「我们的血肉必定会与您同在。」
    ……她说了这些话。
    「宫村不是超出常轨的杀人魔,她一定还有更大的目的。如果不是的话,就不会留下这些话了吧?」
    那时,能听到这些话的人,只有我与志乃,还有小光三人而已。
    她在对我们之中的谁说话,无需说明即可明了。
    *  *  *
    小光说完这番话之後,再次浮现掩饰般的笑容:
    「对了,既然大哥哥特地过来见我,我就再爆一个重要的料吧!」
    「爆料?」
    「思,是那天晚上玩牌的事。你难道一点都不在意,为什么我能在口。Doubt游戏中跟支仓姊姊打成平手吗?」
    出乎意料之外的话题让我有点惊讶。
    不过,这或许是以小学生的方式感受谈话气氛出现的结果。
    「我使用了小伎俩。」
    「我从志乃那边听到了一些。你是从表情上看出来的吧?」
    「表情?不对,不是这样。」小光摇了摇头:「其实,我是看扑克牌的形状。」
    「扑克牌的……形状?」
    「思,那副扑克牌非常地旧吧?所以,每一张牌一定都有污点与皱摺。以前谷伞教过我,打麻将时有一种叫作眼牌的技术,可以从麻将牌背後的记号判断是什么牌。我使用的技巧跟这个一模一样。」
    「……你该不会全部都记下来了吧?」
    「没错!而且,还不只是磨损的地方哦!当时使用的那种便宜扑克牌,不可能是用精密机械制造出来的吧。因为,它只是一副顶多几百圆的玩具,而且成本价又更便宜了。既然如此,裁切的形状当然都不一样,图案也会印歪吧?」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我不认为制造扑克牌的工厂,会跟印钞厂一样使用超精密的印刷机与裁纸机。就算是新品,每张牌之间应该也有些微的误差存在。
    「可……可是……谁会看得出来那种误差啊!」
    事情就是这样吧?
    那不是外行人亲手做的扑克牌,而是使用机械大量制造并且在市面流通的产品。
    虽然多少会印坏,但误差不是以厘米为单位,而是十分之一厘米,甚至是百分之一厘米的世界吧!
    「我看的出来哦!因为,我有这种才能。」
    能完全掌握眼中的色彩及形状,并且将其记忆的能力。
    应该可以这么说吧!那是超越普通人与常识极限的才能。
    小光指著自己的眼睛说道:「这是特殊配备。」
    「所以,我并没有从支仓姊姊的表情中,读取到任何线索。我没有看穿她的谎言,因为这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事。我想无论拥有什么才能都办不到。能做到这种事的人——大概只有在『巴别塔』崩塌前就已经诞生的人吧!」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巴别塔,是在旧约圣经中登场的小故事。
    在遥远的过去,所有的人类都使用统一的语言。能以相同语言彼此交谈的人们团结一致,试图建造一座巨塔抵达神明所居住的天上世界。然而,人类想要到达神界的行为触怒了上帝,所以他击碎了巨塔,更为了避免此事再度发生而混乱了统一的语言。
    至今为止,使用相同语言沟通意见的人类,因为突然失去跟身边之人交谈的能力而无法团结。就这样,人类已不能再度通力合作挑战上帝的权威。
    「我想你大概知道……很多颜色混在一起,最後会变成黑色吧?」
    「我当然知道啊!我可是有著刻骨铭心的亲身体验呢!」
    「亲身体验吗?」
    「小学的时候,在美术课上想要调出喜欢的颜色。不断尝试又失败的结果,我弄出了根本叫不出名字的肮脏颜色。多亏了这个教训,我才晓得不是把所有的东西都加在一起就行了。顺便一提,这也是料理的基础。」
    「呜哇,是真的吗?」
    明明是很蠢的经验,但小光却率直的露出了惊讶表情:
    「我没做过料理,不过——回到颜色的话题——像这样把一堆颜料加在一起调出来的黑色,跟纯粹的黑色其实完全不同哦!」
    「完全不同……是这样吗?」这次换我感到吃惊了。
    「大哥哥你们不懂,但『九瑠夜明日』却知道这两者之间的决定性差异,也晓得支仓姊姊属於『哪一边』。」
    「志乃吗?」
    哪一边是指——混合许多颜色的黑,或是纯粹的黑。
    这个我能理解。
    不过,那又怎样呢?
    我觉得——这件事情跟无法读取志乃情感的理由无关吧!
    「既然如此,就把这个问题当作直到下次见面时的『作业』好了!」
    「小光……」
    「我希望有一天能再跟大哥哥还有姊姊见面。这次,我一定会好好替你们画一张图。」
    「说到这件事,做出正确解答的人,可以前往九瑠夜明日老师的工作室接受招待,还可以在那里让老师画一张肖像画呢!」
    「我马上就要成为『九瑠夜明日』了。我会继承老师的一切。不过我记得所谓的继承,也包括先人的所有债务吧?既然如此,有一天二正要还掉这个『大人情』才行。」
    小光努力地露出一个笑脸,跟我订下还这个「小人情」的约定。那是一张甩开某种事物,既鲜明又带著微微寂寞的脸庞。
    「总有一天,我要画一张大哥哥与姊姊站在一起微笑的图。」
    「谢谢你,我一定会在那之前解答出『作业』的问题。」
    就这样,我们用笑脸道别。
    相信这个约定总有一天会实现。
    *  *  *
    「事件的所有真相,在播放这则新闻时就已经确定了。」
    志乃如此说道。
    「从最初就有不自然的地方。」
    「不自然的地方……?」
    「充满整栋宅邸中的气味,实在是太诡异了。」
    气味……是指颜料的气味吧!本馆内充满著让料理也失去味道的强烈气味,我甚至有「真有你们的,居然能面不改色地住在这种地方啊!」的惊讶感想。
    「油画颜料的确具有独特的刺鼻气味,但却没有强烈到能充满整栋大型建筑物的程度。如果不一次使用大量的颜料,是不可能产生这种气味。」
    如果是只有六张杨杨米大的我家,味道还有可能被关在房间内,但那栋红砖豪宅比我家大上数十倍。更何况使用颜料的工作室在本馆的最里面,也就是紧闭门扉另一侧的私人空间。
    「还有,就特性而言,作画时几乎不会一次用掉大量的油画颜料。」
    油画颜料比我们在学校使用的水彩更加不容易乾燥。不像普通水彩颜料,只要水分挥发就会乾燥,而以颜料混合植物油制成的油画颜料只能靠油脂酸化来凝固。油脂的酸化过程需要数天至数星期的漫长时问。最近,虽然有立刻乾燥的新颜料问世,但凝固的速度还是无法跟水彩颜料相提并论。
    即使有这种缺点,油画颜料至今仍然被使用著。其原因就是酸化中的画作可以重复涂抹颜料,藉此营造出独特的色彩层次。初代的九瑠夜明日老师之所以被称为「红色魔术师」,也是因为他能完美又纯熟地使用这种技巧的缘故。
    所以,在短时间内大量使用油画颜料的情况绝不寻常。为了要让颜色重叠在一起,无论如何都得等上数日,最少也要放上一天才行。
    如果要绘制一幅巨大画作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你该不会那个时候就发现这件事了吧?」
    巨大画作——举例来说,使用整问房间,尺寸大到不像话的油画,就有可能一次用掉平常绝对用不完的颜料量。
    「话说回来,用一个人的血液,根本不可能染红整间房间。」
    一般而言,人体内的血液量是体重的十三分之一。以成年男性的平均体重为六十公斤而论,全身大概有五公升的血液。不过,被害者栢山右是老人,身材又极为瘦小,体重恐怕只有四十公斤左右。
    换句话说,他的血液量大约有三公升……只靠这一点血液,根本不可能染红八张榻榻米大的房间。
    「一般来说,一张榻榻米的面积是九百一十厘米乘於一千八百二十厘米。只用栢山右的血液染红比这还大上八倍的面积,就现实层面考量是绝对不可能办到。」
    志乃会如此断言,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一公升就是十立方公分,就算将厚度拉薄到只有一厘米,也只有一千平方公分而已。三公升的血液连一张榻榻米都涂不满。当然,实际上液体无法以一厘米这种夸张的厚度均匀涂抹。但房子内的整片地板都吸进了液体,就此事而论,那可是全世界最能让母亲掉泪的地毯呢!
    这么一想,正如志乃所言,现实世界里绝对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更何况,实际上不可能将体内的血液全部挤出。心脏停止的瞬间,血液中的细胞就会开始凝固。如果不用特殊方法,是不可能将血液完全榨乾。所以真正从他体内流出的血液,最多应该也只有两公升而已。
    毋宁说看起来像是鲜血的赤红液体,大部分有可能都是油画颜料的想法必然会出现吧。
    「可是,这种说法只会证实小光爆的料吧?」
    「正是如此。」志乃乾脆地点了头:「首先,我们必须证明这件事正确无误。」
    总之,我选择听志乃的证明。
    「发现野村信二的遗体时,我发现了决定性的不自然感。」
    那时,发生了什么事?
    老实说,从内线电话拨进房内,一直到茫然地看著被火焰包围的宅邸为止,一连串如同怒涛般的发展经过让我几乎丧失了一半的记忆。一方面是因为我早已经进入了忘我的境界,另一方面则是不想记住这段回忆。
    「野村信二的房间里,有著决定性的不自然戚存在。在那问房间里,少了一个非存在不可的东西。」
    「你是说,有东西被偷走了吗?」
    「不对。连一次也没看过野村的行李,没进过他房间的我,不可能知道东西有没有被偷走这种事。所以问题并非没看过就不知道的东西,而是没有那种情报也一定会发现的东西。」
    「没看过也会发现的东西……?」
    「那就是,四处飞散的血液。凶器大概可以假定是杀害谷伞的同一把柴刀,或是诸如此类的物体。以那种物体在人体上造成这么大的伤口,应该会喷洒出大量血液才对。」
    野村从左肩被斜斩了一刀,伤口一直深至心窝附近。
    心脏就在那道斜斩的直线上。心脏是让血液流动循环的帮浦,因此那里必然也是血液最集中的地方。
    当然,我并不清楚心脏是否有受到伤害。因为遗体的肌肉部分被全部烧尽,只剩下一副白骨而已。
    话虽如此,创伤一定有从心脏旁边通过。
    而发现这种命案的现场——那个房间的确太乾净了。虽然我觉得地毯的红色看起来就像是他的血液,但是事实上反而正好相反。他的血液如同地毯似地扩散开来,这才是原本应该有的姿态。
    「换言之,这表示命案发生的第一现场在其他地方。」
    「是吗……不,等一等。」
    志乃的发言中有一个大大的矛盾。
    「可是,野村不是在我面前被杀掉的吗?」
    在隔著窗帘看到的剪影世界中。
    我看见了某人对野村挥落柴刀的瞬间——
    「咦……?」
    仔细想想,我为什么会确定那道影子就是野村呢?
    事实上,野村就倒在那个房间里,他被杀死了。
    不过……我并没有实际看到那个瞬间。
    我无法明确地证实自己看到了那个瞬间。
    证据就是,当时的我不晓得被杀掉的影子是谁。从我冲进房内看到野村的尸体为止,我根本没发现影子的真面目吧!
    「假造虚伪的剪影并不难。野村信二被杀害的场所既非那个房间,也不是那个瞬间。他之前就在其他地方遭到杀害了。指出这个事实的不自然之处有四点。第一是,电话。虽然临死前的惨叫声透过电话传到你的耳中,但实际上他却是在你冲出房间後才遭到杀害。就我所看到的尸体状况,上面除了胸部的致命伤,并没有其他的外伤,这样一来顺序就太奇怪了。」
    「可是……那无疑是野村的声音啊!」
    「只要使用贮存媒介就可以了。」
    志乃立刻做出回答。举例来说,只要使用录音机,要将声音保存下来并非难事。
    重点在於,要如何录下被害者在紧急状况下发出的惨叫声。不过在这个案件中,这个问题能轻易地获得解决吧!
    因为,这一切都是小小的整人计画。
    「第二点,他从正面被砍了一刀。通常面对手持凶器的犯人时,没有可以与之对抗的武器或能力的人,会优先选择逃走的作法。更何况,这次已经有了前例——就是九瑠夜明日的尸体——不论凶手是谁,野村都能预料到自己将会死亡。」
    「可……可是……这个,不过,或许野村想求犯人饶他一命啊!」
    「那是无路可逃後的次要手段。如果有路可逃的话,就会以逃命为优先。而且,当时的野村有地方可以逃走。」
    能逃走的地方——当然就是指窗口。
    「当时的窗户是开启的,所以打开窗户根本不需要开锁这个步骤。就逃亡路线而言,几乎可以认定那条路径完美无缺。」
    「……可是,也许犯人巧妙的把野村这到无法从窗口逃走的位置啊!」
    「就门口跟窗户的相对位置来考量,这是不可能的事。本馆与别馆的位置平行,野村的房间也跟走廊平行。换句话说,以我们从别馆走出来的位置为基准,正前方的最後面是走廊,再来是门口,接下来是野村的房间,最後则是窗户。只要犯人无法藏住手中的柴刀,这种状况就不可能发生。」
    那时才刚发生了杀人事件。如果有人好像藏了什么东西似地走进房间,野村当然会提高警觉。更何况,想到前代的九瑠夜明日老师遭受杀害的方式,正如志乃所言,野村必然会优先选择逃跑。
    他当然能占到从开放的窗口逃出去的位置。
    「第三点,他身上没有防御所造成的创伤。面对从正面隔了充分空档才挥落的柴刀,野村身上却没有突然挡住要害所造成的伤痕。」
    野村的身上,除了胸口之外其他地方没有任何的创伤。
    这个的确很不自然。不论是柴刀、球棒、竹剑或是木棒,甚至是卷起来的报纸,如果有人手持某物朝正面打过来,不管是谁都会举起手臂防御,或是左右扭转身躯试图以肩膀保护自己——而且还会闭起眼睛,牙齿也会咬紧以承受冲击,绝对不可能像看到意外之事般地吃惊的睁大双眼及嘴巴。
    也就是说,野村是在完全没有警戒的情况下遭到砍杀。
    小光说过「我们也准备了第二名受害者」,而那个人就是野村吧。野村想要相信事件完全遵照自己所写的剧本进行,所以他照著原定计画装作被杀的样子,想不到真的被杀害了。
    「然後第四点是,他身上没有体温。我在接触野村的遗体时,他已经完全失去体温了。如果他是在你看到影子时被杀害的话,这种情况就很不自然了。只要没有刻意进行冷却,尸体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完全失去体温。发现尸体时,野村信二至少被杀害数十分钟以上了。」
    一旦死亡,人体的温度就会持续下降,然後就会跟气温相同。
    然而,这种过程并不会瞬间结束。
    在自然环境中,热这种能量不可能被瞬间剥夺。
    「……这又怎么了吗?」
    她只有证明小光没有说谎,这一切全部都是企画。    .
    从这里开始,就要进入主题了。
    「这件事很简单。为什么有必要在这种状况下实行计画?」
    「……咦?」
    「为什么要选择我们在场的状况?明明没有这种必要吧!」
    的确,不论怎么想都很不自然。如果我们发现真相的话,他们打算怎么办呢?不,就算没有查觉真相,也有可能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妨碍计画的进行。有这种人在现场,还实行这么鲁莽的计画太奇怪了。
    「不,可是……正因为有那个企画,犯行才能这么顺利——」
    「一点也不顺利。宫村的地位原本就能管理宅邸的日程表。她全权负责照顾栢山右的工作,而且对其他住在宅邸的人影响也很大。得到充分信赖的她可以自由地在宅邸活动。还有,只要杀掉谷伞,事实上就没有人能够反抗她了。这么思考的话,这个企画可能会招来妨碍宫村行动的第三者,或是她可能无法应付的人物,因此她没有必要刻意认同这件事。」
    宫村拥有更安全、更确实的行凶机会。
    「那么,宫村为什么……」
    「对她个人而言,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在那一天引发事件。」
    「她个人……?」
    「只不过,对他们来说,我们的存在有很大的意义。」
    「等……等一下!你该不会是说……」
    「犯人是,除了野村之外的所有人。」
    志乃有如预测到我会制止似地而一口气说出的断言,让我感到愕然。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我心想:
    「不……不可能的啦!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乱七八糟的……」虽然想以情感否定,但我还是打消了念头:「没错……你想想看,如果谷伞、小光,甚至连栢山右老师都是共犯的话,就如同你刚才所说的,只要选择我们这种妨碍者不存在的状况就够了。」
    举例来说,悬疑推理小说中,有一种专门描述与外界隔离的特殊环境下发生案件的故事。在这种情况下,一般来说不允许有共犯者存在。因为在为数不多的嫌疑犯中如果有共犯存在,不论在什么条件下都能确保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在这个时间点上,所有的证言都会丧失价值。
    「或许没错吧!不过,这样就骗不过野村了。难以犯下此案的栢山光,以及有可能犯案的谷伞与宫村,还有什么都不晓得的野村。这四人在场的情况下,如果谷伞与宫村互相替对方做不在场证明的话,野村必然会怀疑他们两人的关系。这样就失去了找共犯的意义。」
    「那个……是这样没错。不过,只要野村不在的话……!」
    不,在那之前,一切推论均是建立在犯人是「除了野村之外的所有人」的假设。
    这种逻辑,只不过是妄想吗?
    「不,不对。说起来,这次我们没有得到充分的情报。所以,我们有必要做的只是从结果反过来推算原因。」
    「从结果……反过来推算?」
    「宫村也算是『犯人』,只要站在她的立场回溯事件就行了。如果她是单独犯案的话,如同先前所言,我们的存在只会造成妨碍。如果我们不在现场,她就能在更安全的条件下犯案。另外,野村的存在也是一样。先杀害野村就会剩下谷伞,先杀掉谷伞的话就会剩下野村,他们两人都是成年男性。不管哪一方遭到杀害,剩下的那一个人很自然的会提高警觉。虽然宫村也是成人,但这种情况却会对身为女性的她产生极大压力。」
    的确,宫村不是如同公主般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即使如此,在必须与成年男性对抗的情况下,女性的体格还是会造成很大的阻碍。
    比我这种平凡男性更强的女性虽然为数众多,但在挺身面对「男性」时所产生的精神性沉重压力,无论怎么做都不会消失。不,就算有可能消除这种心理压力,应该也会尽可能地避开这种状况吧。
    「……真的很不自然呢!」
    跟志乃得出的结论一样,是「最初的疑问」。
    如果宫村是单独犯案的话,她应该有其他机会能更确实的完成犯罪。
    然而——
    「事实上野村在现场,而且我们也在。」
    反过来推算,不,是反过来说吧。
    从明确地摆在眼前的结果向前推论的逻辑,逆流追溯以「然而」编织而成的一连串流程。目标就是,位於前方的源头处。
    她在野村在场,而我们也存在的状况下做出犯行。
    也就是说,她有必要刻意选择这种状况。
    然而,就如同志乃所解释的,宫村个人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那么,不是她个人的话,情况又是如何?
    如果不是个人的话,谁又是共犯?
    宫村最亲近的人是小光。
    但就「结果」而论,这是一场以整人企画为源头所发生的事件。
    就算不将野村纳入考量,谷伞也会被骗过去吗?
    以权威为依据的欺瞒说法,能够轻易地取信於他吗?
    这种事有点不可能。身为栢山右,也就是「九瑠夜明日」的弟子,他没看出那幅「绘画」的异常性的可能性极低。
    既然如此,谷伞就一定是共犯。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无论如何事情都会穿帮。
    然而,如果宫村与谷伞就是犯人的话,不管怎么思考都不需要旁人存在。只要这两个人聚集在一起,就等於实际支配了整栋宅邸的内部。野村的存在没有意义。应该说,他的存在只会造成妨凝。正如志乃所言,他无论如何都会怀疑谷伞与宫村两人。
    推理到这边,不管怎么想都无法定出死胡同。「然而」的逻辑无法继续向上推论。
    越是思考,对「结果」产生的矛盾就越大。
    「只有一个方法,可以突破这个矛盾。」
    志乃说道:
    「倘若野村个人的存在没有意义的话?如果他们需要的不是野村的存在,而是他带来的『第三者』呢?」
    「也就是我们吧?」
    从结果来思考,我们在事件中究竟有何意义?
    我认为,我们什么也没做。
    因为我们只是把自己关在别馆中,不与他们接触,按兵不动的待在室内而已。
    「不,我们有非常重要的功用。他们无论如何都需要我们——说得更正确些,应该是大人才对。为了这个目的,野村有必要存在。他们需要有人举办有奖徵答的活动,并且把答对的人叫到工作室。」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到底做了什么?」
    「向警方作证,表示宫村就是犯人。」
    这个回答,让我在刹那问无言以对。
    「无论如何,他们都需要『大人』确实证明宅邸里发生了什么事。栢山右以凄惨的方式遭到杀害,车胎被刺破无法逃出,野村、谷伞同样被杀害,豪宅发生火灾,犯人就是宫村,还有——幸存者仅剩栢山光一人的事。他们需要有人能将这些事情正确地传达给警方。」
    这也是从结果反推的说法。
    举例来说,想想看我们不在场会发生什么事。
    当然,野村也不会在场。
    宫村杀害了栢山右老人与身为共犯的谷伞,然後放火烧了宅邸。发现夜晚山中有明亮火光发出的山脚下居民立刻报警,然後消防队赶到现场……在那里发现唯一的幸存者小光,然後把他送至安全场所。事後,调查火灾现场的警方发现遭受杀害的遗体,於是展开搜查。
    到这边为止,情况都一样。
    不过,再来就不同了。
    警方大概会感到很头痛吧!
    因为唯一可能知道现场到底发生过什么事的生存者,是一名小学生。
    究竟谁能够面不改色地询问还是小学生的小光,自己的家人是如何遭受杀害的问题?如果有警察能做出这种惨无人道的行为,现在就应该立刻将他免职。
    既然是工作,无论如何都得把真相问出来,然而这可不是半吊子的苦差事。藉由心理谘询师做笔录的调查方式有其限度,警方要直接问出情报比登天还难。
    「警方的辛劳根本不成问题。」志乃乾脆地否定了我的意见:「问题足,栢山光作证的能力可能会遭受质疑。」
    「作证的能力……?」
    「在多数的场合下,小孩子说的话不会被视为重要证词。」
    是的,小孩的证词,不具有大人的同等效力。
    识别能力尚未跟大人一样成熟的小孩,有可能正确地认知实际上所发生的事实,但也有可能无法记忆,因此无论如何都会提高现实与证词内容之间有所出入的可能性。
    更何况小光的家族被杀害了。他的精神会遭受显著的伤害,这种想法很合理吧。不管他可以多么冷静的作证,但证词是否可靠也值得怀疑。
    唯一是大人的我,被警察叫去问过无数次话的理由就在这里。
    「一个弄不好,还有可能会招来栢山光与事件有关的『正确误解』。考虑到继承的利益大小,会有这种想法很正常。所以,他们一定要避免这种情形发生才行。为了让栢山光确实能够继承『九瑠夜明日』,他必须清白到没有人会产生任何怀疑的程度。」
    杀死自己的祖父并夺取财产,只要有一点点这样的谣言流传,那「九瑠夜明日」这个名号在社会上就算是完蛋了。
    为了避免这件事发生,我们才被叫到了那栋豪宅。我们的存在不是没必要。对他们而言,我们是绝对不可或缺的存在。
    一切只是演给我们看的戏剧罢了。
    红砖豪宅,只是为了我这个「证人」而存在的剧场。
    *  *  *
    「可是……我还是不懂啦!」
    的确,志乃说的话乍听之下正确无误。
    就现实状况而论,身为「犯人」的宫村不需要我们在场。
    究竟是谁需要我们?只要朝这个方向思考,自然会出现以「九瑠夜明日」为中心的家族这个推论。这一点我能够理解。
    然而,还有事情无法用这个说法加以解释吧?
    「为什么让小光看那个——『那种东西』的行为,就是让他继承『九瑠夜明日』呢?」
    「这一点,可以从栢山右的出身地及最初的作品中推想。」
    「最初的作品是指……」
    「在我们住的别馆里有一本手册。」
    啊,是放在抽屉里的那个吗?
    我也多少记得一点。
    「那个标题就是答案。」
    「它的标题是……」我虽然试著回忆,但却还是无法记起标题是什么:「好像是暗号之类的数字吧?」
    「200312。」
    志乃轻易地将数字背诵出口。我真羡慕她有这种记忆力呢!
    「这个像是暗号的数字就是答案?」
    「昭和二十年,换句话说就是一九四五年三月十二日,这一天,在名古屋发生了大规模的空袭事件。」
    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美国在日本进行了无数次的空袭行动,而这就是被称作大空袭的其中一场空袭。
    名古屋在昭和十七年四月十八日的杜立特空袭(注:美国於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首次对日本进行的空中轰炸攻击任务。因为这次的任务是由当时的飞行员吉米·杜立特中校策画,故称之为杜立特空袭)——那是一场让陆军的轰炸机强行从航空母舰上起飞,接著依次空袭从东京到神户为止的攻击地点,最後直接飞往中国进行迫降的荒唐作战——遭受初次损害後,从昭和十九年起正式成为美军的轰炸目标。
    无法像现代以巡弋飞弹进行精密轰炸的那个时代,所谓的空袭,基本上当然是用烧夷弹进行地毯式轰炸。
    填满大量燃料的炸弹能轻易地烧尽当时相当普遍的木造建筑,引发的火灾也吞噬了许多人的性命。在日本只要说到战争,每个人的脑海中就会出现被原子弹轰炸的印象,然而烧夷弹实际造成的被书者人数却远远凌驾於原子弹。
    「我记得……栢山右就是名古屋出身的呢!」
    「他恐怕在那边经历了空袭。住惯的街道被烧尽崩毁,火焰不断地燃烧,还有整齐排在地上的尸体。这就是『九瑠夜明日』描绘的光景。」
    九瑠夜明日——「红色魔术师」。
    以巧妙驱使各种「红色」闻名遐迩的画家。
    因空袭而成为一片焦土的大地与完全走样的熟悉街道,他将这幅光景深深地烙印在自己眼底了吧!
    「原来如此……所以他的画作都是『红色』的,栢山右想让众人见识那种悲惨情景啊!」
    「然後,就因为那是『九瑠夜明日』的起始点,因此也要让成为第二代的栢山光见到同样的事物才行。要让他看到人的死亡、火焰的色彩,还有吞噬一切的『绝对赤红』。」
    恐怕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栢山右老师才失去了重要之人。
    我莫名地产生了这种想法,却不是因为确信。
    压倒性的『红色』,埋尽了他心中的许多重要存在。
    一切都被掩埋了。
    那儿的一切都狂乱了,全部都颠倒了。
    以红色抹去重要事物,赤红成为了重要事物。
    我大大地叹了口气。
    假使——就算退让奸几千万步,纵使栢山右与小光对绘画的强烈共鸣值得实行那种计画,那谷伞跟宫村又怎样呢?不惜杀人与被杀,他们也要让小光成为第二代的「九瑠夜明日」?
    他们能为小光做到这种地步吗?
    「这就是所谓的家族吧!」
    「把小孩的事视为第一优先,比任何事物都珍视小孩……这个我能理解啦!对谷伞他们而言,小光的重要性无可比拟吧!」
    可是,正因为如此——
    他们应该跟小光一起活下去,而不是使用这种方式了结一切吧!他们应该维持安稳的「家庭」,而不是为了一个人,只为了「九瑠夜明日」而绘出那幅赤红画作。
    「不对。他们的『孩子』不是栢山光。」
    「不是小光……?」
    「对他们而言,置於第一顺位的存在是『九瑠夜明日』。栢山光也只是一名成员罢了。」
    志乃的否定,让我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是吗……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也就是说,他们是『同志』吧!」
    那天,宫村说了这样的话。
    我们是同志。
    家族也有各种不同的形式。
    从最初到最後,他们都是以「九瑠夜明日」为中心的一个「集团」。
    所有人为了这个名字而聚集,然後活著。在一个大屋檐下生活在一起。
    一张画在纸上的普通涂鸦,在得到「名字」之後就会拥有巨额价值。
    不过,稍微思考一下吧!
    如果那张涂鸦真的具有价值,为何会有「赝品」的存在?
    根本无需论及供需平衡的理论,事实上伪造之物就是存在,而且拥有不斐的价格。
    并以对等的高价被交易著。
    问题不在於购入者是否具有分辨真伪的技术。
    而是在於完成度高到不用科学技术调查年份就无法辨别真伪的假货,为何得不到与真品相同的评价这种不可思议的状况。
    如果没有志乃的极大记忆力,或是像小光一样能完全记忆形状的超常能力,就无法查觉真伪之间的细微差异。
    在我们眼中——「真」与「假」看起来都一样。
    所以,决定价值的是名字。
    只有名字能够支配一切。
    在那个世界里,绘出作品的画家名字才是一切。
    「不过,我还是有一种很悲哀的感觉啊!」
    「或许吧!但事实上他们直到最後一刻仍在寻求这种意义,而栢山光今後也会贯彻这种价值观吧。」
    「我觉得这很悲哀呢!」
    我足这么想的。
    「因为有天分才能抵达的现在,与以後的未来。」
    「如果没有才能的话……」
    我心里想著说出这些话的一名少年。
    「小光被才能给支配了。他的一切,都被『九瑠夜明日』能完全记忆色彩及形状的能力给剥夺了。」
    就像RPG的魔王一样。那是所有努力均被夺取,然後只能被勇者们消灭的绝对命运。在他被决定要成为第二代九瑠夜明日的那个时间点上,就背负起凝视重要家族悲惨死状的义务。
    如果他没有才能的话——情况又会如何?
    他能以一名普通小学生的身分活下去吗?
    「或许小光想被阻止吧!那时,当你说要回去时,开口阻止的人就是他。」
    「也有可能是想阻止忘掉计画而暴走的栢山右。」
    「可是,小光说拥有才能是一件可悲的事。那时我虽然不懂,但现在我明白了。除了继承『九瑠夜明日』这个『名字』外,他没有其他选择。我们应该为他制造出其他选择才对。」
    不过,一切都太迟了。
    小光继承了「九瑠夜明日」。
    把重要家族当成踏脚石,将他们的死刻划在那个名字上。
    他只能像宫村所说的那样,不以泪水与叹息吊祭亡者,而是献上荣耀光辉。他只能作为一名有天分的画家活下去。
    因为,他无法背叛死去的家族……也就是同志。
    「啊啊——可恶!」
    事情过了一周,又听了志乃的解说之後,我才体会到这一点。
    换句话说——就是我们解决事件的行动完全失败的事实。
06/
    我是在听完志乃解释事件真相的隔天与她见面的。
    一辆高级租用轿车,在准备去大学上课的我面前停了下来。
    一位五十多岁的驾驶毕恭毕敬的打开了後座车门,银色少女就坐在里面。她对我下达了「我送你过去,请上车吧」的命令」。
    「你真的很有钱呢!」
    「只要你愿意,任何地方我都可以送你去。」
    「就算是北极也可以?」
    「我马上去拿御寒衣物。」
    我慎重地婉拒了认真表示肯定的她。
    「事实上,送你到北极虽然很困难,但如果送到大学的话,要几次都可以。」
    「我有买定期车票,这么做没啥意义吧……」
    「可以缩短时间吧?」
    从我的破烂公寓到大学,加上徒步的时间,大约需花费一个半小时左右。不过,电车的行经路线并不是朝目的地笔直前进,因此地图上的直线距离并没有那么远。虽然没有近到可以骑脚踏车去上学,不过骑机车或是开车过去的话,就能缩短一半的时间。当然,这是在路上不塞车的条件下。
    「所以,我们快点把话说完吧。」
    「那就太好了。」
    「那么,我就直接切入主题。我想说的是支仓的事情。」
    「不是事件的事吗?」
    「我毫不关心他们的事情。那些事情无关紧要,只是琐事罢了。」
    「琐事……你无视的还真彻底呢!」
    「啊,对不起。我太不谨慎了吗?但与那件事相比,我对支仓的疑问实在是太大了……」
    「对志乃的疑问?」
    「我自行针对事件的概要进行调查,也打听到了一些消息。从任何角度来看,我都认为她早就已经掌握了事件概要。不,就算她无法如此确信,应该也能大致猜想得到才对。」
    虽然我想问真白的私人调查管道是什么,但先把这件事搁置二芳,我的确有这种印象。在栢山右老人被杀害前,志乃好像就有某种不好的预感。
    「不过,她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甚至还说谎躲在别馆里吧?」
    「不,那并不是因为志乃说谎,应该说是我自己乱想还是什么的吧!那是一个就算被别人狂笑或是哑然失笑也只能静静忍受的大失败……」
    「我很清楚,你正过著不断丢脸的人生。」
    我过著现在进行式的失败人生吗?
    「不过,如果她知道你误会,却仍旧没有加以更正的话,就等於是说谎行为。支仓故意欺骗了你。」
    虽然觉得说谎或是欺骗的表现方式有问题,但正如真白所言,志乃没有加以更正,甚至不惜那么做也不愿意接近本馆。
    「为什么她要这么做呢?只要像之前那样,把事件解决就可以了。不,是非这样不可。」
    「这我也觉得很奇怪,不过啊,鸿池学姊说这是精神层面的问题……你知道这个答案是什么意思吗?」
    「虽然我不确定,但可以提出假设。就如同鸿池绮罗拉所说的,只要有某种精神上的情感涌现,就能完全说明她的行动模式。」
    「情感?」
    「是的——就是『恐惧』。」
    *  *  *
    「你的存在对支仓而言,实在是太重要了。她从以前就对可能会失去你的状况非常敏感。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也许是你的存在感变得太大了吧?所以,她非常恐惧会失去你的可能性。因此,她以保护你为首要任务的行为才会比以往更加强烈。」
    宫村与谷伞……他们会怎么样呢?
    如果我们以决定性的形式超越了当初的计画,并且成为阻碍存在的话,他们会怎么做呢?
    虽然我不想相信也不愿意去思考,但杀人这个最终手段的选项绝对存在。
    如果叫我们前来的理由是为了证明宫村是单独犯案,只要超越了这个领域,他们就没有让我们活著的理由。不,更重要的是,为了守护「九瑠夜明日」,他们一定要消灭我们才行。
    对任何人而言,这都是最坏的发展,所以他们应该考虑过避免这种情况发生的手段。
    然而,名为支仓志乃的少女,却将一切的手段、思考、努力——诸如此类的算计破坏得体无完肤。
    「……床已经铺好了。」
    六张榻榻米大的狭窄房间角落,排著两张床铺却不同尺寸的棉被。
    今天志乃要在这里过夜。一到了年底,社会人士都会开始变得忙碌,伯父伯母们也不例外。这一阵子,志乃在这里过夜的次数会增加吧。
    纯白的床单上整齐地铺著儿童用的棉被,检查完之後我点头说道:
    「思,辛苦你了。」
    最近我开始让志乃帮忙做各种家事,铺棉被就是其中一样。光是要拉出我使用的成人尺寸棉被,对身材娇小的志乃而言就已经是一项大工程了,所以我没办法让她做这件事,不过我还是让她铺自己要睡的床。
    虽然教导後才铺过几次床而已,但志乃已经能把床单铺得比我还平整了,连我自己都觉得很丢脸。灵巧的人做什么事都很灵巧,这也是一种才能吧!
    「那我要熄灯罗~」
    「……思。」
    确认志乃已经躺在床上後,我拉下了电灯的细绳。虽然墙上确实装了电灯开关,但位置却在玄关附近。在这种最恶劣的条件下,我家都是用绳子来开关电灯。
    「呜呜……好冷哦!」
    钻进在壁橱中冷冻过的棉被,我的体温以猛烈的速度不断地下降。
    这一小段时间就是决胜负的关键。只要不断地抖动手脚让棉被解冻,之後就能得到不想再从里面爬出来的温暖安息。
    「有人云:『棉被是最亲近的恶魔。』」
    「……这是谁说过的话?」
    根本用不著提,当然是不中用的大学生擅自捏造的话。
    这句话虽然是从自己嘴巴说出来的,但我还是希望志乃不要模仿。

    顺带一提,在大学里的某个朋友热情的表示:「棉被才不是恶魔呢!她可是傲娇天使哦!一开始虽然冷淡,但马上就会温柔的给我温暖哦!」
    「志乃不会冷吗?」
    「还没冷到会影响身体的程度。」
    「……是吗?那就好。」
    事情如果顺利,我就能一边说「会冷的话来我这一边,我帮你取暖」,然後反过来利用她较热的体温替自己取暖,只是这个计画还没开始就失败了。
    无技可施的我,只好待在因体温渐渐变暖的棉被里仰望著天花板。
    日光灯仅剩的余光仿佛月色般地映照著木纹。
    「呐……志乃啊!」
    「……什么事?」
    「你害怕的东西是什么?」
    我忽然脱口说出这种话。
    「……你以前也问过这个问题。」
    「思,是这样没错。」
    之前涉入某起事件时,我问过志乃这件事。
    那时虽然被她轻巧地闪避了问题,但我想好好地再问一次:
    「……那么,对你来说,所谓恐怖的事物是什么?」
    「咦——?」略微沉默了一会儿之後,志乃如此说道:「我真的是吓了一跳呢!想不到这个问题居然会回到我身上……呃,这个嘛……」
    是什么呢?
    重新思考,这个问题还挺难回答的呢!我不相信幽灵,所以不会特别感到害怕,与恐怖相关的所有事物,我只是不喜欢而已,跟害怕的感觉也不一样。我甚至不会特别害怕虫子。大胡蜂虽然恐怖,但这种生物已经超出问题想要表达的意图了。我虽然讨厌大飞蛾,但这却是生理层面的问题。
    讨厌或是不喜欢这种意义下的「恐怖事物」,要多少有多少。
    不过,我却想不出——符合自己问题含意的答案。
    「对不起,我好像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我无所谓。」
    「谢谢。那差不多该睡了吧?」
    「晚安。」
    「晚安,志乃。」
:  我闭上眼睛。
    真白的话,多少对我造成了一点奇怪的影响吧!
    「我觉得很不安。在她体内诞生的那个情感,一定会破坏她的人格,并且将你们的未来导向破灭之途。她不应该害怕任何事物,不应该知道恐惧这种感情。为了挺身面对自己体内的所有罪恶,她不需要这种情绪,甚至可以说那是有害之恶都无所请。」
    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想像罢了,或许有某种理由,让志乃无法想像自己会害怕什么吧!
    真白说了这样的话。就逻辑上而言,这似乎就是正确答案。
    志乃就站在普通女孩无法抵达的场所。
    那是一个像普通的女孩子似地恐惧某种事物,就会恐惧到无法站立的场所。
    一点也不奇怪,也没有任何不自然之处。
    因为,没有人能在那种世界里维持正常的精神状态。
    不过,我在意的是……真白的最後一句话。
    「因为,她总有一天会为了你,必须破坏自己的灵魂。」
    *  *  *
    「——!?」
    我就这样跳了起来。
    高举柴刀的宫村笑了:
    「我在干什么啊……用看的就晓得了吧?」
    为什么能露出那么沉著的笑容呢?
    简直就像是达成某种目标似地。
    带著清爽表情的她,挥下了手中的柴刀。
    将人类的头颅如同水果般剖成两半。
    查觉到那是自己的脸时——刀锋已斩至眼前。
    「呼……呼……呼……」
    我起身,吐出闷热的气息。
    真是一个糟糕的恶梦。我似乎在不知不觉间睡著了。
    被汗水沾湿的睡衣,让身体感受到直入骨髓的冰冷寒意。
    这种潮湿感就像是紧紧附著的鲜血似地,我站了起来。
    令五脏六腑为之翻腾的强烈思心戚,让我冲进了厨房。
    当我跌跌撞撞的抵达流理台时,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那是一场有如要将整个胃都一起呕出的强烈呕吐。
    为什么……从那之後都过一星期了。
    为何我还是会梦见那幅光景?
    我用袖口拭去自然溢出的泪水。虽然我也很介意嘴边的残留物,但却不能因此而弄脏睡衣。话虽如此,我也没有回去拿面纸的力量。没办法,我只好有如爬行似地移动到放著饭锅的小架子,然後从那边拿了厨房纸巾代替面纸。
    此时,我才稍梢恢复了冷静。
    虽然身躯仍在颤抖。
    这不是我第一次看见尸体。在这之前,我看过的尸体随便算算也超过十具。明明不是警察或是医生,这种状况十分异常吧!
    所以,我对这类的事件多少也产生了抵抗力。当然,我并没有习惯接触尸体,而且我也不想习惯这种东西。我没有习惯,而是对这种事有了觉悟。更重要的是,我知道用什么方法来排解不断溢出膨胀的负面情绪。
    举例来说,像是跟志乃玩,跟大学的朋友一起胡闹,或是特别用心做料理之类的方法。我前天才炒了一小时的洋葱仿咖哩饭。因为香料很贵,而且我也没有那方面的知识,因此我并没有自己做咖哩酱,不过我却准备了稍微好一点的食材。因为我煮了一大锅,所以也享受到了第二天咖哩熟成的美味。
    如果是平常的话,这么做就能将不堪的记忆掩埋在日常生活之中,然而现在却行不通了。
    我似乎知道理由。
    回想起来,这我是第一次看到人被杀害的瞬间。
    正如前面所述,我看过很多尸体——有被谋杀的,也有自杀的——但唯有人被杀死的那个瞬间,我从未见过:
    「不过,就算这样……」
    就算这样,那种事有可怕到这种地步吗?
    我为什么会这么恐惧呢?
    宫村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事件早已落幕了。
    既然如此,不就奸了吗?
    虽然无法彻底解决事件,而且也失败了,不过对抗犯罪本来就是警察的工作,失败对我这种普通人来说,反倒是理所当然的结果。我认为自己根本没必要为此烦心。
    然而,为什么我会——
    「……不要紧吧?」
    「啊……」
    志乃在不知不觉问,来到了这边。
    声音过度冷淡的她俯视著我。
    脑海中,瞬间掠过某种影像。
    用宇宙大爆炸来形容似乎太夸张了。
    但我受到的冲击却很接近这种感觉。
    因为那幅画面,瞬间填进了脑海中。
    这真的是我第一次的经验吗?
    我是初次看到人类死亡的瞬间吗?
    早在更久之前,我就看过这种光景了吧?
    被志乃反问自己害怕什么时,我无法回答。我想不出自己心中的「恐惧」象徵。不过,我现在好像知道了。我的确有害怕的东西。
    我确实亲眼看过那种「恐怖光景」。
    「不对……不是这样!」
    不论我如何否定,已想出来的答案都不肯消失。
    它不肯消失。
    就这样紧紧地附著在脑海中。
    背对著月光,
    率领著群尸,
    手持滴血凶刀,
    ——那是支仓志乃的身影。
 楼主| 发表于 2009-8-23 01:12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记

    初次见面的读者初次见面,好久不见的读者好久不见,我是上月雨音。非常感谢各位购买第六集,我实在是非常感谢且感激涕零啊!读者固然会对「第一部·完」感到「第二部真的要开始了吗?」的不安,但对写书的人来说,这件事真的很恐怖呢!老实说,我很害怕会听到「啊,剧情中断的刚刚好,你不用再写下去了」的话。不过,像这样平安无事的展开第二部之後,就可以松一口气了吧……应该不要紧吧?应该能写到最後一集吧?都写到这种地步了,求求各位读者让我全部写完吧!!
    先把职业作家恳切的心愿搁置二芳,这次的故事叙述的是「失败的悬疑推理」。无法在有限的时间内,完全做出正确选择,这就是所谓的人生。因此基於某种理由,这回志乃他们无法解决事件。虽然我有写出给读者看的解答,但却没有提供足以进行正确推理的情报。以这种方式写故事,本来就会留下诸多疑点。所以,这次的悬疑推理指数是零。如果发现某个决定性的不自然处,或许可以反推剧情而得到解答,不过基本上还是请读者放弃推理吧!比起这种事,我更希望读者能去体会志乃的改变。
    第一部是「我」的成长物语。当然,他以後也会大大地改变。不过,从第二部开始除了「我」之外,志乃也会逐渐地改变。她跟普通少女一样会笑、会生气的日子或许不远了。只是这是否能引导出良好的结果,就现阶段而言尚未确定。
    那么,虽然我有很多事想写在这次的後记中,但因为页数的关系只能加快脚步。我笔下的承前本来就很长,所以从下一集开始不会有承前了。另外,这一次的故事在脚本的阶段就遭到了否决,所以这也是剧情更动比例最大的一集。改掉的东西真的很多哦!对好色的人来说,更是有决定性的改变。请各位读者想像一下我重写了哪些部分吧!
    最後是感谢的话。担任插图的东条さかな老师,《SHI-N0》的漫画版我看的很开心哦!後面的故事走向都是定严肃路线,所以我很感激你能绘出故事人物在日常生活中发生的轻松小故事。再来是T责编,我想在这里小小地抱怨一下,希望你能够稍微延长作者校正原稿的时间。
    还有最重要的各位读者,非常感谢你们购买本书,今後也请大家多多指教!
发表于 2009-8-23 01:22 | 显示全部楼层
o叔录入和阳子录入辛苦了,晚睡真是太好了.
发表于 2009-8-23 01:37 | 显示全部楼层
睡不着的我 看到了好东西~~
发表于 2009-8-23 01:5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lostheart 于 2009-8-23 01:59 编辑

嗯,果然很适合发在深夜档,这部明显比前几部要血腥多了啊,
就为了完成一部作品,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艺术家和科学家果然是这个星球上最疯狂的生物,咱这种凡夫俗子完全无法理解,也许脑部构造真的不一样。。。
发表于 2009-8-23 01:59 | 显示全部楼层
熬夜等著聖機師的生肉,意外在這兒看到新書。
果然,柳暗花明又一村。
人生總會發生好事情的。
发表于 2009-8-23 02:04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什么内容
是写大学生和LOLI间的。。。?
发表于 2009-8-23 03:32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看完了,录入辛苦了~o叔扫图辛苦了
发表于 2009-8-23 03:53 | 显示全部楼层
有种沉重的感觉,不喜欢=。=

关于LOLI的话得欢快才是最好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发表于 2009-8-23 08:14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看到第六卷了,录入辛苦了,期待下载版
发表于 2009-8-23 09:33 | 显示全部楼层
黑魂少女的第六卷终于录入了,这种有点黑暗的剧情很不错啊
发表于 2009-8-23 09:41 | 显示全部楼层
大学生与LOLI的又一个故事……
谢谢阳子和O叔
发表于 2009-8-23 10:06 | 显示全部楼层
又有新的小说出来了,谢谢楼主分享了。
发表于 2009-8-23 11:20 | 显示全部楼层
唔...第六本也錄入了啊....
膜拜O神掃圖...感謝樓主錄入....
彩頁還是那麼贊啊...
发表于 2009-8-23 12:3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死小孩总算吃鳖了..顶.
发表于 2009-8-23 12:42 | 显示全部楼层
loli三部曲之一的第一部完结了
感谢土豪录入
发表于 2009-8-23 12:54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觉这一卷转折了-  -
志乃MM和那个“我”之间估计有了隔阂吧-  -
期待下一卷-   -
发表于 2009-8-23 13:30 | 显示全部楼层
很经典啊,写的蛮有意思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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