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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19 2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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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julianyork 于 2009-9-19 20:48 编辑
在旅途中,
沿途的小村和小镇,还有山间的驿站,
这些地方都是可以用来补充旅行必需品的落脚点。
食物和燃料自不必说,
马车的修理,衣服的修缮,
在这些地方还须得收集一下,
有关道路和治安状况的情报才行。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在人多的地方,要做的事情自然而然也一样多了起来。
而且如果在自己的旅途中,
还要和一位任性的公主合宿的话,
那就更是如此了。
要在寒冷的时节里露宿,燃料是不可或缺的。买燃料的时候,一旁的旅伴秀眉微蹙。
“……就用汝的钱买下来,汝自己看着办呗。”
整句话是句尾上扬的疑问句,说话的人又可爱得让人仿佛要被其骗倒。然而这句话中不留转圜余地的内容则将前两者给人的印象给彻底颠覆。
或许别人会为此感到震惊吧。但不用怀疑的是,旅伴赫萝的真意和她所说的话往往就是相反的。
“就那么不情愿吗?”
“没有。”
赫萝露了露自己的门牙。她头上裹着三角巾,肩上挂着披肩,脖子上围着狐狸围巾,手上提着一个鹿皮包。不管怎么看,这样的赫萝说她像个镇里的姑娘是再贴切不过了。而藏在三角巾下,一直披到后背上的,则是一头不输给贵族的,华美的亚麻色头发。这头漂亮的毛发要是露出来的话,擦身而过的十个人中一定会有十个人驻足回首。
“十余岁的妙龄正是外表最可爱的时候。”诗人或许会如此传唱。但罗伦斯却知道真相是怎么回事。
赫萝可不是个镇里的姑娘,也不是十余岁的少女,甚至连人类都不是。取下三角巾的话就能看见它遮住的两只兽耳,身披的长袍之下则是一条亮丽的尾巴。
寄宿在麦穗之中,掌管着丰收与歉收,过去被人们奉为神明。百岁芳龄的巨大狼神。这才是赫萝的真面目。
约伊兹的贤狼赫萝。
赫萝时不时就会挺起胸膛为自己这个外号自夸一番。此时的罗伦斯则只能在一旁叹气。
因为要喊她贤狼大人的话,得把自己的架子全扔掉才行。
“到下一个城镇也没多少距离,应该是不会受太多风寒之苦的。就吃个一两天的冷饭总受得了吧?所以…”
“所以咱说了,汝自己看着办呗。”
“……”
罗伦斯和赫萝正站在一家出售供旅人们夜间取暖照明用的燃料店里。
店里堆着的大堆柴火并非只面向旅人,而是大众。而柴火旁放着的那东西也不甘示弱一般地渐渐脱销。
那东西的火光比起柴火来是要小些,而且还有种特殊的气味。赫萝的鼻子比人的要好上许多,但实际上这样或许反倒很辛苦吧。
可是它便宜。
只要价格便宜,对商人而言就可以对商品的诸多缺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据场合,甚至可以连鼻子都一并牺牲。只要价格便宜。
赫萝刚才起就表示出反感的东西,就是那些比柴火便宜,黑漆漆,硬邦邦,如同泥块似的泥炭。
“那么,客人您决定了没有?总是在店头晃的话,我们也很困扰的。”
店主把手搭在店头堆的柴火堆上苦笑着。
一半是对为任性的旅伴操劳的自己的同情,另一半则是笑话自己自讨苦吃。
在独身旅行的时候。连罗伦斯自己都这么想过,因此也就不便发火。而带着赫萝那种气质的姑娘,自然往往会招致他人眼红。
商人可不能因为他人眼红而就此收敛。这一点是没错,但反过来因为他人眼红而得意就更不是上策了。
尤其是身边有一个等着看自己出洋相的家伙在的时候。
面对着如同一位高傲的大小姐般插手而立,冲自己龇牙的赫萝,罗伦斯无可奈何地将自己对燃料问题的意见保留下来。
“对不起,我们下次再来。”
“没关系,欢迎您下次光临。”
虽然脸上没有欢迎的脸色,但至少措辞上还是相当周到的。
脸色和措辞不符这一点就仿佛事赫萝一般。而刚一离开这家店,赫萝的心情突然又变得好了起来。
“接下来是食材吧。好啦,快走呗快走呗。”
说完便拉起罗伦斯的手,一马当先地向前走去。
这番光景由外人看来的话,会不会觉得是旅行的商人时来运转,让一位镇里的姑娘给喜欢上了呢。想到这里罗伦斯只得又叹了口气。
而关于旅途中粮食的问题,要说服赫萝的难度则又远非燃料问题可比。
“哟,都写在汝的脸上了。”
赫萝不怀好意地坏笑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抬眼看着罗伦斯。在她的注视下,罗伦斯不知不觉间就停下了脚步。
这只贤狼把什么都看透了。
“下一个镇子大着咯。所以汝不想在这里开销是呗?”
“你的意思就是想在下一个镇子里花销吧。”
对着咧开嘴露出牙齿一笑的赫萝,罗伦斯无言以对。
既然不论怎样都免不了和赫萝正面交锋的话,罗伦斯只能决定退让,老老实实地按赫萝所说的去办。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节约点了。”
“唔呣。”
主食的面包就不是小麦面包,而是买将黑麦、大豆和栗子粉混合在一起粗制滥造的便宜货。
佐菜则是有大头菜,胡萝卜,辅以一些炒豆。而装在皮袋里的则是一些说不上优质,但至少还保留着一些透明度的葡萄酒。
虽说和平时比起来已经节俭了很多,但这些如同石块般坚硬的燕麦面包,以及酸溜溜的没榨干净的葡萄酒,要凭着这些翻山越岭,和以前比起来也算是相当奢侈了。
罗伦斯想着,在赫萝提出更多要求之前要先把这些前期准备给全部做完才行。他掏出一枚泛黑的银币,将找零回来的铜币收下,接着又想到了一件事。
“啊呀,不好意思,能给我你们那边的铜币吗?”
“那边?啊,你是说修米银币么。你们是要通过北边的森林是吗。”
“是啊。我记得途中有一个樵夫们的村庄呢。”
旅人们所途经的小镇,随着地界的不同,使用的货币和种类也会各自有异。你可以想象一下途经两个处于纷争之中的小镇,然后要在那里使用其敌方货币时的场景。
“说那是个村子还显得小了一些,但在现在这时期那里还有不少希望在下雪前再完成一些工作的人在。因此兑换率是这个样子。”
作为从事商业的人,大体上还是能把握住有数个,甚至数十种货币交换的市场的兑换行情的。
汇率对本方略微有些不利,但毕竟也没到亏损的地步。
罗伦斯答应了交易,收下了那名为修米铜币的小小的厚制铜板之后便离开了这家店。
“商人真是个麻烦的群体呐。”
走出店面后,赫萝对罗伦斯这么说道。
罗伦斯将手搭上赫萝的头应道:
“再麻烦也没到你的程度。好了,接下来就剩检修一下马车,还有就是收集些旅途上的情报……”
赫萝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抬起头看着罗伦斯扳着指头计数。
无视她的话一定会把她惹火的。
罗伦斯死下心来,松开了自己紧绷的肩头。
“还有就是,伙食。”
“唔呣。在酒馆或旅店里也能收集情报,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呗。”
和贤狼辩驳真的是很难反击。
罗伦斯顺着旅店的楼梯向上走去。正好也有位行商人从楼上向下走来。
对方轻轻地扬了扬帽子行礼,并向他投来一个苦笑。
苦笑的缘由是再明白不过了。
太阳都还尚未下山,罗伦斯几乎是要靠抱着才能扶住的赫萝的脸已经是满面通红了。
“搀扶住因为狼吞虎咽结果饱得连路都走不动的贤狼大人,你觉得这是第几次了呢?”
“唔……”
“你真得庆幸我不是个高利贷商。如果我是放高利贷的话,现在你已经脱得精光了。”(插:那才是你的目的吧……)
罗伦斯好不容易才拖着晃晃悠悠的赫萝走进房间。
把她扶上床,接着取下头上的三角巾和披着的披肩也是自己的例行公事了。
自己就如同是个尽心尽责的侍者一般。就算自己不放高利贷,就这样接着把她脱得精光也不会被非议的吧。(插:真面目显露……)
而仰面朝天喃喃自语的赫萝脸上则是一脸满足喜悦的表情。
“真是的。”
看到她如此灿烂的笑脸,对罗伦斯而言只要能用手背轻抚赫萝的脸,就已经很满足了。(插:乃竟然是好人……)
“好了…”
来到这个小镇的时间出奇的早,于是赫萝便也醉得早起来。
外面的天色还亮着,打开木窗的话即便没有蜡烛也能顺利地工作。
罗伦斯把自己的钱夹、小刀和地图堆在地上,开始操作起来。
首先是检查小刀。确认刀刃有没有钝,刀柄有没有软化。主要是在进食时用到的工具,但在漫长的旅途中有时也会用以切割皮肤,或者用以夺取野兽的性命。
在旅途中,说这柄小刀最能救自己于生死关头也不为过。它的另一个用途就像是神明的护符一般。
至于地图,要说这地图是准还是不准,只能回答说有地图仅比闭着眼乱撞要好上一些。但不管怎么说,在某种程度上大体地把握住自己所在的位置关系总是不会有差的。
尤其是当明天要穿过一个能见度很低的森林时。
因为有自称贤狼的赫萝为伴,因此森林中的种种问题都不足为虑。这种说法早已在过去的经验中被推翻。唯一能安心的就是至少在森林中遭遇狼的时候大可不必担心吧。
毕竟赫萝的真身是一只能轻松地将罗伦斯一口吞下的巨大的狼,有她为伴的话,那些在森林中出没的狼自然不足为惧。
这一点倒是可以让自己颇为轻松。
只身旅行的时候,每逢要通过那些狼、熊之类危险的野兽频繁出没的地域时,总会拼命地念咒,并很看重此前的吉兆凶兆。
由于野兽很讨厌金属的气味,因此可以把铅块带在身上;据说只要发出声响野兽就不会靠近,因此可以在身上带一盏钟让它响个不停;又或者在教会里捐献一笔高昂的费用,让教会为自己祷告;最后还可以买上一块护身符,上面有着在过去甚至会对狼说教而闻名的圣人的名字。
可是不管做什么,该被狼袭击的时候自然会被它袭击,不行的时候无论怎样还是不行。
但人就是这样,尽管有时会不情愿,有过不少辛酸的回忆,但一当自己再也不用操着份心的时候,还是会感到有点点寂寞。
话是这么说,但毕竟还是别遇上的好,而总是一味地仗着赫萝也实在过意不去。罗伦斯有时会见到赫萝为自己并非人类的事实而很是介意。既然如此,他当然不能拜托赫萝说,当狼出现的时候去帮我把它给打倒。
综上所述,就不难明白为什么罗伦斯最后打开的钱包中,有着不少代表性的作为避狼的护身符用的东西了。
那就是今天在小镇的四处消费,每次付账找回来的零头——那些被称为修米铜币的东西。
尺寸很小,但颇厚。这是收集磨去铜绿后的铜块所铸造出的最合适的货币,但和其他同类货币不同,其整体并未被削得缺棱缺角,相反,大部分的修米铜币其形态还保留着美感。
原因在于修米铜币的形状。
罗伦斯从一堆铜币中选出一枚,拿在手上端详起来。
在红褐色的铜币上刻着一只野兽的形象。
“怎么,汝还收集这些东西啊.”
突然听到这个声音,惊得罗伦斯手中的硬币差点脱手。
一点都没察觉到她的气息和脚步声。
赫萝身上散着酒味,晃晃悠悠地靠了过来。
“看来汝也总算注意到咱的好了嘛。唔唔。这可是件好事来的呗。”
“我知道了,知道了。喂,危险啊。”
罗伦斯握住蹒跚的赫萝的手。回给他的是赫萝愉悦的笑容。
虽说是喝醉酒,但能有个像赫萝这样的女孩对自己投来满面的笑容,罗伦斯都不由得脸红了。
“对了,你怎么了,要喝水吗?”
“唔呣……喉咙好像火烧似的……”
这也是一个惯例了。罗伦斯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接着让赫萝坐下,自己则跑去拿水。
赫萝拿过水爽快地豪饮起来,水不时从她的嘴角漏下。
据赫萝本人所言,因为狼没有脸颊,因此还不习惯人类所用的茶具,漏水也无可厚非。但似乎并非如此,原因只在于赫萝自身不拘小节的个性所致。
“呼……咳咳。”
“舒服些了吗?”
“唔……这次的酒感特别辣呐。喉咙干的很……咕嘟、咕嘟”
一边说着还一边喝着,漏出来的水是越来越多了。
如同侍者般忙着为赫萝擦拭的罗伦斯总算注意到了一点。
为了将葡萄酒的低劣质量给掩藏起来,里面混杂了许多难以入胃的调味料。
“就算让你喝名酒,你还漏成这样的话就太浪费了。”
罗伦斯这么挪揄着。赫萝则马上用一点都看不醉意的尖锐眼神回敬给他,嘴角微微上扬,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回嘴。
“好啦,舒服一点的话就稍稍让一下吧。等天黑以后我就不得不点起蜡烛来了。”
赫萝看看桌上的东西,又看看罗伦斯,最后有些不甘情愿地站起身来。
但她似乎无意躺回床上去的样子,就在桌面的边沿处坐了下来。
“汝这是什么话?是在挪揄咱吗?”
“你肯这么说,说明你受到良心的谴责了。你想听我这句话吗?”
“哼。反正咱就是吃干饭浪费粮食来的呗。”
赫萝又喝了口水壶里的水,接着就伸出水壶去戳罗伦斯的太阳穴。
罗伦斯则是波澜不惊地把她伸来的水壶收好,然后放在桌上。
趁着酒兴说出的狠话自然不能够作数。
在不知道眼前的这位演员究竟醉到什么地步的情况下,和她较真无疑就是自杀行为。
罗伦斯在自己陷入陷阱之前克服自己。
“明天一路上要经过一个樵夫们的小村,我得在那儿卖点东西。”
“……卖东西?”
也难怪赫萝会惊讶。
因为桌子上摆着的这些仅仅是用来买东西的铜币。
“没错。买东西。”
“可是……这是货币吧。”
“货币也可以卖。在古代……虽说也没你一直说的那个年代那样久远,那时候货币就像商品一样陈列在兑换店中,而且也可以在工匠师那里卖。”
赫萝眨巴着因为喝酒而呛得水润润的眼睛,好像被罗伦斯的一席话勾起了兴趣,她也静静地从货币堆中拿起了一枚。
“比如传说中的明君所发行的货币,又比如说有一个据说摸一摸其衣角就能痊愈百病的圣人,他所在的修道院的领地上所发行的货币等等就可以卖。凿一个洞,用绳索串起来是比较典型的做法。我也听说过有人会把货币埋到剑柄中去。”
赫萝手上拿着的,刻着船和桨的,是沿海国家所发行的货币。
赫萝把货币翻来覆去地掂量着,又把它贴上自己的胸脯对比起来。
“这个是稍微小了些,如果是为装饰而发行的货币就会更大一点。不过对你来说……看来这种大小的和你最般配了。”
罗伦斯从货币堆中取出大小适当的一枚,把它贴上赫萝的胸口说道。虽说这只是一枚普通而有些泛黑的银币,但它显出颇具历史的银匠工艺,因此还是颇为灵妙的。
和人靠衣装这句话相反,像赫萝这样的人不管穿上什么,看上去就会像什么似的。
“呼。给这个凿个洞行不?”
赫萝盯着自己的胸口,有些喜洋洋地说道。罗伦斯有点摸不着头脑,疑窦顿生,忙将那枚银币取回来。
“凿开洞就没法用了。”
“呣。”
“你胸口上也有贵重的麦穗是吧?跟货币一起凋零可不行。”
罗伦斯怔怔地盯着那枚银币说道。听到这句话,赫萝不由发出疑惑,将头侧了过来。
“批判高利贷商的说教中有这样一句话:那行为就如同将货币撒在田野里一般。”
一脸困惑侧耳倾听的,正是自称贤狼的赫萝。
一旦当她开始整理起思绪时,就会流露出理智的气质。
但这一次在酒精的作用下,她早早地就放弃了思索。
“……是什么意思呀?”
“货币不会发芽,也没法让田里的花开放。更何况,货币是金属所制,跟田地的土壤相克,会让田里的各种作物枯萎。简而言之,这句话就是否定高利贷的高额利率,并重申金钱的丑恶。”
“唔唔。”
头上的狼耳朵一跳一跳的,赫萝好像领会了一般点了点头。
“咱的麦穗要是枯萎可麻烦了。”
还有你那惹人同情的贫乏体型也是。罗伦斯这么想道。
所谓生命,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一次。
“那么,为什么这个也能卖呐?”
赫萝所指的是修米铜币。
上面刻着狼的纹样。
“这个啊,呃……”
罗伦斯一瞬之间犹豫了。
接着他用商人所擅长的说法来回答道。
“因为上面刻的狼纹样的关系。”
“呵?凭什么呢。不过看起来它倒是一副挺聪明的样子呗。”
赫萝拿起一枚铜币在手中把玩着,乐滋滋地说道。
并不是酒兴的缘故,她之所以心情大好的原因,当然是因为铜币上刻的纹样是狼的关系。
旅人也是一样,在远离故乡的异国之地,要是能在因缘巧合之下看见刻着故乡伟人的货币,心头自然也会有一阵暖意油然而生。
但罗伦斯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看见心情大好伏在桌上,尾巴一甩一甩的赫萝,罗伦斯没有急着挑明的必要。
“呐,咱问汝话,凭什么呀?”
所以她这么孜孜不倦地追问很让人困扰。
“莫非是勇气。不然的话……是幸运?不对,咱的狼可不会……”
赫萝开始自行思索起来。
不能向赫萝言明。
言明这是避狼用的护符的事实。
“嗯?对了,说起来,汝说过这要在樵夫村子里卖是不。”
“啊、啊啊。”
“那也就是说……”
当赫萝开始考虑起一件事的时候,她就仿佛像慢慢浸入水面一般,渐渐地沉入自己的思考之中。
而一边的罗伦斯只能侧过脸去紧闭双眼。
贤狼这个别名不是白给的。正如罗伦斯预想的一样,赫萝可能已经注意到那个的可能性了。
赫萝的尾巴停摆了。气氛一下子沉静了下来,赫萝把她刚刚摆弄的那枚货币轻轻地放回了桌上。
“……嗯。罢啦,咱也想过会不会是派这个用场来的了。”
她的这句话,仿佛是在体谅罗伦斯一般。
狼与人。
这两者之间,实在是不得不对立起来。
“嗯、怎么啦。这也是用来规避盗贼们所用的货币。所以——”
“汝呀。”
赫萝露出一丝寂寥的笑容,叹了一口气。
“越是顾及咱的感受,反倒越是让咱寂寞。”
说完,赫萝轻轻地从桌沿上下来,躺回了床上。现在再想说什么也都晚了。赫萝把整个身体全都钻进了毛毯中,接着又把尾巴也一起藏了起来。
太大意了。
自己本来应该想到的……罗伦斯叹了口气,把桌上的硬币区分开来,装进不同的袋子里。
就在这时,罗伦斯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是吗,这样的话……”
罗伦斯用手肘抵住椅背为轴,转过身来一看,只见赫萝也似乎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一不做二不休吧。既然你在的话,做点驱狼的东西出来卖掉的话,不就能大赚一大笔了吗?”
话音未落,自己都不由得苦笑起来。
然而就算是苦笑也好,只要有笑容,总能将阴霾的气氛给扫去的吧。
赫萝的耳朵忽闪忽闪地颤动起来,“接着呢?”她津津有味地追问道,翻了个身面朝着自己。
“比如说,做些怎样的东西呐。”
赫萝有比她的外在更幼稚的任性一面,更有的则是比罗伦斯更为坦率的真诚一面。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能够让两人关系破冰的小小机会。
旅途有伴如此,夫复何求。
罗伦斯的视线游离着。
“发出难听的声音将其吓跑,你看怎么样。”
“可是咱感觉,发出高亢的声音有时会将它吓跑……但更有可能反倒会引起它注意呗。”
相当客观而正确的意见。
“那么,向神祈祷用的护身符呢?”
“要是每天都能给那神明贡品的话,那还好说。”
“金属的味道是不是就不行呢?”
“金属……”
终于遇到了一个值得探讨的议题,赫萝坐起身,闭上眼睛,用手指轻轻地揉着自己的额头。
“那似乎是有点效果来的呗。”
“那么覆上铅的围裙应该挺有效果吧。”
实际上他也的确见过这套装备的商人。
“嗯~唔。”
“就像这样,人们常说全身穿着甲胄的骑士和佣兵就不容易被袭击。”
“那是因为那些人都拿着长枪是不?就算是咱,对长枪也会觉得很棘手。至于有没有佩剑因为分辨不出,所以狼还是会扑上去的。”
她的结论也越发严密。
罗伦斯又得出一个很直观的想法。
“那么,发出它们不喜欢的气味更好了。”
“说的是。香草这种东西里净是些刺鼻的味道。咱特别讨厌那一类的东西了呗。”
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几种香草备选。
其中也不乏便宜的品种,有可能最终确定的就是那个。
太阳已经渐渐落入了西山,但就算店面即将打烊,在店门口依旧能分辨得出香草的味道。
“出去走走怎么样。正好也可以让你解酒。”
“呣,唔,现在就去?”
赫萝吃了一惊,接着便露出大方的笑容。
“行,这样也好呗。”
“那好。”
罗伦斯整理好行李,从椅子上站起身。与此同时,在一旁笑着看着他的赫萝也走下床来。
“那么作为回报,要走得慢一些呗?”
赫萝牵起罗伦斯的手,这么说道。
西方的天空红彤彤的,而东方的天空已经渐渐被暗青色所染满。
路上的行人们渐渐沉默起来,将身体蜷缩在衣襟里,做完今天最后的工作之后开始了各自回家的准备。
途径赫萝刚才开怀畅饮的那一家热闹酒店,正好看见那边的看板娘把店门口摆着的兽脂油灯给点上。那姑娘和他们那种眼神相对的时候,投以一个灿烂的笑容并挥手致意。
“……”
赫萝也向她挥手致意,同时又特意地将罗伦斯握得更紧了一些。这真是个屡试不爽的桥段。
更何况看板娘也没有闲情能和这位行商人发展出普通友情以上的关系。
客人们陆陆续续地光临了,大概里面传出喊她的声音,看板娘匆匆忙忙地闪回了店里。
“不过就我看来,那姑娘是在对你刚刚豪饮的样子致敬倒是。”
“呵。那就不应该挥手,挥挥喝完的空酒缸才对呗。”
“那我是不是也该朝她挥挥我那缩水的钱夹呢。”
“咯咯。没错,就是这样。”
两人漫步在浸满暮色的街道上,一边互相说着些打趣的话。
罗伦斯不喜欢夏天的夕阳,有着一丝凄凉的感觉。但冬天的夕阳就完全相反了。
在寒冷干燥的空气中,劳作之后的自己满身尘埃,然而在那些透出温暖灯光的房间之中,等待着自己的或许就是一席醇酒珍馐。
有这种想法的自己真的就跟赫萝一样了。但这就是为什么会不自觉地来到酒馆,然后松开自己钱夹上的系带的原因。
一边思索这这些,罗伦斯一边和赫萝并肩在路上走着。最后来到一家店面前。
店门口的招牌耷拉着——为了彰显本店是药店而被制成钵的形状。
一般来说,香辛料和香草都属于大部分市镇的药店的涵盖领域。
奇形怪状的药草被风干以后在店门口堆积如山。百叶窗棂上的狭小空间里还放着一个笼子,里头陈列着种种药草。
厅里的主人正俯下身忙着做最后的收盘工作。好不容易才注意道罗伦斯他们的光临,店主吐着白气。略带歉意地笑道:
“这么晚了还有客人呀。可是小店再过一会就要歇业了…”
“我们只想稍稍看一下就好…”
店主细细地整理着货柜上摆放的瓶瓶罐罐回答道。
“嗯……好吧,不要太久就好。”
“十分感谢。”
罗伦斯笑着致谢道。看见店主又忙着收拾起店角落处的货架,一旁的赫萝悄悄地和他咬起了耳朵。
“刚刚是看着咱说的呐。”
“他大概是以为,这个和镇里的姑娘扯上关系的笨蛋行商人要为她买个香袋吧。”
罗伦斯耸了耸肩。赫萝在一旁轻轻窃笑。
“就算闻闻香味道,也只会让肚子饿而已呗。”
“就猜到你会这么说。”
一边相互逗趣,罗伦斯一边将店内陈列的香草一一取阅闻味。
黑色的草,蓝色的草,深绿色的草,红色的草,还有黄色的草。
还有不少让花或果实干燥的干燥剂,向主人一问名字,还有许多东西是罗伦斯第一次听说。
而对赫萝而言,她闻味的评价标准是这样:“硬牛肉料理里有很多。劣质的酒里有很多。漆黑的面包里有很多。”这里一些味道浓郁的东西并非是将料理点石成金的调味品,相反,都是用以掩盖本身缺陷所用的。赫萝会这么评判也有她个人的好恶和自嘲在里头吧。
不管怎么说,连店主也为赫萝这灵敏的嗅觉而瞠目结舌起来了。但对那些知根知底的人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大事。
但更让人吃惊的是,为赫萝灵敏的嗅觉所折服的店主特意从店角落里搬出了几个笼子。
“有个不情之请还万望您帮忙……”
“唔?”
赫萝看了看罗伦斯,接着又转头看着店主。
“有这个,这个,还有是这些和这些。这些看上去样子都差不多,但最近有风闻说市场上流入了赝品呢。我从事药商也有三十年了,但时不时还会吃赝品的亏。听说受过训练的狗能将近似赝品气味的药草给区分开来……我也不知道是否属实。可否帮我分辨一下这些气味呢?”
看来各行商人都有本难念的经呢。
赫萝脸上明显露出了不情愿的神色,一旁的罗伦斯则天衣无缝地向店主解释起来。
“这位姑娘曾经在名门的宅邸中工作过。那里的女主人是个很喜欢香草的人。于是她的嗅觉自然就变得灵敏起来。其实我也就是看中这一点才把她给一起带来的。”
虽然说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子,但对方也并非猜不透其话外音的庸人。
店主旋即点了点头说不用担心。
“如果能分辨得出是否是赝品的话,小店自当奉上相应的谢礼。”
店主拿出计量用的天平,一边搭上砝码,另一边则堆上了一些细碎的零钱。
洽谈成立了。
“那就拜托了,赫萝。”
“嗯……唔……白小麦面包。”
所谓近朱者赤。
赫萝也提出了自己的条件,罗伦斯允诺了。
店主手中的香草似乎是颇为高价的品类,于是罗伦斯也相应地抬高了自己的筹码。
如果成交的话,即便要买白小麦面包给赫萝,还能有充分的盈余。
再说这类预想之外的横财是不管怎么用都不会心痛的。
“对了。”
罗伦斯不由自言自语起来。正从店主那里拿到一株药草开始闻起味道的赫萝疑惑地抬起头来看了看他。
“怎么了呀?”
“啊啊,没什么。我正好想起一点事要做。我马上就回来,你就先留在这里。”
赫萝脸上写着不服的神色。而对店主来说,只要有能力分辨真伪的赫萝留下,闲杂人等怎样他都应该是无所谓的。
罗伦斯轻轻拍了拍赫萝的肩膀,不等她回话就走了出去。
路上归家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街上的罗伦斯也加快了脚步。
怀里揣着的货币发出蹡踉的声响。
办完事的罗伦斯回到药店的时候,赫萝和店主已经对饮了起来。
一边喝还一边喊着什么:荣耀与药商同在。看来多半是已经将药草给分辨完了吧。
主人先注意到罗伦斯的归来,笑容可掬地对他说道。
“哎呀呀。这位姑娘的鼻子实在是太准了。把赝品浸到酒里泡一泡就原形毕露了呢。哎呀,真的是差点点就要亏本了呢。”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而且没想到您还备了酒。”
“哪里哪里。和我免遭的损失比起来这些算不上什么……当然,谢礼还请您收下。”
说着店主便趋步走进了店堂深处。
赫萝颇有几分得意地喝着酒。但她终归刚从一场烂醉中清醒,还没喝上几口神色就有异了。
“你喝太多了吧。”
“呣?工作之后自然该喝上一些呗。和只想着先赚钱的汝不同,咱可是很累的说。”
大概为自己被罗伦斯抛下这件事在生气吧。赫萝戳着罗伦斯的胸口,眼色煞是认真。
罗伦斯致歉的方式则是把赫萝嘴角粘着的香草叶给取下来而已。
那是一种据说闻到其香味就会想喝葡萄酒的香草。
“看你这个样子,我们今天也没功夫去完成既定的指标了呐。”
听到罗伦斯这句话,赫萝又大口大口地喝了几口酒,接着恨恨地挖苦道。
“说到底,要找种狼讨厌的味道,就等于要找到一种咱讨厌的味道凑到咱鼻子旁边才行是不?汝为啥非要这么做不可呀。”
不知道她是喝醉了呢,还是故意这么说给自己听的。但至少罗伦斯明白赫萝为被自己丢下这件事颇为恼火。
罗伦斯轻轻地叹了口气,从赫萝的手中把酒瓶给拿了过来。
他这番应对似乎在赫萝的预想之外,只见赫萝怔怔地看着他把酒瓶从自己手中给拿走。
“酒呢?”
接着她便喃喃自语道。
这样假痴不癫的赫萝是很可爱。罗伦斯没有回话,而是从怀中拿出了一样东西。
自己并不是把赫萝晾在一边去做些忘做的事。
罗伦斯刚刚去的是一个兑换商人、金匠,或者是处理银或铁的工匠们云集的地方。
在这个大部分的店面都已经歇业的时候恳求他们制作的。
而他们之所以会允诺,可能也是因为这样的加工并不难。
罗伦斯拿出那样东西,并把它交到赫萝的手里。
那是一枚凿开一个小孔,并串上细线的修米铜币。
“这个、是……?”
“就凿一枚铜币自然不要紧。而且这枚铜币上那只威风凛凛的狼纹样也和你很般配。”
赫萝看着这枚铜币出神。接着又看了看罗伦斯。
可能是因为刚喝酒的缘故,赫萝的眼睛水润润的。但她的脸上绽放出来的灿烂笑脸,罗伦斯或许一生都不会忘记。
“不过。”
赫萝对着罗伦斯话锋一转。
“要是挂上这东西的话,旅途中咱会不会就没法遇上咱的伙伴了呀。”
修米铜币是作为驱狼的护身符用的。罗伦斯明白赫萝的话外音。
罗伦斯捏着那从铜币中穿过的细线,将它套在了赫萝的头上说道。
“那只在镇里戴着就行了。”
赫萝驯顺地任罗伦斯帮她把铜币挂上,她盯着为了穿过她的毛发挂上铜币而凑近自己的罗伦斯的脸发出了疑问。
“这是怎么回事呀?”
和酒味一起迎面向罗伦斯飘来的味道并非香草或是香油,而是赫萝身上淡淡的芳香。
这时的罗伦斯很好地诠释了什么叫做大胆。
“这样一来在镇里就碰不上狼了。”
赫萝耸起了身子作势吓唬自己。刚刚抢先把酒瓶没收真的是太好了。
她的耳朵颤动起来,几乎要将头上覆盖着的三角巾给滑脱。赫萝好像再也忍耐不住一般,捧腹大笑了起来。
正好店主这时取好了报酬回来,看到这番情景的他不由一惊。
罗伦斯只得投以苦笑。几乎是于此同时,赫萝将身子坐正,握住了罗伦斯的手。
“噗……啊哈哈哈……真是笨蛋呐,真的是个笨蛋呐。”
“这东西不是挺好吗?”
“咯咯……”
赫萝继续大笑着,坐直身子说道。
“今天最臭的一出戏了。”
“臭到其他的狼都不敢靠近了是吗?”
从惊叹于赫萝不羁笑声的店主处取到了报酬,赫萝把刚刚喝的酒也折算成钱付清了。
店主似乎盘算过一番。他提出要雇佣赫萝,但自然被他们谢绝了。
罗伦斯牵着赫萝走了出去。
笑声仍未平息的赫萝紧紧地扣着罗伦斯的手,寸步不离。
仰望着已经开始闪耀星光的夜空,罗伦斯突然想到一件事。
“对了,既然那么臭的话……”
“唔?”
“那就算用泥炭取暖也不会抱怨了吧?”
笑得几乎快渗出眼泪的赫萝又不禁失笑,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咱真是输给汝咯。”
胸口挂着的修米铜币摇曳着。
威风凛凛的狼,毕竟也会有折服叹息的时候。这就是发生在这样的一个黄昏时的故事。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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