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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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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川文库] 海之底[有川 浩](錄入完結!下载已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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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26 16: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09-10-23 10:05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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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之底
作者:有川







时值春季宁日。
天气晴朗,海面之下却暗生动荡……

巨大甲壳类突然侵袭横须贺——警方机动队为了抢救被捕食的民众进驻市区,逃进潜水艇「雾潮号」的少年与少女又将面临何种命运?

面对来自深海之底的「它们」,横须贺守得住吗!?


《盐之街》、《空之中》系列续作
自卫队三部曲海上篇,压轴登场!!




目 录

第一日,上午。
第一日,下午。
第二日。
第三日。
第四日。
第五日。
最终日。——此后……
后记
 楼主| 发表于 2009-9-26 16:4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09-9-29 20:40 编辑

第一日,上午。



*


美军横须贺基地每年都有几次机会开放供民众参观。
春天的樱花祭即是其中一次。虽然曾有几年受世界情势影响而停办,但每回举办时都有仪队游行及户外品茶等活动,广受民众好评。不光是一般民众,冲着展示船舰而来的战舰迷也会蜂拥而至,因此大门前总是大排长龙,等着接受随身物品检查。
至于想在大门前拍照留念而被临近派出所员警警告的观光客,更是每回可见(最坏的情况是被基地警卫斥责一番,没收底片;所以只被派出所员警警告已经算是好的了。)
不过,樱花祭的盛况对于靠岸期间的海上自卫队潜水艇水手而言,并无太大干系。


长浦与横须贺两港的军用设施几乎尽属美军所有。
然而,纵使建蔽率远不如人,海上自卫队的设施依旧占有一定比例;横须贺地方司令部便于其中的逸见公所。
这些海上自卫队设施大多位于长浦港的港湾沿岸,与美军基地隔岸对望;但某些设施却设置于美军基地之中。
地跨楠浦镇与泊镇的美军横须贺基地里,最具代表性的海上自卫队设施便是反潜作战中心与第二潜水联队司令部。
一进入美军基地,便可看见一栋四方形建筑物与基地旁的大荣超市比邻而立,那栋建筑就是反潜作战中心。而经过两个船坞的距离再往里头,便是第二潜水联队司令部潜艇码头。
这一天,潜艇码头停靠着号称海上自卫队最新型潜艇的亲潮级潜水艇——近几年刚服役的第十一号舰「雾潮号」内的人员为出航时的三分之一,约有二十几人。
其中又包括两名实习干部——夏木大和少尉与冬原春臣少尉。


「今天真是风光明媚啊!」
夏木在潜艇上做着伏地挺身,一面回答:
「现在是樱花祭,女性游客也多嘛!放眼望去,人潮五颜六色……一九三。」
「这种日子里,为什么我们得在甲板上做伏地挺身啊……一九四。」
「夏木老弟,你该不会忘了理由吧?一九五。」
「原因明明出在你身上啊,冬原!一九六!」
「我可没说实际试试看之类的蠢话。一九七。」
此时,在舱口附近站岗的老士官长怒吼:
「喂!聊什么天,还不快做!这是处罚!」
在海上自卫队,年资原本便强过官阶;而在从小兵一路苦干上来的老士官长眼前,实习干部更是形同孩童。尤其这位村田一等士官长握有许多他们的把柄,他们向来抬不起头;即使官阶较高,也只有挨骂的份。
两人同时高喊:「了解!」一口气做完剩下的三次伏地挺身。
结束两百回伏地挺身之后,夏木与冬原巴不得就地摆平;无奈潜艇的黑色外壳吸热极快,早将甲板化为大暖炉,他们只得坐着休息。
村田一等士官长板着威严的脸孔,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学乖了以后就别在船上闹事!」
不过我看说了也是白说——村田又苦着脸加上了这一句。夏木与冬原如同被斥责的坏孩子一般,缩了缩脖子。
「你就当成是大家有志一同,进行反恐演习嘛!」
夏木咕哝着,村田听了又是怒目相视。
「什么有志一同啊?白痴!这种行为叫胡闹!要是舰长换作别人,你们早就被开除了!」
事情的起因是夏木与冬原的闲聊。「假如靠岸期间被水鬼摸进船里,该怎么办?」冬原丢了这个问题给夏木,于是夏木代表潜艇,冬原代表水鬼,开始了沙盘推演;他们越谈越起劲,把周围的年轻军官们也引来,在餐厅里开起了盛大的讨论会——到此为止,村田及其他干部还能面带微笑地旁观年轻人的热忱与干劲。
问题发生在之后——
夏木主张潜艇能防卫敌袭,冬原却坚持水鬼能控制潜艇,向来不服输的夏木便点燃了战火:「那我们来试试看啊!」——接下来的发展便不言而喻了。
「这类话题本来就是纸上谈兵才有趣,夏木,你实在该学着理解清谈的雅趣。」
冬原毫不惭愧地将过错推到夏木头上,其他他当时并未出言劝阻,也是同罪。
他们募集有志一同的弟兄于黎明时分进行模拟战,却把不明就里的船员(主要为干部及老士官长)全拖下水,造成了一场全体船员互殴负伤的大混乱。
舰长将两名主嫌传唤至舰长室,太阳穴上青筋暴现,仿佛有条蚯蚓爬在上头。
呃,我们该不会被开除吧?夏木偷眼打量舰长,只见舰长怒吼:「这种事能向上头报告吗?我会第一个被开除!」——说得也是。
结果,夏木与冬原被罚两百下伏地挺身及禁止上岸一星期,才结束了这场船上风波。
「唉!要不是受你的唆使,现在上岸正好碰上樱花祭,说不定能把到好几个漂亮妹妹呢!」
「慢慢作你的春秋大梦吧!反正你也只能站得远远的,咬着指头偷看!」
「别拿我和你相提并论,只有我愿意,把一、两个妹回家有什么问题?」
的确,冬原外表看来温文儒雅,又总是笑脸迎人,颇受女性欢迎;而夏木呢,则是相貌平平,看来冷酷淡漠,又不懂得讨女孩欢心,因此一直没有女朋友。
「枉费我还替你制造机会。」
「谁要你鸡婆啊!」
正当夏木怒吼之际,有个水手自敞开的舱门爬上甲板,探出头来:
「出航了!全体人员回到舰内!」
待在外头的三人面露讶异之色,但没人多说一句话,便开始动手接下系船索及舷梯。


舰内警铃大作,滑下舱口梯的村田冲进楼下的机械室,夏木也跟着往里探头,只见内燃员与机械员慌慌张张地四处奔走,根本没机会说话。
「雾潮号」原定于两周后出航,靠岸期间又有三分之二的水手不在船上;要在这种状态之下出航,可见是发生了相当紧急的状况——
最后下来的冬原关上舱门,询问夏木:
「什么事啊?」
「根本没办法问,走,去发令所。」
夏木与冬原的实习项目未水雷,但潜艇不可能在港湾内发射水雷;纵使想帮其他部门的忙,目前他们尚未获准单独作业,只会越帮越忙而已。
当他们跑过狭窄的船舱,抵达发令所时,舰长正在使用潜望镜。
「夏木、冬原报到!」
他们敬了个礼,站往导航区,以免妨碍航行作业。此时舰长收起潜望镜,一面将后转的帽子调正,一面转向两人。
「来了啊?小鬼们,可别碍事啊!」
换句话说,便是要他们俩什么也别做。看来目前并无实习军官的用武之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夏木询问,舰长直截了当地表示不知道。
「司令部命令我们立即出航,连拖船也没派。」
「连拖船也没派?」
基本上,船舰离岸时必须有拖船牵引;若无拖船,外壳可能摩擦岸壁,造成横舵及螺旋推进器损伤。姑且不论实战时,平时是绝不可能下达这种命令的。
「不光是这样,上头还说如果无法出航,要我们立刻撤离潜艇,到基地外避难。」
夏木哑然无言。这是什么命令?居然要他们弃船逃走,比不派拖船更教人难以置信。
「——有敌人来袭吗?」
他问了个不可能发生的问题,但回答并非肯定,亦非否定,只有「不知道」三字。
「外头并没有发现敌人的踪影。」
「开始水面航行!」
听到操舵员如此大喊,所以站立的水手都采取了最稳定的姿势。因为没人能预测独力离岸会产生何种冲击。
虽然无法预测,夏木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象起钝重的冲击;而实际上的冲击远远超出他的意料之外。
一阵间隔极短且尖锐的冲击震动着船身,虽然众人皆采取了抗震姿势,还是有几个人跌倒。
「有东西卡着推进器!」
操舵员发出哀号般的叫声,警告损坏的尖锐哔声响彻船内。
「甩得掉吗?」「我试试!」
操舵员应该是打算倒转螺旋推进器以除去卡在里面的障碍物。不过——
「不行!甩掉了又咬住了!」
某种坚硬的物体卡住了推进器,即使倒转除去,一恢复正转,又会重新卡进来。船内一再反复发生间隔短促的不祥震动。
不光是如此,一阵坚硬的摩擦声开始包围船身,这是什么声音?众人竖耳倾听这恐怖的声音,刮摩外壳的声音包围了四周。
「我们——被包围了……?」
夏木的低喃声出乎意外地响亮,是他天生的大嗓门与周围的沉默加乘之后的效果。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舰长低喃。司令部就是料到可能发生这种情况,才下了弃船指令。舰长当机立断:
「全员撤离!立刻上岸!」
港湾之中存在着某种物体,且数量相当惊人。卡住推进器的可也是这些声音的主人?
唯有在这种状况之下,水手变少才值得庆幸——不消五分钟便能全员登上甲板。
夏木与冬原排在后头,在他们之后的只有舰长一人。等待期间不断传来的惊叫声让人紧张,不知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好不容易轮到夏木,待他爬上甲板后,也不能例外地大叫:
「这是什么啊!」
人就是这样,明知没人能回答还是忍不住要问。「这是什么……」随后爬上的冬原也目瞪口呆地发出低喃。
巨大的红色甲虫——不,甲壳类在岸上四处爬动,那模样就像是将淡水螯虾直接放大至数公尺长,而且数量多得叫人咋舌。
这玩意儿是时打哪儿来的?既然是虾类,就是海里吧?夏木立即环顾海湾,发现黑沉沉的水中隐隐约约地透着红色,整个湾面呈现一片淡红,不知潜藏了多少。岸上爬动的甲壳类似乎是来自于海中。
甲壳大军如红毯一般,自居住区与美军设施的方向一拥而至;由它们来时的方向判断,应该是从基地东侧上岸的。在红毯的逼近之下,四处逃竄的人们宛如一波波的海啸。
时有甲壳类停步聚集,挥舞大螯;大螯的下方——躺着一动也不动的认同,是被追上的人。
「——它们在吃人……!」
夏木与动员反射性地掩口,呕吐的冲动自胃袋一跃而上。
「发什么呆,快跑!」
在舰长的喝斥之下,两人奔向舷梯;先行登上甲板的水手已将舷梯拉了过来。
「全体人员各自协助民众避难,撤离基地,随后于四个公所会合!如果情况不允许,就由阶级较高者选择辖区内的任一自卫队设施集合!动作快,别落后了!」
我先走了。冬原轻声说道,闪过夏木,爬下舷梯。
水手们亦先后拔腿奔跑。船舰到大门间的距离和中距离赛跑差不多,落后的夏木等人也加入这场竞争。就在这时——
一道裂帛似的尖叫声由上头传来,抬头一看,有几个孩童被逼到海上自卫队宿舍的外梯平台上,追赶在后的巨大螯虾已逼近
舰长啧了一声叫道:
「夏木、冬原,跟我来!」
「不会吧!我也得去啊?」
冬原发出了不平之声,舰长怒吼:
「你以为国家干嘛拿一人份的薪饷养你这种专惹麻烦的半吊子?不能出脑子出点力气总没问题吧!」
「至少给我表达不满的权利嘛!我也爱惜我的生命啊!」
好无反省之色的冬原反而缓和了紧张气氛。
「我来!」
夏木拾起附近的铁管,背上外梯。
「王八蛋,转过来!」
他一面怒吼,一面往红色几丁质生物背后劈击。
卡兹一声,铁管猛地弹开,夏木险些抓不住。他挥管击中之处别说碎裂,连个凹痕都没有。好惊人的硬度,说不定一个角度不对,连子弹都能弹开。
虽然这一击未对螯虾造成伤害,却吸引了它的注意力;只见它在狭窄的楼梯上勉强转身,愤怒吐泡的脸就和夏木小时候常钓到的螯虾一模一样。
「看招!」
夏木一见它转过来,立刻把铁管塞入它吐着泡沫的口中。这记刺击加上了夏木全身的重量,铁管随着甲壳破裂的触感一起没入对手口中。螯虾似乎觉得疼,怒气冲天地挥动大螯。这样还要不了它的命,实在可怕。
大螯牢牢地夹住夏木的铁管,往上扭转。夏木沉下腰来,试图稳住重心;结果却无法抵挡,险些连人带管被扯过去。只得慌慌忙忙地松开铁管;他的脚差点踩空,幸好及时扶住墙壁,才只以单膝跪地收场。
螯虾跌跌撞撞地转身,似乎已认定夏木是敌人,只不过一对大螯碍事,迟迟无法完全转过身来;但是下面武器被夺,手无寸铁,也没占到便宜。
夏木瞪着螯虾,双脚一阶阶地踩着楼梯,倒退下楼,若是他自螯虾的视野消失,螯虾想必会再度转向,攻击孩童。
「冬原!小孩全救下去了吗?」
「还有两个!你再撑一会儿!」
别说得那个轻松!夏木苦笑。想必是小孩不敢听从指示往下跳,才拖到现在,不知是螯虾转换方向较快,还是救出孩童的速度较快?
螯虾将夺来的铁管往后丢,平台的另一端同时响起尖叫,似乎正中冬原等人所在的位置。
「好危险!啧!夏木先生,你干嘛乱丢啊?」
「是被抢走的啦!白痴!」
听来他们俩这段愚蠢的问答,舰长叫道:
「你没武器?」
「对!我正和它大眼瞪小眼,动作轻快一点!」
「好,轮到最后一个了,跳!」
冬原下指示的同时,最后一个人似乎已飞身跳下。「夏木,快逃!」舰长的声音与冬原的声音同时响起。
夏木转身跑下楼梯,却看见新的追兵正在从地面开始上楼,只好在一楼与二楼间的平台上紧急刹车,但一时收势不及,多往下踩了几阶。他回身上楼,打算从平台纵下,可是由上方追来的螯虾已堵住平台。这下子他是腹背受敌。
「夏木!你在干嘛!」
听到舰长的叫声,他豁出去了——听天由命吧!
他往下跑了几阶,如同跳海似的投向地面,飞越了盘踞于下方的追兵——勉强成功着地。
夏木根本无暇喊疼,便朝着大门疾奔而出——若要为眼前的景象加个标题,大概就是「绝望的红色海洋」吧!在他们救援孩童时,红色甲壳类铺成的地毯已完全堵住了通往大门的退路。
现在已无法一口气冲过螯虾阵,突破大门;但司令部与宿舍的门口又遭破坏,甲壳类已侵入内部,只能往潜艇码头逃了。
「退回潜艇!」
舰长边下令边朝码头迈开脚步,孩子们也跟随在后;夏木一把抱起脚程缓慢的幼童奔跑。
「我去开舱门!」
冬原喊完边先行离去,舰长接着大吼:「你也一起去!」夏木依言追上,但怀里的小孩却开始大哭,别哭啦,我才想哭咧!
夏木跨过舷梯时,冬原已经开了舱门。潜艇外壳聚集了一堆螯虾,但由于没有着力点,目前还爬不上了;话虽如此,爬上了也只是迟早的问题而已。
「冬原,你先下去!我和舰长来放小孩!」
需要有个人先到下头接人,冬原滑下梯子后,夏木便把怀中的孩童放入舱门。
「看到梯子了吧?抓着爬下去!」
小孩抽抽噎噎地紧抓着夏木的手臂不放,似乎不敢攀爬垂直的梯子。现在是害怕的时候吗?夏木发火了。
「冬!我要丢罗!」
说着他便把臂上的孩童甩了下去。由于坑道狭窄,身子没有滚动的空间,不用担心撞到头;至于身体上的跌打损伤,就请孩子忍耐吧!小孩咚隆咚隆地跌下坑道,随即传来冬原的回收报告:「我接住了!」惊人的哭声同时于下方响起。
夏木转过身来,队长追上来的孩子们说道:
「不想变成这副德行就快点下去!」
由于已有前人亲身示范了「这副德行」,这道低声恫吓相当有效。
舰长依照身体排序,让矮小的孩子先行,依序放下了十几名孩童;正当他欲放下最后一个身形细瘦的孩子时,螯虾爬上了潜艇,刚爬上一只,接下来便没完没了。爬上来的螯虾没方才的大,或许正是因为体重轻,才能率先登船;然而虽说较小,体型仍与人类差不多。
「妈的!」
夏木与舰长合力踹向直冲而来的螯虾腹部,那只螯虾体型小,尚可将它击退,却无法把它踹落潜艇。就在他们一再踢腿争取时间之际,最后一人的头已销售于坑内。
「夏木,你下去!」
「舰长先下!」
「现在是让来让去的时候吗?」舰长毫不容情地给了下面一脚,夏木被踢进舱口,双脚踩着梯子扶手滑落之时,上方传来了惨叫声。
「舰长?」
夏木抬头仰望——一阵温热的红雨落了下来。某个物体咚一声打中夏木的肩膀,弹落地面。那是——
舰长的半截手臂。
「舰长——————————————!」
夏木大叫,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梯子。孩子们的尖叫声在下方轰然响起。
「舰长!」
夏木试图爬出舱口,舰长却踩住了他的脸。
「你这白痴,把门关起来!还不快关!」
舰长连踩夏木数次,将他踢开,并试图关上舱门,趁着舰长应付夏木之际,螯虾也挣扎着将大螯及头部塞进舱口;依它的体型,要潜入舱口不成问题。
「被它钻进去就完了,白痴!」
夏木的脸不知挨了几脚,却仍继续叫道:
「舰长还没进来,怎么能关门!请快进来!」
「要是我进去,来不及关上舱门这些家伙就会跟进去!港湾里不知道还有几万只,你想让它吃掉里头的孩子吗?」
「要吃就吃啊!我才不管那些看都没看过的小鬼咧!」
「这是舰长命令!夏木少尉,把头缩进去!」
夏木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对长官的怒吼起了反应。当他把头缩进坑内的瞬间,舱门合上了。
舰长的惨叫声从微微浮起的舱门缝隙传来,惨叫声里夹杂着「把舱门关上」的话语;舰长甚至还故意倒在舱门之上。
这阵浑然不似人声的浑浊哀号烧断了夏木脑里的某根筋。
岂能就这么放弃!
「冬,前舱口!我们去救舰长!」
要绕道救人,只能从连接发射管室的前舱口。耸立于甲板前段的舰桥瞭望台约有十米高,正好作为屏障,夏木滑下梯子,一把推开聚集在下方的孩童,奔驰于狭窄的通道上。
冬原不久后边追上来,将自己从机械室取来的大型工具递给夏木。潜艇之内没有像样的武器,这点在之前的反恐演习之中也曾被讨论过。
他们跑过只容勉强闪身而过的狭窄通道,抵达了装满鱼雷的发射管室,爬上位于鱼雷之间的舱口梯。
待夏木转动圆形把手,微微掀起舱门往外看时——
他反射性地将头一扭,一把红色大螯已刺向方才他眼睛所在的位置。那把原欲挖下他眼珠的大螯削过了他的左脸颊,尽管并不锐利,仍然造成一阵相当原始的疼痛。
「妈的!」
趁着大螯缩回的瞬间,他立刻拉下舱门。甲板上已满是螯虾——还有哪里?还能从哪里救回舰长?
「发令所。」
冬原低声说道,爬下纵孔。原来如此,从发令所可爬上瞭望台,那儿位置较高,螯虾或许还没爬上去。
然而进入发令所后的冬原并未走进通往瞭望台的升降筒,反而走向了通讯席。
「你在干嘛啊?冬原!」
「请求司令部接回舰长。」
你在说什么蠢话!夏木高声大吼:
「你以为舰长能撑到救兵来吗?」
「夏,已经没办法了。」
冬原的声音有如一盆泼向夏木的冷水。他说出了无可推翻的事实。
然而,这盆冷水还不足以阻止夏木。
「——别说没办法!说不定舰桥还……」
「是啊,说不定舰桥还没有被螯虾占据;可是一有人爬下舰桥,它们立刻就会发觉。以它们的身体长度,踩着潜舵便能爬上舰桥。」
「在它们爬上来之前救回舰长就行了!」
「一个人要爬下捡钱很简单,但回来时要怎么办?舰桥无法从外侧升降,也没几个可供踏脚之处。就算舰长还活着,一定也处于重伤频死的状态,你要怎么扛着他爬上来?要我绑条绳索拉尼上来吗?现在甲板上螯虾肆虐,有时间慢慢拉吗?」
堆叠事理-以断对方退路,是动员想尽快结束争论时惯用的战法。平时的夏木不会败在这招之上,但动员方才强调的「就算」两字却深深打击着他。
就算舰长还活着——舰长的生存机率得用假设方式来谈论。
「——所以你要我弃舰长不顾?也许他还——」
「你想说也许他还活着?你希望他还活着?」
冬原这番话毫不容情地直戳现实。
以那群螯虾毫不迟疑地分解并吞噬人体的速度来判断,舰长恐怕早已被分食了。如果他还活着——这才是地狱。
「认清现实吧!」
这道最猛烈的斥责,总算让夏木闭上了嘴。


夏木与冬原用无线电联络司令部,得知公所也是一片混乱。港湾沿岸的失去更是陷入了恐慌状态,而恐慌仍在持续扩大。
对于接回舰长一事,司令部的答复是「我们会看着办」。既然舰长生存无望,必定是挪后处理,但到时遗体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
潜望镜的俯角看不见甲板,因此他们无法得知舰长现在情况如何;不过,那刮摩外壳的刺耳杂音却说明了潜艇已完全被螯虾包围。
夏木与冬原一并报告了未成年人受困于潜艇之事,但依然无法指望即使救援。目前他们躲在潜艇之中,安全暂时无虞,八成得等到市区的混乱平息之后,政府才会派人救援。
现在他们只能静待——正如一开始的预料。此时夏木猛醒过来,二话不说便冲出发令所,奔向舰长关闭的一般舱口。冬原什么也没问便跟了上来,想必是想到了同一件事。
当他们进入连接着舱口的士官居住区时,只见所有孩童全挤到了角落边,默默无语地呆立着,显然是想尽可能地远离舱口正下方。
舰长的手臂边躺在舱口下——依旧维持着切断落地时的状态。
一股无处宣泄的怒气在夏木的腹底流竄。
居然没人把手臂捡起来?
他的理智知道如此要求孩子太过苛刻,但一见他们远远围观,就令他怒火横生。
夏木走向舱口,孩子们避之唯恐不及地让出一条路,那胆颤心惊的神色也让夏木满肚子火。
他下意识地跪地,下意识地将双手放入断臂之下,静静地捧了起来。残破衣袖中的手臂早已失去了温度。夏木抱着手臂回过身来,孩子们又让出了一条路。他们战战兢兢地从夏木身后窥探的样子,依旧教夏木满腔怒火。
通道原就狭窄,仅能勉强容纳成人擦身而过;贴壁而立的孩童们更加努力地把身子挤往墙壁,以让出道路来。他们这么做,是为了避免自己不慎触及手臂。
冬原领头迈开步伐,朝着楼下的餐厅迈进;孩子们则三三两两地跟在夏木身后。
餐厅原本设计成一次能容纳二十几人,但面积却极为狭小,加上厨房搞不好还没单人套房打,冬原从狭窄的厨房中取来保鲜膜,递给夏木。
夏木接过保鲜膜,将舰长的手臂连着衣袖层层包覆。那指甲剪得很短、勤于工作的手臂,如今已成了一动也不动的物体。
夏木裹了一层又一层的保鲜膜,知道手臂变成白色的棍棒为止。接着他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将手臂放了进去——
此时,孩子们发出了小小的尖叫声。
咦?
之后孩子们硬生生地噤了声,但他们想说什么,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竟然把尸体放进冰箱?
夏木仿佛听见自己的太阳穴一带传来血管爆裂的声音。所谓事不过三,而他岂止三次,已经忍下四次怒气了。
「是谁鬼叫的,站出来!」
夏木拿着手臂怒吼。当然,没人敢站出来,夏木从厨房里瞪着餐厅中的孩童。
「要我告诉你们为什么得把『这个』放进冰箱里吗?我们舰长为了救你们,现在正被上头的螯虾生吞活剥,连骨头都不知道能不能剩下来!这是目前唯一留下的舰长遗体!我们能交给家属一条腐烂的手臂吗?要是没去救你们,现在待在这里的是舰长!」
夏木抖着肩膀喘息,多吼几句,多骂几句!他索尽枯肠,脑袋却只是空转,想不出更多骂人的词句。快吼、快吼、快吼啊——如果不破口大骂,夏木便会忍不住想象起舰长的死状。
舰长被吞噬之际,是否已断气了?希望他断了气,拜托,谁来告诉我他当时已经死亡?既然横竖是没救了——
老天爷啊!至少别那么残忍,让他在最后还保有意识。
这种不得不祈祷敬爱的人快点死亡的狗屁状况,就是这群孩子造成的。
「——夏。」
冬原的声音,让夏木察觉孩子们已鸦雀无声。
求求你们,别闭嘴!夏木明明是为了让他们闭嘴才怒吼的,却 又生了这种矛盾的念头。孩子们乖乖听话,便会安静下来,他便会不由自主地猜想舰长是在何时断气的。快惹我生气,让我气得忍不住大吼大叫——
此时,冬原面向孩子,露出满面笑容。
「我问你们喔……」
冬原以亲切和蔼的声音说道。但夏木知道,这种表情与声音是冬原最为愤怒时的组合。
「要是在冬天也就算了,现在天气这么暖和,如果把生肉放置于室温下,你们觉得能撑多久呢?」
故意选择露骨说法的冬原其实对小孩并不留情。
「你们闻过腐烂的肉味吗?潜水艇中的空气循环很差,不快点放进冰箱里,只有过一晚,整个船上都会充满腐烂的臭味喔!没经过去血或防腐处理的生肉烂得快,救援又不知何时会到。冰箱里冰着救援到来之前要吃的食物,你们不想把尸体放进里头的心情我也能懂;不过,把尸体放进冰箱和船上充满尸臭味,你们觉得哪个比较好?我们无所谓,看你们能接受哪种情况,我们愿意配合。」
冬原根本无意放任舰长的手臂腐烂,却故意这么说;但这番话由他来说完全不像开玩笑。
「还是把空调关掉好了?虽然会变得很冷,不过肉比较不容易坏。由你们决定,我们是自卫官,尊重民众的意见。」
他越说越露骨,孩子们不发一语。
「要怎么办?快决定啊!」
这追加的一击逼得最小的孩子哭了出来,其余年纪较小的孩童跟跟着掉泪;国中生年纪的少年们则是紧咬嘴唇低着头。
夏木于心不忍,正要开口制止之时——
「请把舰长的手臂放进冰箱里。」
开口的是个短发的高个子少女,她穿着牛仔裤,身材又过瘦,所以在她开口之前,夏木完全没发现有个女孩混在里头。
最后下来的那个身高较高但极为细瘦的孩子,似乎便是她。看来像是个高中生,似乎是所有小孩之中最为年长的。
「是我们失礼了,对不起。」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嗓门原本就小,奋力提高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几乎听不到。她真挚地凝视着夏木,并深深地鞠了个躬。
周围的孩童也跟着鞠了个深度不及她的躬,看似国中生的数名少年则是心不甘情不愿地低下了头。
「——听见了吧?夏木老弟。」
在冬原的催促之下,夏木总算是将舰长的手臂放入敞开的冰箱中。
接下来要怎么办?该做什么?
「冬,我们到发令所谈谈。」
他必须喝冬原商量今后的方针;到发令所去,还可顺便等候无线电。
夏木走出厨房,正要迈步离去之际,突然回头望了孩子们一眼——彷徨无助的眼神一齐刺向了他。
没事的,不用担心。夏木该说其中一句来安抚他们,但却说不出话来回应他们求助的视线。他现在还没心情安慰别人。
「——给我们一点时间。」
他左思右想之后,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
冬原面对孩子们说道:
「大哥哥有事得讨论,你们乖乖待在这里别乱跑。你们可以看电视,但是绝对别碰机器喔!厨房除了水龙头以外,其他东西都不准动。还有,你能过来一下吗?」
冬原对着方才主动道歉的少女招手,带她到餐厅旁的厕所去。
「厕所在这里,使用方法有点特殊,你记好再教其他人。」
潜水艇厕所的大号与小号冲洗按钮式分开的,手续有些复杂;少女认真地听冬原的说明。
夏木抛下他们俩,先行走向发令所;不久后,冬原追了上来。
「唉呀,幸好有个懂事的乖孩子在。」
听了冬原的话,夏木停下脚步,回头瞪着冬原的脚边——无论那孩子多么懂事、多么乖巧,即使那孩子本身并无任何罪过——
「……我还是宁愿死的是那孩子,获救的是舰长。我这样很残酷吗?」
冬原沉默了片刻才回答:
「夏木老弟,你真是个傻瓜耶!这还用问吗?」
冬原看穿了夏木的无助,继续说道:
「才不残酷,我们一点也不残酷。」
冬原的口吻鲜少如此激动,正好显示了他此刻的心境。
夏木将头靠在冬原的肩上。
「——幸好有你在。」
「我该说『我也这么觉得』吗?」
「太恶心了,算了吧!」
虽然夏木耍嘴皮子带过,其实心里也知道,若是只有他一人,肯定无法像冬原方才那样妥善地嘱咐孩子们等候。平时他的心里虽然承认这位损友的自制力强过自己,却从来不说出口,而现在的他总算能坦率承认了。





*

由于避难民众蜂拥而至,美军横须贺基地大门口陷入几近暴动的混乱之中。
设置于车辆出入口的Z型栅栏早就被强行突破的车子给撞飞,大批人潮汹涌而来,结果造成瓶颈现象,人潮留底异常迟缓。正因为如此,突破瓶颈的人潮更如万马奔腾,一发不可收拾。
「请大家冷静下来,不要乱跑!不要踩到跌倒的人!」
虽有大门警卫与派出所警员出面整顿交通,但在一拥而上的数千名赏花游客、居民与职员之前,他们甚至还不如江河中的小石头;光是搀扶被好几百人践踏得奄奄一息的跌倒民众并安顿至阴凉处休息,便已教他们筋疲力尽了。
车道也被大门涌出的人潮堵得水泄不通,基地前的交通陷入了瘫痪状态;号志的颜色已变得毫无意义,巨大的喇叭声除了增添恐惧气氛以外,派不上任何用场。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在警界服务快三十五年的八幡警佐放弃整顿交通,挤向基地警卫。
「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那警卫明明是个隶属民营保全公司的日本人,却身穿迷彩服又佩带手枪,看在警察眼里,总觉得不是滋味;但现在不是执着于这件事的时候。
警卫也放弃引导避难者的工作,回答八幡:
「不知道,一堆人突然涌上来……说不定发生了什么案件。报警了吗?」
基地内发生案件或异状时,必须立刻报警。
虽然不明就里,派出所还是通报了县警局;只不过不知后续情况,便无法做适当的安排。据说县警局也接获大量民众报案,陷入一片混乱。
「你们是基地雇用的,没听见任何消息吗?」
「刚才美军士兵来通知大门的职员避难……却完全没管我们警卫,自个儿就走了。」
果然是自我本位的美国佬会干的事——八幡暗自想道,不禁皱起眉头。年轻的警卫在考虑是否要擅自撤退,还询问八幡的意见;但八幡也无从回答。
就在人潮开始稀疏之际,数名穿着作业服的海上自卫官出现了。他们搀扶着脚程迟缓的老弱妇孺,走上前来。
其中一人发现大门旁的八幡,便立刻跑过来。
「请呼叫机动队!要求陆上自卫队出动!」
听了这可怕的请求,八幡咽了口气,机动队便罢,居然要求陆上自卫队出动?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自卫官等人似乎是最后一群人了,只见他们带领避难者通过大门之后,其中几名自卫官便立刻将行人及车辆出入口双双关闭。
「你们怎么可以随便关门!」
警卫出言责备,却反被其中一个关门的人吼道:
「你看了那个还会这么说吗?」
徐缓的上坡路段彼端出现了红影。
那是什么?
状似巨大螯虾的甲壳类大军正以Z字形路线冲下坡道。
行人出入口连接着拱廊,关上门后并无足够的缝隙让螯虾爬过来,但车辆出入口却完全出于室外,门扉也相当低矮。螯虾大军开始轻轻松松地攀越车辆出入口。
「快逃!」
其余自卫官异口同声地大吼,警卫与警员闻言便拔足狂奔。八幡原欲逃走,却发现有个警卫愣在行人出入口之前;是方才与自己交谈的那个青年。他看这在大门后蠢动的螯虾不停发抖,完全陷入了恐慌状态。
「你在干嘛,快逃啊!」
八幡用力摇晃警卫的肩膀,只见警卫一面颤抖,一面说着意义不明的话语,并从腰间的枪套之中拔出自动收取。那是美军的借用品。警卫将枪口对着门内聚集的螯虾。紧迫的危机已逼近背后却绝不回头,可是拒绝面对现实的表征?
警卫猛扣扳机,与隆隆枪声交叠的呐喊声依稀可听出是:「别过来。」
射光的子弹有一半以上打中了大门的铁栏杆,化为跳弹;穿过栏杆的子弹也被甲壳类的硬壳给弹开了。警卫的准度太差,弹道歪斜,无法贯穿硬壳。
八幡抱头缩起身子,子弹用尽的警卫身子一歪,倒在他的眼前。
「喂!」
八幡扶住警卫,这才发现警卫的上半身鲜血淋漓——跳弹击中了他。
攀越车辆出入口的螯虾绕到了行人出入口之前,如今退路被断,八幡只得放下警卫,拔出手枪,38口径,第一发子弹是威吓用的空包弹,实弹只有四发。他转向螯虾,挡在警卫之前。
「警察先生……」嘶哑的呼唤声从地上传来。
「你就多念几句经好了,反正也只是晚几秒死而已。」
他的脑海里闪过了年迈妻子的面容。去年将女儿嫁出去之后,妻子笑着说道:孩子的爸,从现在开始就是我们的第二人生啦,所以你得平安退休才行喔!
抱歉啊。
八幡瞪着螯虾大军的先锋。别看他现在这副德行,年轻时可是曾被选为奥运射击项目的重点培训枪手;只不过在他漫长的警察生涯中,一直没机会对着小偷拔枪。
八幡沉住气等待螯虾逼近,直到弹道与甲壳呈垂直交集状态,要害应该是头部吧?
他扣下扳机——包含空包弹在内共射击五发子弹。弹无虚发,射出的子弹连续四次贯穿了同一处。
中弹的螯虾并未停下脚步,尽管淡黄色液体自被打穿的头部喷出,它仍就着原先行走之势冲向八幡。
八幡的身体被横冲直撞的螯虾脚贯穿多处,竄过一阵阵剧痛。他分辨不出腥味是出自于自己伤口喷出的血,或是迎头浇下的螯虾体液。
喀噹一声,八幡的身体被撞倒门上,此时螯虾终于停下脚步,狠狠地往他身上压去。被夹在沉重螯虾与铁门之间的痛楚,是八幡最后感受到的感觉。





*




■电子布告栏:神奈川县民BBS


姓名:目击者@横须贺  投稿日:04/07
(
)
10:25

喂喂喂!有人去横须贺基地吗?

姓名:神奈川县民  投稿日:04/07
(
)
10:26

发生了什么事吗?今天不是樱花祭?

姓名:神奈川县民  投稿日:04/07
(
)
10:26

樱花祭人挤人,想到就累。
真不知道怎么会有人想去。

姓名:目击者@横须贺  投稿日:04/07
(
)
10:27

超劲爆的!我才刚逃回来。

姓名:神奈川县民  投稿日:04/07
(
)
10:27

发生什么事?重点刑案?

姓名:神奈川县民  投稿日:04/07
(
)
10:27

恐怖攻击?

姓名:神奈川县民  投稿日:04/07
(
)
10:28

怎么可能?

姓名:目击者@横须贺  投稿日:04/07
(
)
10:29

其实还满接近的>>恐怖攻击

姓名:神奈川县民  投稿日:04/07
(
)
10:30

>>目击者@横须贺
到底是什么事?不要卖关子啦!

姓名:神奈川县民  投稿日:04/07
(
)
10:30

看了很不爽>>目击者@横须贺

姓名:目击者@横须贺  投稿日:04/07
(
)
10:31

横须贺被袭击了。

姓名:神奈川县民  投稿日:04/07
(
)
10:31

真的吗?盖○组织终于来到横须贺了吗?

姓名:神奈川县民  投稿日:04/07
(
)
10:31

自卫队出动了吗?哇!超想去看的!

姓名:神奈川县民  投稿日:04/07
(
)
10:32

新闻快报又没播,我看是假的吧!
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姓名:目击者@横须贺  投稿日:04/07
(
)
10:32

真的被袭击了,但对方不是人。

姓名:神奈川县民  投稿日:04/07
(
)
10:32

嗄?你在说什么?不是人是什么?

姓名:神奈川县民  投稿日:04/07
(
)
10:33

机器人?无人兵器?

姓名:神奈川县民  投稿日:04/07
(
)
10:33

阿宅闪边去。

姓名:目击者@横须贺  投稿日:04/07
(
)
10:34

是虾子,巨大的虾子,而且是一大群,超大一群,还会吃人。

姓名:神奈川县民  投稿日:04/07
(
)
10:34

好,确定是唬烂~辛苦了。

姓名:神奈川县民  投稿日:04/07
(
)
10:34

愚人节已经过了一个礼拜啦(笑)。

姓名:神奈川县民  投稿日:04/07
(
)
10:34

我刚才竟然相信了。上当了!

姓名:目击者@横须贺  投稿日:04/07
(
)
10:35

真的啦!

姓名:神奈川县民  投稿日:04/07
(
)
10:35

好啦好啦,再唬就没意思啦~
见好就收啦~
姓名:目击者@横须贺  投稿日:04/07
(
)
10:36

真的啦!长得很像螯虾!

姓名:神奈川县民  投稿日:04/07
(
)
10:36

你很卢耶!

姓名:神奈川县民  投稿日:04/07
(
)
10:36

白痴。

姓名:目击者@横须贺  投稿日:04/07
(
)
10:37

靠!真的啦!不然你们来基地看看啊!
现在一片混烂耶!

姓名:神奈川县民  投稿日:04/07
(
)
10:37

>>现在一片混烂耶!
急到打错字?好好笑。

姓名:神奈川县民  投稿日:04/07
(
)
10:38

等一下,他说的好像是真的。
刚才去樱花祭的亲戚打电话来。
也是这样讲。

姓名:神奈川县民  投稿日:04/07
(
)
10:39

配合演戏的白痴出现了。

姓名:神奈川县民  投稿日:04/07
(
)
10:39

把消息来源拿出来啊!




■贴图电子布告栏:基地参观资讯交换BBS


(樱花祭):ryu
投稿日:04/07
SAT 22:50

明天要去横须贺的樱花祭。
说不定可以托朋友带我参观里面的船坞。
好期待~

(好羡慕):猎鹰  投稿日:04/07
SAT 22:55

好羡慕!我是当地人,可是带了工作回家做,不能去。
好恨啊!要是拍到漂亮的照片,记得贴上来喔!

(没问题):ryu
投稿日:04/07
SAT 23:03

我会带数位相机去。
打算拍小鹰号和蓝岭号。
核子潜艇好像已经出航了,我本来想偷拍的(笑)。
那就明天见罗~

(柴油潜艇倒是有):神盾  投稿日:04/07
SAT 22:25

两天前亲潮级潜艇入港了,听说是最新型的「雾潮号」。
啊,ryu大今天不会再上线了?

(无题):ryu
投稿日:04/07
SUN 10:30

大家好  我是ryu
我按照原订计划去横须贺樱花祭

发生大事了  请看照片  现场真的是这样

(确认):猎鹰  投稿日:04/07
SUN 10:35

ryu大,你好。
为了慎重起见,我请教一下,请你别生气。
这不是特效照片吧?

(无题):ryu
投稿日:04/07
SUN 10:36

我不会欺骗各位啦!

(怎么了?):汤姆猫☆  投稿日:04/07
SUN 10:37

ryu大,你现在没事吧?

(无题):ryu
投稿日:04/07
SUN 10:40

我没事  美军哨兵带我们去避难  现在我在一个像是避难所的地方  对不起
用手机打的不能换行  我有PDA
但现在一片厂乱  不能开


(建议):神盾  投稿日:04/07
SUN 10:42

对不起,插个嘴。ryu大,别开PDA
在避难所里最好别干太显眼的事。
他们会收容日本人到军事机密一堆的设施里,代表目前状况极为紧急,要是你用PDA实况报导,一定会被盯上的。
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

(赞同神盾大):猎鹰  投稿日:04/07
SUN 10:42

对,要是因为泄漏机密而被调查或没收器材就麻烦了。
用手机没关系吗?

(无题):ryu
投稿日:04/07
SUN 10:45

旁边的人也都在用手机  还没人被禁用或没收  不过我会小心
不去引起别人的注意





「这是……虾子?」
明石亨警监在空位上打开了笔记型电脑观看,不解地歪着脑袋。
因手震而略微失焦的照片上,映着生有红壳的螯虾妆生物。照片上的生物不只一只,而是一群;与一起入照的自用车对照,可推知小只的体长约一公尺余,大只的则长达三公尺左右。
明石大略回顾贴有这张照片的留言板,发觉贴图者是长年流连于此的常客,频繁的留言之中有着许多资深版友才看得懂的话题。
方才浏览的匿名型地区资讯留言板也有类似的留言,这个贴图者总不至于冒着被逐出留言板的风险,散播这种恶质的谣言,这么说来——
「难道是真的?」
神奈川县警局自方才起就不断接获一一○报案电话,短短十分钟内便超过上百通,线路已接近瘫痪状态。
每通电话都是从横须贺管区打来的,横须贺基地前的本町派出所再三请求支援,说是基地周遭发生了混乱;连同管区的巡逻车在内,已派出了数十辆警车火速前往现场,但目前仍无人回报状况。
虽然情势尚未分明,但动荡气氛相当浓烈,因此所有可能出动的部署全都自动自发地待命。
横须贺真的出现怪物了吗?县警已经开始行动了?
方才有个熟识的报社记者打电话给明石,据他所言,各大媒体似乎也接获了同样的消息。平时这种通报铁定是当成恶作剧处理,但记者特地打电话来向明石大打听消息,可见该报社接获的通报件数也非比寻常。
据记者所言,救护车与消防车都已出动;倘若这真是恶作剧,便表示以整人取乐的幕后主使不只一人,而是规模相当庞大的集团。方能同时向各主要机关报案,并不忘在网路上散播谣言。这情况已不能以等闲恶作剧视之,可能是恐怖活动的前兆。
「不过没听公安那边提起任何不寻常的迹象啊……」
公安课与明石所属的警备课同属于警备部,虽然部门相同,但公安课属于非公开单位,因此情报鲜少于台面上流通;即使如此,若他们事先掌握了如此大规模的情报扰乱行动,又怎么可能不提醒县警总部注意?
警备课外事课、刑事部国际调查课——就明石所知,这两个单位并未掌握到与此事直接相关的情报。
「明石!」
通讯司令课课长对巴着电脑不放的明石大声怒吼:
「你这家伙,都已经这么忙了,还跑来别人的部门玩!」
「唉呀,因为这里的情报最多嘛!」
明石占据之处,是受理一一○报案专线与分派指令的通讯司令室一角。从方才开始,便有几十个接线生卯足全力接听报案电话,所以最容易掌握最新情报。
每当发生大型案件,明石总是窝到这里来,令课长极为不悦。
「碍事!回你的警备课去!都忙成这样了还在玩电脑,电话又不是不用钱!」
「线路是用我自己的啊!」
说着,明石扬了扬连接着电脑的手机。课长怒目相视。
「所以就可以玩吗?」
「我这次不是在玩,是在收集情报。」
混小子!课长一脸不快地啐了一句,和这位课长比起来,明石的确年轻了十来岁;不过都年过四十了,还被称为小子,反而令他感到光荣。明石本来就不讨上头的人喜欢,这种程度的讽刺对他而言无异是耳边风。
说归说,瞧课长那微微上秃的脑袋都快冒出烟来了,还是尽快撤退较好。
「明石先生,你还是回去吧!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
坐在附近的接线生悄悄对明石说道。或许是课长不得人缘之故,这个课里站在明石这一边的人很多。
「麻烦你啦!」
明石边道谢边合上笔记型电脑,站起身来。他走向门口,却有停下脚步。
「对了,横须贺的报案内容到底是真是假?」
他随口问道,课长沉着脸回答:
「数量那么多,应该不全是假的,不过恶作剧电话也不少。」
「原来如此。」
横须贺出现巨大螯虾,听来的确像是恶作剧。明石没说出这番话,边离开了通讯司令室。
横滨市金泽区的县警第一机动队接到了县警总部的来电。
电话转接至第一机动队长泷野炼太郎警监手上,他拿起话筒,边听见一道悠然的声音:
「小泷啊,你有空吗?」
来电的是县警总部警备课的明石警监。他与泷野同梯,与其说是朋友,倒不如说是臭味相投。他们都是不讨上头喜欢的人,这一点便是他们的交情能维持长久的原因。
小泷啊,你有空吗?一回想起始于这句对白的种种往事,泷野便皱起那张严峻的脸孔。
「这次又是什么事?」
「你们那边接到出动命令了吗?」
答案是没有。第一机动队自早上开始便一如往常地进行训练,中原区的第二机动队应该也是一样。如果二机接到出动命令,一机应该也会同时或先行接获命令才是。
泷野回答后,电话彼端的明石似乎早料到他会如此回答,自言自语道:「果然没有。」
「发生了什么事?」
身为县警头号问题人物的明石嗅觉格外敏锐,他会有此一问,代表事情不单纯。
「横须贺似乎出事了。」明石这句话让泷野的身心登时紧张起来。
「美军吗?」
当时正值恐怖行动频发的时期,因此泷野头一个联想到的便是这个。如果横须贺发生了恐怖行动,介入将成为敏感的问题。横须贺出事时自卫队得出动——这乃是众所皆知的大方针,自卫队也遵照这个方针进行训练。然而真到了实际上阵之时,必然又是一场混乱。
「军方还没出动,是不是恐怖行动还说不准,不过基地的确发生了不明状况。各个相关单位都接获了大量的民众报案电话。」
倘若不是大规模军事进攻,而是小规模游击行动,基地及附近居民自然会优先报警;但通胀自卫队接受处理的具体管道并未建立,却也是实情。此外,美军自行行动或与日本共同合作的条件也不明确。
这件事铁定会演变成极为棘手的问题——虽然状况尚不明朗,泷野却有这种预感。明石继续说道:
「就我所见,这次的时间相当古怪;光听描述,任谁都以为是胡说八道。县警总部也一样,即使报案数目多到不容忽视,依然认为是恶质谣言造成的混乱。」
「所以你认为不是胡说八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快给我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巨虾大军侵袭横须贺。」
明石依照要求直截了当地说道,却换来泷野反射性的一句:「胡说八道!」
「谁会相信这种鬼话啊?又不是怪兽电影。」
「我不会骗你的。」
明石平静地回答,令泷野一时语塞。的确,他们认识了这么久,明石从未对他说过半句无意义的谎言,至少明石是真的相信有巨虾,才会向泷野提及此事。
「——我知道啦!」
「就是这么回事。你要不要来个先行待命,到横须贺附近看看情况?这样就能顺势插手这件事,装备能带多少就带多少,人手至少要有一百个,不,两百个。」
「喂喂喂,你要我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出动两个中队?」
在明石穿针引线之下胡乱出动的经验不少,但这回可真的太过夸张了。
「这样还嫌少了,马上就会发展成倾巢而出的局面,至于命令嘛,就说是警备课提出支援要求吧!」
「警备课长同意了吗?」
明石的头衔是课长助理,以明石的年龄及资历来看,他的官升得并不快,说来也是他这类人的宿命,对泷野而已,这也是个切身的问题。
「要不了多久,他不同意也得同意,别担心。」
听了这个可疑至极的保证,泷野叹了口气。他心里已做好觉悟,倘若这回的状况只是以讹传讹,便要一力承担,绝不累及下属。
挂断电话前,明石突然唤了句:「小泷……」
「可别死啊!」
这声音正经得不像出自明石之口,泷野的脸色也不禁沉了下来。
教人笑不出来的激励,理所当然地转化为不让部下丧命的决心。


十一时三十五分。
正当第一机动队第一中队乘着三辆大型运输巴士与四驱指挥官座车,浩浩荡荡地沿着国道16号线南下时,便接到机动队办公室传来的无线电通话:
『县警总部下达出动命令,要我们千万横须贺基地协助救援及引导民众避难!』
听了奉命留守办公室的副队长报告之后,泷野松了口气,虽然出动在先,命令在后,但这么一来,擅自先行待命之事便不会被追究责任。
然而,这道来得比预料中快的正式命令亦说明了状况有多严重。明石所说的巨虾来袭时真的吗?泷野已将自己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对部下说明,众人皆是半信半疑。倘若过去明石的嗅觉没那么灵验,这番话恐怕只会被当成胡诌。
『据说有大量的未知巨大甲壳类在市区徘徊!』
与泷野一同乘坐指挥官座车的中队长及两个传令员惊讶地屏住呼吸。
古板顽固的县警总部承认此事?这么说来,这个消息是真的了。
泷野之事留守部队随后出动之后,便暂时结束通话。
「队长……」
西宫中队长并未发问,只是唤了一声。他那僵硬的声音只有一种含意。
机动队能和巨虾抗衡吗?机动队设定的警备对象为人类与灾害,未知的巨大生物并不在设想范围之中。
『这下我们可成了超人警备队啦!』
一道飘然的声音自全车共通的无线电传来,原来是坐在后续运输车上的住之江第一小队长。
『没错!我们当英雄的时刻到来啦!』
立即回应的是鱼崎第二小队长。他是第一机动队数一数二的开心果,对于提升队上士气有着重大贡献。
泷野对着一本正经的西宫中队长微微一笑。「这次我们就配合这些得意忘形的家伙吧!」接着他从副驾驶座上伸出手,拿起无线电麦克风。
「咱们县警的丑闻向来一箩筐,偶尔也得好好表现,洗刷污名。大家全力以赴!」
不久后,部队来到横须贺本港附近,却在横须贺隧道之前完全停步;此时位置的左手边正好是JR横须贺站。
整个隧道塞得水泄不通(八成从隧道另一端便已开始堵塞),机动队正好接在车阵的最尾端;只见不少行人在堵塞的车阵之间逆向奔逃。
「我看是动不了了。」
负责驾驶的是跟随泷野的传令员——立花警佐。他一看到路上几乎全是弃车,便放开了方向盘。
「全队下车!」
泷野指示道,自己也下了指挥官座车。两名传令员背起手提无线电收发器;在县警总部设置前线指挥所之前,泷野便是发令所,藉由中、小分队长传令,指挥全局。在没有总部汇整情报的状态之下,指挥起来必然是一片混乱;不知在这种情况之下,自己能有多少作为?
明石,还不快给我滚过来!
泷野在内心咒骂着定会不请自来的明石。明石最擅长的就是见缝插针,想必现在正想方设法混迹最前线的指挥所。
而泷野等人的命运,也将随着明石能否成功进驻前线而改变。
「先行出动的警员应该已经到了现场,设法联络他们!」
泷野对立花下达指令后,便从指挥官座车的行李箱中取出大盾。那盾牌并非新型的透明材质,而是旧型的硬铝材质;虽然对上枪弹时即使叠上两面也会被打穿,但可充当武器使用,在没有中弹之虞的情况下,比新型的更为好用。
「瓦斯对虾子有效吗?」
「能带的就全带上吧!紧急的时候就直接目测瞄准,当飞镖射!」
对手不是人类,令瓦斯分队颇为困惑。
待众人装备大盾之后,泷野依照队长打头阵的传统,站到了最前排。
就在这时,立花突然叫道:
「警备课明石警监来讯!」
明石在这时候来讯,想必是要将汇整过后的前线情报告知泷野。他在这方面向来滴水不漏。
「赶往现场的警员目前已有救人殉职!」
全队起了阵骚动,第一机动队出动至今不过三十分钟左右,这么短的时间内竟有九人殉职,可说是非同小可。
「据说是在救援民众时……被吃掉了!」
立花的声音在颤抖,被吃掉了这四个字用在人身上,似乎令他大为震慑。
「射击效果视距离及中弹数量而定!一对一无法应付,必须多人围攻!来不及逃离的避难者目前被送往大荣超市汐留店及横须贺王子大饭店!完毕!」
「从现在起兵分两路,朝汐留天桥出发!从大荣超市及横须贺王子大饭店绕进现场,协助避难!行动以小队为单位,严禁单独行动!」
听了骇人的报告之后,泷野下了适切的指令,将部队一分为二,泷野率领地近海边的大荣超市分队,横须贺王子分队则交由西宫中队长负责。
西宫待在分队走对向车道,穿越隧道而去;泷野则率领另一个分队,从隧道前的平交道进入港湾沿岸的维尼公园之中。横跨平交道的道路如巷弄般狭窄,逃窜至此的避难者极少。
正当他们穿越车站前的圆环,进入公园之时——
不会吧!年轻队员的叫声此起彼落。他们的心境不难理解;虽然事前已听过说明,但实际上一看——还是太超乎现实了。
长着红色甲壳的巨大螯虾四处蠢动,有的在马赛克花纹混凝土砖铺成的步道上,有的在篱笆旁的草地上,有的在修葺有加的花坛上,有的则在收费道路的高架桥下。
它们时而张牙舞爪地追赶逃竄的人们,时而聚在一起戳戳点点——被戳食的便是人体,路面上血迹斑斑,怵目惊心,长长的内脏拖曳于地。
呕!有几个人反射性地呕吐。即使曾在车祸现场见过死状凄惨的遗体,还是不及惨遭生吞活剥的人体来的震慑。
附近有个正被戳食的人朝着分队动了动手,那人的肠子被挑出来,已经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他的动作虽然虚弱无力,却带着明确的意志;瞳孔已开始扩散的无神眼眸却牢牢地盯着分队。
该救他吗?
还有许多民众正在逃竄,它们虽然逃进了这座被指定为广域避难场所的公园,但此处并不像避难所一般兼有防护设施;凭老幼妇孺的脚力根本无法甩开成群的螯虾,不少人逃之不及,已被逼得无路可退。
在这种状况之下,该「救援」显然已活不成的人吗?
正当天秤逐渐倾向见死不救之际,鱼崎小队长叫道:
「队长!救援对象正看着我们!」
这道怒号让泷野下定决心坚守名义。岂能让救援对象在最后一刻留下被弃之不顾的记忆?
当鱼崎说要当英雄时,表态赞同的正是泷野。
「各小队引导民众至大荣超市避难!第一小队跟在我!冲啊!」
泷野呐喊朝着不知是男是女、奄奄一息的救援对象冲刺。他以盾角顺势撞向压在救援对象身上的螯虾下巴。这招若是对着人类用,可能会造成颈椎上的致命伤,因此过去泷野从不敢使出全力;但这回可用不着手下留情了。
螯虾只顾着分食救援对象,挨了这出其不意的一击,便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鱼崎也在一旁对付另一只螯虾。
随后跟上的队员朝着数只螯虾挥动盾牌,在他们一再使劲撞击之下,怪物开始畏怯。
「把救援对象拉出来!」
身为传令员而未持盾牌的立花从后架住救援对象的上半身,试图将人拉出来。但是——
「不行,卡住了……!」
「你们挡着!」
泷野将螯虾交给周围的队员应付,自己则加入拉出救援对象的行列。
「大家合力推开虾子!一、二、三!」
数到三,众人猛烈撞击,泷野与立花则趁机使劲一拉。
啪喀!一道刺耳的声音响起,拉扯救援对象的手感倏地变轻了。
立花屏住了呼吸。
他们只拉出救援对象的腰部以上;腰椎在螯虾戳食之下,早已变得脆弱不堪。仔细一瞧,裂开的腹中显然少了许多部位,连外行人都可一眼分晓。
不知他可有看见泷野等人赶来?不知他是不是想着救援已到而死的?
泷野取下手套,探了探救援对象的鼻息——他已断了气,泷野只能替他合上了睁得打开的无神双眼。
请原谅我们——泷野在心中喃喃默祷。将死者留在原地或许会被吃得精光,但他们并无余力回收遗体。
必须优先抢救活人。
「救援对象死亡!现在转移阵地,协助其他小队救援!」
听了泷野的宣言,鱼崎下令:「好,撞开他们!」队员们怎度撞击螯虾,并趁隙全体撤离。
或许是因为眼前摆着现成的食物,螯虾并没追上来。众人眯起眼睛,看着螯虾慢条斯理地爬向断为两截的人体。
不过,众人都明白他们已无能为力。没能抢得食物的螯虾已经认定小队为新的猎物,朝着他们进攻。
「整队!一面以盾牌防护,一面前进!」
泷野率领小队奔离凄惨的现场,前去与救助民众的弟兄们会合。



*

事发至今已过两个小时——发令所的无线电依旧一片沉默。
「到处都是……」
夏木转了潜望镜一圈,与冬原换手。码头与基地自是不用说,就连对岸的维尼公园也爬满了巨大螯虾。
机动队在三十分钟前冲进公园,协助民众逃入大荣超市之中;但在机动队到来之前,公园里已有不少人罹难。夏木与动员每隔十分钟便升起潜望镜观看,光就他们所看见,罹难人数便已不下几十人。
何况潜望镜能观看的范围极小,一想到范围之外不知道有多少牺牲者,便教人毛骨悚然。
「警察的动作还挺快的,我们自卫队不知道怎么了……」
冬原一面以把手上的转盘调整潜望镜倍率,一面喃喃说道。潜望镜正对着逸见公所,从这个码头看不到潜艇舰队司令部所在的船越公所。虽然方才已有螯虾从陆地及港湾侵入公所,但逸见公所看来仍是一片平静。
相对地,停泊于栈桥边的数只船舰有了动作,似乎打算以船身作为屏障,挡住港湾方向的螯虾;照这么看来,逸见公所已弃守了,陆上防卫线应该已经退到较为内陆的长浦公所之后。大概是因为逸见公所与一般道路相邻,不宜使用枪炮迎击吧。
「逸见好像被放弃了。」
冬原也愈夏木做了同样的结论;换句话说,这个推测还算合理。
「他们的推进器还能动啊?」
「移动的只有大型船舰而已,大概是仗着吨位和输出功率够大,硬是启动的吧!」
潜水艇与水上船舰即使排水量属同一等级,引擎的输出功率也不大相同;「雾潮号」办不到的事,水上船舰子还要做好承受请问损毁的心里准备,便可以强行蛮干。
「警备队守得住吗?」
「不管守不守得住,都得要陆自出面才能解决。」
夏木一脸不快地说道。横须贺警备队总数多达四百人,也持有部分陆战装备,只要防卫线设置得当,要守住基地还不成问题。
不过,现在的问题并未守住基地便能解决。对付登陆市区的螯虾大军,唯有陆上自卫队才能胜任;这担子对警察而已太过沉重了。
「老实说,你觉得救援何时会到?」
经夏木这么一问,冬原皱起眉头,抓了抓脑袋。他的表情回答了情况并不乐观。
「假如事情不是发生在横须贺就好了。」
第二潜水艇队司令部位于美军基地之中,令事态更加复杂化。就算欲派兵救援,不只得申请自卫队出动许可,还得申请进入美军基地的许可;而如今潜艇被「敌军」包围,救援行动势必演变成军事行动。
根据自卫队法第八十一条第二项规定,自卫队可为了保卫自卫队及美军设施而出动,平时自卫队也会进行演习训练;但实际上美军可会同样自卫队于驻日美军司令部所在的横须贺基地进行军事行动?
「可是若要请求美军救援,对方也不见得有余力。」
扫荡螯虾大军与救援「雾潮号」,光是其中一樁便已极为棘手,更何况两件事搅在一块?简直是个悲剧。
「救援不会来吗?」
夏木与冬原同时朝着发令所入口回头,站在那儿的少女似乎被他们的气势吓了一跳,身子微微后仰。是那个留着短发的高个儿女孩,孩子们之中唯一的女生。
冬原曾告诉她发令所的位置,以备不时之需;而她似乎光靠口头说明边找到了这个地方。不但乖巧懂事又聪明伶俐固然是件好事,但这时候反而碍事。
「你来干嘛?不是要你们待在餐厅吗?」
不想被听见的对话被她听见了,感到心虚的夏木于是反射性地出口威胁。少女听了只是轻轻地咬着嘴唇,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
「孩子们……好像饿了,可是你们一直没回来。」
她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抗议之意,夏木回以讽刺:
「真是对不起啊!我没养成注意小鬼喝奶时间的习惯。」
少女的表情显得更加不以为然。
「夏,你这话太孩子气啦!没注意到吃饭问题,是我们的疏忽。对不起啊!」
冬原打圆场,从声纳席上起身。
「现在立刻准备食物,不过我们也不太会煮就是了。」
然而,少女却反而踏入发令所之中。
「救援不会来吗?」
少女重复先前的问题,冬原微微皱了皱眉头,又露出笑容。每当他打算迅速解决麻烦时,表情便会如此变化。
——而女人总是轻易被这招所骗。
夏木把问题交给冬原处理,袖手旁观。
「不会不来的,你放心,只是暂时联络不上而已。」
冬原好声好气地说道。少女却露出顽固的表情,摇了摇头。
「骗人,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下面还是头一次见到不吃冬原有这套的女人,而且居然只是个黄毛丫头。他略微端正姿势,再次面向少女。
「大家又饿又不安,但你们却什么也不说明;看了餐厅里的电视,市内又变得一团乱。」
「啊,已经上新闻啦?」
冬原问道,少女点了点头。
「那些虾子在街上到处爬,已经有许多人罹难了。」
以说到罹难两字,少女立刻露出说错话的表情;从她偷偷打量夏木的眼神,就知道她是在顾虑舰长之事,夏木叹了口带刺的气,转向一旁。
他思索着该说什么来表明自己并未沦落到得让个黄毛丫头担心的地步,但想来想去却想不出任何别出心裁的话语,结果什么也没说。
少女追问冬原:
「救援什么时候会到?我们还得在这里待多久?」
「我早觉得你看起来很有主见,果然不好打发。」
冬原带着苦笑说道,对少女招了招手。
「你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吧!」
冬原似乎打算说明。打从一开始,冬原就对这个少女特别好,令夏木颇为不快,但他并未因此表示异议。
冬原要少女随便找个地方坐,但这个狭窄又堆满器材的房间之中能坐的位置极为有限,少女只得战战兢兢地走进来,就近坐上通讯席。


「对了,还没问你们这些孩子的来历呢!你叫什么名字?」
冬原询问,少女表示自己名叫「森生望」。
孩子们是参加镇民联谊活动而前来参观樱花祭,至于望则是陪同弟弟前来。他们在自由活动时间与带路的大人分开,没想到发生了这种事,望便招呼附近的小孩一起逃命。
「那我就当你是孩子们的领导人,照实说了。」
冬原的声音变得毫不客套,他坦白说道:
「依目前的情况来看,救援害得等上好一阵子。」
听到这句话时,森生望刷白了脸。
「为什么?船上有一般民众耶!」
她那与责备仅有分毫之差的语气,显示出她的奋力自制。
「我们所处的位置太复杂了;如果这里是海上自卫队的码头,或许还有办法……更何况也得先收拾市区的残局,才能顾及我们。这艘船上的粮食和水电都很充足,足够我们据守一阵子;处境较为安全的人就挪后救援,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吧?」
「我们得被挪后到什么时候?」
「要看是去残局的收拾状况。或许是三天后,或许是一周后,或许是十天后,或许是一个月后……你赌哪个?」
望似乎没有余力去回应冬原的玩笑,见到她忐忑不安的样子,夏木冷冷地说道:
「看他们明知道遗体会被吃得精光还不尽快来接收,就知道状况有多严重了吧?」
「喂喂喂,夏木,别欺负人家啦!」
「我说的是事实。」
望咬着嘴唇,低下了头。这似乎是他忍耐时的习惯动作。
冬原满脸无奈地瞥了夏木一眼,那眼神就是在谴责他孩子气,让他极为不快。
「可是,有小孩困在这里——警察和自卫队却不出动?」
面对这直接的质疑,夏木无奈地将视线从望身上移开。为了保护弱者而存在的组织什么也不做,主要的原因竟是出于政治因素。较为安全的人挪后救援——这只是大人冠冕堂皇的藉口,其实等于是强迫弱者吃闷亏。冬原似乎也觉得问心有愧,笑容多了几分苦涩。
对于小孩及家长而言,孤立于螯虾大军之中的潜水艇根本算不上「安全」。这个事实考验着自卫队的存在意义。
明明拥有即时救援孩童的手段、人力与战力,却无法进行救援;而理由竟纯粹出于所谓「大人的考量」。
「新闻有提到你们被困在这里吗?」
夏木寻晚,望摇了摇头。我想也是——夏木喃喃说道,事情发展完全如他所料,真无聊。
冬原对着一脸讶异的望说明:
「换句话说,虽然我们已向司令部报告有未成年人受困于潜艇,但这个消息却被压了下来,警察应该也还不知道这件事。」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把消息压下来比较省事啊!」
夏木冷淡的语调令望再度咬起了嘴唇。夏木无视于她,继续说道:
「要是外界知道有小孩困在孤立无援的潜艇之中,一定会吵着要他们立刻救人。可是就状况及地点而已,救不救得成还是个问题;而他们多拖一天,舆论就多炮轰一天,当然是装作联络不上、毫不知情最好啊!」
「怎么这样……」
望那毫无恶意的愕然语调教人难过,夏木的声音却因此变得更为冷淡。
「根据目前的状况,根本无法确定参观樱花祭的孩子们安全与否;你们可能被卷入市区的混乱,可能在美军基地中接受保护,也可能已经罹难。推说不知道是最简单,也最轻松的方法。」
「自卫队都是这样的吗?」
夏木没回应她的谴责。说来可悲,他无法保证自卫队不会因政治因素而流于采取「这样」的方针。
他何尝不希望自卫队不是这样?
现在——困在这艘潜艇上的自己能做什么?
「放心吧!我会让你们平安回家。」
夏木起身,一面走出发令所,一面对冬原说道:
「你和森生先回餐厅,制作孩子们的名册。」


夏木先到居住区一趟,才来到餐厅;此时冬原与望正要求其他孩子写下姓名及电话住址。
「名册做好了就交给我。」
听到这句话,望转向夏木。
「我也有手机,由我来打回家。」
这个唐突的主张令夏木露出了讶异之色,冬原从旁帮腔:
「你想干什么我都知道,反正结果差不多,采用聪明一点的方法也无妨吧?犯不着由你一个人来扛。只要爬到瞭望台上,谁都能打电话;遇上麻烦的孩子打电话回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对吧?」
他的「对吧?」是朝着望说的,而望也点了点头。搞什么啊!狼狈为奸。夏木暗自啐了一句,将手里的手机塞回口袋中。
望似乎松了口气,表情略微缓和,这更教夏木不快。冬原是如何加油添醋地对望说明夏木的意图,可想而知。
别看他那样,他是很重情义的;为了你们,他打算赔上自己的前途——夏木光是想象便起鸡皮疙瘩。嘴上说得慷慨激昂,但绝不会主动代劳,这便是冬原的作风。
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你们——夏木连如此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不久后,手写名册完成了。
森生         高三(17)
远藤圭介      国三(15)
高津雅之      国三(14)
吉田茂久      国三(14)
坂本达也      国二(13)
木下玲一      国一(12)
芦川哲平      国一(12)
森生         小六(12)
中村亮太      小六(11)
平石龙之介   小五(10)
野野村健太    小四(9)
西山           小四(9)
西山           小一(6)


住址全都位于横须贺市内的同一座镇上,除了森生姊弟以外,还有一堆姓西山的兄弟档,年纪是众人之中最小的。
做好名册,他们便往发令所移动。尽管孩子们全进入发令所以后都紧靠着舱壁,依然显得拥挤不堪。
冬原将潜望镜微微升上瞭望台,转了一圈,检查上头有无螯虾。他们之前已用潜望镜看过好几回,知道瞭望台安全无虞,这次只是为了慎重起见。
确认完毕后,先由夏木爬上升降筒。
夏木打开舱门,走入上半截突。出瞭望台的上部指挥所;放眼望去,海水染成了一片淡红色,码头与对岸的公园也尽是四处蠢动的螯虾,真教人怀疑这是不是什么整人节目。
他窥探舰长关上的舱门,估计已是泯然无迹这副仿若什么也未发生过的光景,反而教他忍不住眯起眼来。
不久后,森生望在冬原的协助下攀了上来。上部指挥所最多仅能容纳三人。望战战兢兢地俯瞰下方——螯虾虽无爬上来的迹象,却在甲板上四处爬动。
OK,打电话吧!知道该怎么说吧?」
最后登上的冬原对望指示道,望也点了点头,从腰包取出手机。夏木不在之时,他们似乎已计划妥当。
电话线路拥塞,很难打通;重拨了数次之后,手机总算接通,望开始说话:
「喂?我是望……对,我没事,翔也和我在一起。我们现在在美军基地的自卫队潜艇里避难。嗯,停在美军基地里,不过是自卫队的潜艇……听说只有潜艇是停在美军基地这边。」
这些详尽的情报想必是冬原事前传授的。夏木瞥了冬原一眼,冬原咧嘴一笑,在盘起的手臂下方偷偷比了个V字。
「现在港湾里到处都是虾子,潜水艇动不了,我们被困在里头。镇民会的孩子也和我在一起……对,远藤他们和亮太,还有几个我不太认识的小孩。我现在念他们的名字和住址,请抄下来……哦,对,镇民会可以查到住址嘛!那我念名字就好。」
她和家人说话的口气似乎稍嫌客套了一点,不过该说的都没遗漏。虽然还是个孩子,却是相当可用之才。
「还有,能不能请你通知警察或县政府这件事……还有电视台及报社?嗯,好像是……无线电的收讯好太好,无法确定各个机关是否已收到消息,为了慎重起见……啊,对了,或许是因为外面那一堆虾子弄坏了天线。」
说得好!冬原抚掌赞道。望似乎听见了,一面说话,一面露出腼腆的微笑。这是她逃进潜艇一来初次展露的笑容。
望又表示目前水与粮食充足,螯虾也无法进入潜艇,要家人别担心之后才挂断了电话。
这么一来,孩童受困于潜艇之事便会流传到外界,而且是以相当自然的形式。小孩在这种状况下想联络家人,自卫官断无禁止之理;比起夏木与冬原直接对外放出消息,这么做所受的「谴责」应该要轻上许多。
待他们再度回到发令所后,冬原询问众人:
「除了小望以外,还有谁有手机?」
两个年级较大的少年举起手,是三个国三生中的两人。
「我们也会把手机借出来,大家轮流打电话回家。打完电话以后再来煮饭吧!」
「我可不借喔!」
说话的是远藤圭介。他的身高仅次于望,一脸我行我素的模样。
「因为我没带充电器来。大家一定会讲很久,很耗电,又不知道得在这里关到什么时候。」
冬原微微眯起眼睛。
「你这孩子还真是精打细算啊!不知道是谁教出来的?」
「别说了,冬原。」
夏木一面说道,一面瞪着圭介。
「别和这种屁眼小得只能拉出细屎的小鬼头计较,太幼稚了。没带手机的小鬼用我们的就好。」
「大叔,你很啰嗦耶!」
圭介涨红了脸怒吼道。对于青春期的少年而言,这种下流的挪揄方式似乎过于猛烈。
「你就好好宝贝自己的手机吧!不过,既然你有这种观念,就别指望借别人的东西。反正我们有充电器,不怕电池没电。」
圭介心有不甘睇噘起嘴,冬原则是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
「到底是谁比较幼稚啊?」
「啰嗦!你也快点把手机拿过来!谁没手机?」
夏木将手机递给站在附近的少年,圭介却怒吼:
「别跟这种人借,茂久!我们会借你!」
吉田茂久本来正要接下手机,又胆颤心惊睇缩回了手。
夏木瞪着另一个有带手机的少年。那是国三三人组的最后一个人,高津雅之。
「你也不肯借人?」
雅之迅速地打量圭介与夏木一眼,又倏地将视线从夏木身上移开。
「我的手机快没电了嘛!」
「那你也好好宝贝你的手机吧!」
夏木丢下这句话后便将手机交给其他孩子,径自爬上了瞭望台。他等了片刻,最先上来的是三个国三生。
「别偷听别人讲电话!」
圭介斥喝,夏木原想还以怒吼,又觉得未免太过幼稚,边走到瞭望台顶端,拉开距离。
三人打完电话下楼之后,年幼的孩子们便在冬原的搀扶之下爬了上来。
待众人通话完毕,夏木才关上舱门,回到潜艇之内。就在这时——
「呃……请用。」
望来到夏木身旁,递出拧好的毛巾,似乎是从厨房取来的。见夏木露出讶异的表情。望以手指咚咚地敲了敲自己的左脸颊。
见了她的动作,夏木才想起自己打开前舱门时曾被螯虾的大螯所伤,之后一直搁着伤口没管。他已习惯那钝重的痛楚,反而没感觉了。
「……谢谢。」
他接过毛巾,擦拭伤口,但抹得太过用力,出乎意料的尖锐痛楚教他忍不住弯下腰来。
「呃,轻轻拍……」
夏木依言轻拍伤口,但望的视线却没离开他的脸颊,看来他似乎没将血糊擦干净。他摸索着下巴一带,一旁的望按耐不住,说了句「对不起」后拿走毛巾,轻轻地擦拭旁边一点的地方。
「你要用吗?」
接着望递出印有花俏图案的OK绷。
「……不,不用了。」
望乖乖地将OK绷收回,冬原却嘻皮笑脸地说道:
「干嘛?你就拿来用嘛!」
「你故意的是吧?」
大男人怎么能在脸上贴这种东西!但望也是一番好意,夏木不好在她面前这么说,只能满脸不快地瞪着冬原。

 楼主| 发表于 2009-9-26 16:4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09-10-7 22:53 编辑

第一日,下午。



*


真的是九死一生。
虽说要保护并引导民众避难,但机动队并无足以击溃甲壳类的装备,基本上只能且战且走。催泪瓦斯的成分尚不足以杀伤人类,对甲壳类自然无法发挥多大的效用;顶多只能利用催泪弹于近距离发射之下的冲击力,充当飞镖使用。
然而,由于催泪弹的初速度并不快,纵使击中敌人,也只是令对方略微停顿而已;接着队员还得受随后飘散开来的催泪瓦斯的荼毒。
即使如此,为了争取敌人停顿的那一瞬间,机动队仍得频繁使用瓦斯筒,造成汐留路口一带笼罩于催泪瓦斯迷雾之中。虽然有网枪及高压放水枪,但现场一片混乱,根本无暇填装网枪子弹,射个一发就没了;而放水枪的配备数量太少,无法达到掩护全体的效果。因此,即使明知是自找苦吃,机动队还是得拿瓦斯筒当飞镖用。
瓦斯筒原本便是设计用来丢入敌阵,因此防毒面罩并不在机动队的基本配备之中,队员只能拿白绢围巾掩住口鼻;但围巾无法完全防堵瓦斯,更不能遮挡眼睛,往往呛得队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在烟幕之中四处奔走。有时连救援对象都被瓦斯燻得呼吸困难,动弹不得;此时队员便得扛着民众全力疾奔,心境上近乎溃逃。
妈的,你们这些臭虾子。
泷野背着老人,咬牙切齿地想着。
明明就和我小时候用鱿鱼钓来的虾子长得没两样。
事实上,越是就近观看,泷野便越觉得那些甲壳类生得跟螯虾一模一样。
泷野的眼睛红肿发热,鼻水多得吸不起来,把围巾弄得又粘又湿。模仿特攻队设计的绢质围巾居然落到满是鼻水的下场,说来真是教人心酸。
「队长,快到了,加油!」
从旁搀扶的鱼崎说道:
「往这边!」
他循着弟兄的声音,穿越烟雾笼罩的广场,奔向大荣超市汐留店;待他连扑带跌地滚进开启的玻璃门内,看守出入口的人立刻将门关上。楼层挑高、正面玻璃採光设计的门口大厅中堆放着店内的物品,作为屏障。
泷野跪在油地毡上,让背上的老人下来;旁人立刻送上了几桶水,应该是在外包餐饮店的协助执行提前备好的。
「先洗把脸,好好冲洗眼睛!洗完以后请立刻到二楼去!」
泷野自己也将连浸入水桶之中,用力眨眼。
行动至今已过了一小时左右,由于全队马不停蹄地救援,如今几乎已不见需要救援的人了。随后出动的第一机动本队也划分灾区,以一个中队以上为单位,分头引导受困于住宅的民众避难。中原区的第二机动队似乎是负责巩固防卫线。在这一反常态的明快调度背后,隐约可看见明石的影子。
「如何?」
他以过度简略的问法询问自己出动期间的救难进度,看守入口的一名队员回答:
「包含队长救回的人在内,又救了四个人,其中一人重伤,已要求救难队出动直升机。」
听了这个报告,泷野忍不住瞪大眼睛。
「竟然能……」
活到现在?这句感想他收入了心头。
能够营救的重伤者早在救援初期便已救回,在请求救难队出动直升机之后,便立刻将这些伤患搬到了顶楼去了。至今仍未被发现的重伤者,只能算他们运气不好,放弃抢救。来不及搭救而被吞食死亡的人应该不少,但机动队也只能自我安慰:「我们已经尽了义务,接下来还有其他义务等着我们。」并将救援对象转移至受困于车里的民众。
知道现在才被发现的重伤者能免于螯虾捕食而获救,可说是几乎奇迹。
「是个警官。」
「我去看看他。」
泷野率领的小队自展开行动以来便不断奔波。差不多该小憩片刻了。泷野将利用这个机会,命令对于休息十分钟,自己则搭着电扶梯前往二楼。
二楼撤去了商品,铺上泡棉及塑胶垫,供伤者休息。这些伤患受的大多是没有生命危险的伤势,躺着的人注意是因为催泪瓦斯而感到不适,但其中却有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
走近一看,是个年近退休的老警官。他发现泷野来了,右手动了一动,试图敬礼;泷野以手制止他,在他的枕边跪下。
满是疮痍。
队员已替他做过紧急处理,看不见伤口,但全身上下都包着绷带。脱下放在一旁的宝蓝色制服染成了一片乌黑,如果动手去拧,只怕会流出红色液体来。看来他在接受应急处理之前,出血相当严重;脸色已不只是面如土色,而是面如死灰了。
「真亏你撑了下来。」
可别就这么死了——这个念头让泷野选择了另一句话,而非「别死」。
「救难队的直升机马上就到,请加油。」
老警官微微歪了歪头,似乎是点头之意。
泷野再度起身,走向下行的电扶梯。他对着电扶梯旁站岗的两名警官敬礼。
「很抱歉,还得请你们继续工作一阵子。别松懈!」
获救或自行逃进店里的轻伤警官全都就地执行警备工作。
年纪尚轻的两名警官微微一笑,并一本正经地回敬一礼。


负责横须贺王子饭店方面的西宫分队亦逐一救出救援对象。
住之江小队长率领的小队正在抢救受困于市公车之中的数名乘客。
受了催泪瓦斯影响,乘客们开始咳嗽,住之江抱在怀中的小男孩也发出异常的呼吸声,那是种宛若咻咻笛声的痛苦喘息。
「这孩子……有气喘……」
说明的可是母亲?住之江将小男孩的头部压在自己的胸膛上,这样他应该会舒服一点。
「加油,再撑一会儿!」
他混在烟雾之中,一面闪避四处爬动的螯虾,一面朝着横须贺王子饭店奔跑。乘客们也在队员的搀扶之下紧随在后。
然而气喘儿童的母亲却在半途尖叫起来。
「我的皮包……」
她似乎掉了皮包。
「放弃吧!」
周围的人劝解,但母亲却反抗似的停下脚步。
「不行,那不能掉!」
母亲转身就要折回,队员从两侧架住她,强行拉着她离去。母亲无力抵抗,被拉扯的同时大声叫道:
「放手!那里面放着吸入剂!」
「我们会立刻联络救难队,准备直升机!」
「那得花……几分钟啊!」
母亲怒斥,一面剧烈地咳嗽,一面诉说着她的孩子撑不了那么久,满是泪水及鼻水的母亲面容相当悲壮,而孩子的喘息声也越发异样。
一名乘客见速度减慢,按捺不住地叫道:
「忍耐一下就好了,又不会死!」
一个人发难,接着便是连锁反应。「这么重要的东西干嘛不拿好!」连这种无济于事的谴责都毫无顾忌地出现了。
「我去拿!」
自告奋勇的是长田队员。「不行!」他才刚说完,住之江立刻否决。「我再派其他小队的人去捡!」
「能见度太差了,不知道经过路线的话没办法找!我去!」
「不行!小队行动时绝对原则!」
「没问题,我参加过全国运动会的短跑项目!」
长田撂下这句不成回答的回答之后,边朝着来时路跑去。
「关目、守口,跟着他!」
情急之下,住之江下令分头行动;长田也听见了这道从远远身后传来的指示。
他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折回,跑了片刻之后,便发现一只女用的褐色皮包掉在白色烟雾之中;然而,却有只螯虾跨在皮包上。
要是让它踢走皮包,里头的东西分散开来,届时要找就难如登天了。长田近乎反射性地下了决断。
「呜喔喔喔喔喔!」
长田大吼,连人带盾冲撞螯虾,带着浑身重量与加速度的全力一击微微逼退螯虾,长田趁隙拎起皮包,弃盾跳开。
他抱着皮包翻滚一圈其实,维持前倾的姿势开始奔跑。弃盾之后的轻盈身体大步加速着,视沉重的出动靴为无物,仿佛重获自由一般。
这是他跑得最快的一次。
他曾三度参加全国运动会,没一次获胜,但今天——啊,我就像英雄一样。为了痛苦的孩子而抱着吸入剂,比跨越白色终点线还帅,不是吗?
——此时,轻快流动的濛濛景色突然翻倒。
在烟雾弥漫的横倒景色之中,长田望见关目与守口脸色大变地跑过来。
怪了,为什么?
他动了数次膝盖,发觉只是空转,原该跟着蹬地的小腿没连在一块。仔细一看——
右膝一下的部分消失了。
膝盖与膝下的部分相距约有一公尺远,中间流成了一片红色血海。
接着,来自右侧的螯虾试图压住长田。它混在烟雾之中接近,因此长田未能察觉。
「长田————————!」
冲上前来的关目以盾牌敲打螯虾,守口趁隙扶起长田。
「拿着!」
守口塞给长田的,便是他截断的膝下。长田愣愣地接过,喃喃问道:
「皮包呢?」
「拿了!」
仔细一看,守口的肩膀上挂着小小的女用皮包,魁梧身材与小巧皮包之间的落差相当滑稽,颇具幽默感。
我自己也很好笑吧?
洋洋得意地说自己曾参加全国运动会,接过竟然跌倒而失去资格。
正当他发笑的瞬间,麻痹的痛楚朝着感觉神经席卷而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撑下去!很痛,很痛吧?加油!」
守口的激励也显得颠三倒四。推开螯虾的关目丢下盾牌,从另一侧搀扶长田;长田便被他们两人吊着移动。
住之江又率领新的分队——不,远多于分队的人数赶来。
「瓦斯队,射击!」
不知道住之江召集了多少火力前来?只见队员们朝着目标一次又一次地进行水平射击,被血腥味引来的螯虾开始畏怯,催泪瓦斯的烟雾重新笼罩四周。
随后赶上的小队一齐围住长田,同心协力抬起他的身体,拔足疾奔。
「替他拿脚!」
有人伸手去拿长田抱在怀中的膝下部位。
「不行,他不放手!」
长田紧紧抱着截断的脚,已然昏迷。


饭店大厅倏然骚动起来。
「快请求直升机前来!长田重伤!」「右膝截断!还有呼吸!」
众人执行人海战术,如怒涛般将长田搬进屋内。
在一片手忙脚乱之中,住之江由守口手中接过皮包,强作面无表情地走向方才的母子。
倚墙坐在大厅角落的母亲胆颤心惊地抬头仰望住之江,小男孩仍咻咻地喘着气,似乎连躺都躺不住,只能坐着地上痛苦地卷曲着;母亲则是不断地轻抚他的背部。
住之江默默地将皮包交给母亲,待对方接过皮包后又敬了一礼。
母亲默默地低头致谢,接着赶紧摸索皮包,取出了吸入剂。小孩如扑羊饿虎似的接过吸入剂,开始使用。过了不久,一样的呼吸声总算平息了。
母亲叫住了正欲离去的住之江。
「请问……刚才那位先生呢?」
住之江无法回头——母亲找到吸入剂之后浮现了安心的微笑;一想到她的笑容,相当长田失去的脚,他的面无表情便开始龟裂,无以掩饰。身为一个母亲,担心气喘发作的孩子更胜于失去腿的长田乃是理所当然;虽是理所当然,现在的住之江却无法坦然接受。
住之江没回头,直接回答:
「对你们而言,他是正义使者。」
他知道这并非母亲所期望的答案。在目前再次询问之前,住之江制止她似的抢先说道:
「其他的你不必知道——请你理解。」
获救的人无需知道正义使者的末路。
住之江转过身,迈步离去。
「叔叔,谢谢。」
一道虚弱的声音传来。
住之江停下脚步,微微转过头来,轻轻敬了一礼。
「谢谢。」
见住之江反过来向自己道谢,小孩似乎颇为困惑。住之江是怀着何种心情反过来道谢,不知这孩子可会有明白的一天?
就是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或许也无所谓。


重伤的长田队员右膝被切断。
听了这个报告之后,泷野的眉宇之间生了再也去不掉的深刻皱纹。终于出现了牺牲者,据说就是单独行动那一瞬间发生的惨事。
就在泷野再度严令全体队员集体行动时,县警总部捎来了讯息。立花将无线电递给他,接过一停,原来是明石。
『听说有人受了重伤?』
「该来的躲不掉啊!」
一瞬间的沉默传递了悄然的哀悼之意。
『县警成立了应变总部,地点就在不入斗公园。行政应变总部也到不入斗来了。』
「不入斗公园?」
那是座设有综合体育馆(横须贺技击馆)及田径竞技场的大型运动公园,位于远离美军基地两、三公里外的内陆。
『因为市公所和横须贺警局离海边太近了。』
换作平时,应变总部该设置于市公所或横须贺警局;但这两处都靠海,离基地又近,难以逃过螯虾的摧残,因此值得舍弃这两处据点,在不入斗公园成立共同应变总部。
『管区机动队(管机)决定出动了,上头虽然不太乐意,也答应让东京都警局支援。目前以国道16号为防守线固守,阻止螯虾闯到内陆来,附近的居民也同时进行撤离。至于受困于灾区的居民,县长已经要求陆上自卫队比照救灾模式出动救援,所以还得麻烦你们再撑一会儿。现在正在动员陆海空运输直升机,目标是在数天内撤离全部居民。』
「自卫队已经展开行动了吗?」
『只有救灾部分,军事方面还是毫无动静。内阁应变室知道刚刚才开始开会讨论,可是……』
他那含糊的语尾所示的言外之意为何,泷野很清楚。
「不过,只是前线应变总部有着落了吧?」
少了国家的正式支援,绝对无法止息这场灾害;几时落后了县警与行政单位一步,政府早晚还是得在前线设置应变总部才行。既然如此,现在内阁开会当然该优先讨论前线应变总部的设置事宜。泷野一心如此认定才这么问,没想到明石却语带讽刺地笑道:
「听了可别太惊讶!现在各部会首长全体出动,正在替这个事件取名字呢!」
「白……」
白痴啊?泷野险些骂出来,却勉强忍住了。这件事若是传入部下耳中,会影响他们的士气。
「算了。防卫线该怎么办?要在整个灾区周围制造路障阻挡螯虾,得花不少工夫啊!」
『……原来如此,用电流啊?』
在防卫线上灌水并导入高压电——虽然只是个应急的办法,成效却不差。
『不过光靠这招无法收拾它们,只能吓阻而已。有些螯虾被激怒了,甚至会变得更为凶暴。假如整条防卫线上都能导入致死程度的电压,就好办了;只可惜输电线和电源无法负荷。不过,至少可以在螯虾快突破防卫线时提升局部电压加以防堵,控制它们的行动范围。现在正在赶工设置电磁栅栏。』
「还有没有其他情报?比方螯虾的来路和弱点。」
后者特别是泷野迫切渴求的情报,然而明石却无情地否定:「没有否定任何情报。」螯虾出现至今不过数小时,说来也是无可厚非;但也正因为如此,前线应变部仍无着落之事更令泷野气愤难平——地方政府及县警所能收集到的情报毕竟有限。
「妈的,为什么偏偏选在横须贺啊?」
干嘛不挑其他县市?泷野口无遮拦地埋怨。
『这个问题你得去问那群螯虾才能知道。是偶然,还是必然……?总之目前还不明白,如果有新消息,我再向你报告。』
明石贴心地将怨言当成发问处理;泷野满怀感激睇接受他的好意,改变话题。
「帮忙解决我们的或是问题。饿着肚子没办法作战。」
在外包餐饮店的协助之下,受困于超市内的民众及业者的餐饮不虞匮乏,但却无法顾及机动队及警官。
伙食不公平最容易影响士气。现在机动队为求公平起见,全都饿着肚子;横须贺王子饭店能否应付避难民众的伙食也会是个问题。
『我已经派人准备了。抱歉,可能得委屈你们少吃一顿中饭。至于避难民众的份,县政府已经着手安排了。』
虽然赶不上中餐,但这番调度已是相当迅速——这都得归功于混进总部里的明石。上头的人大概认为精神力能战胜饥饿感,在这种时候总是满不在乎地延误前线的伙食供给。
「我们就委屈一点,你快点把饭送来!」
泷野心里感激,嘴上仍不饶人,损了对方一句才挂断无线电。




*


    『关于今天上午发生的横须贺巨虾来袭时间,本节目「综艺2点通」的采访小组方才接获了一个新消息。』
『咦?什么消息啊?』
『请看VCR。请注意这个位置,码头边有一个状似黑色船舰的物体,看见了吗?上头爬满了虾子,或许不好辨认;就是这里,这个位置。这就是海上自卫队的潜水艇「雾潮号」,我们接获消息,目前居然有十三个小孩受困于这艘潜水艇之中。』
『什么?』
『真教人担心啊!孩子们没事吧?』
『是的,请看我们整理出来的孩童状况表。』
  ·共有13名小学至高中生年纪的未成年人受困。
  ·潜艇上有2名自卫官。
  ·无人受伤,健康状态也没有问题(截至目前为止)。
  ·粮食与水源充足,还可支撑一段时日。
  ·停靠地点为美军设施之内,可能造成救援上的阻碍?
『目前的状况大致上就是如此。』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的,这些孩童时参加镇民联谊活动而前来参观樱花祭;后来巨虾来袭,他们在混乱之中逃进了海上自卫队的潜艇码头。呃,就在这张地图的这个位置。这条红线便是我们推测的孩童逃亡路线。』
『美军基地里怎么会有自卫队的潜水艇啊?』
『是的,海上自卫队是谁几乎都建设与长浦湾边,唯有潜艇相关设施位于美军基地之内。据说事发当时潜艇水手原本正要避难,为了保护孩童才躲进潜艇之中。』
『当时就该带着孩童一起逃到基地外啊!窝在那种无路可逃的地方,未免太没大脑了。』
『不,我们不清楚当时的状况,不方便评论,再说其中似乎也有相当年幼的孩童。』
『不能离开营救孩子们吗?』
『如各位所见,港湾里到处都是虾子。尤其「雾潮号」及码头上更是不计其数;若是装备与人力不够齐全,很难立刻救出孩童。此外,美军基地目前陷入极度混乱,能否允许日本政府派人进入救援也是个问题。』
『话说回来。那些孩童的安危真是令人忧心啊!长时间处于密闭空间之中,对精神造成的负担想必很大。』
『应该趁早救援才对。自卫队是干什么用的啊?』
『现在市区仍是一片混乱,但愿事情能尽早解决』
『好的。接下来是「今天的纪念日」单元。』
「今天是什么纪念日呢?」(叮当声)


「好样的……」
船越公所的潜艇舰队司令部之中,整播放着三十分钟前录下的民营电视台综艺节目。
喃喃地说出这句话的,正式第二潜水舰队司令部联队司令富野少将;将据点由美军横须贺基地移往船越公所的也是他。
潜艇舰队司令福原中将指示列席的幕僚将影片倒带,转向富野。
「电视台说这些资讯室孩童家长提供的。」
「那几个小子可精明了。当然会先把台阶准备好。」
富野露出无畏的笑容回答,福原也跟着笑了。
「『雾潮号』的不良实习干部吗……这种角色一个就够让人头大了。川边居然能一次管理两个。」
福原所说的川边,便是为了保护孩童而丧命的「雾潮号」舰长。
「或许该称赞他居然能够一次培育出两个。」
在以横须贺为据点的第二潜水联队之中,川边舰长麾下的实习干部——夏木少尉与冬原少尉乃是委屈一指的问题人物。虽然实习成绩远胜历代干部,但惹出来的麻烦规模亦是非同小可,甚至有人认为让他们上潜艇,整个第二潜水联队都会完蛋。他们不只一次面临被开除的险境,而每次都是川边救了他们的小命。
非常时期的可用之材平时总是放纵不拘,而我们该培育的,正式非常时期的可用之材。
川边替两人求情时所持的这番理论,是否将被证明?莫说海军办事处,就连参谋本部对于眼前的状况都是束手无策;但区区两个实习干部却能从孤立的潜艇之上打破僵局。
参谋本部早已将未成年人受困于港湾之事上报内阁应变室,但这个消息一直未被公开,事态仍旧停滞不前。辖区内各基地原以为接获消息后便能立即领命出动,谁知事与愿违,搞得大伙儿又气又急;而这个节目正好在此刻给了内阁措手不及的一击。这是个以演艺资讯为主的八卦节目,收视率相当高。
在这个节目的触发之下,想必各大媒体也会开始全力采访吧!
这能成为现状的推动力吗?全体队员都迫不及待地等着出动命令。虽然警方目前正竭力奋斗,但要解决问题,仍然少不了军队的力量;对警察而已,这个担子也太过沉重了。
然而,内阁应变室仍以内阁存续为重点,开着无意义且冗长的会议。
「川边留下的部下能够闯出一条路吗?」
福原喃喃说道,富野也显得心有戚戚焉。
「失去了一个大好人才,真可惜。连他的遗体都没能接回,更是令人扼腕。」
夏木与冬原在报告状况之时,亦曾要求司令部援救川边舰长,然而终究是救之不及。
载有救难直升机与就难人员的护航舰目前并未停泊于横须贺,司令部只得采用替代方案。派遣巡逻直升机及警备员前往;但当时潜艇上已不见川边舰长的身影,只在附近的海面上找到了制服的残骸,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加以回收。
即使川边仍活着,且救难队能以最快的速度出动,想必还是无法从无数巨虾占据的潜艇之上救出身负重伤的他。海上自卫队的救难队基本上是负责救助船难,并不具备一面躲避敌人攻击一面进行救援的装备与技术。
实际上,要救出潜艇中的孩童,也需要陆上自卫队支援;镇压市区之中的巨虾亦然。海上和市区分别由海上、陆上自卫队负责,双方并肩作战才能成功。参谋本部已经开始拟定作战方案,但内阁不下决定,自卫队便无法出动。
福原环顾众幕僚。
「川边舰长的不行闯开了这条路,至少要由我们来拓宽。自卫舰队司令部应该也和我们有相同的想法。」


还有另一群人在船越公所的空会议室中观看了这个节目,他们便是从「雾潮号」来此避难的水手们。他们将一同避难的民众交给长浦公所的卫生队照料之后,便到船越公所会合;当时于船上值班的二十余名水手几乎是毫发无伤,全员到齐。
众人默默地看着节目大爆秘辛。在影片重播了数次之后,有人喃喃地问道:
「这应该是他们搞的吧?」
「除了他们还会有谁啊?」
忿忿地如此回答的,便是监督「他们」伏地挺身的村田老士官长。
「除了他们,还有哪个白痴会干这种事?」
在电视上暴露内阁刻意隐瞒的资讯——想得出这种手段且敢实行的,唯有留在潜艇上的那两个白痴而已。
非常时期的可用之材平时总是放纵不拘的——村田回想起川边舰长的口头禅。
「他们会不会被处分啊?」
听了这声不安的轻喃,村田气得吹胡子瞪眼。
「要是因为这样儿被处分,海上自卫队就是烂到底,没救了!」
不会的,海上自卫队还有舍身完成使命的舰长在,岂会烂到底——众人已知道舰长为了拯救逃难不及的孩童而殉职。
「话说回来,那个评论家真让人火大耶!」
某个水手怒不可抑地说道,其他人争先恐后地附和。
窝到那种无路可逃的地方,未免太没大脑了。这便是那个自诩为社会派的评论家所说的话。
那你会怎么做?
舰长为了保护素昧平生的孩童而死——既然敢批评他所做的判断,那你在那种紧急状况之下又能想出什么妙计?既然敢责备赌命遵从舰长指挥的夏木与冬原没大脑,那你在同一的状况下又能干出什么丰功伟业?
总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还是有人批评谩骂;这就是任职于自卫队之人的宿命。死者为大这句话,无论在任何条件之下都不适用与自卫官。几时自卫官在飞机失事之际,为了不让机身坠落于住宅区而奋力驶向郊外,结果错失逃生时机而亡,仍会有人为了机翼切断电线造成停电而大肆非议。
「别放在心上。等到舰长殉职被报导出来以后,我倒要看看这些人的嘴脸变得多快。」
即使如此,还是有人能够理解我们——他们只能如此相信,完成自己的使命。一定还有其他人对那个评论家感到忿忿不平。
「希望能快点救出那些孩子。」
又有人如此喃喃说道。
至少得尽快平安救出舰长舍命保护的孩子们——这是留在世上的众人共通的心愿。



*


设置于内阁危机管理中心的内阁应变室经过研议后,决定将横须贺市的巨大甲壳类风波定名为「横须贺甲壳类来袭事件」。当时为四月六日下午三时,约是事发后五小时之后。
同时,内阁也决定设置前线应变总部,暂时由警察主导;除了一开始支援的东京都警局意外,并从警政署及关东管区警察局里选出人员,组成幕僚团派遣至前线应变总部,与神奈川县警组成的应变总部会合。
担任幕僚团长的是警政署警备部参事——乌丸俊哉警察督察长,他于当天下午四时率领幕僚团抵达位于不入斗公园的前线应变总部。由于横须贺市内的交通已陷入瘫痪,幕僚团乃是搭乘直升机前往前线。
「又来了个年轻人。」
降落于田径场上的直升机卷起一阵强风,明石迎风眺望着下机的瘦小男子。从周围同时下机之人的态度,不难看出哪个人是乌丸参事。要升任为参事,年龄至少得有三十五岁以上;但以他那俊朗的容貌,几时说他才二十来岁,旁人大概也信之不疑。
明石走向乌丸,面对他敬了个礼。
「我是神奈川县警局的明石亨警监,由我来带你到总部。」
「辛苦了。我是警政署的乌丸俊哉督察长。」
他那早已习惯下属年纪比自己大的口吻,让人感受到浓烈的箐英气息。明石并不认为擅长处理书面工作的人能够掌控眼前的局面,不知这位公子哥儿又是如何?
「能说明一下状况吗?」
「甲壳类的登陆范围以横须贺港为中心,西至吾妻岛,东至新安浦港的港湾沿岸。我们以登陆范围的两端为起点,连结国道16号作为防卫线,并配合机动队,尽力阻止敌人攻进内陆。」
「尽力阻止?」
「我们无法打包票,因为这本来就超越警察的应付能力。」
见明石说得毫不惭愧,幕僚团成员全露出了不悦的表情,唯有乌丸微微地笑了。
「防卫线守住了吗?」
「勉勉强强。被突破了便再挡回去,大致上可以算是守住了……漏网之鱼则由东京都警局的特殊奇袭部队(SAT)狙击手对方,不过它们只有在头部被打爆时才会安分下来,棘手得很。目前全线已设置电磁栅栏,应该能轻松一点;然而毕竟只是靠水和电击勉强应付,不能太乐观。」
「电流方案是从哪儿来的?」
「先人的智慧。」
乌丸露出讶异的表情。明石暗忖这个年代的人已经听不懂这道哑谜,便揭晓答案。
「你没看过哥吉拉吗?」
「明石警监,你放尊重……」
幕僚出言谴责,但乌丸却大笑起来:
「原来如此,确实是先人的智慧,着眼点很好。」
之后,明石又继续说明灾区居民的救援调度、避难者的医疗安排及后方支援状况,说着说着,便抵达了横须贺技击馆。


幕僚团抵达之后,便于神奈川县警于横须贺技击馆的会议室中召开第一次共同警备会议。
警备总部长由神奈川县警局丰冈局长担任,幕僚团形式上只是从旁协助,但作战指挥官却是由警政署警备部的芦屋管事出任,不成文的官阶意识可见一斑。明石也以县警警备情报负责人身份敬陪末座。以明示的身份本来不足以出席这场会议,但由于他先前一再见缝插针,不着痕迹地左右警备计划,如今已无人比他更了解整体状况,因此才获准出席。
出席归出席,他并没有多少发言权按,但至少能支持有利前线的意见。
依照惯例互相打过照面之后,乌丸参事开了口:
「好,这场警备任务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并未指名任何人回答,所以众人只是互使眼色,默默不语。一来每人对敬陪末座的明石使眼色,而来县警局里本就没人爱听明石的建议,因此他只抱着事不关己的心态环顾议场。
「明石警监,你来回答。」
突然被点了名,明石满脸错愕。乌丸面露挑战性的微笑注视着明石,其他出席者也讶异地望着他,至于县警干部更是莫名其妙。脸上的表情诉说着:干嘛要这家伙回答啊?
明石内心暗暗叫苦,却仍打直了腰杆回答:
「尽快与自卫队交接。」
明石的发言让在场众人全都气得吹胡子瞪眼,有趣事县警干部更觉得脸上无光,又羞又怒。
「明石警监,你胡说什么!」
「现在我们正要冬原所有警力来对应状况,你却打一开始就举白旗……」
你一言、我一句地责备明石的,便是县警局的我孙子警备部长及中津警备课长。他们平时与明石最合不来,是极端的保守派。同属警备部的茨木灾害应变课长虽没发言,却也是一脸不悦。
所有我才不想说话嘛!明石皱起眉头,抓了抓脑袋。
「可是就算我们不一开始就举白旗,问题也没办法解决。反正到头来还是得举,不如一开始就举还省事多了。」
「这是省不省事的问题吗?」
本来就是省不省事的问题啊!虽然明石心里这么想,却姑且换了个切入点。
「人力损耗也是个大问题,就算搞到机动队三万人全灭,也不可能歼灭甲壳类,现在光是阻挡一只,就得出动一整个分队;难道各位要所有队员为了根本不可能达成的目标送死吗?」
一道强烈的拍桌声响起,似乎是为了阻止更多的反驳。
是乌丸。
「明石警监说得对。」
听乌丸说得如此果断坚决,明石意外的所有人都愣住了。站在明石的立场,他等于是被推出来当箭靶,只觉得倒霉至极。看来他又莫名其妙地被盯上了,这下子上头对他的观感铁定更差。
「现在可不是意气用事,说什么『维持治安是警察的荣耀』的时候。在这种『荒谬的状态』下,警察与军人争功又有什么意义?可是现在内阁里的警察出身者和军人出身者还在抢主导权,再加上那些只求自保的墙头草,我看内阁会议也和小田原评定(注5)一样,在得到结论之前,横须贺会先完蛋。」(5:战国时代,丰臣秀吉攻打小田原城之际,城主北条氏与众臣召开评定会议讨论该战或该和,却迟迟无法决议而导致灭亡。
「乌丸参事,这些话要说传了出去,可是大有问题啊!」
发出责难之声的是警政署的芦屋管。乌丸嗤之以鼻:
「要说你有胆和下任署长的爱徒为敌,不妨传出去看看。这就是所谓的靠山万岁。」
原来这小子也是个问题人物啊?明石耸了耸肩,完全不检讨自己也是半斤八两。不过,乌丸有靠山可倚靠,可就比明石及泷野高明许多了。一般人提及靠山都难免心虚,他却反向操作;这一点无论在好坏层面之上——绝大部分是坏的层面——都不是凡夫俗子所能比拟。
「情况已超乎警察的处理能力。」
乌丸套用了明石与他刚见面时说过的话。要引用得先付著作权利金!明石忿忿不平地想道。
「你们以为国家给了国防多少预算?那些高价的玩家可不是拿来摆着好看的。SAT的最强武器很多事冲锋枪和来福枪,自卫队却是抗舰飞弹;照理说,该由谁上火线才对?」
面对这个单纯的问题,众人无话可答。当然,明石保持沉默,只是因为不愿再招人白眼。
「我们的人物便是替势必出动的自卫队整顿好大环境,并教导那些开会逃避的阁员认清现实,今早让自卫队出动作战,有异议的人加入敢在罹难者及家属面前一字不改睇重说一遍,可以发言。」
这到底是哪门子的参事啊?县警代表全都哑然无话,但警政署及关东管区警察局代表似乎不能默不吭声,齐声批评乌丸蛮横。
然而,乌丸的下一句话却狠狠地掴了他们一耳光。
「即使美军已着手准备轰炸横须贺,你们也坚持如此?」
这回众人真的完全噤了声。
隔了片刻,芦屋管事才以沙哑的声音说道:
「外事课没提过这件事……」
「这是国防部的极机密情报,目前只有部分警界高层知道,而且其中还有人认为是国防部未了争夺主导权才搬去这些话来牵制,所以消息根本不会传到我们这种层级来。」
乌丸这番话也按照炫耀着自己拥有特权,才能掌握这个消息。依他这种个性,要不就是飞黄腾达,要不就是在升官途中被人捅上一刀。
「看到驻美日军司令部被区区的截肢动物蹂躏,你们以为那种血气方刚的民族会一声不吭吗?要是日本无法收拾善后,就得忍受国土被外国轰炸的屈辱。」
「可是之前才报导过有小孩受困于港湾里的潜水艇啊!这样美军还有进行轰炸?」
丰冈局长略带困惑地发问,乌丸一笑置之。
「受困的是美国公民吗?」
这句话已经充分回答了丰冈局长的问题。过去的诸多经验易打碎了人道上的期待。无论一再发生的误炸与坠机事件对日本造成多大的损害与冲击,美军在日本国内依旧屹立不摇;先动手先赢的观念深植于双方心中,日本也已经养成了乖乖认命的习性。
「丢掉无论的本位主义吧!这已经是战争了。」
这记毫不容情的震撼弹压倒了所有反驳者。
紧接着袭来的便是危机感——关于美军何时会展开轰炸的危机感。即便是八面玲珑的乌丸,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或许有方法掌握轰炸的预兆。」
在场众人的视线全集中在发言的明石身上。





(无题):ryu
投稿日:04/07
(SUN)
15:02

总算放饭了  恶名昭彰的美军备战口粮  加热用化合剂的味道好浓!一堆人吞不下去XD
好像要发毛毯  不然地步好冷!



(太好了):汤姆猫☆  投稿日:04/07
(SUN)
15:05


ryu
大平常就对口粮很有兴趣,应该吃得很惯吧(笑)



  (没想到):猎鹰  投稿日:04/07
(SUN)
15:06

  爱吃怪东西的习性居然在这时候派上用场(笑)


  (状况如何?):神盾  投稿日:04/07
(SUN)
15:07

  有什么动静吗?ryu打现在在干嘛?


  (无题):ryu
投稿日:04/07
(SUN)
15:12

  我和在这里避难的日本人集团会合了  幸好有人懂英文  今天好像得留在这里过夜……


  (听了别失望):神盾  投稿日:04/07
(SUN)
15:14

  我想不会只有今天,ryu打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现在市区里也非常混乱,死了一堆人。
  短时间内大概不会有救援。





应变总部的所有成员轮流观看明石自行带来的笔记型电脑。
「这是?」
「本地军事迷常上的电子布告栏,其中一个常客似乎正在美军基地里接受保护。」
「该不会是恶作剧吧?」
出言质疑的是中津警备课长,但几乎所有县警干部都和中津一样露出狐疑的表情,或许是因为他们这个年代的人对于网路较为生疏之故。平均年龄较小的幕僚团则没什么排斥感,静静地观望着眼前的状况。
「这个板式五年前开的,而这个叫ryu的人从开板时就已经常来了。要说是恶作剧,筹划时间也未免太长了。」
「说不定开板时间本身就是假的……」
「当然,网路上没有绝对确实的东西,我也无法断定这绝不是恶作剧;但要说是恶作剧,又看不出目的。依我所见,这个板并未对外宣传,只有几个固定的访客在闲聊,访客计数器也跳得很慢。」
「不能把没什么确切证据的东西当成判断的根据。」
「假如事事都要求证,根本无法运用这种隐匿性高的网路情报,这种东西的可信度就和现实生活中的匿名密报差不多,都得靠我们的鼻子来分辨真假。」
「钓钓看。」
乌丸突然插话。
「只有别完全依赖单一情报来源就没问题。假如这是真的,关于基地内部的情报可是相当宝贵。」
美军若要进行轰炸,应会先撤离避难所内的民众。避难所中收容的大多是居住于基地内的民众,几时有避难所这层保护,美军也不至于在美国公民停留于基地内的状态下进行轰炸。
「如果要撤离民众,厚木及横田一带应该会有动静,外事课总蒐集得到情报吧?到时两相对照,再来判断便成了。」
「可是……这么一来,不就把机密泄漏给底细不明的人了?」
「没关系。反正网路上的假消息本来就没有媒体会当真,就算他们想拿来卖钱,这种没凭没据的情报只有三流的周刊杂志会报导。除非公权力介入,否则根本无法查证网路上的身份;就算传出来,我们只要坚持是谣言,一概否认就行了。」
「了解。」
明石回答,手指开始在键盘上滑动。






  (大家好):明石  投稿日:04/07
(SUN)
17:17

  冒昧打扰各位,我是警察,来自横须贺事件的应变总部。希望能让ryu提供情报,所以在此留言。





反应相当剧烈,看来常客还挂在站上。




(你谁啊):神盾  投稿日:04/07
(SUN)
17:19

  恶作剧啊?我们的朋友被卷入横须贺事件,搞得现在大家都很紧张。假如你是来乱的,我要通报网管喔!


  (警告):猎鹰  投稿日:04/07
(SUN)
17:19

  我是本板板主。
  如果你是故意恶作剧,请别再留言了。
  我已经记下你的IP,到时会通报网管处理。





「唔,如果他们不时在演戏,会有这种反应也很合理。」
明石故意说给身旁的老人家听,接着又再度留言。





(我不是恶作剧):明石  投稿日:04/07
(SUN)
17:20

  麻烦你们打电话到神奈川县警局去,找「警备部警备课的明石」。电话号码在县警局的官网上就可以查到。
  要是没有「明石」这个人,随便你们爱怎么通报都行。





下一个回应隔了片刻之后才出现。






(真的是本人?):神盾  投稿日:04/07
(SUN)
17:27

  他们说警备课里确实有个叫明石的人,不过现在不在座位上。
  假如你真的是他本人,为什么没待在县警局里?


  (回答):明石  投稿日:04/07
(SUN)
17:29

  因为我现在人在前线应变总部。为了指挥上的方便,应变总部设置在不入斗公园。
  (这件事每天已经报导过了)



  (你的要求是?):猎鹰  投稿日:04/07
(SUN)
17:32

  你没用代理伺服器,IP又掌握在我手里,在这种状况之下冒充真有其人的警察风险太大,我就姑且相信你。
  你说要请ryu大协助,要怎么协助……?


  (如果可以的话):明石  投稿日:04/07
(SUN)
17:35

  我希望能在不公开的场所说明原因,不知是否方便?
  假如没有合适的场所,我这边可以安排。
  



「干嘛拐弯抹角的?叫他们打电话来或是问他们电话号码,直接沟通就行啦!」
我孙子警备部长急躁地插嘴。明石一面重新整理网页,一面回答:
「你要刚认识的人在网路上提供个人资讯,就跟要刚见面的女人张开双腿一样;向要电话自然是大忌。就算请对方打来好了,刚才他们肯打,是因为那是县警局的电话;但若要打到这里来,不是打电话簿上没刊登的临时专线,就算打我的手机。要对方用自家电话或手机拨打一支没有任何保证的号码,只会让人家更加提防。」
「那就叫他们用公共电话打啊!」
「那么人家铁定会想:『你以为你是谁啊?还要我出门打公共电话?』网路上有网路上的礼貌和互信规则。」
拜托你行行好,闭上嘴行不行?明石怀着这般心思,再度重整网页;重整之后,又多了一篇回文。




  (说到场所):猎鹰  投稿日:04/07
(SUN)
17:38

我们有个不公开的聊天室,我把网址寄给你。






不一会儿,收件匣有了反应。明石留言时也留下了信箱,对方便寄了邮件过来。对方用的是免费信箱,大概是打算用过就丢。
打开邮件一看,内文只有一行网址。
明石又开了个新视窗,连往信中的网址;那是个很常见的聊天室,神盾、猎鹰及汤姆猫☆已经入室等候了。明石也打上自己的姓氏,进入了聊天室。





  明石:大家好。 04/07
(
)
17:43

  猎鹰:欢迎。 04/07
(
)
17:43

  汤姆猫☆:你好,明石先生。 04/07
(
)
17:43

  神盾:请容我直接切入正题。我想请教一下,既然你是警察,为什么用的不是警用信箱? 04/07
(
)
17:44

  汤姆猫☆:神盾大真是火力十足XD

04/07
(
)
17:45

  明石:警察和一般企业不一样,并不是所有警员都能分配到电脑和信箱。再说,就算我有配给信箱,在这种状况下野不能使用。接下来我要说的内容属于高度机密,在彼此都不清楚对方底细的情况之下,这是当然的自我保护措施,请各位见谅。 04/07
(
)
17:48

  神盾:意思就是你无法信任我们?了解。反正我们也只是以「相信」的名义来交换真假不明的情报而已,彼此总要留条退路。 04/07
(
)
17:49

  汤姆猫☆:要不要相信这些不确定的情报,由各人自行决定。 04/07
(
)
17:45

  明石:这就是网路交流的本质啊!各位应该也是基于这个前提来判断是否值得与我继续交谈吧? 04/07
(
)
17:50

  神盾:是啊!别的不说,光是现任警察居然为了和我们这种非主流集团接触而主动表明身分,就已经让我很感兴趣了。请说明你的来意吧! 04/07
(
)
17:51

  明石: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美军恐怕会轰炸横须贺的甲壳类。 04/07
(
)
17:52

  汤姆猫☆:哇!真的假的? 04/07
(
)
17:52

  神盾:依美军的作风,不无可能。 04/07
(
)
17:54

  猎鹰:不意外,但是很困扰。 04/07
(
)
17:54

  明石:详细的内情还不明朗,总之我们想知道美军展开轰炸的时限。 04/07
(
)
17:55

  神盾:我能理解。 04/07
(
)
17:56

  猎鹰:你们打算抢先派出自卫队把事情摆平吗? 04/07
(
)
17:56

  明石:事关机密,恕我不能回答。 04/07
(
)
17:57

  猎鹰:说得也是,没关系。 04/07
(
)
17:59

  明石:很抱歉。假如美军要进行轰炸,我想他们会先把避难所里的民众撤离到别处去,你们认为呢? 04/07
(
)
18:00

  猎鹰:那当然。 04/07
(
)
18:01

  神盾:原来如此……换句话说,你希望ryu大替你做实况报导,发现撤离的迹象就告诉你? 04/07
(
)
18:01

  汤姆猫☆:到时就可以见机展开作战,对吧? 04/07
(
)
18:02

  明石:没错。 04/07
(
)
18:03

  猎鹰:可是这样对ryu大来说很危险吧?要是美军发现他将避难所内部的情报泄漏给日本警方知道…… 04/07
(
)
18:04

  神盾:别告诉ryu大比较好,让他在不知情的状况之下跟之前一样向我们报平安就行了。猎鹰打,麻烦你了。 04/07
(
)
18:05

  猎鹰:收到。 04/07
(
)
18:06

  猎鹰:我把明石先生在板上出现之后的留言记录全部删掉了。ryu大没用新留言,我想他应该还没看到。 04/07
(
)
18:09

  汤姆猫☆:要是他看到了,一定会来这里的。 04/07
(
)
18:10

  明石:麻烦各位了。 04/07
(
)
18:11

  神盾:明石先生以后请别在板上留言。就当作是我们这些朋友互相联络,而你碰巧在板上潜水,看见了我们聊天的内容。 04/07
(
)
18:12

  明石:那是当然。谢谢各位的协助。 04/07
(
)
18:13

  猎鹰:我们也不希望横须贺被胡乱轰炸啊! 04/07
(
)
18:13

  汤姆猫☆:就算失手炸错了,美军也一点都不在意啊。 04/07
(
)
18:14

  神盾:他们在越战春节攻势之中还满不在乎地炸掉自己的司令部呢!这回不过是多了民众这道脚镣而言。横须贺基地的人口有一万六千人,民众就算占了一半好了,也有八千人;应该会用升降地点较不受限制的CH46CH53来回载运吧! 04/07
(
)
18:15







CH是什么?」
听来丰冈局长的问题,明石原想回答时海上骑士(Sea Knight)与超级种马(Super Stallion),后来又改口加以解释:「是大型运输直升机。」





  猎鹰:单纯计算,一架直升机得往返一百六十趟才能载送完毕。 04/07
(
)
18:17

  神盾:若是增加直升机的数量,就能在更短的时间之内完成,计划的可行性很高。我想美军大概是打算从全国各地调飞机吧?运输直升机一开始往横田及厚木基地集结,就该注意了。厚木由我来盯着,汤姆大,你能帮忙留意横田吗? 04/07
(
)
18:18

  汤姆猫☆:交给我。反正我积了一堆特休没请,跟监个四、五天没问题。我会找朋友一起轮流监视。 04/07
(
)
18:19

  猎鹰:既然得运送超过八千人,事前应该会进行模拟训练;毕竟这计划事关重大,不可能直接上阵。冲绳的海军陆战队应该会有动作吧! 04/07
(
)
18:20

  汤姆猫☆:这种特殊作战少了海军陆战队根本不可能成功。若只是歼灭敌人,或许没受过特殊战斗训练也无所谓;可是要将民众送上直升机同时抵抗螯虾…… 04/07
(
)
18:21

  猎鹰:所以只有盯住海军陆战队,就能掌握美军的第一步行动。好,我去问问住在冲绳普天间基地附近的亲戚。 04/07
(
)
18:22







「这些家伙是怎么回事啊?自以为是专家吗?」
「普天之下最可怕的人种就是狂热分子,无论是那种领域的都一样。只有能好好利用,便会发挥连专家都自叹弗如的功效。」
这种人不但熟知全国所有可以拍摄到基地航空器起降的地点,还有一眼判别机种的本领;既然他们愿意效劳,自得好好利用。虽说外事课也会收集情报,但情报自然越是多元化越好,才能拼凑出最多真相。





  神盾:明石先生,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些,行吗? 04/07
(
)
18:23

  明石:够多了。 04/07
(
)
18:24

  猎鹰:观察报告寄到刚才的信箱里就行了吧? 04/07
(
)
18:24

  明石:谢谢。 04/07
(
)
18:25

  神盾:那我们也该散会了。明石先生,这个聊天室你最后别再来了。 04/07
(
)
18:26

  猎鹰:对,请你定时上站和查看信件就行。假如你想联络我们,请寄信到刚才的免费信箱。等大家下线以后,我会把聊天记录全部删掉。 04/07
(
)
18:28

  明石:谢谢,那我就静待各位的消息了。 04/07
(
)
18:29







「钓鱼手法挺高明的嘛!」
乌丸说了句不太中听的慰劳之辞。
「派个专人定时守信和上站吧!」
让他人查看邮件的感觉并不好,但是无可奈何。明石身为警备情报负责人,今后的负担将与日俱增。
接着众人继续召开会议,并决定将横须贺基地周围五公里内的居民完全撤离。这是为了替乌丸口中「势必出动的自卫队」建立适当的作战环境。
至于居民避难计划,则由警察与行政应变总部通力合作,拟定执行。



*


夏木等人中午以吐司果腹,晚餐则到了傍晚六点过后才有着落。两个大人与孩子们有样学样,花了两小时才做好一顿饭菜。
才刚开饭——
「这什么东西啊?」
远藤圭介吃了一口碗里的白饭,边瞪着望。
「都糊成一团了,你连饭都不会煮啊?还有这个炸肉又是怎么回事?都焦成干了。」
「肉是我炸的,真抱歉啊!小鬼。」
坐在圭介身后的夏木突然给了他一拳。餐厅狭窄,桌椅之间的空间也小,用不着起身,手臂便能轻易触及身后的座位。
虽然夏木只是轻轻一槌,圭介却夸张地捂着脑袋。
「你……你打我?」
「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连我爸爸都没打过我』啊?软弱小鬼!」
这个年代的小鬼不知道那个梗啦!冬原在一旁冷冷地打岔,夏木没理会他,继续说道:
「别的不说,你刚才帮上半点忙了吗?就连那些小鬼头都会帮忙拿餐具咧!」
夏木与动员忙着指挥孩童,明知国三三人组偷懒,却没时间去将他们揪回来。
孩子们虽然相对努力,但他们连刀子都那不好,根本不成战力;望也已经尽了力,不能怪她厨艺不佳,而夏木与冬原也只会煮些粗枝大叶的男人料理,最后只能拿油炸过的冷淡食品和酱菜配饭,再加上切完装盘便了事的沙拉,勉强凑合出一桌简陋的饭菜。至于味噌汤没时间做,只得割爱。
「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不爽就别吃啊!连半点忙都没帮上的人,别像有恋母情结的老公一样嫌东嫌西!」
「啰嗦!」
不知夏木的哪句话刺激了圭介,只见他满脸通红地怒吼着。
「女人不会煮饭就是爸妈没教好!我妈也是这么说的!」
望停下筷子,低下了头,用力咬着嘴唇。看来这果然是她忍耐时的习惯动作。
望的弟弟翔从邻座倚向望,用力瞪着圭介,圭介察觉,也怒目相视。
「干嘛?有什么不爽就说啊!要是你说得出来的话!」
「我倒是比较怀疑你爸妈的教育方式。」
冬原哭笑不得地说道:
「反正啊,看你是要继续招惹夏木,还是要闭上嘴巴乖乖吃饭,选一个吧!让你这么一闹,其他孩子都没办法好好吃饭了。」
「什么招惹啊?我是疯狗吗?」
「我怎么会说你是疯狗呢?至少你懂得克制,比疯狗好上一点点。」
就在他们俩又开始斗嘴之际,望抬起头来,看着圭介。
「对不起,下回我会留意的,这次你就忍耐一下。」
她看在自己较为年长的份上而让步,但声音仍因不甘与屈辱而僵硬,显然还不够老成;然而,那努力老成的样子却惹人怜惜,至少比那个任性的小鬼更教人爱护。
好啦,该怎么整治这个小鬼呢?夏木内心摩拳擦掌。
「这么难吃的饭菜,我才不吃!」
圭介怒吼,用力站了起来——一边情形之下,圆椅应该会跟着往后倒;但不巧的是,潜水艇里的座椅为固定式,因此圭介的膝盖后头反而狠狠地撞上椅面。险些栽了个四脚朝天的圭介更加气忿,脸孔涨得通红,粗暴地推开座位上的孩子们,离开了餐厅。他的目的地应该是分配给男生使用的居住区,但冬原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叮嘱道:
「别擅自跑到其他区域去啊!」
说来冬原也挺狠心的,居然不挽留圭介半句。
圭介的跟班高津雅之与吉田茂久一瞬间犹豫着该去追圭介或是留下来吃饭,最后决定优先填饱肚皮,于是匆匆忙忙睇扒着饭菜。
「别在意啦,小望姐姐煮得很好吃啊!」
打圆场的是中村亮太,他和翔同为六年级生,也是翔的好朋友。望露出五味杂陈的笑容,向亮太道谢。
「我也比较喜欢吃软软的饭!」
这稚嫩的声音出自于最年幼的西山光,他的哥哥阳从旁顶了他一下,笑着说道:
「那是因为你前一阵子刚掉牙吧!」
「太硬我咬不动嘛!」
说着,光以筷子戳了戳焦黑的炸肉。「所以我讨厌这个……」他喃喃说着,视线与夏木对上,又慌慌张张地低下头。逃入船内时,他被夏木丢进舱口之中,至今仍心怀恐惧。
「把面衣剥掉再吃。下回我会注意,这次你就忍耐一下。」
夏木尴尬地说道,冬原则在一旁哈哈大笑。「你和小望说得一模一样啊!夏木。」
原来如此,就是这种尴尬啊!夏木看了望一眼,而被当成同病看待的望似乎受了伤,沮丧地低下头来。确实,夏木的炸肉惨不忍睹;女孩子的手艺被视为同样水准,自然是又羞又愧。
不过望煮的饭只差一步就成了粥,也是半斤八两。用不着这么沮丧吧?夏木心里有些不高兴,用力扒着碗里的饭。
「一次要煮十五人份,就算是妈妈来,也会拿捏不准的。毕竟现在时小家庭时代嘛!」
不愧是动员,安慰起人来一把罩。望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不会做饭是事实。从前老是依赖我妈,几乎没帮过忙。假如以前有好好学做菜就好了。」
此时,跟班雅之及茂久吃完了饭,悄悄起身;夏木立即出声制止。
「你们要去哪里!」
「还用问吗……?」
雅之嘟起了嘴,他应该是要赶往圭介身边报到吧!
「你们完全没帮忙做饭,等一下碗盘你们来洗。」
「不作不食。」
冬原也从旁帮腔。
「远藤没吃就走了,所以这次放过他;不过你们两个吃了吧?」
「那么难吃的……」
雅之嘴里咕哝着与圭介相同的怨言。
「连抱怨的太台词都和主人一样,能不能有点创意啊?跟屁虫!又不是我们求你吃的,少要少爷脾气啦!」
坐着等大家吃完!夏木喝道,两人只得不情不愿地坐下来。他们虽然拥护圭介,却没胆量正面反抗夏木;就在因为这样,才只能当跟屁虫。
待孩子们全数用餐完毕,雅之与茂久被夏木赶去收拾碗盘。此时电视开始播放新闻,冬原调高音量——
「啊!我要看追赶跑跳碰!」
光一发难,其他年幼的海珠便跟着吵闹起来。
「等一下,等一下,待会儿再给你们看。」
夏木将负责收拾的两人留在厨房,回到餐厅;吵闹的孩子们一见到他,顿失鸦雀无声。看来他们似乎很怕夏木,光黏着冬原,小声地吵着转台,显然较喜欢态度柔和的冬原。
夏木早知道自己不讨小孩喜欢,但见了如此的差别待遇,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话说在前头,冬原可比我狠心多了。
「对不起。」
一道声音突然传来,夏木回过头一看,原来是邻座的望。
「年纪小的孩子很怕嗓门大的人。那些孩子也不敢亲近镇民会里嗓门较大的叔叔伯伯;听在小孩耳里,声音大就像是在骂人。」
岂只听起来像,夏木先前的确大怒咆哮,只差没爆了血管。夏木承认自己脾气不好,但那还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如此狂怒,也难怪首当其冲的孩子们害怕。
「谢谢你特地打圆场,我本来就没孩子缘,没放在心上。」
反倒是把他和镇民会里的「叔叔伯伯」相提并论,令他颇不以为然。不过,对一个特地出言安慰自己的孩子说这种话,未免有失成人风范。
「别说我了,你的个性就是这样吗?」
夏木反问,望不解地歪了歪头。
「老是顾虑东、顾虑西的,其实你用不着装乖啊。」
望露出大受伤害的表情。夏木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但为时已晚。混账,为什么我的嘴巴老是这么笨啊?
若要解释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又显得是在自圆其说;夏木索性作罢,将视线移回电视上。此时,冬原突然插嘴:
「他的意思是叫你别太费心,让自己那么累。当然啦,你多费心,我们就落得轻松。对不起,夏很不会说话。」
望松了口气,微微一笑;孩子们也都对着冬原露出这种表情。联谊聊天时也是如此,夏木果然与妇孺合不来。
果不其然,新闻最先报导的便是横须贺事件。该事件似乎已正式定名为「横须贺甲壳类来袭事件」。
自卫队已受命救灾出动,将派出直升机前往救援受困于灾区的居民。救灾出动尚不允许使用武器,照这么看来,「雾潮号」的救援还得等上好一阵子。
新闻以特辑形式报导了孩童受困于「雾潮号」的消息。从采访直升机上拍摄到的「雾潮号」仍是老样子,大群螯虾盘踞其上,几乎看不见甲板;光是影像便足以说明救援的难度。
它们该不会是知道里头有食物,才紧黏着不放吧?夏木如此想着,又用力摇了摇头,甩去这个不祥的念头。
新闻又提到采访直升机为了拍摄「雾潮号」而飞近基地时受到美军警告,不得不离去。即使在这种时刻,美军依然神经质地严防外人近距离空拍军事设施。
无论如何,连知名媒体NHK都播报出来了,代表夏木与冬原泄漏消息并未白费;至少这件事不会被当成「不知情」处理——但他们无法对孩子们提起这份忧虑,只能放在心里。
「喂,转到追赶跑跳碰啦!」
光向冬原撒娇。此时新闻正好换了则报导,冬原便转了台。然而,孩子们要求的频道也改播横须贺临时特别报导,留在餐厅中的孩童一齐发出不平之声。
接着又转了几台,仍旧是相同状况;唯独教育频道似乎将报导大任交给了综合频道,自顾自地播放学术节目。对孩子们而言,特别报导好像还胜过学术节目;只见他们随便挑了一个频道观看起来。
平时的餐厅里绝不会有这么多孩童。孩子们全神贯注地围观电视——这种和平的光景放到了潜艇之中,反而凸显了状况的异常,
夏木又想起舰长便是为了这个状况而牺牲,不禁露出苦涩的表情。


夏木等人规定孩子们不可每天洗澡,只得每三天冲一次澡,想洗的人自行前往淋浴室。但潜艇之内毕竟没有孩童用的内裤及衣服,目前只好请他们一直穿着那一千零一套,但若是救援迟迟不到,便得想个办法才行。
潜水艇中最为宝贵的便是水,许多勇猛的队员为了节省淋浴及洗衣用水,往往连着十来天都不洗澡更衣;这点夏木与冬原也办得到,但要强迫孩子们比照办理,可就近乎虐待了。
夏木与冬原拿出备用毛巾发给孩子们,并指示想洗澡的人轮流使用淋浴室之后,便回到发令所商量。人手严重不足,无法随时留守发令所,因此他们曾要求司令部在联络之前先以无线电通知,但用餐期间内并无来电。
「反正电力充足,可以造水,就先让他们三天洗一次衣服吧!但衣服晾干之前该怎么办?」
「大家不是买了一堆免洗内裤?先向上岸的家伙征收吧!」
近年来百元商店盛行,潜艇水手具是大呼快哉。一群处于密闭空间、不能每天洗澡洗衣的男人累积下来的内衣裤与换洗衣物,臭味可是强烈到连计程车都拒载;要是一个没留意和其他衣物一块清洗,臭味便粘附不去,破坏力可谓无穷。
只有百元商店存在一天,穿过即丢的百元内裤便拥有稳坐水手的畅销排行榜冠军。夏木与冬原也从分发至潜艇的那一刻起开始蒙受其利,如今他们甚至怀疑:没有百元商店时的潜艇水手要怎么过活?
虽然不愿擅自翻动弟兄的行李,但事到如今也无可奈何。
「个子矮的人很多,尺寸应该没问题吧?把制服的袖子和裤管卷一卷,还可以凑合着穿……」
或许是因为空间有限之故,分发到潜艇来的人多半身材矮小;身高一七五以上的夏木与冬原已算高大。
「换洗衣物搞定了,还有……刷牙该怎么办?要是蛀了牙可就糟啦!又不能带去看牙医。」
没有队员会购置备用牙刷,又不能让孩子们使用他人用过的牙刷。
「叫他们用盐刷吧!盐不是有杀菌效果吗?」
「现在的孩子应该没用手指抹盐刷过牙吧!还得教他们怎么刷。」
冬原叹了口气。
此时,中村亮太冲进了敞开的发令所之中。
哇!出了什么事?两人连忙起身,亮太一面喘气,一面叫道:
「翔和圭介打起来了……!」
又是那个小鬼!夏木啧了一声,正要冲出发令所又突然想起什么问道:
「他们人在哪里?」
「在我们的房间!」
开发的居住区似乎成了「在我们的房间」。
「他姐姐在干嘛?」
望应该不会让放任弟弟和人打架,她怎么了?亮太一面跟上,一面困扰地回答:
「小望姐姐在洗澡……」
毕竟不是家人,不好开门叫她——最近的孩子都很早熟。
一接近位于最下层的居住区,便传来了圭介的怒吼声:
「我说的是事实,要是你不服气,就管好你姐啊!」
夏木冲进房里,只见翔与圭介在狭窄的通道上扭打成一团——或该说是倒在狭长的地板上互相推挤,房里狭窄,光是塞入细长的三层床铺便已满满当当,根本没有足以扭打的空间。
看来似乎是翔要凑上前去打人,而圭介将他推开。孩子们全都到床上避难,不知如何出手制止两人,只能旁观。
「你们在干什么!」
听见夏木的怒吼声,互相推挤的两人倏然缩起身子;然而,翔却趁着圭介回头看夏木之际咬了他的手臂一口。
「好痛!干什么!死小鬼!」
圭介用力揍了翔的脑袋一拳,虽说打架本来就是不留情面,但国三与小六的体格差距甚大,圭介居然完全没留情。被揍的翔并未掉泪,只是怒视着圭介,嘴唇抿成一条线的样子像极了姐姐望。
「还不住手!」
见圭介骑到翔身上,夏木抓住他的衣襟,单手便将他提起来。圭介被这么不由分说地衣拎,吊得喘不过气来。
夏木将两人分开至通道的左右两侧,低声喝道: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表面上这么问,其实心里早就认定错在圭介。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圭介忿忿不平。
「亏她还是女的,却笨成那副德行,一点用处都没有?都高三了还不会煮饭,爸妈是怎么教的啊!追根究底,会逃到这里来也都是她害的!都是她拉着大家逃跑,才会跑到这种鬼地方……要是没跟着她,现在大家早回家了!」
翔没回嘴,只是默默地以怒火中烧的双眸瞪着圭介。
「喂!」
夏木的声音转为低沉,圭介反而打了个颤。
「男人的脸都被你丢光了,刚才那番话窝囊到了极点。」
圭介的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夏木无视于他,转向翔:
「你也一样,为什么不回嘴?人家找碴,你好不吭声?」
对不起。望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夏木回头一看,只见她站在入口,似乎是光叫她来的;或许是匆忙出浴之故,一头湿润的短发还滴着水珠。
「那孩子不会说话。」
听了这句话,夏木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方才的那番训斥多么冒失啊!夏木浑身僵硬,诅咒着自己的粗心。
望朝着圭介深深地低下了头,直至讽刺的地步——不,这应该就是望竭尽所能的讽刺吧!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才搞成这样,以后又什么不满请直接找我。」
她直视圭介的眼神强悍得连第三者都为之胆怯,与翔那燃着熊熊烈火的眼神一模一样,这对姐弟真的极为相像。
圭介咂了咂嘴,将视线从望身上别开。
「小翔,你的嘴巴破了,我替你擦药。」
在这种时候,冬原总是能绝妙谛打破尴尬局面。夏木不禁在内心对冬原合掌一拜。
「好了,快去吧!」
他把翔推向冬原,望接过走来的翔,便与冬原离开了。
夏木一脸不悦睇瞪着圭介。
「你早就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圭介反问的语气,显示出他是明知故问。
「翔不会说话的事。」
吃饭时,圭介曾对怒视自己的翔这么说——有什么不爽就说啊!要是你说得出来的话!
夏木对着默默不语的圭介啐道:
「你真是个差劲透顶的男人。」
圭介心有不甘睇皱起脸孔,但夏木并不理会他,径自离开了居住区。


餐厅里,冬原已经开始替翔擦药,望与亮太则陪在一旁,还有糊里糊涂跟来的西山兄弟也在一块。
冬原将沾了消毒液的脱脂棉放到翔划破的嘴唇之上。换作一般情况,这应该是痛得大叫的场面,但翔依旧只是皱着眉头,并未出声。
「——对不起。」
夏木捡了个空位坐下,喃喃地说道。望笑着摇了摇头。
「抱歉,我一开始就该说的。因为其他孩子都知道,我就疏忽了。」
「是啊!这是小望的疏忽,这种事该早点讲嘛!」
听冬原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夏木正想归罪,却反被他轻轻一瞪。
「别因为心烦意乱就会错意啦!真窝囊,发不出声音代表出了事无法求救,这么重要的事不早点说,等出事了才讲就晚啦!」
「说得也是,对不起。」
望对着冬原及夏木低头致歉。虽说事先并不知情,但夏木方才说了那番冒失话,心里已是愧疚不已;如今又被反过来道歉,更是羞惭万分。
「小翔听不见吗?」
这种时候能不涉私情,一切秉公处理,正是冬原的过人之处。望还没回答,翔边先摇了摇头,证明自己并非听不见。
「他听得见,只是不能说话。是心因性的问题。」
夏木与冬原无权过问别人的隐私,因此没再追问。
「话说回来,那个远藤小弟实在教人伤脑筋耶!」
冬原替翔拭去嘴唇上的血厚,被合上急救箱。伤口在嘴唇上,所以没办法贴OK绷。
「因为……远藤他讨厌我们。」
望垂下眼,夏木与冬原面面相觑,那种反应可不是简单一句讨厌就能解释的。夏木与冬原也有过类似经验,但无处宣泄的情感扭曲至此的理由,却是他们无法明白的。
「没关系啦!我很喜欢翔,也喜欢小望姐姐啊!」
亮太拼命地打圆场。虽然不知道什么没关系,不过这话似乎达到了安慰望与翔的效果;只见他们俩露出了相似的笑容。
「我也很喜欢小望姐姐,因为她很漂亮!」
最为年幼的光说得老气横秋,惹得在场众人哄堂大笑。
当天的事件就此落幕——不,还没结束。
最后一个事件发生于日期即将变换的深夜,而对于夏木与冬原而言,那是最为棘手的事件。


大半夜的,突然有人摇晃夏木的身体,把他吓得跳了起来,脑袋结结实实地撞上三层床铺的低矮天花板。
~~~~~~~~~~!」
夏木痛得哼不出声,一旁的西山阳探过头来看着他。为何阳会从男生房跑到夏木就寝的另一个居住区来?正当夏木讶异之时,阳开口了。
「夏木叔叔!」
「…………不是叔叔,是哥哥。叫我夏木哥哥。」
「夏木哥哥。」
「乖。」
床铺的高度不足以让夏木坐起身子,因为他转向阳,柱起手肘。阳难以启齿睇说道:
「光尿床了……」
「什么?」
此时,地板传来了小孩的啜泣声。夏木从床上探出头来一看,原来光也一起来了,正蹲在地上哭泣。
哇!又给我找麻烦!夏木心里叫苦连天,但这个年纪的小孩尿床,又不好苛责。
话说回来——
「干嘛不去找冬原啊?你们不是很喜欢他吗?」
白天醒着时,夏木与冬原每隔一个小时便确认一遍无线电;而夜间为应紧急联络,则由其中一人在发令所里打地铺,经过了公正的猜拳成寻之后,今晚决定由冬原留守发令所,而这件事孩子们也都知道。
阳如此回答夏木的怨言——
「冬原哥哥说这是夏木哥哥负责的。」
用不着交代,阳就自动称呼冬原为哥哥,已经让夏木颇不痛快了;现在听说冬原的奸计,更是气忿难当。
夏木滑下床铺,直接朝发令所出发。夜间照明时红色灯光,即使他仍睡眼惺忪,也不觉得此言,西山兄弟见夏木竟然不往男生房走,一脸困惑,却还是跟在后头。
「你这混账,不要把事情都推给我!」
冬原裹着毛毯背对夏木,但夏木很清楚他是装睡。
「喂!」
夏木一把扯开毛毯,只见冬原身穿与夏木相仿的运动服,不情不愿地起身。
「我血压低,让我睡嘛!真是的……」
「啰嗦!你有那么柔弱吗?」
他们一面小声斗嘴,一面走向男生房。其他孩童大概是白天累了,全都睡得跟死猪一样,完全没发现两人正将收纳式床垫装进皮箱搬走。他们先讲床垫搬到通道上,剥下床单,并脱下光尿湿的裤子与内裤。
「你现在还会尿床啊?」
冬原询问,阳代替抽抽噎噎的光回答:
「本来已经不会了……但他说他害怕,不敢起床。」
见两人面露不解之色,阳又继续说明:
「我们的房间晚上会有喀兹喀兹的声音,他害怕,不敢起床,拖着拖着就尿床了。」
应该是螯虾攀在外壳上发出的声音。夏木就寝时也听见了,夜深人静,声音更是响亮。
「你怕螯虾跑进来?」
夏木询问,光抽抽噎噎地点头。想必是白天被螯虾追赶的记忆犹新,心有余悸吧!
「你放心,除非拿鱼雷来轰,否则别想在这艘潜艇上挖洞。螯虾绝对进不来的。」
「真的?」
「真的。」
夏木一面保证,一面带头走向洗手台。床单可用水清洗,但床垫却只能沾水拍打,还是去装桶水来用吧!
一靠近洗脸台,便传来了潺潺的水流声。潜艇内的水龙头只有一离手便会自动回到原位,可见是有人故意开着水,夏木心中讶异,走向昏暗的红色灯光,水声却毫无止息的迹象。
「是谁?我说过不准浪费水吧!」
夏木一出声,那人便胆颤心惊地缩起身子。缩起身子的人——是望,她离开了分配为女生房的士官居住区,来到这里。望将浸在洗手台里的床单抱到身体之前。
原来连翔也尿床啦?正当夏木感到无奈之际,突然发现望并未着牛仔裤,只有上身穿着T恤,一双细嫩的裸足从她低头抱着的床单底下探了出来。她的身材过瘦,穿着牛仔裤时就像是个少年,但未着衣物时的身体曲线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孩子。
夏木刚睡醒的脑袋一时无法判读是怎么回事,默默地呆立了好一阵子,冬原亦然。
「对不起。」
望颤着声音说道。在红色灯光照射之下呈现黑色的被单污痕——是红的?
「西山兄弟,我们到下面去。」
「为什么?」
「别问了!」
背后传来的冬原声音之中也带着焦虑。慢着,这种局面应该由你来处理吧!夏木暗想,但如今才要在狭窄的通道上改变前后位置,又显得太过刻意。
冬原带走西山兄弟之后,望挤出了小小的声音。
「本来这个月应该还不到时候的,却来了……我以为还要好一阵子才会来,就没去注意,醒来的时候已经弄脏了。」
「不……呃,发生了那么多事,身体难免不对劲嘛!听说精神状态也会影响,对吧?」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你等一下。」
夏木逃也似的转身离去。


被留下的望等候片刻之后,夏木跑了回来。
「现在只有这些东西,你凑合着用。」
夏木递出的是装了脱脂棉的袋子。望满心意外地收下——因为夏木看来并不像是如此细心的人。
「不够了再说一声,应该还有。还有这个。」
夏木递出了另一手抱着的东西,是件摺好的蓝色作业服与标签尚未剪下的内裤。
「这衣服的主人身材和你差不多,应该是洗了以后还没穿过。内裤虽然是男用,不过是全新的。最近在百元商店可以买到免洗内裤,大家都买了一堆囤放。不必洗,省事多了……」
瞧夏木拉拉杂杂地说了堆废话,便知他相当紧张。望很感激他替自己准备替换衣物,但她根本腾不出手来拿;没察觉这一点而递出衣物,想必而是紧张的证据吧!
「呃,我没手拿。」
「啊,是吗?对喔!抱歉,那我放在这里。」
说着,夏木走向狭窄的单人淋浴间,打开门,将换洗洗衣物放在里头的固定式毛巾架上。
「淋浴室给你用,床单就别管了。反正多得很,你放到外头来,我拿去丢。」
「床垫也……」
「反正上头的痕迹是洗不掉了,你就叠好放着。以后我再清理,你睡其他的床。还有,那边的洗衣机可以用,你趁着晚上把衣服洗好。洗衣粉就放在洗衣机上。」
对不起,不好意思,谢谢——
望原想这么说,谁知一开口便泪水盈眶。刚才她明明还能正常说话的。
不得不道歉——让她觉得丢脸、窝囊又难堪。
假如没碰上这种状况,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根本无须向任何人道歉。
「——————……!」
望知道夏木会担心,却止不住泪水。
为什么我是女人?假如我命中注定得碰上这种遭遇,为何要生为女人?
生为女人,却未尝过半点甜头。没有女人的娇美俏丽,却得在这种时候承受女人的痛楚。
「对……起、我没……事。」
「别说了,不用硬撑。」
你不必道歉,说着,夏木拍了拍望的头。
「都是因为我们想得不够周到,害你平白出丑。对不起。」
夏木的这番话,俾安慰她「这并不是丑事」更为受用,几时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曝了光仍教她难为情。
「你去冲个凉吧!」
夏木大刺刺地说道,望只能连连点头。


正当夏木在餐厅里等望时,冬原走上楼来。
「我替小光换了衣服,安顿他们两个睡了。小望呢?」
「在洗澡。」
真是伤脑筋啊!冬原喃喃说着并坐了下来。
「原来有女孩子在就回遇到这种问题啊。」
「她一点女人味也没用,所以我就疏忽啦!」冬原坦白说道:「虽然她是个乖孩子,不过老实说,我宁可她不在这里。」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你不是很喜欢她吗?」
「就是因为喜欢才这么想啊!你不觉得她很可怜吗?被素昧平生的人看到那种场面。」
那倒是。夏木点头附和,又突然好奇问道:
「这么一提,你从一开始就很看重森生姐,为什么?」
「哦,这个啊!」
冬原吃吃笑着。
「因为她打一开始就是个女中豪杰啊!」
打一开始——打从孩子们被逼到楼梯平台上,冬原前去抢救的时候吗?夏木当时忙着对付螯虾,没看见情况。
「那些孩子心里害怕,不管我怎么呼唤都不敢跳下来;结果时她抱起小光,丢了下来。」
「……还真有魄力啊!」
「是吧?后来的人就一个接一个跳下来了。她的决断力与行动力的确国人,还自愿殿后啊!」
那忍气吞声时咬着嘴唇、心有不甘的表情,以及在居住区里直视圭介的坚毅眼神,在在让人感受到她的韧性。
正因为如此,望平时那种顾虑周遭而压抑自己的样子更显得反常。圭介找碴时也一样,纵然只是做做样子,其实当时望根本也无须道歉。为何她要如此忍气吞声?
「你为她做了什么?」
被冬原这么一问,夏木才回过神来,说出他给了望脱脂棉及替换衣物之事。冬原笑道:
「你这次还挺机灵的嘛!」
「还不都是因为你跑了!」
夏木逮住机会大骂冬原。
「应付女人是你的专长吧!刚才居然带着小鬼先下楼!」
「就位置上来说,我出面不自然嘛!你又杵在那儿动也不动,要是我把你推开走上前,岂不显得很奇怪吗?我也很辛苦啊!尿床床垫都是我收拾的,西山兄弟又一直问为什么、为什么。」
「你怎么回答?」
洗完的衣服无法一晚就干,明天早上孩子们看见望换了衣服,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到时要怎么说明?
「我说她大概是身体不舒服。」
「明天也用这套说辞?」
说望吐了,或是睡觉时流了一身汗?这种说辞很牵强,年长的孩子大概会察觉真相,不过也别无他法。
「真可怜。」
比起死在螯虾脚下固然是好得多,不过现在这儿只有她一个女人,生理周期又弄得众人皆知,不知心里有多难堪。当然,夏木等人也只能靠想象来揣摩她的难堪。
日期改变约一个小时之后,望回到餐厅里来。蓝色作业服虽然略显松垮,但长度似乎还合身,昏暗的红色灯光消解了彼此的尴尬。
「都弄好了?」
听了动员这若无其事的一问,望似乎松了口气,露出笑容回答:「弄好了。」看来她已经将一切处理完毕。
「对不起,我可以一并洗床单吗?还有,请给我一桶水,让我把床垫擦一擦。」
「反正要丢了,没关系啦!」
夏木这话是出于体恤之意,但望却露出了困扰的表情。
「对不起,就算要丢,我还是想先清理一下。」
「哦——是吗?那就随你吧!」
这些细微的感受正是男人难以明白的。对女人而言,弄脏的东西似乎不是丢了便罢,还得顾虑经手的人。
体贴他人却得处处受限,实在是种教人心焦的情况。再怎么设身处地替望着想,依然有道无法跨越也无法想象的障壁存在。为什么潜水艇中没有女性自卫官(WAVE)呢?
望走近士官居住区,又抱着自己的衣物走出来,并直接走向打水场。
过了片刻,她提了桶水回来,又走入居住区。夏木与冬原不好帮忙,只能百无聊赖地等她干完活儿。


「我就直接问了,小望,你的量大概有多少?」
这是个一般男人绝不会问,或该说连想都想不到的问题,但冬原问起来却极为干脆。
量——望理所当然地听懂了这个省略后的问题。量就是量。
「应该……如一般人差不多。」
当然,她从未和别人比较过。
「那大概是一个礼拜?」
冬原的问题道道切中要点,显然私下常和女人相处。
「到了第七天就几乎结束了,只有头两天比较多。」
「是吗?那今明两天得多注意。我会多拿点替换用的内裤给你,要是用完了就说一声。内裤是免洗的,毕竟已经要求其他孩子进来别洗衣物,不好让你一个人破例。你要洗自己的衣物时,原则上用手洗,别引起其他人注意。」
「呃,假如有多的保鲜膜及盒装面纸请分给我,我好拿来垫裤子。」
「哦,这是个办法。不过,不会闷吗?」
「总比弄脏衣服好。脱脂棉不好垫,我怕歪掉。」
冬原淡然的说话方式反而令人自在,连望都为自己能如此坦然回答而感到意外。
OK,不弄脏比舒适感优先,是吧?那我再给你垃圾袋,你可以当床单用。会生理痛吗?」
「头几天比较痛。」
「那还得给你阿斯匹灵。」
夏木将动用所说的东西全数找齐,交给了望,并说好须等其他孩子入睡以后才可淋浴,但不可洗头,之后便当场解散。夜已经是深了。
「晚安,好好睡吧!小孩晚起没关系。」
冬原背对着望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厅。由于他走得太干脆,望没机会叫住他。
「那我也要走了。」
夏木也跟着离去,望连忙留住他。总不能对两个人都失了礼数。
「对不起。」
听了这句话,夏木转过身来,用力地指着望。
「别说这种话。」
面对这道出乎意料的强硬声音,望困惑地眨着眼。
「别道歉。我知道你觉得很难为情,但你做错了什么吗?」
「可是,我给你们添了麻烦。」
「你做错了什么吗?」
夏木再度重复:
「你的月经来了事错事吗?你有月经,是你的『错』吗?」
望有些无助地摇了摇头——见了夏木的表情,她又连忙加重了摇头的力道。
「别老是用抱歉、对不起这类的话来逃避。我干嘛要因为一个女人月经来潮而接受道歉?我又没有要干什么。」
「干什么」这三个字来得突然,望有些不解其意,却又觉得没必要刻意追问,便保持沉默,听着夏木说话。
「觉得难为情是在所难免,可是不要向任何人道歉。拿出骨气来,不是你忍气吞声就能解决任何事。」
哦!他说这番话的用意是……看着下面吓人的表情,望突然懂了。
他是在担心圭介的事。圭介总是找尽机会挑衅,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不知又要如何加油添醋睇胡说八道了。夏木与冬原毕竟无法一直守在望身边。
自己的尊严由自己来保护——这就是夏木言下之意。
对于早已习惯息事宁人的望而言,这是种新鲜的训示。
「——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忙。」
望说道。
「及格。」
丢下这句如考官般的评语后,夏木便离开了餐厅。望暗想,他大概是个不擅温言款语的人吧!他说话时的口气虽凶,但表情一直显得相当懊恼,似乎是在气自己不懂得说话。
在望回居住区的路上,以及回到居住区之后——虽然在素昧平生的男人面前出了丑,但不知何故,她的心情并不烦乱。
 楼主| 发表于 2009-9-26 16:4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09-10-11 00:28 编辑

第二日。



*


一夜过去,到了四月八日(一)。
经过昨天内阁应变室决议,陆海空救难队及运输队已出动救灾。载运大型建筑物中的民众时使用大量运输型的CH47JV107,救援民宅中的民众则采用一般常用的UH60J直升机。
此外,为了提升救援效率,又将面积狭窄的救援地区结合为一,以便同时投入大量直升机救援;同时,警方与行政单位亦通力合作,通知居民救援顺序。为求方便行事,自卫队的指挥所与行动中的部分部队已进驻不入斗公园的应变总部。
警方协助自卫队的事宜并不只限于通知居民。拥有交通管制权限的只有警察,室内配置了五万名警官,负责控制救援及运输所生的混乱。此外,为了安抚害怕独漏新闻的媒体记者,警方每隔一小时便召开定时记者会,公平地发布情报。
因此,警察的粮食及排泄物处理也成了个大工程。政府虽然拨了临时预算来张罗伙食,但光是避难者的配给便已令市内外烩业者分身乏术,只得寻求外县市或东京方面的业者协助。临时厕所也供不应求,前线人员叫苦连天。上头的人估算必要物资时总是东减西扣,应变总部未能坚守底线,如今反倒自食恶果。
自卫队基本上时自给自足,应变总部不用分配资源个前来会合的部队,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不仅如此,总部甚至还得借用自卫队设置的厕所。
「不过,借用厕所的恩情,我们应该还请了吧……」
明石从广场上的临时厕所中走出,向附近的自卫官轻轻敬了个礼。警备总部设置于横须贺技击馆中,同时有警察及行政单位的大批人马活动,因此厕所二十四小时呈现客满状态。
自卫队虽已出动救灾,但仍未获准展开军事行动,因此固守防卫线依然是机动队的任务。长远十公里的防卫线设有电磁栅栏镇守,但各地电压时常中断;每当此时就得搬出人海战术,前呼后拥地将螯虾挡回去。
如有漏网之虾,则由SAT进行狙击,然而在市内开枪却引来了批判声浪。曾获县政府颁发除害兽执照的猎友会也「主动协助」,但这些人满脑子只想开枪,总是乱扣扳机,准头又不够,警方还得概括承受民众对他们的怨言。
人人都视警察保护市民安全为天经地义,完全没人顾及此次警备行动时如何破天荒。得冒险开枪狙击,全是因为甲壳类闯入防卫线中;甲壳类闯入防卫线中,是因为前线没能守住;前线没能守住,是因为电压中断;而电压中断,则是因为电磁栅栏设置管理不当。总归一句——都是警察不好,舆论真是毫不留情。
连警察都落得如此,若是自卫队出动,批判声浪想必更烈,也难怪内阁迟疑不决。国防部战意高昂,但那也是用在于警察争功抢先之上。
当明石走向总部之时,有个年轻的警官奔向他。
「明石警监,乌丸参事找你。」
那警官边敬礼边报告,明石微微抬了抬下巴,走进了技击馆。


明石一踏进设置于技击馆支援休息室中的幕僚休息室,其他成员的视线便一齐集中于他身上,这是个只有长桌与折叠椅的简陋房间,在场的成员却酝酿出一种异样的魄力。身为县警局中的低阶警官,本就不该随意进出此地;更何况明石昨天出了不该出的风头,众人对他自然反感。
坐在里面翻阅文件的乌丸发觉明石入内,抬起了视线。
「明石警监,过来一下。」
倘若乌丸知名县警局长,倒还有几分道理;但他为何偏偏指名一个微不足道的警备课长助理?幕僚团满腹狐疑,而最无法理解的正是明石本人。
明石坐向乌丸的对侧,乌丸又将视线移回文件之上问道:
「按照一般怪兽故事的理论(模式),接下来应该如何发展?」
「……这个嘛,差不多该揭晓敌人的生态了。」
「很好,你的理论挺可信的。」
说着,乌丸将手边的文件递给明石,那份文件似乎与乌丸正在阅览的相同。明石也跟着翻阅,内容为各大学研究机关的甲壳类分析结果一览表。
「哪个看来比较可信?」
「你问我,我问谁?」
「就常理来判断,该视权威高低来决定;如果是符合常理的时间,我大概会采用这部分的分析结果,幕僚也持相同意见。」
乌丸指着声望显赫的大学或研究机关提交的调查结果。
「不过这回的情况非常荒谬,所以我采用请益精通荒谬事态的明石警监。对于你在这次事件上的各种处置,我也有很高的评价。」
被警政署参事认定为荒谬权威,明石的心境无味杂陈;但还是姑且浏览了文件一遍。
每个机关都主张突变说,顶多就是举出的原种略有不同,对于突变原因则都只字未提。事发至今不过一个晚上,也怪不得他们。
唯有一份报告持异论——相模水产研究所,在一堆大名鼎鼎的全国顶级智库之中,这个名号倒是默默无闻。
「这个还挺有趣的,不是吗?」
明石拆下那一页。
「不但路线独特,论点也挺有说服力的。」
「那个啊?内阁应变室并没委托,是对方自己主动提交的。上面还有海洋研究所的推荐。」
「还附上推荐函啊?采正面进攻法插手,挺不赖的嘛!报告者的名字也很赞。」
闻言,乌丸确认报告书。报告者的名字叫做芹泽齐。
「制作新型武器击退哥吉拉的科学家就姓芹泽,这兆头不坏吧?」
哦!乌丸的表情闪过了一丝兴趣。
「好,就叫他来吧!你也得到场。」
「我适合吗?」
明石心里嫌麻烦,番表面上还是做个犹豫的样子,以示谦让之意;然而乌丸完全不在乎。
「我这些优秀的幕僚已经把正牌的权威打理好了,警备计划也进行得很顺利,我可以放手赌一把啦!既然要赌,当然得和投机客联手啊!」
这会儿明石又沦为投机客了。
「对了,听说建议把总部设置于不入斗公园的也是你?理由是什么?」
「你还需要我说明吗?」
明石淡然回道,乌丸笑了。
为了因应会随后出动——不,是势必随后出动的自卫队,据点规模必须够大。中央公园不但地大,距美军基地不到两公里,离防卫线不远,又地近横须贺警局与市公所,因此县警局内的绝大多数人都属意此地;但明石硬是独排众议,选择了不入斗公园。
「可是被否决的中央公园也给人订下了,还有大津运动公园也是。」
订下这两处,完全是明石独断独行,并未报告县警干部。
「我原想在上任之前先行订下,没想到已经有人捷足先登。是谁干的,我当然也查过了。」
若只是要当机动队的据点,一个不入斗公园便已足够——但乌丸与明石再占他处的用意似乎是一致的。
「没用上当然是再好不过……不过当时我无法预测横须贺司令部的情况会变得如何,只好未雨绸缪。」
横须贺司令部环海而筑,自然也受到了甲壳类的攻击;虽然后来行使了警护出动权防卫基地,阻止甲壳类登陆,但当时的基地确有甲壳类占据的风险。为了慎重起见,明石才事先订下这两个公园,以便基地沦陷之时能有充足的据点供自卫队展开行动。
明石要求泷野率领第一机动队出动,纯粹是因为当时没有其他部队能救援民众。消防局虽也出动了救难队,但这回的行动名为救难,实为战斗,所有救难队员在前线皆是苦战不休,牺牲比例甚至比警方还高,因此老早便撤离前线,改为后方支援,负责以直升机运送伤患。
防卫线建立之后,救难队虽能以消防车水柱协防,但毕竟成不了主战力。
机动队的重大损伤只有断了右脚的重伤者一名,全赖平时的警备战斗训练有素。
对于失去右脚的队员而言,这固然是个相当重大的牺牲;然而看在警备总部眼中,却是「只有一名重伤者」——机动队尚未有人殉职,对总部而言是个值得夸耀的成果。
正因为如此,才得快点让警察从这个警备计划之中解脱。连个像样的武器也没用,却得和排山倒海而来的危险生物作战;纵使负了致命重伤,上头也只当作是轻微损失。队员流的血在传递至总部时,便已变换为单纯的数据。
死守前线的人员实在吃力不讨好。


相模水产研究所的芹泽齐在当天中午过后来到了警备总部。
现身于会议室之中的,是个高高瘦瘦的青年。他生得一脸懦弱,穿起西装又显得格格不入,活像西装穿人,实在很难与未受委托便自行提交报告的强硬形象相连结。
他结结巴巴地道着幸会,声音细若蚊声,更让人觉得靠不住;如孩童般生涩的自我介绍之中,说明了他的专业领域为深海生物学,注意研究范畴则是相模海槽(舟状海盆)及骏河海槽。
「相模海槽就是地震时常提到的那里嘛……」
耐不住性子的明石插嘴说道,芹泽则如释重负地频频点头。
「对啊!相模海槽在地壳特征方面比较有名。菲律宾海板块沿着相模海槽隐没于北美板块之下,而太平洋板块又隐没于北美板块之下,动态相当复杂,因此常在谈论地震时提到。不过就深海生态系统面上来说,相模海槽也是小有名气;尤其在海底冷泉发现白蛤和管虫之后,更是广受全世界瞩目……」
见芹泽就这么站着说个没完没了,乌丸硬生生睇打断了他。
「请先坐下吧!」
芹泽听见劝座之际拉动椅子的声音,竟吓得缩起脖子来。喂喂喂,拜托你振作点啊,芹泽老弟!明石忐忑不安地看着他。
「能请你仔细说明你的报告吗?」
然而乌丸待人的态度也实在算不上和蔼可亲。芹泽战战兢兢地从公事包中取出一叠A4纸,是以印表机列印出来的彩色文件。
「这就是我推测的甲壳类真面目。」
照片上是种与螯虾极为相似的虾子,和蹂躏横须贺的甲壳类长得一模一样,不过大小却是天差地远。
「很小嘛!」
一个应该是普通大小的培养皿之中养着数十只虾子;与一同入境的直尺相较之下,可知一只还不到两公分长,等于是将螯虾的成体迷你化后的版本。正因为如此,就是已放大拍摄,照片上的它们看来仍然极为瘦小。
「这是近年来在相模海槽的海底冷泉发现的虾子,目前还没有学名,是冷泉生物群集的——啊,你们应该不知道海底冷泉的意义吧?抱歉。」
其实就算不懂定义也无碍于警备计划,但芹泽却努力地扼要(其实又臭又长)说明。
简而言之,陆地上的食物链是以植物的光合作用为根基,而深海则是仰赖化学合成;地底下涌出的热泉或冷泉中的硫化氢及甲烷便等于陆地上的太阳,化学合成菌则相当于植物,而化学合成菌又与方才芹泽所说的白蛤与管虫共生。
白蛤属贝类,而管虫正如其名,是种没有口、消化管与排泄器官的管状群栖生物,完全依赖共生菌来摄取营养。
而这些化学合成菌共生生物的聚落便是热泉生物群集与冷泉生物群集的维生基础。
「呃,这种新种的虾子呢,向来群居在一起,靠捕食白蛤维生。换句话说,它们是真社会性生物,和蚂蚁及蜜蜂差不多。在中南美已发现一种具有社会性的水栖甲壳类物种,名叫帝王枪虾;这种虾子将是继帝王枪虾之后的新发现,现在暂称为相模帝王虾。」
士官自己的专业领域,芹泽说明起来变得流畅许多;但那相模帝王虾与横须贺的甲壳类究竟有何关联,他仍是只字未提。
乌丸的脸上明显沉了下来,明石连忙抢在他爆发之前修正轨道。
「那这个相模帝王虾和横须贺的甲壳类有什么关系?」
「呃,请看这个……」
芹泽从公事包中取出A4档案夹,递给明石等人。
明石顺手接过,打开一看,里头是新闻报导影本。头一则报导的日期约在五年之前。




『潜水艇「艾文II号」于相模沿海发生事故



七月十三日,于相模湾进行深海探查的美国潜艇「艾文II号」浮出时撞上渔具,导致采集筐破损,采集到的深海微生物及底泥样本全数流失,所幸船上水手无人伤亡。
「艾文II号」原与「深海6500号」进行共同探查,但因采集筐破损之故,已决定中止探查。』




一来事故规模不大,而来非属热门领域,因此篇幅甚小,只占了寥寥数行。
下一篇报导则是在艾文II号出事的近一年后。


      『变种龙虾?逗子地方捕获巨虾


现在正值暑假期间,挤满了海水浴与钓客的逗子地方出现了难得一见的渔获。居住于叶山镇的佐佐木朋彦先生(51岁)钓到了体长达八十公分的虾子。送到京滨水产大学分析后,研究人员认为可能是龙虾或海蜇虾的变种。
虾子在钓客下榻旅馆经烹煮过后,据说因氨水气味过重,并无法食用。』




这则报导附了照片,晒得黑黝黝的钓客双手抱着足足有孩童大小的虾子,呵呵笑着。照片上的虾子的确与横须贺出现的甲壳类颇为相似。
再下一篇报导则是去年,这回是数份类似的剪报。相模湾一再发生渔网及渔具破损事件,上网的渔获也被吃得仅剩些许残骸,对渔民打击甚巨。
「这么说来,接下来被归入这个档案夹的,就是横须贺甲壳类来袭事件?」
乌丸直接询问结论,这会儿他总算来劲了。芹泽点头,继续说道:
「当时艾文II号八成是采集到了相模帝王虾,却因为意外而全数流失到浅海去;假如流失的帝王虾还活着……啊,甲壳类原本就耐水压变化,所以还活着的可能性很高;总之,假如帝王虾还活着,对它们而言,周遭环境等于是突然之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剧变。」
「环境剧变,指的是水压吗?」
明石询问,芹泽摇了摇头。
「是指相模帝王虾从未体验过的优氧环境。」
芹泽解释,许多水栖生物若无营养及寿命限制,是可以无限成长的。
深海的冷、热泉所能供给的养分在范围及总量上都有限制;由于得在这种环境之下争夺有限的营养,成长后的相模帝王虾平均体长还不到两公分。与热泉环境相较之下,相模的冷泉环境里小型生物原本就比较多。
「将相模帝王虾至于优氧环境之下的长期观测数据还不完整,不过在营养无限化的状态之下,急遽变大的可能性是很高的。」
「过个五年就能变得像横须贺的那么大?」
「我们研究所里饲养的相模帝王虾才三个月就变得和美国螯虾一样大了。所里没有饲育场所,喂饵时有控制饵量;要是不限制饵量,不知道能长到多大。」
假如在逗子钓到的是相模帝王虾,那就代表在艾文II号事故发生后的短短一年之内,虾子便长到八十公分大。
「还有,相模帝王虾的世代交替很快,应该是因为冷、热泉环境变化大,得加快世代交替速度以适应之故;平均大概不到一年,女王虾便会交替一次。每当交替之时,女王虾都会配合当时的环境产卵;而在没有营养限制的环境之下反覆进行世代交替的话,由于无须抑制成长,巨大化的速度也会变快。假如流失的帝王虾群之中包含了女王虾,造成这次现象的可能性就很高了。女王虾为了因应外敌捕食,每次都会产下天文数字的卵;倘若在巨大化过程之中少了天敌,所有孵化的幼虾都能存活下来,便可能发展成这样数以万计的超巨大群集。」
「我能问个问题吗?」
明石轻轻举手。
「既然原来是深海生物,视力应该很差才对——或该说这是我的希望;但根据前线传来的报告,螯虾能非常准确地掌握队员的位置并加以攻击,这又是为什么?」
「深海生物通常具备红外线探测器官,我想它们应该是靠着这种器官上岸及觅食。」
「……换句话说,它们碰巧探测到陆地,便把陆地当成了狩猎场?」
「可以这么会所,它们来到这一带,或许是出于偶然;但上岸之后,发现陆地上的食物不虞匮乏,才开始占据横须贺。」
明石的疑问解除了,那么乌丸呢?明石偷偷打量乌丸,乌丸也开口说道:
「你的推测很有趣,不过,要说横须贺的甲壳类就是相模帝王虾,根据还太薄弱了。你能举出什么根据?」
「呃,横须贺的甲壳类也会死集体行动……上岸范围也有固定界限……若是不具有社会性的生物,行动起来应该会更没秩序才对……」
芹泽咕咕哝哝地回答,怎么听都像是临时才想出来充数的。
「既然已经拉起防卫线进行封锁作战,便无法断定甲壳类上岸范围的界限是出于它们独特的集团习性;因为我们并非从甲壳类出现时就开始观测它们的行动范围,没有精确的数据足以佐证。再说,有些生物虽然不具备社会性,依旧会集体行动;彼方沙丁鱼和鲱鱼也常聚在一齐,但那可不是出于社会性吧?真社会性似乎是相模帝王虾的代表特征,不过要确认它们的行动有无社会性,应该还需要长期的观察,不是吗?」
这番毫不容情的公式逼得芹泽大为泄气,垂下了头。其实乌丸应该也不是想否决芹泽的假说,只是太过性急而已。甲壳类出现至今才过了一个晚上,哪找得到确切根据?
「唉,毕竟事发不久,现在顶多也只找得出『长得像』之类的根据嘛!海洋研究开发机构(JAMSTEC)提出的根据还不是差不多?」
明石开口打圆场,并转向芹泽。
「所以你不知道的事说不知道就行了,别因为这位先生看起来很可怕就硬要无中生有。要是你把没凭没据的东西说得煞有其事,对我们而言反而是个大问题。」
乌丸方才先称赞芹泽的推测有趣,可见他是用诘问法莱表达自己的感兴趣——应该是吧?
「呃,你说得对,对不起。呃,根据就是长得想象,还有我的联想。」
一般人并不把联想称作根据,不过若是加以指摘,想必芹泽又要连声道歉,没完没了;因此明石并不追究,继续问道:
「你从以前就开始注意相模帝王虾的巨大化了吗?」
「对,从看到逗子的报导时期。那时我就觉得外观很相似,又想到艾文II号流失的样本之中也有相模帝王虾。」
——不过根本没人当一回事。芹泽自嘲地笑了。
「深海生物在浅海巨大化,是有点天方夜谭,毕竟形状虽然相像,但若说是龙虾的变种,也还说得过去。」
「不过,你心里很不服气吧?」
以冷淡语气插嘴的是乌丸,芹泽惊讶地瞪大眼睛,接着又腼腆地笑道:「我是很不服气。」
「我在研究所里也提议过化验钓到的虾子,但说明理由以后,反而被取笑;所以我才开始寻找支持巨大化假说的证据,收集新闻报导等各种资料。最近我们所里也开始饲育相模帝王虾,我还故意把其中一部分弄成营养饱和状态……结果被骂得狗血淋头。」
这样还不死心,硬塞不请自来睇提交报告?看来他外表虽然软弱,实际上却颇有主见。明石幼虾讶异地凝视着眼前这个怯生生的青年。
「要不要在横须贺报逗子的一箭之仇啊?」
乌丸的语气变得相当傲慢,这种含笑的口吻显然是在煽动芹泽。
自昨天以来的观察,明石已知乌丸这种妄自尊大的态度乃是他的个人特质。那么这位小兄弟能不打退堂鼓,乖乖上钩吗?
「我可以提供相模水产研究所一只射杀的甲壳类,给你一天的世界证明那就是相模帝王虾。」
「好!」
出人意料的是,芹泽居然一口答应。乌丸能看出芹泽的不服输个性,也教明石啧啧称奇。
「明石警监,运送事宜交给你安排。」
「是,顺便送芹泽教授回去吧!」
在安排妥当之前,芹泽便在其他房间等候。待芹泽离开会议室之后,明石说道:
「真亏你看得出来。」
明石省略了受词,乌丸一脸无趣地回答:
「一个单纯的胆小鬼怎么可能敢硬塞报告到内阁应变室去?虽然他那种妄自菲薄的态度令人不快,不过倒还算是个可用之材。」
妄自尊大的乌丸不过是方向不同而已,其实还不是跟人家半斤八两?明石心里虽然这么想,却没说出口。



*


经过一夜,微妙的势力关系已在孩子们之间成形。
国二的坂本达也及国一的芦川哲平与圭介率领的国三三人组达成一气,木下玲一以外的国中生全站到了圭介这一边;支持森生姐弟的则是翔的朋友中村亮太与西山兄弟。
小五的平石龙之介于野野村健太不知该如何自处,最后决定保持中立;而国一的木下玲一则完全无视于势力图,大多时都是独来独往。
或许是前一天的疲劳未消之故,孩子们都起得很晚;而势力关系便在他们着手准备早饭兼中饭之时开始显现。
望虽然手艺不精,但至少还胜过其他孩童,因此冬原便指名她来做饭;结果圭介等人见状便完全不帮忙,窝在餐厅里看电视,摆明了时候清洗碗盘了事。
夏木与冬原并不是老师,犯不着硬性要求他们和平相处及帮忙做饭;但望这边能称得上战力的只有翔与亮太,只得叫维持中立的玲一来凑数。
「实际上阵以后,才知道补给课的人有多伟大。」
夏木一面依照人数打蛋,一面咕哝。
「不过两、三个人,就能做出几十人份的饭菜。」
亲潮级潜艇的水手约有七十名,出航中采三班轮替制,并不会有七十个人同时用餐的情形,但区区两、三名食勤兵还是得打理二、三十人的伙食,而且做出来的饭菜向来美味可口。在海上及海底这种无处娱乐的环境之下,若是饭菜难吃铁定会引起暴动;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食勤兵也格外致力于烹煮美食。
「喂,这是不是得用打蛋器打啊?」
「谁知道?用筷子就行了吧?」
「可是量这么多,用筷子怎么打啊……」
夏木与冬原只有这等水准。他们很清楚自己绝对无法保持蛋黄的完整,因此打一开始就没考虑过荷包蛋;对他们而言,「炒蛋」已经是极限了。为了加点料,冬原从刚才便开始默默地切着火腿。
「森生姐,打蛋器在哪儿?」
「你们都不知道了,我怎么会知道……」
答得心不在焉的望正在特大号电锅前小心谨慎地量着水。这回绝不煮成粥的决心涌现于她那使劲的肩膀之上。
「靠女人的直觉啊!这类东西一般应该放在哪里?」
「找过抽屉了吗……唉呀!又忘记了。」
望穿着蓝色的水手制服,晾在房里的衣服果然无法一夜就干。圭介对于此事并未表示意见;孩子们虽然满脸讶异,却没明目张胆地探问。昨晚尿床的光也因为裤子未干而穿着大人用的睡裤,因此望倒不至于太过醒目。
夏木等人曾听见望如此对出言询问的亮太(或该说他是代翔发问)说明:「我昨天把衣服弄湿了。」这个说明虽然牵强,但他们却没再追究;或许是感受到了不可细问的气氛吧!
「哦!找到了,你真厉害啊!森生姐。」
夏木四处开抽屉,找到了打蛋器之后道了个谢,却换来望的认真抗议:「请别跟我说话!」
「抽屉开了要记得关啊!夏。」
冬原啼笑皆非睇告诫夏木,又对望说道:
「小望,电锅上没有水量刻度吗?」
「对不起,上头有好几种刻度,我不知道该看哪一个。水量应该要比米量多一杯,对吧?唉呀,我往了刚才量几杯米了……」
「好了。」
玲一将削完皮的马铃薯放入碗中,搁到调理台上;由于厨房狭窄,他是在外头作业。他掉头便要离去,冬原却叫住了他。
「还得切呢!你叫亮太和小翔一起去那边帮忙切。」
说着,冬原以下巴指了指厨房柜台彼端的餐厅。
「怎么切?」
玲一以平板的语气问道,最后又加了句「要多大?」冬原回了句随便,他又追问:
「几公分?」
「几公分……那是要做味噌汤用的,差不多就行了。」
「所以到底是几公分?」
他的不知变通是因为不谙厨艺,或是天性如此?「……大概一、两公分吧?」冬原提出具体的数字之后,他变拿着马铃薯回到餐厅去,也不推诿工作。
他该不会拿尺来量吧?冬原啼笑皆非睇说道,又继续切起火腿。
「出现了一个大问题。」
夏木一面打蛋,一面语重心长地说道:
「汤要怎么熬啊?」
「……啊,确实是个问题。」
冬原这么回话,表示他也没有答案。他们两人回头看着正在量米的望。显然要仰仗女孩家的知识;望一脸胆怯地缩了缩身子。
「……加柴鱼片或小鱼干?」
「这种事我们也知道,问题是要怎么熬?」
还有量是多少。冬原又补上一句。望被逼急了,战战兢兢地回答:
「……没有高汤粉之类的东西吗?」
听了这个新方针,两个大人恍然大悟地拍手。
「原来还有这个办法。」「快找、快找!」
重视实用性的狭窄厨房几乎是见缝变插柜,于是夏木与冬原开始翻箱倒柜,寻找高汤粉。「唉呀,又忘记了……」望再次垂头丧气地重新量米。
搜索片刻后,两人找到了一罐褐色粉末。
「就是这个……对吧?」
冬原闻了一闻,一旁的夏木则用手沾了一些,舔了一口。「哇!好难吃!」他大皱眉头。
「把这种东西加在汤里行吗?」
「稀释一下应该就行吧?」
「稀释?又不是电池液!就算要稀释,量得放多少?一人一匙吗?」
夏木拿起塞在罐中的汤匙舀起粉末,此时柜台彼端传来一道斥责声:「你想煮什么啊?太多了啦!」仔细一瞧,是圭介的跟班吉田茂久,他似乎一直从餐厅观看着夏木等人做饭。
「你知道该房多少?」
「你是大人,居然不知道?」
茂久损了一句,但口气却不及圭介刻薄,或许他的性子原本便不甚强悍吧!
「先拿锅子装水。」
夏木依言拿起挂在流理台上的锅子,但又遇上了挫折。「十五人份是多少啊?」
你很笨耶!茂久难以置信地喃喃说道。
「不会拿碗来量?」
「对喔!你脑筋不错嘛!」
夏木立刻拿起塑胶碗量水,凭着目测倒了些高汤粉进入装了水的锅中,分量约是内附汤匙的一匙左右。
「剩下的试过味道以后再加就行了。如果觉得味道很淡,就是高汤粉加得不够多。」
「你真清楚耶!比小望还行。」
冬原冲口说了句无心之言,一旁的望惭愧地道歉,这下子又得重量了。「你别管他,好好量米。」夏木开口缓颊,望便又开始默默地量米。
茂久被如此夸赞,似乎也有些得意。
「因为我家是开快餐店的啊……」
「难怪这么专业!那你顺便再多教一点嘛!马铃薯该什么时候放啊?水滚了以后?」
「和水一起煮才会熟啦!接着把盖子盖上,煮之前先用水冲一下马铃薯。」
说着,茂久便要回到圭介身边;但他有些放心不下,微微转头瞥了厨房一眼,这一看又让他不禁瞪大了眼睛。
「你在干嘛啊!」
夏木正把冬原切完的火腿丢进蛋汁之中。
「料不先炒过,怎么会熟啊?」
「反正火腿可以生吃,有差吗?」
「本来就是得先炒过!下次照着我教的做!」
听了他们的对话,圭介转过头来。
「茂久,你在干嘛啊?」
这道隐含恫吓之意的声音让茂久心惊胆颤睇缩起脖子,并开口辩解:
「因为交给他们去做,不知道又会做出什么怪东西啊!」
「男人别帮忙做菜!」
茂久低下头,夏木悄悄地说道:
「有问题时我再叫你,你可以回去了。」
茂久抬起头来看着夏木,夏木没转向他,只是继续说道:
「你不想和他闹翻吧?别担心,下次我会照着你教的去做。」
茂久微微先前伸了伸脖子,做了个颇似点头致意的动作之后,才回到圭介等人身边。
同时,翔与亮太端着切好的马铃薯及用完的攻击回到厨房,与他擦身而过。此时自动结束帮忙的玲一正好走出了餐厅。
比起昨天,今天可说是大有进步;至少味噌汤里的马铃薯是熟的,望煮的饭也没变成粥。
然而用餐的气氛却比昨天还要差。昨天圭介赌气离去,之后尚能相安无事;但今天圭介似乎不打算连捱两顿饿,夏木等人也不能让他连续两餐没饭吃。既然收容了孩子,就有责任维护他们的健康与安全。
圭介板着一张脸动筷,那不悦的氛围逼得其他孩子保持沉默,原就狭窄的空间更教人喘不过气来。播放着新闻的电视传来主播平淡的声音,让现场的气氛更加萧条。


『……画面上时一夜过后的横须贺。昨天利用输电线设置防卫线之后,在制止甲壳类进攻之上已收到一定的成效;今后考虑定期喂食,以缓和甲壳类对防卫线的攻击。此外,应神奈川县长要求而出动救灾的自卫队已在今天早上开始援救避难区域中的受困居民,至于是否可能派出防卫武力,至今仍在研讨中……』


同意派出防卫武力便等于决定打市街战,也难怪内阁迟迟拿不定主意。现在的内阁可有胆识下战后以来的第一道开战令?
包围战术成功也助长了内阁的迟疑不决。这下子内阁八成又要继续垂死挣扎,期待警察就此解决问题吧?
『警政署计划趁甲壳类休眠时出动特殊奇袭部队(SAT)加以各个击破,但目前甲壳类并无全体休眠的迹象。根据推测,即将进入休眠的个体会回到海里。』
果然在打这种算盘啊?夏木叹了口气,一旁的冬原喃喃说道:
「就算甲壳类会在陆地上休眠好了,那留在海里的要怎么对付?海巡署总没有深水炸弹吧?」
「美军基地里的混乱也得想办法处理啊!不快点解决,那些家伙会发飙耶!」
面对排山倒海的螯虾大军,美军不可能依赖各个击破这种没效率的战法来收拾局面,想必会冷笑一声,搬出自家火力解决吧!
新闻转而探讨甲壳类出现的时间与上岸路线。夏木与冬原完全忘了动筷,直盯着电视不放。
甲壳类乃是从美军横须贺基地东侧上岸,而最早探得消息的果然也是美军。空中还有防空戒网可用,但海里可没这种玩意儿,顶多只有美军海军的水下监听系统(SOSUS);而这套系统专用来侦测敌军潜水艇,并无法完全探知海洋中发生的异状。
「雾潮号」是在七日上午十点左右接获司令部的出航·撤退命令;与新闻上的资讯对照之下,可知发现甲壳类上岸的时间为九点三十分左右。美军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对海上自卫队发出警告,但潜艇依旧来不及逃出,可以想象甲壳类的进攻速度与数量有多么惊人。
由于当时基地刚开放不久,人山人海,没能在第一时间照应基地居民与樱花祭游客,才导致伤亡扩大。当时的望在寸步难行的人潮中与大人走散,还得带领孩童逃走,想必极为无助——
夏木瞥了坐在对面的望一眼,冬原说她是「女中豪杰」,果然是半分不差。
『此外,受困于「雾潮号」的孩童安危也令人担忧。』


「啊!拍到公园了!」
兴奋大叫的是西山弟弟·光。电视画面上映着社区中的儿童公园,似乎是孩子们熟悉的场所;夏木可以感受到他们的雀跃之情。
「这就在我家附近喔!」
光一脸骄傲地向冬原及夏木强调。对小孩而言,邻近的场所上电视似乎是件值得高兴之事;翔及其他孩童虽然没说话,却也显得相当兴奋。望见状颇为欣慰,表情变得柔和许多。到了望这个年纪,已不会因为住家附近上电视而高兴了。
记者叫住行人,询问他们对孩童受困的看法。其实这种时候除了「令人担心」、「但愿他们能早点获救」等无关痛痒的评论外,根本不可能采访到其他看法;但每发生这类事件时,总要上演相同的戏码。或许这已经成为一种传统了吧!
此时,一直避开受访者脸部而拍下的谈话片段突然转为露脸片段:出现于镜头前的,是一个五官分明的中年女性。
夏木老觉得自己见过这个女人,正百思不解之时,有人喃喃说道:「是圭介的妈妈耶!」确实,画面中的女人长得与圭介颇为神似,尤其是那对强悍的眼睛更是一模一样;说他们是母子,应该没人会质疑。
「别多嘴!」
圭介喝道,瞪着中立的小四生野野村健太;健太吓得缩起脖子,低下头来。


『我当然担心啊!希望能早一刻看到我儿子平安归来。当时基地里一片混乱,也难怪孩子们会和带路的大人走散;可是他们怎么偏偏跑到那种难以救援的地方……』


这婆娘说话的方式真惹人厌啊!夏木微微皱眉。她那明快的语调中带着浓浓的酸味,仿佛正从画面彼端讽刺着某人一般。
她讽刺的对象应该是收容孩童于潜艇的海上自卫官。她大概认为自卫官应该将孩童送到基地之外才对吧!事发时不在现场的人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尤其她又是受困孩童的母亲,说什么都不好被责怪,更是所向无敌。
要怎么讽刺我们都没关系,只有别把矛头指向舰长就成了。
夏木打定主意,啜了口味噌汤,却发现望停下筷子,咬着嘴唇。这种表情昨天夏木已见过好几次,是望忍耐时的习惯,也最能显现她隐藏的自我。
但她为何在此时露出这种表情?略微思索过后,夏木明白了。圭介的母亲讽刺的对象之中也包含了望,因为是最年长的她带领孩童逃跑的。虽然不知道圭介在电话中透露了多少,倘若她明知是望带领又故意说出这番话,那就更惹人厌了。
别放在心上,她是在说我们。夏木虽想如此安慰望,但在其他孩子面前又不好说这种轻率的话语,最后只能装作没发现望咬唇垂头的模样。
「救援还不来啊?」
圭介突然问道。
「还早咧!」
夏木立即回答。在吃饭之前,他已确认过无线电。
「为什么不来啊?」
「你妈也说了吧?要救援很难,无论是在技术面或政治面上都是。」
「只有这样?」
「啊?你想说什么?」
夏木不明把圭介的意图为何,只知道他是摃上了自己,因此口气也变得颇不客气。
好了啦!没个大人样。冬原从旁劝解,夏木才没发作。
此时圭介的母亲已从画面上消失,下一个人宛若与圭介的母亲一撘一唱似的说道:「怎么不逃到更安全一点地方去?」根据孩子们所言,那是国三生跟班之一,高津雅之的母亲。她与雅之长得倒是不太相像。
受访的监护人只有这两位。
饭后,圭介、雅之以及与他们变为同一阵线的国二生坂本达也倒没说半句怨言,乖乖地开始收拾餐盘。厨房狭窄,再有人进入反而碍手碍脚,因此剩下的吉田茂久与国一的芦川哲平只得无所事事地在柜台边打转。
饭后如厕归来的望表情颇为暗淡,是惦记着方才的采访,或是……?
她说第二天比较痛?不对,第二天是量比较多,经痛是头一天便开始了。或者她现在正犯经痛。夏木反射性地寻找冬原,但冬原已去了发令所。今天轮到夏木监督厨房的收拾工作。
夏木略微沉下声音,询问归来的望:
「你不舒服啊?」
望伸出食指和拇指,在其间留了个小小的缝隙并微微一笑。假如真的只有一点点痛,这个女孩是不会刻意提起的;她的微笑反而教人心疼。
「吃个药睡一觉吧!」
不知道阿斯匹灵对生理痛有没有效?望从制服口袋中取出夏木昨晚给她的药锭,并起身去倒水,但下面却制止她,用塑胶碗在饮水机替她装了碗水。当夏木递水给望时,视线正巧与厨房中怒目相视的圭介对上;夏木正面回视,圭介便立刻转开视线。望背对着他,没有发现这一幕。
这种未至爆发却直冒浓烟的气氛最是麻烦。无意间又成了事端的望回到房间后,夏木才松了口气。至少她睡着时不会有人找碴。


一觉过后醒来一看,约过了两小时。腰部至背上并没有冰冷的触感。
望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起身;有时换个姿势便会大量出血。托止痛药的福,盘踞于腰间的钝重痛楚已略微减轻。
由于床单上铺满了塑胶袋,体温笼罩于棉被之中,衣服与内衣裤都被汗水沾湿了。
望很想冲澡更衣,但现在不容她如此奢侈。光是能在半夜冲澡一觉是莫大的方便了,她也不能一直消耗替换衣物。于是望采取了治标法,掀开棉被坐在床铺一角,减少臀部与床铺的接触面,静待衣服与寝具的湿气蒸发。
虽然望本人嗅不出来,不过流了这么多汗,房里应该充满了汗臭味吧!何况潜艇中的房间原本就不太透气。
正当望暗暗担心之际,光在房门口探头叫了声「小望姐姐」,见望已经起床,便跑上前来。情急之下,望叫道:
「别过来!」
这道意外尖锐的声音吓得光止住脚步,跟在光身后进房间的阳也僵住了。
啊!遭了。望连忙露出笑脸。
「对不起,姐姐一身汗臭味,怕你觉得难闻。」
「不会难闻啊!」
不会难闻,代表果然有味道罗?望有些耿耿于怀,嘴上还是问道:「有什么事吗?」
「光想向你借电话。」
虽然阳这么说,其实他自己也一样想借。昨天入夜以前,大家都猛打电话回家,所以不至于过度想家;只不过中午的新闻拍到了住家附近,又点燃了他们的思乡之情。年纪小的孩子原本就比较恋家。
他们和森生姐弟的情况并不相同。
望检查手机的剩余电量。昨天孩子们打了许久,只剩三分之一了;不过一天向家里报一次平安就行了,几时电力真的耗尽,也还有夏木及冬原的手机可借。其实若想夏木与冬原开口,他们必然不会拒绝;不过对于这对兄弟而言,望是最好商借的人。
「快没电了,假如其他孩子想用,要乖乖和他们轮流用喔!还有,不可以自己跑到上头去,一定得请夏木先生或冬原先生帮忙,知道吗?」
「嗯!」
开口请求的是阳,结果电话的却是光。他是个娇生惯养的孩子——典型的老么性格。
……翔从前也是这样。望回想起如今只能在记忆中听见的无邪撒娇声。
「小望姐姐,谢谢。」
光一借到电话便高高兴兴睇跑出去,阳代他道谢之后,又紧追着他出去。
「你要说谢谢啊!光!」
斥责声随着奔跑的速度逐渐远去。虽然阳还是个小四生,却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哥哥了。
我从前也是那样吗?由于主观意识太过强烈,望无法客观地回忆过去的自己。能够客观回忆自己的人,如今也已经不在了。
「还是换下来吧……」
湿气虽已蒸发,底裤中却又闷又黏。望把脱脂棉袋塞入上衣之中,走出摆满细长床铺的房间。
直到此时,望才明白平时唾手可得的生理用品究竟是多么伟大的发明。不但精巧】舒适又好用,不湿、不闷、不外漏,除臭效果更是出类拔萃。
光用脱脂棉,更换时便有一阵腥味扑鼻而来。望到现在才知道生理期竟是如此腥臭、肮脏又麻烦的玩意儿。
望真气过去那个不知好歹的自己,明明有那么舒适方便的工具可用,生理期来临时却还大发牢骚,每回与朋友见面时都咕哝着「那个又来了,好烦喔!」「真麻烦。」「我懂、我懂!」活像一成不变的时节问候语。你真的知道什么叫麻烦吗?
勉强凑合着难用的道具,成天担心弄脏底裤与衣物;即使再闷、再不舒服。再怎么担心臭味外漏,还是不能随心所欲地冲澡——这才叫麻烦。
替换下来的脱脂棉不能就这么搁在厕所里。尽管望分配到的房间与男生房位于不同楼层,不必公用厕所,但也不能保证其他孩子或夏木等人绝对不会来用。厕所里连个垃圾桶也没用,要望直接把秽物搁在塑胶袋中,她实在做不到;结果她只好以卫生纸包覆,带回房间,丢在黑色塑胶袋里。
望不知道潜水艇里的垃圾如何处理,因此打算离船时把秽物一并带走。毕竟潜艇之内只有望一个女人,一看见留有女性痕迹的垃圾,便知道是望留下的,她无法忍受。或许潜艇之内的垃圾不会一一分类,但她还是不愿意。
回到房间后,她开始整理脱脂棉与替换下来的秽物,照平时的周期看来,明天的量会更多;她的心情不由得黯淡下来。不知自己能否度过这一关?
比起睡着时,醒来时反而较不易外漏,因此望休息片刻之后便走向了餐厅。餐厅时唯一放有电视的地方,即使不在用餐时间,孩子们仍会自然而然睇聚集在那儿。望也担心翔;虽然亮太总是和翔在一块,应该不会有问题,但她还是担心圭介等人去找翔的麻烦。
一走进餐厅,光与阳便走上前来,还她手机。圭介正瞪着他们,但望刻意避开他的视线,置之不理。圭介动辄挑衅,望早已习惯了;再说她也无意自降身分,和一个国中生争吵。
「对不起,没电了。」
阳和光道歉,一旁的亮太也帮腔:
「抱歉,大家都打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可以向夏木先生他们借。」
「嗯,可是……」
亮太尴尬地说道:
「轮到我打的时候,小望姐姐家的阿姨打了好几次电话过来,对不起。最后一通我有接,可是说到一半就断了。」
望听了大感意外。她对家人说过人在潜艇之内时打不通,但家人明知接通可能性极低,还是打了电话来?倘若真是如此,不知道他们来电的频率有多么频繁?
翔也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凝视着手机。
「是有什么急事吗?」
「不是,阿姨问我小望姐姐和翔过得好不好,我有告诉她过得很好。」
「是吗?谢谢。」
望安慰耿耿于怀的亮太,又轻轻摸着翔的头。
「待会儿我再向夏木先生借手机打回去。」
夏木才刚带孩子上去打完电话,不好又立刻麻烦他。
「家里的人一定很担心吧!」
望说道,翔微微歪了歪脑袋,似乎在问「是吗?」或「会吗?」
「他们一定很担心的。」
望再次说道,仿佛在说服自己。



*


「下毒?」
明石反问,时近傍晚,明石人在幕僚团休息室之中,和他交谈的是乌丸。乌丸劝他坐下,他便往乌丸对面坐了下来。
「这是内阁应变室提出的方案,你觉得如何?」
「呃……」
明石因为太过意外而一时语塞。
「我从没想过。」
明石老实招认,乌丸也点了点头,看来他也从未想过这个法子。在一般警备计划之中,没想过要下毒是正常的——通常思考都会局限于使用何种装备来达成目标。
「为了防止帝王虾突破防线,明天不是要开始喂食吗?内阁应变室提议在食物之中下毒。」
乌丸口中的帝王虾,指的便是横须贺的甲壳类。懦弱生物学者芹泽使用的名称「相模帝王虾」叫来顺口,似乎颇得他的意。
「要用哪种毒?」
「现在也不知道哪种毒有效,之后先选一些可能有效的毒来试。」
「应该有尝试的价值吧!」
至少对于岸上的个体而言,是个相当有效的手段。此法虽然无法对付海中的帝王虾,不过只有解决陆上问题,剩下的海上自卫队便可自行处理。内阁之所以迟迟不允许防卫出动,纯粹是梗在使用强大火力的市街战问题;倘若能不动用武器而驱除市区里的帝王虾,要出动海上自卫队应该不难。
「幕僚的意见呢?」
明石询问,乌丸笑道:
「他们巴不得马上进行啊!不借助自卫队之手而维持治安,对他们而言是种极有魅力的选项;海洋原本就不在警察的管辖之内,交给海上自卫队也无伤他们的尊严。他们之差没开口求我了。」
一开始便主张与自卫队交接的乌丸,对幕僚而言似乎是个炸弹般的存在。
「假如能避免市街战,我也不是非拉陆上自卫队出来不可啊!」
乌丸似乎觉得冤枉,声音中夹杂着苦笑。
「不过,你的提案还是该继续进行才对。」
之所以要求居民进行广域避难,乃是为应陆上自卫队展开市街战时之需;如今既然要采取毒杀方案,上头极可能因此认定无须继续避难。
全让你料到了。乌丸喃喃说道。内阁果然已经开始讨论是否该解除广域避难。
「毕竟我长年待在警备部门嘛!」
上头会说什么,明石大概都猜得出来。这回的乌丸是个难以捉摸的人,不过他的思考模式基本上合明石相仿,反而好办事。
待毒杀作战有了成效以后,再解除避难也不迟。若是作战失败,问题可就大了。
民众一旦从处处受限的避难生活解脱,要他们再度避难,必然会心生怨怼,届时又要怪罪警察果度乐观,错估局势;就整个警备行动上而言,效率也差。
「你可以拿万一失败之时的舆论反应来当挡箭牌。」
明石虽觉得僭越,还是斗胆建言,而乌丸也坦率地道了谢。看来他并不擅长借力使力——不过倒是很擅长强行蛮干。
「别提这个了。『雾潮号』救援行动已经定案啦!」
「搭救灾出动的顺风车啊?」
既然自卫队已出动迁移居民,自然不会搁着「雾潮号」不管。站在海上自卫队救难队的立场,他们最想抢救的应该便是「雾潮号」才是。
「什么时候?」
「明天。」
在不能使用武器的救助出动之下,能成功救出形同沉入帝王虾之海的「雾潮号」吗?
「至少该和SAT合作吧?」
「地盘问题似乎还没解决。」
看在下头的人眼里,这实在是种愚蠢至极的问题。即使地点是美军码头,触礁的是自卫队船舰,但困在船中的却是未成年的一般民众啊!
「家长一定心急如焚吧!」
「明石警监也有小孩?」
「不,我未婚。一直专心工作,错过了适婚期。」
参事你呢?明石反问,乌丸也摇了摇头。
「暂时不考虑结婚。」
有了得保护的事物,就有了弱点。听了乌丸这句话,可知他的周遭果然不甚安稳;像他这样锋芒毕露的人,格外容易树敌。
「你对现状满意吗?」
这直截了当的问题应该是针对明石在县警局内未受重用的际遇——或许他知道明石的经历。
「我很喜欢警备工作啊!」
明石故意含糊其词。愤懑或不满早已成了往事。
「警备工作那么有趣?」
「对我来说就像猜谜一样,能如此测试脑力极限的工作不多了。」
该怎么做才能解决问题?突发状况最能测试脑力。这回的横须贺事件,是明石头一次觉得光靠警力无法解决的状况;只不过——
「我压根儿没想过毒杀这条计,心里还真有点呕。」
「现状可没时间呕啊!分拨一些人力出来。好实施毒杀计划。」
乌丸语调虽然冷淡,其实自己也相当懊悔。这正显示了状况有多么特殊(甚至该说异常),但依他的性格,是不会拿这个当藉口的。明石也一样。
明石敬了一礼,离开幕僚休息室。现在光是固守防卫线便已分身乏术,还得设法挪出人力与器材来实施毒杀计划。



*





  神盾:我和冲绳的亲戚联络过了,他说昨天有一堆美军的CH53飞来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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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3

  猎鹰:果然是救援模拟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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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盾:应该是。毕竟是特殊作战,得熟悉一下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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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猎鹰:在冲绳进行海上模拟训练也比较容易。我这边也有人提供岩国和三泽基地的情报,运输直升机尚未有大规模移动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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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盾:那就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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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猎鹰:什么地方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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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盾:直升机差不多该行动了。海军陆战队可用喷射机运送,但直升机移动需要时间啊!应该可以先行动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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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猎鹰:会不会是在调配各基地派出的直升机数量?总不能把所有直升机都用在横须贺啊!再说,派出多少海军陆战队救援,也会影响直升机的使用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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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盾: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海军陆战队的总数也不过一万六千人,冲绳又不能放空城,派得出多少人总有个底吧?这么拖拖拉拉的,反而让人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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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猎鹰:或许是不想无谓地刺激日本政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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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盾:我们有这么体贴吗?当然,出动得越晚,对日本越有利就是了。对了,警方也在自行收集情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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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猎鹰:警方应该也有他们自己的一套计划吧?明石先生总不可能把网路上的消息全部当真嘛!他们需要的应该是多方位的情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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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盾:啊!我们最后别提及那位现任先生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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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猎鹰:啊,对喔!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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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盾:其实聊天记录每次都会删,躲避搜寻功能也有开,或许不用那么吹毛求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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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猎鹰:不,是我太不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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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盾:对了,汤姆达去哪儿啦?今天还没看到他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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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猎鹰:他今天一早就去横田跟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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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盾:真辛苦耶!我也差不多该上阵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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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猎鹰:请加油。对不起,只有我一个人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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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盾:不,猎鹰大得当转播站嘛!还不一样是把时间耗在这上头?浪费了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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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猎鹰:我的工作时间上比较有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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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盾:总之,先告诉现任先生海军陆战队已经开始模拟训练了。我也去和朋友换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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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猎鹰:了解,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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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木与冬原决定从今天起实施轮班制,除了用餐与就寝时间之外,每隔两小时轮流守在发令所等待无线电联络;未留守发令所的人则执行一般业务及巡逻。现在潜艇之内有外人在,纵使是小孩,也得定期确认安全。
就这样,现在下面正在进行中午后的第二次巡逻。
而从今哇开始,夏木与冬原将会错开就寝时间。照理说,潜艇之内一定要有水手随时保持清醒才行;昨天累了一天,顾不得这许多,但不能让这种状况继续下去。睡在发令所,便能随时注意无线电,醒着的另一个人也能适时巡逻。
唯一令人担心的,便是冬原爱赖床的习性;但这种小问题也只能暂且忽视了。
「问题是用餐四件光靠一个人监督,够吗?」
夏木一面巡逻上层,一面喃喃说道。错开就寝时间,代表彼此单独管理潜艇的时间将随之增加,单独监督用餐的时刻也必会到来。
就在夏木左思右想之际,已经到了准备晚餐的时候了。他越来越觉得补给课伟大;无须其他水手操心准备工作及菜单,时间到了便会自动出菜,而且菜色回回不同,鲜美可口。
巡逻最下层时,夏木在打水场碰上了吉田茂久,他与夏木四目相交,微微垂下了头,做出颇似点头致意的动作之后,便站到墙边让夏木通过,潜艇内的通道宽度不足以让两人同时通过。
「哦!吉田茂久!」
夏木先前已把众人的全名机械式睇塞进脑里,因此除了几个较熟的孩子以外,叫唤时总是无法把姓氏和名字分割。目前较熟的为望身边的孩童与圭介。
「不要那样叫我啦!」
茂久皱起眉头,莫非是不高兴夏木以全名称呼他?
「干嘛?不能叫全名啊?」
「我不喜欢我的名字。」
「为什么?你的名字很不错啊!应该是取自吉田茂(6)吧?」(6:日本知名政治家,曾五度就任内阁总理。
「所以我才不喜欢啊!」
茂久一脸不悦。
「因为姓吉田,就学吉田茂取名字,未免太没创意了吧?再说我的成绩很烂,没错都被笑说是名过其实。」
「白痴!」
夏木骂道,茂久气鼓鼓地嘟起嘴来。啊!不行,我就是在这种时候会说出白痴一类的字眼,人家才老说我粗线条。夏木自我告诫,却又懒得改口,便直接说下去:
「在你们这种年纪要论断是不是名过其实,还早得很咧!就是成年以后也一样,人在什么时候会突然咸鱼翻身时说不准的。把这种话当真的人才是白痴!」
啊!不行。我又犯了。夏木微微地皱着眉头,在粗鲁无文的众多水手之中,夏木的贱嘴可是首屈一指的。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女人缘;几时难得碰上一个女人,也被他那吐不出象牙的狗嘴给气跑了。
不过,这回茂久似乎并不生气,置若无闻。刚才的白痴与现在的有何不同,夏木并不明白;但他抓住了这个好机会,改变话题。
「对了,你好像很会做饭嘛!」
「还好啦!因为我从小九开始帮家里的忙。」
「帮忙店里的生意啊?」
「不是,是我爸妈忙着顾店,所以家里煮饭的都是我。」
「这样啊!真厉害——对了!」
夏木心里的大石头还没放下,因此便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问道:
「你要不要当补给长啊?」
听了这陌生的名词,茂久歪了歪头,夏木则补充说明:
「就是伙食班长啦!我和冬原都不会煮饭,森生姐也不太牢靠,要是你肯负责督导就再好不过啦!」
夏木原以为茂久与圭介同一鼻孔出气,肯定不愿意;没先到他却露出迟疑之色。
「唔……可是……」
「不然就当作是我逼你的吧!」
「……补给长很大吗?」
「哦!大得很、大得很!毕竟是干部嘛!官阶比我们高多了。」
茂久听了,略微欣喜地笑了。
「好吧!假如当作是你们逼我的,我就接受吧!」


一味等待不知何时来讯的无线电,实在是件相当无聊的事。
虽然夏木等人也会定期主动联络以获取情报,但目前状况全无进展,因此通话总是立刻结束。
巡逻中的下面也差不多该回来了,所以当冬原感觉到人的气息之时,一心以为是夏木;但他回头一看,却是两个孩子。
「呃……你们是平石龙之介和野野村健太?」
他们正是不知该投靠哪派尔迷惘困惑的小五生及小四生,现在正站在发令所之外探头探脑。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呃……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龙之介询问,冬原点头。「可以啊!过来吧!」
两人战战兢兢地走入发令所后,便开始互使眼色,仿佛在催促对方开口;最后先发言的仍是龙之介。
「救援还没来吗?」
「还没。」
冬原一口回答,又觉得未免过于冷淡,正要再补上几句话时,健太似乎横了心,开口问道:
「救援没来,真的是因为小望姐姐和小翔的缘故吗?」
或许是冬原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吧,只见两人害怕地退了一步。
冬原又立刻恢复笑脸。
「这话是谁说的?」
其实冬原大致猜想得到,甚至该说除了那个人以外,不会有别人;但他到底是拿什么理论说这种话?
「圭介哥哥说的……」
果不其然。
「他说因为小望姐姐和小翔实孤儿,所以救援才会晚来。」
正当冬原领略孤儿两字之意时——
「——那个白痴!」
一道忿忿的怒声传来,冬原回头望入口一看,是夏木。冬原听见这番话时,便觉得夏木若是听了必然会生气;谁知夏木竟真的挑在这个节骨眼回来。
才刚进门,夏木又立刻转身离去;冬原欲起身追赶,偏偏无线电的来电警示铃却在这个时候响起,紧接着无线电的呼叫铃声也开始大作。
「哎呀!真是的!」
冬原无暇安慰因事出突然而吓得动弹不得的龙之介与健太,只得接起无线电。


夏木将圭介从男生房里拉出来,不容分说地推到走道上。夏木只是抓着他的衣服轻轻一甩,但体格尚未发育完全的圭介却被摔到了地上。
「……你、你干嘛啊!」
「你有蠢到还得要我说理由吗?」
夏木揪着圭介的衣襟,拉他起身,将脸凑上前去瞪着他。
「对那些小你五、六岁的小鬼灌输那种肮脏的价值观,你觉得很爽吗?你真的喜欢这样的自己吗?」
「有又没说什么……只不过是因为救援一直不来,发一下牢骚而已啊!是他们自己要当真的!」
「因为有孤儿在,所以救援才一直不到?这话不管是笑着说、气着说还是发牢骚、随口抱怨,都太刻薄了!肮脏到小鬼会当真的地步!」
圭介的跟班们从房里战战兢兢地窥探着,但见夏木来势汹汹,没人敢插嘴。
「混账……你这是暴力!我要告你!」
「很好啊!我就拼着免职,好好扁你一顿!」
「好啦、好啦!到此为止!」
冬原出声制止,同时从身后架住夏木,分开他和圭介。「你想让小望她们都听见吗?」冬原低声说道,夏木听了,只得不情不愿地闭上嘴巴。
「好啦,现在要宣布一个消息。明天上午救援就会到了。」
在孩子们的一片哗然声之中,夏木以更大上一截的声音追问:「真的吗?」冬原点了点头。
「你冲出去的时候正好来了消息。」
接着冬原转向圭介。
「我们可没差劲到在这种关头还以灾民的身家背景来决定救援顺序,所以你不必操那种无聊的心。救援晚到,是因为无法出动以及人力装备还不齐全,总之纯粹是力量不足的问题,你要担心就担心这方面吧!大人的工作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冬原最后说了句难得出口的重话,比起始终大吼大叫的夏木,这一瞬间的冬原更凶恶许多。


他们好像是被现在的家庭收养——冬原直截了当地如此说道。冬原的性子,便是不做多余的同情。
夏木在发令所冷却脑袋的期间,冬原已从龙之介与健太口中问出了事情的大概。
「他们的爸妈在四年前意外身亡,后来才被现在的养父母收养;收养时小翔似乎就已经不会说话了。」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啊!」
夏木依旧面对着无线电作台,自言自语似的冷冷说道。是啊!和我们没关系,冬原也点了点头。
「我们也没权利干涉。」
冬原说的话向来正确。他们只是在紧急避难的状况之下暂时保管孩子,哪有权利改变孩子们什么?他们无法负起出口置喙之后的责任。
原来那种表情是这么来的啊!夏木想起了望那咬着嘴唇、心有不甘的表情。
那一件成了她的习性。虽然有着坚强的特质却老是委曲求全的理由,便是因为她已经失去了可疑坚持己见的环境。为了保护说不出话来的弟弟,为了继续留在新环境,屈服是最简单的办法。不知她受了多少委屈,才养成这种习性?光是想象便教人心疼。
养父母是怎么样的人,夏木不知道:但要骤失父母的孩子坦然接纳新父母,四年的时间还太短了。从昨天打电话回家时那过分客套的用字遣词,也可感觉出望与翔对于他们的养父母仍然生分——而世人时常对命运多舛之人展露毫不客气的好奇心,想必望便是以不露棱角的态度来面对这一切。
然而,委曲求全并非望的本性。咬着嘴唇、心有不甘的表情才是本来的她。她想忍气吞声,却还不够圆滑,无法完全压抑自我,与试图变得成熟的她之间形成了落差;而或许便是这份落差——刺激了圭介。
要忍气吞声便全忍下来,忍不住就别忍了——这句话,如今知道了事情缘由的夏木可再也说不出来了。
在夏木与圭介大吵一架之后,夏木原以为吉田茂久会违背他们之间的口头约定,没想到他准时于六点到厨房报到。圭介与其他跟班仍旧窝在男生房之中。
「我跟他们说,我去替你们煮点好吃的饭菜,就溜出来了。气氛有够闷的。」
茂久耸着肩说道:
「再说,我已经受不了你们煮的饭菜啦!我爸很会煮菜,所以我很挑嘴的。」
昨天与检讨的努力就这么被茂久一口否定了。不过茂久肯做饭,的确是帮了大忙。
「我来想餐单,让我看看冰箱。材料可以随我用吧?」
说着,茂久打开了冰箱。他那检查内容物的手法十分熟练,冬原不禁吐了口赞叹之气。
「这下可得到一个了不起的人才啦!夏。」
「是啊!要膜拜就趁现在。」
两人卸下了肩上的重担,已经完全进入了袖手旁观模式。
「对不起,我来晚了。」
在房里休息的望现身于食堂,她一丝不苟地在煮饭时间起身前来,虽然尚未不适到无法走动的地步,气色却显得不佳。
从冰箱转过头的茂久皱了皱眉头。
「不用了,我来就好,你到旁边去。」
「咦?可是……」
「你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啊!」
被如此狠狠拒绝,望露出了沮丧的表情。茂久有点焦急地继续说道:
「而且要是我和你一起做饭,圭介一定会生气——反正你去坐着啦!」
这才是茂久想下的最终结论。夏木与冬原轻轻地互使眼色。看来买酒也隐约察觉了望的身体状况,如果不是受圭介支配,其实他并不想苛待望。
那些家伙怎么这么别扭啊?夏木讶异地歪着脑袋。尤其是牵扯到圭介之时,更是如此。
「没关系,小望,你坐下吧!去看着小孩。」
听冬原这么说,望总算点头了。几时之时场面话,不另外她一个任务,她似乎无法安心休息。对夏木而言,这种处处顾虑他人的性子实在教人焦虑——不舒服就光明正大地躺着休息啊!
餐厅里有翔、亮太、西山兄弟与中立组的三人。他们大概是不愿待在因圭介而低气压化的寝室之中吧!
望一坐到翔与亮太身边,西山兄弟便立刻围住了望。
「明天可以回家了!」
听了光的报告,望也惊讶地叫出声来,并回头望着厨房。她的脸朝着夏木,因此夏木冷淡地回答:
「顺利的话,直升机会来救援。」
「会顺利吧?」
亮太略微担心地询问,冬原老实地说了句「不知道」,耸了耸肩。
「我们会坐最大的努力。」
依冬原的性子,是不会拍胸脯来安慰他们的。
孩子们开始兴奋地讨论回家以后要做什么,念国一的木下玲一或许是嫌吵,静静地起身走向别处。
「喂!你也得帮忙做饭,要立刻回来啊!」
夏木叫道,玲一默默地点了点头之后,便自行离去。


由于明天就能逃离此地,因此餐桌上的气氛完全不受圭介的低气压影响,变得相当明朗。
用餐时必看的新闻也大力播报着明天将进行救援之事,又让孩子们更加兴奋。在茂久的指挥下做出来的饭菜味道鲜美,孩子们赞不绝口,茂久也颇是得意。
「接下来交给你啦!」
吃完饭后,冬原便立刻起身回发令所去。如今实施不规则的两班制,先就寝的是冬原,凌晨三点为交班时间。睡眠时间本来是六小时为基本,但现在人手不足,过度劳累,因此他们将彼此的睡眠时间订位八小时。
在孩子们收拾完餐盘,开始各自往电视机或寝室移动之时——
「夏木先生。」
叫住夏木的是望。见她吃过饭后脸色已好上一些,夏木心里也松了口气。
「对不起,能向你借个电话吗?我的电池没电了。」
原来是要打电话回家啊!自从收容孩子们之后,夏木向来随身携带手机;他伸手探了探制服口袋——没想到这回他竟疏忽了。
「抱歉,现在在充电。」
手机常借孩子们打,电池已经没电了。
「好,你和我一起来发令所。冬原应该还没睡,向他借了手机以后再到上头打吧!」
「啊!不用了!不好意思吵醒他。」
望连忙阻止夏木。这个已习惯委曲求全的女孩自然不愿扰人清梦。
「我只是因为家里似乎在我把手机借人时打过电话来,才想打回去看看。」
听了这话,夏木更想借她手机;但本人都说不用了,他也不好勉强。要是他多事,让望察觉自己已知道他们姐弟的身世,可就是本末倒置了。夏木努力佯装不知情,压抑内心的焦急。
「反正明天就能回去,也不急在这一时。」
望大概没察觉这句话有多么不自然。
即使知道明天能回去,孩子们仍想打电话回家。夏木的手机电力之所以耗尽,便是因为孩子们得知救援将到后,接二连三地前来借用之故。没向夏木等人借用手机的人,也因为有圭介及第一号跟班高津雅之的手机可借,已数次前来要求夏木带他们上瞭望台。
明天就能回去,不急在这一时。
在这种特殊状况之下,拥有自然家庭关系的人绝不会会所这种话。她和养父母之间的距离感果然仍未消除。
「可是你的加入打了电话来啊!他们应该很想听你的声音吧!」
夏木再劝上一句,但望却只是笑着摇摇头。


基本上,潜艇内的设施与美观两字正好处于相反的极端。
尤其是淋浴室等能够汲水之处,不但管线暴露在外,简陋不堪,空间便是让单人使用也过于狭小,所以望其实是能不用便进来不用。
不过,有热水可用已是万幸,望也不好再多做奢求。望每天都能使用淋浴室,已是特例中的特例了。
在狭窄的个人冲澡间脱去衣物及内衣裤之后,释放出来的血腥味便攀缠着望的身体。现在已是第二天,量也差不多该变多了。
时间已晚,与男生房的楼层又不同,其实用不着怕其他人撞见;但望依然担心声音外传,调弱了蓬蓬头的水量。
再说,看着夏木与冬原,便知道水有多么宝贵。洗手台等处的水龙头是自动转回式,但在非自动转回式的厨房煮饭时,他们俩从不浪费半滴水。
水龙头向来是迅速转紧,做饭用的工具总等到累积了一定程度之后才一起洗;有时没斟酌好分量,在锅里装了太多的水,也不是把水倒掉来调整,而是装在其他容器之中。由他们毫不迟疑的动作可知他们并非是可以留心去做,而是已养成根深蒂固的习惯,根本无须意识。
望也效法他们,弄湿了身体之后便立刻关掉蓬蓬头,打开沐浴乳,开始打泡。
沐浴乳是夏木连毛巾及替换衣物一起交给她的,似乎是某人的个人物品,已经用过了。昨天望也有过同样的想法,总希望这瓶沐浴乳是夏木或冬原的物品。与其使用不知名男性用过的物品,还不如向认识的人借用较好;而对望来说,夏木与冬原是值得信赖的大人。
冬原办事简洁明快,反而让望感受不到性别上的差别待遇。就这点而言,夏木没冬原强;但他对望的关怀却是胜过冬原。夏木对待望的冷淡态度之中,隐约可见「对待女孩时的差别待遇」;而夏木越是努力一视同仁,便越是凸显这种差别待遇,有时让望觉得颇为难堪。然而,这成不了让望排斥夏木的原因。碰上日常上的困扰时,反而是夏木比较好商量。
——比方要商借手机的时候。
他似乎很想借我手机。望一面洗澡,一面想道。这也是他知道望时女孩以后的过度关怀吗?
不过,或许该问他借的。
当时望反射性地拒绝,但现在夏木的那句话却刺着她的胸口。
他们应该很想听听你的声音吧!
——真的吗?
望的脑海中浮现候在家中的人。
你们真的像夏木先生所说的,想听我的声音吗?
若是如此,自己没回电话,是否伤害 了他们?无心错过的分歧点,或许其实是相当重要的?
不是你忍气吞声就能解决任何事。昨晚夏木的声音逼着望检讨自己。
她本以为忍气吞声便能相安无事,但或许有些物事却是被自己的忍气吞声给断绝了。从前她从未想到这一点。
不过,如今再去想也没有用。望快速地冲洗身子。
虽然弄脏且变得沉甸甸的头发令望不太自在,但她已答应过不洗头;其他的孩子们全忍着没洗,她无法利用特权独善其身。


冲完澡后,换上的依旧是蓝色水手制服。望晾在房里的衣服还有些湿气,不过明天应该能穿着回去。
在厕所清理过内衣裤之后,望觉得喉咙有些干渴,便走向餐厅。听了理由之后,望已明白夜间使用红色照明的用意,但幽暗的灯光依旧让她觉得有点可怕。
啊!
正当厨房映入眼帘之际,望瞧见其中有个黑色人影蜷曲着,那人穿着与望相同的制服——是夏木,他蹲在冰箱之前。
「————」
望原想出声叫唤,却又改变主意;现场的气氛制止了她。
夏木以为现在四下无人,完全放松了心情。
望想离去,却又担心自己一移动便会被发现,只得抱着盥洗用具呆立于原地。
夏木垂头合掌,在冰箱前跪了下来,膜拜着冰雪,他的动作教望心下一惊——望想起收拾于冰箱之中的悲剧。
望不記得那个人的长相。只记得在逃亡潜艇的一片混乱之中,有个穿着笔挺水手制服的年长男性。
那名男性最后落得只剩一条手臂,掉进潜艇之中;孩子们一阵恐慌,望也发出了尖叫,但那只是见到恐怖事物时的反射性尖叫。不过,夏木与冬原并不一样。
夏木那如野兽般的怒吼声,冬原那推开孩子疾奔而出时的狰狞面容——对他们而言,那条手臂代表他们熟悉且敬爱的人整频临死亡——不,正被生吞活剥。
那想必是种教人几欲发狂的恐慌吧!对望而言,在她心中拥有相同份量的人便是翔。假如翔也变成如此,假如自己无法救他,只能放着一面哭喊、一面被滞钝大螯分解吞食的翔不管……
光是想象,望的身体便开始颤抖。我们没变成那样,幸好那样的事没发生在我们身上。这种望避之唯恐不及的事,却发生在夏木与冬原的身上。
一思及此,望才明白他们这些孩子当时有多么麻木不仁。没人去拾起那名男性掉进潜艇之内的手臂,只是满脸惊惧地远远围观……那名男性可是为了救他们而落得如此下场啊!
夏木欲将手臂存放至冰箱里时,他们甚至还觉得惊讶,不敢相信夏木居然想把尸体放进冰箱——也不想想便是那条手臂救了他们。夏木会如火山爆发似的狂怒,也是理所当然。
夏木的怒吼声让人忍不住缩起身子,强烈地打击着每个听见的人。想必在场的孩子们都是有生以来头一次被骂得如此狗血淋头,心里虽然害怕,却又觉得无辜。
当时望虽然代表众人道了歉,却不是因为打从心里感到歉疚,只是因为觉得有义务道歉而已。而这股义务感之中甚至还夹杂着对夏木的反感。
真是太差劲了。为了救这种孩子而失去了敬爱之人的夏木与冬原,心里不知有多么悔恨。
给我们一点时间,仿佛欲逃离孩子们的求助视线而快步离去的夏木,当时应该很想哭吧!之后他们两人却不再吐露半句怨言,公平地照顾着孩子。
因为他们在孩子面前从未表露出半点悲伤的态度,望便以为起初的悲剧已经过去了,然而并非如此。
自昨天起,夏木不知在这里拜祭过几次了?冬原亦然。他们甚至无法好好地沉浸于是去敬爱之人的悲伤里。
耳边突然传来了呜咽,是种欲压抑却没能完全压抑住的低沉声音。
望更是动弹不得了。夏木一定不愿意被人看见——望也不想打扰他哭泣。
是去了重要的人,想哭时理所当然,但夏木白天时却不能哭。
夏木一定会说:「怎么能在小孩面前掉眼泪。」不过实际上的理由并非如此。夏木与冬原若是掉泪,孩子们便得硬生生地面对自己引起的这场悲剧,因此他们才从不展露悲伤的神情。
假如在潜艇上的只有望一个人,望还能请他们不必顾虑自己;但望不希望翔去面对这个事实,更何况潜艇之上还有许多比翔更为年幼的孩子。
不久后,夏木站起身了。啊,该怎么办——即使望想逃,狭窄的通道之上并无遮蔽物;距离最近的转角还有几公尺,移动到那里之前便会被发现。
就在望浑身动弹不得之际,夏木走了出来,与望撞个正着。
「……哦!」
夏木露出了略微尴尬的表情。他的眼睛已无可掩饰,之间他微微转向一旁,一首被擦拭眼睛之后才说道:
「别说出去喔!」
说着,他摸了摸望的头。正当他与望擦身而过时,这回竟轮到望泪水盈眶。
「哇!你怎么啦?」
本欲离去的夏木焦急地停下脚步。
「发生了什么事?喂,快说啊!」
望用力摇头,但却说不出话来。不行,在这种时候哭,真是糟透了。
我没事,你先走吧!望带着这个意念一味地摇头,但泪水却迟迟不止。在这种情形下还会说「那我先走了」的人,流的血肯定不是红的;何况对象是夏木,就更不用说了。
「怎么了?说啊!」
夏木劝解,望终于喃喃地说了声对不起。
对不起,我们只能被别人保护。对不起,我们害你和冬原先生失去了重要的人,却连哭也不能哭。
这些话望在心里说得通顺,要出口时却变得断断续续,难以分辨意义;不过,夏木似乎听懂了。
「——别放在心上。这不是你们的错……不过这话由我来说,好像没什么说服力。」
夏木苦笑。头一天他曾勃然大怒睇斥喝:要是没去救你们,现在待在这里的是舰长!
「我心胸狭窄,才会说那种话。舰长不会怪你们的,再说你们是小孩,没关系。」
夏木再次抚摸望的头。
「小孩不用去管大人的负担。我们在你们这个年纪时,也还是小孩啊!」
望又喃喃说了一次对不起。
她好恨自己方才没能就那么与下面擦肩而过。夏木原谅望害得自己无法纵情哭泣之事,结果只有望放下心里的石头,夏木并不会因为原谅望而比较好过。她就这么凭空耗费夏木的宽容。
    夏木似乎还得巡逻,但他依然陪着望,知道她冷静下来为止。
 楼主| 发表于 2009-9-26 16:5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09-10-16 11:05 编辑

第三日。



*

四月九日(二)凌晨,厚木基地。
经过彻夜的空中救援之后,预定今天便能全数撤离受困于横须贺灾区的居民。
厚木基地为美国海军既既及海上自卫队的航空部队所公用,但自从昨日下达救灾出动指令以来,起降的几乎全是自卫队的直升机。
而在等待起飞的众多直升机之中,有一架直升机背负着海上自卫队的特别情感。


负责救援「雾潮号」上受困民众的原木救难飞行队虽预定于上午九点到达现场,却早在清晨时分便已开完行前会议。
顾及救援对象的人数,出动的UH60J救难直升机共有两架,各机的乘员编制为驾驶一名,副驾驶一名,救助员两名。
代号「天使星一号」的一号机驾驶为是枝少校,他亦是厚木救难飞行队的飞行队长;副驾驶益田少尉年纪虽轻,却以精确的导航能力闻名;救助员岩崎军士与小松崎一等士官长都是经验丰富的队员,二号机的队员亦是摩拳擦掌,士气相当高昂。
除此之外,各机尚配有一名陆上自卫队游击队员支援,预定分两次救援受困于「雾潮号」上的十五人。一号机先依照年幼顺序,接收其中八人;接着二号机再接收包含「雾潮号」水手在内的剩余七人。
正当一号、二号机队员各自开始检查整备妥当待出发的UH60J时,机库中的整备员前来呼唤是枝。
一问之下,原来是横须贺基地来电。是枝满脸讶异,却还是前往设置于机库之中的办公室。所有必须工作应该都已经完成了,他实在想不出横须贺基地还能为何事打电话来。
「你好,我是厚木救难飞行队的是枝少校。」
抱歉,在你正忙的时候打扰——电话彼端,一道低沉稳重的声音如此回应。
「我是第二潜水联队司令,富野少将;特地打电话来勉励执行『雾潮号』救援任务的各位。」
说到第二潜水联队,便是「雾潮号」所属的横须贺部队;该部队的司令打电话前来勉励,倒也是合情合理。
据说「雾潮号」救援作战能及早定案,乃是归功于潜艇队再三向总司令强烈请求;而第二潜水艇队当然是请求声浪的中心。
「潜艇舰队司令也想勉励一下各位,现在换他接听。」
富野少将的声音远去,接着是另一道声音做了自我介绍。
「我是汽艇舰队司令,福原中将。」
「是……!」
虽然对方根本看不见,但是枝还是险些对着空气敬礼。中将之上唯有总司令,可说是事实上的最高阶级。自己基地的司令倒还罢了,平时是枝可没机会和其他舰队的将领私下谈话。
「这次为难你们执行严苛的作战,真的很抱歉。孩子们和『雾潮号』水手就拜托各位了。」
为了说服内阁同意将救灾出动改为防卫出动或在救灾出动中使用武器,参谋本部锲而不舍地与内阁应变室交涉;但截至目前为止,参谋本部的努力仍未开花结果。
福原中将与富野少将应该也很希望能赶上「雾潮号」救援行动吧!「雾潮号」舰长为了保护孩童而殉职,救援行动乃是承其遗志的海上自卫队全体共同的心愿。
「我们会全力以赴。」
是枝坚毅地说道,福原中将则回了一句谢谢。听了他的语调,便可知他在电话彼端也同时低头行了一礼。



*


夏木与冬原在早上七点把孩子们挖起来,供应的早餐唯有未烤的吐司与水煮蛋;但受到终于能回家的解脱感影响,并没有人埋怨。
夏木与冬原接下饭后的收拾工作,让孩子们去整理行装。孩子们只是去参加当天往返的樱花祭,行李并不多;但为防他们丢三落四,还是得多加注意。
清洗完餐具之后,冬原不知从哪儿拿出了隔热纸,夏木也从冰箱里取出以保鲜膜团团包裹的舰长手臂。
隔了两天取出的舰长手臂已在保鲜膜内侧渗出了不少淡红色的水。损伤的速度比想象中的还有块,或许是因为没有进行过去血处置所致吧!
「……看来最好在冰箱里保存到离开的前一刻为止。」
直升机一次只能吊挂一人,即使救援进行顺利,也得花费一小时以上才能接收完所有人。即使用隔热纸包着,在这这么长的时间内将手臂放置于室温之下,保存状态依然堪虑。
冬原一面慎重地包裹手臂,一面点头。
「得最后再来拿。」
救援行动将在发令所的舰桥瞭望台进行,而夏木与冬原得一直待在瞭望台上帮助孩子们脱困。待直升机接收所有孩童之后,他们其中一人必须回来拿手臂,而回来的那个人势必得殿后。
「我回来。」
冬原抢先说道:
「我跑得比你快。」
夏木忿忿地回嘴:
「只差零点一秒而已,讲什么鬼话啊?你这个白痴。」
「就算只差零点一秒,赢了就是赢了。」
「你不是一向最爱你自己吗?」
「没办法啊,岂能把舰长交给比我慢的人?」
「不要一直说我慢!」
他们俩都不愿将殿后的工作交给对方,幼稚的争吵便在厨房不断持续下去。
「我来拿!」
打断他们的是望的声音,今早已换上自己衣服的望,从餐厅瞪着他们两人。
「救援时按照年龄顺序,反正我是排最后一个。快轮到我的时候,我就到厨房去拿舰长先生的手臂,交给夏木先生或冬原先生就行了吧?不过是举手之劳嘛!」
望以忿忿的口吻责备两人。
「为什么不找我商量?」
望不以为然地喃喃说道,最后视线与夏木对上,又立刻别开视线并垂下了头。由于最后和望对上视线的是自己,夏木似乎觉得有责任回答。
「呃……你们应该会怕吧?」
冬原正要拉他的袖子示意,却晚了一步,夏木已把话说出口。望反击道:
「我才不怕!其他人一定也……」
最后一句话她说的甚无自信,声音越来越小;但她依旧以这几天一来最为强硬的声音宣言:「反正我不怕!」并瞪着夏木。
慢着,干嘛瞪我啊?夏木心生畏怯,忍不住在厨房中退了一步。
「是那个人救了我,我怎么可能会怕?帮忙拿手臂是天经地义的吧?天经地义的事情我当然会做!」
她那不知是责备或力谏的强硬语气听来似乎快哭出声来,夏木更加畏怯了。
「谢谢,这下省事多了。拜托你了。」
这种时候,冬原总是轻轻松松地抢走所有风头。
「你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吗?」
望点了点头,并隔着肩膀指着自己的背上。背包的肩带正挂在她的双肩上。
「原来你有待那个背包吗?」
为什么你会记得森生姐的背包长怎样啊?见话题转移而松了口气的夏木不可置信地想道。
「这是翔的,我替他拿。」
「哦!对啊!这样比较好。」
一语带过的冬原显然不記得翔的背包生成什么模样;遇上女人的时候耳聪目明,但遇上带把的和小孩便漠不关心——这种性格也一览无遗。
他明明是这种性子,却因为态度柔和,小孩也喜欢他,真教人受不了。
「冬,舰长就交给你了,我去看看那些小鬼。」
望欲言又止地看着逃出厨房的夏木,但夏木装作没发现,迳行撤退。
负责「雾潮号」救援大任的救难直升机UH60J二机编队自厚木基地起飞之后,一面避开横须贺灾区的救援行动,一面从海上绕进美军横须贺基地外围,朝着位于横须贺本港内的「雾潮号」出发。
领头的一号机为是枝少校假使的天使星一号,后续的二号机则是天使星二号。
「到底有多少只啊?」
是枝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
放眼望去,美军基地内尽是红色的甲壳类,如蚂蚁般蠢动着。从现在的高度看来,便像是红蚂蚁群一般。
「真恶心。」
副驾驶益田少尉也露出胆寒之色,「我最怕虫了。」
「那不是虫,是虾子。」
「请别说这种话,我会不敢吃虾子。」
是枝祈祷着「雾潮号」周围的甲壳类数量能少些,但进入横须贺港之后,甲壳类的密度仍毫无改变。
越过基地最大的六号船坞,飞过几个栈桥之后,便可望见潜水艇停泊于其中一个码头边。是枝降低机速,慎重地靠近。
「就是那个?」
益田一面观看基地平面图,一面回答是枝的问题。
「好像是。」
靠近一看,潜艇的船身原本该与码头与平行停泊,但现在船头却完全与码头相接,呈现倾斜状态,这应该便是甲壳类来袭时试图出航的痕迹吧!
甲板上爬满了可憎的甲壳类,仿佛正在宣示他们已占据了潜艇。
是枝命令二号机提升高度待命,一号机则缓缓地降低高度,朝着下方吹袭的旋风在黑色的海面上掀起了椭圆形的白色波浪。
到底适当的救援位置之后,是枝以无线电呼叫「雾潮号」。
「厚木救难飞行队呼叫『雾潮号』水手,听到请回答。」
『厚木救难飞行队,这里是「雾潮号」。』
一道口齿清晰的应对态度。困在潜艇之上的两名水手似乎叫做夏木与冬原,是前途不可限量的实习干部;从冷静的应对态度,亦可看出他们过人的胆识。
「我们是二机编制,本机为一号机天使星一号,提示性一号依年幼顺序接受八人之后,二号机天使星二号将接收剩余七人,请夏木少尉与冬原少尉到瞭望台上写著接受未成年人。」
『了解。请说明外头的状况。』
从潜水艇之中使用潜望镜,无法确认甲板上的情况。
「甲板上有许多甲壳类,但没有爬上瞭望台的个体。气象条件为晴天,微风,但请注意本机的下洗气流。」
『了解。夏木少尉立刻上舰桥。』
待对方挂断无线电后,益田少尉对着后方叫道:
「『雾潮号』的水手要上来了!是夏木少尉!」
「了解!」
在座舱中待命的岩崎军士长打开了拉门。稍微降下救援的亦是岩崎,吊索已扣上了安全带。前来支援的游击队员为免碍事,全坐在内侧待命;岩崎与小松崎一等士官长从座舱之中俯瞰着「雾潮号」。
只见官兵的舰桥舱门开启,上部指挥所出现了一位队员;那人见到一号机后,便轻轻地敬了一礼,视线本分不差地盯着从座舱俯瞰的两名救助员。他从上部指挥所撑起身子攀上瞭望台的动作与他的视线一样,没有丝毫的多余。
只见他对着舱口说了些话,不久后便有个孩子从舱口出现,看来似乎是小学低年级生。接着是另一个水手从下方将孩子推上来,应该便是冬原少尉。瞭望台高达七、八公尺,若是没人从下方支撑,实在无法让孩子自行攀爬。
夏木将小孩抱上瞭望台,并朝着天使星一号的座舱挥手。他的手正示意着一切准备就绪。
岩崎朝着瞭望台丢下一捆绳索,夏木接住,绑在通讯天线之上以作为导绳。
「好,我下去了。」
岩崎军士长从座舱边缘滑向空中,小松崎一等士官长则操纵吊索,让他下降。尖锐的马达声响起,吊索逐渐放下。
瞬间,潜艇之上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于甲板上四处爬动的螯虾一齐望向上空——望向吊在UH60J的岩崎军士长。
就在岩崎胆颤心惊地耸肩之际,螯虾一齐涌向瞭望台。
那显然是看见食物从天而降的反应。
喀兹!一阵硬质的冲击撼动着瞭望台。
「怎么回事?」
情急之下抱着西山光蹲下的夏木往下俯瞰,发觉带头涌向瞭望台的螯虾正攀着瞭望台的壁面。虾群从四面八方包围瞭望台,其他个体又以包围瞭望台的同类为垫脚石攀爬而上。
不光是潜艇上的个体,连码头及海中的螯虾也不辞劳苦地爬上潜艇,合作无间的程度直教人怀疑它们是否懂得彼此沟通。
为什么?之前甲壳类从没注意过上空啊!
「混账,动作好快!」
夏木想着至少得把光送上去,便将他高高举起;救助员也奋力指示降索,但吊索下来的速度却不及螯虾爬上的速度。
「夏,来不及了!」
眼见与救助员之间的距离还有两公尺,在下方监视的冬原终于出声喊停。
「回去,吊上去!」
夏木一面对救助员叫道,一面将光递给冬原。
冬原让光抱住自己的脖子。
「假如有人爬上来,快点离开!我们要下去了!」
应该不会有人擅自爬上,但为了安全起见,冬原还是先出声示警。
接着,冬原便一口气滑下舱口梯。抓着他的光大声尖叫,刺得他耳朵发疼。他在长达两层楼的升降筒二楼部分着地,先把光放到地板上,又朝着通往下方的舱口叫道:
「小望!」
望立刻飞奔过来,果然机灵。
「我要把这个孩子放下去,你扶着!」
「好!」
望没问理由,显然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冬原将光放下,交由爬下舱口梯的望搀扶。
冬原抬头仰望上方,只从敞开的舱口看见了天空。时间已过了片刻,却还不见夏木下来。历历在目的记忆引起了冬原的不安。
我才不会让历史重演!冬原三步并作两步,爬上舱口梯。


吊在岩崎军士长的吊索之上突然多了股负担,停了下来。
操作吊索的小松崎一等士官长从座舱中探出身子,只见导绳与吊索缠住了。由于座舱上的他在情急之下急速卷起吊索,导致岩崎姿势不稳,才不慎缠住了导绳。
「混账!」
没事先向岩崎打信号,是小松崎的疏失。他连忙解开导绳,但状况并未改善;共乘的游击队员提醒:
「是在军士长的上方缠住了。」
既然是在岩崎的上方缠住,即使解下座舱这一头的导绳,也无法松开吊索。
游击队员从小松崎手中取过绳索卷起,开始着手解开纠缠部分,要说运用绳索,无人能出游击队员之右;但这回绳索缠得太紧,迟迟解不开。
「吊索出了问题!维持静止!」
小松崎对着驾驶舱大吼,心急如焚地看着游击队员作业。
此时,原欲回到舱口内的夏木少尉看了他们一眼,他发现直升机的窘境之后,便再度奔向绑着导绳的天线。然而要说窘境,夏木才是真正处于窘境——螯虾的脚已攀上瞭望台了。
「狙击!」
小松崎对着游击队员叫道。为防万一,游击队员尚未征得内阁许可,便已私自携带了89式步枪前来。
夏木着手解开天线上的导绳,而随时便要爬上瞭望台的螯虾已近在咫尺。
游击队员放下绳索,改拿起步枪,于座舱扣单膝跪地,瞄准下方。此时吊在空中的岩崎军士长大吼:
「别开枪!有媒体!」
闻言便已领略状况的游击队员把枪缩回机内。有采访直升机正位于座舱的死角。几乎同一时间,益田副驾驶也从驾驶座上飞奔而来。
「禁止开枪!采访直升机正在拍摄!」
「是哪家白痴发出飞行许可让他们来的!」
小松崎泄愤似的大声怒吼,但无论他吼得再凶,情况也不会有所改善。
绷紧的绳索没有足够的弯度可供解绳,夏木一面使尽浑身之力将绳索拉过来,一面对着从瞭望台边探出头来的螯虾一笑。「你慢慢来,别急!」
此时绳索突然大弯;回头一看,原来是冬原抓住了往上延伸的绳索,扎稳马步用力拉着。
「你来得正好!」
「废话少说,快点解开啦!白痴!」
用不着冬原提醒,夏木已解开了绳索,朝着海上用力扔去。直升机等不及拉起救助员,便先提升了高度;要是被螯虾抓住绳索,可是大事不妙。
打头阵的螯虾已自夏木背后爬了上来,竄进他与冬原之间。
退路被断,夏木情急之下对着离舱门较近的冬原叫道:
「冬,你先走!」
「……走个屁啊!白痴!你快过来!」
冬原以肩膀用力撞击爬上来的螯虾。此时的螯虾只有上半身攀上瞭望台,姿势尚不稳定;被这么一撞,便往后翻了个四脚朝天。夏木趁机冲上前去,抓住险些与螯虾一起跌落的冬原。
他们两人同时冲进下掘式的上部指挥所。
「下去!」
冬原吼道,把夏木踢入舱口之中。这下子角色对调,完全失去了主导权的夏木钻入舱口后,冬原也随后进入,一面爬下舱口梯,一面关上舱门——中途,他突然放开了舱门,把头缩进纵孔之中。
同一瞬间,舱门以惊人之势合上,看来是被螯虾从外践踏而盖上的。
迅速关起舱门的冬原从舱口梯上怒视着夏木。
「你胡扯什么啊,混蛋!」
冬原的怒气非同小可。
「在那种状况下叫我先走?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什么时候变成我的长官了?我可没堕落到的让同梯同级的人保护!」
方才情况紧急,夏木无暇多想;但在狭窄的瞭望台上,后路被断,决对无法孤身避开螯虾爬入舱口之中。若是冬原干了同样的事,夏木铁定也会生气;无论是站在同僚或朋友的立场皆然。
「对不起。」
「算了。」
嘴上这么说,冬原仍显得气忿难消。他以下巴指了指下方:
「下去吧!还得和直升机联络。」
爬下瞭望台后一看,发令所的气氛简直像是守灵一般;为免妨碍进出瞭望台而聚集于导航区的孩子们一齐望着现身的夏木。夏木不知如何回应,只得走向通讯席。
与直升机联络后,决定待瞭望台上的螯虾散去之后再伺机进行救援。
办得到吗?冬原在一旁轻声说道。他顾虑孩子们,声音放得很低。
夏木等人早在头一天便亲身体验过螯虾的机动力,但它们的认知能力与合作能力确实远远超乎想象之外。能避过螯虾,成功救援吗?
救援行动尚未中止,告诉孩子们这件事对他们而言是种安慰,或只会害他们空欢喜一场?顾虑到猴子的情绪,夏木宣布时的口吻也自然而然睇变得公事化,只差没补上一句「你们最好别期待。」



*






Subject
:冲绳情报


Date
04/09 TUE 10:27

  住在普天间基地附近的亲戚传来情报:
  ·今天早上已经看不到半台运输直升机了。
  ·跑道上多了好多台运输用喷射机。
  也许模拟训练已经结束,要开始运送兵队到关东去了?
务必联络现任先生。
直升机或许也快到了,必须注意。
from
神盾









*



进行甲壳类毒杀作战时,为免干扰进行中的居民救援行动,决定不采空运,而是从地上搬运毒饵。
使用的毒药为驱逐甲壳类极为有效且容易得手的有机磷类农药,涂抹于牛或猪肉块上使用。菟葵毒乃是知名的甲壳类致命毒药,对哺乳类的毒性又低,就安全面上最为合适,只可惜一时间无法大量取得。
搬入点为灾区内的五处,自十三时起,轮流开启各处防卫线,以大型车辆运送入内。开启防卫线时,强化防御亦是相当重要。
「上面的人是不是觉得他们只有下了决定,事情就能自动办好啊?」
对着明石口吐怨言的,是县警局第一机动队长泷野。昨天刚运送玩大荣超市的避难客人,泷野的部队也已经撤回,现在转守防卫线。
「下决定是上头的工作,而行动则是我们的工作啊!」
明石一面坐在长桌前写着文件,一面回答。县警警备应变室徒有其名,其实只是在体育室里用彩色胶带划出一块区域来而已。虽然警备应变室总部位于其他房间,由于对整体警备状况最清楚的是明石,因此此处边成了警备发令中心。
其实把这个发那个家和总部室合并的话,要来得方便许多;但县警干部与幕僚团向来待在总部室里,明石总得有个放松的场所。
「让上头以为事情能自动办好,才显得出咱们的本领啊!」
听了明石这句话,泷野啼笑皆非睇拄起脸颊。
「你就是这样,才老被使唤来、使唤去。」
「相对地,我可以使唤你啊!」
在他们斗嘴期间,明石已写好了指示书,交给部下;接着他又一本正经地转向泷野。
「抱歉,还你这么操劳。」
都这种时候了还说什么?泷野苦笑。毒饵共分五次搬运,其中一次为泷野直接指挥。总部原本打算交给管区机动队或东京都警局机动队全权负责,是明石硬让县内机动队插上一脚。在初期警备中消耗甚巨的县内机动队原本该被排除在外的。
然而,明石却希望县警方面也能派出代表,以便观察作战。
明石开口恳求,原想拒绝的泷野也只得二话不说地答应了。
每度过一个难关,就多欠你一份人情啊!这话不合明石的作风,因此他从没开口说过。
「拜托你啦!」
以毒杀这种原本不属于警察手段的手段,来对付巨大甲壳类这种原本不属于警察对手的对手。明石承认毒杀的有效性,但又无法拂拭对于未知作战的忧虑。如果能够,明石很想亲眼观察;但身为警备计划的筹策者,他难以如愿。
「这么一提,负伤队员的状况如何?」
「没有生命危险,但脚是废定了。」
被切断的脚也一并送往医院,但被甲壳类的大螯扭下的伤口已是血肉模糊、充满细菌,无法接合了。
「看来只得调内勤了……」
泷野含糊其辞,明石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身受重大工伤的警官回到工作岗位之后,往往不久便自行辞职。
虽然是荣誉负伤,但就现实问题而言,公伤者力有不逮之处全得要同时分担;在这种严苛的职场,公伤者往往不愿加重同事的负担而自行辞职;现行制度也无法消除公伤者的精神负担。
「不过,那个就回来的警官还留着一条命,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队员前线人员而言,也是种莫大的激励。」
「什么?」
「你不知道啊?」
泷野一脸意外地反问。
「在大荣超市救回了一个重伤的警官,是个年近退休的老警官;听说本来是在基地前的派出所执勤,不过却负伤爬到了大荣超市附近。」
「真亏他……没被吃掉啊!」
队员明石这直截了当的感谢,泷野苦笑道:
「大家都这么想,可是没人像你一样说出口。」
「诚实为上嘛!」
说着,明石起身。十点的警备会议快开始了,泷野也跟着站了起来。
「假如作战有变,再通知我一声。」
身经百战的第一机动队长轻轻地举起手来致意,回到了前线。


「甲壳类的来历已经确定了。」
共同警备会议之上,明石于确认毒杀作战的执行步骤之后如此宣布:
「相模水产研究所检验过后,证实甲壳类乃是相模帝王虾巨大化并发生异变之后的产物。海洋研究开发机构(JAMSTEC)及其他机关检验过后,也支持这个结果。」
那个小兄弟成功啦!明石一面漫不经心地听着乌丸的说明,一面翻阅报告书。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只用一个晚上便证明了……
决定性的一部,便是头部器官一致。相模帝王虾的头部有种特殊的空洞式器官,根据推测,应该是声压感应器官;而甲壳类的头部虽因狙击而破损,也检验出相同器官。
明石跳过了说明巨大化与发生异常过程及真社会性特征的页数。反正这些都已经听芹泽说明过了。
「根据这个结论,内阁应变室决定称呼甲壳类为相模帝王虾。」
昨天乌丸因顺口而使用的这个通称,似乎将在不久的将来固定下来。
看着看着,明石的视线停住于某段文字之上。他快速浏览,待乌丸说明完毕,便举起手来。
「明石警监。」
明石被指名之后,便站了起来。
「根据这份报告所言,相模帝王虾的学习能力很高……我们是否有必要重新检讨作战方案?目前的作战方案并非针对学习能力高的生物而拟定的。」
「相模帝王虾的权威芹泽先生也提过相同的意见。」
瞧乌丸若无其事地称呼芹泽为权威,明石知道自己又中计了。原来你就在等我说这句话啊?参事。
「帝王虾的学习能力很高,有学习毒杀作战的危险。」
「既然如此,是否该暂时停止作战?」
对明石而言,这根本是一场闹剧,但他又不得不配合演下去。
「毒杀作战的材料都已经准备好了,不能在这个关头中止。」
立即反对的是拟定毒杀作战的幕僚团作战指挥官,芦屋管事。他生性一丝不苟,拟定的作战也是一丝不苟;但由于他从不替作战计划留一丝余地,因此明石常在实施阶段出口干涉,造成双方冲突。
明石原以为他那尖锐的语气便是缘于此故,但他与其说是冲着明石,倒不如说是冲着乌丸来的。乌丸保持沉默,只得由明石来回答:
「不过,现在作战发生了不确定要素,至少我们得向内阁报告才行。否则若是失败,就完全变成警察的责任了。」
趁着芦屋管事略微迟疑之时,乌丸说道:
「都到这个关头了,作战当然不能中止;不过明石警监说得很有道理,我们得禀报内阁,请他们重新考量,并等待新的命令。」
他说的话实和明石差不多,不过换个立场,便成了公正廉明的裁决。
会议告终,出席者纷纷散去,而乌丸则走向明石。
「感谢你的协助。」
「你这个人真狡猾啊!」
明石竭力讽刺,但乌丸只是微微扬起嘴角,便行离去。


毒杀作战的开始时间比预定时间晚了三十分钟。为何晚了三十分钟,泷野不知;不过这点误差原也在预料范围之内。
泷野率领的县警一机时第四棒,由横须贺警局前进入。目前第一、二棒已进入防卫线中设置毒饵,而效果已然展现。
「它们似乎全移向毒饵了。」
泷野一面看着电磁栅栏的彼端,一面喃喃说道。它们一长浦方向为上游,依序进入防卫线设置毒饵;而目前全体帝王虾都往上游方向移动。
无须接受相关说明,于前线力抗帝王虾的众机动队员便已透过亲身体验察觉帝王虾拥有某种程度的沟通能力。
比方突破防卫线的方法。只要有一点被突破,附近的帝王虾群便会集中过来。虽然它们不会交谈,却显然懂得突破的好处并据此行动。
不久后,终于轮到县警一机行动。距离第一棒进入防卫线后,约过了一个小时。
泷野下令:
「第四组开始行动!中断输电!」
待命倾卸车左右五公尺内的输电被中断,一名队员以警棍触碰电池栅栏。「输电确定停止!」
闻言,机动队员左右开启栅栏。栅栏并非滑动式,得一片片拆下搬运,煞是麻烦;作业途中,帝王虾逐渐察觉,并朝着敞开的电磁栅栏前进。
「贵客上门啦!」
队员戏谑地叫道。虽然身处严苛的前线,但他们尚未失去余裕。
「冲!」
在泷野的命令之下,前线部队一齐冲入。他们以硬铝制的大盾敲击帝王虾,替加速缓慢的倾卸车争取冲进电磁栅栏中的时间。
「倾卸车进入!前冲退下!」
终于加速的倾卸车冲入了队员避开的空间之中。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队员们得坚守防卫线,知道倾卸车归来为止。
后冲部队紧随着进入防卫线的倾卸车一拥而上,加入守备。倘若只是抱着固守防卫线的心态,绝对抵挡不住帝王虾的攻势;因此队员们都是以逼退帝王虾的气势进攻,才能勉强守住防卫线。
倾卸车在弃车无数的车道上寻缝前进,时而硬生生地将车辆撞开,但前进速度依旧迟缓,令人焦急。
倾泻车于十字路口正中央升起货台,几十头宰成两半的猪牛一齐滚落路面。
「要回来了!净空道路!」
队员们猛烈打出一条路,让巧妙地于夹缝中蛇行的倾卸车回来。待倾卸车驶动。队员逐一逃亡防卫线之外;此时须得由少数人阻挡乘胜追击的帝王虾,因此都是由熟练的队员为中心断后。当然,泷野的身影也在其中。
「别用盾面攻击!用角!用角攻击!」
指导年轻队员使用盾牌的声音此起彼落。
「发射瓦斯弹!设计!」
最后撤退时则是重复进行多段水平射击,制造空隙。转眼间,队员们便因为这阵近距离射击而开始呛咳;电磁栅栏即在这种状况之下再度封闭。
「全员退开!倒数三声后开始通电,别碰栅栏!」
泷野警告过后,开始倒数。
「三、二、一!」
「通电!」
在催泪瓦斯造成的白烟之中,帝王虾涌向电磁栅栏。
「电压开到最大!」
栅栏发出了如雷电似的白色光芒,触及的帝王虾被往后震飞。
轮番上前的帝王虾一碰到栅栏便被弹开,气得直冒泡;高压电流的威力果然惊人。
「输电快撑不住了!」
「还不行!再三十秒!」
泷野知道绝对撑不了一分钟,便下令维持可能的最大输电时间,并瞪视于栅栏彼端大闹的帝王虾。若是这三十秒无法让它们镇静下来,它们便会在电压下降的瞬间冲出来。
「全员,准备迎击!」
队员们排列阵型,吞着口水,举起大盾。
剩下二十秒,帝王虾仍暴跳如雷。
十五秒。
十。
九。
八……
帝王虾的沸腾终于开始止息了。
很好,就这么冷静下来吧!泷野屏息凝神,继续瞪着帝王虾。
「剩余输电时间五秒!四!三!二!一!」
○。
泷野等人所见的,是垂头丧气地转身离开电磁栅栏的帝王虾。
队员们这才放下心来,泷野也吐出了屏住的一口气。


运入毒饵过后,约过了三十分钟。
泷野一面观看着瓦斯散去后的十字路口,一面深深地皱起眉头。
堆积于路口的肉块依然维持原样,未曾动过。帝王虾完全无视于毒饵,在路上四处爬动,没有半只因为吃了饵而倒地。
先遣行动的小组设下毒饵时,帝王虾明明立刻聚拢争食,效果立现。
队员们见它们置毒饵不顾,也纷纷露出怀疑的表情。
「联络警备部。」
负责传令的立花拨打无线电,泷野神情严肃地报告:
「毒杀作战第四组,县警第一机报告。毒饵设置已过了三十分钟,横须贺警局一带的帝王虾完全无视毒饵。再重复一次,横须贺警局一带的帝王虾完全无视毒饵。」


随后,各组亦相继向警备总部报告帝王虾已不食用毒饵一事。第五组似乎也和第四组相同,毒饵设置后,帝王虾完全不靠近。
乌丸不理会因失算而大乱阵脚的幕僚图,对明石下令:
「关于这个问题,今后我们将依照专家的指示来行动。去请相模水产研究所的芹泽先生过来。」
乌丸早预料到这种情形,却还可以摆出凝重神态,教明石看了不禁有点生气。
不过,他选在这个绝妙的实技招聘「专家」,果然未引起任何反对——即使那「专家」是出身于近乎无名的研究机关。



*


在傍晚之前,救难队又二度尝试救援「雾潮号」,但两次都以失败收场。
白天在内阁宣布之下,定名为相模帝王虾的甲壳类屡屡察觉降下的救难人员,并群起攀登瞭望台。
为了缓和孩子们的情绪,由态度柔和的冬原来宣布救援中止的消息;而孩子们或许是早已死心了,神色木然。不久之后,最为年幼的西山光开始抽噎起来。
光是救援顺位第一名,在前两次失败之时都曾到外头去,因此回家的期待也比其他孩童更大。
一个人决堤,接着便是连锁崩溃。小学生组接二连三地跨越了泪水的临界点,年幼的孩子们更是开始呜咽起来。
夏木满心无奈地听着回响于发令所中的哭声合唱,突然注意到翔的神态。
在这种时候,他依然没放声大哭,之时扑簌簌睇掉着眼泪;用力咬着的嘴唇显示了他的忍耐之情。这副模样与姐姐望极为相似,然而陪在翔身边的望现在却未咬着嘴唇。
望与夏木对上了视线,她明明很沮丧,却又努力露出笑容——拜托,不用顾虑我。夏木忍不住别开视线。
「为什么不开枪!杀了螯虾就行了啊!为什么不杀螯虾,反而放弃救援!」
圭介暴跳如雷地大吼,夏木与冬原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此时,就读国一的木下玲一以一如往常的平板语气,一脸无趣地说道:
「因为现在时救灾出动。」
只有玲一并未哭泣,也不显沮丧,依旧维持平时那莫不关系的表情。
「什么意思啊?」
圭介逼问,玲一并不因而胆怯,只是淡淡地回答:
「救灾出动的情况下不能使用武器。自卫队依出动命令的种类来决定能否使用武器,而现在时救灾出动。」
出人意料的回答者语气始终淡然,并无嘲笑圭介的无知之意。
冬原点了点头。
「玲一说得没错,很遗憾,你能替大家说明一下使用武器的前提吗?」
见冬原不自行说明,玲一略显讶异,却还是二话不说地回答了。
「防卫出动或警护出动,警护出动仅限于恐怖分子攻击时保卫基地,所以现在的情况需要的是防卫出动,或是允许在救灾出动时使用武器。政府应该正在讨论这个问题吧!」
以一个国一生而言,算是说明得很好了。冬原结果话头,转向圭介。
「就是这样,了解了吗?」
「那你们是干什么用的!」
圭介立刻斥责道:
「你们不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帮助我们才存在的嘛!这种时候还不能动用的武器,有什么屁用啊!」
「你问我们,我们问谁?」
冬原一句话便顶了回来,令圭介哑然无语。
「我们只能在被赋予的状况之下尽最大的努力。打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权利对状况表示异议。对于为何现在不能使用武器这类的问题,我们根本就没有去思考的权利。」
「你摆烂啊?」
「我只是没空和一个只会乱发脾气的小朋友谈论现行法制而已。」
无论圭介如何叫阵,冬原都不激动,始终淡然地还以讽刺;圭介焦躁地踢了潜望镜底座一脚。
「别乱来啊!你知道这一支值几亿吗?」
「谁管你啊!」
圭介怒吼,推开啜泣的孩子离开了发令所。国三的高津雅之追着他而去,过了片刻,国二的坂本达也与国一的芦川哲平也垂头丧气地步出发令所,最后跟上的则是补给长茂久。
夏木对着冬原微微皱起眉头。
「你也不要说得这么狠吧!」
这样他未免太可怜了。夏木无法坦率地这么说,只能换一种抗议词;对此,冬原丝毫未见反省之色。
「比起和他对冲,哪个比较好?」
戳着了夏木的痛处之后,冬原又转向其余的孩子。
「抱歉,让你们空欢喜一场。今天就到处解散,随你们要回房间或去餐厅都行。」


走出发令所后,孩子们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把狭窄的通道塞得水泄不通,堵了有数公尺长;再这么下去,会妨碍夏木与冬原进出。
望为了让他们再度迈开步伐,努力提起嗓门说道:
「我们去餐厅看电视吧!傍晚应该有卡通吧?是什么卡通?」
「丸少爷……」
无精打采地回答的人是光,看来他的消沉并非区区卡通便能化解的。
「丸少爷我也看过,很可爱。」
「我很久没看了,不过挺好看的。」
配合望一起拼命提振士气的,是翔的好友中村亮太。这个有点早熟的少年应该是想帮望的忙吧!亮太方才也哭丧着脸,可见他现在时在强颜欢笑。
孩子们总算朝着餐厅再次迈开步伐。望跟在他们身后,轻轻地抱住亮太的肩膀,轻声说道:
「谢谢你的帮忙。」
亮太露出略微得意的笑容。「我先去开电视!」说着,边抢先跑走了。
「亮太真是个好孩子。」
多亏亮太平时都和翔一起行动,让望少操了不少心。与不怕生的亮太结为好友,不会说话的翔才能融入班级之中。
翔也点头附和望——接着突然停下脚步。
望走了两、三步以后,才发现翔没跟上;回头一看,翔低下头,扑簌簌地掉着眼泪。
「怎么了?」
望连忙转向翔,翔则用力地低下头。自从翔变哑了以后,他们俩便学会以动作沟通;用力低头代表「对不起」。
「唉呀,干嘛这么说?」
望不明白翔为何道歉,然而翔的回应却是又一次的「对不起」。
「为什么?你又没做错什么。」
翔低着头,依旧扑簌簌睇掉泪。望不明白翔为何哭泣,也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对不起是何含意;假如他说得出话来,就能懂了。
「别哭了。」
要是妈妈在,一定能懂的。要是妈妈在,翔根本不会掉如此难懂的眼泪。望只知道翔不是和其他孩子一样,纯粹因无法回家而难过得掉泪。
因为——
「他也会哭啊?」
突然传来的这道声音,让望神情一紧。抬起头来一看,圭介正站在通道的另一端;望将翔推倒身后护住他。
「反正你们就算回不了家也不觉得寂寞,监护人是外人嘛!」
望自己也有过这种念头,因此一时之间无法反驳。
望与翔的「想回家」与其他人的不同。
大家最强烈的希望,都是「和家人见面」;望和翔则不同,最强烈的希望只是从这个不自在的环境解脱,想见家人的动机相当微弱。因为他们不明白同住一个屋檐之下的人究竟算不算自己的家人。
因为膝下无子而领养父母双亡的望与翔的,是他们的阿姨与姨丈。阿姨与姨丈虽然是善良的人,但过了四年,望仍不明白他们可有成为一家人。
彼此都无法踏进对方的领域,是因为对方退缩,或是自己退缩?望至今仍不禁怀疑阿姨与姨丈只是基于义务感而收养他们姐弟俩,而她的怀疑是有理由的。
因此,翔也绝对不是因为想念阿姨他们才哭的。
即使如此,哭泣的翔仍没有接受嘲弄的道理。即使圭介的精神已紧绷到须得工国际别人才甘心的地步,现在的望等人也没那等余力去体谅他。
因为「不是你忍气吞声就能解决任何事」。无论望如何忍让,她与圭介的关系从未因此而获得改善过。
反正无法弭平争端,忍让只是徒劳无功。
「要你管!」
望笔直地瞪着圭介说道。果不其然,圭介的目光立刻变得凌厉起来。
「我们要不要哭是我们的自由,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们想回家的心情也和大家一样啊!」
「你以为你和我们一样?」
圭介嗤之以鼻,望不等他攻击,自己先说了出来:
「我们是孤儿,可有造成你任何麻烦?」
圭介没想到她会自揭身世,一脸错愕。翔从背后拉了拉望的衣摆,望虽明白翔是在制止自己,却仍无视于他。
这些话她早就想说了。不必咬着嘴唇忍住话语的感觉真好。
「或许你很讨厌身为孤儿的我们;告诉你,我也讨厌你,而且远比你讨厌我们的程度更加讨厌。」
一瞬间,血液全往圭介的脸上集中;他那瞪大的眼睛吊得老高。
「——吵死了,闭嘴!」
我才不闭嘴,我已经忍耐得够久了。
「你一直用那种态度对待我们,难道还以为我不会讨厌你?自己讨厌别人在先,反过来被讨厌了还要生气,你以为你是谁啊?还是你以为我不会跟你计较?你的行为可不是因为小我三岁就能原谅的!」
「闭嘴!」
圭介突然逼近,揪住望的衣襟。翔立刻挺身冲撞圭介,但圭介纹风不动。
他要打我?一时间,望忍不住眯起了眼睛;但她并未别开视线,瞪了回去。
没想到圭介却缓缓地说道:
「昨天我就想说了,你很臭!」
——望的脑中变得一片空白。
待她回过神来,只见翔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似乎是扑向圭介而被推开所致。圭介正转身准备离去。
翔一跃而起,又要冲向圭介,望及时抱住了他。
「我没事。」
翔欲挣脱,望却仅仅抱住他,知道他冷静下来为止。待翔平静之后,望婉言劝道:
「你先去餐厅。」
翔摇头,望又说道:
「对不起,我现在笑不出来,不想喝大家碰面。可是我们两个都没去,亮太会担心的,所以,你去。」
拜托——望勉强挤出声音,如此喃喃说道。翔虽然担心,也只得到餐厅去。


不知自己在原地呆立了多久?望觉得似乎过了好一段时间,但实际上应该不久吧!
一道奔跑的脚步声传来,夏木的身影随之出现于转角。
「哦!森生姐,遇见你正好。」
夏木将手中的纸袋递给抬头仰望自己的望。望打开封口一看——
——得救了。望如此想道,里头是知名品牌的生理用品,而且是夜用型的。
「这是怎么来的?」
「第三次救援的时候,我们想大概是没办法了,所以改变方针,请他们空投必要用品下来。只是空投体积小的东西,应该来得及接。」
里头应该也有内衣裤。说完,夏木又慌慌张张地补上一句:「是女性队员替你准备的。」
「谢谢,有了这个就方便许多了。」
望想笑,但似乎没能成功地露出笑容;只见夏木一脸讶异地问道:
「怎么啦?干嘛做出那种怪表情?」
会以怪表情来形容,正是夏木的本色。望已经知道他并无恶意。
「嗯……」
望还来不及思考,话便已经冲口而出。
「我身上很臭吗?」
「啊?」
夏木完全愣住,不久后,表情变得越来越阴沉。
「……他又对你说了什么?」
夏木已经不问事谁说的了。混小子!夏木忿忿地说道,立即迈开脚步;望情急之下连忙攀住他的手臂。她把自己当成铅垂,牵制夏木的行动。
「对不起。我没事!别把事情闹大!」
夏木顶着怒气腾腾的脸转向望。「你又来了……」
他突然斥责起望来。
「对不起和我没事时多余的!只要说你不想把事情闹大就行了!不用勉强自己没事!不过……我的确是太冲动了,阻止我倒是对的。」
夏木对于自己的鲁莽似乎也颇为惭愧,最后又补了一句。
「他说你臭?胡说八道。」
夏木啐道,突然把脸凑向望的颈子。
望吃了一惊,缩起肩膀,却使的夏木的脸碰上自己的脖子;她连忙垂下肩膀。夏木八成没想太多,所以望也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僵在原地。
她觉得自己似乎僵硬了好一阵子,夏木的脸才离开颈边;不过实际上应该并不久。
「根本问不出来啦!」
说着,夏木抬起脸来。
「在潜艇里,已经不是空气流不流通、发不发臭的问题了。就是再怎么换气,潜艇里的油味、烟味和十天没洗澡的男人臭味已经渗透到空气里了。你们打电话时会到瞭望台上,应该也感觉得出来吧?潜艇里的空气和外头比起来有多么污浊。在这种空气里还能闻得出臭不臭?根本是胡说八道。再说,你每天都有洗澡吧?」
望虽被夏木滔滔不绝的其实所慑,仍然再问了一句:
「真的闻不出来?」
「要我再多闻几次吗?」
听夏木那不悦的语气,似乎是不满望怀疑他。望连忙摇头。
「告诉你,我们航海结束回到岸上以后,可是连计程车都拒载的,因为司机说我们的臭味会附在车子里清不掉。你受过这种待遇吗?少瞧不起潜艇的恶臭啦!」
听了夏木这不知是威胁还是自夸的一番话,望忍不住噗嗤一笑。
她的眼角多了些泪光,仿佛笑出了眼泪一般。


望回到房间,打开背包,里头是打算带走的秽物。虽然她包了两层塑胶袋,但现在既然无法回去,她也不愿把这种东西长时间放在行李之中。就算不顾虑卫生问题,这个背包毕竟是向翔借来的。
这一阵子应该还会再积一些。不过,现在又了生理用品,情况将改善许多。
现在立刻就用吧!望打开纸袋,里头除了生理用品以外,还有五件新内裤;而最底下则放了张折起的纸条。望打开一看——
加油!
纸条上是以可爱的圆滚字迹写成的一行文,应该是出自代为准备生理用品的女性之手。虽然极为微小,却是理所当然的善意。写下这行字的人,可知道她这微小的善意给了望多大的鼓励吗?
虽然难为情,却不可耻。望没有受任何人毁谤的道理。
被人嘲笑,可耻的不是自己,是出言嘲笑的人。
素未谋面的女性写下的两字激励,增强了望不向恶意屈服的勇气。
而更让王感激的,便是让望得以收到这张纸条的人。
每当望退缩之时便焦躁地斥责她的夏木——声音虽然可怕,却相当温暖。


夏木与冬原抱着纸箱走向餐厅时,茂久已在厨房里干活儿了。
「你怎么来了?」
夏木满心以为他还和圭介等人一起窝在房间里。便直截了当地询问;而茂久则是一脸无趣地说道:
「这种时候更需要好吃的饭菜啊!不过没人帮忙,我顶多只能做些盖饭而已。」
孩子们待在守灵般的表情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上播放的卡通。原来如此,确实不好要求带着这种表情的孩子们帮忙。
「我爸常说,沮丧的时候只有吃了好吃的饭菜,心情就会好转。」
「真是名言啊!你爸爸是智者吗?」
茂久苦笑,停下了切菜的手,转向两人。
「对了。」
说着,茂久从冰箱中取出之前以隔热纸包裹的舰长手臂。包装有被开过的痕迹,应该是茂久打开的。
「这个最后放到冷冻库里,快坏了。」
空着手的冬原接过,打开包装。他们两人都没立刻回答,而是默默地凝视着保鲜膜中的手臂。
他们俩都不愿冷冻舰长的手臂。
「保存状况挺糟糕的,已经流了很多汁,而且开始腐烂了加入时被利刃切下的,可能还好一点。」
确实,切断面已经开始变色了。冬原的脸上难过难得一见的痛苦表情。
「——你没意见吧?」
这话是对着夏木问的。结冻的手臂和腐烂的手臂,要交给家属时,哪种比较好?一思及这个问题,他们也没用犹豫的余地。
他们依照茂久的指示,在冷冻之前先将汁液清除,重新用保鲜膜包裹。拆开保鲜膜时,手臂发出了开始腐败的臭味。
处理完毕后,他们把手臂移到冷冻库中。冬原默默地拍了拍茂久的肩膀,应该是为了表达对他的谢意。
「好,你也先暂停一下,到这边来。」
夏木把茂久也一齐唤来,在餐厅的桌子上放了个纸箱。
「来,大家注意!」
冬原拍着手,召集孩子过来,并一一取出箱中的物品。
哇!孩子们齐声高叫。放到桌上的是各色各样的牙刷;以盐刷牙从头一天起便恶评如潮,因此众人见了牙刷都显得相当高兴。
「刚才请直升机上的人送来的,还有小孩用的牙粉,不知道是草莓口味还是香蕉口味。」
「是香蕉口味!」
西山兄弟兴奋地叫道。哦?小孩子还真的喜欢这种玩意儿啊?冬原歪了歪脑袋。「我倒是觉得很恶心,没办法理解。」
「阳还在用有水果味的牙膏。我已经在用大人的了。」
与阳同为四年级生的野野村健太显得颇为得意。
「因为我在家和光用同一条牙膏嘛!」
阳似乎有些难为情,如此辩解。
「还有,今天大家都可以洗澡换衣服,也可以洗头。衣服我会替你们洗。」
说着,夏木从箱子里拿出由船上蒐罗而来的内裤、T恤及备用制服。
「短裤和T恤优先给年纪小的用,年纪大的穿制服。」
男生比较不在乎洗澡及更衣问题,不过人性就是这样,越是禁止,越想去做;只见孩子们比想象中更为兴高采烈地选起衣服来。
夏木等人策划这个活动,便是为了安慰因救援行动中止而沮丧的孩子们,看来效果还不差。就连向来面无表情的木下玲一也积极地比对着制服尺寸。
不在场的有望与圭介等人。
国三的圭介与雅之、国二的坂本达也与国一的芦川哲平。夏木一面回想他们的体格,一面选取适当的尺寸,并依照人数添上牙刷,放入空箱后交给茂久。
「你能不能帮忙把这个交给他们?」
才刚发生了望这件事,夏木见了圭介铁定有事一番争执;再说,由他们的朋友经手,他们也较能坦然收下。
「好,你们先洗米煮饭吧!」
茂久将自己的换洗衣物也放入箱中,跑出了餐厅。


「喂,我拿到换洗衣物和牙刷了!」
茂久抱着纸箱走近男生房,圭介以外的三人一脸惊讶地从狭窄的床铺上探出头来,只有圭介仍老大不高兴地躺在最下方的床铺之上。
「我穿M刚好,你们应该也没问题吧?」
达也和哲平虽是国中生,个子却极为矮小,或许M号是大了一点;不过只要卷起裤管和衣袖,应该还能凑合着穿。
茂久依序将衣服放到四人的床上,而最先接过衣物的雅之见了标签去嘟起嘴来。
「搞什么,这是S耶!」
「啊!那可能是要给阿哲的,你换一下。」
阿哲是哲平的昵称。镇上的妈妈们总是称呼他「小哲」,打包哲平上了国中以后,讨厌被加个小字称呼,因此孩子便改口称他阿哲。
茂久检视还没发的那一件,标签上印的也是S,应该是要给个子矮小的达也,
「达也的也是S号。」
茂久将最后一件丢给达也以后,漫不经心地喃喃说道:「原来他有在注意啊!」
瞧夏木似乎是随手分配替换衣物,没想到居然有考虑到他们的体格来选择尺寸。
「还有,他们说今天大家都可以洗澡,也可以洗衣服。」
「哦?」
雅之、达也与哲平显得有点高兴,从床上探出身子。
此时,圭介以焦躁的口吻开口说道:
「你们在高兴什么啊!那些人只是想掩饰救援失败的事实而已嘛!」
众人宛如被掴了一掌似的沉默下来。
「……可是……」
茂久横了心,开口说道:
「用盐刷牙真的很麻烦啊!还有没衣服换也是,衣服都被汗水弄得黏答答的,很恶心。就算高兴也没什么……」
「你干嘛替那些人讲话啊?」
圭介直瞪着茂久。
「他们给我们衣服和牙刷是应该的,拿了该拿的东西有什么好高兴的?」
平时被圭介这么一瞪,茂久绝不会继续坚持己见;但这回茂久并未屈服。其余三人胆颤心惊地观望事情的发展。
「没办法啊!又不知道我们会在这里关多久,水当然得省着用。这里又不是家里或饭店,要去哪里拿新牙刷?我又不想用别人用过的。他们已经很努力地帮我们准备日常用品了。牙刷好像也是拜托直升机送来的……」
最后一次救援时,夏木与冬原并没带西山光上去;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因为帝王虾的动作太快,他们放弃救援,改为要求直升机运送物质吧!明知救援无望,他们俩却为了接牙刷儿道充满危险的外头去;既然已无法救援,他们根本不必出去冒险。
再说——
茂久总算发现自己不肯屈服的理由。
便是他在不知情之下从冰箱中取出拆开的手臂——包在保鲜膜之中,血肉模糊的手臂。当时茂久觉得自己的脑袋仿佛被狠狠地敲了一记。直到那时他才想起这个人是为了救他们而死的。
夏木与冬原为了救他们而失去了这个人。一思及此,茂久实在无法认为夏木等人帮助自己或给予牙刷、换洗衣服是理所当然的——
「你什么时候变成他们养的狗啦?」
圭介的声音直钻入耳。买酒知道这时候若不屈服,失去会变得很麻烦;然而即使如此——
现在的茂久不愿向圭介认输。
「受了人家的帮助时事实啊!」
「好,不用再说了。」
意外的是,圭介极为干脆地打住了话题。
「就算离开这里,你也不是我们这一伙的了。你就好好去跟他们摇尾巴吧!」
茂久觉得胸口发冷。被圭介宣告绝交,便代表以后在学校里没人会与他说话。国二升国三时并未换班,朋友圈早已定形;一旦被赶出圈子,便等于孤立。圭介对于自己排挤的对象绝对不会给好脸色看,何况要加入其它团体也很困难。
你要不惜一切和我争吵?这就是圭介的心理战术。他们两家住得近,茂久从幼稚园时便认识圭介,这种经验已经有过好几次;而茂久从未赢过这个心理战术。
茂久用力地吸了几次气;他的心跳既重又快。
「好啊!」
虽然声音略微颤抖,但他总算是说出口了。
圭介气到了极点,怒目相视;其余三人则是目瞪口呆。
茂久将自己的替换衣物与牙刷放在床上,抱着空箱走到外头。
茂久走向餐厅,雅之追了上来。
「你惨了。圭介很生气耶!你快点道歉啦!」
「不用啦!」
茂久耸耸肩。
他知道自己道歉,圭介就会原谅他。不过——
「为什么我要求他原谅?我又没说错话,只是圭介不爱听而已吧!」
雅之哑口无言地凝视着茂久,接着又结结巴巴地说道:「可是,你……」
你竟然敢反抗圭介——这就是雅之想说的。
「其实我一直觉得很不爽。圭介动不动就说男人做饭怎样怎样,可是我家是开快餐店的啊!总觉得他好像在嘲笑我爸。」
家政课时见茂久手脚利落,圭介也会调侃他:「亏你还是个男人!」圭介或许觉得有趣,但茂久一点也不觉得,他一直很不高兴。
「他也常说不做家事的女人怎样怎样,对吧?我妈忙着顾店,没时间做家事,家里通常很乱;所以圭介每次那么说,我就觉得他好像在说我妈不及格。」
当大家都附和圭介时,茂久总是含糊地笑着;他无法开口反驳,却也不愿附和,因此才含糊以对。
夏木与冬原称赞茂久的料理,说了「不愧是开快餐店的」是哪一个?他们两人的手艺都很差,或许任何一个会做饭的人对他们而言都很厉害;但是茂久的朋友之中,从没有一个人因茂久会做饭而夸他厉害。
圭介取笑时,其他人便跟着笑,所以无论何时何地,他对于会做饭之事只感到自卑,从不觉得是项才能。
「还有我的名字也是。」
取笑他名过其实的人,当然就是圭介。你的爸妈用总理的名字给你取名,这是大错特错!考试成绩鲜少超过五十分的茂久,总是任人取笑。
白痴。
圭介也常骂茂久白痴,但夏木的白痴完全不同。
在你们这种年纪要论断是不是名过其实,还早得很咧!
把这种话当真的人才是白痴!夏木一口否定了厌恶自己名字的茂久。
现在还不知道是否名过其实——这番直率的言语犹如醍醐灌顶。圭介是个成绩优秀的好孩子,而茂久则是又笨又没前途;一路被这么取笑下来,茂久也自然而然地以为自己是人生上的失败者。
「……对不起。」
雅之垂下了头。他也常附和圭介,跟着取笑茂久。
「我从来没想过你会不舒服。」
「没关系啦!你又没办法反抗圭介。」
茂久自个儿也是,在事不关己的话题之上从未反抗过圭介——而对望与翔时也是一样,因为圭介老找他们的麻烦,茂久便自然而然地跟着冷漠相待,但他与他们其实并无任何过节。
「我发现了,圭介常对我说一些难听话,但那些人从来没有。当然啦,一开始他们很凶;但那是因为他们认识的人刚死。」
雅之也一面注意着背后的男生房,一面微微点了点头。
茂久以为自己和圭介时朋友,但比起圭介,其他人还比较不会伤害自己。茂久总是看圭介的脸色说话,但他从不关心茂久的感受。这样真的是朋友吗?疑问一旦产生,便再也无法抹灭了。
「你别放在心上。」
茂久拍了拍雅之的肩膀。
「我爸妈很忙,无所谓,可是你不能喝圭介闹翻嘛!加油吧!」
雅之仍然低着头,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


在男生房里厮混了一小时后,圭介突然翻身下床。床顶低矮,床铺又狭窄,下床时必须翻滚下来才行。众人在学会这种下床方式之前,不知撞了几次脑袋。
「雅之,我们去打电话。」
圭介说要去,其他孩子自然无法反抗;雅之亦是不说二话便遵从了。
待在发令所里的是冬原,因此他们便请求冬原带他们上瞭望台。圭介的语气与其说是请求,倒不如说是命令;若是换作夏木,搞不好又要吵上一架,但冬原什么也没说,以潜望镜确认上方过后,便带两人上去。
天色已完全黯淡下来,星星出现于天空之中。雅之的泪腺有些松弛,连忙以手指揉了揉眼角。走出户外,更是体认到潜艇之内的空气有多糟,救援失败的失望再度袭上心头。
「救援才刚中止而已,别打太久啊!」
说着,冬原走到瞭望台顶端。一方面是知道圭介不愿别人听他讲电话,可以回避;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注意四周。
「你好好监视他,别让他过来。」
圭介一面说道,一面蹲下来操作手机。雅之依言注意着冬原,但归结并未打电话。仔细一看,他似乎在上网。
「你在看什么啊?」
NBC电视台。」
Nippon Broadcast Center,全国联播的电视台;圭介似乎连上了该电视台的官网。干嘛这么做?雅之心里虽然感到奇怪,但质疑圭介的行为,待会儿倒霉的可是自己;因此他并无出口询问,而是轻松说道:
「连线太久,电池会没电喔!」
「已经好了。」
说着,圭介又按了几个键,关掉电源;接着他对雅之低声说道:
「听好了,我们要离开这里。」
雅之目瞪口呆,圭介气忿地说道:
「别寄望那些人了。连武器都不能用,再怎么等都无法成功救援的啦!明明什么都办不到还跩成那样,我一定要给他们好看!」
「……可是,要怎么做?」
雅之询问,圭介咧嘴一笑。
「用你的脑子想想啊!现在的我们可是很有商品价值的。」
说着,这回圭介才开始打起电话来。



*


NBC电视台报导室晚上七点过后接到了电话,当时晚间新闻刚播报完「雾潮号」救援行动失败的消息。
由总机转至分机的电话来电者自称为受困于「雾潮号」的远藤圭介,引起接到电话的采访小组一阵骚动。
广受全日本瞩目的横须贺甲壳类事件与「雾潮号」。
处于风波中心的未成年人来电,即使是恶作剧,在确定之前也不能随意挂断电话。
结果采访小组确定了来电者的确是本人;因为来电者提供的住家电话与手机号码都经证实为本人无误。
留下这两个电话号码之后,来电者表示待采访小组确认过后会再打电话过来;而他再度来电,是在两个小时之后。
来电者远藤圭介以不似小孩所有的厚颜态度提出了独家专访的交换条件。



*


毒杀作战成功消灭的帝王虾共有一一六只。目前帝王虾占据了整个灾区,海里也不知还潜藏了多少,这个结果可说是杯水车薪。
作战开始约一小时过后,帝王虾便不再对毒饵有所反应。第四组与第五组设置的毒饵完全无虾问津。
由相模水产研究所招聘而来的芹泽齐,正说明着起先成效良好的毒杀作战为何以失败收场的原因。
「应该是相模帝王虾藉着它们的学习能力与沟通能力,避开了危机。」
简言之,它们从吃了毒饵而死的同类身上学到了饵中有毒,并把毒饵很危险的情报传播给其他同类。
「可是,区区螯虾的智能有这么高?」
幕僚团的芦屋管事难以置信地皱起眉头;他是作战筹策者,或许对自己的失算心有不甘吧!芹泽回答了这个几乎代表所有人而发的问题。
「与其说是智能,倒不如说是学习能力。虽说相模帝王虾的研究是近年才开始的,但它们的学习能力之高已在深海生物学领域大受瞩目;而最为独特的,便是这份学习能力是专为保存族群而发达。」
「专为保存族群而发达,是什么意思?」
明石心想,发问的人若是熟面孔,回答起来应该比较轻松,因此便如此问道。自会议开始以来便浑身僵硬的芹泽露出了些许安心的表情。
「帝王虾以自然死亡以外的方式死去之时,会发出一种警戒气味,警告其他同类危险;通常受到警告的虾群会对外敌产生警戒反应,但当外敌不存在时,帝王虾便会避开可疑的条件。」
「可疑的条件?」
「即是虾群周围发生的最新变化。」
举例来说,假设有人用镊子夹死水槽中的帝王虾,长期反覆下来,帝王虾便会将此视为发生于虾群里的最新变化,而认定「定期插入水中的镊子」为应对警戒的条件。
「但节肢动物具备足以学习新警戒条件的长期记忆力吗?它们的脑容量应该没那么大才对。」
明石这回的问题纯粹是基于兴趣而发。
「刚才我说过,帝王虾的学习能力是专为保存族群而发达。在一般状态之下,帝王虾是靠着反射与短期记忆力行动;唯有在族群受到危害之时,帝王虾才会发挥中长期记忆能力,有可能是警戒气味之中存在着让脑活性化的物质。」
芹泽回答时也相当起劲,他原本便是个谈及专长领域就格外饶舌的男人。
「照这么说来,只有虾群持续处于警戒状态,就会无止无尽地学习下去?」
「没错,假如警戒气味真能使脑部活性化,在维持警戒状态的情况之下,帝王虾能学习到什么地步?这是今后的研究之中最受瞩目的一点……」
「我不管今后的研究如何……」
乌丸打断两人的对话。
「能否请你说明这次警备时必要的事项?」
芹泽抓了抓脑袋,说了声对不起。他与明石对看一眼,互相微微地耸了耸肩。
「简单来说,这次帝王虾便是靠着因毒饵身亡的同类所发出的警戒气味,认定毒饵为『虾群周围发生的最新变化』,从而避开毒饵。」
「它们的学习速度未免太快了吧?」
丰冈局长的问题与其说是质疑,倒不如说是不满。
「只要毒饵持续存在,帝王虾便会食用而持续死亡,警戒气味也会持续散发,告知同类警戒条件仍持续存在着;因此,它们认定毒饵为警戒条件的速度也会变快。刚才举的例子也一样,要是插入镊子之后连续夹死帝王虾,它们应该一次就能学习完毕。只要有部分帝王虾学习完毕,便能以沟通音波轻易地将情报传播给全体帝王虾。」
「这种事你一开始就得说……」
「呃,我已经写在提出的报告之中了。」
明石与乌丸以外的众人全都露出了尴尬的表情。确实,报告书里记载了学习能力的细节,只不过连明石都没仔细看过内容,幕僚及县警干部自然更不可能阅读。
那位老兄铁定知道——明石微微瞥了上座的乌丸一眼,虽然乌丸不动声色,但他接到报告书时,应该早已与芹泽讨论过,而芹泽也该提醒过他毒杀作战难以奏效。
明石已猜到乌丸明知会失败却仍执行作战的理由;但乌丸这么做,震撼的可不只警备总部,最后终将波及内阁应变室。
芹泽又说明了帝王虾的沟通能力——
判定甲壳类为相模帝王虾的根据,便是头部的空洞式器官;而这器官既是声压感应器官,同时亦相当于声带。在水中,音波最难衰减,帝王虾便是靠着这个空洞式器官来与同类沟通。
新习得的警戒条件藉着音波由个体传递至个体,最后全体虾群便共有新的警戒条件。
第四组与第五组的毒饵之所以无虾问津,便是因为情报已传播至所有帝王虾;今后相同型态的毒饵将不再管用。
听了相同型态四字,幕僚团立即反应。
「这代表不是相同型态就有效果?比如弄成绞肉或液态?」
「不,不是这种表面上的变化。简单地说,那种摆在眼前等着你来吃的死肉不行。」
众人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活饵可不能用啊!」
「现在有电视转播,批判声浪太大了。」
「动物保护团体的抗议也很可怕。」
「不光是这类问题,我想活饵最好别用。」
芹泽难得如此强烈反对。
「若是帝王虾学习到不论死肉、活饵,『只要是被送入防卫线中的食物』便很危险,恐怕它们接下来的结论便是『只有防卫线外才有安全的食物。』」
再说,该担心的不是这个。眼看无人发现,明石只得发言:
「芹泽先生,帝王虾今后不会再吃的不只是毒饵,而是所有送入的死肉吗?」
听到这番话,众人也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
「慢着!那防卫线支援计划该怎么办?」
这代表不久后将开始的帝王虾喂食计划也无法实行。少了供饵,断然无法长期阻挡饥肠辘辘的帝王虾。
「只能使用活饵了。别公开消息,并要求电视台不准转播……」
「办不到的,消息一定会走漏。」
「还有调度及预算的问题。」
明石冷静地指摘:
「要调集必须的活饵量,势必会造成涨价问题;附近地区能够供应的家畜数量,又撑不了几天。假如要从远方运送活饵过来,还得加上运费及时间成本。」
提出喂食计划时,便已经试算过活饵的成本了,这回的警备费用还不确定可否完全获得补偿,即使政府承诺补偿,也可能因时候的复兴预算压迫财政等理由,强制以警察预算分担经费。虽说现在并非关心荷包的时候,但荷包问题或许会对事后的组织营运造成直接冲击,不能毫无节制地挥霍经费。会计年度才刚开始啊!
「再说,警察不擅长管理家畜,送入防卫线时一定是手忙脚乱,防卫线因此产生破绽的危险性也高。长期定时供给活饵的方法并不实际;喂食帝王虾以将他们留在灾区之内,原本就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没有其他办法吗?芹泽教授!」
突然被求助的芹泽困惑地开了口:
「……帝王虾有壳,但不知道能发挥多少效果;或许可用氢氧化钠溶解蛋白质……从壳缝下手,应该能多少造成伤害,再来就是用浓硫酸一并溶掉……我只想得出这类办法了。」
明石又立刻否决。
「这个办法无法一口气歼灭所有帝王虾,还是不切实际。如果无法立即致死,防卫线很有可能被垂死挣扎的帝王虾突破,这时再让无伤的虾群闯进来就完蛋了。要机动队员使用危险物质也是个问题。至于浓硫酸,连处理的器材都很难找。」
无法将帝王虾连根拔除,便没完没了。原本期望毒杀作战能够歼灭帝王虾,没想到却以失败收场;警察已被逼得无路可退。事到如今,只能藉由强大的火力直接粉碎虾群,但这又不是警察能力所及的范畴。
将事态逼近死胡同的男人却若无其事地坐在上座。
当芹泽指出众人奉为妙计的毒杀作战又和风险之时,乌丸大可坚请内阁中止计划,但他却只是建议内阁重新考虑,让内阁下令执行。
乌丸早料到毒杀计划将以失败收场,并利用这个失败来加速状况的发展。他的目的是逼内阁将警备转为防卫,派遣自卫队出马。
虽然狠毒,却是今早解决状况的最佳方法。反正毒杀作战行不通,警察早已束手无策;各个击破毕竟不切实际,只怕警察还没忙完,美军便已经先插手了。光是让美军静观三天,便已用尽了所有外交手段(据说是以基地修复预算为谈判筹码),但也挡不了多久。
目前的当务之急,便是与自卫队交接——情况原本就超乎警察的处理能力。
乌丸扬声说道:
「为了因应极可能出现的防卫线破绽,我决定建构双重防卫线。第二防卫线退后至京滨特快车铁路沿线,末端与第一防卫线重叠;我们就死守第二防卫线,静待内阁决断。」
到了这个关头,已经没人开口询问时申明决断了。
「明石警监,民众的广域避难进行得如何?」
自事发后便以出动自卫队为前提而进行的民众广域避难,乃是以横须贺基地方圆五公里内的地区为对象。
「几乎已全数撤离完毕,目前允许部分家住防卫线外的民众暂时回家拿取财物,只有这部分加以管制便告完毕。」
「尽快管制。」
在这道简洁的指示之后,警备会议便告结束。
芹泽获聘为顾问,就得随时于警备总部待命;明石先派人带领他到事先备下的宿舍,才回到位于体育室的县警警备应变室,此时乌丸已在内等候。
「听说『雾潮号』的救援行动也失败了。」
「是啊!两个失败凑在一块,谈判火力就会分散,倒也算是个好消息。」
「对我们来说是。」
明石察觉乌丸话中有话,注视着乌丸的表情。
「上头也快压不住美军了。我看这几天以内,就的在允许美军轰炸或出动自卫队之间做出选择。」
他那低沉的声音中带着凝重之色。
外事课与网路上的军事迷集团都报告了海军陆战队模拟训练及运送兵队的迹象;只有运输直升机由地方基地集结至横须贺之事,乃是截听航空无线电而得知的。待器材及人员齐聚之后,轰炸横须贺便进入读秒阶段。
一旦决定实行,美军八成不会顾虑停泊于美军码头的日本潜艇,甚至还得担心误炸市区的风险——莫说误炸,搞不好他们会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为由,强行轰炸市区。现在民众已撤离完毕,美军就更是肆无忌惮了。
「……那还是成功救出比较好。」
内阁能否坚拒美军的轰炸要求并出动自卫队,值得怀疑。没有一见大事不妙便立刻召开临时国会,还算有点希望;不过内阁会议依旧在原地绕圈,目前似乎正为了各部会的责任区分问题而争执。
「上头似乎打算让SAT与海上自卫队救难队合作,救援潜艇。」
上头或许是打算将使用武器的认为交给SAT,但这种临时凑合的搭档默契根本不足。
更重要的是,如今毒杀作战失败,陆上防卫将变得更加艰难;在这种关头,警察能借出宝贵的SAT人力吗?如果情况允许,自然是希望自卫队能独力完成救援行动。警察已无余力,甚至可说是力困筋乏。
「据说美军也拒绝自卫队协助迁移民众。」
自卫队承诺于救出灾区的孤立民众之后,协助迁移避难所内的一般民众;日前孤立居民已全数救出,自卫队便与美军讨论是否从明天开始迁移,却被美军拒绝。
从美军的坚决态度之中,亦可窥知对方的焦躁不耐。
「美军的意思就是『我干我的,不用你管』?」
「既然打算强行轰炸,他们自然不愿意欠日本人情。剩下的问题,便是直升机几时调齐。」
若是无法抢在救援完毕之前达成防卫出动,轰炸便会化为现实。
「假如核子潜艇入港就好啦!」
如果核子潜艇也受困于港湾之中,美军的确不敢进行轰炸;不过这种发言未免太激进了。



*






Subject
:来了


Date
04/09
TUE 19:27

  刚才在厚木发现美军CH53的三机编队!
  我会继续监视,拜托你联络现任先生!

from
神盾



  汤姆猫☆:CH53来厚木了?
04/09
(二) 19:35

  猎鹰:对,刚刚才收到信。横田的情况如何?
04/09
(二) 19:36

  汤姆猫☆:我这边还没有动静,现在时我朋友在跟监。
04/09
(二) 19:36

  猎鹰:现任先生的话终于要成真了……怎么办?我该回老家避难吗?
04/09
(二) 19:37

  汤姆猫☆:可是你住的地方离美军基地还有一段距离吧?
04/09
(二) 19:37

  猎鹰:把误炸也考虑进去的话,已经在受害范围里啦!警察指定的广域避难区域离我的住处也只差一点点而已。
04/09
(二) 19:38

  汤姆猫☆:话说回来,那真的是美军直升机吗?横田这里连个影子都没有耶!会不会是看错啦……
04/09
(二) 19:39

  猎鹰:可是ryu大也在BBS上留言,说他应该不久之后就能获救了。
04/09
(二) 19:40

  神盾:趁着我不在的时候说我坏话  真是大意不得啊XD
04/09
(二) 19:41

  汤姆猫☆:哇!死了,被抓包了!(笑)
04/09
(二) 19:41

  神盾:当时有照明  觉得错不了  CH53
04/09
(二) 19:44

  汤姆猫☆:对不起,我不该怀疑您m(_ _)m
04/09
(二) 19:44

  神盾:知错就好XD
04/09
(二) 19:45

  猎鹰:辛苦了。你是用手机上网的吗?
04/09
(二) 19:45

  神盾:抱歉  懒得标点
04/09
(二) 19:47

  汤姆猫☆:你的字也越来越少了(笑)
04/09
(二) 19:47

  神盾:后续报导  我还看到美军运送机接连飞来  就时间上而言应该是傍晚从冲绳出发的海军陆战队
04/09
(二) 19:49

  汤姆猫☆:……来了来了来了!
04/09
(二) 19:50

  汤姆猫☆:神盾大,我不该怀疑i的!跟监的朋友打电话来,说横田也有直升机来了!也是CH53的三机编队!
04/09
(二) 19:51

  猎鹰:这一刻终于到来啦……看来时限就是救援结束之时。真希望他们多花点时间。
04/09
(二) 19:52

  汤姆猫☆:猎鹰大,就拜托你寄信给现任先生了!
04/09
(二) 19:52

  神盾:我会继续跟监  有新消息再通知  先下线
04/09
(二) 19:54

  猎鹰:辛苦了。
04/09
(二) 19:54

  汤姆猫☆:辛苦了~
04/09
(二) 19:54

  汤姆猫☆:猎鹰大,你是转播站,大概有好一阵子不能睡了,没问题吗?
04/09
(二) 19:55

  猎鹰:和外头跟监的人相比,我很轻松啦!不过假如我没回信,大概就是睡着了,麻烦你们直接打电话给我。
04/09
(二) 19:56

  汤姆猫☆:OK,就算是半夜我也会挖你起来(笑)
04/09
(二) 19:57

 楼主| 发表于 2009-9-26 16:5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09-10-19 22:28 编辑

第四日。




*


   



      (耶!):ryu
投稿日:04/10
(Wed)
08:24

      昨天我也提过了,终于可以出狱(?)啦!
      美军好像打算在这两、三天以内把所有民众送出去。
      妇女、小孩,还有身体不适者优先救援。
      身为健康年轻男性的我不知要等到第几天……




「期限只剩三天啊……」
明石一面浏览着电子布告栏,一面喃喃说道。
警察与自卫队约花了两天才救出受困于市区中的孤立居民,迁移总人数约为美军基地居民的一半。
自昨夜起,大型运输直升机陆续集结至厚木与横田,到了今天凌晨已聚集了十数架直升机;再加上两个基地原由的配备数量,至少有二十几架直升机可供救援使用。包含樱花祭的观光客人数在内,运送人数应有横须贺市区救援居民的两倍以上;但由于接送地点固定,迁移较为容易。花费日数并不会因而倍增。
「话说回来,误差架数竟然只有个位数……军事迷还是真是厉害啊!」
报告信件自昨夜起便如雪片一般地飞来,而将信中指称的直升机架数与横田、厚木的配备数量合计之后,竟与国防部公布的情报几乎一致。
美方已要求日本政府允许他们在救出基地内所有民众的同时开始「自救」。这个预告也送入了国防部与外交部。
面对这个要求,政府无法拖延回复。美方已按兵不动三天,静待日本政府解决问题,却连一点像样的进展都没有。美国本土也强力施压,要求日本政府同意轰炸;一旦起跑,在这几天来的压抑推波助澜之下,铁定是直奔轰炸之路。充作谈判筹码的基地修复补助预算已经通过,无法撤回;若是日本允许轰炸,将承受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耻辱。
要避免轰炸,得尽快与自卫队交接;必须消除轰炸的必要性。
「说归说……」
即将展开警备会议的会议室之中笼罩着平时无法比拟的严肃气氛,因为身着出动服的机动队长们全都到齐了。县警方面派出了第一机动队长泷野警监与第二机动队长曾根警监,而东京都警局的第一至第九机动队长也全员出席。是一个虎背熊腰、面貌凶悍的人齐聚一堂,使得房间的面积比平时感觉起来更为狭窄。
不久后,乌丸与幕僚团走入会议室,明石关掉了笔记型电脑。
「这是给机动队的最后一道命令。」
乌丸打一开始便火力全开。
「去死吧!」
听到这句话,幕僚团与县警表现得比机动队长更为惊惧。
「乌丸参事!」
双方阵营之中响起几道如斥责又如抗议的声音,应该是为了抢先制止机动队长的发难。
不过,机动队长们并无动作,只是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乌丸。
光靠阶级,无法令身经百战的强者服从;更何况他们正处于苛刻的警备任务之中。你要怎么驾驭他们?明石有些幸灾乐祸地旁观着。
乌丸正面承受众机动队长的视线,开口说道:
「如各位所知,毒杀作战以失败收场,原先预定进行的喂食计划也不可行了;今后帝王虾为了觅食,将变得更加凶猛。」
前线早已传来帝王虾凶暴化的消息。
根据芹泽所言,帝王虾原本便是步行类虾子,并不擅长游泳;而爆发性的繁殖更使得它们无法在海中找到足够的猎物维生。
饥饿虾群拓展的新猎场,便是湾岸。
帝王虾已经知道陆地上存在着脚程缓慢的食物——人类;它们也明白只有图片防卫线,便有丰富的食物等着它们。今后它们越是饥饿,便越会执拗地进攻「防卫线彼端」。
「目前在陆上自卫队设施队的协助之下,正在设置强化电磁栅栏,作为第二防卫线;在设置完毕之前,请各位抱着必死的决心守住第一防卫线。而设置完毕之后,请你们彻底败走,要败得溃不成军、一塌糊涂,让白痴也看得出来警察已经无力对抗了。」
「——你是要我们出丑?」
头一个发言的是泷野。其他队长不知是否持相同意见,全都保持沉默,将发言权交给泷野。
「不是战术上的撤退,而是为了败走而败走?」
机动队根本不可能服从这种命令。若是诱敌深入、伏击或与自卫队交接前线等战术上的撤退,或许机动队还能接受;但现在竟要他们为了出丑而败走?
乌丸这种做法,说不定会令所有机动队与他为敌。然而乌丸却发出了挑战性的声音,迎击机动队长的压力。
「别搞错了,我们的敌人到底是谁?」
乌丸以问还问,一时之间无人能回答。
「是罪犯吧?起先情况紧急,临时被调去支援,那是无可奈何;但是节肢动物本来就不是我们的对手。机动队是为了镇暴而存在的,难道要把全国仅有三万人的宝贵菁英队员耗在对付螯虾之上吗?横须贺甲壳类来袭事件平息之后,身为治安警备部队的机动队依旧得维持完整状态。若是在消耗的战力尚未恢复期间又发生了暴动,难道你们打算拜托暴徒让你们休息一阵子以后再开打吗?」
这一波接着一波的斥责压倒了机动队长。
「……可是,这是两码子事。」
终于开口反驳的是东京都警局第一机队长仁川警监,然而这种美好明确论据的反驳岂能驳倒乌丸?
「很遗憾,无论你们如何英勇善战,内阁里面也不会有人受你们的气魄感动而投入下一批战力。你们越是英勇,那些怕事的家伙越会期待事情就此解决,即使美军已按捺不住,开始着手准备轰炸横须贺也一样。」
「参事!」
众幕僚高声叫道。轰炸横须贺的情报当然属于最搞机密,不可泄漏给前线机动队长阶级的人知情。
「我说漏嘴了。」
乌丸满不在乎地说道,但机动队长确实听见了,而幕僚等人的焦急更是证明了此事并非乌丸信口胡诌。
「我知道要你们为了丢脸而丢脸是个无理的命令。不过,为了保护横须贺,为了拯救日本免于面临国耻,这个脸是非丢不可的。要让内阁尽快决定出动自卫队,唯有让他们亲眼见到警察溃败一途。」
接着,每个人都怀疑起自己的眼睛——乌丸将双手放在桌上,额头也触及桌面。
拜托,这道声音虽低,却传遍了整个会议室,足见会议室内事多么地鸦雀无声。警政署参事居然向机动队长低头。
来这招啊?静观其变的明石在内心暗暗咂嘴。就算只是演戏,这招依然高明。机动队员原本就是热血人种,朝他们的满腔热血下手,乃是极为有效的策略。
不久后。
「……没办法。」
开口的是县警第二机的曾根警监,他与泷野同期,阶级也相同。
「假如能救横须贺,这个脸丢得就值得啦!是吧?小泷。」
「只不过没人能懂我们的苦心而已。」
泷野也回以半是认命的苦笑,接着转向东京都警局的队长们。
「身为本地的县警,我们不忍心看到横须贺被轰炸。要前来支援的各位一起丢脸,实在很过意不去……但能请各位作陪吗?」
东京都警局的队员们也跟着苦笑。
「都搬出国耻了,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这份人情帐我们可会记上一辈子的,参事。」
乌丸再度默默地低下头。明石估算,他这出戏里的真心成分应该不低。


虽说败走之计已定,但在第二防卫线建构完毕之前,还是得阻挡饥饿的帝王虾;因此前线的警备状况依旧艰辛困顿。
自昨夜起,陆自设施队便开始连夜赶工设置电磁栅栏,估计还得花上一天才能完工。
强化电磁栅栏须得使用许多重型机械,因此工程规模变得极为庞大;而当地多山,山脉直逼海边,客服地形问题亦得花费不少时间,与能以人力拆卸的轻巧型第一防卫线截然不同。毕竟第二防卫线若是被突破,后头便是毫无防备的市区;而帝王虾虽是水栖生物,却能在陆地活动半天以上,届时受害范围将一口气扩大开来。栅栏的强度便是防卫的关键。
帝王虾因饥饿而越发凶暴,第一防卫线产生破绽的次数越来越多,负伤者也急遽增加。现在已无人员可供补充,值得苛求队员们死守防卫线却不得受伤。
「就是这么回事,希望能请你尽快找出帝王虾的弱点。」
听了明石的要求,芹泽微微缩起肩膀。专为芹泽备下的房间里安了张长桌,桌上是堆积如山的文件及档案夹。
从事发初期的巡逻报告、机动队的定时报告至国防部的观察报告,各种帝王虾的相关报告书与观察数据全都集中于此。目前的当务之急,在于找出足以驱逐帝王虾的生态模式或特征;所以各单位摒除了地盘意识,同心协力地提供所有资料给各大研究机关。
芹泽不但获警备总部招聘,所提出的帝王虾相关意见又俱是一针见血,因此格外受到期待。
拼了你的命去找。设法调集各单位资料的乌丸如此嘱咐,而懦弱又认真的青年研究员完全把这句话当真了,自昨夜接到资料以后便彻夜过滤,几乎未曾合眼。
「呃,其他研究机关的进度如何?」
「只谈到可用声音诱导帝王虾而已。」
这个主意芹泽已然提议过,但目前还无法过滤出声音的种类。
「能如此爆发性繁殖,代表虾群之中一定有女王虾。」
芹泽这么主张。
以真社会性为特征的相模帝王虾,乃是以女王虾为核心,形成群集;而统御群集行动的,似乎便是女王虾发出的沟通音波——只一点虽然纯属推测,但眼前也只能寄望于此了。帝王虾研究在日本并不受关注,特别执着于帝王虾的芹泽在日本已算得上是唯一且第一把交椅,说来实在教人不安。
只要能取得女王虾的命令音波样本,便能任意诱导帝王虾,然而——
「过去从未捕获过女王虾,根本没有沟通音波的样本啊……」
「不过,一开始流失样本的那一次,不就抓到了女王虾吗?」
「你并不是故意去抓的,只是女王虾碰巧混在虾群里而已。要从深海的虾群之中捕获女王虾,不是说办就能办到的。我也很希望能抓到,还为此探索过好几次呢!」
原来「世代交替迅速」亦是每回探索时锲而不舍地调查样本基因的来的结果,并非饲育个体而得的观察结果。
「咦?」
芹泽一面翻阅文件,一面歪起脑袋。他手上的是负伤警察名单。
「为什么这个人没死啊?」
或许是因为疲劳渗透脑袋所致,芹泽竟做出了这等不当发言。明石看了芹泽所指的名单一眼,上头记载的人物他也有印象。
八幡美津夫警佐,便是泷野提过的那个在濒死状态之下被机动队救回的老警官。明石还记得自己也曾意外此人居然没被吃掉。
「从他受了重伤到获救为止经过了数个小时,对吧?不可能啊!」
确实,其他重伤者都是受伤之后立即获救;受伤数小时却未被吃掉而捱到获救的,也只有他一个人。
「听说这个人是在濒死状态之下爬到机动队的活动范围。」
「那就更不可能了,帝王虾怎么可能放过流着血在地上爬的猎物?这个人没被吃掉,一定有某种原因。」
「我来调查看看。」
明石自告奋勇,站了起来。这个人获救不是出于幸运,而是基于某种原因——芹泽的这个主张大出明石意表。警备不具备质疑同僚生还原因的思考回路,就连曾感叹他居然没被吃掉的明石也一样。
如果完全站在第三者的观点来看,便会发觉警官生还必是另有蹊跷。
「芹泽先生,请你继续研究。」
明石对芹泽敬了一礼后,便离开了房间。对明石而言,那是难得如此标准整齐的一礼。


「等一下,真的要涂这个啊?」
抗议的是鱼崎小队长,不过其余的中队长与小队长亦是面有难色。
「总部说的,没办法。」
泷野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也是不情不愿。
放他们面前的是被射杀的帝王虾尸骸,而机动队接获的指令便是把这些帝王虾的体液及肉渣抹在出动服上。每个分队都分配到了过去射杀的帝王虾尸体,尽是些散发着腐臭的东西。
总部似乎认为在濒死状态之下获救的八幡警佐之所以能奇迹式生还,乃是归功于帝王虾的体液。八幡警佐在获救之前曾因故淋洒了一身的帝王虾体液,虽然送医后因此感染,一度陷入病危状态,但若没淋洒体液,只怕还来不及等到救援便已被吃掉了。
帝王虾书市藉由气味来识别同类,淋洒了体液的八幡警佐被接近的帝王虾认定为同类,因此逃过一劫。
「似乎、似乎,只是推测嘛!真的有效吗?」
「别埋怨了,只要有些微骗过帝王虾的可能,就该试上一试。」
就算能用气味骗过帝王虾,泷野并不认为它们便会因此打不还手,乖乖就戳;但至少在孤立时只要停止攻击,就不致像单独行动时的长田队员那样落得截断单脚的田地。此外,帝王虾将因此不再捕食队员,也是相当重要的一点;负伤者撤退时会变得容易许多。
「那也就算了,可是这个已经腐烂了耶!」
「据说帝王虾的气味在水中较容易传播;要让它们在空气中辨认出气味,必须相当靠近,或是使用腐烂后臭味变强的尸体。」
「要是我中午吃不下饭,谁要负责啊……」
鱼崎一面抱怨,一面率先从剖成两半的尸体之中捞起混着体液的肉渣,抹在出动服之上,开心果一动手,其余的人也默默跟着照办;队员们面带认命之色,在分配到的三只帝王虾尸体之前排起队来。


就结果而言,体液作战的成效颇佳;尤其是在负伤者撤退之上更是发挥了戏剧性的功效。只不过,涂抹于出动服上的体液随着时间经过便会散发出强烈恶臭,成了机动队于警备之中的最大不满,自是无须赘言。



*


夏木遵从不规则轮班制,到了近中午时才起床;而火药便是在他加入午餐时引爆的。
『……目前全国民众都在担心「雾潮号」上的受困孩童,而NBC采访小组获得了惊人的情报。』


用餐时间看新闻已成了惯例。白天除了NHK以外,几乎没有正经的新闻节目;而小孩不喜欢硬邦邦的NHK,因此夏木等人总是转到略带综艺性质的横须贺特别报导节目。
早在主持人以民营电视台常见的夸张开场白描述内容之前,字幕便已透露了新闻内容。


——「雾潮号」水手虐待未成年人——


『根据定时与船上未成年人联络的家长爆料,「雾潮号」水手从事发当日便一再虐待孩童,时而怒骂,时而威胁,甚至还对部分孩童施暴。』


哦,来这招啊!夏木办事赞叹地望着画面,冬原也在一旁耸肩。前脚才刚在他们俩的带领之下踩上瞭望台,后脚便开始耍起这种小手段,真是有种啊!
这下子离开这里以后,铁定要被审问一番了。
「……这是怎么回事?」
停下筷子起身的是望,她那充满怒气的双眼直瞪着圭介。她已经无须质问时谁干的好事了。
她是什么时候变得会露出这种眼神了?夏木颇为意外地看着望,出声说道:
「森生姐,坐下。」
「可是……」
望反驳,语调中有着责备夏木为何制止自己之意;接着她又再度转向圭介。其他孩子的反应分为两种,有的不明就里,一脸错愕地看着他们;有点显然早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看来知道来龙去脉的是茂久与玲一以外的国中生。
「你不觉得可耻吗?人家……人家这么照顾我们,你却胡说八道来陷害他们!」
「我才没胡说八道。」
圭介厚着脸皮说道:
「夏木本来就一直在骂人,再说我也真的被打了。」
望噤了口,满脸疑惑地转向夏木与冬原。他是胡说的吧?望的表情如此询问着,但下面却无从回应。
冬原一面苦笑,一面回答。
「说打人是太夸张啦!只是揪着领子推了他一把而已,是吧?夏木老弟。」
「哦!对对对。」
夏木点头,抢在望开口之前说道:
「别问理由,我可没宽大到能和这种小鬼好声好气说话的地步。」
即使望询问理由,夏木也无法回答;因为他正是为了圭介取笑望与翔的身世而发怒的。
「看吧!是事实啊!」
圭介得意洋洋地说道:
「我不会再乖乖被这些没本事又跩到极点的人摆布。」
你什么时候乖乖被我摆布过啦?夏木已经懒得挑他语病,索性视而不见。
圭介半睁眼睛瞥着望,嘲笑道:
「瞧你老是在讨好他们,是不是白痴啊?不知道是看上哪一个喔?」
望的脸颊涨得通红,张嘴打算怒吼,却又吞了口气,闭上嘴巴。接着——
「人家说下流的人最会做些下流的想象,果然是真的。」
这对望而言,应该是竭尽全力的讽刺了。这回换圭介横眉竖目,站起身来。
「坐下!」
夏木怒吼,故意不指名道姓,听了他这厉声一喝,双方都吓得缩起了肩膀。
「你们两个现在是想打一架吗?」
两人不情不愿地坐下,望露出了出场展现的气鼓鼓表情,开始动筷。
此时,新闻已切换至下一个话题,夏木没来得及看见主持人是如何作结。
「没想到你姐的个性还挺倔的嘛!」
夏木对着坐在另一侧邻座上的翔说道,翔一脸高兴地笑着点头。
怎么,原来这对翔而言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啊?夏木也跟着笑了。亮太或其他孩子见了望一反常态的倔强态度,多是面露意外之色;但对翔而言,这样的望才自然。
翔欲言又止睇抬头看了夏木数次。哦?要讲话吗?夏木以眼色催促翔,但翔还是什么也没说,死了心垂下头来。四年都说不出话的孩子怎能对一个才认识两、三天的生人开口说话?
「你姐还是倔强的时候比较好。」
夏木代翔说道,翔用力点头,显然此言正合他意。


饭后,夏木很快地回到发令所;木下玲一见他离去,便将自己吃完的餐具送回柜台,走出餐厅。冬原还得检查电磁炉等物品有无收拾好,所以会在餐厅待上一阵子。
他先下楼,朝着船尾的方向前进。餐厅楼下除了充当男生房的居住区以外,尚有电池室,夏木等人曾叮嘱众人不得进入。这里玲一在头一天便已探访过,无须再看。
来到全楼层互通的机械室之前,玲一握住了关闭的水密门门把,门把相当牢固,玲一用上了全身重量转动圆形把手,苦战了数十秒才打开门。
他将金属门开了条缝,钻进里头;如金属货柜般的简陋房间之中有着持续低吼的引擎,天花板虽比一般房间要高,但塞的机械也多,所以还是很狭窄。
玲一穿过机械间的缝隙,走向房间深处。房间尽头又有个水密门。小小的名牌之上写着电动机室四字。
玲一打开这扇门,再度钻入门内,马达声轰隆作响,室内一片幽暗。他在墙边摸索一阵,找到了电灯开关;打开电灯后,是一个天花板比机械室还低的房间,里头和机械室一样尽是管线,还有个巨大的马达坐镇于房间正中央。
玲一从昨天借来的作业服口袋中取出数位相机,将取景窗对准低吼的马达,按下快门。哔哔!电子声响起,闪光灯发出光芒。
「好啦,到此为止。」
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玲一暗惊,回头一看,冬原正站在入口处。
「相机给我。」
面对这满面笑容的要求,玲一没有蒙混的余地,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将相机交给冬原。
「还有记忆卡吧?一并交出来。」
完全被识破了。玲一从胸前的口袋中取出拍摄的记忆卡,交给冬原。
冬原立刻开始浏览数位相机中的档案。
「哎呀,连这种地方都去过了。我不是说过发射管室绝对不准进去吗?」
冬原一面嘀咕,一面毫不容情地删去档案。他换了张记忆卡,重复相同的作业。
唉!真可惜。玲一叹了口气,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决定性的关键应该是昨天吧?知道防卫出动和救灾出动的差别也就算了,一般国中生怎么可能连警护出动的定义都知道啊!我想就算是你爸妈也不知道。」
你能替大家说明一下自卫队使用武器的前提吗?昨天如此催促玲一的便是冬原。当时玲一便曾奇怪冬原为何不亲自说明,原来是在套他的话。
「听了那番话,我就知道你这孩子是军事迷。既然如此,来参加樱花祭的目的铁定是展示船舰,身上不可能没带相机,坐上了亲潮级潜艇更不可能不拍照。这么一想,就发现你老是选在我和夏木都在餐厅的时候离席嘛!」
「要找没人巡逻的时候,就只能选那个时间了。」
「这算什么理由啊!」
冬原苦笑,玲一啧了一声。
「我没想到会被发现。」
「想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就得把门关紧一点啊!不然我们发现有好几个水密门的把手变松时,当然会起疑心。夏木巡逻时也发现了,起先还和我互相指责对方没把门关紧咧!」
玲一自以为出入之后已经牢牢关上了门,没想到看在冬原等人眼里,似乎还不够紧。
「我不会拿来滥用或上传到网站去的。」
「不行就是不行。就是市正规的参观者也不能摄影。话说回来,要是昨天的救援行动成功,可就真让你混过去啦!」
我帮你保管,等到离开这里时再还你。说着,冬原便将数位相机及记忆卡塞进上衣口袋中。
「对了……」
走出电动机室,冬原一面关门,一面问道:
「圭介为什么那个样子啊?」
「为什么……你看不出来?」
「不,我知道他对小望有意思,可是就算男生总会忍不住欺负喜欢的女生,也该有个限度啊!他那样未免太别扭了吧?再说,他和其他小孩的关系也很扭曲。小望面对一个小她三岁的国中生,根本用不着那么畏畏缩缩;和圭介一党的孩子也老是战战兢兢的,根本不像朋友。应该有什么理由吧?」
是冬原感觉敏锐,或是这些孩子的扭曲程度已极端到连刚认识的人都能察觉?应该是两者兼有吧!玲一回答:
「是因为远藤妈妈太强势了。」
冬原恍然大悟地点头附和,似乎想起了出现于新闻之上的圭介母亲。她看起来的确暴躁易怒,但玲一所指的并非此意。
「你也知道我们是同一个镇上来的吧?我们那个镇有点奇怪。」
他们居住的社区极为常见,但由于地理上与其他地区以山坡相隔,形成了孤立状态,因此镇民会的约束力极强,对居民的影响力也是时下罕见地大。
「那块社区是在我小时候开始出售的,当时正好是我们的父母买得起的价位,所以有许多年龄相近的家庭入住,不过彼此之间的上下关系很明显。先入住的人地位比较高,以此类推。换句话说,就是以收入来决定。」
「……这该说是势利眼,还是斤斤计较?」
「我妈也常说,早知道是这种鬼地方,她才不会在这里买房子。我们是后来才搬进去的,所以在别人面前比较抬不起头来;不过我爸妈都在工作,和邻居不常来往,所以还过得去。」
年龄相近,生活水准亦相近的家庭集中在一起生活,彼此间的龃龉便格外地大。为了保住自己的优势,或为了不被周围的人瞧不起,往往会在一些芝麻小事之上互相较劲;比如翻修住宅或庭院,以向邻居炫耀。
玲一的母亲最受不了的,便是圣诞节的不成为规定——张灯结彩。若是不配合,就得被冠上不合群的罪名;假如选用便宜的灯饰,又会有人在背地里批评;都是那一家拉低了大家的水准。时间、灯饰费用与电费俱是非同小可。
这种活像强制劳动一样的张灯结彩,可是绝无仅有的啊!母亲的这番怨言不无道理,玲一也觉得这种活动应该是随人随兴才对。
最后是哪家发生火灾,到时就会停止啦!自从社区内开始流行张灯结彩之后,每到十二月,就必然会听见母亲的这番刻薄话。
然而,若不跟进,在镇里便越来越难生存。说坏话或视而不见只是开端,有人还会把垃圾扔进大门里来,或故意不传阅记有重大消息的传阅板。假如有人胆敢袒护,连袒护者都会成为标的,因此没人会袒护他人。
简直和学校中霸凌行为一样。甚至有人因为受不了这种有形无形的恶整,不惜放弃好不容易买下的房子,搬到他处去。
冬原一面聆听,一面歪了歪头。
「居然有这么极端的镇内情势啊?」
队员单身且住在宿舍之中的冬原而言,那是个无法想象的世界。
「这种情况每个地方多多少少都会有,毕竟孩子还小的时候,和邻居之间的往来比较密切嘛!当然啦,像我们镇上这么极端的是有点稀奇啦!」
说着,玲一轻轻地耸了耸肩。
「而远藤妈妈就是最早搬进来的,权力也最大。圭介自我意识很强,不过实际上都是他妈妈灌输出来的。」
「……你还真有见地啊!」
「我爸是教育杂志的编辑,家里从没缺过这一类的话题。」
玲一家与镇上其他人家交往不甚密切,却未受强烈迫害的理由便在于此。虽然玲一的父亲只是个编辑,但看着镇上的三姑六婆眼里,便等于教育权威;站在为人母亲的立场,自然不敢招惹玲一的父亲,以免受权威批判。
「关于圭介,还有个了不起的传说。」
「咦?」
「幼稚园时有个孩子害圭介受伤;他们在公园里玩立体方格梯,那小孩不小心把圭介推了下去。虽然伤势不严重,远藤妈妈却大发雷霆,不但叫人把方格梯拆掉,还责怪那个孩子一家,指使其他人排挤他们。那个孩子后来在上小学之前就搬家了。」
正因为发生过这种事,才没有小孩敢反抗圭介。父母不允许小孩反抗圭介;若是对圭介态度不善,全家都会被逐出镇外。
「圭介一直是国王。我们镇上有一片独特的远藤时空,所以小孩都自动归属于圭介以下的阶级。不住我们镇上的学校同学是不是也这样,我就不清楚了。」
「我大致明白了,不过还是不太懂为何他对小望的态度那么差。」
「我不是说了?圭介是被他妈灌输的。其实讨厌望的不是圭介,是他妈妈。」
「……原来如此。」
冬原耸了耸肩。「连恋爱都受妈妈掌控,真可怜。」
走出机械室后,冬原再度关上门,突然叫住了玲一。
「你站到那个牌子的旁边去。」
玲一不明就里地站到写着机械室的名牌旁去,突然被闪光闪得一阵眼花。
「为了答谢你告诉我缘由,替你拍张照。本来这种地方时不许民众照相的。」
冬原再度将数位相机收进口袋之中,再次叮嘱玲一「别到处偷看啊!」之后才离去。


夏木于发令所中待命时,补给长吉田茂久前来找他。
「夏木先生。」
茂久从发令所外探头唤道。
「哦,怎么啦?」
夏木一面忍着呵欠一面回答,茂久走近房内,一脸尴尬地开口:
「能不能借我手机?」
「小事一樁,用不着那么拘谨。」
夏木从口袋中取出手机,递给茂久。
「圭介的手机终于没电啦?你跟他说,我不会跟他讨人情,要用的时候别赌气,尽管来借。」
「我想他们应该没问题,雅之也有手机,只是不肯再借我而已。」
茂久原想轻描淡写,声音却显得略微僵硬。夏木的表情立刻认真起来。
「是因为你帮忙我们,所以被排挤了?」
「不,不是这样。是我不想再对圭介唯唯诺诺了。」
他那平静的声音仍显僵硬,却宛如对人宣言一般地充满骄傲。
「不管圭介再怎么恶言相向,我都得嘻皮笑脸;心里生气,还是得忍着,讨好圭介……我已经受不了这些了。你们是外人,但是居然比我的朋友还对我好,这样不是很奇怪吗?他根本没把我当朋友。」
茂久以为自己已经释怀,但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仍觉得伤心。他低下了头,可是因为泪腺松弛之故?
鲜少接触小孩的夏木不懂这种时候到底该说什么才好,因此还买说话便先伸出两手,摸摸茂久的头。
「你就原谅圭介吧!他没你成熟,不知道自己伤害了你。」
「可是我比圭介还笨耶!」
「考试分数高,不代表就能成为一个好的大人。在这方面你比他早熟,就等等他吧!」
只要我等,圭介就会向我道歉吗?茂久带着不甚期待的表情喃喃说道。
以潜望镜确认过上头之后,他们俩便爬上了瞭望台。
「慢慢讲没关系,让你厨艺高超的爸爸放心。」
夏木一面说着,一面走到瞭望台顶端,注意四下。茂久笑道:
「等到救援成功以后,欢迎你和冬原先生来我们店里吃饭。我会要我爸请客的。」
「好,回去时记得留店名和地址啊!」


小学生们似乎看腻了电视,今天开始玩起捉迷藏来打发时间。「好了没?」「好了!」招呼声在船内此起彼落;偶尔听见的拍手声是翔发出来的,他无法出声,所以用拍手代替。
「关着的地方不能进去喔!」
夏木对疾奔于餐厅旁走廊的亮太与翔说道。
「知道——!」
留下的只有亮太的答复。在狭窄的船上四处奔跑,铁定会撞伤或淤青;但对于玩心正盛的孩子们而言,只是家常便饭。
不久后,平石龙之介与野野村健太从反方向跑来。这两人都是维持中立且不知如何自处的人自然凑成一块;年幼的光只算半个人,总是和杨分在同组,其余四个人便也顺理成章地两两一组行动。两个大人都曾叮嘱过不可让不会说话的翔单独行动,亦是原因之一。
奔来的两人在途中分道扬镳,健太跑进厨房,拿空纸箱盖住自己;龙之介则爬上了舱口梯。
「小望姐姐,别说出去喔!」
「我不说,但你可别掉下来!」
盯着他们看便会跟着紧张,因此望将视线移回电视之上。她从水手们捐赠的众多影带之中随意挑了一片来看。
「哦!你看这么粗犷的电影啊!『海底喋血战』?」
说着,夏木走近餐厅。
「好看吗?」
望到头,夏木高兴地笑了:「这是舰长推荐的电影。」
一瞬间,望心痛地眯起眼来,却又连忙露出笑容。
「两个舰长都好帅喔!」
「你比较喜欢哪一型?」
「呃,德军的那个。」
「寇尤宁斯啊?很性格。」
「我对这种型的没辙。虽然严厉,却重情重义。」
夏木一面往桌上坐下,一面满意地点头。
「你会成为一个好女人的,因为你看男人的眼光很好。」
望的心脏怦然一跳,抬头望着夏木,但下面似乎并无他意,依旧看着画面。
「天底下的女人总是被外表和甜言蜜语欺骗,尽巴着冬原那种型的不放。多看看内在嘛!」
「什么意思?你这话好像在说冬原先生的内在很糟。」
「本来就很糟。那家伙只会做表面功夫。」
夏木心里明明不是这么想,却还故意损人,教望觉得好笑。
「我觉得夏木先生也很帅……」
这话本无深意,电脑说着说着,望却突然害羞起来,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
「谢谢你无力的安慰。要是二十岁以上的女人肯这么想就好啦!」
夏木一语带过,教望松了口气——同时却也略微受伤。
「有什么事吗?」
莫名沮丧的心情让望略微冷淡地催促夏木进入正题——反正夏木不可能没事来找望。
「哦,对。」
在催促之下,夏木从上衣口袋中取出手机递给望。
「刚才茂久来借,我才想起救援失败之后,你还没来找我打电话。」
望不知该不该接,夏木却不容分说地塞给她。
「打吧!现在一时之间回不了家了。」
明天就能回去,不急在这一时。这是救援之前望用来拒绝夏木相借手机的理由。
「你家里的人一定很担心。」
听了夏木的说辞,望半是直觉地明白了。
他不说「爸妈」,而是说「家里的人」——夏木先生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世了。
去追究是谁告诉他的并无意义。毕竟圭介也在船上,消息走漏并不奇怪。
「——或许他们并不担心。」
一直以来无法对任何人提前的不安直涌而上,倾泻而出;她再也无法克制自己。
「夏木先生,你已经知道了吧?我和翔是被现在的家庭收养的。」
望的口吻认定夏木已然知情,而夏木仍旧保持沉默,并不反问。换作是冬原,或许会巧妙的蒙混过去。
望觉得夏木的沉默代表他正竖耳倾听,便继续说道:
「我们的亲生父母已经过世了,我们全家开车出去旅行时,被对向车道的卡车正面冲撞,坐在前座的爸爸和妈妈当成死亡,我和翔是坐在后座。」
她完全不记得当时的景象,只记得声音,喇叭声、破灭的碎裂声与各种警笛声,还有翔持续不断的哭泣声。
好了,别说了。夏木打断望,并搭着她的肩。直到夏木的手方式肩膀之时,望才发现自己的肩膀正在颤抖。
「现在的家是我阿姨和姨丈的家。他们膝下无子,就收养了我们。阿姨向来很疼我们,和我们的感情也很好;被她收养时,我还很庆幸。」
当时还有其他亲戚有能力收养他们姐弟,祖父母也仍健在;但祖父母住在望与翔住不惯的偏僻山间,其他亲戚又不如阿姨这般亲近。母亲与阿姨年岁相近,性别相同,因此在兄弟姐妹之中感情最好;被阿姨及姨丈收养,似乎是极为自然的事。
望与翔从小就喜欢开朗的阿姨,阿姨也很疼他们。
真希望我也能快点怀上想望和翔这么乖的孩子。直到望上国中以后,阿姨才不再提起这个朴实的愿望。母亲偷偷告诉望,阿姨已停止了长久以来持续接受的不孕治疗。
失望时在所难免,但阿姨对两人的疼爱之心并未有丝毫改变;因此望也认为阿姨当然会收养他们姐弟。
「不过,或许她疼的是身为外甥与外甥女的我们,并不想和我们当一家人。或许就是因为不是一家人,她从前才能那么疼爱我们。或许她是出于无奈才收养我们的。」
夏木似乎不知如何回答,一直默默无语。
「阿姨收养我们已经四年了,但到现在还没办理正式的收养手续。」
阿姨供应他们衣食无虞的生活,从未苛待过他们;正因为如此,望更不懂阿姨为何不办理收养手续。
「有很多邻居觉得奇怪,我们也不懂是为什么。」
新家所在的小镇是个邻居间往来密切的地方,阿姨收养孤儿之事转眼间便传遍了整个镇上;在这种状态之下,收养孩子却未改姓之事自然成了茶余饭后的话题。
我看他们八成是被迫收养的吧!望与翔没有根据可否定这些闲话,因为他们的姓氏的确不同,阿姨也的确未办理收养手续。
「所以被收养之后,我们的心里一直有芥蒂,相处起来很不自在。阿姨一开始就声明她不能正式收养我们,我们也不敢问理由。」
阿姨不能正式收养你们,假如你们不在乎这一点的话,来阿姨家好不好?阿姨如此询问时,望没问理由便点头了。
因为望认为比起去其他家庭或孤儿院,不办理收养手续只是个小问题;但不敢询问亦是个原因。倘若正面询问,得到的却是个令人绝望的理由,该怎么办?
然而就算不问,不收养又能有什么正面理由?望只想得出负面理由,而她的负面想象与日俱增。至少做个乖孩子吧!但她越是规规矩矩,与阿姨及姨丈之间的关系就越是尴尬。她想帮忙做家事,讨好阿姨;但过去家事都丢给母亲,从未学习过,因此笨手笨脚,反而添了阿姨的麻烦。每当她失败,阿姨便一再安慰她,更教她觉得羞愧,在家里也越发不自在。
夏木思索片刻,说道:
「你阿姨姓什么?」
面对这道唐突的问题,望歪了歪脑袋。
「姓须藤……」
「好,这下我懂了。放心,你阿姨并不是讨厌你们。」
望渴望相信夏木所言,却又质疑他凭什么断言;两种相反的情绪涌上心头。
夏木不知望的感受,大刺刺地说道:
「要是收养之后改了姓,你们就失去意义啦!」
「……什么叫失去意义?」
望尖声问道,夏木苦笑:「拜托,别在这种细节上合我计较,你也知道我不会说话。」
确实,夏木不善言词,常说错话。望仍略微赌气地点了点头。夏木继续说道:
「你可有发现你和翔的名字刚好成了句子?」
望意外地眨了眨眼。
「森生望、森生翔——眺望森林,翱翔森林(7)」(7:日文中发言相同。
夏木还特地做出眺望远方与振翅翱翔的动作。望从没想过将名字当句子念,所言未曾发觉。
「我想你阿姨应该是不愿意更改你们的姓氏吧!你阿姨和你妈的感情不是很好吗?」
望无法回答,只能不断点头。那便是阿姨如此疼爱望与翔的一大原因。
「这名字取得很漂亮,又有意义存在,我想你阿姨一定是想保留你们亲生父母起的名字吧!为了你们,也是为了自己的姐姐。」
望带着求助的眼神仰望夏木。
「这话——是真的吗?你真的这么认为?」
「你觉得我是故意说谎骗你?没礼貌。」
夏木嘴上虽然责备着她,口吻中却未带怒意。
「再说,你们未免把收养小孩想得太简单了吧?突然之间多出两个人的饭钱耶!要是不情愿,一开始就不会收养啦!就是由遗产可拿,一般家庭也不可能在最小的孩子还是小二的时候,就存够了足以供应两个孩子出社会的钱,你阿姨也不可能叫你们别升学吧?讲白一点,在经济上根本没半点好处,这样还能一次收养两个,没决心的人是做不到的。」
夏木连珠炮似的说道,又突然注视着望的脸庞。
「你很高兴啊?」
「咦?」
「你在笑。」
被这么一说,望才发觉自己的脸颊是松弛的。
夏木会心一笑,被他含笑注视,令望大为羞怯,低下头来掩饰。夏木则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画面。
「看了那些小鬼的名字,就能发现不少蕴藏的涵义,比如茂久的名字是取自吉田茂,西山兄弟的名字合起来就成了『阳光』,其他人的名字应该也是为了求吉利或算笔画取的吧?冬原也一样,他的名字叫春臣,我想他爸妈应该是因为姓氏里有个冷字,才在名字里加了个暖字吧!」
「夏木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夏木似乎没料到望会问起他的名字,顿了一会儿才回答:
「大和。这名字对海上自卫队来说最不吉利了。」
望一时之间不明白他苦笑的意义,思考过后才领悟过来。他指的是战舰大和号——望曾在书上看过,大和号虽然有最强战舰之誉,却在抵达战场之前便沉没了。
望追溯着它的命运,又慌忙将其拂去。
「才不会不吉利呢!」
「唔?」
「呃,刚才的新闻……假如你因此被追究责任,我会出来作证,说圭介自己也有错。」
夏木直到望提起,才想起了这件事,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又苦笑道:
「谢谢你的心意,这事不用你担心。话说回来……」
说着,他转向望:
「你对那小子的态度变得很凶啊!发生了什么事吗?」
明明是夏木劝她这么做的,干嘛明知故问?望有点不满地嘟起嘴来。当然,听从夏木的劝告乃是出于望自己的判断。
「昨天我对他说我也很讨厌他。话都说了,现在再装得和颜悦色也没用。」
「……真……」
夏木转向一旁,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听起来似乎是「真可怜」。
「不会有问题的,翔还是小学生,和圭介在学校没交集。」
「我不说这个意思……算了。」
说着,夏木起身。
「手机待会儿再还我。现在冬原人应该在发令所里,找他带你上去吧!」
说完,夏木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望双手紧握着借来的手机,放在胸前。
她转向电视,电影正演到德国潜艇上的水手在唱歌。



*


在陆上自卫队设施队的奋斗之下,原定明天完工的第二防卫线于傍晚时分便已设置完毕。
以直径二十公分的铁柱为基柱,并以厚达两公分的铁板为通电导板打造而成的电磁栅栏已不像栅栏,反倒比较接近牢笼。开阖自由度打一开始便未列入考量,进出防卫线时全经由最先打造的门,开口仅限于16号线上下行车道及中间的京急线逸见站、安针塚站与横须贺中央站五处。
在这种起伏剧烈的地形上施工相当困难,幸赖铁路公司的好意,得以将部分电磁栅栏建设于京急线上,才能大幅提早完工。
设施队分头进行电磁栅栏的最终检查,而负责守备的县警第一机动队也接获了竣工报告。
「第四设施联队现在将第二防卫线的管理权限移交给机动队。」
别着士官长阶级章的自卫队员在泷野面前敬了个无懈可击的礼,他是从座间派来的设施队队长。
敬礼的标准程度可不能输给自卫队。泷野也并脚回礼。
「神奈川 第一机动队接收完毕。」
接着又苦笑道:
「抱歉,用这副惨状跟各位见面。」
他指的是涂在制服上的帝王虾体液。虽然散发着强烈的恶臭,但众自卫队的脸色却丝毫不变。他们只得正是这个臭味保护着机动队员。
「还有,非常感谢各位提早完工,帮了我们大忙。」
帝王虾因饥饿而凶暴化,第一防卫线已数度发生小规模与中规模瓦解,能否撑到明天还是个未知数。
队员微微垂下视线。
「抱歉……我们明明有适当的装备……」
拥有装备与力量却只能在后方支援的心焦之情,乃是笔墨难以形容的。
「没办法,谁教我们在这种国家当差呢?」
说着,泷野笑道:
「等我们败走以后,就轮到你们出场了。」
然而,队员的表情却变得更加沉痛,为了换取出动机会,得牺牲机动队,教他们于心不忍。
「不用担心,要论不用武器的战斗,我们可是略胜一筹。」
在禁用重武器的状态之下,机动队的作战能力并不逊于自卫队。无法收拾局面,乃是因为警察缺乏决定性的装备;除了SAT的射击以外,能够只靠肉搏战持续防堵帝王虾的,也唯有机动队——这种自信乃是全体队员皆有。
「我们拭目以待。」
敬上最后一礼之后,队员便率领部队离去了。


下午四时三十分。
第一防卫线发生了全线电压降低的意外。
在凶暴化的帝王虾面前,电磁栅栏根本不堪一击。
「来了!架盾!」
组成横向队形的机动队员架起了大盾,被踹飞的电磁栅栏砸到了盾牌之上。
接着,红色虾群如海啸一般席卷而来。
「突击!」
夹着银盾的宝蓝色人群冲向了红色虾群。
泷野身为宝蓝色的一分子,也站在阵前。
「推回去!」
他一面大叫,一面挥舞盾牌;盾角精确地击中眼前帝王虾的下颚,脑袋后仰的帝王虾忿怒地吐着泡沫。
纵使身上抹着帝王虾的体液,只要我方主动攻击,便会遭受反击。眼前的敌对行为优先于气味识别。
泷野再度攻击帝王虾愤怒挥舞的大螯根部,部下也以盾牌敲击腹足并列的腹部。如虾类定理所示,侧腹是较为柔软的部位。
双方僵持之下,泷野渐渐搞不清帝王虾之间的差异。一样的头,一样的脚,一样的大螯,一样的腹足和腹部;唯有自己制造的伤痕能够充当记号,但伤痕越来越多,逐渐饱和,难以分辨。
「别休息,继续!」
而且得使尽浑身解数才行;攻击力道太轻,便会被弹开。累了就先脱离战场,等到体力恢复之后再回到前线。
「把电磁栅栏扶起来!」
就算扶起,电压也不会恢复,因为早已设定成无法恢复。然而,他们必须表现出竭力重整防卫线的样子。将直升机停在附近大楼顶楼上的各台记者正钜细靡遗地实况转播着。
这是闹剧,不过却是一场拼死上演的闹剧。睁大眼睛看清楚吧!警察已经耗尽所有气力了。
泷野以盾牌挡住挥落的大螯之时,另一把大螯又从斜向攻来,朝着他放空的侧腹笔直前进,没得躲也没得防。
然而,另一面盾牌却及时挡住了大螯尖端。趁着击中硬铝的大螯撤回之际,盾牌顺势挺进,往上拨打。
仔细一看,持盾的怨灵是西宫中队长。他那木讷的脸孔微微一笑,并流露出关怀之色。
「谢谢你的掩护!」
泷野嘴上吼着谢辞,手上已开始下一波攻击。
前线很快地瓦解,状况已陷入人虾混战。
当鱼崎小队长发现之时,自己与两、三名队员已被孤立;约有他们两倍之多的帝王虾正在眼前张牙舞爪。他们稍离本队深入之际,竟被截断了后路。
「小队长!」
队员一面敲打眼前的帝王虾,一面叫道。
「保持冷静!」
鱼崎斥责动摇的队员。
「数到三,龟甲护身!打!」
全员使尽力气敲打,鱼崎发号施令。
「一、二、三!」
数到三时,全员停止敲打,背起大盾逃走。大盾便像龟甲一样护住后心。
「快跑,别被抓到!」
不使尽全力奔跑,无法甩开帝王虾。在身着重装的状态之下赛跑,可说是相当不利。
众队员在帝王虾之间穿梭之际,一名队员突然绊了一下。疲劳的双腿无法适应复杂的路线。
「别停!」
鱼崎将手臂伸进快要跌倒的队员腋下。
「抱着必死的决心跑!反正停下来也是死!」
紧追在后的帝王虾尚未镇静下来,弱者此时被追上,一定会被大卸八块。
「……喔喔喔喔喔!」
队员大叫,一面吼叫一面踩稳脚步,拼命地重稳阵脚。倚在鱼崎身上的体重自立了,在千钧一发之际拉开与帝王虾之间的距离。
「别跌倒,死都别跌倒!要跌倒等死了以后再跌!」
就在鱼崎吼着矛盾的命令之时,紧追在后的帝王虾停下了脚步。中断敌对行动逃开期间,帝王虾已认知了气味。
自从使用帝王虾体液一来,孤立之时都是用这套方法脱离战线。虽然成效斐然,但如此防卫线瓦解,得在扩散的战场之中甩开凶猛的帝王虾,要脱身并不简单;若是只身受困,且在战斗之中身负重伤,便是生还无望了。
方才险些跌倒的队员这会儿真的倒了下来,他的脚已经到达了界限。其他队员将盾牌围成圆形,护住跌倒的队员;帝王虾闪过这道圆阵,爬向他处。
一旦帝王虾认知气味,只要我方不再展开攻击,帝王虾便不会袭击。几时如此,这种状态仍教人不舒服。
在同伴盾牌包围之下的跌倒队员略微调整呼吸过后,便站了起来。
「行了。」
人谁都明白他在硬撑,但现在的确是该硬撑的时候。
「往本队撤退,撤退中放弃战斗。快跑!」
最后的难关还未度过。
突然,身旁传来一阵惨叫。鱼崎一面挥舞盾牌一面观看,发现住之江小队长的部下关目队员跌坐于右侧,白骨从搁下盾牌的右臂之中刺穿衣袖而出;与他对峙的帝王虾正朝他宝蓝色后背挥落大螯。
休想!住之江立刻背起盾牌,扑向关目,伏在他的身上掩护他。怎么让自己的队上再度出现牺牲者?光一个断腿的长田已经够了。
或许是因为折断的右臂收到压迫,成了肉垫的关目发出了更为惨烈的哀号。就在住之江压住他以免他乱动之时,大螯的尖端落向背后的盾牌,那感觉宛如被人用棍棒或铁槌使劲敲击一般,让住之江奋力支撑的手臂承受不住而崩溃。
关目大声哀号过后,身子突然一软;剧痛使他昏厥了。或许这样对他比较好。接二连三落下的大螯从盾牌之上一再撞击住之江,将他击溃。
周围正处于混战之中,在这种状态之下,即使住之江一个人停止敌对行动,帝王虾也不会因体液而视他为同类,他只能等敌人放弃或转移目标。背上的盾牌格格作响,若是盾牌被打穿,他的背椎便会就此粉碎。盾牌可否能撑住?
「保护住之江小队长!」
部下拼死从周围防堵帝王虾,但蜷曲在地的住之江等人占去了他们的立足点,使得他们无法施力撞击。
「没办法,踩上去!踩住队长!」
某人叫道,其他人应声踩上盾牌。住之江不知有几个人踩了上来,不过相对地,大螯的冲击停止了,因为在落下之前便已被防堵。
「把他们俩拉出来!」
听了这声号令,住之江放开护住身子的盾牌,抱起底下的关目。有人抓住了他的出动靴,将他们俩一起拉出来。关目的安全帽与柏油地面摩擦着,他因为这股冲击而恢复了意识,又哀叫了一声。
住之江立刻起身,怒吼:
「拿担架来!」
关目断裂刺出的骨头已不成原形,伤口亦教人不忍卒睹,不过——
「手臂还连着,手臂还连着!好得了,你要振作点!」
关目已连惨叫的体力都不剩,只是一面叹气一面点头,还没等到担架便再度昏厥。


夜色深沉,街灯开始亮起。
有人负伤,便得换人上阵;而眼下几乎没人可换了,机动队的兵力显然开始衰减。
在帝王虾进逼之下,机动队被驱赶至第二防卫线的各个出口。机动队已开始败走。
为了预防万一,自卫队携带步枪于各出口外侧待命。只是事发之后自卫队头一次获准携带武器,唯有在紧急状况之下为了救人才可开枪;但由于还附加了严格的条件限制——设计方向不可有人,因此就结果上而已仍然无法开枪。
这是因为每当机动队出入之时,开启的门扉附加总是有帝王虾与机动队员杂处。防卫线内已陷入完全的混战之中,连SAT都无法射击。
队员们如破竹一般地七零八落,连滚带爬地出了防卫线;而迎接他们的队员亦是满身疮痍。见帝王虾欲趁势涌出防卫线,队员们一拥而上,又撞又打,将它们推回防卫线之中。
待命的自卫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机动队员奋战。
守在16号线下行车道出口的小队向县警第二机提议协助搬运伤患。指挥官金冈一等士官长表示愿派出部分队员相助,但曾根第二机动队长却婉拒了。
「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但现在还不能借助各位的力量。」
「至少让我们搬运伤患也好啊!你们的人手实在不足。」
金冈仍不死心,但曾根却坚决不点头。
「败走是我们最后的任务,我们警察也有自己的坚持。要是在这种时候借助自卫队的力量,我没脸面对其他同仁。」
曾根依然决然地说道,接着又略微放松了表情。
「再说,各位也得顾全自己的任务。各位在此待命,便是为了在帝王虾大量竄出防卫线时出面阻拦吧?」
金冈无法再检查辖区。对警察而言,接受自卫队的援助是种耻辱;他们素以独力完成任务为荣,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警察原本就不愿让自卫队介入国内的治安维持工作。
曾根对默默无语的金冈敬了一礼。
「我得会前线了,失陪。」
说着,曾根走向门口。金冈目送他离去之后,回到队上。
「队长,他怎么说?」
金冈队长摩拳擦掌的部下们摇了摇头。
「他说不行借助自卫队的力量。」
部下们碰了一鼻子灰,全数沉默下来。
「……这种时候还有地盘意识?」
有人忿忿不平地说道。见机动队陷入苦战,自卫队员提议相助,纯粹是出于好意;好意被拒,似乎伤害了他们的感情。
「注意你的言辞。」
金冈以强硬的语气说道:
「他们把败走当成任务;你以为他们是为了谁但其这种无法对外人道的不名誉任务?」
或许机动队的确怀有部署情节与底盘意识,但这些以借助自卫队之力为耻的人,现在却为了成全自卫队而被迫败走;这对他们而言,是多大的屈辱?面对把尊严赌在成就屈辱之上的他们,提议援助原本便是种傲慢。
「我们就静待到最后一刻吧!并谨记自卫队的出动时建立于他们的苦战之上。」
晚上七时。
瓦解的第一防卫线未能修复,警备总部终于决定让机动队撤退。
要完成撤退,还需要两个小时。
在这三天的警备行动之中,机动队的总负伤人数约等于警备动员人数;即使只统计重伤者人数,也高达近千人。虽然无人死亡,却已是毁灭性的打击。
除此之外,事发当时赶往现场的警员已有二十人以上死亡;横须贺甲壳类来袭事件的死伤人数,乃是警备史上前所未见。
警备总部判定无法继续警备,强烈建请内阁应变室派遣自卫队。



*


由于媒体全程转播了机动队败走过程,因此除了部分报导以外,多数舆论都认为防卫出动势在必行。

  『警察原本就不够力,装备太烂了。不光是自卫队,今后警察也该强化装备才对。』

深夜新闻的评论员自以为是地说道,已成了「帝王虾」博士的亲自不悦地嘟起嘴巴。
「这人根本是胡说八道嘛!」
场所为芹泽的休息室。这儿备齐了各种试听器材,以供观看VCR时使用;因此明石等人要用电视时,便会前来此地。
「唉,一般民众本来就只会胡说八道啊!」
帝王虾原就不是警察该对付的对象,因为警察无力对抗帝王虾,便说经常装备烂,根本是错得离谱。那足以击毙帝王虾的装备来对付人类,除了将对手挫骨扬灰以外,收不到任何功效。
「假如大家觉得把犯人粉身碎骨也无妨,到时可以导入这类装备。」
「但是他这么说实在太过分了啊!根本不了解警察与机动队有多么辛苦……当然,我不是内部的人,或许也不怎么了解。」
「现在时跟白痴生气的时候吗?」
打断他们的是走入房中的乌丸。芹泽吓得缩起肩膀,回过头来,懦弱的芹泽一遇上强势的乌丸,态度就变得格外软弱。
「你的工作正要开始呢!」
「我、我知道。」
芹泽慌忙将视线移回电脑上。自明天起,警备总部将转为协助自卫队,而他们的工作内容包含研究帝王虾及寻找彻底驱除海中虾群的方法。警备总部又从各研究机关招聘学者,组成了帝王虾研究小组;但主导研究工作的仍是成了警备总部帝王虾顾问的芹泽。
明石关掉电视,不在观看废话连篇的新闻节目,转对乌丸说道:
「你还没睡?」
「你也一样啊!」
说着,乌丸以下巴指了指出入口。明石默默地跟着他。
走出房间,他们站在夜深人静的走廊上说话。
「内阁召开临时会议后,已经决定出动自卫队。」
乌丸所言完全在明石的预料之中。这事尚未对外发布,因此乌丸不好在芹泽面前提起。
「是防卫出动吗?」
「明天才要讨论这个问题。或许是防卫出动,又或许是灾害特例……总是便是抢先发布出兵消息来牵制美军。听说自卫队已经开始输送弹药了。」
无论是防卫或灾害特例,出动的都是武山驻地的第三十一普通科联队;但由于并非各地的驻防地都备有充足的弹药以应实战,因此得从关东一带调集弹药至武山。
「不知道能否成功压抑美军到那个时候?」
「美军一直按兵不动,似乎是有原因的。」
虽然四下无人,乌丸仍然压低了音量说话;听了他的声音,明石直觉地明白接下来的绝非好消息。
「听说美军在帝王虾上岸出奇迎战之时,曾误射日本民众。」
「……哦!」
原来如此,就是因为有这个把柄在,美军才会一直默不吭声啊!明石恍然大悟。仔细一想,要说是靠外交上的努力压抑了美军,确实有点令人难以信服。
「中枪的民众呢?」
「送到国军医院治疗以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昨天终于过世了。美军同样交由日本政府收拾局面的条件,便是把这笔账记到帝王虾头上;但他们却又以忍耐数日未进行轰炸为由,拿走基地修复预算,简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实在是叫人忍无可忍啊!明石喃喃说道。
「是啊!忍无可忍,所以我才找你一起分担。」
见乌丸说得毫不客气,明石忍不住苦笑。或许这代表乌丸对自己的信任,但对明石而言却是种麻烦。
「反正自卫队已掌握了主导权,就请他们好好奋斗吧!我们的任务结束啦!」
负责指挥警备的明石终于卸下了肩上的重担。这种工作原本就不是警察所能胜任的,但发生这么大的变故,警察又不能置之不理。明石已努力操控大局,减少牺牲;伤亡二十余人、重伤一千人,他的努力究竟算不算得上是有了成果?
「辛苦你了。」
乌丸突然出言慰劳。
「若是机动队的出动再晚一步,横须贺的灾情就不只这样了。防卫线的安排及封锁措施也干得相当漂亮。」
「过奖,参事也辛苦了。」
警备总部判定无法继续警备——身为提出这个败北宣言的负责人,无论有何苦衷,都将在个人经历上留下污点。
「命令机动队出丑的是我,总不能置身事外吧!再说,我早就宣称要制造这种结果了,所以这件事反而证明了我的才干。」
听乌丸如此大言不惭,明石并未答话。只是苦笑。十年前的自己是否也如此锋芒毕露?当时的明石在那个上自行其是,往往违背上级的命令。结果被从警政署踢到了这里来。明石与乌丸之间的差异,便在于乌丸拥有人脉等王牌,但他没有。
「不知你这种作风能持续到什么时候?我拭目以待。」
明石打趣,乌丸则嗤之以鼻。
「警监,你可没资格说我啊!你和我不也是同一种作风吗?」
「啊?」
「不听白痴的指挥,到了这把年纪还是一意孤行,对吧?我也会坚持到你这个年纪的。」
说着,乌丸连声招呼也没打便离去了。
是吗?原来看在旁人的眼里,现在的我还是一样横冲直撞啊?原以为自己已收敛许多的明石只能苦笑。



*


望时在圭介小学五年级时搬到镇上来的。
「听说须藤架收养了亲戚的小孩。孩子的爸妈是发生车祸而死的,好可怜。」
晚餐时,一向爱东家长、西家短的母亲宣布了这个消息。沉默寡言的父亲则一面晚酌,一面适度地点头附和;圭介则是对镇上又多了小孩儿感到兴趣。
「妈咪,那个孩子几岁?」
「听说是对姐弟,姐姐国二,弟弟小学二年级。」
这么一提,前一阵子须藤太太曾来打过招呼。附近的邻居都是家长会成员,但须藤太太没有小孩,因此与左邻右舍较为疏远,更是鲜少登门拜访圭介的母亲;想必上一会便是因为收养了孩子,才来向身为镇上中心人物的母亲致意。
圭介觉得有些自豪,不管是家长会或邻居,大家都很仰赖我妈咪;没有小孩的须藤太太会来拜托妈咪关照,也是理所当然的。
「镇上还是头一次出现年纪比你们大的小孩呢!」
所谓的匿名,指的是圭介及他的儿时玩伴;尤其是雅之与茂久两家,早在孩子们上幼稚园之前便已于圭介家交好。他们入住社区的时期相近,家也住得近,因此父母比小孩更早皆为朋友。
「还真是难为了须藤先生他们啊!要领养孩子,当然是年纪小一点的比较好,年纪太大就不亲啦!没办法,谁教是亲戚的孩子呢?要是只有弟弟也就算了,国二这种年纪有事不大不小的。」
说话的尽是母亲,父亲只负责点头。这是家里的日常光景。
「圭介,那两个孩子来了以后,你要好好对待人家喔!人家死了爸妈很可怜,要多同情人家。」
「我知道,妈咪。」
弟弟与圭介应该是上同一个小学,放学后或放假时总有和其他孩子一起在公园玩耍的机会。到时候我得保护他,免得他被欺负——谁教我是孩子王呢!
「圭介最乖了。住在其他镇上的家长会惠园都很羡慕呢!说现在这个时代还能让小孩自个儿在外头玩耍,很难得;大概是因为年纪大的孩子会陪年纪小的孩子玩,邻居之间常往来,大人也能随时注意。」
这种时候位居「大哥哥们」之首的总是圭介。他和母亲一样,在孩子之中也是领导级人物。
这个社区不但规模小,地理上也较为孤立,因此邻居之间彼此都认识;一有推销员或陌生人进入,便可一眼分晓。
母亲一向以镇上仍保有旧时的敦亲睦邻风俗而感到自豪。
「这一带的女孩子不多,不过现在这种世道,就算是男孩子也不能放心。圭介,你要是看到什么奇怪的人,要立刻跟大人说喔!有女孩子和你在一块的时候,更要格外注意。」
「嗯。」
这里的女孩大多有兄弟,常在公园一起玩耍。
和国二的女孩在一起时,也得注意吗?可是国中生会和我们一起玩吗?年纪比较大的孩子都是怎么做的?
镇上还没有小孩读国中,明年的圭介等人才是第一批升上国中的孩子。从未接触过年长女孩的圭介,完全无法想象日后将搬到镇上来的「国二大姐姐」会是什么模样。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格外兴味盎然。


圭介第一次见到望时,便立刻明白就是她了。因为在这个社区里,没有其他穿着国中制服的女孩。
当时圭介正要去上补习班,而望则是放学回来。从道路彼端走来的望盯着一头短发,身材瘦长。
哦,这就是须藤家收养的国二女孩。圭介略感紧张地与她擦身而过,并于错身之时偷偷地打量她的脸孔。
——她在哭?
圭介的胸口猛然跳了一下。那张略显成熟的清秀脸庞之上,一双眼眸泛着泪光。
圭介想起母亲曾说过她的负面刚过世。
望并不认识圭介,只是他当成普通的生人,便要错身离去;然而圭介却有种依依不舍之情。
妈咪说她很可怜,要我同情她。她在哭,代表她现在的确很可怜,我得同情她。再说——圭介放不下哭泣的望。
「你怎么了?」
他们「」擦身而过,彼此间已有了一段距离,因此圭介是扯开嗓门问的。望惊讶地回过头来,如兔子一般红的双眼圆睁,凝视着圭介。
「你就是来须藤家的人吧?为什么在哭?」
圭介不懂得如何安慰哭泣的年长女孩,只会投以疑问;而他嘴上发问,心里却也明白不妥,暗自焦急。
「你是附近的小孩?」
原本应该相当清澈的声音,此时却因刚哭过而略显沉闷。
「我叫远藤圭介,和你住在同一个镇上,住得也很近,你呢?」
望略微困扰地支吾片刻,才小声回答:
「我叫森生望。」
「不是须藤?」
圭介不明白为何她被须藤家收养,姓氏却不同,便又直截了当地发问;只见望露出略微受伤的神色,圭介发现自己的问题令她露出这种表情,又感到一阵焦虑。
他并不想害她难过,同情为何这么困难?
「我姓森生。」
「你有弟弟,对吧?妈……」
妈咪两字说到一半,圭介突然住了口,雅之也称呼母亲为妈咪,所以圭介平时并未放在心上,但现在却觉得上了小六还叫妈咪太孩子气。说归说,若要像茂久一样叫「老妈」,母亲又会责备他粗鲁。
「我妈妈说你有个弟弟。」
「嗯,他的名字叫做翔,请多指教。」
问完了问题,有事一阵沉默。不久后,望微微点头致意,便要离去。
「你在新学校被欺负了吗?」
圭介希望和她再多说些话,才临时想出了这个问题。望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这是她头一次露出笑容。哭泣之后的笑容看起来与普通的笑容不同,让圭介不禁心跳加速。
无论是泪容或笑容,都和小孩截然不同。
「那你为什么哭?」
又回到这个问题之上,望露出困扰的表情。
「因为我想起难过的事。」
「你爸爸和你妈妈的事?」
望露出明显的伤心神色。搞砸了,圭介皱起眉头。有些事就算知道也不能说出来。
圭介想同情她,却不知该怎么做。母亲只教自己同情她,却没有教自己入货同情她。
这种时候,连续剧里都是怎么做的?
圭介伸手探了探裤袋,拉出母亲要他每天携带的手帕。烫得平整漂亮的手帕其实从未派上用场过,因为圭介弄湿了手时总是直接在裤子上擦干。母亲常为了这件事斥责他,不过今天他真的很庆幸自己是个不用手帕的懒鬼。
圭介将干净的手帕递给望,望没接下,他便更往前递出,望才终于困惑地接下了手帕。
「谢谢。」
她微微一笑。这回总算对了。圭介头也不回地跑走。
成功了成功了成功了!她对我说了谢谢。
她的年纪比我还大,却向我说谢谢。
圭介的情绪格外地高昂。


上完补习班回家后,圭介头一个便向母亲报告。
「妈妈,听我说!」
当圭介如此呼唤的瞬间,母亲的脸色一沉;圭介莫名其妙,不由得噤了声,而母亲立刻又露出笑容。
「不叫我妈咪了?」
「嗯,我觉得好像太孩子气了。」
他没告诉母亲是因为在望的面前觉得难为情。
「我跟你说喔!我遇见须藤家的那个姐姐了!她说她叫望,她在哭,我安慰她,她还跟我说谢谢耶!」
圭介一面坐到餐桌旁,一面描述;走向厨房的母亲头也不回地说道:
「做得很好。」
圭介原以为母亲会称赞有加,没想到却只有如此简短的回应,他略微不满地等待饭菜上桌。


隔天晚上,圭介写完功课下楼,发现桌上放着昨天的手帕。
她来过了。
圭介立刻跑到厨房缠着正在洗碗盘的母亲。
「妈,小望姐姐来过了,对不对?干嘛不叫我啊?」
望一定会再度向自己道谢的。
「你正在做功课啊!她要我跟你说声谢谢。」
圭介想听的便是她的道谢。
「要是叫我一声,我可以下来一会儿啊!」
「没那个必要。」
母亲的声音变得强硬起来,这是她快要发火的征兆。母亲的生气罩门圭介大致都明白,位于这时他完全不懂母亲为何生气。
「快去洗澡,上床睡觉!」
此时的声音已略微竭斯底里,不明就里的规矩赶紧溜之大吉。一旦母亲转为这种声音,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不久后,森生姐弟便时常出现于父母的对话之中。说归说,都是母亲单方面地说给父亲听。


听说须藤夫妇把孩子接来养,却没办理收养手续,所以孩子和他们不同姓,就连门前的名牌也是挂了两个。我看须藤夫妇根本不想收养他们吧?尤其是那个老大,个性好像有点古怪。
听说老么受了父母双亡的打击,变得不会说话,好可怜。可是老大之前还笑着和我们打招呼呢!爸妈才刚死,居然还笑得出来?我看那老大有点无情,个性感觉上也挺刁的。
我也和老大说过话,总觉得她不怎么讨人喜欢,明明是个孩子,却一点也不可爱。邻居们也都这么说……


妈,你不是说须藤家收养的孩子很可怜,得同情他们吗?
见母亲的态度与森生姐弟来此之前产生一百八十度转变,开始大力批判望,圭介大为混乱。
「当然啦,不会讲话的老么很可怜,不能欺负他;不过老大嘛……或许和我们这个小镇不相配吧?」
圭介的胸口倏地发冷。
和这个小镇不相配。
母亲这么说,绝对错不了。因为和这个小镇不相配,才会被镇上的人讨厌,甚至有人因为不相配而搬家。
只要出现这种人家,母亲总是会这么说——
我们这个小镇这么好,或许是不适合那户人家吧!
对不相配的人好,是不对的,借手帕给望,想听她的声音,为她的泪容及笑容怦然心动,全都是不对的。
因为不相配的人都是有缺陷的人。妈妈很敏锐,总能比别人早一步发现这些缺陷;其他人也会跟着慢慢发现。
不能喝不相配的人交朋友,会被带坏。和望交朋友是不对的——喜欢上望也是不对的。
因为妈妈从没错看过人。
不要紧,我才没喜欢上她,我又不认识她,只是因为她是附近唯一一个比我大的孩子,所以有点好奇而已——我只是想看看她是什么样的人。
仿佛要说给同座的圭介听一般,母亲与父亲单方面的对话之中总是频繁地掺杂着对望的批判,从未间断过。
「喂,你们觉得须藤家的森生望怎么样?」
在公园玩耍时,雅之突然问道。
「我没跟她说过话,是那个个子很高的女生吧?」
回答的是茂久。
雅之一面伸手探入洋芋片包装,一面大惑不解地说道:
「我妈咪要我别和她说话耶!为什么?」
圭介装得若无其事,其实全身都在注意聆听。
其他人也开始发现望是个和这里不相配的人。
应该是圭介的母亲告诉雅之的母亲的,而雅之的母亲听了以后,也觉得有道理。
「我和她打过招呼,不觉得她有什么不好啊!」
「或许我们不知道,但大人看得出来她有什么地方不好。」
圭介插嘴,茂久一面坐上铁管,一面歪头说道:
「可是我爸妈什么都没说耶……」
「你爸妈的消息一向不灵通。你妈老是说:『唉呀,有这种事啊?唉呀!』要是我妈或雅之的妈妈没告诉你妈,你妈就跟不上镇上的话题啦!你要感谢我们!」
因为我们家店里生意忙嘛……茂久一面笑,一面含糊带过。
「可是啊,从前她们常批评大人,却没说过小孩啊!」
雅之的表情显得无法释怀。
「你看漫画和连续剧里,说别和某某人家的孩子玩的,不都是坏人吗?都是那种坏心眼的大人在说的。我妈咪说那种话,让给我有点受到打击……」
圭介只觉得气血上冲。
在漫画或连续剧里,说这种话的一定是坏人;看在一般人眼里,是典型的坏心眼人种。圭介知道现在才发现这件事,不由得不分青红皂白地起了反弹。
圭介的母亲是最先怎么说的人,岂不表示圭介的母亲便是最惹人厌的?
「你是白痴啊?那些都是虚构的故事,现实上才不一样咧!大人的时间要来得复杂的多。」
「是吗?那圭介觉得森生望怎么样?」
被雅之这么一问,圭介一时语塞。
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所看见的湿润眼眶,忍着悲伤的脸庞,实在引人怜惜。不过,大人们从这样的少女身上发现了某些惹人厌的缺陷。虽然圭介不明白是什么缺陷,但母亲从未错看过人;她说配不上这个社区的人,就是配不上。
「森生望的事实我妈告诉你妈的,你的意思是我妈乱造谣?」
见圭介改变话题,雅之胆颤心惊。
「我没这么说啊!我以为是我妈咪说的。我妈咪个性有点散漫,我只是觉得,假如是她先说这种话,或许是她错了;不过,既然是圭介的妈咪说的,那铁定没错。圭介的妈咪很能干,和我妈咪不一样。」
没错,远藤太太比镇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还要能干,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圭介总算消了气。


待圭介穿上国中制服时,母亲也开始批判起翔来了。


到现在在家里和学校也都还不说话,遇到附近的大人也只是点点头,连笑都不笑一下。就算不会说话,总会笑吧?真没礼貌。老大是那副德行,老么也是这个样子,老大只会露出那种讨好人的卑微表情。
都已经过了两年,在家里也该说点话吧?到现在还不说话,不觉得辜负了养父母的恩情吗?至少可以表现得亲近一点吧!
说不定是老大不喜欢被须藤家收养,故意要弟弟疏远须藤夫妇的。姐弟俩都一样忘恩负义。
没有父母的小孩果然会个性扭曲。
附近的孩子鲜少有人与翔一起玩耍。和翔感情最好的是与他同班的中村亮太,亮太的家原本便是「不相配的人家」,所以算是破锅配烂盖。听说亮太的母亲以前是做特种行业的,附近的大人对她的风评向来不佳。
还有西山兄弟与望有相当亲近。西山兄弟的母亲向来笑脸迎人,绝不与人争执,见到望时常说「谢谢你总是陪我们家孩子玩」,不过在圭介家聊天时绝不提起森生姐弟。话题一牵扯到森生姐弟,便一味保持沉默,只听不说。
其他孩子只有在公园碰巧遇到翔时才会一起玩,平时并不造访彼此的家。这点从圭介还是小学生时便已是如此,待圭介上了国中,已不和邻居小孩玩耍以后,依旧维持这个状态。
须藤太太从以前就是这样,并不常与邻居交流,顶多偶尔参与镇民会与家长会。
须藤先生在县政府工作,所以大人们并不说须藤家的坏话。有个捧铁饭碗老公在的家庭,怎么可能配不上这个社区?大家都只说他们领养了两个难缠的孩子,很可怜。当然,没人会当着须藤夫妇的面说这种话,因此须藤夫妇并不知道自己被邻居怜悯着。
初次见面时相借手帕之事,圭介只当作没发生过;不过望似乎还记得,每回见面时都会笑着向他点头致意。
这让圭介觉得无法忍受。
别闹了,我那时是误会了才会对你好。配不上这个社区的人亲近我,反而是种麻烦。
当圭介与雅之或茂久在一块时遇见望,总会无视于她,并故意说些讽刺话给她听,讽刺的内容全是向母亲现学现卖而来的。一个人遇见望时,当然也是视而不见。
久而久之,望开始回避圭介的视线,也不再点头致意;但这么一来,圭介心里又不痛快。
竟敢对我视而不见,你以为你是谁啊?心生不满的圭介开始找望的碴。无父无母的身世与不会说话的翔成了最好的挑衅题材。
无论圭介说什么,望绝不反抗,只是含糊地笑着;这又令圭介看不顺眼。每次都是同样的反应,只是在敷衍我。怎么不回嘴?只会嘿嘿笑,只是窝囊的女人。圭介越来越焦虑,找碴的方式也越来越刻薄。
然而——


我也讨厌你。


那双头一次直视自己的眼睛充满了怒意与无可挽救的厌恶感。
我并不想把事情弄成这样。圭介心中的某个角落发疼,但现在的圭介已不愿承认这股心疼。
不可能,我才不在乎望。我只是因为看她不顺眼才老是找她麻烦,才不是因为对她有意思,我绝对不承认。
因为被他讨厌而感到伤心的自己并不存在,我只是不爽她反抗自己而已。
然而,一直以来,面对圭介时只会忍气吞声的望居然改变了;对于改变了她的存在,圭介极为耿耿于怀。
夏木与冬原。
在家时自然不用说,在学校时也是个优等生的圭介只有被称赞的时候,从来不曾被责备;但这两个大人居然当面指责他。
就是他们改变了望——让望开始反抗自己。
圭介极为不悦。望竟然被那些家伙怂恿,因那些家伙儿改变。
不管我如何欺凌都没有改变的望,居然被那些家伙改变了。
——却没有因为我而改变。


虽然否定望,却比任何人都注意着望的圭介很明白,望显然对那两个大人怀有亲近感,对夏木更是抱有好感。
她不认同圭介,却认同否定圭介的大人;这便与否定圭介无异。
我才不输给那种人,才不接受那种人的保护。我才不顺从那种人,才不顺从望认同的人。
如今圭介的脑中只剩下这些念头。
 楼主| 发表于 2009-9-26 16:5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09-10-21 19:06 编辑

第五日。




*

四月十一日(四)。
晨间新闻报导了自卫队决定出动的消息。出动型态尚待协议,不过一般预测正式出动命令应该会在近两天下达。
据说只要自卫队出动,便能在一天之内扫荡包含美军基地在内的所有陆上虾群。即使如此,为何不早一点出动?望等人不由得如此怀疑,不过背后想必有许多因素吧!毕竟连前几天救援时都不能开枪。
「只要解决帝王虾,我们就可以回家了吗?」
西山光询问,冬原顺眼惺忪地点了点头。早餐时间成了睡眠时间的夏木现在并不在餐厅里。
冬原对新闻不感兴趣,只是喝着茂久亲手做的味噌汤。
「你已经知道了?」
望问道,冬原以不带劲的声音回答:
「半夜接到的消息,害我被吵醒。」
说着,他有打了个呵欠,似乎真的没睡好。「我只有被吵醒,就很难再入睡。」
「辛苦你了。」
「这次回事防卫出动吗?」
木下玲一难得主动找冬原说话。自避难生活开始以来,这个少年还是头一次向别人攀谈;望颇感意外地看着他。
「防卫出动有点难,应该会用灾害特例蒙混过去吧!」
「机甲之类的特种部队回来吗?」
「怎么可能从富士山脚下搬战车和榴弹炮过来啊!对方这种对手,根本用不着那么高级的装备。只要有武器使用许可,武山普通部队的装备就绰绰有余了。」
「呿!」
此时,报导出动消息的新闻又切换至下一个话题。


『关于「雾潮号」水手虐待未成年人一事的真假,国防部表示必须听过水手的说法之后才能回答;但由于接受未成年人至「雾潮号」之际,水手的上司因为殉职,国防部并不排除水手因精神不安定而有所失态的可能性。』


望反射性地瞪了圭介一眼,圭介双眼直盯着电视,并未发现望怒视着自己。
那蕴含着阴暗热情的眼神令望忍不住别开了视线。虽然这么做像是怕了圭介,令望有些懊恼;但归结的眼神凶暴异常,如果视线不慎与他交会,只怕会被他咬得粉身碎骨。
若是主动挑起纷争,又会连带造成夏木与冬原的麻烦。望这么告诉自己,忍了下来他们两人现在的立场已经够复杂了,假如与圭介对立——即使是为了制止小孩吵架——出去后不知又会被圭介说成什么样子。
此时的望完全没想到圭介已经完全失控。


做完轮流负责的饭后收拾工作以后,望回到房里;八点过后,翔前来找她。
从望头一天一来的态度,翔已知道望不愿让别人进入房中,因此只在房门口招手叫她过来,并比了个打电话的动作。
「要打电话回家?」
即使手势显浅易懂,望还是习惯再出言确认一次。自避难生活开始以来,这是翔头一次说要打电话回家。
昨天把夏木的一番话告诉翔之后,翔头一次与家里通电话。过去翔总认为反正自己说不出话来,因此从不参与通话;即使阿姨与姨丈要求换翔来听电话,望也从未照办。
纵使听不到回答,阿姨和姨丈还是想和翔说话。如果望没胡思乱想,早该明白这个道理了。
望横了心询问:「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为什么你不收养我们?」不要紧,夏木说阿姨和姨丈并不讨厌我们,绝对不是被迫收养我们的。
阿姨在电话的另一端困扰地笑了。
对不起,阿姨从前觉得反正自己没孩子,花不到什么钱,所以不太认真存钱;现在一想到翔大学毕业为止所需的花费,手上的钱实在不太够。假如是寄养,政府就会有补助,就算寄养人是亲戚也一样。
果然如夏木所言,在仓促之间收养两个孩子,光是钱的问题便不容忽视,绝不可能单因一时冲动而决定。与其勉强自己收养,不如一开始便表明养不起,要来得轻松许多。收养望与翔,对阿姨而言没有半点好处。
那就用爸爸和妈妈的钱吧!
为了弥补自己过去的思虑不周,望如此说道;听到她这么说,阿姨又笑了。
光靠姐姐他们的遗产,钱一下子就用完了。我总是希望能把钱留到你和翔结婚的时候啊!钱多一点,不会有坏处的。再说……
再说?
你们毕竟是姐姐的孩子,我也知道她和姐夫是想了好久才取好你们的名字。虽然和监护人不同姓,会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不过你们还是当森生望和森生翔,直到你出嫁为止吧!
说来惭愧,望与翔明明很清楚阿姨和姨丈的为人,却为了那些毫无根据的谣言而钻牛角尖。比起那些闲言闲语的人,望与翔明明更了解阿姨的。
不过,现在还不迟。虽然望与翔钻牛角尖,可以疏远,但阿姨及姨丈并未放弃他们。他们还可以从头来过。
电视上说有小孩额比水手虐待,你们没事吧?电视台的人也来我们家里采访过。
这话虽然令望感到不快,但阿姨这么问时处于关心。姨丈和阿姨没见过夏木与冬原,不知道他们为人如何;阿姨只是担心望与翔吃苦而已。
那是骗人的,阿姨,你别相信。圭介老是和队员顶嘴吵架,他只是把争执和被骂的情况加油添醋过后四处乱说而已。两位队员人都很好,这个电话也是其中一个队员借给我们的,因为我的手机没电了。我们本来不好意思借 ,可是他却说家人一定很担心,要我打回家。真的虐待小孩的人怎么会让小孩联络监护人?如果电视台区采访,阿姨,你一定要这样说喔!
望忿忿不平地述说,反而让阿姨放下心来。
望这么替他们说话,可见他们一定是好人。
望并不是替他们说话,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不过,阿姨完全相信望的说法,仍然令望感到十分高兴。
翔似乎也除去了心中的芥蒂;说不出话来却想打电话,便是翔撒娇的方式。
「我去向冬原先生借电话,你先去和大家玩。」
假如冬原人在发令所,马上便可借到;但若是在巡逻中,就得找上一阵子。
翔点了点头,与在外等候的亮太一起跑过通道。


望到发令所一看,冬原果然不再,只有夏木裹着毛毯睡在角落的床垫上。按照轮班时间,他得到近中午才会起床。
望轻轻地踏入发令所内数步,窥探他的样子。
——他很累吧?
他睡着时眉头紧锁,看似相当痛苦,令望有点心疼。若是他感到痛苦,想必大半原因都是出在孩子身上,更让望于心不忍。
而且,他睡得似乎不太安稳。发令所中的平坦面积不多,无法铺平床垫,只能硬把床垫塞进空隙里,连要翻身都困难。
「怎么了?」
背后突然传来声音,吓得望险些尖叫出声。回头一看,原来是冬原。
「如果你想叫醒他,就得小心点。那小子睡到一半被人叫醒会翻脸。」
冬原嘴上这么说,却是以平时的音量在说话;望连忙将食指放到嘴唇之前。
「不要紧,他向来很好睡,说话声吵不醒他的,得动手拍他或摇他才行。」
「我并不想叫醒他,只是觉得他睡得似乎不太安稳。」
「啊,他的睡脸本来就是这样。虽然看起来很不爽,但你不必担心。」
听了这话,望有些错愕;不过机会难得,她又顺便问道:
「请问……圭介的事会造成问题吗?」
即使询问夏木,他也不会说真话。他只会说「你不用担心」,不让小孩为自己操心。
「你担心啊?」
冬原直截了当地问道,毫不客气地打量着望,似乎在衡量她有多认真。
望也坦白地点了点头。望已经不是听见大人说不必担心便能无条件放心的小孩子,但夏木却将她归类于小孩,令她颇为不平。更教望懊恼的是,即使主张自己已不是小孩,她仍旧只是个高中生。
冬原微微一笑,回答:
「听说圭介的妈妈和其他家长去向司令部强烈抗议;司令部也问过我们,我们已经说明事情的经过了,不过出去以后应该得再被审问一遍。这次的事算是情有可原的,多半不至于被开除;然而家长们来势汹汹,我看是免不了处分。」
「情有可原?这么说活像是夏木先生做错了事一样。」
望心有不甘地喃喃说道,冬原苦笑:
「夏木的确也有错,不管理由为何,他确实揪着圭介的胸口拽了一把。当然,他的心情我能了解啦!」
「理由究竟是什么?」
「你想象不出来?」
被这么一问,望屏住了呼吸。经冬原提点,望才猛然省过来。夏木得知望与翔身世的原因,除了圭介再无其他;假如圭介是开端,他提及时不可能不损上几句。
而夏木也不可能不生气。
「你别搞错了,这不是你们的错。」
冬原抢先说道:
「夏木不是为了你们,是他自己看不过去才生气的。虽然他是个白痴,但你可别小看他了。」
冬原的说话技巧很高明,被他这么一说,仿佛为此愧疚才是种错误的行为。
「可是,为了袒护我和翔而受处分……」
「你只担心夏木啊?拜托你也同情我一下嘛!我被夏木拖下水,得受连带处分耶!」
听了这话,望羞红了脸。
「对不起,我还以为和冬原先生无关……」
冬原为人机灵,望总觉得他不会遭受池鱼之殃。这自然是事实,但冬原这番话让望发现自己对夏木格外关怀,因此大为动摇。
「这种时候我和夏木都是连坐处分啦!」
冬原不平地埋怨道。
对了,你有什么事吗?冬原询问,望点了点头。
「我想借用手机。」
OK,我会在这里待上一阵子,你带小翔过来吧!」
望点头,离开了发令所。


走到餐厅一看,只有吉田茂久与木下玲一在场。
与圭介一党的国中生大概又窝回寝室里去了。为了供孩子们打发时间,夏木与冬原从队员的私人物品之中搜刮了许多杂志及漫画,放在餐厅里;但那些书籍全都不见了。在夏木等人的督促之下,他们会不情不愿地分担打扫工作,不过之外的时间几乎都窝在寝室里。
小学生全都不在,八成又开始捉迷藏了。
只要在这里等候片刻,应该会有人经过,因此望便留在餐厅里,一面看电视,一面等待。现在正好是从新闻转为综艺节目的时段,电视上又开始幸灾乐祸地讨论起「雾潮号」水手虐待孩童的真假。
望自然而然地板起脸孔,坐在附近的茂久突然对她说道:
「不用担心啦!」
「咦!」
「他们又没虐待人。反正这种事情一定会去问过每个人的说法,等到出去以后,记者也一定会来找我们采访。到时问到我,我会好好解释是圭介把事情夸大了。」
这番意料之外的话语让望有点错愕。她没想到茂久会袒护夏木等人。确实,最近他常帮夏木与冬原做饭,但望没想到他会如此明目张胆地支持夏木。
「反正电视台也会找上你家,到时候你可要好好解释啊!」
「我、我当然会好好解释……那还用说?」
不消茂久叮嘱,望原本就打算这么做,因此回话时的语气变得有点冲。
「可是,茂久……你和圭介时好朋友,没关系吗?」
望不好意思直接询问「你反抗圭介,没关系吗?」只得换个委婉的问法。
「拜托你别拐弯抹角说话,只会让我觉得更悲惨。我和圭介看起来根本不像好朋友吧!」
茂久带着自嘲的声音拒绝他人的安慰。
「要是连做错事时都得支持他才能继续当朋友的话,根本就不叫朋友吧!我觉得在这件事上是夏木先生比较对,所以站在夏木先生这一边,如此而已。」
「你觉得夏木先生比较对吗?」
圭介嘲笑的是望与翔。虽然圭介身旁的小孩并不会率先恶言相向,但对望与翔的态度仍然不太好。
或许事看出了望的心思吧,茂久露出尴尬的表情。
「我也觉得对不起你和翔,只是圭介讨厌你们,有没人敢反抗他。」
「我倒不觉得他讨厌你们。」
插嘴的是玲一。玲一不常主动攀谈,茂久显得颇为惊讶。
「他只是自卑情结作祟而已,我看他应该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怎么做吧?当然啦,被他迁怒的人是很倒霉。」
最后一句话带有体谅望与翔之意。茂久询问玲一:
「那夏木先生和圭介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实话实说啊!我没看到那两个人施暴,我也没被虐待。」
看吧!茂久转向望。
「这下子就有三个人反驳圭介了。应该还有几个孩子也会支持他们,外界不可能听信圭介的一面之辞。」
茂久嘴上说不可能,神色却略显不安,或许是因为心中对圭介仍有几分畏惧吧!
「冬原先生说他们应该不会被开除,不过得接受处分。」
为了让茂久安心一点,望把刚才听来的消息说出来。
「希望处分能轻一点。」
茂久点头,玲一也微微地歪了歪脖子,或许亦是点头赞同之意。
三人自然而然地将视线移回电视之上。虐待话题已在他们谈话之时结束,望终于能安心地看电视,但孩子们却一直没出现。昨天明明每隔五到十分钟,就会有小孩经过餐厅的啊!
正当狐疑开始转为忐忑不安之际——
「小望姐姐!」
亮太铁青着脸冲进餐厅。
「翔不见了……我们和昨天一样玩捉迷藏,可是一直找不到翔!」


枕头突然被一脚踹开,把夏木吓得一跃而起。
「你干嘛啊!」
夏木怒吼,凶手冬原则冷淡地说道:
「紧急状况,小翔失踪了。」
夏木一瞬间完全清醒,二话不说地跳了起来,穿上枕边的上衣,追着说完了话便离开发令所的冬原而去。
「失踪是怎么回事?」
「孩子们我捉迷藏,却找不到小翔——整整三十分钟。」
「该不会到外头去了吧?」
「我检查过进来时的舱门,是关着的。那些孩子不知道其他舱口在哪里吧?再说,你觉得小翔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吗?」
「不觉得。」
虽然翔不会说话,但从他的态度与表情便可了解他的性格。他和姐姐望一样有着倔强的一面,但基本上却是认真乖巧。
「他的姐姐也持相同见解。」
孩子们呼唤翔的声音此起彼落,其中可立刻分辨出望的声音;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夏木微微眯起眼睛。
别哭了,我立刻替你找弟弟。
望一哭,夏木便觉得浑身不自在,犹如女人对着自己哭泣时一般刺痛。
「听说翔是在最下层和亮太分开的。」
「会不会只是他躲在太好,没人发现?」
「依那孩子的个性,听见这么多人拼了命地找他,一定会马上出来吧!」
「说得也是……这些可糟了。」
叫了这么久还不出来,表示翔极可能在藏身之处失去了意识。若是贫血或其他症状便罢,假如在高密闭性之处缺氧——而潜艇原本就是密闭性高的地方
「从下面开始找吧!把关起来的地方全部打开。」
「送风管也得全检查过一遍。那小子体格瘦小,什么地方都钻得进去。」
「在这种时候就很棘手啊!」
最下层尽是机器与马达,就构造上而言,多得是小孩能钻进去的缝隙。
在开始搜索之前,夏木先到男生房一探。圭介等人总是窝在房间里,或许他们曾看见翔通过房门前。
「你们有没有看见翔?」
「谁管那个死小鬼在哪里啊?」
以完美的反应能力反唇相讥的是圭介。其他国中生只是战战兢兢地看着圭介,这点也和平时如出一辙。
夏木奋力压抑焦躁感,继续说道:
「翔已经失踪三十分钟了,你们能不能帮忙找?」
「为什么我得帮忙找那家伙的弟弟啊!」
这小子知道现在时什么情况,自己说的是什么话吗?要是翔有了万一,他回想起自己说的这番话时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
「你这小子……」
别闹了。夏木正要如此怒吼,冬原用力按住他的肩头。
「和他耗下去只是浪费时间而已,去找人吧!」
冬原的声音已经达到了忿怒史上的最高点。
「你就是这副德行,才会连恋爱都被妈妈掌控啊!小弟弟,你该学学如何善待自己喜欢的女孩才对。」
先痛击圭介最不愿被触及的部分,并在狂怒的圭介破口大骂之前迅速离去。这对自尊心强烈的圭介而言,是最有效的手段。冬原便是这样的男人,一旦决定攻击,绝不会因为对方是小孩儿手下留情。
真亏他平时有脸嘲笑夏木不成熟。
「你在这方面真的是毫不容情耶!」
「这叫做教育指导!」
说着,他们兵分两路,冬原往后端去,夏木则从前端的电池室开始搜索翔。


「混账!那家伙胡说什么!混账!」
圭介犹如语言中枢麻痹一般,一再重复相同的话语。
接着他发现其余三人正盯着自己。
「你们看什么看!别相信那家伙说的话!你们该不会信了吧?」
冬原没提起任何具有的名字,却一针见血地直指圭介喜欢望,比起说圭介又恋母情结更令他感到屈辱。
面对恶狠狠的圭介,国二的坂本达也与国一的芦川哲平吓得不知所措;雅之出面缓颊。
「我们不会相信啦!你怎么会喜欢望?光看态度就知道了,你很讨厌她啊!」
没错,我讨厌望。
我也讨厌你。望当时这么说并瞪着圭介。圭介讨厌望的态度已明显到连望本人都知道。
事到如今,就算旁人否定他讨厌望,也已经来不及了。那股厌恶感已经无法抹灭——他才不需要为时已晚的事物,从一开始就不需要。
这种感情从一开始便不存在。
「走吧!」
说着,圭介从床铺上起身;年纪比他小的哲平露出了惊惧的神情。
「真的要去?不好吧?」
「都到这个关头了,你怕什么?那两个人都离开发令所了,现在正是好机会吧?」
「可是,说不定翔立刻就会被发现啊!」
达也也不安地帮腔。「要是知道我们干了这种事,他们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白痴!那小子又不会说话,怎能可能那么快被发现!」
圭介窥探正面的通道。走向两端的两人尚无折回的迹象。
圭介走出房间,其他三人最后还是乖乖地跟着他。
在听得见回应声的范围之内玩捉迷藏,没什么意思;因此捉迷藏的规则变为当鬼的人数一百下之后开始找人。
翔和亮太决定躲到最下层,他们兵分两路,亮太往后端跑,翔则冲进了男生房附近的淋浴室中,故意把门开着,藏在门后。这种空城计藏法若是运气好,便能残存到最后;但若是运气不好,却是见光死。这种惊险刺激的感觉最教人难以抗拒。
翔屏息凝神,听见好几道奔跑声靠近——看来这次是见光死。翔吐了吐舌头,没想到冲进淋浴室里来的却是圭介。见了圭介可怕的表情,翔不由得缩起身子,圭介却使用蛮力,硬把翔从淋浴室里拖出来。圭介的跟班全等在外头,只有茂久不在场。
圭介,没问题吗?
这道不安的声音是国二的达也,还是国一的哲平?
啰嗦,我已经拟好计划了。只要这小子失踪,就会引起骚动,可以替我们争取时间。反正他不会说话,再合适不过了。
虽然翔不明就里,却知道圭介等人要利用自己来做坏事。翔试图从国中生之间的空隙逃走,但他甩不开抓着自己手臂的圭介。
圭介等人硬生生地将奋力挣扎的翔拉进男生房,甚至可说是将他扛进去的。翔用力踩稳脚步,他们便一把将他抱起,拉入房间。
好痛!圭介,他会咬人!
我不是要你们主要一点吗!这小子的嘴巴只会像狗一样咬人!
他们把翔推进房间最角落的床上,并以胶带反绑翔的手臂。翔以尚能活动的脚猛踹周围,但双拳难敌四掌,连脚也被从制服上团团捆起,全身被胶带绑成了木乃伊,无法动弹。
圭介轻蔑地俯视着翔。
要是不服气就说话啊!叫你姐来救你啊!在那些家伙还在愣头愣脑地四处嚷嚷的时候,我们已经离开这里了。走着瞧吧!我要让他丢大脸。你姐喜欢的男人不过是这种程度,被我羞辱的程度!我会让你姐看清楚!
圭介犹如发烧似的喃喃呓语,表情显得相当异样。比起那直钻入耳的声音,他那失控的表情更让翔害怕。
他们又把翔从床上拉出来,放到地上,并从床垫收纳箱中取出床垫,放到最上方的床铺上。
不要!
翔察觉他们想做什么,挣扎着想逃走,但捆了数层的胶带文风不动。国中生们将翔塞入空箱之中。
拜拜!放心,我有留洞让你呼吸。
说着,圭介便把收纳箱的拉链拉上——四周变得一片漆黑。
好暗,好窄,无法动弹。三重痛苦轻易地将翔拉回四年前的车祸之中。如果能叫出声来就好了,但纵使翔张大了嘴,也只能一再地喘息而已。
我在那时早已声嘶力竭,再也叫不出声了——翔如此想道。


夏木的声音从入口传来。他问圭介有没有看见翔,而圭介装蒜,回答:「谁管那个死小鬼在哪里啊?」圭介讨厌望与翔的事已是众所皆知,因此没人怀疑。
冬原要夏木别和圭介浪费时间。
接着他们俩便离去了。要是这时翔能叫出声来,夏木等人立刻就能找到他;但他却发不出声音来。
那时候我哭得那么厉害,教的那么惨烈,还是没人来救我们。爸爸和妈妈都被压扁了,我们也浑身是伤。
所以我的声音没有用,没有任何意义。最希望能派上用场的时候,我的声音却没能派上任何用场。
入诅咒般的绝望封锁了翔声音——自四年前开始,便不断束缚着他。
不久后,圭介等人似乎离开了房间。翔原以为圭介等人不在,或许会有人进来找他,却迟迟无人前来。大家都认为圭介等人总是窝在房里,反而成了盲点。
不过,不久后就会被发现的。那时候也是一样,等到翔死心,已发不出声音以后,救护人员才从扭曲的车中拉出了望与翔。
正当翔闭眼睛,打算捱过这段时间之时——
「翔,你在哪里?」
望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没事的,至少他人没到外头去。」
夏木在男生房附近碰上了望,立刻抢先说道。他连孩子们应该不知道的机械室及发射管室舱口都检查过了,全都是从内侧牢牢关着。假如翔打开舱门外出,从外面是无法关上舱门的。
望再也忍耐不住,抓住夏木,如决堤般嚎啕大哭。
「夏木先生,该怎么办?要是翔有了万一该怎么办!」
一起玩耍的小学生已找了三十分钟,而夏木被叫醒之后也已经过了二十分钟;找了近一小时还找不到翔,必然是出了什么事。也难怪望这么想;事实上,若是没出事,绝不至于闹得如此沸沸扬扬。
「翔说他想打电话回家,多亏了夏木先生,他总算消除和阿姨之间的芥蒂了,却……」
「别哭!」
夏木抬起望的脸庞,以手掌擦拭她湿润的脸颊。
要是翔有了万一——望不敢明说,是因为她害怕若是说出口便会成真。
但这根本不可能成真,所以夏木毫不修饰底对她说道:
「我才不会让我们船上出现死人!别操那种无谓的心!」
怒吼过后,夏木又啧了一声。我是想让她哭得更凶吗?望一哭,最困惑的明明是夏木,但这种时候他却只会出言斥责。为什么我不能好好说话?
「对……不起。」
拼命忍着眼泪的望令人心疼。拜托,别道歉。错的是无法好声好气的我。这种时候到底该怎么办?
夏木犹豫过后,摸了摸望的头。
「我一定会找到翔,翔也一定会平安无事,相信我吧——还是你信不过我?」
望猛然抬起头来,用力摇头。
「乖孩子,再从后面找一次吧!」


夏木要望别哭的怒吼声传入耳中。
望在哭。
是翔的错——是把翔幽禁在这里的圭介的错。
反正他不会说话,再合适不过了。
因为翔不会说话,这场横祸才落到他的头上来。若是如此,翔的声音真的没用吗?如果他能说话,就不会被卷入这场事端了,不是吗?
只会像狗一样咬人。要是不服气就说话啊!
圭介还如此侮辱翔,甚至连翔的嘴巴都没堵上。
因为圭介瞧扁了翔,认定他说不出话,根本无须堵口。
我要让他丢大脸,让你姐看清楚!
圭介想让望认清什么?
无论望喜欢任何事物,喜欢任何人,圭介凭什么嘲笑她喜欢的对象不过尔尔?
如果翔一直没被找到,便正中圭介的下怀。
姐。
他以为自己出声了,但声音却仍未发出。你的声音没有任何意义——潜意识里的巨石仍压着他。
有意义。
如果我能说话,那时候便不会害得姐姐难过。
见翔一再反覆对不起的手势,望露出了困惑又泫然欲泣的表情。
怎么了?为什么道歉?我不懂。
望因为不懂而感到难过。要是翔能说话,便能向他说明。
救援行动失败,望为了鼓励孩子们,努力以开朗的语气说话;当时配合望的是亮太,亮太强颜欢笑,接下了望的话头。
其实翔很想扮演这个角色。
对不起,姐姐这么努力鼓励大家,我却只能默默地在一旁观看,对不起。我这个做弟弟的不像亮太那么可靠,对不起。
这种对不起不好好说明,对方便无法理解。果不其然,望反而感到困扰,变得更加难过。
而望现在也在哭。
若是翔能说话,望就不会伤心,望就不会哭泣——望喜欢的人与事便不会受到侮辱的话,翔的声音就有意义。
「姐!」
暌违四年的声音嘶哑且失去音准。
别怕,没什么可耻的。让望伤心才可耻。
「姐!」
这次翔成功扯开了嗓门,不知不觉间,他已开始变声,发出来的声音与四年前记忆中的声音截然不同。


当望经过男生房之前时,听见了那道声音。
姐!
这和望记忆中的声音完全不同,但会叫她姐姐的声音只有一个。夏木也发现了,离开跑向男生房。
掀开入口的门帘一看,已不见圭介等人的身影。
「姐!」
或许是因为长年没出声,音量极不稳定,但已然足够。
夏木毫不迟疑地走向房间角落,望也跟在后头。
夏木打开的收纳箱中,塞着被胶带层层捆住的翔。
好过分。
见了翔的惨状,望说不出话来。为什么做出这种事来?望跪了下来,夏木则把翔从箱中抱出来。望扶起被放到地板上的翔,立刻着手撕去他脚上胶带。
翔努力扯开嗓门,对着迅速撕下他脚上胶带的夏木说道:
「夏木先生,快到上面去,圭介他们说要离开这里,说要趁你们找我的时候离开这里。圭介说要让你们丢大脸,说姐姐喜欢的人不过是被他羞辱的程度而言。夏木先生,你才不只那种程度,对吧?」
望的身子倏地发僵。翔一心想着快把圭介的事说出来,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斟酌内容。望不知该如何辩解,偷偷地打量夏木;夏木也抬起头来看了望一眼,却在视线相交之前又转向翔。
「嗯,交给我。」
说着,夏木起身,并在走过望身边时摸了摸她的头。
「剩下的交给你了。」
待夏木离去后,望大大地吐了口气。
她替翔撕去手臂上的胶带,翔则自行除去脚上的胶带。
「快上去吧!大家还在找你呢!」
「姐,对不起。」
「这又不是你的错。幸好你没事。」
「我刚才全数出来了,对不起。」
翔正面道歉,望的表情变得五味杂陈。话说到一半时,对象原本还是复数,为何翔最后却毫不迟疑地断定是夏木?
「——这也不是你的错。」
追根究底,都是圭介不好。
「只要你能说话就好,其他的事全都没关系。走吧!」
说着,望扶翔起身。


「喂,我觉得还是太危险了啦!」
在发令所打起退堂鼓来的,是年纪较小的两人。
圭介无视于他们,升起了潜望镜。他看过夏木与冬原使用好几次,已记住了操作步骤。
NBC电视台的采访小组正搭着直升机在外等候。他们说已安排好民间救难队,并载了两个取得帝王虾射击许可的猎友会会员前来。
圭介以独家专访未条件,要求电视台免费安排救难队前来救援;素以「为达采访目的不择手段」而闻名的电视台二话不说便答应了。到目前为止,一切全照圭介的计划进行。
圭介学着夏木等人的做法,略微升起潜望镜环顾一周,确认四下状况。
「没问题,现在没有帝王虾。」
「可是……」
「我觉得还是不妥耶!」
连雅之都开始反对。都到这个节骨眼了,你还在胡说什么?圭介瞪了雅之一眼,但雅之并未因此闭上嘴巴。
「要是失败了,说不定会死。」
「才不会失败!这次有可以开枪的人在!」
「可是你担得起达也和哲平的责任吗?」
「什么叫责任啊!你们之前也没反对啊!」
「要是失败了,就是年纪较大的人得负责。」
平时总是立刻屈服的雅之这回居然不肯退让,令圭介感到焦躁。
居然敢反抗我?没人要听我的话?
打从出生以来,这是圭介的意见头一次被孤立。这是多么令人懊恨的经验啊!
「你们想退出就退出啊!我又没强迫你们!」
圭介怒吼,达也与哲平吓得往后退。
「我……我退出!」「我也是!」
他们异口同声地叫着,冲出了发令所。虽然圭介叫他们想退出就退出,但他们真退出了,又让圭介气忿难平。
「你也一样,想退出就退出吧!」
他对留下的雅之忿忿说道,雅之露出了困扰的表情。
「住手吧!现在只要向夏木和冬原道个歉就没事了。虽然他们一定会很生气,不过挨顿骂也就结了。我们也可以向电视台的人说临时被逮到就好啦!」
「啰嗦!」
圭介朝着升降筒走去,雅之抓住他的手臂。
「你抓谁的手啊?」
圭介怒目相视,雅之虽然面露畏惧之色,却没放开圭介的手。
「住手吧!电视台也不少站在你这边,他们只是想提高收视率而已,才不会管你这种小鬼的死活咧!」
「我这种小鬼?你以为你在跟谁讲话啊!」
「别再闹下去了!」
雅之怒吼。自圭介懂事以来从未遇过这种情况,刹时间不禁缩起了身子;这一缩让圭介更加倔强了。
「你在赌什么气啊!要是为了赌这口气而死了该怎么办!我妈也说,就算是你妈教的,也不该擅自做这么危险的事!我妈还说会答应这种事的电视台很没品,根本不能信赖!」
「你就乖乖听你妈咪说的话吧!白痴!」
「到底谁才是白痴啊!」
雅之还以严厉的讽刺,圭介听了脑袋沸腾,融入了些自己也听不懂的话语,脚则从正面踹往雅之的腹部。
被踢飞的雅之脑袋硬生生地撞上地板。见了雅之闷声抱着脑袋蜷曲在地的模样,圭介的心窝倏地发冷。
接着圭介奔向升降筒。事到如今,他已无法退缩。只要向夏木和冬原道个歉就没事了?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圭介赌着一口气,开始攀爬通往上方的银色长梯。
夏木与冬原在发令所前碰个正着,冬原显然也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找到翔了,他现在和望在一起。」
「国二和国一的孩子也告诉我事情的经过了。圭介和那个大卖虐待情报的电视台勾结,打算靠民间救难队演一出感人的脱逃戏。」
「帝王虾爬上来该怎么办!」
「听说是要靠拥有除害兽执照的猎友会。他们的执照大概还没到期吧!」
「那些外行人以为他们有本事狙击吗?」
夏木等人冲进发令所,发现雅之蜷曲于地板上;他双手抱着后脑袋,似乎撞到了头。
「你没事吧?」
夏木扶雅之起身,雅之坐在地板上,连连点头。
「我没事……圭介到上面去了,快!」
夏木无暇回话,离开冲进升降筒。上方的舱门已被打开了。
他快速地爬上舱口梯,冬原晚了一步,也随后跟上。
「只是肿个包而已,没事!」
他似乎检查过雅之的伤势了。接下来只剩圭介。
你可别给我出事啊,小鬼。
夏木过去从未觉得十公尺不到的瞭望台竟是如此遥远。


圭介有样学样地打开舱门之后,直升机的轰隆巨响突然落了下来。他爬上瞭望台一看,直升机正停留在附近的空中。
直升机座舱已然开启,系着安全带、貌似救助员的人对着圭介挥手,圭介也挥手回应。
圭介胆颤心惊地往下窥探,只见帝王虾在甲板上四处爬动;不过瞭望台这么高,它们不可能这么快便爬上来。
那些人果然是废物。这么一想,圭介心中舒坦多了。
直升机一面调整位置,一面驶到瞭望台的斜上方;救助员滑出了座舱,吊索慢慢放下。就在此时——
降了数公尺的救助员慌慌张张地对着上方比了好几次×,吊索又被卷了上去。圭介心里奇怪,走到瞭望台边缘一看——
一口气在喉咙深处发出了嘶喝声。帝王虾一齐爬向瞭望台,不光是甲板上的,连海里的帝王虾也从码头爬动潜艇上,以同类为垫脚石,一只接着一只往上爬;它们的速度远远超乎圭介的想象,转眼间便已经爬到了瞭望台的一半以上。
还是不想,得回去。虽然他极不愿挨夏木等人的骂,但无可奈何。正当圭介欲返回舱口之时,子弹在他的附近弹起,距离近得让他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仔细一看,有人在直升机上举枪瞄准;那人应该不是瞄准圭介,而是瞄准帝王虾,但准头实在太差了。
圭介吓得不敢移步。接下来的子弹似乎打中了瞭望台侧面,应该也击中了帝王虾;但一想到若是子弹又失准,弹到身边来,圭介就不敢动弹。此时,帝王虾仍持续不断地爬上来。
还不如死了算了。直到面临生死关头,圭介才明白自己赌的这口气是多么地肤浅;嘴上说不如死了算了,其实脑子里根本没想过真的可能会死。
「别开枪————!」
圭介转头朝怒号声的方向一看,夏木正爬上瞭望台。
「孩子怕得不敢动了,别开枪!」
夏木甚至看穿了圭介怕得不敢移动。圭介半是哭泣地凝视着夏木,帝王虾已来到他的脚边。夏木对着直升机做出数次驱赶动作,并奔向圭介。
「快跑!」
夏木一面连抱带扯地拉着圭介逃跑,一面怒吼:
「你想死啊?快动脚!是不是男人啊!」
圭介拼命移动着僵硬的双脚;他仿佛忘记了走路方式,如不专心注意,脚便抬不起来。
待他跳下上部指挥所时,双脚已支撑不住,跪了下来。
「快进去!」
夏木的声音也显得相当紧迫。从矮了一截的指挥所仰望,已可看见帝王虾的上半身。
「快下去,白痴!」
圭介颤抖的双脚勉强踩上了舱口梯,但他怎么也爬不下去。双腿在梯子上交互往下移动的动作太复杂了。
「不行啦!会摔下去!」
「那就摔吧!」
夏木从上头毫不容情地将他踢落。颤抖无力的双腿承受不住冲击,圭介立刻踩空一阶,跌了下去。
圭介开始放声鬼叫,但叫到一半却停住了,因为他已停止坠落。
「混账,夏木那家伙真乱来。」
下方传来冬原的声音。待圭介回过神来之时,才发现冬原接住了他。等在升降筒中段的冬原卡着圭介,并将他抱住。
「喂,你没昏倒的话,能不能快抓住梯子啊?要支撑住只长高不长脑的小鬼很累耶!」
圭介无言以对,之后乖乖抓住梯子。
「走吧!」
冬原冷淡地说道,开始往下爬。每爬下数阶,他便留在原地等候圭介。


好不容易爬完楼梯,圭介跌跌撞撞地走出升降筒,跌坐在一旁的操纵席座椅;此时,一道规律的脚步声从舱口梯上落下,冬原立刻逃开。
圭介马上便领悟了冬原为何要逃。
冲下舱口梯的夏木不由分说地揪住圭介的胸口,拉他起身,且毫不容情地给了他一巴掌。
虽然只是巴掌,圭介却弹得老远,一屁股跌坐在地。夏木立刻又揪着圭介起身,圭介忍不住缩起脖子,夏木把脸凑近他,大声怒吼:
「谁说你可以随便去死的!」
圭介有种被声音殴打的感受,又缩起了脖子。
「你给我听清楚,舰长是为了救你们才死的!你们的命是用舰长的命换来的,在这艘潜艇上你们没有任何去死的权利!」
圭介犹如受了当头棒喝,屏住气息。反抗心熟读抬头,却又一再萎靡。
没权利去死,不准擅自去死。夏木逼他认清自己有活下去的义务。
暴跳如雷的夏木与冷冷瞥着自己的冬原,他们两个都是真的生气了。
即使平时总是冲突不断,即使圭介再怎么顶撞他们,夏木与冬原仍不容许圭介遭遇危险。
夏木为了救圭介,在差劲的设计与帝王虾逼近之中仍毫不犹豫地冲到外头去。冬原虽然冷冷地出言讽刺,在爬下升降筒时却也一直在下方支撑着圭介,以免他摔落。他们对一再顶撞自己的圭介明明全无好感,却未感情用事地抛下自己的义务。
夏木松开手,穿越踉跄跌坐下来的圭介身旁,默默地走出发令所。
冬原在圭介身边蹲下。
「还有一件事,那两个年级较小的国中生跑来找我,要我去阻止你。被你狠狠推开的雅之应该也是拼了命地想阻止你吧?你对他们这么坏,他们却这么关心你,真是太好啦!」
这段柔声说出的讽刺话刺着圭介;或许这便是圭介有生以来头一次体验到的羞惭之情。
圭介垂眼环顾室内,发现有三人份的脚站在入口处。他知道是雅之等人,但是怎么也无法将视线抬升至看得见脸部的高度。
夏木踩着沉重的步伐,走在通道之上;翔与望从另一端飞奔而来。瞧翔健步如飞,真是人如其名啊!夏木脑子里想着无聊的冷笑话。
「夏木先生。」
翔以仍不稳定的声量叫道。翔走上前来,发现夏木郁郁寡欢,表情也跟着沉了下来。
「……没事吧?」
望询问,夏木在翔面前蹲下,看着翔的眼睛,并拍了拍他的头。
「没事,全员平安。」
他对着翔回答,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应该没用。他还没傻到把小孩说的话全当真。
只不过,望有时候看来不像小孩;因此一时之间,夏木不知该以什么表情面对她。
「我本来想叫他向你道歉,不过现在没办法责骂他,因为他刚经历过生死交关的恐惧。我只能要他不准再犯。」
「没关系。」
翔点头。
「只要能证明你们不只『那种程度』就好。」
干嘛旧话重提啊?夏木不禁苦笑,望也焦急地制止他。
「是啊!怎么能让一个国中小鬼瞧不起呢!」
夏木先生,你好帅!翔笑着说道。
「翔!」
夏木的背后传来亮太的声音。
「太好了……你身上是怎么回事啊?」
安心的声音转变为惊讶。翔那松松垮垮的制服上仍留有一堆胶带碎屑。
「是圭介做的,整得我好惨。」
「哇!又是他?他干嘛做这种事……」
亮太照常回话,答到一半才猛省过来,睁大了眼睛;接着他抬头看着望,看着夏木,又将视线移回翔身上。
「翔,你在说话耶!」
翔腼腆地笑了。亮太焦急地交互看着望与夏木。
「你们为什么不惊讶啊?翔在说话耶?」
「因为我们刚才听过啦!」
哦,这样啊!亮太又将视线移回翔身上。
「太好了,翔!我第一次听见你的声音耶!比我还低,好好喔!」
「嗯,我开始变声了。」
两人兴奋地又蹦又跳,狭隘的通道变得更为窄小了。不过他们会如此兴奋也是人之常情,夏木便稍微让出一些空间。
这么一提,从前我们也常以声音的低沉程度来测量成人度啊!夏木怀念起儿时的记忆。
当他回过神来,发觉望看着蹦蹦跳跳的两人,又开始哭了。
「唉唷!真是的,你干嘛什么事都哭啊?」
夏木以衣袖粗鲁地擦拭望的眼角。伸手可及便是空间狭窄的少数好处之一,虽然这是种绝不想在队员之间发挥的好处。
「我总觉得我每次都碰到你在哭的场面,能不能偶尔笑一笑啊!」
「……我在夏木先生面前也有笑的时候啊!」
望一面拭泪一面笑道。这是她到目前为止最不像小孩的笑容,夏木又不由得别开了视线。



*


下午,自卫队出动的消息也传入了「雾潮号」。防卫出动果然未获允许,最后仍以特殊救灾模式来处理。
会议中始终绕着火力限制问题争论,结果决定禁止使用空战武器与导弹;武器射程亦有限制,最大射程武器为普通部队所配备的迫击炮,装甲与特种部队的出动也随之取消。
直升机只可用于侦察及输送,莫说射击范围,连射击角度与房屋都被严格限制。
展开陆上作战时,不可在面向横须贺港的地区使用俯角射击,而且只能使用重机关枪以下的武器来对付帝王虾。此外,美军基地内的帝王虾由自卫队与美军共同扫荡,使用武器及射击条件等限制亦适用于美军。
虽然加上了诸多限制,军事出动命令总是正式下达。目前自卫队正将第一师的弹药集中至武山驻防地,以因应明早的作战。在警察的协助之下,必要的交通管制迅速地进行着,物资运输也相当顺利。
Ping?」
夏木对着无线电反问。通话对象为「雾潮号」隶属的第二潜水联队司令部。
「确定要Ping?两小时后,一六三○,一次。了解。」
「咦?怎么,要Ping啊?为什么?」
夏木切断无线电后,冬原立刻问道。
「哦,根据警方的情报显示,或许能用声音操纵帝王虾。」
「哦!电视上有说过嘛!帝王虾出奇地聪明,又能用音波沟通。不过为什么要Ping啊?」
潜艇的水声测位仪(声纳)可分为被动式声纳与主动式声纳两种,主动发出探测声波(Ping),以藉由反射音波来获得周围情报的便是主动式声纳。主动式声纳所能获得的情报比被动式声纳更为精确,但若是周围有敌舰时,我方船舰的位置亦会曝光,因此并不常用。
「你还记得『雾潮号』是紧接着一艘核子潜艇出航后入港的吧?」
「哦,是有一台核子潜艇在我们入港的前一天出航了。」
「听说那台潜艇出航以后Ping了好几次,他们怀疑帝王虾就是循声跑到横须贺基地附近来的,所以要我们Ping看看。」
冬原微微地皱了皱眉头。
「慢着,为什么警方会有这种情报啊?」
「听说他们聘了个帝王虾专家,预测帝王虾的动向还挺准的;这次应该是念在或许能钓到帝王虾的份上,才提供情报给我们吧!」
经过研究后,专家推测女王虾发布给全体虾群的命令音波或许与声纳的频率相近。但生物的震荡功率与潜艇的震荡功率有着极大的差距,想来恐怕是女王虾输给了潜艇,才造就了虾群移动的结果。
「而且和我们的浮标天线似乎也有关。」
「这么说?」
「你还记得救援行动失败时的情况吗?」
救助员一吊着绳索下降,帝王虾便立刻察觉,并开始攀登瞭望台。
「今天的那个蠢电视台也是在放下吊索时就被发现了,看来放吊索的声音似乎与『工虾』间的沟通音波音域重叠。」
「原来如此……」
潜艇为了能在海中接收无线电波,使用了各种线状天线;入港前一无线电联络的频率较高,因此收放天线的次数也更为频繁。
「帝王虾循着核子潜艇的声纳往横须贺方面移动,而我们又把它们带到门口来。这么一提,帝王虾确实是在我们入港当天不久后登陆的。」
「当然啦,前提是专家的推测无误。据说帝王虾登陆的关键,便是它们接近岸边以后,发现陆地上有一堆行动慢吞吞的生物晃来晃去。听说三笠公园一带的帝王虾其实也是在同一时间登陆的。」
若是推测无误,扫荡陆地上的虾群之后,便能以声音将海中虾群引至近海,并用深水炸弹一举歼灭。
「唉,拜托那位专家一定要猜中啊!只要这个推测没错,陆上作战时就能把帝王虾引到远处去,这样流弹才不会误中『雾潮号』。我绝对无法接受在靠岸期间中弹,而且还是携带式武器开的火,多丢脸啊!」
冬原自暴自弃地说道。夏木一脸无趣地耸了耸肩。
「这个脸已经丢过啦!那个猎友会员打中瞭望台的次数应该比打中帝王虾的次数还多吧!」
「呜哇!气死人了!」
冬原难得这样大声嚷嚷。他不服输的程度其实与夏木不相上下。冬原连声咒骂电视台好一阵子,之后大概是气消了,改变了话题。
「话说回来,事发之后警察行动得挺快的嘛!」
虽然也有人主张追究警备不周及损害上的责任,但多数舆论都认为警方已将伤害降到最低。事发当天,夏木等人亦亲眼目睹机动队仅隔了数小时便抵达现场,而揭晓帝王虾来历的也是警察。
「听说前线指挥官从前是待在东京都警局的,而且有警备之神之誉呢!后来会合的幕僚团团长也很有才干。」
「前线几乎每发生过混乱,防卫线建构得也很快。」
非但如此,甚至还替自卫队整顿好出动的环境。不但直接将不入斗公园的警备总部移交给自卫队作为战斗指挥所,还提供了前线地理条件等作战时必须的详细情报。
这和迟迟无法出动,只能对着内阁嚷嚷的国防部有着天壤之别。虽然警方最后宣告无法继续警备,但这应该也是刻意制造出来的结果吧!
「冬原先生!」
突然冲进发令所的,是木下玲一。
「刚才电视上说自卫队要出动了!你有没有空白录影带啊?」
「你没事要录影带干嘛啊?」
夏木满脸错愕,但冬原却是一派镇定。
「哪来的空白录影带啊!再说我们这里的放影机只能播放,毕竟潜艇上看不到电视的时候居多嘛!」
「那电话借我,我叫家人替我录!」
「好、好!」
结果冬原抛过来的电话,玲一冲进升降筒中,又连声催促:「快点、快点啦!」
「他怎么啦?」
夏木歪头不解,冬原一面升起潜望镜,一面回答:
「他是个军事迷,大概是想录明天的陆上作战实况转播吧?」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么兴奋。」
玲一虽然会乖乖去办夏木等人交代的事,但回话时总是语气平淡,也鲜少主动开口说话。夏木原以为他的个性便是如此,没想到却又这意外的一面。
「就算表现得再淡漠,也还是个孩子。只不过兴奋的点和一般人不太一样。」
冬原也露出苦笑,一面用潜望镜确认瞭望台上,一面补充说道:
「这么一提,刚才小望她们也来打过电话。」
「是吗?」
「听说他们的阿姨听见小翔说话,高兴得哭了呢!真是太好啦!」
「……是吗?」
圭介的所作所为不但自私、任性且恶质,实在不能原谅;不过只有一点值得庆幸,便是他这蛮横的手段成了翔开口说话的契机。
与亮太交谈且兴奋不已的翔,又哭又笑的望。看在他们俩的份上,还可以原谅圭介这一点。
「喂,快点啦!」
在玲一的催促之下,夏木走向了升降筒。



*


下午四时三十分,帝王虾对于「雾潮号」发出的音波有了相当激烈的反应。
一批批的帝王虾由海中涌向潜艇,改变了「雾潮号」的形态,变得有如一个巨大的甲壳群集,甚至还使得「雾潮号」的吃水线下降。
由于音波是在水中发出,对地上的虾群并未产生影响。
这些情节被观测直升机近距离拍下,影像则送往了警备总部的帝王虾研究小组。以芹泽齐博士为中心的研究小组认为声纳频率或许与女王虾的求援音波类似,虾群便是为了保护女王虾而聚在一齐,将「雾潮号」视为女王虾的敌人。群聚的每个个体都试图攻击「雾潮号」,但由于它们全挤在一块,反而动弹不得。
虾群多久以后才会散去,最后仍然不明;因为早在虾群散去之前,隔天的帝王虾海中诱导作战便已开始了,不过目前仍无人得知此事。
根据这个实验结果,总部决定使用潜艇的主动式声纳来诱导海中的帝王虾群。目前航行于熊野浅滩一带的春潮级潜艇六号舰「冬潮号」正朝着横须贺航行,虽然明天早上便能抵达横须贺,但将遵照命令先于大岛近海待命,直到陆上作战结束为止。
陆上作战将于明早五时开始,预定八个小时后结束。待陆上作战告一段落之后,再开始着手歼灭海中虾群。
决定美日共同作战之后,已暂停迁移美军基地保护的一般民众。与其在帝王虾四处徘徊的情况之下迁移,不如将民众留在避难所内,先行扫荡陆地上的虾群较为安全;待铲除帝王虾之后,再开始迁移。
而「雾潮号」救援行动则等到海中虾群诱导完毕后再进行。



*


只有成功扫荡帝王虾,明天便能离开潜艇。
听了整个消息,孩子们固然欣喜,但似乎无法完全相信,因此气氛也是半冷不热。前几天他们才体验过期待落空的感觉,说来也是无可厚非;夏木等人只能苦笑以对。
孩子们在用餐时间前的餐厅齐聚一堂——除了圭介以外。
引起风波的其他国中生到时露了脸。这三人在风波结束之后无精打采地前来道歉,虽然与下面等人碰面时仍显得尴尬,但和茂久倒还能聊上几句,有时也会帮他的忙。
国中生组的气氛微妙,小学生们确实无忧无虑。他们聚在一起谈天说笑,翔也融入其中。队员出声谈笑的翔,没人显得困惑;翔能说话,已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圭介呢?」
夏木询问,雅之有点心虚的回答:
「他在睡觉,还没起来。」
「那等一下你去把救援的消息告诉他。」
反正圭介应该不会来吃饭吧!夏木耸耸肩,回到在通道边倚墙而立的冬原身边。晚餐的准备工作已到了最终阶段,没有夏木与冬原出场的余地;因为需要削皮或切剁的大量材料已经处理完毕。这个阶段完成后,旁人出手帮忙,反而碍茂久的事。
自从虐待消息外传之后,司令部便只是夏木等人尽量别让孩童帮忙煮饭;若是不小心让孩童受了伤,外界又要胡乱猜疑,所以凡事需要用刀的工作,夏木与冬原都尽量自行解决。然而,茂久对此似乎相当不满;把工作交给笨拙的大人,令他难以接受。
「圭介那小子在闷头大睡。别的不会,就自会赌气!」
夏木抱怨,冬原听了笑道:
「他这个年纪的海珠都是这样。别管他,反正我们没义务也没权利说教。」
能自然地切割自己与外人,便是冬原占便宜之处。
「唉,反正他有吃早饭,没吃中餐和晚餐不至于饿倒吧!」
比起这个,我更觉得奇怪的是——冬原看着帮忙端菜的望。在补给长的判断之下,望几乎碰不得锅铲。
「你们两个干嘛搞得像爱在心里口难开的国中生一样啊?发生了什么事吗?」
「和一个小鬼能发生什么事?」
夏木一口否决,队员冬原说自己看来也像个「国中生」感到相当不以为然。
「没办法,她一看见我就浑身僵硬啊!」
白天的风波过后,望每一与夏木四目相交,就变得格外不自然,因此彼此都避着对方的视线;这么一来,反而在任何时候都意识着对方的动向。
夏木在视野一端瞥见帮忙端菜的望即将转向自己,便反射性地将视线移向电视画面之上,转移过后又啧了一声。果不其然,冬原开始咯咯笑了起来。
不看对方却能及时避开视线,也挺厉害的——冬原的调侃又令夏木大感不以为然。


晚间新闻播映着帝王虾群聚于「雾潮号」上的画面。见了仿佛化为某种生物的「雾潮号」,孩子们不安地喧哗着。
「为什么聚了这么多?」
端着自己的范畴最后入座的毛巾略感恶心地问道。
「我们傍晚Ping过,它们似乎是听了Ping声才来的。」
夏木回答,孩子们又问Ping是何意,因此夏木又简略地说明一遍。无须说明的玲一埋怨:「要Ping的时候为什么不叫我去看啊!」冬原之后随口打发他。
「喂,船不会破掉吧?」
亮太担心地询问。他代众人说出了心中的忧虑。
夏木笑道:
「或许外壳会有点伤痕吧!」
「可是新闻上说机动队的盾牌都被打得破破烂烂了耶!」
「别拿耐压壳和薄薄的硬铝板相提并论。假如用厨房里的剪刀就能戳出洞来,一潜进水里就稀巴烂啦!」
「对喔!潜水艇就算沉到海底也没问题嘛!」
「别用『沉』字!」
夏木虽然觉得与小孩计较太不成熟,还是订正了亮太的用字。
「潜水艇是潜,不是沉。」
亮太似乎不太明白潜与沉的差别,其实沉字只有在「击沉」的时候才会用在潜水艇上,很不吉利。
夏木回想起每当参观者使用「沉」字时,舰长也是一一加以订正。
「喂,可以潜几公尺啊?」
「这是国家机密,要是说出去会有人来暗杀,不能说。」
新闻报导了明天的作战计划、装备细目及交通管制资讯,对于白天电视台的丑态却是一笔带过,而且内容还成了「民间救难队受家长之托试图救援,但未能成功」,完全没提到电视台亦参与其中。
夏木等人原以为其他电视台会加以批判,但转台一看,依旧是只字不提。有了扫荡作战定案的大新闻,白天的事件便被当成了小事一樁,无人闻问。
国防部虽已对该电视台提出严正警告,但缺乏罚则与社会制裁的抗议对于记者而言根本是不痛不痒。
——结果直到众人用餐完毕以后,圭介还是没现身。
冬原以吃过饭便早早就寝,夏木监督孩子们收完餐盘之后,便走出餐厅,一道轻快的脚步声追了上来。
「夏木先生。」
在对方还没开口之前,夏木便已明白来者是谁了。因为她的脚步声不像其他孩童一样啪哒啪哒地响。
「怎么了?」
「呃……」
望略微困扰地低下了头。「电话……」
夏木皱了皱眉头。
「抱歉,目前暂时不能让你们出去,你也在电视上看到外头的状况了吧?那群虾子毫无散开的迹象。」
「啊,不是,白天冬原先生已经带我们打过电话了。」
「哦,翔打电话回家了?」
「对。」
望终于搭上话题,开始说道:
「阿姨高兴得哭了,还说翔的声音完全变了。所以……」
望横下心,抬起头来。
「能不能留个电话给我?」
说着,望又低下头来,从发丝间探出的耳朵涨得通红。
「呃,阿姨说想找个机会向你道谢。多亏了你,才能解开我们之间的误会。」
「——傻瓜。」
既然找好了理由,就表现得大方一点啊!夏木暗暗埋怨,抓了抓脑袋。不然——
就是我再迟钝,也知道这是藉口。
「我并没帮上你们任何忙,是你们自己想改善和阿姨之间的关系才打电话吧?」
「可是,要不是你说了姓名的事,我们到现在还在钻牛尖。」
「但是最后决定要和阿姨重修旧好的还是你们啊!」
望仍想辩驳,夏木却抢先打住话题。
「要是你们坚持道谢,就寄份谢函到横须贺司令部吧!公关部最喜欢这类消息了。」
夏木没看望的脸便转过身去,因为他知道望的表情一定非常伤心。


茂久前来找一直窝在自己床铺中的圭介。
圭介依然趴在床上,抬眼狠狠瞪着茂久。
「你是来笑我的?」
「我不会笑你。」
茂久一本正经地回答。
「也没什么好笑的。」
这句话重新提醒了圭介,他的所作所为并不能一笑置之。这份重担令圭介恐惧不已。
「那是来说教的?」
但他说出来的话依然尖锐。
「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听吧?所以我也不会浪费口水。」
浪费口水四个字,又撼动了圭介的新。他有种被舍弃的感受。茂久根本没资格谈什么舍不舍弃,这小子是所有人里头最蠢、最笨的,只会干些娘儿们的干的事,是我好心才让他加入我们。
然而,一旦茂久主动远离圭介,圭介又觉得害怕。
为什么?是我好心让他加入的。这种人在不在都没差,我根本无所谓。
明明无所谓,圭介的新却不安地鼓噪着。而这股鼓噪又让圭介恼怒不已,一颗心变得更加别扭。
我累了。别扭的心如此诉说着,但圭介却不知如何终结这一切。他明知道只要承认自己的错误便能解脱,却不知该如何屈服。
他知道该道歉,可是——
道歉便等于认输,而输是件既难堪又窝囊的事,所以输是坏事,认输道歉自然也不是好事。承认错误,便等于沦为一只斗败的公鸡。
不知何时之间深植于心的扭曲价值观不允许圭介屈服。
我向来是个成绩优异的优等生,父母与老师也对我赞赏有加,为什么现在我得屈服?
一直以来收到赞赏的我才是对的,不是吗?
「这个给你。」
说着,茂久在他的枕边放了个铝箔纸包。
「我帮你做了饭团,吃吧!」
「不需要。」
「说不定待会儿你会饿啊!放着吧!夏木先生他们不准我晚上用厨房。」
「你干嘛听他们的命令啊!」
明明累了,赌气的话语却源源不绝。茂久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
「喂,这里本来就是他们的地盘啊!当然得照他们的规矩走。这不叫命令吧!」
又不是我向来这里的。现在的圭介已说不出这句话。白天夏木才逼他认清了自己事拜舰长之赐才能活下来,他无法再承受一次当头棒喝。
「拜拜!」
茂久举步离去之前,又回过头来说道:
「对了,我是无所谓,但你最好向雅之他们道个歉。」
你对他们这么坏,他们却这么关心你,真是太好啦!冬原那温和却冷酷的法呢歌词再次回荡于圭介耳畔。
「还有,你也该向翔道歉。你应该知道你对他做的事有多过分吧?」
说完,茂久便离开了房间。
茂久留下的这番话令圭介心头一阵骚然。他到现在才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过分。可是——
母亲讨厌望与翔,对于母亲讨厌的孩子,做再过分的事也无妨。因为母亲说他们与这个社区不相配,而母亲总能判定谁是不相配的人。
那么自己对翔的所作所为呢?可是「相配」的行为?那是任何人都无法苟同的过分行径;既然如此,做出那种行径的圭介才是「不相配」,不是吗?
追本溯源,母亲为何认定他们俩不相配?
一开始被母亲判定不相配的人是望。理由是——
须藤太太没办收养手续,肯定是有什么问题。爸妈才刚死,居然还笑着和人打招呼,一定很无情。个性感觉上也挺刁的。
天啊!这是多么荒谬且无理的批评啊!为何没人反驳这意见?为何邻居都默默赞同母亲?


你就是这副德行,才会连恋情都被妈妈掌控。


为了防止圭介喜欢上望?不,正相反。回想起初次见到望的情景吧!为了多听望的声音而留住她,为了安慰哭泣的她而借出手帕。早在初次见到望时,圭介便已对望产生了好感。
所以母亲才排挤望,理由不过是因为一个小学生对年长女孩产生了些微憧憬。
圭介觉得毛骨悚然。至今他才发现自己受了母亲的操纵。今后只要圭介喜欢上的异性,母亲都有全数排除吗?
我想怎么做?
仔细一想,圭介似乎从未考虑过自己想怎么做。讨母亲的欢心,当个大人赞许的小孩,要乐得轻松许多。
或许我太怠惰了。
犹如欲逃避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圭介翻了个身,转向墙壁,闭上眼睛。



*


到了半夜,圭介果然如茂久所言,开始饿了。他动手拆开包着饭团的铝箔纸,到哪在夜深人静的室内,拆封声各位响亮。晚餐赌气不吃,半夜却甜甜蜜蜜地吃东西,若是被人发现,未免太过窝囊;因此圭介把饭团塞进上衣里,悄悄下床,穿越床帘尽闭的床架之间,走到外头去。
走在夜间的红色照明之下,圭介原想到附近的洗脸台去;但在简陋的洗脸台边一面喝水,一面吃饭团,未免太过寂寥,因此他最后决定到餐厅去。
正当他朝着餐厅迈进之时,却与走出转角的望撞个正着。望抱着毛巾及盥洗用品,似乎是从通道底端的淋浴室走出来的。
望的表情顿时僵硬起来。
圭介的胸口一阵酸楚。圭介明明看过望的其他表情,但如今的她面对圭介,只会露出这种脸色。圭介不经大脑地恶言相向,而望过去一直忍耐,应对如常,因此圭介竟没发现其实望早已开始厌恶自己。
圭介走过,望在狭窄的通道之上尽最大的努力避开圭介。她的提防态度非常强烈,但圭介已经不想管了。
既然与望之间的关系已经无法挽回,又何必惺惺作态地讲和?圭介真正的心愿已无关紧要。是他自己选择了这个结果,岂能逃避?
他不会为了无法挽回的事儿低声下气。
「夏木先生他们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背后传来望的尖锐声音。回头一看,望一脸坚毅地瞪着圭介。
「什么怎么办?」
「离开这里以后,你打算怎么说?」
那些早就无所谓了。圭介明白望爱上夏木,才变本加厉地攻击夏木;但这么做并无法改变什么。望不会因此认同自己,或对被抹黑的下面等人感到失望。
圭介一再对望恶言相向的过去并不会因此改写,望厌恶圭介的现实业不会因此改变。
其实圭介根本不懂自己当时为何那么做。他似乎是为了向望证明某件事,但他想证明的究竟是什么?
「那些事已经不重要了。」
我累了,想找个地方歇息,吐尽令人厌烦的疲惫感。
听到这句话,望的声音变得更加尖锐。
「你说那是什么话!都是因为你,夏木先生他们会受到处分的!」
「哦?」
不过是随口说说,事情居然闹得这么大啊?圭介一派悠哉地想道,仿佛事情并非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不过是为了钓电视台上钩,才把话说得夸张了点;他只不过是想给夏木等人一点颜色瞧瞧而已。
仔细一想,国中生的平面之辞居然能闹上电视;原来运作这个社会的大人还挺蠢的。
我只是想教训一想夏木他们,才故意加油添醋,他们居然全当真了,还闹得沸沸扬扬,真是有够白痴。
「或许夏木先生的脾气是暴躁了一点,但是你对大家做的事更过分!要是你敢再说夏木先生的坏话,我就把你的行径全部说出来,包括你对翔做的事还有避难以来的态度。别以为只有夏木先生会吃亏!」


用不着那么激动我也知道,知道你拼了命地想保护夏木,知道你对我的怒意已到了无可挽救的地步。
所以不必如此彻底地把我推落地狱。
「随你便。」
圭介自暴自弃地说道,望也气忿地撂下一句「我会自便的!」便跑着离去了。
圭介用餐厅里的碗在开饮机盛了碗水,坐了下来。他一直觉得餐厅极为狭窄,但只身独处于昏暗的灯光之下,却显得空空荡荡。
铝箔纸中有三个饭团,全都呈现漂亮的三角形。圭介实在无法想象如何把饭团捏成三角形。
「那小子真厉害。」
男人不必煮饭,男人做家事很窝囊。母亲常这么说,但或许能把饭团捏成三角形的茂久其实是很厉害的。
母亲常以圭介「考试从未低过八十分」而自豪,其实这样的孩子光是神奈川县里便有一堆;但能一天煮三顿十五人份饭菜的国三男生,只怕找遍了全国也没几个。而且茂久煮出来的菜色从未重复过,搞不好比圭介的母亲还厉害。
茂久成绩差,圭介的母亲常说那是因为「他家开店」。因为父母忙碌,没时间顾及孩子的教育问题;因为店里忙碌,得叫小孩帮忙做家事,所以茂久的成绩才会吊车尾。
不过,假如电视上推出「惊人国中生特辑」之类的节目,被选上的铁定不是圭介,而是茂久。再说,现在长相英俊的男星只要展露厨艺,便被捧得半天高;母亲也很喜欢看这类节目,还说会煮饭的男人也不坏——搞什么,话都是她在说的嘛!
圭介咬着饭团,水珠滴答滴答滴掉落桌面。那是在红色灯光照耀之下呈现粉红的泪珠。
「混账!」
这些论调根本狗屁不通,圭介却一直深信不疑,做出了许多错事。
混账!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其实只是个自私自利的老太婆嘛!
一味地讨这种自私自利的老太婆欢心,当然会变成一个惹人厌的家伙。
连憧憬年长女孩的纯真感情都被她给剥夺,害得圭介如今只能与望针锋相对,甚至还得被迫面对对方爱上别人的事实。
被迫认清夏木与自己在望的心中犹如天壤之别。
都是妈的错。
和望闹成这个样子,变本加厉地反抗夏木等人、踢伤雅之、瞧不起茂久,还对翔做出过分的事——
无法承认自己的错误、明明身心俱疲却不能屈服。
全都是妈的错。
其实不然。
我只是贪图轻松,才让自己的价值观变得和母亲一样。
想做的事、期望的事被禁止的感觉很痛苦;只要价值观变得和母亲一样,自己的希望便能落在母亲允许的范围之内。
与其去了解母亲的价值观有多么偏颇狭隘,不如相信她是正确的要来得轻松许多。
自己果然是怠惰的。窥探着母亲与周遭大人的脸色,去做最难讨他们欢心的事,却误以为是出于自己的判断及决定。
这和狗学把戏有什么不同?至少调教过后的狗不会乱咬人,还比自己好得多。
圭介的心底其实明白,但此时的他却无法不责备母亲。
 楼主| 发表于 2009-9-26 16:5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09-10-22 22:53 编辑

最终日。
——此后……


四月十二日(五),凌晨。
第一普通科联队与第三十一普通科联队分别自练马及武山基地出动。
主力部队为第三十一普通科联队,将循国道134号行军,从南方绕过三浦半岛,朝着国道134号与16号的交叉点三春町前进。第二防卫线的最东侧出入口便在三春町第二丁目的十字路口附近,部队将经由此地西进。
防卫线沿线的必要地点亦布下了守备队,来自练马的第一普通科联队将在京滨特快车田浦站附近待命,以防帝王虾突破出入口;原则上,攻击只从东侧进行。
为尽可能减少行军中交通管制所造成的混乱,两部队在半夜便已开始移动,且在凌晨四点各自抵达了定位。


「势如破竹」——进行实况转播的各媒体对着镜头如此描述。
帝王虾全无反抗之力,只能乖乖被歼灭驱除。
最令人担忧的便是第三十一联队进入东侧出入口之际,然而当横跨车道的大门全名敞开的那一瞬间,现场的帝王虾便与废弃车辆一起灰飞烟灭了;因为排成一线的四门60106mm无后坐力炮同时开了火。
转载于小型卡车之上的无后坐力炮达成任务之后,便往后退;73式装甲车则取代它前进。装甲车以重机关枪扫射附近一带过后,便在步兵的掩护下派出重型机械,将弃置车辆推离车道。重型机械清空路面后,装甲车又开始前进扫射。
在反覆进行这些步骤之后,装甲车全面控制了帝王虾;若有漏网之虾,则以步兵的携带武器铲除。即使用的是步枪,只要朝着头部三发点放两、三次,便能击垮帝王虾;至于中了重机关枪扫射的个体,更是不成虾形。
灾区里满是飞散的帝王虾碎片及体液。部队越是前进,凄惨的帝王虾地毯便越往后延伸。在太阳的烧灼之下,部队于九点过后抵达美军基地正门之时,整个市区已如大量鱼箱翻倒一般,笼罩于猛烈的异味之中。
警察没有强大火力,对付帝王虾才会如此吃力;但对于获准开枪的自卫队而言,帝王虾群便逃竄,未能及时逃回海里的便被逼往西方。
既然实力差距这么大——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出动?」
猛烈拍桌的,是县警第一机动队的住之江小队长。与自卫队交接之后,所以机动队都各自撤回据点,县警第一机动队也回到位于金泽区的机动队公所。
训练教室中的电视自早上起便固定于NHK频道,播放着帝王虾扫荡作战的全程实况报导。实况转播只能从安全距离之外进行,因此画面皆是远景,但仍可清楚明白地看出自卫队占了绝对优势。
住之江的心情不难理解。同在教室之中观看转播的各队长也深有同感,泷野亦然。
机动队在对抗帝王虾之时,经历了多少苦战,受了多少损伤?光是县警第一机动队便有不下一个中队的人身负重伤,现在聚集于此的指挥官也个个负伤在身,但还是无法击退帝王虾。
可是自卫队却像撕扯纸娃娃一般,轻轻松松地击破帝王虾群前进。机动队的强敌于他们而言,不过是路边的障碍物而已。
既然实力差距这么大,为何没有武器的警察得如此浴血苦战?尤其住之江率领的小队之上还出现了长田这个牺牲者,他自然难以不为长田切断的右脚懊恼。
没人说得出话来安慰他。众人都明白他们被迫承受无谓且严重的牺牲。
要是自卫队立刻出动,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这种任何人都会做的假设并无意义。在这个国家,这种假设无法成真。
「别去懊恼架空的可能性,这是在贬低长田的牺牲。」
泷野说道,宛若说服自己一般。
「谁教我们在这种国家当差呢?」
他再度说出对陆上自卫队设施队说过的话:
「下次再发生同样的状况,我们要做得更好。记取失败的教训,就是我们的工作。」



*


不管旁人说什么,都无法将玲一从电视前拉开。根据冬原所言,玲一早在作战预定开始的早上五点便已起床,打开电视收看了。
画面上映着进攻横须贺的自卫队。
「啊!9640厘米榴弹发射器!已经开火了吗?没有迫击炮啊?榴弹发射器的威力应该可以媲美一般迫击炮……」
或许是觉得玲一一面念念有词、一面盯着电视的样子极为一样吧,年幼的孩童全都离他远远的,不敢靠近。望在一片赞叹道:「你真有研究耶!」却反而被玲一回了句:「别跟我说话,我会分心!」
吃早饭时,他也是心不在焉;不仅是吃得最慢的一个,还被负责餐后收拾工作的雅之等人催促,要他快点吃完。
「原来玲一是阿宅啊?」
翔颇为意外,望只能苦笑以对。玲一平时并不积极与身边的孩童交流,予人一种淡漠的感觉;会如此热中于某种事物,的确教人意外。
玲一在众人面前展露如此浑然忘我的模样,也令人意外。对玲一而言,自卫队出动似乎便是这么一件大事。
熟悉的街道化为战争电影中的一景,确实超乎现实且令人震撼。刚才画面上拍到了三笠公园,马赛克花纹混凝土砖铺成的漂亮步道变得支离破碎,帝王虾尸骸堆积如山,从前清爽的海岸公园面貌已不复见。
「维尼公园也会变成那样吗……」
望并不特别喜欢维尼公园,不过和朋友逛汐留的大荣超市时,偶尔会一起到公园里去散散步。维尼公园采西式设计,精巧雅致(虽然从岸边的扶手看海,只能看到又脏又黑的海水,极为扫兴),又种植了许多玫瑰;每到花季,便是花团锦簇,万紫千红。
「小望姐姐,玫瑰早就被帝王虾踩烂了啦!」
「我知道啦!」
其实望没想到这一点,不过姑且装作知道。的确,帝王虾不可能刻意避开花坛爬行。
电视中的横须贺与六天前所见截然不同,不知得花多少时间才能复兴?看来花坛要复原,得等到很久以后了。
「各位,请趁早收拾行李及换衣服。作战一结束,就会有人来接我们罗!」
已成了标准奶爸的冬原说道,玲一以外的孩子全都依言离开餐厅,望也回到自己的房间。
望该做的只剩下垃圾处理。她把包在塑胶袋里的垃圾放入向翔借来的背包之中,并脱下借来的制服,换上自己的衣服。
她将制服及取下的床单折好,放在枕边,并看了头一天使用的床垫一眼。在她用洗洁剂及清水拍打过后,几乎已看不出污迹,且已完全干燥,但她还是不太放心。
不过,夏木说过会代为丢弃。
望在附近找到了清扫工具,大略扫了房间一遍。灰尘及掉落的毛发她时常捡拾,因此房里并不脏乱,但没用到的地方却积了些灰尘。
她将背包放在入口边的床铺上,以便随时拿取。回到餐厅后,孩子们都换上了便服,全数到齐。看来对横须贺战况感到兴趣的并不只玲一一人。
平时老窝在房里的圭介依旧盯着臭脸,坐在角落的座位之上。雅之等人好意找他聊天时,他倒也会答上几句,看来似乎是达成了和解。
望看了片刻电视之后,突然心念一动,离开了餐厅,走向位于楼下的男生房。进入房里一看,果不其然,孩子们使用的床铺大半都未加整理。
望不知道正确的整理仿佛,只能姑且将全部的床单取下折好,并把床垫收入箱中。孩子们虽然有折制服,但大多只是对折叠起而已,因此望最后还是全数重新折过。望虽然厨艺不佳,对于不动刀火的洗衣与扫除工作倒还能胜任,尤其以折衣服最为拿手;唯一的缺点便是动作很慢。
一想到连圭介的份都得帮着做,望便觉得忿忿不平。但她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减少夏木等人的麻烦。
最后望又动手打扫。虽说都是小孩,但毕竟有十二个人在此起居近一星期,而且似乎没人想过要打扫;望一清扫,便扫出了堆积如山的灰尘。本来她只是来替翔收拾善后的,却多费了一番手脚。
将打扫工具收拾完毕后,望打算回到楼上,此时却响起了惊人的爆炸声。她忍不住大声尖叫,蹲下身来。
「怎么了?是谁?」
大吃一惊的夏木从附近的通道出现,似乎正在巡逻途中;他伸出手来,望便让他扶了一把。
「有没有受伤?」
「没有,只是……突然有阵巨响,吓了一跳而已。」
「哦,附近正在打仗嘛!自卫队差不多要和美军会合,在基地内共同作战了,所以等一下会炮声隆隆;不过你不必害怕,他们不会打到『雾潮号』的。」
夏木直指自己害怕,教望有些难为情;或许是这个想法写在脸上了吧,夏木笑道:
「说贵说,怕还是会怕嘛!」
望也回以腼腆的微笑。
——啊!也许现在正是机会。
自昨天起,望便因为翔的那番话而处于尴尬状态;她觉得现在或许可以化解这股尴尬。
她支支吾吾地开了口:
「呃,昨天翔说的话……」
但一进入正题 ,声音又萎靡了。
然而,夏木却接下了话头。
「哦!那件事啊?我知道。」
望的心脏以一种有碍健康的方式猛烈跳动。他说他知道——知道什么?知道望想说什么吗?
「我不会把小鬼说的话当真,放心吧!」
望愣了一愣,紧接着是一阵失望。他不会把小孩说的话当真。望是否也归入小孩之中?
一度高扬的心情再度低落下来。
「上去吧!和大家在一起,应该比较不害怕吧?」
夏木朝着楼梯方向轻推望的肩膀,望有种被拒于千里之外的感受,走向餐厅的脚步也自然而然睇变得沉重起来。



*


抵达美军基地正门的第三十一联队兵分两路,一队直接前进,另一队则与美军基地的守备队会合,开始扫荡基地内的帝王虾。
西进部队在下午两点前抵达了西侧出入口。自卫队备有的最强武器为迫击炮,但由于稳占上风之故,根本无须使用。
美军与海上自卫队基地中的帝王虾已驱逐歼尽,警备部队则于沿海列阵,阻止帝王虾再度上岸。
自卫队与美军扫荡帝王虾时皆未伤一兵一卒,甚至连轻伤者也没用,主要损伤为炮击造成的道路及沿线设施损坏;而在帝王虾开始逃竄以后,已无必要炮击,因此损坏程度也极为轻微。
联队的主要任务转为撤除镇上的散乱尸骸,比起扫荡帝王虾,这个工作还有困难许多。街道上的死尸堆积如山,几乎淹没了柏油路面;几时使用重型机器来集中搬运,进度仍然相当迟缓。
尸骸集中至海上自卫队横须贺基地之后,便由护航舰队弃置于海洋之中。至于市区整顿方面,包含清洗及消毒工作之内,估计约需一星期才能完成。
漫长的善后工作才刚开始。
午后三点,警备部队确认沿岸的帝王虾开始一齐移动。
那正是待命于大岛近海的「冬潮号」抵达美军横须贺基地沿岸,并发出第一道声纳之时、
虾群争先恐后地爬向岸边。
帝王虾基本上是种不擅长游泳的虾子,大多于海底爬行;他们一面爬,一面朝着水深之处前进,不久后,渗透于海水之中的红色甲壳便沉入水底,再也看不见了。
事发第六天,帝王虾总算自横须贺消失。美军重新开始迁移避难所内的民众——
自卫队也开始救援受困于「雾潮号」中的未成年人。



*


孩子们全都换上自己的衣服,带着行李聚集于餐厅。
「如同我早上说明过的,年纪小的孩子先上去。被我叫到名字就过来。」
冬原说明救援步骤。帝王虾清除之后的市区难以通车,因此救援将由救难直升机进行。
大家依序在舱口下排队,待前一个人被送上直升机之后再爬上舱口。在甲板上辅助救援的是夏木,从下方协助孩子们爬上甲板的则是冬原。
「好,该上去了。从光和阳先开始。」
夏木确认时间后,便走向舱口,西山兄弟跟随在后。他们的脚步之所以如此轻盈,应该是因为从实况转播中得知帝王虾已离岸入海之故。
帝王虾的威胁已经远去了。
夏木爬上舱口梯,打开舱口。自从逃进潜艇一来,这是他头一次打开这个舱门。毕竟才过了六天,关上同一个舱门时的绝望与痛苦仍是记忆犹新。
推开舱门后,直升机的螺旋桨声直落而下。舰长挺身合上的舱门只有平时的重量,甲板上连半片制服的碎屑也不见,不留一丝痕迹。
宛如一场梦一般。
夏木抬头仰望盘旋于空中的直升机腹,甩去这股念头。座舱已然开启,导绳从上方丢了下来。
夏木将绳索绑在舱口梯的扶手之上,并对着从下仰望的光招手。光在冬原的协助之下爬上甲板,皱起了眉头。
「好臭!」
横溢于码头的帝王虾尸骸已开始散发腐臭。多到直升机无法降落的成堆尸骸所发出的臭气相当刺鼻。
「别这么说嘛!这是胜利的证据啊!」
说着说着,救助员从直升机降下。这次即使放下吊索,也没用帝王虾从海中爬上来。
夏木与着地后的救助员互相敬礼,并替光系上救援对象用的安全带。一到往上吊的关头,光却紧抓着夏木不放,开始耍赖。
「好可怕!」
他似乎不敢在空中吊着上直升机。
「有什么好怕的?已经没有帝王虾啦!」
「不要!」
救助员一面苦笑,一面看着他们。
「这孩子很黏你啊!」
「不,这小子应该很讨厌我,因为他刚逃进潜艇里时,被我一把丢进舱口里。」
正因为如此,光这么黏着夏木不放,反而更教人不可思议。
「好啦,不上直升机回不了家喔!还是你要留在这里?」
「不要!」
「哪能两边都不要?选一个。」
阳与冬原察觉了他们的争执,也爬了上来。在三人合力说服之下,最后总算将光从夏木身上扒开。
「夏木哥哥、冬原哥哥,拜拜!」
被救助员抱在怀中的光挥着手,却在吊索卷起的瞬间开始放声大哭,嘴上还说着「还是好可怕」。夏木与冬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冬原看着吊在空中的光,喃喃说道:
「这回总算成功啦!」
又爬下舱口。
将光吊上以后,接下来便井然有序,没人哭闹。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终于能回家的喜悦,与下头的冬原及上头的夏木打过招呼以后,逐一坐上直升机。
搭乘第一架直升机的最后一个人是翔。
「夏木哥哥,谢谢你。」
看着那张与姐姐望极为相似的脸庞,夏木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昨天之前,他从未想过能听见翔的声音。昨天一天的状况变化之巨,教人眼花缭乱。
「保重,和大家好好相处啊!」
犹豫过后所说出口的,却是根本没必要说的陈腔滥调。


待小学生全数搭上直升机后,轮到第二架救难直升机前来接棒。
「还你。」
头一个上第二架直升机的是木下玲一,冬原将没收的数位相机与记忆卡还给他。
「以后别再干这种事了,可不是每个人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冬原原以为玲一会回嘴,没想到他只是默默点头。
「谢谢你们这几天的照顾。」
说完这句话,玲一便爬上舱口梯。他的态度虽然淡漠,人却不坏。
国一的芦川哲平与国二的坂本达也在爬上梯子之前都留下了一句「对不起」。他们的确做了应该道歉的是,因此冬原也接受道歉,点了点头。若是开口安慰他们,只怕他们反而尴尬。
剩下的便是国三的三人及望。
茂久在上梯之前塞了张纸条给冬原。
「我们家快餐店的地址。我跟夏木先生说过,你们来的话要免费招待,他叫我留地址。」
「哦?那我就不客气啦!」
冬原将纸条收进口袋中。
「谢谢你帮忙煮饭,帮了我们大忙。很好吃。」
茂久高兴地笑了,并说话来掩饰自己的难为情。
「我爸煮得更好吃,你可以期待。」
接下来的雅之也和先前的两人一样尴尬地道了歉,但归结却连视线都没和冬原对上过。
冬原苦笑,呼唤最后剩下的望。望深深地低下头来。
「这六天来谢谢你的照顾。」
她排在圭介后头,坦率的谢辞便更显得醒目。
「我才要谢谢你帮忙照顾大家呢!」
望摇摇头露出笑容。面对冬原时的她显得坦然自在。
「好了,上去吧!别忘了东西喔!」
望惊讶地转向冬原,面对她探问的表情,冬原一笑置之。玩个似乎受到了孤立,点了点头,把手放上舱口梯。
上头的白痴打算怎么办?冬原一面仰望爬上舱口梯的望,一面耸了耸肩。


圭介知道最后都没和夏木四目相交。
要是圭介突然大彻大悟开口道歉,夏木反而觉得恶心,因此他并不在意。不管圭介有没有反省,那都是他个人的问题,与夏木或冬原无关。他们只是解决落到自己头上来的麻烦而已。
接下来只剩下望。夏木窥探舱口,只见望稳稳地爬了上来。
「没问题吗?」
夏木伸出手,望怯生生地将自己的手交给他;夏木正要拉网上来,望却在舱口中停住脚步。
「夏木先生,呃……」
夏木已从其他孩子口中听了许多「谢谢你的照顾」之类的样板谢辞,但望想说的显然不是这些话。
她那真挚的视线刺着夏木。
「我……」
「别说了。」
夏木抢先制止她,是因为自己听了便会受影响。
「那是你的错觉,处在危机之中,若是身旁有个比自己有用一点的大人,看起来总会比实际上好上五成,别冲动。」
夏木是第几次看见望这种大受伤害的表情了?望总是为夏木的话语所伤。
「我还没堕落到趁这种机会拐女人,再说我也不把高中生当对象,而且……」
夏木又拉了一次望的手,这回她不再抵抗,无力地上了甲板。
「一开始的时候,我真的希望你们从没来过;要是你们没来,舰长就不会死。你也不希望自己的男朋友对你的第一印象是这样吧?既然要谈恋爱,当然是幸福地相识,幸福地发展比较好。」
对不起。望轻声说道。激烈的螺旋桨声盖过了她的声音,只能以嘴形判读。
我没顾虑到夏木先生的感受——夏木知道望必然是这么想。
不是的。夏木感到焦躁。别道歉,其实我当初的想法更残酷,现在说这些知识在掩饰而已。


——无论那孩子多么懂事、多么乖巧,即使那孩子本身并无任何罪过——
我还是宁愿死的是那孩子,获救的是舰长。这样的我很残酷吗?
这种舰长听了必会大发雷霆的想法,当时的确存在于我的脑海中。我无法向任何人辩解。
「我们走了以后,请你别再忍耐,放心哭吧!」
望这么说道,夏木想起她曾看见自己流泪。
夏木与冬原从未在孩子面前表露出悲伤之情,但那晚却被望撞见了;想必当时望便已察觉他们不露哀容的理由,并一直耿耿于怀。
夏木原以为他是照顾别人的一方,直到此时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受到默默的关怀。
「嗯,谢谢。」
坦率的谢意化为了言辞。望摇了摇头说道:
「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她似乎下了某种决心,直视着夏木。夏木以眼神催促她说下去。
「请你忘了我。」
她如此说道。
夏木隔了片刻,才默默地点头。
连留在记忆里都不行吗?一瞬间,夏木的心中闪过这种可悲的感觉;但既然望要他忘记,他也只能装作已然忘怀。
救助员降下,迅速地替望穿好安全带。
「谢谢,再见。」
望的最后一句招呼脱离了孩子们的样板。她明确地道别之后,便没再回头看夏木半次。
「你真是个傻瓜耶!夏木老弟。」
救难直升机刚离去,冬原便迅速地从舱口探出头来,显然一直在下头偷听;但夏木已经懒得指正他了。
「虽然她还是高中生,再等个两年就成年啦!你们的年纪也不过差了五、六岁而已。你的女人有多到可以用那种理由拒绝人家吗?」
「啰嗦!不光是哪个理由而已。」
「主要的理由更蠢。」
冬原一口否决。
「难得有个女孩能认同你的美德耶!舰长一定也很感叹。现在可没人会不时地替大家安排联谊啦!」
或许是怜悯船上的单身汉吧,过世的舰长常使尽他仅有的管道来替水手们找对象。近三年来结婚的水手几乎都是托了舰长的福。
「舰长最担心的就是你了,你却拿他来当理由拒绝人家,他一定悲叹万分啊!」
「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还是宁愿死的是望,获救的是舰长,这样的我很残酷吗?
当夏木如此询问时,冬原也斩钉截铁地说他不残酷。但这样还能接受人家的感情吗?
「我会接受啊!」
冬原挺起胸膛。
「就算一开始多少觉得于心有愧,时间久了就能解决的。人本来就是这样,只有最后幸福,其他的都不会去计较了。」
「是啊!像你神经这么大条的人,应该很好过活吧!」
「说这种话装帅的下面老弟实在太令人不爽了,所以我觉得再说一句会让你更加惋惜漏网大鱼的话。」
冬原以手肘抵着甲板,促狭地笑道:
「你有没有发现自己绝对不叫小望的名字?总是森生姐、森生姐地叫,超不自然。」
「啰嗦!拿能趁小孩一时鬼迷心窍的时候乘虚而入啊!」
话说出口,夏木才发现这个反驳无效。依冬原的个性,只要有必要,他照样会乘虚而入。
然而冬原回答的角度却略有不同。
「我倒不认为她是鬼迷心窍。家人只是因为身旁的大人看起来比平时帅,一时冲昏了头,那也应该是先爱上温文儒雅的我才对啊!怎么会去喜欢一个粗鲁野蛮的人呢?」
要论受人喜爱的程度,我一定赢过夏木的啊!冬原这种大言不惭的性格着实令夏木佩服。
——混账。
这回夏木可真的开始惋惜起漏网的大鱼了。
救难直升机才刚离去,另一架直升机的轰隆声又接近。夏木眺望着对岸的逸见公所。前来的是陆上自卫队的CH47,上头应该载着「雾潮号」的水手。
攻击虾群本体所用的是护航舰队的深水炸弹,而吉仓栈桥的护航舰队逸见尾随帝王虾群出航了;至于脱队的帝王虾,则是由「雾潮号」来各个击破。
说穿了,便是司令部刻意安排的舰长复仇战。
CH47在码头边降落,水手们从开启的座舱之中一个接一个地跳下来。
「偏偏这时候我们实习的项目是水雷,看来会被操得很惨罗!」
「求之不得啊!反正我们是只能贡献劳力的菜鸟嘛!」
老士官长带领众水手跨越尸山,奔跑过来。
「小鬼们,辛苦啦!出航!」
一开口就是小鬼,救夏木与冬原不由得面面相觑,露出苦笑。这六天来,他们照顾着小孩,自以为逸见尽了大人的义务;但看在老鸟眼里,他们仍是小鬼,过去六天只不过是小孩照料小孩而已。
假如这个不怒自威的老士官长也留在潜艇上,想必那些以圭介为中心的纷争打一开始便不会发生吧!因为他是个毫无反抗余地的大人,也是个「可怕的伯伯」。夏木与冬原被顶撞,是因为他们具有被人顶撞的空隙与不成熟之处。
隔了六天,「雾潮号」终于再次迎接水手们,并于下午四点过后自横须贺出航。



*


载着孩童的救难直升机朝着防卫大学前进。厚木基地收容了自美军避难所迁移而来的民众,已是拥挤不堪,因此才选择将孩童送往防卫大学。
直升机于操场降落,孩子们一一下机后,等候多时的媒体便抢在家长之前一拥而上。队员围成一圈,试图保护孩童,到哪麦克风却钻入了空隙之间,撷取孩子的声音。
怕不怕?难不难过?
宛若期待孩子们害怕又难过的问题如骤雨直下。
望也在人潮之中扯着嗓门回答:
「完全没问题!船上的水手很照顾我们!」
听了这个回答,周围的记者露出失望的表情;那肤浅的神色令望气忿不已。
夏木及冬原对孩子很好,让你们觉得无趣吗?虐待之事属实,才「有看头」,是吗?
孩子们平安无事,你们为何失望?
「你有没有被怎么样?」
记者对望问出这种下流的问题,应该是因为望时女孩吧!
「请把你的嘴边放干净点!」
望反射性地举起手来,掌心如皮鞭一般往发问的记者脸上甩去。这是她有生以来头一次打人,但一出手就是会心一击。面对这道出其不意的反击,喧闹的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你很希望我被怎么样,是吧?很抱歉,让你期待落空!虽然『雾潮号』上的生活很不方便,但至少我从来没碰上这么令人不愉快的事!他们……」
望险些说出两人的名字,连忙改口。
「人很好,又很尽责,你这种性骚扰记者和他们根本不能比。」
静止的闪光灯再度喧腾起来,这回镜头是向着发出这个差劲问题的记者;其中最为奋勇的便是该记者所属报社的敌对社。对他们而言,其他报社的失态显然是个上好题材,这种互扯后腿的行为也肤浅至极。
「听说你在潜艇内受到了虐待?」
把麦克风推向圭介的是NBC电视台,所有孩子全都注视着圭介。
圭介要怎么收割自己播下的种?
「没错,我被虐待了!」
圭介大声说道。
孩子们全都屏住了呼吸。望正要反驳,翔与茂久也正要开口之际——
「我要去外头,他们居然抓着我的衣领把我揪回去!超野蛮的!把我揪回去以后还槌了我一下!他们以为他们是谁啊!」
周围的记者全愣住了。
「……为什么你要到外面去?」
「啊?当然是打电话啊!」
圭介轻蔑地哼了一声。
「我不是也打过电话给你们吗?不上瞭望台,电话打不通;可是我想打电话的时候他们却不在,我就自己上去了啊!有什么不对?」
「可是,这么做很危险吧?」
「上去以后地势很高,有什么好危险的?每次都要陪,他们太神经质了吧!然后啰里啰嗦的,这里不准进去、那里不准碰,我被关在那么狭窄的潜水艇里已经很不爽了,为什么还得听他们唠叨啊!」
几道近乎嘲笑的失笑声响起,NBC记者 屈辱地咬着嘴唇。
周围的记者显然是在嘲笑NBC随着小孩的胡说八道起舞。在这瞬间,自己也曾跟进报导的事实便宛若从未存在过。头一个追查虐待疑云的是NBC,失败时颜面扫地的自然也是NBC
趁着记者的来世稍减之际,孩子们逃走了。队员介入记者与孩童之间形成人墙,终于替孩子们挡掉了穷追不舍的无聊问题。



*





  (平安生还!):ryu
投稿日:04/12
FRI 17:24

  感谢大家的关心  我终于解脱了!现在人在厚木
  听说会有接驳车送我们回东京
  横须贺变得乱七八糟  大家也应该在电视转播上看到了吧?
  有录下来的人倾借我看  拜拜~


  神盾:ryu大回来了。
04/12
(五) 17:42

  汤姆猫☆:我看他今晚就会来聊天室吧?
04/12
(五) 17:43

猎鹰:这就叫「无知是种幸福」啊(笑)
04/12
(五) 17:43

汤姆猫☆:他应该想都没想过美军○○的可能性吧~(关键字还是打一下马赛克)
04/12
(五) 17:44

神盾:要是跟他说我们为了预测○○,数了一堆运输直升机,他一定大为扼腕吧!
04/12
(五) 17:45

猎鹰:我们难得有机会活用自己的兴趣啊!啊,对了,现任先生写信来道谢,等一下我传给大家。
04/12
(五) 17:47

神盾:他头一次来的时候,我们超怀疑他的。
04/12
(五) 17:48

汤姆猫☆:那时候的神盾大好可怕(笑)猎鹰大也紧张兮兮的。
04/12
(五) 17:48

猎鹰:当然会紧张啊……
04/12
(五) 17:49

神盾:「雾潮号」上的孩子也被救出来了。
04/12
(五) 17:50

汤姆猫☆:啊,我有看到、我有看到。好精彩,NBC丢了大脸。
04/12
(五) 17:51

猎鹰:谁教他们不加求证,看见有话题性就乱报?活该。光听小孩的一面之辞就播出那种独家新闻,真是蠢得可以。
04/12
(五) 17:52

神盾:至少也该等听完双方说法以后再报啊!现在的小孩都被父母惯坏了,自私自利得很。
04/12
(五) 17:53

汤姆猫☆:得照顾那种死小孩六天,我还比较同情海上自卫队队员咧!那个小孩一定没半点讨人喜欢的地方,又很任性。
04/12
(五) 17:54

猎鹰:唉,小孩子嘛!没办法。责任还是该算到NBC头上。
04/12
(五) 17:56

神盾:我觉得那个打了记者一巴掌的女生好萌,干得好!
04/12
(五) 17:56

汤姆猫☆:那个记者有够恶劣,还问人家有没有被怎么样,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脑袋大概都是黄的吧!
04/12
(五) 17:56

猎鹰:那家报社就是因为养了那种记者,才会三天两头出现错误报导。
04/12
(五) 17:57









*




「冬潮号」避开了深深度航线,将帝王虾一路诱导至相模湾。
「东潮号」一面循着诱导航路前进,一面逐一搜索离群的帝王虾。进行诱导时不能使用主动式声纳,以免分散帝王虾;但帝王虾拥有独特的行走声与沟通音波,光用被动式声纳便可充分探测,更何况空中还有反潜巡逻机P-3C协助进行红外线探测。
代替死去的川边舰长指挥「雾潮号」的,是副舰长兼航海长,藤村少校。
「副舰长下令!采用有线制导鱼雷!敌人不会闪躲,仔细瞄准过后再发射!把潜艇内的鱼类全射光,一发都别留!」
听了这阔气的命令,发射管室中的水手士气大振。冬原缩了缩脖子,说道:「还真豪迈啊!」
说来凑巧,发射管室哩备有近二十发鱼雷。这些鱼类自从「雾潮号」服役以来便已配备,唯有演习时曾射过几发;要将鱼雷全数射光,即使在环太平洋联合演习时也绝无可能。
「心怀感谢吧,菜鸟!实习中可是难得有机会体验实射的!」
「是!」
被水雷长轻轻搥了一下的夏木自暴自弃地大声回答。
年纪尚轻的夏木与冬原目前只能服从指令,贡献劳力;而鱼雷是靠人力填装,因此他们的老李被压榨得相当彻底。要论用处,年资较长的舰艇兵还比他们派得上用场,说来也是理所当然。
鱼雷攻击乃是使用「三角定位法」,先以潜艇与目标之间的相对关系设定三角形,再由三角形中的各种发射数据来计算鱼雷的发射角度、速度及时机。
而水中的目标又多了项深度因素,因此得以立体三角形加以计算,难度更是骤增。不过帝王虾大多在海底爬行,只须将三角形由海上原封不动地沉入海底,便可轻易求出定位。即使有些微误差,也可凭诱导修正。
「一号发射管,预备!」
水雷长将水测长送来的三角定位数据变换为鱼雷控制数据,输入鱼雷射控系统之中。输入完毕后的鱼类则有数名水手一同装入发射管中。
关上发射管阀门,号令由注水开始一路往下推进。
「前门开启!」
「发射!」
「射击!」
在高喊设计的同时,水雷长按下发射键。电动推进器的轻快声由潜艇释放而出,不久后,一道不靠声纳也可辨别的爆炸声传至潜艇内。
待杂音完全静止后,声纳报告了战果。
——击中目标。
实际上,也没什么击不击中可言。对手只是单纯的生物,唯一的优点便是体积庞大,既无反击潜艇的能力,也无闪避鱼雷的机动力,而且脆弱到只须用步枪便能击溃。这回自卫队派出的虽然是最新型潜水艇,但实际上的作战内容只是驱除而已——可谓大材小用至极。
虽然大材小用,但「雾潮号」的水手可是万分认真。对「雾潮号」而言,这是场复仇战。
在抵达护航舰队的深水炸弹地点之前,「雾潮号」便用光了配备的鱼雷。


晚上六点。
护航舰队抵达作战位置,诱导帝王虾群的「冬潮号」与扫荡离群帝王虾的「雾潮号」于结束任务后浮出海面,与舰队会合。
接着反潜巡逻机朝着帝王虾群聚的海底投下一枚诱饵弹。
诱饵弹笔直地沉入一百数十公尺的海底,弹头部位装设了录有潜艇声纳的音响器材。


……早在诱饵弹抵达海底之前,海底的帝王虾们便已朝着女王的呼叫声前进。
帝王虾回应由上方落下的声音,于海底叠成了一座小山,朝上延伸;有的踩着同类的身体往上攀登,有的在水中笨拙地游动,制造出一个巨大的圆锥群集。
圆锥的顶点高达数十公尺,地面半径长达数公里。
诱饵弹朝着圆锥顶点落下,帝王虾争先恐后地拥抱鱼雷的白色外壳。
全长数公尺的鱼雷正好与它们的女王差不多大,帝王虾认定它便是它们所该保护的女王。
鱼雷由红色群集的顶端逐渐送往底部。


接着——
护航舰朝着帝王虾聚集的海底一再发射反潜武器。
即使未能直接击中,靠着爆压便能压倒目标,于浅深度亦能发挥威力的反潜火箭(Bofors)宛若欲抓住这个机会全数用尽一般,源源不绝地发射。
这种粗略的旧型武器在现代反潜作战之中注定成为遗物,到哪对上好无秩序的帝王虾群时,它的粗略反而发挥了效果。在对付帝王虾时,实质火力比准确度来得更为重要。
吞噬了数百发反潜武器的海面沉默片刻。
不久后——
随着一阵过于震撼而反倒让人听不见的爆炸声,一个满溢视野的白色球形于黄昏的海面之上隆起。
接着,一切都结束了。
自卫队不过出动半天,便平息了所有风波。
作战结束后,护航舰队之中的所有船舰对照时刻,一齐进行默祷。
强烈的悲伤时刻已然过去,水手们只是沉痛地静静哀悼。在度过这束手无策且心急如焚的六天之后,他们终于跨越了失去舰长的打击。


事后,帝王虾研究小组也曾讨论过歼灭的虾群之中可有女王虾的问题;但一来要在汪洋之中确认女王虾的存在难如登天;二来工虾已灭,女王虾便无人供养,即使女王虾或虾卵尚在世上,不久后也会死灭殆尽,应该无须担忧。
无论如何,帝王虾的威胁是否会再度来袭,只有天知道。
内阁应变室判断,横须贺甲壳类来袭事件已暂告平息。



*


电视画面中的海面突然高高隆起,形成了白色球形。
见了这副光景,警备应变总部的成员们大为兴奋。他们已将主体育馆让给自卫队,并把据点移往副馆。
配合陆上帝王虾驱逐作战而终日奔走,进行交通管制调整的明石也待在房间一角。
帝王虾研究小组的学者们全都拍手叫好,唯有芹泽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
「怎么了?」
明石询问,芹泽困扰地笑了。
「要是我说我觉得很可惜,会不会被骂啊?」
明石歪头表示不解,芹泽自己也不知该如何说明才好。
「毕竟我一直把心里放在研究帝王虾之上啊!为了了解帝王虾是什么样的生物,我投注了全副心力去研究;这回也是觉得这是研究获得认可的大好机会,才会硬生生地插上一脚。可是就结果而言,却驱逐了进化过后的帝王虾。」
「所以你感到惋惜?」
「对不起,有那么多人罹难,我不该这么想的,对吧?」
「一点也没错。」
乌丸以傲慢的口吻插嘴说道。
「要是让他们再继续进化虾群,可就没那个余力去研究啦!人类就是要维持万物之灵的地位,才能悠悠哉哉地观察其他生物。」
芹泽微微嘟起嘴。
「让我感伤一下有什么关系?该尽的义务我都尽啦!」
这是芹泽头一次使用反抗性口吻说话,明石有点意外地看着他。至于乌丸呢,则是露出了促狭的笑容。
「原来你除了畏畏缩缩以外,还做得出其他表情啊?」
他的态度狂妄依旧。
「好好记住这种表情。老是摆出一副没自信的脸孔,机会可是会被抢走的。」
这是他故作威严时常用的表情。
虽然相处的时日不长,明石对于乌丸的言行已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内阁应变室已决定拨出预算来研究帝王虾,以备帝王虾再度来袭时之需。现在还没决定由哪个部会负责,总之今后将会对帝王虾研究进行补助。有了这回的功绩,你的申请铁定会通过;不过预算分配往往是被声音大的人左右。」
后期才加入研究小组的就干应该也会各自强调自己的功绩吧!芹泽所属的相模水产研究所近乎无名,若是一个不小心,搞不好会被赶到末席上去。
「……谢谢。」
芹泽用力低下了头:「我也会学习乌丸先生……」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顿,犹豫着该用什么字眼比较好——
「表现得更加昂然一点!」
虽然他选用的字眼不错,明石还是忍不住插嘴说道:
「不不不,你最好别把这个人当榜样。他就是那种因为声音太大而吃亏的标准类型。」
「……你说话还真直接啊!」
乌丸苦笑,明石满不在乎地说道:
「因为我和您共事起来得心应手,而和我合得来的人没半个是处世圆滑的。」
真是讨厌的保证啊!乌丸皱起眉头。
「警备总部不久后便会解散,期待明石警监日后的手腕。」
话一说完,乌丸便离去了。无法坦率地要明石多多加油,乃是乌丸的性格使然。
没想到他人海挺好的耶!芹泽喃喃说道。
他人是挺好的。明石一面苦笑,一面点头。



*


结束作战的护航舰队返回横须贺港,「雾潮号」也特别破例,停靠于横须贺司令部方向的吉仓栈桥。
川边舰长的家属正在栈桥边等候。
夏木与冬原都曾见过数面的爽朗夫人穿着丧服,带着年幼的孩子前来。保管于「雾潮号」的川边舰长手臂在事隔六天之后终于下了船。
手臂由夏木与冬原一起归还。他们将层层包裹的手臂交还夫人,说明最后的状况;一回溯当时的情景,夏木的体内便波涛汹涌,不过——
别哭。
夏木拼命克制自己,冬原也面无表情,有如结冻了一般。
家属都忍住了,我们怎么能哭?
后来夫人终于忍耐不住,掉下眼泪,孩子们也跟着哭了出来。夏木与冬原身后的队员们也在默祷时克制不住,开始呜咽。
交还手臂后,负责照应的队员带领家属离去。夏木确认着他们的背影——


可以哭了吧?


他想起那道要他尽情哭泣的体贴声音。
泪水终于静静地流下。纵声大哭的激情已去,再也回不来了;然而,总算得以哭泣的安心感却令安静的泪水难以止息。



*


之后,夏木等人回到潜艇之上,照常轮值。
副舰长原欲准许夏木及冬原上岸,但反正在帝王虾尸体清理完毕之前,潜水队宿舍无法使用,只能借住司令部的暂时宿舍,没必要急着下船。
最重要的是,舰长过世前留下的上岸禁止令为期一周,还有一天才到期。夏木与冬原如此表明之后,副舰长便不再勉强他们下船了。
接着,夏木与冬原为了擅自使用队员私人物品之事,去向各个独院征求事后谅解。大家都明白当时事态紧急,并不追究。
「不过是百元商店的内裤嘛!用不着放在心上。」
众人表现得相当宽大,令夏木与冬原如释重负。
餐厅里的电视播放着一日作战的回顾特辑,没轮班的队员都在电视机前收看。
在副舰长的安排之下,此时的夏木与冬原并未当班,因此得以在队员云集的餐厅一角中占得座位。
「景色变了不少啊!」
夏木喃喃说道,冬原也跟着点头。从前纵使所以孩子齐聚一堂,空间仍是绰绰有余;但现在换成了队员进驻,便显得狭窄拥挤,即使尚未客满亦然。
夏木的视线才离开电视一会儿,队员们便发出了惊呼声:「哦!」身旁的冬原也哈哈大笑。
错过了关键画面的夏木将视线再度移回电视上,只见有个人挤在成群的记者之中;从服装看来,似乎是望。这应该是获救的孩子们抵达防卫大学时的场面。
「怎么啦?」
夏木询问冬原,冬原笑得喘不过气来,勉强答道:
「哦,刚才……那孩子竟然打了发问的记者一巴掌,好猛烈的一击啊!没想到她的拳脚功夫这么厉害。」
「……啊?」
仔细一看,望正对着记者怒吼。在一片喧嚣声之中,听不见她在说些什么,不过——
「反正一定是记者的错。」
「那倒是,所以才会惹那孩子生气。话说回来……」
冬原朝着夏木若有所指地一笑。
「她变得敢放胆发火了耶!都是受了某人的影响。」
「不要说得好像是我带坏她一样。」
「我又没说是坏影响。」
和冬原交谈时,夏木不由自主地从一片喧嚣之中撷取望的声音;那奋力提高的清脆嗓音依稀可辨……他们人很好……
又很尽责……根本不能比。
夏木只听见了这些片段。
原来她那么信任我们啊!夏木露出苦笑。看着画面中沉着脸的望,夏木暗暗想道——不必那么努力维护我们。
我们没你说的那么好。倘若我真是个成熟可靠的大人,就不会一再地伤害你。
此时,收看电视的队员们转向夏木与冬原。
「原来避难的孩童里也有女孩啊!长得挺清秀的嘛!虽然不够性感。」
听了这直截的评论,夏木皱起眉头。
「你在说什么啊?白痴,对方可是小孩耶!」
「夏木少尉,你才在说什么咧!现在这个时代,连国中生都在拍写真集啦!」
「别把商品化的人和一般人相提并论。」
冬原嘻皮笑脸地看着他们交谈,夏木只觉得火大,姑且不去看他。
「话说回来,原来有女孩子在啊!这下我就懂了。」
「懂什么?」
「你们说居住区是一群活蹦乱跳的小鬼在用,我本来以为铁定被搞得乱七八糟,没想到收拾得整整齐齐。」
其他住在充作男生房的居住区里的人也点了点头。
「制服和床单的折法都一样,我还以为是哪个懂事的小孩折的,原来是个大姐姐啊!」
夏木想起上午他曾在男生房所在的露出遇见望。仔细一想,望没事下楼来确实有点奇怪。
她曾说过去家事都是去世的母亲发落,自己没学着做;实际上,她的手艺的确很糟,不过细心与体贴倒是随处可见。
这或许是她的性格使然,但最大的原因应该是父母教导有方。若是有人这么称赞她,想必她会很高兴吧!
「她真的是个好孩子,又乖又可爱。」
冬原大刺刺地说道,而他这大刺刺的态度,正暗指夏木对望怀有情愫。这股弦外之音唯有夏木听得懂。
「——你真是个惹人厌的男人啊!」
「谢谢夸奖。」


『没错,我被虐待了!』


电视上突然传来了圭介的怒吼声。
众人表情一沉,回头观看画面。画面中映着圭介的特写,他正傲慢地看着另一台摄影机。


『我要去外头,他们居然抓着我的衣领把我揪回去!超野蛮的!把我揪回去以后还槌了我一下!他们以为他们是谁啊!』


「哇!这小子是怎么回事啊!看了有够火大!」
队员们的嘘声此起彼落,夏木与冬原则对看一眼——原来如此,这次改用这招啊?
「这小子就是鬼扯什么虐待的小鬼啊?」
「出去打电话……?他是白痴啊!挨揍是当然的!光是没被吃掉就该感谢啦!」
「夏木少尉,干得好!」「夏木少尉,其实你根本不用管他,放他自生自灭就好了。」
「慢着,为什么每个人都认定是我啊?」
夏木表达不满,冬原笑道:
「当然是因为平时人望上的差别啊!」
「不,我是觉得只有夏木少尉才会一本正经地教训这种死小鬼。换作是冬原少尉,铁定是毫不迟疑地放任他自生自灭。」
「哦,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很冷漠罗?」
冬原低声威吓,队员笑着蒙混过去,却没说半句好听话来缓颊。冬原的人望也不过尔尔。
「哇!岂有此理。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很重情重义的!对吧?」
冬原征求夏木的赞同,夏木却逮住机会落井下石。
「我倒也不是说你不重情义啦!只是你教训小鬼的时候完全不留情面,都快造成人家的心里创伤了。」
果然是这样!队员们哄堂大笑。冬原逐一指着发笑的队员。「你、你、你,还有你!笑的人我都记住了,给我小心点!」
「我看你把这场的人全记住比较快。」
胡闹了一阵过后,有人喃喃说道:
「话说回来,这小鬼还真差劲啊!」
看了圭介刚才的样子,自然会有这般感想;但夏木与冬原却对看一眼,露出苦笑。
过了一会儿,冬原才说道:
「……唉,那孩子的心思挺复杂的。」
这下子圭介在全国人民眼中,已成了浅显易懂的「任性小鬼」;但他可没笨到不知道在镜头前那么做会有什么后果的地步。
最后分别的时候,圭介一直避免与夏木及冬原对上视线,也没说半句道歉的话语;但他这番作为,便是他对夏木与冬原的回报。
真是个笨拙的家伙。夏木难以置信地喃喃说道。比起坦率道歉,这种方式会令他遭受更多的批评。在这个世上,有许多事都是乖乖屈服要来得轻松许多。
我想他现在才要开始学习如何屈服吧!冬原说道,然后宛如失去了兴趣一般,将视线自电视上移开。



*


暌违六天的亲子们,在防卫大学的校舍中重逢了。
所有家长都等候于校舍之中,感人重逢的戏码四处上演着。其中——
唯有圭介一与母亲见面便挨了一巴掌,原因似乎是休息室中的电视转播。她在第一时间看见了圭介的狂放言行。
「你这孩子——你这孩子!」
她似乎不知该如何责备,只是竭斯底里地重复着毫无意义的话语,一再打着圭介。
感人的重逢场面立刻化为异样的气氛。
「别打了!」
就圭介所知,这是存在感薄弱的父亲首次对着母亲怒吼。父亲抓住了母亲的手。
雅之的母亲也看不下去,从旁缓颊。
「是啊!太太,孩子平安就好。」
「你别管!这孩子竟然在电视上丢我的脸……!所有观众一定都在想,这种孩子是谁教出来的!」
「圭介之时因为被关了好几天,情绪不稳定,变得比较神经质,才会觉得挨骂就是受虐,对吧?」
雅之的母亲应该是想平息这场争端,但她这番话简直是把圭介当成蠢蛋。对于她的「对吧?」两字,圭介实在无法点头赞同。
见圭介默默地低下头来,雅之的母亲似乎以为他在难过,又对圭介的母亲劝道:「你看,他多可怜。」
母亲开始嚎啕大哭,在父亲的搀扶之下走到外头去。母亲离开房间之后,那竭斯底里的哭声依旧清晰可闻,仿佛是刻意哭给圭介听的,逼迫圭介忏悔道歉;不是为了造成社会的骚动——
而是为了害母亲丢脸。
我真可怜,连都被儿子丢光了。亏我万般呵护他长大,居然在这种时候背叛我,变成一个坏孩子。
听着那巧妙压迫自己的哭声,圭介在心里拍手称快。报了一箭之仇的昏暗喜悦涌上心头,但这股喜悦与空虚又是互为表里。
假如不当母亲引以为傲的乖孩子,就算平安归来,她也不高兴。
孩子平安就好。雅之的母亲所说的这种平淡喜悦,在自己丢脸的事实之前似乎不值一提。
其他家庭的人一脸尴尬地站在原地,圭介穿过他们之间,往墙边的椅子上坐下。
他自然而然地叹了口气——当小孩真轻松。
就算做了蠢事,也没人追究理由。小孩本来就愚蠢,无可奈何;小孩愚蠢是应该的,所有愚蠢行径都能获得原谅,就如同方才雅之的母亲把圭介当成蠢蛋看待一般。
然而,受到这种轻视而获得原谅,是种莫大的屈辱。
为何圭介做出这种事?母亲、父亲与雅之的母亲都没试着想过。其实小孩并不会毫无理由地干蠢事。
圭介并没笨到不知道自己的那番话会给人什么观感。
只怕母亲一辈子都不会明白圭介是明知故犯的吧!认为从前的圭介才是乖小孩而引以自豪的母亲永远不会懂。
因为——
事情已经无法补救了。就算我现在说「对不起,是我一时口快。其实只是因为我和他们发生不愉快,怀恨在心,才故意夸大其辞,说他们虐待我」也一样。
外界一定会怀疑是他们命令我这么说的。站在电视台的立场,这样才有话题性。
没人会接受我只是一时愚蠢,骑虎难下吧?
既然如此,为了把这件事一笔勾消,我只能当个任性又愚蠢的孩子了,不是吗?只能由我来背负骂名,了结这件事,不是吗?
要骂就骂吧!如果这么做才能一笔勾消的话。
过了片刻,雅之来到圭介身边坐下;他开口说话时并未看着圭介。
「我们明白,我想他们一定也明白。」
圭介并不想哭,但这句话却令他的眼泪应声夺眶而出。
圭介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将脸埋在膝间,却克制不住呜咽声。雅之体谅圭介的心境,悄悄地离席了。
不久后,父亲回来,见到圭介正在哭泣,便说:「有在反省就好。」这话虽然宽容,却完全搞错了方向。
啊!这个人也不了解我。圭介如此想道。
他到这时才明白,最亲近的人并非最了解他的人。
想必今后他还会明白许多麻烦事,许多没察觉反而落得轻松的事。
即使如此,圭介已不再喜欢麻木不仁的自己,所以他无法恢复过去的模样。


残坏破败的横须贺复兴得出奇地快。
街道虽因枪炮攻击而损坏,毕竟不像震灾时那般伤及基础及地盘,因此修复并不困难。
过了三个月以后,街道已恢复从前的面貌。
精打细算的当地商人开始制作起「帝王虾馒头」,受到地方新闻的非议;但噱头十足的产品依然畅销,今后应会就此定型下来。
得知此事后,茂久的爸爸便想将快餐店里的天妇罗盖饭改名为帝王虾盖饭,结果被茂久的母亲骂得狗血淋头。
「我爸就是这样,伤脑筋。」
耸着肩膀的茂久与从前相比,有了些改变。他的成绩还是一样不好,但不再因此自卑。
我只要读到高中就好了,反正以后要继承快餐店。茂久老早便决定好自己的出路,一派优哉游哉,又煞有其事地表示高中毕业之后要先到别人的店里工作,磨练自己。听说他已开始和父亲商讨该去哪里当学徒。
圭介与雅之每天都为了选择出路而烦恼,看在他们眼里,规划好更远将来的茂久似乎先一步成了大人。
「雾潮号」上的绝交宣言,他们都当作从未有过。圭介还记得,茂久应该也记得;但茂久绝口不提,圭介便跟着顺水推舟。
圭介老想着找机会为过去轻视及欺压茂久之事道歉,但要当面提起这种事,又觉得尴尬。圭介期待自己态度上的转变,能让茂久察觉他的歉意。
至于虐待风波,最后则是以圭介当时情绪不安定所致而收场。
然而,圭介与母亲的决裂仍未复原,在过了三个月后的今天,甚至越演越烈。
面对不再听话的圭介,母亲变得竭斯底里,动辄狂怒;圭介尚有气力的时候便会和她争吵,没有气力的时候则是无视于她,窝进房中。
由于圭介与母亲的关系破裂,社区内的势力图也微妙地改写了。
这是因为每当母亲又想排挤他人时,圭介便会在人前人后加以批判。
你说的话才奇怪吧!别再干这种向霸凌一样的事情了。你要讨厌人家是你的自由,别把邻居拖下水!
虽然每次都演变成激烈的争吵,至少就圭介所知,已经不再有人像望那样被母亲欺凌排挤。
光凭母亲一人的看法来决定别人是否配得上这个社区,本来就荒唐无稽。过去被母亲赶出社区的人已经无法挽救,但现在圭介既已明白母亲有多么傲慢,就绝不能让历史再度重演。
放任母亲为所欲为,便等于成了母亲的同类;圭介无法忍受。


「昨天夏木先生和冬原先生来我们店里耶!」
在入秋后的某个星期一,茂久如此向众人报告。圭介由于过去的往事,表现得兴趣缺缺;但雅之却探出了身子。
「咦?为什么?碰巧去的?」
「离开『雾潮号』时,我有留下快餐店的地址,请他们有空来光顾。」
「哦!他们过得如何?」
「看起来还挺好的。听说他们后来又出航了好几次,好一阵子都不在横须贺。我妈超兴奋的,真受不了。你们也知道,我家的客人多半都是中年人,不常有年轻男人上门。」
「因为你妈很花痴嘛!」
此时圭介才加入话题。茂久的妈妈虽然已老大不小,却很喜欢杰尼斯,即使是人数众多的团体,也能把所有成员记得一清二楚。
「她还说什么『很久没亲眼看到年轻人了』,真丢脸,到底有多饥渴啊!幸好他们两个还觉得我妈挺有趣的。还有……」
茂久转向圭介。
「他们说之后并没受到处分。」
「……是吗?」
圭介淡然回答,但心里却放心了一块大石头。
那两人应该就是为了告知此事而来的吧!
虽然对于社会大众而言,虐待风波已然收场;但自卫队中如何处置,却是不得而知。圭介是引起风波的当事人,若是询问,或许能得到答案;但这么做实在太过难堪,他无法主动开口,母亲又不可能帮助他。至于父亲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主意,向来置身事外。
「太好了。」
雅之安心地说道,圭介也点了点头。
望的身影突然闪过圭介的脑海之中。他们仍然维持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但圭介却相当好奇望是否知道此事。
获救后,望赏了报社记者一巴掌,成了个不小的新闻;电视上不断重播这个画面,教人有点同情那个记者。
知道最后一刻都还竭力维护夏木的她,一定比任何人都想知道他们未受处分的消息。
或许她早已从夏木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圭介操的心是多此一举。不过——
就在圭介为了此事烦恼数天以后,某一天他在家用功之时,听见翔的声音从外头传来。自从开口说话以后,翔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变,不但常说话,嗓门也大。
圭介慌忙冲出房间,疾奔下楼。他走出大门时,翔正好与亮太等人经过他家门前。
「喂!」
在圭介的呼唤之下,所有人都回过了头;但圭介只看着翔,因此他们立刻便明白圭介叫住的是翔。翔露出略带警戒之色的表情。虽然圭介已洗心革面,但他们的关系并未改善;事到如今,圭介也无意改善。
他只是要传达消息而已。
「听说夏木和冬原没受到任何处分。前几天他们到茂久他家开的快餐店去了。」
不光是翔,亮太等事发当时在场的海珠都跟着表情一亮。
「就这样,再见。」
这下子消息应该也能传到望的耳中。圭介立刻又缩回家中。
隔了一阵子在路上遇见望时,望微微地点头致意,应该是在表达谢意。圭介只是略微垂下视线,便与她错身而过。
隔年春天,圭介与雅之上了同一所高中,但茂久却进了别的学校。
每个人都升了年级,这会儿轮到翔与亮太穿上国中制服。
听说望选择升学;她就读外地的国立大学,住进了大学宿舍,放长假时常常回来,与她的监护人须藤太太感情相当笃厚。她的头发长了些,开始化起淡妆,成了不折不扣的女大学生,与圭介等人一时完全不同时间的人。
从望每遇上连假必会回乡的情况看来,应该还没有男朋友。她变得这么漂亮,不至于交不到男友,应该是不想交吧!圭介总觉得她或许还喜欢着夏木。
圭介也喜欢上班上的女孩。他们是好同学,但圭介无法更进一步发展。
一想到母亲,他就裹足不前。他知道母亲必然又会像望那时一样,怒火中烧地排挤对方。即使圭介已懂得反抗母亲——或许正是因为圭介已懂得反抗母亲,所以母亲更加干涉他。
正因为如此,与圭介亲近的女孩最后总会被其他人抢走。
虽然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圭介仍决定上大学后摇离家外宿。只有待在家里,他便无法逃离母亲的干涉。圭介知道只要学校的排名够高,即使位于外地,父母也会允许他租屋就学,要说服双亲并不困难。
就在圭介顺利考上关西的大学那一年,隔年即将毕业的望回乡来找工作。


「好久不见。」
他们在路上碰面,彼此打了声招呼。
横须贺事件发生至今已过了四年,见了面自然会打声招呼。
「听说你要去关西读书?」
「嗯。」
他们就像一般邻居一样地交谈,仿佛两人都已经长大成人。
从前望的个子比较高,如今圭介已追过了她。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望露出了面对邻居专用的生分笑容。
「你找到工作以后,要住家里通勤?」
「嗯,我想去的地方离家里不远,假如录取可以直接通勤。」
「那倒是。」
正当望道别并欲离去时,圭介突然叫住她。
「望姐。」
望回过头来,如她初次见圭介一般,露出略微惊讶的表情。
这次圭介很清楚自己该说什么。
「小时候的事则还闹得很抱歉。」
即使事隔多年,对圭介而言,不说这句话,一切便尚未结束。
望一直是圭介心中的刺,是圭介往日错误的象征。如果不做个了结而只是一味逃避,便与从前无异。
这早已无关喜欢或讨厌,然而望对圭介而言,仍是道不能不跨越的障碍。
望眨了眨眼,露出笑容。
「我已经没放在心上了。」
啊!
总算结束了——圭介松了口气,有种久债偿清的感觉。
现在他有勇气对抗母亲了,因为他已拔掉了望这根最令他不敢触碰的刺。
「你在学校要多加油喔!」
「——你也一样,工作多加油。一定要录取喔!」
圭介还以鼓励,望头一次露出了满面笑容,用力点了点头。
见了这个笑容,圭介总算有了被原谅的感觉。



*


横须贺事件发生后的第五个夏天来临了。
帝王虾馒头与帝王虾仙贝等产品已成了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名产,人类精打细算的天性实在教人啼笑皆非。
夏木与冬原难解孽缘,仍旧在同一艘船上工作。新造的亲潮级潜艇服役之后,由于欠缺干部,他们俩便一块儿被丢上船来——与其将他们分开,让他们个别生事,还不如搁在一起管理较为方便。
出人意料的是,冬原取得潜水艇徽章后,隔年便结婚了。他平时常参加联谊,看来毫无定性,没想到倒是牢牢地套住了真命天女。冬原夫妇婚后搬到官舍居住,太太平易近人,做事勤快,风评颇佳。
去年女儿出生,冬原那宠溺女儿的模样又教夏木大感意外;不过冬原还是不改本色,时常担任联谊召集人。
谁较大家都寄望我的门路呢?我这是在做善事啊!
川边舰长生前热心从事的单身汉救济,似乎由冬原接手了。
「夏木,要不要我罩你啊?」
「我死也不要你介绍对象。」
冬原铁定会一辈子记在账上。不过下面便是因为赌这口气,才会至今仍是单身。
「所以啦,你那时候要是别耍帅放走大鱼就好啦!」
冬原到现在还会翻五年前的旧账,他对于那时夏木放走了大鱼似乎极有意见。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对方也只是一时冲昏了头而已。」
「假如不是一时冲昏了头,你要怎么办?」
「要我在士官俱乐部请你喝香槟王都没问题。」
「你别说士官俱乐部没供应香槟王就信口胡吹,有需要时我可以想办法进货喔!」
「事到如今,也无从确认起了吧!」
夏木一口否决,扒光了午饭,将餐盘放回柜台。
「好啦!快点把饭吃完,下午还有参观呢!」
入港时最麻烦的工作便是导览解说。尤其这艘潜艇的内部设计与过去的型号有着微妙的差异,因此常有技术人员前来参观。
「夏木中尉,前来参观的访客来了。」
在队员的呼唤之下,夏木丢下了本该与自己一同带路却仍在扒饭的冬原,自行走向舱口。


参观者已在码头等候。
那是个身穿黑色裤装的女性,据说是今年刚进国防部工作的技师。由于她是新人,用不着舰长或副舰长级的人来带路。
让你久等了。夏木一面说道,一面走向舷梯,脚步却倏然停住。
对方抬起头来——她变得比夏木记忆中更为漂亮。
「幸会,我是今年刚进国防部工作的森生望。」


很抱歉在你忙碌的时候打扰——因为我希望能先私下参观一次新造潜艇。望继续说道,夏木举手制止她。
「慢着,你……」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吧?」
望以威吓的口吻说道——居然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培养了这种无谓的魄力。
「才刚见面,说话的口气就这么差,难怪交不到半个女朋友。」
「要你管!不对,你怎么会知道啊!」
「虽然某人不肯留电话给我,不过冬原先生却有留。」
根本用不着问,情报来源果然是那家伙。夏木忍不住回头望着舱口,爬上来的冬原做出举杯的动作,露出了促狭的笑容。
夏木再度转向望,望带着与方才截然不同的不安视线问道:
「这算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时光又回溯到五年前,在同样停靠于这个码头的「雾潮号」上,将望送上救难直升机前的那一刻。


一开始的时候,我真的希望你们从没来过——你也不希望自己的男友对你的第一印象是这样的吧?
既然要谈恋爱,当然是幸福地相识,幸福地发展比较好——
对于如此自欺欺人的夏木,望做了最后的请求。


请你忘了我。


如果当时望要自己忘了她,是出于这个理由——
夏木对望回敬一礼。
「幸会,我是今天负责导览解说的夏木大和中尉,请多指教。」
望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拜托,别那样笑——藉口全被剥除,夏木已无路可逃。
害我忍不住觉得你好美。
「注意脚下。」
夏木在舷梯踏板处伸出了手,望一如从前,怯生生地将手放上。
那纤细的手给人的触感依旧不变。
为何从前的自己能够平心静气地面对她?如今的夏木以怎么也回想不起来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9-26 16:5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09-10-22 23:07 编辑




本书名为《海之底(来的生物)》,所以在这儿我要先说一句话。
难得搬出了亲潮级潜水艇,到最后却连一里也没动,真的非常抱歉。


·潜艇版的十五小豪杰(Deux Ans Vacances)。


为什么从这个概念写出这种故事来,我也不太明白。怪了,我本来明明是想写漂流到硫磺岛以后的生存故事啊!而且表面上宣称是海上自卫队的故事,戏份上却显然是机动队较多。
最近我开始觉得自己的作品风格便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我的故乡高知有首民谣叫做「晚上来找我」,里头有句歌词是这么唱的:「我家的池塘有只会喷水的鱼」。这句歌词将浦户湾里的鲸鱼说成是「我家池塘里养的鱼」,可见得高知人的习性便是喜欢胡说八道,为了逗人开心,总是爱把事情说得天花乱坠。唉,毕竟是个酒鬼与醉鬼居多的地方嘛!
因此高知县人说的话,都得打个七折来听。我既然来自这种地方,胡说八道便和呼吸没什么两样了。
乘上所述,所以这回我也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读者们可以和我一起投入其中,享受胡说八道的乐趣;也可以站在更高的角度俯瞰,嘲笑本作的荒谬。
我想,一定有读者质疑我干嘛每次都要在怪兽故事之中,加入一些老套的青春恋爱桥段吧!要我别写这些,就等于要我别呼吸,所以在此只能向大家说声抱歉。
另外,有几个替我校稿的朋友问我,帝王虾的原型帝王枪虾(Synalpheus regalis)是真有其物吗?答案是有的。


撰写本书时,同样受到了许多人的照顾。
向来支持我的德田编辑,为我回答问题的各位相关人士,以及每位制作人员,真的谢谢你们。不才有川正是托了大家的福才能有今天。
前作推出之时,我也深切地感受到营业部及销售部的各位同仁是多么地尽心尽力。谢谢你们,这回也要请你们多多帮忙。
各位同业与同时期出道的作家们,谢谢你们的鼓励,给了我莫大的安慰。
还有每次都被我添了一堆麻烦的亲朋好友们,真的非常谢谢。你们对我的帮助,实在是一语难以道尽。
感谢所有帮助及鼓励我的各位朋友,并衷心感谢与本书邂逅的你。




有川
 楼主| 发表于 2009-9-26 16:5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09-10-22 23:09 编辑

唉呀,多占了一樓了。
发表于 2009-9-26 17:02 | 显示全部楼层
太激动了!
发表于 2009-9-26 17:12 | 显示全部楼层
海之底啊,早就听过介绍,是个好书。
咱很期待~
小猪加油,咱支持你~
发表于 2009-9-26 17:12 | 显示全部楼层
有川的
支持
轻国有空之中
这是海之底
有盐之街吗?
发表于 2009-9-26 17:21 | 显示全部楼层
非常期待這本喔
 楼主| 发表于 2009-9-26 17:22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各位支持,小猪会努力的~!!

PS:13L的亲,盐之街在轻国也有哦~!善用搜索呢~!!
发表于 2009-9-26 18:13 | 显示全部楼层
期待中啊,楼主加油啊.
努力加油,不少朋友可是等着啊
发表于 2009-9-26 18:31 | 显示全部楼层
三部曲这样到时就齐了!支持开坑!
发表于 2009-9-26 18:36 | 显示全部楼层
空之中在哪...
发表于 2009-9-26 21:06 | 显示全部楼层
浮出水面来捧场啦,期待早日录完
发表于 2009-9-26 21:10 | 显示全部楼层
前两(三?)本刚看完,这么快海之底就来了,感谢LZ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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