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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31 1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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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包菜王妃 于 2010-2-21 20:30 编辑
钢一与索菲娅
1
钢一的家。钢一的房间。钢一的床上。
索菲娅朝钢一靠去。
十七岁的索菲娅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充分的大人,身高也比钢一高了半个头。如果穿上套装的话就是个出众的“社会人士”了。
那样的她现在也习惯紧挨着坐在他身侧。如果说钢一的心脏是原子炉,那么现在的状态就是离炉心融解只有一步之遥了。(注:炉心融解,即在原子炉内,位于炉心的核燃料超过熔点造成熔融现象的重大事故)
闪耀着碧绿光芒的眼眸,毫不留情地探视着钢一因睡眠不足而略显憔悴的眉目。那双眼睛逐步逼近。钢一被她眼睛的力量所压制,不由得上半身斜向后仰。
如同饱含果汁的水果般丰厚的嘴唇,边吐出温热的气息边说道。
[钢一、你……有什么烦恼、对吧?呐、拜托你和我谈谈吧!]
最早察觉到钢一笑法改变了的果然还是索菲娅。所以,今天也不是第一次说这种话了。
但是像今天这般口气强硬、断定式地追问还是头一回。钢一一边躲开索菲娅认真的眼神,满怀罪恶感却又一如往常地回答[什么也没有,只是有些累了]来蒙混过关。
可是。
[——撒谎!]
今天的索菲娅并没有因此作罢。
[因为钢一一直都很奇怪吧。从第一学期结束开始就总是心不在焉、浮现出奇怪的笑容、和大家一起玩时也一点都不快乐。这之前也突然眼眶含泪地飞奔进洗手间——那是、在洗手间里哭对吧?而且,最近好像完全没有睡过,伯母也很担心啊。呐、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抓住钢一的肩用力摇晃。她纤细的手指透过布料陷入皮肤。
[……告诉我吧。不然的话……我明明这么想成为钢一的力量……!]
索菲娅随时都会哭出来的表情中隐隐透出些与年龄相衬的孩子气。她的脸仿佛隔着磨砂玻璃突然变得模糊不清。钢一的眼里,不知何时也涌上了泪水。
已经无法再将自己关在死亡的恐怖中了。到极限了。
嘴唇颤抖着。
[…………如果……]
[……诶……?]
[如果……我死掉了的话……你会怎么办……?]
索菲娅仿佛心脏被捏碎一般,表情充满惊愕与痛苦、看着钢一。掐着钢一肩膀的手指,微微颤动着。
十一月十一日。距离命运的那一天还有约一个月——
[死掉的话、这是……怎么回事……?钢一、你生病了吗……?]
钢一摇了摇头。
[那么……是谁这么说的……?钢一、被欺负了……?]
钢一又一次、摇了摇头。
[那又是为什么…………难道说……自杀?!]
钢一再度、摇了摇头。[人的性命、本就是会蛮不讲理便步向终结的东西啊……以像撒谎一样的理由。说不定会走在街上被醉酒驾驶的车碾过、也没准会被不分对象的杀人狂刺杀]
还有以为是感冒药买回来才发现是炸弹……钢一在心中补充道。
索菲娅则是一脸[钢一到底在说什么]的表情,明显地困惑着。
[的确……可能会有钢一所说的事情发生……但是,那种事就算如何注意都无法避免的吧。去思考一些徒劳无功的事情、拼命烦恼到苦痛不堪的话……可不行啊……]
她的手放在钢一膝上,力气微弱地轻轻握住。钢一感觉到,从那个地方传出了她手心的温暖以及她的心情。
(索菲娅同学、在担心我……)
钢一抽着鼻涕,尽可能地调整好开始紊乱的呼吸,开口说道。
[恩……比如说,有可能在外头走着走着忽然被空中掉下的鸽子粪砸到对吧。但是光想着这事的话就没法出门了。所以普通人是不会那么在意的呢。其实,被鸽子粪砸到头什么的本来就很少见——不过我很怕的!]
才不是什么、鸽子粪。
[有索菲娅同学、信丘同学、还有弥宵姐姐在,大家一起去唱K或者去游戏中心、在家庭餐馆侃大山、推敲信丘同学的漫画情节、去看电影啦购物啦、还有去海边玩——我原本空荡无味的人生、已经充实到我不禁扪心自问“真的可以如此快乐吗?”。要是这么幸福的每一天光因为被鸽子粪砸到一样的理由而可能立刻就要结束的话……无法忍耐!!]
从钢一眼中溢出的眼泪滑过脸颊流至下巴,啪嗒啪嗒地索菲娅落在位于膝上的手指甲上。
[说……说了这种话……你说不定会认为我很奇怪……但是、晚上、钻进被窝,关了灯的房间变得一片黑暗之后……就净是思考着那种事……我明明不想思考的……呜、然后就已经变得好怕、好怕……好、好像也变得奇怪——]
钢一交织着呜咽的话语于此切断了。
突然间,被用力地抱住了脑袋。察觉到时,钢一的脸被紧按在索菲娅胸口。
(…………!?)
不知所措,以紧抱着索菲娅腰部的姿势僵硬住了。
这个状态持续了一会儿。
身体与身体宛如拼图般紧密贴合。明明是这种状态,心却不可思议地平静了下来。
从头顶传来索菲娅温柔的声音。同时,声音的震动通过身体直接传入另一人身体之中。
[……没事的钢一。没事的。“我死掉的话你会怎么办”、你刚才这样说过吧]
钢一本打算点头,却变成了在索菲娅微微隆起的胸间摩擦脸颊的动作。但索菲娅仿佛全然无事般静静地继续道。
[我——啊、也会死的。钢一死掉的话,我也会死]
[……!!]
被“死”这个字眼吓了一跳,钢一反射性地想起身。但是却被索菲娅搂在后脑部的手腕以意料之外的力度固定死了,无法离开她的身边。
[索菲娅同学……不可以啊,你竟然要和我这种人一起死……!]
钢一于索菲娅胸前说着。通过她身体的晃动,可以明白她在摇头。
[不要。因为我是没法一个人死掉的类型。单独死掉的话太可怕了,绝对不行。我死的时候,希望钢一能在我身边,紧紧握住我的手。所以要是钢一死去消失的话,那时我也会一起死掉的。钢一也是,有我在一起的话就会安心点了吧?]
然后她“呵呵”地笑了。
[你……你在说什么啊!不行的不行……索菲娅同学是、绝对……绝对不能死的……!]
钢一的眼泪润湿了索菲娅灰白色衣服。
才不希望她死什么的!追随我自杀而来什么的绝对不想发生!但是——听到她说“一起去死”的时候,钢一感觉到拼命啃噬着自己心灵的沉重枷锁,稍微有所放松。
[不行啊……绝对……不行…………!]
钢一哭着,如念咒般地重复着。仿佛在说给自己听一样。
索菲娅则是像哄小孩一样以手梳着钢一的头发。
[不~听。绝对会去死的]
虽然没看她的表情,但是那声音简直就是在微笑。
当晚。
钢一在漆黑房间内的被窝中思考着。
今晚并不是思考自己的死亡。而是索菲娅的事情。
她还不知道钢一可能将在约一个月后迎来死亡。
但一个月后,若是自己没能集齐奇迹碎片而被炸死的话——
(索菲娅同学……没准真的会去死)
钢一认为,是她的话就很有可能那么做。
(《游戏》结果关系到的不仅是我的命……那么我就绝对不能死了。不管是用什么样的手段……!)
钢一无言地怒视着虚空的黑暗。充满决心的眼神。
装睡的玛基艾尔察觉到了他那样的眼神。
那一天
1
寒冷的早晨。
虽说对十二月的清晨来看这是理所当然的,但这并不是普通的寒冷。并不是常说的刺骨寒意,而是将冰块直插体内般的、从内部开始冻结的寒冷。
几天前开始,后桌的家伙就接二连三地咳嗽着。钢一在心中不断念叨(给我戴口罩啊),但是第二天第三天那家伙都没有戴上口罩。
尽管钢一自己戴上了口罩努力自我保护,但也已经迟了。或许这就是无可避免的命运吧。
钢一感冒了。和十七年前那时一样。
十二月二十日。
钢一可能被炸死的那一天。
2
[啊——]
钢一急忙将脸朝向没有其他乘客的方向、
[阿嚏!阿-嚏!]
身体弯成く字形连打了两个喷嚏。口罩也因势头过猛滑脱。一瞬间,周边变得鸦雀无声,唯有电车特有的振动声支配了傍晚高峰期的车厢。
[没事吧钢一?好像比早上更严重了点?]
索菲娅担心地皱着眉,靠近了蹲着不动的钢一身边。
[唔……没事的。只是稍微走神了一下……]
钢一勉强鼓足劲站起身来,“呼——”地吐了一口气。还有些晕眩。
[脸色很差啊……?呐、去那边的位子上坐一下吗。八户君,还是坐着比较好吧?]友实问道。
[诶……不、不用了。反正再过十分钟就下车了。而且现在坐下的话好像会睡着的……]
现在的钢一是靠抓着吊环勉强维持住意识的状态。
但是、
[还是稍微休息一下比较好吧。我会叫你的,别担心]
这么说着的索菲娅半是强硬地拉过钢一的手。
[不好意思,能让一下吗?]
对坐在两侧仅给中间座位留下0.8人份缝隙的乘客们出声问道。怎么看都是外国人的金发高中女生突然用流畅日语向自己搭话,染了紫发的老太太和热衷于手机邮件的年轻男性一同睁大了眼睛。可是又像接到上司命令的的部下一样老实地留出了位子。
[非~常感谢。好了,钢一]
索菲娅指着确保了一人份位置的座位,微笑着。钢一也死心地对左右两位低头说了声谢谢,坐到了位子上。
坐下的瞬间,作用于自身的重力加倍了一般的感觉便席卷而来。简直像是被一股强力按在座位上一样,不禁认为已经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再站起来了。再加上,咯当咯当的单调旋律轻而易举地将钢一朦胧的意识拽入沉眠之中。
全身脱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变成了放松的状态。但心脏的跳动却不断激烈起来。
再过不久就能到达本地车站了。然后,钢一就必须拿出勇气实施行动了。不知道结果会如何。渗入衬衫的讨厌汗水冷却着背脊,恶寒不断扩散。打了一个冷颤。
(……但、还是要做……已经决定了……)
钢一偷偷地瞥了一眼索菲娅的脸——刹那、对上了视线——然后闭上了眼。
在钢一打喷嚏时从他头上被甩落得玛基艾尔说着、
[好疼好疼……真是的、吓我一跳啊~]
坐到了钢一膝上。
下了电车的钢一,被索菲娅不由分说地拉着手登上台阶。抬头看了下出口,马上就要下雨的阴天映入眼帘。随后,脚尖被台阶绊倒差点就要踩空的时候、
[真是,牵着手就好了嘛]
索菲娅得意地笑了起来。
来到地上后眼前是环形岛。年轻的工读生大声吆喝着[现在预约火鸡还来得及哦~]。就那样开始踏上平日常走的道路,右手边附近就是药店《益田清美》了。看板上装饰有大量的灯饰,绽放出异样的色彩。从店内理所当然般地流出了这段时期的固有歌曲。
钢一他们从店前经过。
没有买药。
3
[……钢一、这样真的好吗?]
到了房间里,玛基艾尔彭地一下跳到钢一床上,以低沉平稳的声音说道。
[嗯。不买药]
钢一一边脱着学生服,一边淡淡地答道。
[…………奇迹碎片……无法集齐、你是这么想的吗?]
[……嘛]
钢一看也不看他,回答着。
[我可不认为绝对收集不齐哦,也还有些线索。但那可不行。因为我是绝对不能死的。]
就算是为了身处厨房、天真无邪地沉浸于新婚妻子气氛中的索菲娅,也不能死。
[可是——]玛基艾尔低喃道。[和你相遇的第一天我也说过了吧。破坏规则的话是会受到处罚的]
[…………我记得啊]
套上在家穿的长袖棉衫的袖子,坐到玛基艾尔身边。两人一同凝视着墙壁,视线毫无交汇地继续着对话。
[我记得。不过所谓的处罚,并不是指那些致命的惩戒吧。好比说在足球赛中,就算受了红牌也不会强制性地让你退役嘛。但如果是玛基艾尔为了骗我而特意使用这样的语言的话可就另当别论了]
玛基艾尔低着头一语不发。
飙着车的孩子们的笑声、忽近忽远。
不久,钢一道歉了。
[……抱歉]
玛基艾尔露出仅带有些许寂寞的表情微笑着,说着“没有”摇了摇头。
[没事,别在意。说起来真是太好了。那就是你的意志吧?]
感觉他在告诉自己,“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哦”。钢一像是为了表现出自身心情般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嗯。我已经决定了]
[是吗……]
沉默又持续了一会儿。
不经意间,听到索菲娅上楼的咚咚脚步声。
[我明白了。再见咯,钢一]
玛基艾尔说完的同时,索菲娅的脚步声便止于钢一房前。
(…………再见咯……?)
虽然这七年和玛基艾尔日夜相伴,但他说[再见]这还是头一回。
这也是当然的。因为所谓的[再见],是离别的语言。
钢一猛地回过神来,视线从正前方的墙壁移至床上。不久前、直至数秒前,玛基艾尔都应在那里的。
但是现在却不在了。被子上仅留下个小小的凹陷。
[玛基艾尔……?]
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门被打开、
[啊,真是的、不是说过你得好~好睡一下吗]
索菲娅一只手握着门把,另一只微颤的手托着乘有两只杯子的托盘拼命保持着平衡,进了屋。
钢一暂时无法动作。
当晚、钢一久隔七年地、于独自一人的房内入睡。
4
次日。
索菲娅的看护没起作用,钢一的感冒恶化了。
(难道说这就是处罚?……不可能吧)
测了体温,三十八度一分。头痛欲裂。向学校请了假。
[抱歉,现在正好是圣诞节大拍卖再加上年终送礼的时候,我没法休息。话说回来,你挑在期末结束后生病真是万幸]
母亲飞快地做了简单的午饭,出门去了。一如往常地来接人的索菲娅和友实则貌似是被母亲说明事情后就两个人去了学校。
钢一之外的人一消失,家中的气氛就变了。空荡荡的,就好像自己潜伏于空家之中一样,心情很奇妙。
(是吗,一个人在家已经很久违了啊……)
是身体的衰弱带动了感情的脆弱吗。钢一用纸巾擦去眼泪,抽了抽鼻子,然后打开了电视。也翻开了晨报。
哪里都没有刊载着有关炸弹事件的新闻。调查了一下电视节目表各频道的专题节目,但都只写着有关圣诞节的内容。
(没有爆炸……难道不是定时的吗?)
还是说,钢一无意中采取的行动在时间推移中成为了让炸弹犯打消念头的要因吗。
(要是那样倒好……若是那样的话,不打电话才对吧)
其实有考虑过是不是要向店主或警察通报。但是日本的警察好像并非世人所想的那般无能。要是被发现是自己通报的,肯定逃不过要说明为什么自己知道那种事。万一搞砸的话,可能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大概真的会被视为共犯……)
担心着这个,最终还是没能报警。
设下炸弹的不是自己。错的是犯人。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有人会替自己而死——只是说不定——的事实,无论怎么想都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
但是,炸弹没有爆炸。也就是说没有任何人死。可能是心理作用吧,感觉头疼稍微减轻了一些。
钢一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思考着。
该不会炸弹没有爆炸跟自己所受的处罚有什么关系吧。
所谓处罚究竟是…………?
不知不觉间,钢一沉入了睡眠。
醒来时已是十一点半过后。
钻出被窝,冷得直哆嗦。披上厚夹克下了一楼。打开电视,吃着母亲准备的午饭。喉咙不适,食而无味。
果然还是没有炸弹事件的新闻。
回房间时看了下始终。十二点二十三分。正是索菲亚和友实开始吃便当的时候吧。放学后一定会来探病的。在那之前还有很多时间。
钢一拿来掌机,钻入被窝。接上电源,一用触摸笔接触液晶屏幕,振奋人心的音乐便与标题画面一同出现。点击[继续游戏]后看到了两个存档。有一个是玛基艾尔的。
(明明那么热衷,却还没通关就跑路了……)
玩了一会,但睡魔突然袭来导致触摸笔都快掉了。一个劲地撑到存档点,结束了游戏。
似睡非睡地将游戏机放到桌子上,筋疲力尽般地突然倒向床上。
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有多困。
回过神来时,钢一俯卧着将脸埋在枕头里。但还没有完全清醒。朦胧的意识中,听到有谁在叫自己的名字。
(妈妈……?不、索菲娅同学她们会比妈妈更早回来吧。不过玄关没锁吗……?)
声音是从脑内响起的。眯缝着眼睛投去视线,看到了人偶般的两只小脚。
[快起来,八户钢一君]
(…………唔!)
钢一一跃而起,用力地睁开了眼睛。
但是在那儿的不是玛基艾尔。虽然像是同种生物,但却完全是另一个人威武地背着手站在眼前。
他戴着眼镜。在椭圆镜片的里侧,吊起的细眼进一步地眯细了。
[总算是醒了啊]
金属性的嘶哑声。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露·卡里埃尔。希望你在“露”和“卡里埃尔”之间的发音不要停顿太久。比眨眼还短的时间、一丁点儿就好。要是实在难念的话,直接连成露卡里埃尔也没关系]
[诶……露卡里埃尔……?]
露·卡里埃尔那和眼睛同等细长的眉毛抽动了一下,说道[很好]。
[今后也请多关照。话虽如此,我只是来向你说明关于处罚事项的。换句话说就是我是审判者]
露·卡里埃尔很娴熟似地滔滔不绝的声音、丝毫不符那眼口鼻的都聚集在中间的孩子气面庞,而是年过五十的男性般的低沉嘶哑的声音。而且会让人变得神经质一样地死板而尖细。
还有,虽然和玛基艾尔同样没穿衣服,却在裸露的脖子上直接系着领带。发型则是像女孩子一样的短发,尾巴很短,仅能稍微盖在屁股上。
正一一确认着玛基艾尔和露·卡里埃尔的不同点,他咳嗽了一下。
[虽然能理解你的心情,但还是请你别再这样盯着看了。你比起自己的处罚更在意我的身体吗?]
露·卡里埃尔的口气听来像是在发怒又像是在开玩笑。钢一满脸通红地道歉着[对、对不起……]。
[……也罢。继续说吧。你应该从玛基艾尔那里简单听说过了,因为你打破了规所以要施予惩戒。因为这个《游戏》只有一条规则,所以现在不用我再说明了吧?那么——]
[那、那个、可以稍等一下吗?]
[……怎么了?]
露·卡里埃尔以锐利的目光瞪着钢一。钢一缩着脑袋,诚惶诚恐地问道。
[那个……玛基艾尔他……?]
露·卡里埃尔只是一副[什么啊,这个吗]的表情,用鼻子哼了一声、
[他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已经不会再来这里了。你没别的想问的事了吧?]
[诶……!?]
隐约有点感觉到了,尽管如此钢一还是无法掩饰住自己的震惊。露·卡里埃尔不为所动,继续开口道。
[那么,要从哪里说起呢。——对了对了,那个炸弹感冒药,因为你没买所以会被别的人买走。这点能明白吧?]
[诶……啊、是、是的……但是那个炸弹……]
[那个炸弹还没引爆。现在也仍留在那个店里,等着某人来把它带走。等着那个来代替你的不幸的家伙]
露·卡里埃尔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最初钢一还以为他是在沉默着责备自己,但立刻就发现不对了。他的态度简直就像是知晓了一切接下来会发生的事,而在等待那个时刻的到来一般。仿佛在嘲笑着一无所知的自己。
紧张感溢满了现场。
钢一咕咚地吞了一口唾沫。刹那间、他的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不是邮件的提示音。钢一猛地挺直了背。
露出浅笑的露·卡里埃尔说着。
[没关系,接吧]
钢一顺着他的话拿出手机。是索菲娅打来的。
[……喂]
[钢一,抱歉、还在睡吗?]
[诶……不,没事的。我已经起来了]
[是吗。身体怎么样?]
[啊、嗯……好点了、吧……]
[真的吗?那就好!那么我们现在去探望你,可以吧]
[啊……]钢一看了看钟,现在刚过下午四点。不知不觉间,外头也变暗了。钢一瞥了一眼露·卡里埃尔,回答着[……嗯,可以]。
[收~到。啊、我在电车里和弥宵姐碰到了哦。她说是下午的课停了一节,所以提前放学了。所以我们是三个人来哦。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唔…………不,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是吗?啊、我会买好药给你的哦!]
[……诶……?]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诶什么诶啊——感冒药啦。你家的用完了吧?今早伯母拜托我的。说是因为她可能会加班,所以就让我买了]
钢一说不出话了。扑通扑通、心脏暴动得几乎疼痛。
可怕的预感浮现在脑中。
[喂喂,钢一家用的是“达布仑S”对吧?我会好好地买下它啦放心吧。那么,等着我哦~]
然后电话挂断了。
钢一呆然地看着床上的露·卡里埃尔。他仿佛是听到了刚才钢一于索菲娅的对话,全部了若指掌般地笑着。
只考虑到药会由妈妈去买。妈妈的话,应该会在工作结束后做兼职的药店柜台里买的。所以认为这样就没事了。原本是希望至少要保护住亲人的。但是——
(不会吧……竟然……)
露·卡里埃尔说道。
[这就是处罚。那么保重了,八户钢一君]
然后他像是溶于空气般地消失了。
5
露·卡里埃尔如雾一般消失,是在约二十分钟前。
戴着眼镜的蓬发男子,在药店《益田清美》内可疑地闲晃着。工作人员们以讶异的目光时不时监视着他。那个男人两手插在皮夹克口袋中,不打算碰任何商品。
男人一边在店内晃荡着,一边深切注目着感冒药专柜。
(昨天到最后谁也没买下它啊。今天一定要……)
其实是在露·卡里埃尔的传心术能力作用下促使其他客人无意识地避开了炸弹感冒药。但是这男人不知道那件事。
昨天和今天都在店内晃悠,就连店员们的眼睛都变得严厉了起来。但是他做的炸弹可是参考了“claymore地雷”之类的对人地雷,以用飞散金属片伤害人体为目的。要是在旁边没人的情况下爆炸了,那么自己耗上的数月劳苦以及制作费都将泡汤。(注:claymore地雷,现在多指定向杀伤地雷,俗称Claymore,在大多数现在战争影视作品和游戏中可以见到,成长方形,略扁,正面有英文注解"此面冲着敌人", 为人员杀伤型地雷,对轻型载有一点效果)
(那就不好玩了。不过……可恶,那个店员,不要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我啊)
可以的话本是想等到状况确定——也就是说某人拿上它——的时候再行动的。但是他自己已经忍不下去了。若是再拖拖拉拉下去,干脆放弃了就这样按下开关逃跑吧。正在他这么想的时候。
一群嬉闹的女孩子中的一个,金发的高中女生终于将手伸向了那个盒子。确认了好几次商标后、拿着它走向了收银台。
(是外国人吗?真可爱啊。那种女孩子要是吃下了我的炸弹——我的炸弹就会在她的身体下留下一辈子也无法去除的伤痕。新闻媒体也会兴高采烈地来采访吧。说些“悲剧的外国美少女”之类的……嗯,不错)
男人插着手的皮夹克口袋里,藏着遥控开关。按下开关的话,就会设定好在二十分钟后爆炸。
摸索着找到按钮、按下。然后对不断送来可疑的目光的店员说了句、
[别一直盯着我看啊]
走出了店门。
6
露·卡里埃尔消失了,被留下的钢一被混乱的漩涡所吞噬、拼命地思考着“现在要做什么才是最正确的?”。但是才一分钟就死心了。
(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只是在脑中连声呼喊、怎么也无法进行冷静的思考与判断。钢一紧握着手机跑下楼梯,就那么大开家门地飞奔出去。
索菲娅她们应当是选择了从车站走到钢一家的路线。只要不发生道路施工或意外事故什么的话,今天应该也是走那条路的。钢一在那条道上全力奔跑。
花了五分钟左右,就发现了三人并肩相谈而走的索菲娅、友实和弥宵。对方也发现了穿着睡衣逼近过来的钢一,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钢一、为什么会在这里?!]
友实提着的是车站前的便利店袋子。然后索菲娅拿的袋子则是——即使身在远处也不会看走眼、是药店《益清》的袋子。
[索菲娅同学、那个!袋子!快给我!]钢一是打算这么说的。
但是因感冒而发痛的喉咙吸入了太多含有尘埃的冰冷空气,钢一咳得双脚发软快摔倒了。
[应该要好好睡觉才行的——钢一,发生什么事了?]
索菲娅她们靠近过来。
咳嗽暂时还停不下来。仿佛要让喉咙烧烂般的痛楚让眼泪涌了出来。钢一放弃说话,转而强硬地从索菲娅手上躲过《益田清美》的袋子。忽然转身再度奔跑起来。前方二十米左右有个停车场,停着三辆车,但是没有人。
听到索菲娅从背后叫了起来。
钢一对喉咙灌入全身力量吼道[别过来!!],从下而上地将《益清》袋子扔了出去。
袋子离开钢一手掌的刹那——爆炸了。
7
钢一站在漆黑一片的世界里。
不,和上次一样,能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身体。这里是漆黑的空间。是距离死后世界的灵魂回收工厂最近的场所,七年前玛基艾尔说的话仿佛昨天才发生的一样回忆了起来。
虽是个分不清上下的世界,大概还是有着“地面”的。钢一用脚跟叩叩地踢了踢后,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屁股感觉到硬硬的触感。
[呀、钢一。能和你在这个地方再会,总觉得感慨万千哟]
他和那时一样,突然从背后出了声。但是钢一镇定自若地缓缓转过上半身面对他。
[真的呢,玛基艾尔]
不由得放松了表情。比起死亡的悲痛、能再见到玛基艾尔的喜悦来得更多。
玛基艾尔不停地在钢一面前来回,一如往常同英国绅士般夸张地行了礼。
[钢一,你这七年里真的很努力了啊。辛苦了~]
钢一无力地笑了笑,说着[谢谢]。
[哦呀,好像没什么精神呢]玛基艾尔仰视着钢一的脸。
[……是啊。一想到这样就结束了……嘛]
[是吗……嗯、一想到这就是最后一次和你对话了,我也很寂寞啊]
[……真的?]
[是真的啦。……嘛,虽然只是、一点点而已]玛基艾尔以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小小的间隙,摆出一副说笑的表情。
[你这薄情寡义的!]钢一这么说着,想用食指去捅玛基艾尔。但是玛基艾尔像斗牛士一般敏捷地躲过了。
然后两个人都笑了。虽然是像平淡电视剧一样纠缠不清的对话,但能这样进行对口相声、也是因为七年间两人一直形影不离。
为了不让溢出的眼泪落下,钢一抬起了头。
[虽说是吃了炸弹后死掉了,但我觉得,若不是那样、若是没有和你相遇的话……就算活到八九十岁也无法度过能与这七年相媲美的人生了]
将漆黑的空间当做屏幕,七年里的点滴不断浮现逝去。
[最后还能再见你一面真是太好了。现在,我明白了。现在的话,我就能认为“虽然不行了、也罢”哦]
钢一将额头靠在紧抱的双膝上。
[……不过……我好担心索菲娅同学……!]
她说过。[绝对会死的]。
钢一祈祷着,索菲娅的母亲、钢一的母亲、友实、弥宵会想办法让她冷静下来。现在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被自身的无力感所苛责。
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腿。是玛基艾尔。
[没事的、钢一。索菲娅平安无事。你可是用自己的身体作盾牌将碎片飞沫全部挡下了啊。她毫发无伤哦]
但是弓背蹲坐着的钢一像是以额头摩擦着膝盖般摇了摇头。[不,我担心的不是这个。索菲娅同学说过,要是我死了她会自杀随我而来的]
[啊、的确时说过呢。不过没~事啦没事~]
[没……没你个大头啊!]
钢一抬起脸怒视着他。玛基艾尔笑容满面。血气忽然涌上脑袋——但是、这个小挚友并不是会看着苦痛于不安与恐怖的朋友还能笑得出来的家伙。钢一非常明白这一点。
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玛基艾尔此刻的表情是、如小恶作剧成功后的少年般的无邪笑脸。
[……诶……咦……?]钢一一脸的莫名其妙。
玛基艾尔开口道。[的确,你死了的话索菲娅也会死的吧。肯定谁也拦不住。不过,你可没死啊]
[…………哈啊……?]
[所~以~说~、你已经集齐奇迹碎片了。《游戏》平安结束。辛苦了]
摆着以手刀在空中唰唰地切了两下的动作,玛基艾尔满口白牙一亮。
钢一眼睛睁得都快掉出来了。
持续了一会儿对峙般的状态,不久玛基艾尔仰卧在地面(?)上,一边啪嗒啪嗒地转来转去一边爆笑着。
和漆黑的空间形成对比,钢一的脑袋中则是一片空白。
[真是~看起来你大概是擅自误解了啊~一不小心就…………噗、噗呵……不不,真的抱歉啦]玛基艾尔笑过了头,连眼泪都出来了。
钢一还把握不住状况。
[为什么……可我不是破坏了《游戏》的规则吗……?]
[话虽如此,但我可一句都没说过“破坏规则的话就GAME OVER”之类的话吧?]
[啊…………!]
要说的话的确如此。倒不如说,是钢一擅自将昨天当做《游戏》的最终日了。完全没想过就算无视“购买炸弹感冒药”这个必须事件,《游戏》也能继续之类的。
[不过……那、奇迹碎片到底是什么?]
[总算能告诉你了。真是,一直以来都想说到不行了啊。但是在那之前有个质问。你知道自己真正的血型吗?]
[啊?真……真正的……?我是普通的O型啊……]
[你还没有献过血什么的吧。你啊,其实是具有超罕见血型的人哦。叫做“孟买血型”的。知道吗?因为在普通的检查中只要是没有A、B抗原生成就会被判定为O型血,所以自己也不知道实情的人也很多。不过你是绝对不能输普通的O型血的,能给孟买血型输血的也只有同型的血液]
珍稀血型之类的话题曾在电视和其他地方上听说过。孟买血型之类的字眼也有些印象。但是、
[我的血竟然是这样……完全不知道啊]
[是吧,因为连钢一的爸爸妈妈都不知道啊。为了输血而调查了你血型的医院也说了[这可是首例啊!]地大吃一惊呢。然后、就是困扰。为了进行手术,输血是必要的,不过那家医院里并没有孟买血型血液的存货。转送也需要时间,但是那样就赶不上了。因为你流了很多血,所以必须争分夺秒尽早进行输血。然后,就算知道结果是绝望的,还是不抱希望地依次对医院内有这可能性的人进行了血型调查]
[……孟买血型的人大概有多少?]
玛基艾尔摇了摇头。[具体数字我也不清楚。不过在这个国家里貌似只有几十人哟。在一亿几千万人中只有几十个人。按常识来想是没可能找到的呢]
但是,玛基艾尔说过钢一得救了。
[不过……那是说……找到了?]
[嗯。找到了。……而且还是两个人!]
[两个人?]
[是啊]伸出两只小小的手指,仿佛在比着V姿势一般。[你认为会是谁和谁?]
[……是我、认识的人?]
[对了。啊啊还是说出来吧。是友实和弥宵啊!]
虽然不经意间有所感觉但果然还是忍不住吓了一跳。明明该是仅有灵魂的存在,却能感觉到心脏的高鸣。[那……奇迹碎片就是指……]
[对!友实与弥宵、还有索菲娅!这三个人就是引起救你性命的奇迹的碎片!我终于说出来了!]
玛基艾尔振臂高呼。那双拳头里,饱含着终于吐露出滞留长年的话语的欢悦。
[索菲娅同学也?等等,孟买血型的不是只有信丘同学和弥宵姐姐吗?]
索菲娅好像是B型。刚才玛基艾尔说过,孟买血型在普通检查中会被判定为O型。那么B型的索菲娅就不会是孟买血型了。不可能是。
[嗯、也算是吧。身为奇迹碎片的友实和弥宵的任务是提供血液,而索菲娅的任务则有点——不一样哦]
经过长年交往,钢一立刻就察觉了玛基艾尔回答得不那么痛快。
[是什么?告诉我啦。《游戏》都已经结束了,没关系的吧?]催促道。
玛基艾尔尴尬地抬头看着钢一、“嗯~”地念道。
[不,并没打算特意隐藏。只是认为让你有奇怪的感觉、从而影响到今后的人际关系的话就有点那个了啊~而已]
滑溜溜的额头上出了皱纹。又“嗯~”地念了一次、
[嘛、这只是个假设哦。要是索菲娅不在了的话你觉得你会怎么样?友实有可能会成为你的女朋友吗]
[信……信丘同学她?那种事……]
[你想说才没那回事吗?对友实来说,你可是生平遇见的第一个男性朋友啊。有朝一日成为恋爱对象也不奇怪吧?嘛所以说这只是个假设嘛。那——]
咳咳、玛基艾尔装模作样地咳了一下。
[另一方面,弥宵在割腕事件后也与你如胶似漆了一段。你认为那个时候友实会怎么想?会在大街上边哭边骂你见异思迁、啪啪地打你吗?]
[……想象不出来]那不是友实的角色。
[也是。如果是友实的话……大概会沉默着抽身而退吧。斟酌着选择和你不同的高中。或者说也有可能是弥宵抽身而退,反正不管哪边都会失去一个奇迹碎片。那样的话就OUT咯]
因为是需要大量输血的手术,所以友实和弥宵缺一不可。
[总而言之,有必要找一个维系住友实和弥宵的人。那就是索菲娅。嘛、毕竟只是个假设,要是你能两头跑留住她们两人的话,就算没有索菲娅也不要紧。所以严格来说,索菲娅可能不算奇迹碎片呢]
也就是说、要是钢一有能维持住“鱼与熊掌兼得”的本事,就算没有索菲娅也能得救。钢一慢慢地摇了摇头,缩起了肩膀。
[不可能。我办不到那么精巧的事]
就算玛基艾尔絮絮叨叨地重复着[我是说假设啦],钢一也觉得像是在听实际发生的事情一样。谁让这假设太真实了。
[没有索菲娅同学的话也不行呢。所以,毫无疑问她也是奇迹碎片的一员]
钢一的脑袋中突然浮现出了水的分子构造。氧伸出两只手牢牢地牵着两个氢的图。氢是友实和弥宵、氧就是索菲娅。三人聚在一起形成了水。虽然不明白这算不算是个好比喻,但感觉到果然是在象征着水之外的某个东西。微妙地有些说服力。
玛基艾尔“嗯嗯”地点着头。
[是啊、嗯。因为索菲娅也在所以才引发了奇迹。我也这么认为。不过那个比喻怎么样呢。水啊~是不是太俗了?]
呆了一刻之后——钢一满面通红地挥舞着手臂。
[别又偷窥我的心啊!]
想着玛基艾尔的话一定能躲过、于是就将手尽力挥了下去。仿佛在回应着钢一的信赖一般,玛基艾尔笑嘻嘻地一下子躲到旁边。
[“偷窥”什么的太难听了。要说是“心与心的连接”啊]
为了进行第二击而挥出的手猛地停了下来。宛如突然失去力气般收回手臂,钢一寂寞地笑了。
[“心与心的连接”吗。……那、不错啊]
[是吧?]玛基艾尔也露出和钢一相同的表情、笑了。
[呐、玛基艾尔。《游戏》结束了,也就是说……要分别了?]
[是啊]
[……虽然我也想会不会是这样……不过、偶尔也来玩玩吧。随时都——]
[很遗憾,《游戏》结束后,我就没法再见你了。接下来我要等待下一个工作。那结束之后又是下一个工作。所以大概是——没办法了]
玛基艾尔的口吻严厉得不容驳斥。钢一沉默着说不出话。
过了一会儿。
[玛基艾尔]
[……什么事?]
[游戏……[世界树之塔],你才玩到一半呢。你也想好好把它……玩到最后把?游戏机送你了你就收下它吧。所以……]低着头、隐藏起表情。[所以说……啊]
有气无力地、小声说道。
[不要忘了我……]
[……不会忘的]
玛基艾尔嘭嘭地依次从钢一的膝盖、肩膀上不断跳转,最终乘到头上。这七年间已经完全习惯了的重量和感触让头以及支撑着头部的脖子感到舒适。
从头上传来玛基艾尔的声音。[我们可是不会“遗忘”的。所以你就放心吧。不过,你们人类就不一样了哦。就算是多么不想忘怀的记忆,也会随着时间逐渐风化掉的]
才没那种事、钢一很想如此回答。不过、就算是钢一,也无法回忆起初次和索菲娅一同放学回家的那天她是怎样穿着了。一想到总有一天会连玛基艾尔的脸也想不起来,猛烈的悲伤便向钢一侵袭而来。
玛基艾尔温柔地抚摸着钢一微颤的头。[钢一,别那么失落。就算回忆风化了,但也残留着最为重要的部分。就像化石一样。……对了,呐、钢一,伸出手指。那个无名指]
[……无名指……左手的……?]
[对。来吧快点]
[……?]
捉摸不到玛基艾尔的意图,钢一把左手举过头顶。感觉到玛基艾尔的双手触碰到了无名指。哎?
[稍微有点痛,忍住啊]玛基艾尔这么说完后立刻就有尖锐的痛楚游走于无名指上。要是他没说“忍住啊”的话说不定就会震惊地甩开吧。
仅一秒就结束了。[来,已经好了]
朝无名指看去,只见第一关节与第二关节之间留下了一个宛若“=”的红黑印记。
[为什么会痛啊?这只手指应该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才对……而且、动了……!]
钢一满目惊讶地注视着自己抽动着的的无名指。
[因为从你这里拿走的是作为肉体一部分的无名指啊。现在的你是只有灵魂的存在,所以会动、也会感觉到疼痛]
玛基艾尔这么说着,从钢一头上跳下。
[那个牙印是一辈子也不会消失的。因为是直接刻在灵魂上的伤痕嘛。……一看到那个,就会想起我哦]
偶尔想起就够了、玛基艾尔笑着追加道。
以前,有打算过用手机拍玛基艾尔的照片。但是他的身影却映不出来。没有任何事物能客观地留下玛基艾尔曾经存在过的事实。
钢一为了将这个小小的伤痕与他的笑容紧紧地连系在自己的记忆中,反复反复地来回着视线。
这是玛基艾尔所给予的、最后的礼物。
[那么……差不多到点了]
[诶……]
[很快就是你睁开眼睛的时刻了]
[……是吗……]
一步一步、玛基艾尔缓缓靠近过来,轻轻地将他小巧可爱的额头靠在钢一腿肚子附近。
[……恐怕你再也不会被选为《游戏》的参与者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能再重来了。所以……要不留悔恨地生活下去啊]
那是、挂念着无法再相见之人的、离别的话语。
过去、第一次的人生中,弥宵身心都伤痕累累,为了进行长期疗养而被转移至环境良好的设施中去了。钢一没有被告知那个地点,认为[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但是只要活着就并不意味着绝对无法再见。就算是去了外国,也并不表示绝对无法再见。要说真的无法再见的话,那只能是死别了吧。
[不要……]
钢一手的动作快过思考,猛地抓住了玛基艾尔。
[不要……和你分开什么的、绝对不要……拜托你了不要走啊……一直和我在一起……!]
钢一朝手臂注入力量。但是玛基艾尔无意想逃,也没有发出悲鸣。
[不可以这样啊,钢一。虽然我也很寂寞……但是要说再见了]
钢一胡乱摇着头试图甩开无法逃避的现实和玛基艾尔的话语。
[不要、不要……再见什么的……]
初次造访的真正的离别、是难以想象得痛苦。痛苦得仿佛喉咙被绞住、无法呼吸一般。
玛基艾尔温柔的声音仿佛是从远处传来一般。
[钢一、呐、看着我]
但是钢一没能去看玛基艾尔。因为感觉看的瞬间,他便会消失不见。
[听我说,钢一。我们能这样对话可是最后一次了。所以……好好地说“再见”吧]
仿佛玛基艾尔的话语和他身体的温度一同从手心里浸染开来。钢一睁开了眼,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无法抑制的眼泪让玛基艾尔的微笑看起来像模糊的照片一样。
[…………来……]
从宛如枯涸透尽的井一般干渴的喉咙中绞出声音。
[再见了……玛基艾尔……]
玛基艾尔露出了第一次得到面包碎片那时的笑容、说道。
[再见、钢一]
ENDING
1
弥宵目送着在洁白走廊中飒爽而行的护士的身影,直至她消失在转角处。
大学三年级的弥宵。明明是该认真考虑就职活动的时期,却还未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认为,像一直以来那样让钢一决定就好。但是、却也想过这样真的好吗。一直都依赖者他的温柔真的可以吗。
中学的时候,在电视上看到过父亲。在有关医学的记录中,父亲被称作“具有奇迹手腕的外科医师”。就算是所有医院所有医生都束手无策的患者,在父亲的手术中都能顺利痊愈。甚而有患者中的女性说、
[这是拯救了我性命的神灵]
如此崇拜着父亲。
我的爸爸是神灵啊——弥宵至今也记得那时胸中的高鸣。自己想成为医生,并不是为了和哥哥们在同样的道路上前行来获得家人的认可。
但是,尽管如此、还是没有重回那段成日浸泡在学习中的时光的勇气。
从伫立于走廊的弥宵身后传来心情愉悦的脚步声。和刚才不一样的护士从弥宵身边经过。
可能已经说烂了吧、如果说医生是神的话,那么护士就是天使了吧。
弥宵的心和那时同样激动不已。
(没法成为医生所以就当护士、之类的志愿理由……果然还是动机不纯吧……)
不过弥宵注意到自己心中的小小火焰被点亮了。
自己的、自己决定的、为了自己而实行的意志。和母亲跟哥哥什么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只为自己而怀抱的梦想。
绝不让这个火焰被吹熄。
就算难看也好。动机不纯也好。
2
友实趴在钢一病房的床前哭泣。猛烈地后悔着。
为什么不早点说呢。为什么现在才说得出口呢。
友实是这么想的。
——被告知八户君的手术平安成功的时候,我发自内心地高兴。虽然被抽了很多血导致腿有些发软,却想跳起来大声呼喊。
但是那时,仿佛有恶魔在耳边低语一般,我忽然发现了。
这下就无法挽救了。
我提供了孟买血型的血液。然后八户君的手术成功了。
但是我还没有为幼稚园时的那件事道歉。
若是现在道歉的话会怎样呢。
八户君一定会原谅我吧。但是那是真心的吗?因为我成了他的“救命恩人”。反过来说,无乱他有多么生气,都不能不原谅我了。
要是在炸弹事件之前我坦白了自己的过错,或许就能听到八户君毫无掩饰的真心话了。若是那时被八户君原谅了的话,我就能从长年来一直背负的罪恶感的诅咒中解放了吧。若是不被原谅,那时也会为了获得原谅跪地谢罪之类的吧。
但是现在已经不行了。
会有人不接受救命恩人的谢罪吗?
我永远地失去了得到他发自真心的谅解的机会。
友实做完又梦见了那个梦。
钢一被幼稚园老师带出了房间,但是友实没有去追。
就算追上去谢罪、那也是以救命恩人为借口而强得到手的原谅。一这么想便迈不出腿了。
因激烈的后悔而睁开了眼。外头还很黑,只有风声回响。
已经无法挽回了……从口中流露出临终般的呻吟。
3
[信丘同学,你想太多了啦]钢一这么说道。
那天、十二月十四日,来探病的只有弥宵和友实。索菲娅有重要的事要办所以没来。
弥宵被自己打工的便利店的店长再三央求道[今晚请一定来值夜班!],所以只是露了个脸便匆匆回去了。
单人病房内只留下钢一和友实。
虽说原本她的基本风格就是边听大家谈话边微笑,但今天却比平时更为沉默。
钢一立刻就说尽了话题、并无深意地说道。
[——要是没有你们两位的话我就死掉了啊。这下弥宵姐姐和信丘同学真就成了我的救命恩人啦]
友实立刻浑身一震、脸色发青——然后眼泪扑朔而下。
(诶、诶诶……!?)
在病人·伤者面前突然哭出来的话,能让人联想到的通常只有一件事。
[诶……我、完蛋了吗?明明说手术成功了啊……]
友实虽然否定着[什么事也没有、对不起……],眼泪却停不下来。紧紧地握着双手、眉间的皱纹也微微痉挛起来。简直就像被难以忍耐的猛烈痛楚所折磨一样。这可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温柔耐心地问着哭泣不止的友实,她总算是一点一点地说了出来。
十二年前,在幼稚园发生了什么。还有、在这个时刻才坦白的自己的卑鄙。
和悔恨的泪水一同落下的忏悔的语言。
但是钢一只是大张着嘴、不知所措。要问为什么的话、
(完全、不记得了……)
要说的话,也的确感觉发生过那么一回事。
但那就像回忆起了很久以前看的电视剧中的一幕,根本就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一样。
只是、自己怕生到了极点。特别是在刚进小学的时候、同班同学呀老师呀这些周围的人都怕得不得了。对于这点倒还是记得。
若友实所言属实,那十二年前那件事可能是会对自己的性格给予强烈影响吧。
尽管如此,钢一还是这样回答道。
[信丘同学,你想太多了啦。反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再说你也这样道歉过了,已经不要紧了。——哎、并不是因为你是我救命恩人才这么说的]
但是友实依旧没有停止库科奇。既然语言难以说服的话就用行动证明吧,比如说紧紧抱住她然后在耳边说、
[已经没事了、别哭了]
之类的。不、这种着数对钢一来说还是不太可能。那么果然还是得靠说的了。
钢一为了能合乎逻辑地安慰她而倾头思考着。牵动了脖子的伤口、一瞬间吓到,想着伤口会不会裂开了。摸了后发现没有出血,安心地叹了一口气。
[那个……啊、是信丘同学给了我血吧。那是因为对过去的事感到愧疚吗?]
友实大吃一惊,睁开了眼、
[不是……才不是……!我是……!]
[嘛、眼前有个将死之人,要是自己的血能救他的话普通来说都会给吧。要是拒绝之后那个人死掉的话也让人感觉不舒服。是这样吗?]
友实拼命地摇着头、像发高烧一般重复着[不是……不是……]。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亚麻油地板上。虽说是为了逻辑性地说服她,但钢一还是有些胸口发闷。
深呼吸了一回,用温柔平稳的声音说道。
[信丘同学是把我当做朋友,才把血给我的吧?]
友实的嘴唇微微颤抖、点了点头。
[——嗯。我也是一样哦。虽然信丘同学是救命恩人,但在那之前更是我重要的朋友。所以啊,说原谅什么的好像有点太伟大了、那个——请别再责备自己了。我真的已经不在乎那件事了]
呐?钢一说着,露出了微笑。
不久、友实[是……]地轻语道。
眼泪还无法停止,但那已经不是悔恨地泪水了。
而是宛如洗净了十二年来一直逗留在心中的沉淀般、愉悦的泪水。
[那……我该回去了]
友实依依不舍地慢慢围上长围巾。
[嗯]钢一答道。突然,与友实视线交汇。她眯细了哭红的眼睛微笑着。钢一不由得心跳了一下。刚才的眼泪还残留着吗,友实的眼睛隔着眼镜显得闪闪发亮。
做好准备的友实像是忽然想起来般地说道。[对了、抱歉,我明天来不了了。我会带礼物来给你的]
[诶……啊……别那么费心思啦……这么说来弥宵姐姐也说了明天不能来……你们两人有事吗?]
[没有。也说不上是那样……]友实表情宛若说着秘密话的孩子。[虽然在日本好像是以平安夜为主……不过正确来说的话,果然还是以二十五日为圣诞节主场吧?]
[??…………诶、约、约会什么的吗?你们两人、都有恋人了嘛?!]
友实忍不住笑了出来,边笑边说。
[弥宵姐先不说,我是不可能有什么男朋友的啦]
[诶……这、这样啊,虽然我觉得没那回事……]
友实慢慢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道。
[其实啊,虽然一直瞒着大家,我上个月被同班的男孩子告白了]
[诶诶?!]晴天霹雳的发言让钢一在床上挺起了上半身。
[……不过我拒绝了。谁让他那[马上就到圣诞节了所以是谁都好!]这种感觉太明显了。再说……]
[…………再说?]
钢一大睁着眼等待下文。于是友实也看着钢一。她的眼睛仿佛想说什么。——但是、友实又摇了一次头、
[……什么也没有。那么再见了八户君。Merry Christmas!]
留下一头雾水的钢一,立刻离开了病房。
[走廊请保持安静!]的海报映入眼帘,友实稍微放慢了步行速度。
也因有些惊慌失措,在不熟悉的走廊里四处徘徊着寻找一楼大门。途中,经过了很多满溢着欢声笑语的大房间。其中有戴着闪闪发光的三角帽的孩子们、也有看起来像是恋人的年轻男女。
总算走过了大门,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点缀圣夜的繁星争相闪烁。
尽情地吸了口让火烧般的身体舒适下来的冷空气、再将其吐出。
随后,将之前咽下去的话一点点地吐露出来。
[像八户君一样的男孩子、又不是那么好找的……]
4
也就是说、两个人都为自己盘算着啊——钢一终于发现到了。
十二月二十五日。
卖剩的圣诞节商品一股脑儿罗列在“八折出售”的手推车上。用来装饰街道与店面的灯饰则多是早已装在纸板箱中,放到仓库深处长眠至下个出场季节。电视上则是不断流转着除夕夜跨年节目或新春时代剧的宣传广告。
但是、不过、尽管如此。今天圣诞节才是正式节目。
过了下午一点,索菲娅来到了病房。挂在衣架上的纯白长大衣是第一次见到的衣服。
她从提着的纸袋中轻~轻地拿出纵长的素色盒子。用紧张的手指打开拉手型的盖子、便看见如树枝般(准确来说、是柴火)形状的蛋糕“b?che de No?l”坐镇在蕾丝状的垫纸上。[还好没弄坏掉]索菲娅这么说着,安心地叹了一口气。(注:b?che de No?l,一种法式圆木状蛋糕,也称圣诞木柴蛋糕或树干蛋糕等。)
娴熟地将纸碟与叉子排列在床头柜上,然后切了蛋糕。
[钢一、起得来能起来吗?躺着的话就不方便吃了吧]
钢一点了点头,慢慢地起了上半身。中途由放下了蛋糕刀的索菲娅帮了一把手。
[钢一,我喂你、啊~]
索菲娅也张着自己的大嘴巴做着“啊~”的动作、将一口大小的蛋糕块插在叉子上,送到钢一脸前。
床头柜上有着两张纸碟。但是叉子只有她所拿的这一把。
是无意中只准备了一把的吗,还是说是早有预谋的吗……?
(这么说来以前弥宵姐姐也常做这种事呢。女人都喜欢这种情景的吗……?)
索菲娅的脸上写着[来、快点!]。钢一死心地张开了嘴。简直就像某只鸟妈妈看着雏鸟张开嘴而感觉[必须喂食!]这样。索菲娅也被那种母性本能刺激了吗,看着钢一大口吃着蛋糕、满足地眯细了眼睛微笑着。
[怎样,好吃吗?]
[啊、嗯,很好吃啊。……难道是亲手做的?]
[诶]索菲娅的表情变了。[为什么会这么想?果然是……味道、有什么地方很奇怪吗?]
不安似地皱着眉的索菲娅从床上探出了身子。
[不、不是……因为听到你问[好吃吗?]所以感觉可能是那样吧。……而且,手提袋跟盒子上都没有写着店铺的名字……]
难道说不该注意到是亲手做的蛋糕吗。尴尬地对峙了一会儿,不久索菲娅又坐回床边的椅子上,叹了一口气。
[我说啊……那个蛋糕、可是圣诞礼物啊……]
[诶……]
[其实啊,上周有买过别的礼物,但是我觉得那样不行。因为那是只要去了店里谁都能买到得东西……我啊,觉得必须准备除了我之外谁也给不了的礼物。毕竟我在钢一濒死之时什么也没做到……]
[诶……不、没那回事……]
[我知道这只是无聊的嫉妒、可是……]紧握于膝上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友实和弥宵姐、跟钢一同是孟买血型对吧。那感觉就像命中注定一样啊。可是……我只是普通的B型……]
[那是……]
[我知道!我说过了吧、我知道的!可是……]
虽然床上的钢一看不见,但她低垂下去的眼瞳中已经薄薄地蒙上了一层水雾。
[那之后我就没法看她们两个的脸……!一看就会涌上自己都觉得厌恶的污秽心情……感觉只有我被排除在外……我明明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的……!]
索菲娅嘶地抽了抽鼻子,肩膀无力地摇晃着。
[今天也是,明明友实和弥宵姐都为我留了个机会……但我哪里说得上感谢、心底深处还在嫉妒着她们两人……!想着她们是不是因为与你有相同血型的羁绊所以能这么从容不迫……要是被发现我这么想的话,肯定会被她们讨厌的……]
话语中断、她颓丧地低着的头猛地抬了起来。钢一吓了一跳。她大睁的眼睛简直就像“被人目击到杀人瞬间的犯人”一般。混杂着惊愕与恐惧的那双眼眸中,映出了踌躇着的钢一的身影。
[讨厌……我……说了些什么啊…………]
自己也一头雾水地呆住了,但不久索菲娅的脸色便变得铁青、弹也似地朝病房出口跑去。像逃跑一样。
[索菲娅同学……!]
钢一对着从房间飞奔而出的她的背影大喊[等等!!]。但是,索菲娅究竟会不会停下来呢?
(大概没可能。那么该怎么办?现在的我能做些什么?)
之前也有过类似的事情。明明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却踏不出最初的一部。轻蔑地问着自己这种人到底能做什么,既然什么也做不到那还是什么也不要做比较好不是吗——于是就放弃了。
那时玛基艾尔还在。他好像是这么说的。
[因为你、很温柔啊。没法放着她不管吧?]
钢一的视线游走于左手无名指上。
第一关节与第二关节之间,的的确确地留存着他们之间友情的证明。仿佛看到了照片一样,他的笑容特别清晰地浮现于脑中。涌上了魔法般的勇气。坚定了决心。
下一瞬间,钢一便爬下了床。将被子推到一旁,赤脚踩于冰冷的地板上。那时、一个伤口被猛烈抽动、令人毛骨悚然的痛楚击穿全身。
全身麻痹无力。靠在床沿的腰唰地滑了下去。
连惨叫都来不及的刹那便浮于空中的感觉、然后——
咚、沉闷的声响回荡于病房内。
大约过了五分钟。
钢一再度躺回床上。
钢一从床上滑落是在索菲娅关上出口拉门的前一刻。从仅有两厘米的空隙间传出了“咚”的一声,回头的索菲娅发出小小的悲鸣,立刻跑到摔落的钢一身旁。要是她没有注意到那声音的话,钢一没准现在也还趴在冰冷的地板上吧。
好不容易将钢一扶回床上,这次索菲娅筋疲力尽而又无神地坐到椅子上。过了一会儿,开始扑朔扑朔地直掉眼泪。
眼泪流过下巴、手背、裙子上,晕开许多水痕。时而像在低语,但被呜咽嗳气声所盖过,听得不甚清楚。或者说,也有可能混含有瑞典语。
然后经过了五分钟、十分钟——钢一等到索菲娅状态平静下来之后才开口。
[我说啊……索菲娅同学虽然说了在我濒死之时什么也没做到、其实没这回事。因为有索菲娅同学在,我才得救了]
钢一的话大概是听了进去。但索菲娅暂时还是沉默地低着头。
她低下的头稍微摇了摇,椅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骗人。我是普通的B型啊]
嘴上很不高兴,听起来仿佛是闹别扭的孩子的口气。和外表上的成熟带来的差距反而显得可爱,钢一坑鼻子忍着笑。
[不是那个意思啦……的确我和信丘同学还有弥宵姐姐是被孟买血型这不可思议的羁绊所连系着。不过,那个羁绊的中心可是索菲娅同学啊]
[…………!]
索菲娅那拥有优雅曲线、宛若近未来式装饰的肩膀,一抖、一抖地动了起来。
[我是……中心……?]
[对。这是假设哦、我觉得如果索菲娅同学不在的话,信丘同学和弥宵姐姐就不会变得那么亲密。因为两人都很怕生,“朋友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是不会这么想的吧]
虽说我也没资格说她们啦、钢一装作开玩笑地补了一句,又继续道。
[要是信丘同学和弥宵姐姐成不了朋友的话,三人就会分开了,我也没法像这样得救……所以说,我能存活下来,都是因为索菲娅同学、信丘同学、还有弥宵姐姐三人的功劳——我是这么想的哦]
钢一边看着窗外零落漂浮于暗淡冬季天空的云朵,边说道。虽说是真正的想法、不、正因为是真正的想法、说出口时才会觉得脸颊发热。
索菲娅以微弱而嘶哑的声音说着。[……我也……帮上了钢一的忙吗……?]
[嗯]
[钢一……不鄙视我吗?为这种事而嫉妒……发自内心地嫉妒……]
[不会。毕竟任何人都会嫉妒嘛。并不只是我、信丘同学和弥宵姐姐也不会鄙视这种事的。因为大家、都非常喜欢索菲娅同学——]
看到远处天空中、排成V字形的鸟群从高层大楼上飞过。
感觉就像阳春天气的午后阳光从大窗洒入房间,昨天还显得舒适的暖气突然变热了一样。
嘎吱、椅子又响了一下。刚才从床上滚落时牵动的伤口像脉动一般逐渐痛了起来。
直到不久后索菲娅说了[……谢谢]位置,钢一一直眺望着窗外的景色。
[——来,钢一]
钢一这回毫不犹豫地吃下了递来的一口大小的b?che de No?l。总算是取回了笑容的索菲娅又继续着之前的事。
索菲娅眼也不眨地凝视着钢一不断咀嚼的嘴角。钢一也被这刺痛般的目光弄得紧张起来。喉咙咕咚地响了一下。
[呐、那个……真的好吃吗?不必因这是我做的而有所顾虑啦]
[诶……不、真的很好吃啊]
[真的~……吗?]
[都说了是真的吧。我就那么不可信吗?]
索菲娅啊地低叫了一下,十分抱歉地说着[对不起……]。
[毕竟……钢一的话好像就算是多难吃的东西也会说“好吃”的感觉啊……虽说那样子不高兴才是骗人的,但我希望能做出让钢一发自内心感到喜悦的东西啊。我、会拼命努力的,为此就让我听听你真正的感想吧。我绝对不会生气的]
她饱含在翡翠眼眸中的心意像手机电波一般乘着视线飞进了钢一的大眼睛里。收到恋爱信号的钢一的心漾起了小小波纹,不久起了涟漪、终而形成了大波浪,激烈地于心中摇摆。
像被什么操纵着一样,回过神来时嘴已经自己动了起来。
[那个……我,有事必须得说]
[诶?果然很难吃吗?!]
[不、不是那个……]
昨天,友实流着泪坦白了自己讨厌的过去。肯定也是拼上了相当大的勇气吧。自己有那种勇气的一半吗?钢一这么想着。
(我也一直搪塞着没说出必须得说的话。不过……)
感觉到、若是不能明确回应她的心意的话,就没有资格再留在她身边了。
所以我要说、我要传达——这种心情无法抑制地高涨起来。没准也是被圣诞节的气氛所带动,要是此时玛基艾尔在场的话、
[快说、钢一!]
肯定会这样鼓励自己的、钢一这么想道。(嗯,我会加油的)对心中的玛基艾尔如此回答。
[那个……刚才我说过、“因为大家都喜欢索菲娅同学”对吧。不过,我的喜欢……和信丘同学跟弥宵姐姐的喜欢、有些不一样……]
心脏全速运作,能够明白它正扑通扑通地拼命跳动着。
[……不一样……是指怎么个不一样……?]索菲娅问道。
头低得跟脖子快成直角了,钢一一边扭捏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一边拼命寻找着下一句该说的话。头顶感受到对方的视线而变的刺痛起来。但是,现在的钢一就连抬头瞥一眼她的表情都办不到。
[怎么个不一样、那是……]
索菲娅一定明白钢一在说什么。虽然明白,但希望他能明确地说出来。钢一紧紧闭上眼睛,做好了觉悟。
[那……是我爱你这个意思的喜欢唔咕]
刚想着突然被抬起了脸——钢一察觉到时,自己的嘴唇已被索菲娅的嘴唇堵塞上了。
[唔……?!]
索菲娅的眼睛、就在像石像般凝固住的钢一睁大的眼睛前不满五厘米的超近距离。钢一无法承受她眼眸中的光辉,不由得闭上了眼。
索菲娅抱着他头部的手、如轻抚般缓缓落至脖子上,轻柔地缠绕上去。两人的身体一下子贴近。
不知道怎么接吻的钢一、一直保持着被吻的状态。不,就算他曾在书本之类的地方汲取过相关知识,也会在她嘴唇的感触通过神经传达至脑内的瞬间忘得一干二净吧。
钢一的思考回路完全停止了。就算重启、让大脑再次启动也需要数分钟。过去的记忆在一片空白的脑中复苏了。第一次和索菲娅接吻那天的事。那时也是被突袭的。
索菲娅的行动永远都像突然转向登陆的台风般令人措手不及。钢一则是被旋风卷入在空中回转的树叶。虽有些头晕目眩,但钢一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那样的她让自己所看到的景色。
两人的双唇究竟相触了多久呢,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总算停下接吻的索菲娅将脸埋进了钢一肩膀。
[我好高兴。你终于说了……]
这么说着,缠绕在他脖子上的手腕更加用力。
绷带下游走着微弱的痛楚。索菲娅好像是忘了钢一全身都是缝过的伤口这件事。
[钢一、你知道吗?我的心跳得好像快坏掉一样了]她在耳边低喃,将胸口轻轻贴近过来。
[……我的心脏也跳得乱七八糟了……]
光是这么回答就是竭尽全力了。
[那个、钢一……]
[……什么……?]
她混含着甜香的吐息壤钢一的耳朵有些发痒。
[那个……有巧克力奶油的味道……]
钢一的脸突然如电炉般发红发热起来,被绷带缠住的部分和没缠住的部分相间看起来就像红白交错的艺术品一样。
[呐、钢一……]
[…………又怎么……?]
[可以一起睡吗?]
[……………………哈啊?!]
索菲娅猛地移开了身体,眼睛与眉毛形成绝妙的角度默默控诉着。
[因为我可是通宵做了蛋糕啊。只睡过一小时左右]
呼啊~索菲娅大张着嘴打了个哈欠。太刻意了你。
[呐、一会儿就好让我躺下。不然的话我绝对会在回家的电车上睡过站的!]
翡翠眼瞳逼迫着。
[怎么这样……不、不太好吧,而且护士小姐说不定会过来……!]
[一下下的话没关系啦。十分钟、不不五分钟就好。我只是陪着睡嘛。绝对不会动手动脚的。呐、拜托了!]
钢一很清楚。索菲娅的眼神是“一步也不退让的眼神”。要说更详细一点地化,就是“不管说什么都绝对一步也不退让的眼神”。
叹了一口气。[……裙子,会皱掉哟]
[那种事无所谓啦]
索菲娅好极了似地窃笑着,掀开了被子的一段。
但、就那样冻结般地定住不动了。眼睛瞪得丝毫不输钢一。
[……怎么了?]
随着她的视线看去。随后钢一也和索菲娅表情相同地僵硬住了。
右侧腹周围的绷带染成了赤红。是刚才滚下床时感到痛的地方。仔细看的话,被子上也染成了红色。
[呀啊啊啊啊啊!!][呜哇啊啊啊啊!!]
两人同时叫了出来。
[不……不好!护士小姐……呼叫铃!]
呼叫按钮本该是在床头柜上的。但是混在索菲娅带来的纸袋和碟子中,不知身处何处。
[真是……碍事!]
歇斯底里地叫着的她的手粗鲁地翻弄着床头柜上的东西。
钢一刚担心起来,紧跟着还剩一半以上的b?che de No?l的盒子便失去了平衡倒栽葱掉了下来——
[呀……呀啊啊啊啊!!][呜哇哇哇哇哇!!]
两人又同时叫了出来。
EXTRA
圣诞节一结束,人们就切换至年末年初模式中去了。
在正式突入年末大甩卖之前,钢一的母亲·知衣总算是取得了一天带薪休假。
来拿替换的下装和消遣用的CD之类而进了钢一的房间。那时、桌子上一张奇妙的便条映入了知衣眼帘。
像是拿不好铅笔的幼儿写下的皱皱巴巴的文字。
[托你的福看了场好戏 谢谢]
虽然字很丑但汉字用得不错。知衣想了一下,但这是儿子的私人问题所以便不再留意。将必要的东西塞进手提包后就出了房间。
那张便条的后文是这样的。
[游戏我借走了 总有一天会回来还你的]
《完》
后记
各位初次见面,我是小木君人。
不知《他能在那天逃过死亡吗》还得各位中意吗。
这本小说是我的处女作。也就是说读到这本小说的各位毫无疑问都是“初次见面”。
嗯?不,也并不一定是这样呢。
要是之后能出第二作、第三作,而读了它们的各位说着、
[呵,小木君人的小说还挺有意思的嘛。哎,干脆也读读第一作吧]
而将这本书捧在手里的话——也没法说今后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啊啊,如果能那样的话我还真是幸福啊……(妄想了一下)
失礼了。
先不说刚才的妄想,于现在这个时刻知道“小木君人”这个名字的几乎没什么人吧,能买下这种不知名的小说家的书的各位,光说感谢仍不足言表啊。
诶?是因为喜欢插画才买的吗?
诶、哎,当然这也不错。我也觉得有人是会根据封面来买的。
请容我借此对画了如此出色的插画的植田亮老师深表感谢。
倒不如我该努力写出不让因此买了书的各位感觉到[被插画骗了!]而后悔的小说呢。今后也会继续精进修炼,还请各位不要嫌弃。
哎,不会吧。
那么,祈祷着能在下个作品里再相见——
能将《他能在那天逃过死亡吗?》看到最后的各位,实是感谢。
……啊。
抱歉,最后还有一点。
其实索菲娅是有原型存在的。虽说是原型,但也只说得上成为让角色诞生的契机罢了。不知她还在不在日本啊。
诶……咳咳。
[托你的福才诞生了这部作品。
也就是说,托你的福我才成为了小说家——就算这么说大概也不为过。
真的,谢谢你了。]
2009年5月 小木君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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