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系】夜宴

moongoat

　　在遇到他之前，我从没有期待过万圣节前夜的化装舞会。
　　无聊的羽毛面具，华丽的蕾丝边礼服，吊灯上为了营造气氛而点燃的蜡烛，还有一杯杯伪装成鲜血颜色的低度鸡尾酒。这里的人似乎以为，化装舞会就是17世纪宫廷宴会的变种，大家亟不可待地向别人炫耀礼服和首饰，却没有人想花心思制作出符合万圣节气氛的服装。
　　没有狼人，没有吸血鬼，没有女巫，没有幽灵，有的只是一群高谈阔论的老爷太太，在城堡宽敞的大厅里享受着比纸片还轻薄的空虚，但是哪怕是如此空洞无味的言谈，也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个个小圈子，将特意准备了一套万圣节化装服的我硬生生地排斥到了大厅边缘。
　　当然，年龄也是另一个问题，十二岁的小孩子，早已习惯了被大人们冷落，但令人恼火的是，这里没有一个我的同龄人——他们自有他们找乐子的方式，而我则被叔叔以学习社交礼仪为由强拉到这里，否则我也想尝试一下坐在高速机车上沿着公路飞奔，将准备好的南瓜馅饼砸向旁边行驶的车子，然后加大油门扬长而去的感觉。好吧，我真心诅咒他们被警察抓住，或者遭遇前所未有的悲惨事故，哪怕堵车也行，总之不要让他们过的比我更开心。
　　但我心里也清楚，这只是小孩子的抱怨，我要面对的仍然是持续一晚上的舞会，老的发霉的舞曲和一个絮絮叨叨的叔叔。
　　“这位是查尔斯，哦，查尔斯，多么熟悉的名字，我昨天还在报纸上看到你和你情人的新闻……”前面的介绍是对我说的，后面的蹩脚玩笑是对着那个叫查尔斯的老头说的，他和王子唯一相似的地方就是都有一个时刻散发着忧郁气息的高鼻子，老头被叔叔的笑话逗得哈哈大笑，杯子中的酒溅到了我精心准备的衣服上。
　　我皱了皱眉头，虽然是黑色的，但是毛料仍然很难洗。
　　“那，那这位小，小美女就是猫，毛？”查尔斯不知是老年痴呆了，还是根本就没有舌头这个器官，说话断断续续地，咬字更提不上清楚，我的眉头皱的更高了，不过脸上还抹着妆粉，他应该看不出来。
　　“是猫女，那个电影里经常出现的，和蝙蝠打架的那个……”叔叔说着还笨拙地比划了几下，猫女和灰熊的动作是截然不同的，我低声纠正他，不过没让任何人听到。
　　“哦哦哦，那个，毛，毛女，我想起来了！”查尔斯用厚实的手掌拍着脑门，我连忙躲开，鲜红的酒水如我所料溅到了叔叔身上。
　　活该。
　　“对对，就是那个，唉，小孩子不懂事，非得穿这套衣服过来……”叔叔根本没注意，只是夸张地耸耸肩，接着开始抱怨：“现在的物价太高了，我妻子还不停地给她买衣服，你知道，昨天道琼斯指数又下跌了，我的投资顾问和我说那几只股票……”
　　“嗯嗯，看来我也要考虑考虑……”查尔斯的头迅速凑了过来，两个人像是电影里秘密接头的军情五处特工，开始低声谈起了属于大人们的话题，股票啊，基金啊，债券啊，查尔斯刚才的口吃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开始滔滔不绝地分析起海外并购对某只股票的影响。
　　“喂！你现在怎么不口吃了！”我实在看不过他们俩勾肩搭背地聊天，便冲着查尔斯的背影大喊了一句。
　　“……所以说，长线投资的风险还是存在，不过从第一季度的业绩报告看……”
　　根本不理我。
　　“叔叔，我要回家！我要骑机车到公路上扔南瓜馅饼！”
　　“……的确，我们再商量一下出仓的事……”
　　完全忽视了我。
　　“嗯？你刚才说话了吗？我和查尔斯叔叔还要聊天，你自己玩玩去吧，别离开大厅啊，要不我就把你扔下自己回去了！”叔叔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末尾还加上了他那句万年不变的可笑威胁。每当到公园，游乐场，电影院，医院这种人多的地方，他都会用这句威胁我，好像我一个人回不了家似的。
　　我的内心深处顿时迸发出一股怨气，失去了和同伴游玩的机会，穿着一身没人欣赏的化装服被人赶来赶去，哼，我今天就让他知道，到底是谁回不去！
　　迈着毫不淑女的步伐，我怒气冲冲地走向天台，叔叔丝毫没有在意我这不合礼仪的行为——这个最后向他最后发出的暗示，而是兴高采烈地冲拿着托盘四处转悠的侍者招手：“来两杯鸡尾酒！”
　　哼，到底是谁说要我来这里学习社交礼仪的？我看着他和查尔斯搂着肩膀走到角落里，像极了刚从酒吧里出来的醉鬼，我可是知道，只要玛丽阿姨不在，他就能喝到天亮，看来今晚也不会例外了。
　　唉，怪不得玛丽阿姨不过来，原来早就知道这里多么无聊了！我感慨了一句，步子也缓了下来，正想从门廊的拐角处转身，却撞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好像是，某个人的身体。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正对上一双红色的眼睛——好似红宝石般，闪烁着璀璨的光芒。苍白的脸孔看不到一丝血色，好像那全部集中到了这双勾人魂魄的眼睛中。
　　嘴角微张，一颗尖牙悄悄露出了头。
　　“小姐，你还好吗？”
　　
　　为了这一撞，我等了整整两个小时。
　　刚来到这里，我就确定了今晚的猎物，这只有些迷糊和焦躁的小猫咪。
　　但她那个啰嗦的叔叔，恨不得对见到的每一个人打招呼，我只好在阴影处暗自忍耐，好在小猫咪似乎也受不了他了，终于一个人逃了出来。
　　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一晚上的辛苦就全白费了！一想到这，我立刻打起精神，将已经准备好的台词迅速过滤了一遍。
　　首先要引起她的兴趣。
　　“竟然冒犯了如此尊贵的小姐，夜幕深处的华丽舞者，统领优雅和神秘的夜之魔女，猫女大人，在下深感惶恐。”我低下头，眼角却死死盯着她的脸——用来分析接下来是鞠躬还是吻手。
　　如果她仍然清醒着，我就顺势鞠一个躬，体现绅士般的优雅；如果她已经露出迷醉的表情，我就直接吻她的手，展示魔鬼般的野性——不过现在无需犹豫了，那张脸恨不得只写上两个大字：陶醉。看来这双眼睛比想象中还有效啊。
　　“小姐？”我立刻抓住机会，拉起她柔软的小手——如果没有这层黑毛该多好——不过现在也顾不了这么多了，我趁她还没反应过来，立刻将嘴唇贴到了爪子背面的黑毛上。
　　一阵柔软的触觉，加上甜甜的味道，似乎还有一股腥味？
　　我抬起头，嘴唇上还残留着刚才那古怪的味道，小猫咪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身子竟颤抖起来。
　　“猫女小姐，请容我自我介绍一下，在下是德库拉伯爵——一只微不足道的吸血鬼。”
　　
　　我已经混乱了。
　　如果说刚才的舞会无聊和烦闷石头，现在发生的这一切就仿佛从石块中剥落出的钻石，闪烁着迷人的色彩和梦幻般的迷离。
　　他刚才如此优雅的做了自我介绍，吸血鬼？我真的是第一次见到，他真的像极了那种传说中兼优雅和智慧于一体的魔鬼，浑身散发出野性和绅士的气息，这种矛盾反而为他的笑容抹上了邪恶的魅力。
　　眼睛，对，还有那双眼睛，为什么会那么漂亮？简直像两个华丽的漩涡，我的视线只要投过去，就会被它们吞噬，华丽的红色里还透着其他色彩，仿佛是越来越深的万花筒，让人根本找不到方向。
　　“那，那个……我……那个……”开口啊，说话啊！我刚为自己的羞涩感到耻辱，却又有被随之而来的更大的羞涩冲刷掉了，内心如同侍者手中的鸡尾酒，甜甜的，酸酸的，我知道的很清楚，这股羞涩只是一种隐藏，隐藏我内心深处，那个更大的，更难于出口的期待。
　　“小姐，这里不方便说话，请允许我带您参观一下属于我的乐园。”一只温暖的手为我指引了方向，乐园？只属于他的？我迷迷糊糊地点点头，脚步不由自主地移动起来。
　　只要跟着这双眼睛，到哪里都无所谓了，那时的我，内心充溢着这个想法，叔叔的警告早已被我抛到了脑后。
　　于是，我们走出了城堡大厅，来到了这个只属于他的乐园——城堡的玫瑰花园中。
　　
　　没想到会如此顺利！我强压住内心的兴奋，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步伐——不要太急，也不要太缓，一切都要符合节奏，催眠的节奏。
　　玫瑰本身就是有这迷幻效果的植物，在这里我更有把握完成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是今天行动的关键。
　　小猫咪的脸红扑扑的，像极了熟透的苹果，可惜我现在还不能采下来，不过时机已经成熟了。
　　我拉着她来到了位于花园中心的长椅边。
　　椅子底下，就是我潜入这里时用的地道，等一下我还要从原路返回——和我的小猫咪一起。
　　“一切顺利。”我通过衣领里隐藏的微型通讯器向等在城堡外的同伴汇报，他们的车子时刻保持在点火的状态，等到我和小猫咪一上车，就会飞驰而去。
　　迎接我们的，将是金光闪闪的前途。
　　还差一点！我努力打断自己的妄想，小猫咪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但红潮仍布满了她的脸，真是绝美的画面啊，我恨不得现在就将她拥在怀里，“真是，可爱……”我不禁喃喃自语道——不，不，不是这句，是已经准备好的那句。
　　我顿了顿，重新开口道：“猫女小姐，请允许我表达对你的爱意，你是我梦中闪烁的星辰，是远方归航的孤帆，驶进了我心灵的港湾，我的心为你的到来沸腾，我的唇渴望着你的——鲜血……”
　　加强，加强，加强！衣服底下是用来调节隐形眼镜催眠强度的旋钮，此刻我已经将它转到了最大。
　　“请允许我，为你献上我的吻……”犬齿上的牙套里是最有效的速效安眠药，我的头向她缓缓靠拢，细嫩的脖子仿佛中国的白瓷，甚至投射出隐隐的光芒，她就这样愣愣地看着我，一动不动，等待着最后一吻的到来——然后就会像公主一样睡过去，成为一件为我们带来巨额钱财的完美商品……什么？
　　一阵晕眩冲击着我的额头，仿佛什么人拿着大锤敲到我的颅骨，怎么回事？难道安眠药漏出来了？不可能啊，我们明明检查过无数次了，可恶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抱着头站了起来，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遭了，催眠要被切断了！
　　不，不行，要睁开眼睛！我忍住头痛，将眼睛强行撑开一条缝隙，却发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视野里的身影。
　　“呀呀，我就和你说吧，这个年纪的女孩最难照看了。”
　　为，为什么她的叔叔会在这里？
　　“是啊，莫妮卡这丫头也很不听话，好在前年觉醒了，我就让她和那帮觉醒之后的孩子们疯去了……我好像听到他们的声音了？”那个大鼻子的老头好像和他叔叔在一起，我刚想努力回忆起他的名字，城堡的外围突然响起一阵巨大的轰鸣声——正是我的同伴们守候的地方！
　　“唉，你的同伴恐怕已经被碾成肉泥了，听说他们今晚的活动是将人肉做成肉泥放进南瓜馅饼里，投向看中的猎物——这个莫妮卡，实在太不珍惜粮食了！”大鼻子忿忿地说道，我突然响起了他的名字——查尔斯，对，是查尔斯，那个已经生存了一千五百年以上的吸血鬼，有着皇室血统的可怕怪物！
　　剧烈的晕眩仍没有消除，我终于支撑不住身体，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小猫咪的叔叔——德库拉伯爵仿佛看到脏东西似的皱了皱眉头：“我就说，今天的酒有些太烈了，为了掩饰鲜血的味道，里面还加了不少曼陀罗草根哦，这可不是你们粮食能喝得了的，连我和查尔斯都有些醉了。”
　　酒？我没有喝过酒啊？突然，我想起了小猫咪手上，那股甜甜的，又有些腥味的味道……难道就是那个？
　　不，不会吧！这也太凑巧了，我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失败了吧！为了准备针对吸血鬼的催眠仪器，为了在不被他们发现的情况下挖出地道，为了配制遮掩人类体味的白色妆粉……我们花费了多少心血，多少时间，多少……生命！
　　“这个是什么？”查尔斯毫不客气将我拎起来，一只手狠狠扣进了我的眼眶。
　　“啊啊啊啊啊！”我的眼珠！我的眼珠就这样被他挖了出来！我简直痛得不想活下去了，神经如同火烧一般呻吟着，我放开嗓子，仿佛将自己剩余人生所有声音一同发出来般狂叫着，因为我知道，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不过是粮食造出来的小玩意，只对没觉醒的吸血鬼有用——不，不是眼珠，是那上面的膜，呀呀，查尔斯你老是毛手毛脚的啊，那就挖另一只眼睛吧……你这个粮食，不要大吼大叫的，一点都不懂礼仪！”
　　这就是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我睁开眼睛时，正看到了叔叔微笑的脸。
　　“……这里是？”我摇着头四下环顾，看起来好像是城堡的休息室，不过我记得刚刚是和一个化装成德库拉的人在一起啊？
　　“对了叔叔，你有没有看到一个——”
　　嘴唇突然被叔叔用食指挡住了，他看着我，一双眼睛露出前所未有的光彩：“你什么都不要说，赶紧下楼，大家都在等你呢。”
　　“等……等我？”我纳闷地问道，叔叔却摇着头，只是指着门口：“你下去之后就知道了。这次仪式可是查尔斯叔叔亲自主持的，不要让人家久等了。”
　　一听他说的如此正式，我突然有些惴惴不安：“那，那我这身衣服……”
　　叔叔绷着的面孔一下子塌了下来，看来他一直强忍着笑容：“哈哈哈，这不是很有意思吗？吸血鬼穿着猫女的衣服觉醒，在咱们2500年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呢！”
　　吸血鬼？觉醒？什么意思？我被叔叔的话弄懵了，他只是冲我笑了笑，那种笑容我是第一次看到，好像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我不由得点点头，顺从地打开门，顺着楼梯走到了大厅的入口处，里面正传来一个慷慨激昂的声音——查尔斯叔叔的声音。
　　“今日，我等汇聚一堂，享受万圣节的荣光。众所周知，万圣节是我等为新鲜血液加入而创造的仪式，今日虽然有些小小的波澜，但更增加我等对她未来的期待，因为她的血脉来自最古来，最神圣的一支，她的力量必将凌驾万物，成为新生代里出类拔萃的一员，现在，让我等已热切的掌声欢迎今日舞会的主角——萝丝，玛丽艾尔，德库拉小姐的到场！”
　　一阵猛烈的掌声席卷了整个大厅，突然听到自己名字的我感觉好像做梦一般，但一个声音——叔叔的声音却在我耳边响起。
　　“不要害怕，挺起胸膛走进去！”
　　我仿佛被人控制的木偶，迈着生涩的步伐缓缓进入大厅，两边是原先围在一起高谈阔论的老爷太太们，但现在他们却将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了隐藏在面具后面的，血红色的眼睛。
　　在一双双眼睛的注目下，我来到了查尔斯叔叔的面前，他的眼睛也是红色的，不过里面似乎还透着一丝金色的光芒。他上下打量着我，我的脸立刻红了起来。
　　“毛，毛是吧？”他的舌头又开始大起来，难道他只在女性面前口吃吗？“不，不过，我喜欢，好毛！”
　　下面响起一片善意的哄笑声。
　　“拿，拿着这个！”他递给我一杯血红色鸡尾酒，里面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喝喝，喝下去！”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脏深处传来一阵悸动，对，就是我遇到那个德库拉伯爵时的感觉，就是那个我想用羞涩拼命掩饰的渴望。
　　那是，对血的渴望。
　　在欲望的驱使下。我毫不犹豫地拿起杯子，将里面的酒和血一同吞进了喉咙。
　　这是我十二年来喝过的最美味的东西，而在我今后漫长的一生中，将绝不会对其他东西感兴趣。
　　“这个是？”我凝视着杯底的两个眼珠，其中一个还被什么东西捏扁了。
　　“粮，粮食制造出来的，小玩意。”查尔斯指着其中那个被捏扁的眼球说，“抱，抱歉，弄坏了。”
　　我想起了那双血红色眼睛，德库拉伯爵呢？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他，使我如此迷醉的粮食，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谢谢。”我将眼珠吞进嘴里，缓缓咀嚼着，德库拉伯爵啊，你的血肉从此属于我了。
　　嘭！大厅的正门突然传来一阵响动，一群衣着怪异的年轻人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
　　“萝丝呢？萝丝呢？”为首一个染着红发，身材高挑的女子大声叫喊着，她身上套着机车服，手里拎着几个人头——好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地从身体上撕了下来。
　　“莫妮卡姐姐！”我连忙跑了过去，喊出了这个熟悉的名字，从小就和我一起玩到大的姐姐，现在正一脸笑容地看着我。
　　“觉醒了吧？仪式完了吧？”她急不可待地拉起我的手，却被一声咳嗽打断了。
　　“莫妮卡，成何体统，你不知道你拥有皇室的血统吗？”查尔斯叔叔仅对自己女儿以外的女性口吃吧，我再次纠正了刚才的结论。
　　“啧！我才不管这些，这仪式又臭又长，无聊死了，我和你说哦萝丝，我们刚才又找到几个做馅饼的材料……”
　　“莫妮卡！汇报你所知晓的一切！”眼见女儿不理自己，查尔斯叔叔终于发威了，莫妮卡只好回过头，不情愿地开口道：“就是几个想发财的猎魔人，不知从哪里听说今天会有未觉醒的吸血鬼出现，于是想浑水摸鱼将萝丝拐走——真是笑死人了，在大庭广众之下拐走仪式的主角，他们难道不知道德库拉叔叔在吗？”
　　“咳咳！”
　　“——当然还有爸爸，还有各位在场叔叔阿姨也不会放过他啊。”莫妮卡知趣地补上一句，看来她不愧是具有皇室血统的吸血鬼，很擅长处理这种场面。
　　“嗯，经过就是这样，粮食们根本不了解万圣节的内涵，这也是他们作为粮食的愚蠢。”查尔斯叔叔对莫妮卡的汇报很满意，最后拍了拍手，“那么诸位，萝丝，玛丽艾尔，德库拉小姐的觉醒仪式到此结束，下面是舞会时间，桌子上还有刚刚出炉的鲜血，大家请随意享受。”
　　那是，德库拉伯爵的鲜血吧……我突然有点不舒服的感觉，脑子里那些沉睡的回忆正一点点展开，仿佛是一部慢节奏的电影。
　　我是，吸血鬼啊。
　　叔叔，玛丽阿姨，查尔斯叔叔，莫妮卡姐姐，都是吸血鬼啊。
　　我低头扫视着自己一身黑毛的猫女打扮，突然觉得分外可笑，难怪大家都不理我，看来是不想当面嘲笑我吧。
　　不过，德库拉伯爵，那个粮食……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自己还会再见到他。
　　那个盗用了叔叔名号的，妄图拐走我的愚蠢猎魔人，真的死了吗？
　　“查尔斯大人！那个粮食突然——”一个慌乱的侍者突然跑了过来，凑到查尔斯叔叔的耳朵里说了些什么，查尔斯叔叔突然勃然大怒：“什么！区区一个粮食还敢威胁我们！”
　　“你……你们！统统不要动！”正当我竖起耳朵偷听他们谈话时，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不过有些单薄和沙哑，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似的。
　　我猛地转过头，看到一个浑身插满管子的人形物体跌跌撞撞地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的两只眼睛被一片黑黝黝的空洞替代了，两只耳朵里也各自插进了一只放血用的管子——他看不到，听不到，甚至连行走都很困难，脸上被小心翼翼地割下了几片肉——我想起了刚刚端上了的肉末沙拉。
　　“你这家伙！”查尔斯叔叔愤怒地抄起一把餐刀，但被侍者拉住了。
　　“大人，那个粮食说他在这里埋下了炸药！”
　　我的眼光紧紧锁在了他的身上，德库拉伯爵，已经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吗？
　　仿佛感应到我的视线，他费力地扭过了头，几个管子里仍滴着鲜红色的血液。
　　“查……查尔斯大人，我要和您谈判！”
　　“你这个死到临头的粮食有什么资格——”查尔斯叔叔刚想将手中的餐刀射出去，却被一只手挡住了。
　　“德库拉叔叔……”我叫出了这只手的主人，不知什么时候，叔叔已经下来了，他微笑着冲我点点头：“恭喜你萝丝，仪式成功了。”
　　我低头应了一句谢谢，叔叔的眼光变得好锐利，我怕他看出我心中的想法。
　　对粮食的，想法。
　　“粮食，我敬佩你的生命力，所以特别赐予你和我们对话的权利。现在的对话都将和心灵感应同步，你应该能够听到我的声音了吧？”面对那个粮食，叔叔脸上的笑容顿时褪的干干净净，口气里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傲慢。
　　“德库拉伯爵大人，我就直说吧，一个美丽的玫瑰花园和一个微不足道的粮食的生命，请你做出取舍吧！”粮食——唉，我始终还是不知道他的名字，举起了胳膊：“我的脉搏连着地道里的炸药，一旦我死亡，地道就会爆炸，这片艳丽的乐园就会化作焦土，所有珍贵的回忆就会埋藏在黑暗的地底，一切梦幻般的童话都会撕裂成丑陋的土块，猫女小姐，请你帮助你的叔叔做出决断吧，我已经垂死的生命重要，还是你宝石般珍贵的回忆重要？”
　　你——你竟然在问我？你明明欺骗了我，却还说什么宝石般珍贵的回忆！我顿时感到一阵复杂的情感，愤怒？羞愧？茫然？它们混在一起涌上心头，让我无从开口，只是狠狠地瞪着他，旁边的莫妮卡一脸恶作剧的笑容，看来之后又要被她逼问了。
　　啪啪啪。叔叔竟然鼓起了掌，但他脸上的表情仍是那么可怕，一字一句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了不起，如同下国际象棋，你在如此不利的条件下仍然掌握了最后的皇后。”
　　皇，皇后？难道是我吗？
　　“不错，如果和萝丝的回忆比起来，你那条烂命简直比灰尘还渺小，但是你不会以为你的威胁真会奏效吧——只要维持你的脉搏，同时将炸弹拆卸下来——”
　　粮食的手突然放在了耳朵边的管子上：“如果您不同意，我只好自杀了——请相信我，哪怕您现在砍断我的手，我也有杀死自己的方法——身为猎魔人最后的方法。”
　　查尔斯爷爷讪讪地放下了手中的刀子，一脸发泄不出来的郁闷表情。
　　“呀呀，这可真是让人异常恼火的局势啊——我既不想让你活下去，又不想破坏萝丝的回忆，该如何是好呢——萝丝？”叔叔的最后一句突然将矛头指向了我，眼睛里却闪烁着恶作剧的光彩。“那就交给你处理吧，萝丝，是放他一条生路，还是牺牲一个花园，你作为一个新生的吸血鬼，应该有做出决断的能力。”
　　“不要拖太久哦，我待会还想带你去扔馅饼玩呢！”莫妮卡无聊地抛着手中的头颅，查尔斯叔叔则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一脸恨不得将粮食撕成碎片的表情。
　　而那个假冒的德库拉伯爵，不知道名字的粮食，正用他空洞的眼窝看着我，血迹斑斑的脸上没有丝毫慌乱的表情——那是什么啊，你为什么不跪下来求求我，或者发誓做我的奴隶，这样我的心情也许会好一点，点点头就让你活下去了……可是这幅让人分外恼火的平静，到底算是什么啊！
　　可恶，真是可恶死了！我的心被几种不同的情绪来回撕扯着，这是叔叔给我的任务，我可不想第一天做吸血鬼就出丑，可是他为什么就不求我呢？到这个时候了，你为什么还不妥协？
　　“萝丝？”叔叔念出了我的名字，决定的时刻到了。
　　我咬了咬牙，将内心所有的烦躁，不安，疑惑，以及愤怒都汇成了一个问题。
　　“你，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听明白了吧，我的问题，你刚才说的一切，一切，都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如果是真的，也许我还可以……
　　长长的沉默，他听懂了我的问题，什么炸弹，什么脉搏，我才不管这些。
　　我想问的，是你在花园里说的那些话，那些——让一个少女仍然放不下的话。
　　“……”这一刻，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叔叔，莫妮卡，查尔斯，全都看着这个插满管子，只剩下半条命的粮食。
　　而我更绷紧了身体，仿佛在期待什么似的紧盯着他——事后想想，真是太愚蠢了。
　　
　　我知道，自己说什么能得救。
　　炸弹之类的，都是骗人的，对微波如此敏感的德库拉伯爵早就发现了，之所以让我这么说，其实更多的是为了萝丝，他最喜爱的侄女。
　　彻底失算了啊，没想到万圣节竟然是这么一个节日。我们辛辛苦苦的努力，全部变成了吸血鬼眼中的闹剧，那一刻，我真正已经放弃了所有希望。
　　不过，自己还有没完成的事情，哪怕是最后的挣扎，我也想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哪怕，对一个少女说谎？
　　哪怕，对一个少女说谎。
　　可笑的是，我已经编制了无数谎言，为什么这最后的，最重要的一句——
　　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呢。
　　“除了一句外……全是谎言。”
　　没错，除了一句外，除了那一句外，全部是谎言，丑陋的谎言，欺骗了少女的谎言，让我理应被吸干鲜血，碾成肉馅的谎言。
　　心灵感应，突然中断了。
　　接下来，我的脖子里插入了一个冰冷的物体，最后的鲜血喷了出来，应该划出了一道艳丽的弧线吧。
　　“抱歉。”我费力地挤出了这句话，作为遗言，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事后想想，真是太愚蠢了。
　　
　　醒来时，他身在一个被黑暗笼罩的房间里。
　　“你不要弄错，我只是想问你那一句是什么，问完之后立刻会残忍的杀掉你！”
　　看到他懵懂的表情，她又挥着手强调了一句：“非常，非常残忍哦，所以你赶快说出来吧，说出来让我杀掉你！”
　　转生的吸血鬼，刚开始的智力会非常低，只会一些基础的语言。
　　看到他眼中的空洞，她沮丧的垂下了手。自己为什么要要坚持救他啊，为此还和查尔斯叔叔吵了一架，连莫妮卡都在一边取笑我，这是的，哪有第一天当吸血鬼就如此丢脸的。
　　她越想越气，不由得开始撕扯衣服上的毛——这一天忙得要命，连这身可笑的衣服都来不及换。
　　突然，她摸到了自己的手背。
　　那是，他吻过的地方。叔叔也给她解释过，一个奇妙的误会，一个命运的玩笑，就在这里发生。
　　红着脸，她将手背悄悄凑到了唇边。
　　我只是，试试那个酒的威力！她如此强调着，刚想闭上眼睛——
　　“真是，可爱……”
　　她慌忙抬起头，期待地看向前方。
　　
　　迎接她的，是一双如宝石般美丽的红色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