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完结】一生

moongoat

　　曾经有一个披头散发的老人，在我面前泪流满面。
　　“你知道自己的一生吗？早晨出生，傍晚死亡，你们根本没有明天的概念，更不知道何为一月，一年，你们的生命太短暂了，太短暂了！”他说着，泪水不受控制地落在胡子上，又混合着鼻涕，从胡子滴到他满是补丁的衣袖上。
　　我用细小的眼睛盯着他，触角仍然在寻觅着周围的食物，毕竟吃饭是第一位的。
　　“不，不对!我又不是它，说不定它很快乐呢，对吧，小虫。”他突然抬起头，双手胡乱抹了抹脸上粘着的泪水鼻涕，冲我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黄牙：“你其实很快乐，对吧？”
　　这人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啊？我不想再搭理他，朝一个位于我上方的小树洞爬去。
　　“哎，你别走啊，听我说完话嘛！”老人用一只手指挡住了我的去路，接着干脆将我从树上拿了下来。喂！抢劫啊！色狼啊！我放声大呼，可惜声音已经传不到树干那边了。
　　还是没法和强大的人类抗衡吗？我心一横，算了，要死要活随他便，反正我的生命已经度过一半了，按照人类的标准，现在死也不算亏。
　　“嘛，那你就说吧，别说得太长啊，因为我马上就要死了。”
　　“咦？我怎么听到一个声音？”老人一扭头，还把手放在耳朵边上仔细寻觅声音的来源。
　　“喂，是我啦！你不要用那么大力气好不好，我都无法呼吸了！”
　　老人的眼睛瞬间胀大到铜铃的程度，嗯，要说我为什么知道铜铃，这话就长了，下一世轮回再告诉你吧。
　　“是是是是你说的？”老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我被震得掉了下来，幸好用第三双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小心点啦！我可是很娇弱的！”一边抱怨，我一边爬到了他的袖口上，“咱们时间宝贵，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嗯，我只有话，没有屁，怎么办啊？”他用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我，我记得人类里只有最最幼小的孩童才会有如此纯真的眼神。
　　好像，传说中的星星。
　　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他没那么讨厌了，于是挥挥第二双手：“没事，先说话吧，等你有屁的时候再放不迟。”
　　“嗯，我会努力的。”老人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分外严肃，双手一摆，竟是标准的正坐姿势。
　　“那，我想问问你，你的一生是如何度过的？”
　　“一生啊……这个可要耗尽我的后半生才能说完。”我用第一双手摩挲着下巴，“但既然你问了，我就告诉你吧！”
　　老人点点头，姿势更加恭谨了。我欣慰地点点头，人类中真竟有这样的人存在，实在是了不起的种族。
　　我的一生，是波澜壮阔的一生。在这块奇幻的大陆上，我参加过世界大战，穿越过两块大陆，甚至驾驭过传说中的幻兽。
　　只说了一个大概，老人的喘息就开始急促起来。
　　嘛，不要着急吗，我得意得翘起第四双腿，你们人类里不有个专门的职业叫说书吗？我也会像他一样慢慢道来的。
　　老人点点头，一缕鼻涕悄声无息地伸出头，我假装没看见地继续道：“那是，我一岁时发生的事。
　　因为丑恶的欲望，卡里拉出拉乌拉库拉帝国向我所在的蛮族发动了战争。
　　“啥？”老人的身体一震，我以为他听过这个帝国的名字，但他只是让我再重复一遍。
　　“不行，重复会耗费我一年的寿命，你就记个代号吧。”
　　“哦。”老人听话地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触和一个蛮字，我嘴一撇，心想算了反正那国家早已灭亡了。
　　那一年，卡……触国为了这场战争已经积蓄了三十年的兵力——大约是人类一个时辰的时间把。他们的国王很有才干，大力发展军事工业，同时实行了强制的征兵令，最后竟发展为一百二十万大军，设置十个统帅，剑锋直指在天空对岸的蛮族。
　　“天空对岸？”
　　“嗯，我忘说了，触国和我们蛮族，分别位于两个漂浮在天空的大陆上，各自有一个天空之城。我们两国之间隔着名为库里卡纳的无底深沟，以前打仗都是用远程兵器相互攻击。我们蛮族善使弓箭，打仗时一向占上风。”
　　“但你刚才说一百二十万大军……”
　　“不错嘛！”我深深看了一眼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老人，没想到它还颇有军事天赋。
　　“这说明——触国已经找到了跨越天空的方法。”
　　“什么？”老人惊讶地大叫一声，我差点又掉了下来。但我很理解他的心情，当时我们的国王也差不多这个样子。
　　“只有这一种可能性，否则这么多人根本没有意义。事实也证明了这点，触国发现了一个操纵魔兽的方法。”
　　“魔兽？”
　　“唉，你们人类真是无知啊。”我感叹了一声，指着正在老人耳朵上大肆吸血的蚊子说：“看，就是这东西，我们叫它龙。”
　　“这，这是龙？”老人手一挥，蚊子悠然地腾空而起，挺着大肚子飞走了。
　　“只是一种称呼。”我耸耸肩，“反正这东西一向是我们最大的威胁之一，我们现在都不知道触国是如何操纵这些龙的，但事实是，他们拥有了由三只龙组成的天空骑士团。”
　　“三只……蚊子？”
　　我挥挥手，斩断了老人的遐想。“对我们来说，这个消息不亚于世界末日的到来，毕竟——那可是龙啊！”
　　“唔唔。”老人听话地点了点头。“那你们怎么办？”
　　“当时我们只拥有一百万军队，这还是加上了老弱病残算的，蛮族的一大优势是人人皆兵，但人数上还是处于劣势，加上对方拥有天空骑士团，我们可以说看不到一丝胜算。”
　　一想到这，我心中就充满了忧郁，正是因为接下来的决定，我离开了蛮族，离开了我的故土，成为了一个穿越者。
　　这种孤独，至死都无法消除吧。
　　“于是，国王做了两个决定。”我深吸一口气，将这两个影响我一生的痛苦决定说了出来。
　　“第一，派身为王子的我，去寻找传说中的凤凰。”
　　“凤，凤凰？”
　　“对，就是你们人类口中的——蝴蝶。”
　　“这，这……”老人用手使劲敲了一下脑袋：“不，请继续，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对吧！”
　　我点点头，其实第七双脚刚才就已经没有感觉了，这是死亡到来的先兆。
　　“第二，在迫不得已的时候，发动最终禁咒：天崩地裂。”
　　“……！”老人已经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了。
　　“其实我们的祖先曾发现过一个恐怖的秘密——我们这两个大陆并不是飘在天上的，而是位于一个名为卡拉迪卡麦斯卡的巨大魔兽的触角上。”
　　“这个是……”
　　“蜗牛啦！”真是受不了，我又白了他一眼。
　　“但如果它动了的话……？”老人下意识地接了一句。
　　这个人类，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笨，不，应该说相当聪明啊！我在心中感慨着，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一下：“没错，只要它动摇了，我们两个大陆都会被毁灭掉！”
　　老人凝重地点点头，想必是听出了我沉重的语气。
　　“我们祖先，其实发现了动摇它的方法！”我接着将最后的重磅消息抛了出来，“只要将特定核扔下去，就会引发剧烈的地震！我们的祖先将这种武器命名为——核弹！”
　　“但，但是你们的祖先也会……？”老人瞬间跟上了我的思路。
　　“没错……这个秘密，是在我们祖先的废墟中发现的……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叫蛮族吗？就是因为曾经无比灿烂的文明，毁在这个核弹手上！其中有一批人因为地震的缘故被震飞了，落到了当时空无一人的触国那边，经过繁衍才形成今天的局面。”
　　“那你们根本就是一家人嘛！”老人总结道。
　　“呼呼，当时还会有人在乎这个吗？”我苦笑了一声，第六条腿的知觉也消失了，死神正一点点剥夺着我的生命。
　　“不说废话了，反正情况就是这样，我爸爸……已经豁出去了。战争使人疯狂，我已经从他眼里读到了深不见底的疯狂。实际上，比起核弹，凤凰才真正是一个问题。这种传说中的幻兽万年都不一定出现一次，我爸爸的意思，其实是让我一个人逃命去吧！”
　　“那你如何找到它的呢？”老人的头一下子凑了过来。
　　我的心一痛，这是爸爸一生中最大的冒险，也是最大的牺牲吧。
　　“我爸爸他……以自己为诱饵，连带着牺牲了五十万大军，将天空骑士团引了过来！”
　　龙！龙！我当时还是一个小孩子，只会在那里大呼小叫，什么忙都帮不上，但爸爸却坚定地指挥着余下的军队，将龙缓缓包围，不让它有机会飞起来。
　　“一切都靠你了！”大哥说着这句话，将一个挂篮绑在了龙的脚上，并让我坐上去。
　　不不，我不离开！我嘶声力竭地吼叫着，但哥哥毫不留情地抽了我一巴掌，将我拎了起来。
　　“现在还那么任性！你知道父王做出多大的牺牲——呃！”
　　温热的血花，在我的脸上绽开。
　　我愣愣地看着一只黑色的龙爪，从哥哥的胸口透了出来，我竟然吓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你……你一定要……活下去……活到夕阳的那一刻……”
　　哥哥的身体缓缓倒下，但最后一刻，他突然猛足力气，将我扔进了挂篮里。
　　“哥哥！爸爸！”我眼看着哥哥的身体被无数只龙脚踏成了肉泥，心中空荡荡的，只是到重复喊着这两个亲密的名字。
　　那时，我看到了爸爸，蛮族的国王，带着从遗迹里挖掘出的王冠，穿着只有祭祀时才穿出来的正式礼服。他分开挡在眼前的士兵，向着龙缓缓走来。
　　“我们输了。”他静静地开口道，声音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哈哈！那你还不快跪下来！”操纵龙的天空骑士嚣张地大笑着，却没有注意爸爸眼中一闪即逝的决然。
　　“我们，输了。”爸爸踏前一步，挺起了胸膛，那一刻，他真的无比高大。“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我们输了，卡里拉出拉乌拉库拉帝国和蛮族都输了！”
　　“你！你在胡说什么！这已经是最后的军队了吧，你们蛮族早已经没有兵力了，我们还有一百二十万大军呢！”天空骑士竟被爸爸的气势震慑住了，口气也开始松动。
　　爸爸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丝苦笑。
　　“有什么意义？什么意义？我们都输了，输了。战争，敌对，仇恨，到底为了什么啊！为了什么啊！”爸爸的眼里流出了泪水，他张开双臂，向着宫殿里所有的人大吼：“你说，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空荡荡的声音在大殿里四处飘荡，竟没有一个人能够回应他。
　　“和这片天空比起来，我们是多么渺小啊！你们即使操纵了龙，也永远无法逃出它的掌控！你——”爸爸指着高坐在龙身上的天空骑士：“你和我一样，只不过是命运的尘埃罢了！”
　　“别说了！”粗大的龙嘴贯穿了爸爸的身体，我紧紧抓着篮子的边缘，眼看着爸爸的脸上浮现出安宁的笑容
　　接着，天地崩塌了。
　　我最后的记忆是被一阵巨大的力量拖上了天空，不知道那个天空骑士逃走没有，反正醒来的时候，我躺在了一个巨大的幻境里——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你们口中的“花”。
　　老人小心翼翼地将我捧起来，其实从刚才开始，我的第三双手已经失去了力气，抓不住他的衣角了。
　　“那你——”
　　“别打岔，让我说完吧，时间不多了。”我摇了摇第一只手，“然后我就遇到了，凤凰。无数只凤凰，在我眼前飞舞！你知道我那时的感受吗？”
　　“你，很开心？”
　　“开心？呵呵，我为什么要开心？我的国家已经不需要我去找什么凤凰了，但此时我却遇到了那么多凤凰！它们为什么不在我们需要的时候出现！为什么啊！这样哥哥和爸爸都不会死了！我们的国家也不会消失了！”
　　摇了摇头，我拼命压下心头泛起的强烈情绪。
　　那时，我恨不得就此死去，但是……我也不知为什么，看着这一个个凤凰在幻境中翩翩飞舞，我的心渐渐安宁下来。
　　然后，我突然想到了。如果我是凤凰，如果我是凤凰的话，到底会不会关心这个名为蛮族的国家的死活？到底会不会关心这个国王和两个王子的死活？答案是否定的，我只会在乎自己的生活，根本没有义务去拯救一个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的国家。
　　“如果，我是蝴蝶的话……”老人喃喃自语道，眉头高高地皱了起来。
　　“是啊，我也好，爸爸也好，我们从没有站在凤凰的角度考虑过，我们都被欲望蒙蔽了眼睛。”我低下头，看着渐渐化为飞灰的脚，心中却没有一丝波动。
　　呵呵，这一刻，总算是来临了。
　　“你……”
　　“然后，我和一只凤凰成了好朋友，她将我带在身上，我们苦苦找寻着家园，最后终于找到了，但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
　　不待老人回答，我自顾自地补充道：“战争。还是战争！区区几十个人，穿着破衣烂衫，却仍然隔着库里卡纳深沟来回投掷长矛……很可笑是吧，我当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凤凰问我是否还要回去，我却冲她摇了摇头，并告诉她，我再也不会回去了，我要到新的地方继续后半生。”
　　“于是，她将我带到了这棵树上，上面竟也有着我的同族，但我知道，我已经没有同伴了，这一生，注定要孤单到死了。”
　　夕阳的光芒，是那么美丽，在它的照射下，我的下半身已经全部消失了。
　　“呜！呜呜！”意外的是，老人竟然哭了出来，大滴大滴的眼泪砸在了衣服上，我突然想起了刚开始相遇时的那一幕，没想到最后一刻，还是会以哭泣结尾。
　　“你……是在为我悲哀吗？”我看着他那双比宝石还晶莹的眼睛，轻轻地问。
　　他摇摇头，用袖子擦着鼻涕说：“不，我是在为你高兴！你的一生，真的太精彩了，请一定要让我将它记下来！”
　　我欣慰地点了点头，果然，这个老人不一般，他懂了。
　　老人将我放在最初的那颗树枝上，从怀里掏出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请让我，为你高歌一曲吧！”
　　那一刻，他破涕为笑。
　　“天下有至乐无有哉？有可以活身者无有哉？今奚为奚据？奚避奚处？奚就奚去？奚乐奚恶？”
　　伴随着高昂的歌声，我将他的身影和他身后灿烂的阳光牢牢印在眼中。
　　是啊，我这一生，还有什么遗憾的呢？有多少人能够沐浴在阳光下闭上眼？又有多少人能伴随着歌声走完最后的路呢？如果说还有最后一点遗憾，就是——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恐怕他已经听不到了吧……
　　老人忽然停止了歌声，迈着飘逸的步伐来到我的身边，他的身影渐渐模糊起来，身后竟然长出了一双华丽的翅膀……
　　“在下，庄周也。”
　　他挥动着翅膀，缓缓升上了天空，在我身边轻柔地盘旋着。
　　胡说……我笑着闭上了眼睛。
　　
　　明明是一只，凤凰罢了。
　　
　　

明里

想着山羊的这篇文怎么没有人回复，怪寂寞的，于是……命运就驱使我看了这则会战斗的童话，也能说是一场显微镜下的斗争，也能说是拖拖拉拉的扯淡。要批评的是表象，事物奇形怪状不合常理，引用的生物大小没有度量，我一边看一边想，多么大的蜗牛啊，能载下那么多能让人肉眼可以看清的生物（回头补充：好像有神话传说来着，记不清是哪个国家的了，失态），算是失败的以小托大，不过，撇开这些不说罢，反正只是躯壳而已。
既然取出了躯壳，那就只剩下最后的那一段喽。
文章最后引出庄周是想补回那么点高度，还是仅是联系起来的生花之笔？这一笔的确给文章思想内容增色不少，否则这篇就是无比失败的草稿。文章着重描写了一场荒唐的战争，虽道出了反战的思潮，却忽略了线索人物——老者，如果文章的主角是小虫子，那么老者的存在就意味着污浊的世态，最能道出与世无争，逍遥自在的主旨，可文章点到即止，叫人失望，毕竟战争不是所有丑恶的根源，也不能让文章搭上使思想升华的电梯，用了庄周，却也未必就是庄周。

catshen

唔...咱半夜不睡果然是自寻死路。吐槽反白有奖...

文以载道。这里说的不是天地公道一类的大道，只是指写作时的初衷，那一丝想法。可惜月羊君的文却始终难以与道相配...也不是仅指这一篇了。过去的许多短篇里都会有这种现象。
人物并不是单纯的作者替身。就本篇而言，给人的感觉，无论虫还是老者都只是作者用来阐明想法的工具，两个人物并没有实质性的意见冲突。无非是大家相逢一笑，豁然开朗。
此外，文中虽然描述了很多看似宏大的场景，但是到底没能把每个意向描绘得足够生动，所以反而是败笔。

这其实和月羊君只写超短篇有关吧。其实想看到更长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