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moris 于 2009-12-20 16:04 编辑
七
“真不好判断呢。”
“就是啊,到底死了没有。真让人心里不安。”
我们交换了两句残忍的对话,床上的女人仍然保持着那种诡异的笑容。我摸了她的心跳,有微弱的动静,不过也可能是因为自己的手在发抖的缘故。手脚还没僵硬,不过这个女人,从刚才吐出那口嘶哑的气以来就再没有任何动静了。
“我刚才拍你肩膀,就是想跟你说,我们可以用一张纸放在她的鼻子上,看有没有气流掀动纸片。如果没有呼吸,那么维持不了半小时,那时就可以认为她死了。”
“我早试过了。不过好像手老在抖,怎么也辨别不出是不是她鼻子里的气让纸颤动的。”蓝懊恼地说。
我们又退回了大房间,门仍然开着。
蓝又来到大门边,跟我一开始见到她的时候那样,用光脚丫抵着门框发呆。
也许天亮之前,我们就能知道那个女人到底死绝了没有吧。把她处理掉,我应该就能自由地逃向别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到有点惆怅呢。
“黄。”
“什么?”
“你真的不是杀过人逃跑的吗?”蓝的脸没有转过来,还在看着外面的雪花。
“你信不信都好,反正我没有杀过人。”
“不过你检查那女人身体的时候,脸上有种非常沉迷的表情。”蓝的脸转了过来,认真地看着我。“一定以前经历过这样的事吧。你的故事,能说说吗?”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因为我啊,突然觉得很在意。”
这是什么意思?我当然可以不告诉你,谁管你在不在意。
“我的故事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离奇事件,跟你说也没什么。”
我为什么这么言不由衷?可爱的眼神真的那么难以抗拒吗?而且,只剩一只可爱眼睛的奇怪少女……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全都说了吧,一个人憋着太别扭了”的感觉。
八
“怎么说呢。我确实见过死人,在我面前突然死掉的人。和里屋那个女人相比,惟一的好处就是我起码能知道那个人是当场死亡的。爽爽快快地死掉,不用让活人受那么多煎熬。”
蓝嗯了一声,点点头表示赞成,然后眼神又顺着雪花飘了出去。
我继续说下去:“那是四年前的某一天吧。我还是个暑假回乡的大学生,那一天突然就想去湖边散步。我家的那个大湖,是有名的鸟类保护区,不过当年老有一些人在那里打鸟,惹得媒体报了好几回。
“那一天我顺着湖边的小路边散步边想着事情,因为上学期有几科挂了科,家里都担心我不能按时毕业,弄得我在家里很尴尬。因为我念的这所学校和专业都是高考时父母选定的,在念书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过自己完全不能理解这个专业的知识。我从小就有强迫症,一旦陷入困境就会偏执地重复做一件事,试图揭开困局。但艰苦的学习不得要领,也就没有效果,我就开始埋怨父母,渐渐地觉得周围的人都在设局害我。
“我还记得那天因为突然下过暴风雨,来观鸟的人不多。所以我心烦意乱地在乱草里走动的时候,没想到过会遇上人。
“一声枪响把我吓了一跳。我以为是碰到了坏人,连忙低头往大路上跑,跑不了两步就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那是个中年男人的尸体,完全看不清他的脸。他的左手拿着一把鸟铳,就是跟你手里那把很像的土枪,右手摊在沙滩上,火药填充杆被扔得远远的。从他的动作当时我就猜想,他是在装枪准备打鸟的时候走火了,打碎了自己的脑袋。
“不清楚正处在什么状况的我,顺手拿起了鸟铳。由于担心鸟铳里还有剩余的火药,我把枪口朝天扣动了扳机。确实没有子弹了。松了口气,我垂下枪口,心里盘算是装作毫不知情地离开,还是立即到派出所报警。
“就是那两分钟的犹豫害了我。突然身后爆出一声惊叫,连忙回过身去,看见两个身装摄影装的女人狼狈地往草丛里钻去。当时我的心咯哒一下沉了下去,她们一定把我当成持枪杀人的凶手了。
“我苦笑了一下,下意识地把鸟铳扛在了肩上。突然意识到,鸟铳上只有我和死者的指纹,特别是扳机上,一定留有我的指纹。如果被人告发的话,这可不是一两天能解释清楚的事情。我连忙四处张望,发现死者手里拿着块擦枪的布,就拿过来一阵乱擦,想把指纹都擦干净。
“多奇怪,当时我心里想的是,作为大学生,可千万不能在老家丢了爸妈的脸。他们对我的期望那么高,只是挂科就让他们难受了一个月。如果再跟涉嫌杀人联系上,我们一家在当地都活不下去了。等我把枪都擦完,才忽然意识到,枪支上没有指纹的话,恐怕会让这件案子变得更像故意杀人,既然有目击者,我一定是脱不了干系的。
“我连忙抓起死者的手,想把他的指纹重新按在枪上,但慌乱之下,我的劲头用大了一点,他的血全部溅到了我的白衬衣上。完了,这下完全不能脱离嫌疑了。
“我扔下枪,抱着头想了很久,发现外面的光已经越来越暗。很快报警的人就会带着民警回到这里,我会被逮捕,等到能证实我清白的时候,恐怕我的同学们都已经毕业了。
“下过雨的空气非常清凉,但我的脑子像发烧一样不清醒。我站在尸体前,两手颤抖,最后忍不住插在裤兜里,这让死者的血迹在我身上扩散得更快了。一两只飞鸟从芦苇丛里钻出来,它们真幸运,躲过了打鸟人的死亡陷阱,而我自己,却被拖进了这样强大的命运迷局。
“我的强迫症大概发作了。下一秒钟,我突然发现自己正在拖动尸体,我把尸体拉到芦苇丛里,幸运地——或者说不幸地发现里面正好藏着一艘小船。把尸体搁上船,我找来一块大石头,算好方位,砸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洞。
“然后我把枪扔上船,把自己的衣服也脱掉,扔上船,回到岸上用芦苇和泥巴把血迹和足迹都擦掉。然后迅速跳回船去,用力把船往湖里划去。在湖中心我跳下船,任凭它带着尸体和我的衣服慢慢沉下去——我计算好了洞的大小,它应该能在半小时内沉下去。而最近的派出所在50公里以外,半小时内绝对赶不到这里。
“这样,我从一个现场目击者变成了一个毁尸灭迹者。我回到家,对衣服的事撒了谎,但从父母的眼里我知道,他们根本就不相信我所说的。
“我变得非常紧张,远远地看见穿制服的人就浑身哆嗦。无形中我已经把自己认同为真正的凶手了。我在家里呆了五六天。第七天,在附近的山头散步时,我发现一辆警车正向我家开去。
“于是我撒腿就跑,从此开始自己的流浪生活。
“不过,从那以后我就多了一个很坏的习惯:一碰到任何死掉的动物,或者人的尸体,就忍不住要下手把它们从原地搬走,放到别人不容易发现的地方。或者干脆把它们毁掉。这就是你面前这个紧张兮兮的男人的全部故事。”
九
蓝突然用手掩住嘴唇呼呼地笑了起来。
“怎么了?我说了很奇怪的事情吗?”
“嗯,是个很失败的榜样呢。所以我啊,决心从今天开始一点也不能紧张兮兮地活着。”蓝的声音开始活泼起来。
“我们还是尽快把那女人的尸体处理掉吧。”被奇怪少女嘲笑,这可不是我想得到的结果,我的声音里大概有了点不悦。
“不着急,再等等。反正她一定活不了不是?你的心里大概是这样想的吧?”
“不要乱猜别人的心思。根本不是这样的,我只想尽快解决完这件事情然后走人。”
蓝停止了嬉笑,她的脸上渐渐出现了非常寂寞的表情。鼻子一皱,那道纵纹又出现了。
“幸福的时光,本来就很短暂啊。这我应该知道的。”她喃喃地说道,不过马上又笑了起来,“反正我已经决定了,从今天开始,做一个幸福的人,轻轻松松地生活。谢谢你。”
为什么要谢我?我做什么了?
蓝不再说话了,她轻轻地用枪叩着地面,眼睛望向门外无边的黑暗。
“那个男人,今天应该不会过来了。毕竟是大年夜啊。不过,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他总归会过来的吧。所以呢,黄,我也得离开这里。你需要一个帮你处理尸体的累赘吗?”
我的心猛地一抽搐:“你说什么?我连自己都几乎养不活呢。”
蓝认真地看着我的脸,清秀的脸庞上现出了一丝失望。
“不,没什么。自言自语呢,自言自语啊。对了,黄,你过来,趁到天亮还有时间,我带你去看看处理尸体的地方。”
十
蓝回到那个女人的房间里,用力搬开那个老式大木箱。
居然真的有地道!
我的心又开始警惕起来了,下去会是什么地方?这个奇怪少女把我的案底都钓了出来,接下去不会是给我准备一出俯首就擒的好戏吧?
蓝从地道里探出头来,使了个眼色。
“有强迫症的这位,我在前面走好了。你如果放心不下,就可以随时逃走,要不就往我后脑勺来一拳。”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下面没有灯吗?”
“我有蜡烛。啊,对了,这里通到外面去,我们最好把大衣都穿上。”
蓝说完就撇下我,径直跑到大房间里去。我跟在后面,打算把我扔在地上的大衣和围巾都穿上。
“啊!你在干什么!”我看到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蓝回过头来。她刚背着我把自己身上的棉麻长T恤脱掉,上身什么都没穿,现在这一侧身,前胸的一点淡红都露了出来。我的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躲。
“怎么了?我的T恤都汗湿了,要出去当然得换件干净的啦,不然一冷一热就会感冒的。”蓝一脸不解地看着我。
“不是这个问题!你怎么能当着陌生男人的面换衣服!”
是想色诱我,让我安心钻进陷阱吗?
“这里本来就是什么都一览无余的房间格局,当面换衣服也是没办法的事嘛。难道你还是处男啊?反正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就做一个问心无愧的女人。这身肉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再说,我不觉得对你有什么需要回避的。”
蓝的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不过她马上加强了语气重复了一遍:“没什么需要回避的。喂,倒是你啊,你最好给我放明白点,我留你在这里帮忙,不是给你提供一夜情机会的,不要老往那些方面想!”
她顺手把刚才脱衣服时靠在墙边的鸟铳提了起来。
不,现在重点不在裸体了。一瞬间我注意到了,蓝的身上有横七竖八的疤痕,长的,短的,三角形的,看上去有些像鞭子抽打,有些像是烫伤。到处都是,起码有上百道,有些伤痕上覆盖着另一条伤痕,不过都很小心地出现在身上有衣服遮蔽的地方。看来给她留下这些伤痕的人,是个考虑事情比较慎密的人。
蓝大概也注意到我的眼神了。她淡淡一笑,顺手把一件衬衣披在身上。“行了,没什么好看的啦。猜也猜得出来这是谁干的。不过,我现在一点也不在乎这个。”
我哦了一声,不好意思地把自己的大衣穿上。
现在蓝穿上了白衬衣,套上米黄色针织毛背心,俯身穿上浅褐色的长筒棉袜,套上平底马靴,最后将一件带风帽的红色棉衣穿在身上,也不拉上拉链,就这么敞开着。
“走吧。”她提起鸟铳对我说,语气里似乎容不得半点犹豫。
十一
蓝一手提着枪,一手拿着蜡烛,沉默地在前面开路。
地道不宽,也说不上狭窄,一个人低着头就能自在地走动。这样的地方居然能建起拥有如此工程的房子,绝不能说简单。
蜡烛的光在前面浮动着,给蓝的身影勾勒上了一道亮红的轮廓。我看着这个沉默的背影,心里仍然想着那些横七竖八的伤痕。
她经历过怎样的地狱啊?!
“到了。”突然涌进来的冷风把蜡烛吹灭了,蓝停下脚步,小心地把蜡烛和打火机放进大衣口袋里,回过头对我微微一笑。
雪光正好把她的笑容映照得异常妩媚。
“啊。”
冰冷的空气刺激着我的鼻子,竹子上掉落的积雪簌簌地响着。这里应该是路上看见的绵密竹林的中心,从外面无论如何都穿不过这些竹子。地道的口开在一个小屋子的外面,这种小屋子像极了南方农村常有的供放祖先骨灰的神龛间。
“地道有两个入口,这是其中一个。那个自称我妈妈的女人大概准备等我死了之后把我放在这里,小屋里面有我们的棺材。另一个入口在小路的侧面,她每次都从那个入口出去,把我住的大房间门在外面锁好,才回到自己的小房间睡觉。这把鸟铳其实就放在她的枕头旁边。”蓝说,她的声调平平,既没有愤慨也没有悲伤的意思。
蓝转向了我,又一次对我露出甜美的微笑:“所以,一会儿我们把她放到这里来吧。这本来就是她准备好的,我和她的归宿地。”
突然蓝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冰冰的、软软的,我的心里又一阵抽搐。
“好啦,回去喽。路上的情景你都清楚了吧,考虑下等会怎么安排运尸就好了。”
十二
“你的故事,现在能跟我说说吗?”我说。这时,我和蓝正盘腿坐在大房间的地板上。她给我沏了很浓的普洱茶,简直想象不出这种乡下地方能有这么好的茶。
“我喜欢认真的人。”蓝突然说道,她的独眼安静地看着我,“黄先生说故事时那种认真的表情让我很喜欢。我呢,可不能那么认真地讲了。我想,就算了吧。”
也是呢,说不定是个很悲伤的故事,我这个不速之客就不要勾起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思绪了吧。
“不过,我不打算要回避这个话题。其实我一直在想,究竟我这个人,什么时候开始才觉得这个世界变得有趣,才意识到世界上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人和事存在的呢?可能就是黄先生一脸傻相地跑来借宿的时候开始吧。所以,为了报答你,我给你讲讲我这个不值得一提的奇怪女孩的事吧。”
真是出乎意料。
蓝已经扔掉了身上的大衣,脱掉了长筒袜,现在又轻轻松松地把光脚丫在地板上伸展开去,有意无意地拍打着我盘着的双腿。当然,她怀里还抱着那把鸟铳。
“还有兴趣听吗?”
“有啊,肯定是个比我还离奇的故事嘛。”
“嗯,我呢,以前的这个蓝,非常喜欢读书。沉溺在书本里,所以身边发生的很多事情都没有觉察到。我爸爸曾经是个公务员,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从岗位上退了下来,跑到某个大湖边的县城里隐居了起来。他从省城带走了大量的书,因为他以前也是个书呆子。
“我啊,我根本不在意他和他周围的这个世界。有时候知道他会到大湖那边去,和那里的狐朋狗友玩乐,有时候深夜不回家。我懒得理会这个世界,只是紧绷绷地呆在自己的书本世界里面,制造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渐渐地迷失在里面。
“我妈妈什么时候从我身边消失的,我不记得了。连她长什么模样也不记得了。所以,有一天我放学回到家,觉得家里很奇怪,有一个陌生的女人站在大厅里。
“那个女人愣愣地看着我,突然就哭了起来。她一把拽住我的衣角,对我说:‘你是这家的女儿吧?还认得我吗?’
“我当然不认得。她开始胡言乱语:‘你不要紧张,别让周围的人发现。我是从那个地方出来的,我来找你,因为只有你才知道,我真的是你的妈妈。’
“那个地方,是省城对某个劳教营的称呼。我紧张得发起抖来,因为我根本不记得这种事。‘怎么可能,我的妈妈,不是你啊!’那女人颤抖着回答:‘你难道真的没注意到?你妈妈什么时候失踪的,有人告诉过你妈妈去哪儿了吗?’
“‘没有!没有!’我大叫起来,‘你不要冒充我妈妈了,我一点也不记得妈妈长什么样。你把我的书还给我!’因为那个女人当时为了抱我,抢走了我手里捧着的书本。
“‘你和那个没良心的一模一样,为了几本破书,居然连妈妈都不认了吗?’那女人歇斯底里发作起来,她往我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我哭了起来,那时我才十四岁,正是想哭就哭的年纪。
“说起来,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掉过眼泪了呢,都快忘了是什么样的滋味了。”
蓝陷入了深思中,灯光从她身后打过来,将她清秀的脸庞包围进淡淡的黑暗中。
“我太紧张了,她也太紧张了。”停了一会,蓝继续说了下去,“大概是害怕邻居听见声音会闯进来,她用手来捂住我的嘴,而我则发了疯一样乱踢乱咬,顺手从桌上抓了一把水果刀往她身上扎去,但她的力气很大,手劲也非常的巧,一把抓住小刀,从我手里抢了过来。
“‘你这不孝的家伙,天打雷劈都会收拾你!’她也发起疯来,突然往我脸上划了一道。我只觉得左边一阵冰凉,有液体从左眼里流了出来,马上就痛得昏了过去。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远离县城的路上了。一辆农用汽车载着我,我用力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没有遭到捆绑,但左眼上厚厚地扎着一层纱布。
开车的是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他一路上沉默不语。那个自称我妈妈的人一直跟他道谢,就差没跟他下跪了。最后,他才开了口,说:‘就到我祖居那里住下吧。那是我的一个叔伯爷爷自己设计建起来的房子,虽然在深山里,但是座很安全坚固的房子,我前年在那里装了柴油发电机,生活很方便,可以不用跟法律界的人打交道。你要知道,要打官司的话,根本赢不了他。再说,你还有案子在身,可能到处都在通缉你呢。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我会不时给你带过来的。也不用考虑钱的问题了。’
“我当时往车窗外面望去,发现周围已经不是熟悉的湖边风光了。大片的山林从车窗前掠过,我一下子大哭起来,往那个男人的方向盘上扑去。
“我又挨了那女人一顿打,晕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这个屋子里了。
“后面的事没什么好说的。我跟那个女人生活在一起了,不用去上学,想要什么东西我会用铅笔写好放在她的房间门口。而她呢,很辛苦地干一些粗重的活,供养我的生活和奢侈的读书爱好,惟一安静下来的时候,就是坐在我的面前,想让我喊她妈妈。可是我啊,我这个残忍的蓝,根本跟她一句话都不说,每当这个时候,就是她的精神快要崩溃的时候,她会痛哭着扑过来,狠狠地抽打我。
“不过,其实,我知道的,她害怕我离开她跑掉,怕得要命。像是这辈子根本没有捉住过任何救命稻草,她把我关起来,折磨我,只想从我这里听到一个‘妈’字。每次她痛打完我之后,都会昏迷过去一段时间。”
蓝突然笑了起来,她的独眼冷静地看着我,几乎就要放射出一道歹毒的光芒。
“其实仔细想想,在她昏迷过去的时候,我有上百次机会把她杀死。黄,你知道为什么我没有那样做吗?”
“不,不知道。”
“因为啊,”蓝静静地说道,眼里的光芒消失了,又露出惘然若失的神情,“曾经有一次我摸进她昏迷在里面的房间,拿起枕头边的鸟铳,想给她一个了结。但是,我看见,我看见了——”
蓝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
“她光着身子昏倒在地上,身上有比我更多更狠的伤疤,手里还拿着冒烟的钢条。我看见她的左臂上用很拙劣的刀具刻下的纹身——大概是她用自己的右手刻上去的,还冒着血泡——那是我的名字,下面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鲜红的字——
“她用刀子在自己的身体上刻下我的名字和一个血淋淋的‘爱’字。
“于是,我放下鸟铳,悄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我想,我是再也没有勇气杀一个人了,只要有这个字存在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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