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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击文库] BACCANO!大骚动!1933上The Slash[成田良悟][台/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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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12 13:2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BACCANO!大骚动!
1933<上>The Slash~阴天之后的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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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成田良悟
插画:ェナミカッミ
扫图:亲爱的O叔=Ozzie
录入:漆黑之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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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彩图:




简介:
    善用剪刀的奇克之所以在杀人时一脸天真无邪,目的是确认无形的「羁绊」究竟能承受多大的痛苦。
    善用武士刀的玛莉亚杀人时之所以异常开朗,目的是坚持世上无斩不断之物的信念。
    善用长枪的爱迪尔杀人时之所以态度极为假殷勤,目的只是想要畅快地大闹一场。
    善用匕首的夏涅杀人时之所以始终沉默不语,目的是排除会伤害其同伴的敌人。
    兵器高手们之间的死斗召来大雨,而那便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

成田良悟
    「偶尔和动物来张合照吧!」——基于这个理由,我特地跑去奈良拍摄作者近影,真是悲哀的二十几岁啊。骗你们的,实际上是我和一群作家们办了一场教育旅行,在冬天时跑到奈良、京都去游玩。至于事情如何演变至此,请见已发售的《扑杀天使朵库萝》第四集来猜猜看吧。

插画:ェナミカッミ
    虽说这一行都已经做这么久了,但直到最近独立接案子,才很认真地学习插画的绘画技巧。喜欢看电影的我立下目标,就是要将人物的长相画得像电影里的登场人物一样有特色。

彩页对话:
对话 兄弟


    奇克哥哥。
    「什么事~?」
    为什么哥哥的身上总是随时带着剪刀呢?
    这样很奇怪耶。
   不太正常吧。
    「嗯~为什么呢?这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就像我不了解塔克为什么会那么聪明罗。」
    不要打马虎眼啦。
    「啊哈哈。不过妈妈不是曾经说过,人喜欢上某个东西,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然后啊,我喜欢上的就是剪刀喔。」
   哥哥讲的话,每次都会让人听得一头雾水耶。
   「对不起~这大概是因为我很笨吧。」
    嗯嗯,也对。
   大家都说哥哥的资质根本不如我。明明我是个神童却只是个平凡的孩子,还说八成是我在快出生的时候,就把哥哥的优点都吸收掉了。
    「喔喔~对耶~或许真的是这样呢。」
    ……你都不生气的吗?
    「嗯…生什么气~?」
    你的弟弟可是正在自诩为神童,然后把哥哥当成傻瓜耶!
    「可是那是事实啊~塔克比我聪明非常多,那样不是很好吗?」
    ……我一点都无法理解奇克哥哥的想法。
    你明明认为自己是个傻瓜,明明打从心底那么认为——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的表情看起来能够那么幸福啊……
    说真的,我好羡慕哥哥。
    我觉得哥哥身上有着一切我所没有的东西……
    所以我——最讨厌哥哥了。

对话 老人与孙女


    不要。
  我不要我不要
  爷爷…不可以…你还不可以先死掉啦!
    「…是…玛莉亚…吗……」
  是我啊,爷爷。
    「哈哈……你怎么在哭呢?」
    爷爷…我不要你死掉啦。
    「爷爷也不喜欢啊…不过,真是无奈…」
    不要啦不要啦!
    我——还没有斩到…
    我还没有斩到爷爷啊!
    「…呵呵…呵哈哈……」
    爷爷,你怎么了?你为什么在笑?是不是已经变好了!?
    「玛莉亚,你真是个乖孩子…在这种状况下,竟然还能想着要将我斩下…」
    对啊,爷爷是我负责斩的,要死也要死于我的刀下。
    所以在那之前,你不可以死掉啦!
    「……你这样子很好,这样子真的很好喔,玛莉亚…」
    爷爷……?
    「…你的眼睛…真的好漂亮…目光中不带杂质,是一对杀人时能够毫不犹豫的…眸子……」
    …爷爷,不行,不可以再说话了!医生说你现在一定要静养——
    「不过,你那对眼睛能够泛出泪水。你那双杀人时毫不犹豫的眼睛——会浮现对于失去的悲伤…哈哈…哈哈哈…玛莉亚…你…会成为…一个…好…杀手……」
    爷爷……?
    爷爷!爷爷!
    不要啊————————!

    ——斩不到。
    斩不到啊…
    爷爷…我可是拼了命地想要去斩掉喔…
    因为爷爷跟我说过。
    你说这把MURASAMIA可以斩断包含无形事物在内的一切啊!
    我刚才真的很想将要带走爷爷的死神或者神明给斩掉!
    可是我的刀……却连边都没有划到…
    是我太弱了。
    一定是因为我太弱了的关系,才会斩不到!
    我想要变得更强,更加强悍。
    我要变强……

对话 父与女


    夏涅。   
    「是的,父亲。」
    你真是一个表现优异的孩子,不管我说什么都会乖乖遵守,同时几乎不会去亲近其他人。
    嗯,不过你和其他人接触的时间,也没有长到足够让你们变得亲近罗,包括你的母亲在内。
    「……」
    你是我的女儿、守护者,同时也是实验对象和知识的看守者。你之所以诞生下来,为的就是这个目的。
    好吧,我就教你吧,将唯有我才拥有的知识中的九牛一毛传授给你,就只教导你一人。
    去、记下来。
    你不能跟任何人说出这些知识,也不能用那些来帮助你自己。
    你能保证这一点吗?
    「可以。」
    居然没有任何犹豫,你真是太棒了,夏涅。
    既然这样,我就教你吧。将被视为禁忌的一切,我的目的、我所见到的世界,悉数交给你。
    对喔,这样对你算是一种为难吧?你有什么想要的回报吗?
    「消去——」
    消去?
    「请消去我的——我的声音和语言能力。」
    ……
    啊啊,你真是个好孩子呢,夏涅。
    只要是你的愿望,我这个做父亲的什么都愿意完成。夺走你的声音,实在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没错,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喔。
    不过是……夺取亲生女儿的…声音而已嘛……
    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我才停不了这个实验啊。
    艾尔摩,艾尔摩,如果你看见这一切,你会如何评论呢?
    天竺鼠这种东西,有时候会做出在我们意料范围外的行动。就是这样才能称做实验哪。
    遵从我「不可以告诉任何人」这么一个命令——夏涅,我的女儿仅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便作出舍弃声音的抉择。
    这是何等忠诚啊!
    喏,艾尔摩、笑容中毒者、完美结局先生,在你看来,那只可悲的天竺鼠可能会拥有幸福的一生吗?
    嗯,就由我亲自观察这个问题的答案吧。
    因为,这是我身为研究者的义务罗……

对话 兄妹


    啧,拍照这种事情还真是麻烦啊。
    「哥哥…你是不是又跑去和人打架了?」
    啊,是啊,不过那又怎样?不关你的事吧?
    可是你也真厉害,是怎么看出来的?我完全没有受伤耶。
    「看得出来啊…你的左手从刚才就一直插在口袋里不伸出来…因为上面有血对吧?」
    ……那是对方的血啦,我根本就没事。
    「重点不在那里吧!你为什么老是要和人打架呢……」
    够了,我不是说不关你的事吗?你都不听哥说的话了吗…?
    「……」
    ……啊~骗你的啦,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啦。
    「那你答应我,保证不会再去打架了。」
    好好好,我答应你就是了。
    「…真是的,加上这次,我们大概是第三十次做这种约定了。」
    是这样吗?我以为刚刚那是第一次。
    喂,你在笑什么?
    「老实说啊,我有一点开心…开心你在外面没有打输耶。」
    ……
    「还有,我一直都相信喔,相信哥哥最后一定会遵守约定!」
    你说什么呀?老是那么天真,这样会被附近的小鬼头欺负喔。
    「到时候,哥哥会帮我吗?」
    我可以动手吗?
    「嗯~这样的话,我还是自己加油吧!」
    别太勉强,伊芙…好啦好啦。
    我跟你保证,不让任何人对你出手,这个约定我一定会遵守。
    「啊哈哈…就算是唬我的,我也很开心!谢谢你,达拉斯哥哥!」
    …好了,我们赶快看镜头啦。

人物介绍



奇克·杰佛逊
「甘德鲁家族」的拷问师,总是笑眯眯的剪刀高手。
塔克·杰佛逊
奇克的弟弟。
玛莉亚·巴尔赛利德
「甘德鲁家族」的食客。天真烂漫的墨西哥女孩,使用日本刀的杀手。
拉克·甘德鲁
「甘德鲁家族」首领三兄弟的老么。不适合黑手党这一行。不死者。
艾萨克·迪安&蜜莉亚·哈文德
形影不离的两人组。不死者。无须说明。
费洛·普罗宣查
「马尔汀乔家族」的年轻干部。不死者。匕首高手。
艾妮丝
寄住于费洛家,同时亦是费洛身体一部分的年轻女孩。不死者。体术高手。
麦沙·阿法罗
「马尔汀乔家族」的出纳员。温文儒雅的好青年,当年是炼金术师的不死者。
罗尼·史奇亚特
「马尔汀乔家族」的秘书。组织内最危险的男人。实力是未知数。恶魔。
贝乔
「马尔汀乔家族」的干部。胖子。绰号为「肉球」。不死者。
蓝迪
「马尔汀乔家族」的干部。瘦到皮包骨的男人,绰号为「幽魂」。不死者。
达拉斯·杰诺亚德
人渣一个。
伊芙·杰诺亚德
达拉断的妹妹,个性和兄长完全相反。
贾格西·史普罗德
领导着一群年轻小混混的首领。明明脸上有半边是刺青,却异常懦弱。
妮丝
贾格西的同伴兼恋人,带着眼罩和眼镜的炸弹客。和贾格西以外的人说话时都会使用敬语。
优文&黄
贾格西同伴中的爱尔兰人&中国人。是一对酒保与厨师搭档。
东尼
贾格西的同伴,身材魁武的怪力墨西哥人。
夏涅·拉弗雷特
贾格西的同伴。无法说话的沉默匕首高手,前恐怖分子。
修伊·拉弗雷特
曾遭到全美通缉的恐怖分子。目前遭到羁押,当年是炼金术师的不死者。
提姆
修伊麾下集团「妖怪」的领导者。
爱迪尔
「妖怪」成员,个性懦弱。总是畏畏缩缩的女孩,使用十字枪。
「葡萄酒」
栖息于曼哈顿的杀手。怪物。别名为「铁路绘影者」。

CONTENTS

序章
第零章  汽油桶
第一章  花和骨牌
第二章  枪和匕首和日本刀
接续章  雨和信和剪刀和爱
 楼主| 发表于 2010-2-12 13:29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

序章  八年前  兄
    喀嚓喀嚓嚓叮。嚓叮。嚓叮。
    剪刀翩翩飞舞在少年的手上。
    像是痴狂似的。
    又像发疯似的。
    1925年9月纽约某处
  「虽然我还是个孩子……可是我来这里,可不是想解决小孩子的事情喔。」
   「哎呀哎呀哎呀,我了解,我非~常地了解!」
  秋日午后还留着一点慵懒的炎热气息。
  口气天差地远的两道声音,回荡在绝对不算宽敞的店铺内。
  在摆着一台大型收银机的柜台上,随处可以见到污渍。虽然其木头质地散发着一股厚重感,但满布的伤痕只给人一种廉价的印象。
    隔着那柜台,有两个人对峙着。
    「嗯…这个…简单来说……可以请你还钱吗?」
    少年有对细长的双眼,以成熟的口吻开口问道。
    「哎…哎哎,我拜托拜托您啦!少爷!那个…嗯…您在店里提你们的业务,本来还得出的东西也会变得还不出来不是吗?」
    态度明显卑微的是一名中年男人,他的年纪将近为少年的三倍。身上披着一件毫无季节感的背心,冷汗直流,露出卑屈的笑容。
    少年身上的装扮反倒有些不合时节,现在才刚入秋,他却以一件长风衣包住身子,头顶上的灰色绅士帽则几乎盖住他的眼睛。
    对于中年男人祈求同情的笑容,少年视若无睹,态度冷淡地继续说道:
    「款项才2025美金50分,怎么会付不出来?而且现在早就超过说好的期限二十三天又十四小时三十四分十九秒。话说,这个数字若要正确,前提是你店里时钟的时间必须准确才行。」
    少年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后,顿时眼神锐利地注视着中年男人,沉默不语。
    中年男人表情尴尬地低着头,周遭只回荡着室内的时钟声响。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时钟的钟摆声不断堆叠,编织成惊心动魄的大重奏。
    昏暗的空间中摆有各种大小不一的时钟,一望便知这位店老板经营的是一家钟表行。
    虽然摆放得有些密密麻麻,但时钟的类型其实不算多。
    那是仿佛家家户户都会有一台的,毫无装饰的咖啡色立钟。每台时钟都看不出有任何特色,硬要说的话——就只有它们或大或小这么一个差异。
    在清一色都是立钟的店内,少年——拉克·甘德鲁进一步地开口:
    「…你没有钱这一点,我已经从你的态度了解得不能再明白了。那么,你有什么打算?」
    虽然了解,可是不同情。
    被带有那层含意的视线凝视,钟表行老板浑身一颤。
    和眼前的少年相比,老板的气势完全处于下风,流着冷汗的他硬是挤出一个笑容回答:
    「哈…哈哈…关于这一点嘛……」
    「总而言之……」
    拉克根本不听老板接下来打算说的借口,开始淡淡地「提议」:
    「2000美金说高不高,不过是一名银行职员两个月份的薪水。若是卖掉这家店,我想应该还会剩下不少钱吧?若是能处理掉时钟自是最好,不过就是因为卖不出去,你才会还不出钱不是吗?既然如此,我就认定这些时钟毫无价值,只针对地价进行计算……」
    「等…等…等…等一下,少爷!」
    「抱歉,可以请你不要叫我『少爷』吗?」
    见到拉克不悦地眯起眼睛的表情,钟表行老板连忙摇头,连珠炮似的说道:
    「呃…哎…那真是抱歉,少…甘德鲁先生!可是…请…请您等一下!这间店和我的住家是连在一起的,要是卖掉这家店,我就会无家可归啊!」
    「有一点实在让我很质疑——你都已经向我们这种人借钱了,还认为那样的理由行得通吗?你该不会认为,被你们一般市民称为黑手党的我们,会去同情一个走投无路的债务人吧?」
    「甘德鲁家族」最年少的干部——拉克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将脸贴近到钟表行老板面前。
    少年的眼神已不见丝毫天真,里头只充满着几近透明的尖锐冷漠。
    甘德鲁家族。
    是一个在这座曼哈顿岛上,地盘极端狭小的小组织。虽然地盘和人数上实在不太醒目,但在其他方面却散发着一股无愧于黑手党之名的存在感,因此也博得周遭组织一定程度的敬意。
    组织由拉克的两位哥哥——奇士和贝尔格所执掌。拉克由于年纪尚轻,仅以末席干部的身份参与组织事务。
    虽然他的年纪尚轻,却已历经无数生死场面,眼神中毫无迷惘。此时对方若有意对组织出言不逊,少年八成会当场对老板行使「恐怖」手段吧。
    面对经过地下社会彻底洗礼的少年,老板不禁感到畏惧——然而即便如此,他仍旧不打算停住舌头。
    「不,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情…啊,不,我绝对不是在说你们没血没泪喔!我的意思是…那个…我的意思是没有奢望你们会等我还钱!」
    接着从老板的口中,冒出一句出乎拉克意料之外的话。
    「所…所以…不够的部分,我就用身体偿还!」
    「……」
    拉克瞬间无法理解对方话里的含义,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睑。
    老板似乎从这个动作感受到少年的疑惑,急得上下挥舞其手说道:
    「啊!不是!请您不要误会!我不是说自己这把年纪还打算当男娼,您想一下,听说甘德鲁先生那边最近不是缺人手吗?」
    「……不管怎么说,我们还不至于没落到会想找你这种人加入组织。」
    虽然那句话极为失礼,老板却丝毫不加以否定地回答:
    「那怎么可能!我当然知道自己这种老头子没有任何价值!所以我想卖的是我的儿子!」
    「什么?」
    老板的这句话让拉克的表情为之一变,变成那种真的无法理解对方在说什么,整个人呆掉的表情。拉克察觉自己的模样有多么愚蠢后,赶紧抿住嘴唇。
    不过老板并未观察少年神情上的变化,径自转头,朝店家后头大声吼叫道:
    「——奇克!奇——克!」
    听见对方叫出和自己颇为相似的名字,拉克将视线移往店家后头的阴暗处。
    接着,少年发现到——
    只摆着时钟的通道尽头,有一种声音混杂在钟摆的声响之中。
    嚓叮……
    嚓叮…
    那是研磨后的金属和金属滑顺摩擦,带有某种畅快的声音。
    拉克马上猜到那是什么东西的声响。
    与此同时,他对钟表行里为何传出这种声音感到疑惑。
    随着比研磨利刃更为尖锐的声音接近——
    通道尽头的转角处,出现一团小小的银色光亮。
    「什么事啊?爸爸~」
    自转角出现的少年,是「一把剪刀」。
    没什么特色,只是双手拿着银色的裁缝剪,然后很有节奏地喀嚓喀嚓开阖着——仅只如此。
    不过,那便是少年给人的整体第一印象。
    在店内照明无法射入的阴暗处中,只有少年手上的剪刀闪闪发亮,让人产生一种仿佛少年的手指和身体都受到剪刀控制的错觉。
    实际上,拉克目前视线的焦点就不是比自己小上两、三岁的少年,而是定在他手上银色刀刃的开阖动作上。
    「咦?有客人啊~?」
    和剪刀的锋利度完全相反,他懒洋洋的口吻仿佛溶入空气一般。
    少年的声音让拉克回过神来,他重新观察对方的五官。
    对方的身子瘦弱而细长,从外观上看不出体力是好是坏。他带着一副看似品格良好的表情微笑着,线条般细小的眼睛,弯起来就像座小山。
    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值得一提的特征,让人不禁又将注意力移向他双手上的剪刀。
    若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剪刀才是他的本体,身体只是附带的——少年就是给人这种印象。
    「嗯嗯…你好啊~」
    少年说话时的语气有些拉长,让人觉得比外表上还要幼稚。相较之下,这项特质和他手上剪刀之间,实际上也酝酿出一股有些诡异的氛围。
    「呃……老板?」
    「哎,甘德鲁先生!这小子是我儿子,叫作奇克!他手指什么的都很灵巧,一定能够派上用场。这样好吗?可不可以将他带走,作为担保品呢?」
    「你在胡说什么……」
    若是平常,他说不定早就怀疑对方正在戏弄自己,然后破口大骂。可是拉克并没有这么做。
    虽然他之所以不知所措,老板与一般常识相差甚远的发言也是因素之一,不过更重要的是,他对面前这位叫作奇克的少年产生了兴趣。
    说得更正确一点,是对他手上的两把剪刀。
    老板硬将拉克沉默不语的态度当作答应,赶紧兴高采烈地说道:
    「好嘛好嘛!对了!我当初借钱时,您不是有提到吗?『要是有什么万一,我们可是会卖掉你的家人来偿债』!」
    「那只是一个比喻——」
    「不管怎么说,总之您先试着用他个一天看看吧!好吗?要是再不行的话,大丈夫敢做敢当,我会卖掉这间店和土地,把钱全部还给您!」
    「……我是不是太好说话了……」
    走出钟表行大门的同时,拉克垂头丧气地嘟哝着。
    他讲话的口气已不复先前那般成熟,倒比较像是他这年纪少年的说话方式。
    天空乌云密布,看似马上就会下雨。店门外是一条大马路,路的尽头可以看见悬吊着曼哈顿大桥的铁塔气派地耸立着。完工于1905年的曼哈顿大桥算是比较新的一座桥,不过桥上随处可见的细致装饰,倒是给人一种历史悠久的厚重感。
    和已经成为观光景点之一的大桥相连的这条大道上,有着一家负债累累的钟表行。这里就地段来说没有任何问题,甚至可说太过得天独厚。这样的条件还能搞到必须和黑手党借钱的地步,若不是经营的才能太过糟糕,就是运气真的很差吧。拉克做出这样的判断。
    正因为如此,他自认自己知道这块地有多大的价值。也就是这样,他本来打算让对方多感受一下走投无路的窘境,再逼他把土地卖掉,可是——
    「……对了,为什么你要随时把剪刀拿在手上啊?」
    「这是我的嗜好~」
    「是…是这样啊。」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拉克斜眼瞄向和他一起走出来的少年,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
    「哇啊!拉克先生,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奇克拉长语气说出这句话时,脸上带着无比天真的笑容。
    看着奇克笑意过浓的眼眸,拉克叹了更深的一口气。
    ——再怎么看,他都不可能派上用场吧。
    两手上的剪刀一直不放下来这点确实很诡异,不过除此之外,他也只是个平凡的少年。眼神看起来很善良,但实在不觉得会有多聪明,体力感觉上也不怎么强劲,顶多和自己差不多吧。
    拉克针对奇克这位少年带给他的第一印象,做出以上分析。
    「那个…你是奇克先生对吧?」
    「是的~」
    「奇克先生——你了解自己现在的立场吗?」
    对着仍然笑嘻嘻的奇克,拉克为了确认而向他询问。
    「嗯…就是我爸爸跟人家借钱啊~然后我被当作借款的抵押物卖掉了~卖给了你~」
    「……你了解就好。」
    就算他了解字面上的意思,该不会心里其实不太明白吧?拉克虽然有些忐忑不安,不过还是朝着他们的据点走回去。
    ——总而言之,要是这个少年没有任何用处,钟表行的老板就完蛋了。逼他把店卖掉,钱就能够确实落入我们的口袋。
    其实他先前便觉得奇克不论如何应该都派不上用场,就算要出言威胁逼对方把店卖掉也没什么问题——可是不知为何,拉克就是很在意这名叫作奇克的少年。他双手上的剪刀是一个原因,不过另一方面,老板一段「这小子啊,只要是需要动到指头的玩意儿,不管多精细的东西都能漂亮地完成喔」的推销也引起他的兴趣。
    「听好了,奇克,要是你对组织来说只是一个累赘,我会在你身上贴一张催款单,然后把你丢回店里喔。」
    「好~我会加油的~」
    听见这句过为散漫的回答,拉克有些焦躁地回应:
    「你到底真的听懂了没有啊?所谓的帮我们做事情,跟你到底灵不灵巧没有关系!我现在在问的是,对那些今后会弄脏你双手的工作,你到底有没有觉悟?」
    拉克一不作二不休,提出一个狠了点的问题:
    「比方说——要是我叫你去杀人,你有办法动手吗?」
    拉克声音冰冷,态度冷漠地提出问题,同时在心里期待对方会因此吓得连连后退,不过——
    「好啊~如果你叫我那样做,我就去做罗~」
    奇克毫不迟疑地回答,还让双手上的剪刀「嚓叮」地响了一声。
    「……」
    ——这是怎么回事?这名少年的脑袋,该不会真的转不太过来吧?
    拉克张口欲言,打算跟他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不发一语,将视线移向街上的人群。
    或许是害怕下雨,路上往来的行人并不多,只见载着货物的马车急忙地来来去去。
    一辆马车通过眼前,此时拉克发现马车的另一边站着两个人。
    那两个人分别是一名异常消瘦的男人,以及一名和他完全呈反比的圆滚滚胖子。
    拉克认识他们。
    他们是地盘位于同个区域的小组织——「马尔汀乔家族」的成员。
    「什么啊,这不是甘德鲁家的小伙子吗?」
    消瘦男子——蓝迪发现拉克,很不屑地叫了他一声。
    「出来帮哥哥们跑腿讨债是吧?」
    胖子——贝乔在搭档说完后,也跟着开口说道。
    「嗯嗯,差不多就是那样……两位工作辛苦了。」
    对方明显看不太起尚为年少的自己,不过拉克没有因此顶嘴。
    自己仍是个孩子,却以「组织」一员的身份在活动,他也能理解这件事的不协调感,况且蓝迪和贝乔的态度也不见过分的轻蔑。
    他们没再多说什么便和两人分别,朝着目的地行去,不过——
    「咦~那些人好像也是要去我家耶~」
    听到回头观望的奇克那么一说,拉克也停下脚步回望。
    结果——他正好瞧见马尔汀乔家族的两人组踹开钟表行大门那瞬间的画面。
    巨大声响过后,紧接着传来蓝迪和贝乔低沉宏亮的声音:
    「喂喂喂,钟表行老板,我们今天一定要你把钱全部吐出来!」
    「你就把这间店卖一卖,还掉在我们赌场欠下的12000美元吧!」
    他们故意吼得很大声,让四周的人都能够听见。听见这件事后,拉克的眼睛瞪得比街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还来得大。
    「什么……」
    他不自觉地叫了出来,连忙用手捣住自己的嘴巴。
    ——12000美元!?这数目不是将近我们家的六倍吗?
    他竟然将这名剪刀少年推给自己,然后还跟其他组织借了数目更大的金额?
    难道是因为他准备好的钱刚好勉强足够还给他们?只不过因为没有钱还给他们家,就把这名少年推给自己,滥竽充数一下是吗?
    老板的如意盘算浮现在拉克的脑中。他当场转身,迈开步伐,打算让那个装疯卖傻的老板哀声求饶地记住他们组织的行事作风,可是——
    「不行喔~」
    拉克的心思仿佛完全被看穿般,后方传来一道语气拉长的声音。
    「因为我爸爸…已经…玩完了~」
    「……?」
    「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有钱可以还给人罗~不只那两个人而已喔~他另外还借得更多更多,大概和八个人左右借了钱吧~欠的钱多到就算卖掉那家店也绝对绝对偿还不了~」
    自己家人面临的穷途末路,被奇克淡淡地笑着道出。
    不知不觉间,两人都停下脚步,站在大道的一头对峙着。
    「所以爸爸一定已经完蛋了~接着过来的几个人肯定也会想对爸爸破口大骂,然后打他、杀害他…所以所以——」
    此时奇克让剪刀「喀嚓」响了一声,然后面不改色地说下去:
    「爸爸他…打算今天晚上跑路~」
    拉克不发一语地听着,接着静静地吸了口气,一脸狐疑地向奇克询问道:
    「……跑路的意思…是要将你这个家人给抛下…吗?」
    「我啊,其实有一个弟弟喔。」
    这个回答实在牛头不对马嘴。拉克还在想有何含意的时候,奇克接着继续说道:
    「我的弟弟叫作塔克,和我完全不一样,非常非常聪明唷~他很天才,什么事都能做得有模有样~还被人家称作神童,他比一般大人能够帮上更多更多的忙!所以,爸爸一直觉得只要有塔克在,将来一定不愁吃穿。」
    「……」
    「我因为总是碍手碍脚,只会消耗多余的粮食,因此本来便计划被抛弃了~所以爸爸为了暂时应付你的追讨,才会叫我跟着你走罗~」
    拉克此时察觉到,眼前这位少年比他想像得还要更加了解自己的立场。
    「……你…既然能理解到这个程度,为什么还笑得出来?姑且不论那个算是抛弃你的父亲,难道你也讨厌你的弟弟吗?」
    「不是喔,我很喜欢爸爸和弟弟喔~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什么怎么会…呃,这种事不重要。既然知道你父亲的打算,我也不能坐视不管了。」
    这么说完之后,拉克再次起步,打算走向钟表行。
    可是——他的手瞬间被奇克消瘦的手臂抓住。
    一道干涩的金属声响起,是奇克先前握在手上的剪刀掉落地面的声音。
    「……你做什么?」
    「还没有对吧?」
    「什么还没有?」
    「你还没有对我进行评估对吧?你还没观察我究竟有没有成为抵押物的价值没错吧?不过,你刚才说过了,你和我爸说好要用今天这天来观察我,看我的工作价值是否能和父亲积欠的钱相抵对不对?」
    从奇克的声音中,可感受到他的笑意逐渐转淡,取而代之的是有些不安的情绪。
    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中断那细长眼眸中的笑意。
    ——这家伙…似乎不是个普通的笨蛋。
    刚才的这一番话,让拉克里解到对方并非一个单纯的散漫少年。
    ——他完全了解自己目前所处的遭遇,并且已经对该遭遇有所觉悟。
    「要是你派不上用场,钟表行老板又逃掉的话——到时会请你负责清偿借款喔。」
    甘德鲁家族的年轻干部对眼前这位少年的兴趣更加浓厚了。少年的觉悟让他肃然起敬,本来应该朝着钟表行走去的步伐再次转了一百八十度。
    「……我果然太好说话了……」
    拉克脸上露出带有自嘲意味的笑容,带着剪刀少年走向自己的据点。这次他完全没有回头看向钟表行——只是笔直地朝着自己该回去的地方走去。
    至于即将被以仅仅一个月份薪水的价格卖掉的少年——则是什么也不管,一个劲地动着握住剪刀的手指。
    如白鱼一般的手指勾住金属,配合着他的动作喀嚓作响。
    他无比开心地让剪刀发出像是乐器般的声响。
    拉克看着少年的模样,悄悄在心底为他的前途哀悼。
    他应该无法成为家族的一员吧。以成为地下社会分子的标准来看,这名少年实在太过温柔。
    想像着少年今后人生的同时,拉克再次询问确认道:
    「话说…你真的没问题吗?你即将和自己想要守护的家人分开,可是刚才却没有特别打什么招呼就离开了耶。」
    「我并没有做出什么守护他们之类的不得了事情,因为没有不得了,所以我想自己现在八成也没什么后悔的感觉~更何况…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不会那么简单就断掉的吧~因为它是无形之物,像是空气一样,就算想剪也剪不断……」
    看着笑容极度无忧无虑的少年,拉克也被逗得差点跟着笑出来。

    不过——
    「可是啊~人类的身体相对地切割起来就容易多了~因为它是有形之物,碰到我的剪刀就会很轻易很轻易地坏掉呢~这一点真是让觉得我既悲哀又快乐呢。」
    望着奇克笑眯眯的天真脸孔,拉克觉得自己的背部窜过一股寒意。
    此刻的拉克仍然听不懂这句话象征何种意味,但他后来马上了解了。
    少年手上的剪刀喀嚓作响,磨擦的金属声回荡于大街上。
    那声音截然独立在街上的喧嚣外,穿过昏黄下午的大道,传到无穷无尽的彼方。
    仿佛在暗示少年的未来一般——
    §
    八年后  甘德鲁家族  事务所地下室
    「所以,我想确认一下罗~」
    奇克如此低声说完后,对着眼前的男人露出一个微笑。
    相对地,男人的反应则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哀嚎。
    四周都是生硬灰色的独立房间里,轰然响起布匹被划开般的哀嚎声。
    对着已经开始痉挛的男人,奇克面带笑容,继续述说着自己的过去。不过基本上,他讲话的声音几乎都被哀嚎声给掩盖过去了。
    在嚎天喊地却求助无门的地下室中,不知名男人的肉块顺着剪刀滑下。
    肤色无声无息地被划开,露出底下的红色。
    「人类的心~人类的缘分~无形『羁绊』那之类的东西~到底能够承守多么大的『痛苦』呢~我啊~很想观察这件事,也很乐在其中…所以我透过很多很多人,毫不间断地试验着~」
    带着有些悲哀的笑容,奇克让剪刀「喀嚓」响了一声说道:
    「人类真的很不可思议呢,对不对?有些人就算再痛也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道义~也有些人根本还没开始痛便马上全盘托出~你是不会背叛的人对吧?好厉害喔,我尊敬你。」
    下一秒钟,他笑着移动剪刀——男人的皮肤再次被划开。
    剪刀正确地划过与先前伤口平行仅仅相隔一公厘的位置,将男人的伤口变得更加惨不忍睹。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男人的哀嚎再次高了一个八度音时,嵌在室内的唯一一扇门被打了开来——眼神有如匕首般锐利的青年——拉克·甘德鲁出现了。
    「奇克先生…你差不多该休息一会了。」
    「好的~」
    奇克天真无邪地回答后,「喀嚓」一声阖起剪刀,离开房间。
    注视他的背影消失在门的另一头后,拉克重新转头面向房间中央,对着浑身是血,倒卧地上的男人开口说道:
    「……好了,你接下来的回答,将大幅改变他休息时间的长短。」
    男人似乎已经无力哀嚎,用不停发出气息声的喉咙和颤抖的牙齿将声音压挤出来:
    「请…请…救…救救…我…我我我…什么都招!不…不不…不要让那个剪刀变态接近我,不…不…不…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最后的一段虽然已经不构成语言,不过他深切了解男人想要表达的事情。
    拉克叹了口气,咯咯作响转动脖子,打算等男人冷静下来——但是突然间,男人又发出了哀嚎声叫道: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
    他顺着男人的视线回头一望,看见奇克在门口处只探出上半身。
    「咦,奇克先生,怎么了吗?」
    「那个…拉克先生~差不多该找医生帮那个人急救一下了…不然他有可能会死掉~」
    眯眯眼青年顿时收起脸上的笑容,以打从心底担心的眼神望向伤患。
    「好的,我知道了。奇克先生,接下来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处理,你先到上面去吃点心吧。」
    「喔耶~太棒了!」
    奇克瞬间恢复笑容,用鼻子哼着歌,走上房间外面的楼梯。
    两手垂下,手拿着剪刀的背影逐渐自楼梯上消失。确认他离开后,拉克像是闲话家常般地对浑身是血,满地打滚的男人露出一个笑容说道:
    「太好了,奇克先生真是温柔。」
    说话的同时,还一脚用力踢向男人的伤口。
    一团空气自男人的肺部被挤压出来,他整个背部剧烈地痉挛。
    「不过——我并不温柔,这点还请你见谅……」
    奇克真的是一个心地善良的男人。
    他的个性仿佛和黑手党扯不上边,如同天真无邪的纯粹化身一般。
    可是——他有一项天赋。
    伤害别人,折磨别人的天赋。
    或许是那样的天真造就那项天赋,又或者——有人说那是剪刀的诅咒。
    他成为甘德鲁家族远近驰名的拷问狂时,才不过被卖进组织短短一年。
    喀嚓喀嚓。喀叮。喀嚓。嚓嚓。
    每当少年的剪刀发出声响时,都会带起有如伴奏般的哀嚎。
    不过少年依旧笑着。
    脸上仍是那张天真无邪的笑容。
    喀嚓喀嚓嚓叮。嚓叮。嚓叮。
    剪刀翩翩飞舞在少年的手上。
    像是痴狂似的。
    又像发疯似的。

序章  八年前 弟
    1925年  9月  码头
    夜空笼罩着一层厚云,别说是星星,连月光也不见踪迹。
    不过也没有狂风暴雨,四周被包覆在黑夜的寂静之中。
    不论市区的霓虹灯,或是地下酒吧人们的喧嚣都传不到这里。少年将视线落在于黑暗中流淌的河水上,静静呢喃道:
    「世界好辽阔啊…」
    视线自没有反射任何光源的水面移开,抬头望向没有星光的夜空。
    少年注视着的天空,其黑暗覆盖了所有的视野,他面无表情地述说着:
    「好像快被吞入似的…不,一定是已经被吞进去了。」
    ——我早就知道了。
    爸爸打算明天就把哥哥卖掉。
    他打算将哥哥卖给那个叫作甘德鲁家族的黑手党兄弟,来替代他区区2000美金的债务。
    然后,他只打算带着我一个人逃跑。不,要是有什么万一…他打算以比哥哥高出更多、更高的价格,将我卖给一个叫作马尔汀乔家族的卡莫拉。
    据说我算是比较聪明的人。
    并非是我自恋或者骄傲,以客观的角度来说,似乎就是那样。
    我曾被誉为神童。学校的所有课业不需要老师讲解,我只要自己念教科书就能够理解。不,即便是教科书上没写的事情,我也能够自己导出条理。
    不过对我而言,那种事情并没有多大的价值。
    就算有再好的天赋,如果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也毫无意义。
    明明我想要的,就只是幸福的日子而已。
    上一个爸爸死掉后,我就不曾感受到所谓的幸福。
    妈妈后来和现在的爸爸——那个没用的钟表店老板结婚,然后我和奇克哥哥来到新的城市。新的生活,新的朋友,新的空气。
    和新爸爸之间产生新家人的羁绊,然后感受崭新的幸福。
    应该是这样才对吧。
    可是,这座叫作纽约的城市太巨大了。
    真的好巨大。
    在我熟悉纽约这里以前,妈妈便死于结核病。
    现在的爸爸根本不在乎我们兄弟俩。
    从某些地方,甚至可以看出他觉得我们这两个拖油瓶很碍事。
    可是在听过关于我的传闻后,他的态度为之一变。
    我想他大概判断我将来会是一棵摇钱树吧。
    那样子根本不是我当初想要的家人羁绊。
    我讨厌现在的爸爸。
    他满脑子都是钱。就像我不爱爸爸一样,爸爸也不爱我。
    不过,奇克哥哥把现在的爸爸当成了家人。
    爸爸却只把奇克哥哥当成道具。
    一样,统统都一样!
    不管我们爱不爱爸爸,和他之间的羁绊都不过是我们的一厢情愿罢了。
    我也很讨厌奇克哥哥。
    哥哥是个很天真的人。
    太过天真了,所以让我不知该如何应对。
    我以前养过白老鼠。
    那只我最珍惜、重视的白老鼠吉米,后来被哥哥杀掉了。
    哥哥将手上那两把可怕的剪刀,刺进它有如白雪一般洁白的背部。
    我不了解哥哥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
    也不想去了解。
    从那天起,我便不曾开口和哥哥说过半句话,也不打算原谅他做的这件事。
    只是——哥哥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呢?我知道他把爸爸当成家人,可是我有点不了解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因为奇克哥哥不管对谁都是那副德性,所以我当然猜不到啊。
    即便如此——即便我不会原谅哥哥,我还是想继续相信在我们之间,还是有着家人、兄弟间的羁绊。所以就算原本很讨厌他,我还是打算继续和他当家人。
    不过,那种关系也到今天为止了。
    因为爸爸打算将哥哥当作弃子抛弃,然后在明天夜里跑路。我才不要再和那样的爸爸一起生活——然后当一辈子会生金鸡蛋的母鸡。
    不是我在自夸。至少和那个会在地下赌场欠一屁股债,最后还必须将店给卖掉的爸爸相比,我有自信比他更能够靠赚钱来维系生活下去。即使因此必须从事非法勾当,我也在所不惜。
    不过,不能和现在的爸爸在一起。
    即使赚再多的钱,我都无法得到幸福。
    就像是从教科书上的答案去推导新公式一样,我在脑海中接二连三地浮现和那个男人一起生活的未来。
    我只预测得到毫无意义的未来,而且,每一个推导应该都会是正确的吧。
    所以我离家出走了。
    我不会说我是出来寻找幸福之类的廉价台词。
    这其实是一个实验。
    我想测试只凭自己的力量,到底可以逃离讨厌的事情和注定会降临的不幸到什么地步。这是一场以自己为天竺鼠的实验。
    所以不论最后得到什么结果,我都不会后悔。到时候就再改变方法,重新开始实验,直到我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为止。
    不过——还有一丝丝……
    在我心里,其实还有一丝丝的期待。
    我离开家里已经两个小时了,可是我在想,哥哥会不会跑出来找我呢?
    远方会不会传来有人在叫唤我的声音?
    这样算是造成别人的困扰吧,不过我连这点也很有兴趣。
    我想知道,所谓家人间的羁绊究竟是否真的存在?
    到时候——面对我这种会意图去证实那种羁绊的人渣,他一样会露出微笑吗?
    所以,我感到一丝丝的期待。
    期待可以听到有人在我背后叫我的名字,让我的实验简简单单地宣告终结。
    要是这样,我就和他两个人一起逃亡。
    虽然我很讨厌奇克哥哥,不过至少和现在的爸爸相比,他实在好上太多太多了——
    接着——少年的身边出现一道「声音」:
    「塔克·杰佛逊,十二岁,单身。」
    可是那道声音当然不是他的兄长,同时也不是他的父亲。
    「——唔!是谁!?」
    他将视线自黑暗的天空移回地面,结果见到一盏朦胧的灯具。
    「啊…单身是理所当然的吧。不,还是特地确认一下好了,因为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是可以用一句『理所当然』来解决掉。」
    在摇曳的昏暗灯光中心处,站着一个人。
    「……『特地』啊…话说回来,尼罗那家伙现在过得如何呢…啊,这句话是我在自言自语,请你别介意。」
    光晕虽然从那个人手上的球形物体中释放,不过那东西并不属于塔克过去曾经见过的任何照明器具。
    那物体大小和人头差不多,外形像是蛾的茧。它的形状如同将一颗球垂直拉长,表面则覆盖着张得很紧的白纸。仔细一看,里面似乎包着一个像是弹簧的骨架,可以看见上下排列着好几层纤细铁线。
    该物体内部的光亮忽明忽灭,如此看来,里面放的应该是油灯蜡烛之类的东西吧。
    塔克只看一眼便做出以上的分析。他其实了解此刻并非做这种事的时候,不过突如其来的恐惧感,让他无法马上去注意持有那照明器具的人是什么模样。
    「所以我再问你一次,你现在单身吗?」
    对方毫不理会吓出一身冷汗的少年,静静地提出问题。
    少年听到那个问题后,才将视线往上移动。
    映照着蜡烛透过纸张释放出来的光芒——那是一张五官端正,仿佛图画中天使一般的容貌。
    ——应该是……男人。
    塔克的这个判断,是从对方的讲话口吻来推断。声音本身是中性,但只看长相的话,他或许会判断对方是女性。对方的表情虽然成熟,脸形本身却仍然稚气未脱。
    男人身着以白色为基调的服饰,那衣服反射着他手上的灯光,让人产生一种他全身都在发亮的错觉。
    「突然被问及这种问题,让你不知如何是好吗?抱歉…喔喔,你很在意这个灯吗?这个叫作灯笼,是我基于来自日本的老友叙述后,随手试做的东西。由于我只听过叙述,没有见过实物,所以也不晓得这个灯笼到底正确到什么地步。」
    男人缓缓地述说着,并且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试图让少年放心。
    塔克虽然想问他一些什么,却无法将之诉诸于文字。因为他从眼前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一股奇妙的压迫感,让他对于开口与对方说话一事感到犹豫。
    看到塔克欲言又止的模样,男人不减脸上笑容,向他靠近了一步说道:
    「我必须在一开始便告知你的事情是——我和你之间的相遇,绝对不是什么偶然。」
    「咦……」
    塔克搞不懂对方的意图,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他觉得不能随便接近对方,但也不打算跑走。在那名男人的四周,散发着一股可说是气势,也可说是魅力的氛围,让他被钉在原地不动。
    「我认为不是偶然这一点相当重要。没错,我一直在等你过来。我早就知道你的家人所面临的情况,也预测到你应该会在这两天离家出走。虽然对此有些抱歉,不过透过这一个月以来,我对你行动的观察…并且加以分析之后,我现在才会在这里,以这种形式与你相遇。」
    ——这个男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即使塔克拼了命想掌握当下情况,男人依然滔滔不绝地解释。
    那举动让塔克觉得与其说是在对他说明,更像是正在确认自己之所以会站在那里的理由。
    「你啊,远比你自己和周遭的人们想像得还要优秀。我当初是听到有关一名叫作珂雷亚·史坦菲尔德的天才少年的风声,才会来到这座城市——不过据说他已经离开这里了…结果我又打听到你的消息。说不定,你的资质比那个什么珂雷亚还要珍贵呢。」
    男人朝塔克站着的地方再走近一步。
    彼此的距离虽然还隔着几公尺,但是男人的声音却仿佛耳语一般,一步步攫住少年的内心。
    「你那适度的不幸遭遇实在很棒,在陷入绝望之前,毫不犹豫地抛弃过去生活,就连这一点也让我很欣赏。你真是一块有趣的『材料』。」
    「你……到底是什么人?」
    塔克鼓起勇气,总算成功开口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一旦开口后,想说的话就像话匣子被打开似的一口气涌了上来。虽然这种余力应该用来逃跑才对,但面对眼前这位充满谜团的年轻人,塔克的好奇心似乎超越了对自身安全的顾虑。
    「喔喔,我啊?」
    男人依旧面带笑容,然后将灯笼的外框折叠后收起——露出里面的大型蜡烛,并当着塔克的面,将手指头放在上面。
    「我——是个怪物罗。」
    男人的右手支撑着灯笼底部,左手则毫不犹豫地悠游在蜡烛的火焰中。
    如果只是这样,他应该会判定那是魔术中的基本手法,猜想对方应该是用冰之类的东西降底手温,再借着水分和空气隔层来暂时阻绝热度。
    然而男人的手却真的灼烧并溃烂了起来。
    紧接着——照理说已经灼烧溃烂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再生」。
    男人的皮肤实际上仍然持续燃烧着,不过他的皮肤却永远也烧不尽。
    亲眼目睹在火焰光亮中上演的再生剧,少年倒吸一口气——接着,开始以冷静的目光分析当前的情况。
    「是戏法吗…?不…可是……」
    塔克短暂思考片刻后,为了解释目前的现象,执行了一个最简单的方法。
    那个方法便是直接询问眼前的男人:
    「我再问一次…你——到底是什么人?」
    「咦?面对这种情况还能冷静到那种地步,真的很厉害呢。过去的材料们和我对峙时,大致上都会出现惊慌失措的现象。就连古斯那类人,也都很夸张地表现出惊讶…嗯,不过他那个时候,我用的方法可没这么温和,而是当着他的面,割断自己的颈动脉就是了。」
    男人原本想说的事情被打断,但他反而很开心地说道:
    「就算你觉得我很诡异,想要逃跑也没关系。那种程度的行动,并未超出我估计人类这种材料会采取的行动范围,所以我绝对不会失望——何况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打算让你逃跑了。」
    说完后,男人将视线移往塔克的背后。
    塔克便像是受到操纵的傀儡一般,跟着转头看向身后,结果发现一个新的人影。
    那是一位身着黑色衣服,和塔克差不多年纪的少女。
    她的黑发留海间闪烁着金色瞳孔,隔着仅仅一公尺注视着塔克。
    少女的瞳孔不带任何感情,像个洋娃娃似的盯着他瞧。
    「夏涅,他似乎不打算逃跑,你先回去吧。」
    少女静静点头回应男人的吩咐,不发出任何脚步声地自黑暗中迅速离开。
    四周仿佛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人存在,被寂静覆盖着。在少女离开之后,只留下塔克被灯笼映照出来的影子。

    ——我现在是在作梦吗?
    从刚才便层出不穷的异常状况,让塔克开始陷入一种周遭一切全是骗局的错觉。不只周遭,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是由一片薄薄的纸构成,呈现一种典型的逃避现实反应。
    然而讽刺的是,将少年拉回现实的,却是这个地方最没有真实感的男人的话语:
    「好了,我继续自我介绍。我的目的是要探究人类这一种材料的极限,所以我一直持续搜集各式各样的材料,比方说,就像你这种——」
    说到这里,男人像是想起什么般,突然停住。
    当塔克转头回去时,男人的手和灯笼都已经恢复原先的状态,让他不禁怀疑,刚才发生的事情真的是在作梦。
    「糟糕,我忘了重要的事情。」
    男人退去脸上的笑意,露出一个相当「伤脑筋」的表情摇摇头。
    以让对方产生亲和感为目标而言,他那动作实在太过完美,让人觉得这一切都是在精密计算下进行的举动。
    「修伊…我…不,本人的名字是修伊·拉弗雷特。」
    他终于说出自己的名字,同时也非常简洁地说出其目的。
    先前那些没有意义的互动,真的就有如作梦一般。
    「我是来迎接你的,要带你到你所期待的幸福世界去。」

序章  八年前  独生女
    1925年  9月  墨西哥北部  某村落
    与纽约相距甚远的南方——和美国交界处有个小村落。
    太阳已然西下,村子周遭渐渐为深邃的黑暗所覆盖。
    此刻理当可以见到一大片美丽的星空,然而天上密布的云层却将黑暗变得更加平淡无奇。
    村子四周是辽阔的农场,随着黑夜降临,带有牧歌气息的空气也逐渐染上恬静的色彩。
    位于村子一角,完美融入这氛围的独栋房子中——
    在这黄昏时刻里,一对老人与小孩在未点火的暖炉前交谈着。旁边的桌上摆着已经准备好的晚膳,不过两人聊得起劲,都没有去碰饭菜。
    那画面乍看之下非常温馨,但若针对这一天的这户人家来说,却和平常想像得到的光景有着些许差异。
    「听好了,玛莉亚,这家伙绝对不是小孩子的玩具。」
    留着浓密胡子的老人,蹲在少女的面前解释着。
    在油灯映照下,这两个人看起来既像是家人,又有种毫无瓜葛的感觉。
    「它呀…可以是武器,是灵魂,也能说单纯就是一块铁。」
    老人右手高举着一根长条物体,对眼前的少女展露微笑,试着让她理解。
    对方露出温柔的微笑,然而少女却眼泛泪光,将那些话一字不漏地听进去。
    「这可不是能够随便拿来当玩具的东西喔。」
    「呜…对不起…对不起,爷爷…我…我…不晓得会发生这种事……」
    被称作玛莉亚的少女带着哭腔,拼命将声音自胸腔挤出来:
    「不是那样的!我不是有意要伤害爷爷!可是…想…想不到…呜…却发生…这种事情!」
    老人的左手上缠着好几圈绷带。
    而且——理当是白色的绷带,现在有一半以上的面积都覆盖着红黑色的血迹。
    老人默默聆听玛莉亚说话,将拿在右手上的长条物体划个圈,当着少女的面「啪」一声敲在他受伤的左手上。
    「听好了,玛莉亚,那样子最不可取。」
    「……呜…咦…?」
    流泪少女一脸不解地抬起头来。老人看她这样,脸上的笑意显得更开怀了。
    那是一张程度已经超越微笑,如同小孩子发现什么好玩事物时的天真无邪笑容。
    「哈哈!」
    老人大笑一声,下一个瞬间,他的右手握住长条物体其中一端,以左手手肘内侧固定住棒子后——老人将长条物体——收于鞘内的日本刀当着少女的面迅速拔出。
    日本刀反射出的油灯光亮过分耀眼,让少女一时目眩。当她再次张开眯起的眼睛时,长长刀刃的尖端已抵住她的眉心。
    「啊……」
    少女不明所以,只是凝视着眼前的银色。
    锐利的刀尖让她动弹不得,并在双目间感受到一股强烈的不舒适感。
    不过,玛莉亚的视线最后停住的地方并非刀尖——而是位于刀身中腹一带的干涸红色血迹。
    刚才自己觉得好玩拿来挥舞的刀子。
    不小心砍到前来制止的祖父左臂的刀子。
    那时候的血没被拭去,就这么凝固在刀身的银色上。那斑驳的痕迹就像是在责备自己似的。至少少女的感受便是如此。
    不过——
    「听好了,玛莉亚,使用这把刀的时候!绝对不能说什么『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当挥动这家伙…不,让这家伙出鞘时,就要随时抱持『我要把你一刀两断』的心情!」
    老人的笑容依旧爽朗,并且说起和一般监护人会说的话完全背道而驰的观点:
    「看呀,玛莉亚!这把刀上沾的是我的血!这是你刚才斩我的手臂时留下的血迹!听好了,玛莉亚,这实在是件很了不起的事喔!」
    「……?」
    「我刚才是真的想要制止你——可是半开玩笑挥着刀的你却绕过我的手,伤害到我呢!」
    老人耸了耸肩,呵呵笑着,然后拿起挂在椅子手把上的布,将血迹拭去。由于先前已经将刀收鞘过一次,这样的处理当然不够完善。血液已经滴进刀鞘内部,这种情形很有可能形成损害刀鞘和日本刀的原因。
    可是老人似乎根本不以为意。
    「我原本以为可以轻松夺下你这丫头挥舞的刀子,可是啊…你却以远出乎我预料的动作舞刀!这可是日本刀啊,而且还是握在你这种小丫头手上啊!这大概就叫作天赋吧,这件事真是快让我乐歪了喔!」
    老人若无其事地将仅以布稍微擦拭的刀身收进鞘内。
    接着,朝着一脸讶异的少女使劲挥出那把刀:
    「听好了,玛莉亚。日本刀连续砍劈的极限只有几个人…一旦沾染上血液和油脂,就会让它的锋利顿失——」
    老人板起脸孔,将脸贴近玛莉亚。
    可是他的表情马上转为笑脸,笃定地说出一个结论:
    「——那种说法,一定是『唬人的』!」
    老人将日本刀直接扔向玛莉亚,随后用力站到椅子上面,接着像个在酒吧里的醉汉般,朝天花板高亢激昂地主张自己的想法:
    「只要有信心,再加上技术和力量,管它是树枝或纸片,都能拿来斩断人类的肉体!木棍、铁棒也办得到的事情,没道理顶多是沾到油脂和血渍的日本刀就办不到!」
    口中虽然说着歪理,老人身上却没有散发一丁点酒精味。满脸通红是因为情绪亢奋,现在这个时点,他可是彻底清醒着。
    若要硬说有什么东西让他发酒疯,应该就是他本身诉说着的梦想吧。
    「你在心里要将『斩不断』这种念头当作谎话,要彻底去相信!如此一来,要斩几个人都没问题,可以不停地斩下去。管他十人百人千人,甚至一万人,天上地下七海之内,除了你之外,不,包含你自身在内,你能够斩断所有的人!」
    述说着诡异「天方夜谭」的老人,眼神坚毅地定在半空中。
    「不只是人喔,玛莉亚。只要你有那个意思,什么都斩得断!只要你的能力足以匹配你的信念!那把刀就是那么厉害!」
    老人高兴地摊开双手,接着将双手伸向前方,「碰」地重重拍在坐着不动的少女肩膀上:
    「试试看,试试看吧!管他三七二十一,全部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啊——咳……」
    说到喘不过气,老人轻轻地咳了咳。
    不过他马上恢复过来,露出爽朗的笑容,有节奏地继续重复相同的单字:
    「……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拼命斩吧——!」
    少女当时并无法正确地了解老人在说些什么。
    不过在老人灼热目光的注视下,不知不觉间,她已紧紧握住手上的刀。
    泪水早就干了。伤心、后悔和恐惧也凭空消失,如今在她的心里——有的只是对祖父口中热情话语的憧憬。
    「玛莉亚啊!根本就没有日本刀斩不断的东西!即便是无形之事物也一样!只要你相信,一切都能斩断!不论水、空气或真空,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和仇恨,后侮与希望,全都能斩断啊!」
    老人嘶吼到这里后,喘了一大口气,坐回椅子上继续说道:
    「听好了,玛莉亚,你拥有收下那把刀的权利。」
    「……权利?」
    「你爸妈都是很厉害的杀手,可是他们输给手枪的魅力,没有拿起那把刀!结果最后,你爸爸和你妈妈都死了,被我用那把刀给『斩了』!」
    客观上来看,老人的表白应该相当震撼,可是少女的感情却没有出现任何波动,只是淡淡地回复老人:
    「嗯,我知道啊!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对吧?所以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不过奶奶跟我说过很多很多遍喔!」
    「没有错,那件事是真的。所以啊,玛莉亚,那把刀照理说只能传到我这一代而已。可是玛莉亚,看见你今天的表现,我的想法改变了。」
    老人将整个身体靠向椅子,带着处于人生最幸福时刻的笑容说着:
    「当你看见我的手臂流出血时,害怕得嚎啕大哭对吧?」
    「……对不起。」
    「我不是说别在意了吗?最重要的是——你的表情。」
    老人顿了一下后,咧嘴笑道:
    「玛莉亚,你啊,在随意挥刀玩耍的时候就不用提了…你在斩到我手臂的瞬间,你确实露出『无比开心的表情』!就是这一点,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来吧,玛莉亚,将那把刀…将那把与家系、师徒毫无瓜葛,在不同人之间辗转流传的刀——MURASAMIA拔出来看看!」
    「……嗯!」
    少女听从祖父的指示,拔出那把有着奇妙名字的日本刀。她平顺抽出刀身的动作,亮眼到让人着实无法想像,那竟是靠小孩短短的手臂去做出来的。
    那一刹那,刀身反射油灯的光芒——照亮少女毫无阴霾的笑容。

    老人不禁吹声口哨,为少女与刀之间的水乳交融发出打从心底的赞叹:
    「很好,玛莉亚!一旦拔刀出鞘,就不要去想什么多余的事。你要相信斩,然后全心全意,专心致志地乐在斩之中!」
    「嗯!爷爷,我知道了!」
    大声回应完后,少女自椅子跳上高空——
    ——然后朝着眼前的老人,毫不迷惘地挥刀劈下。
    「……哈!我没看走眼!玛莉亚,你真是个最棒、最美妙的疯狂天使啊!」
    老人将原本放在桌上,晚餐要用的叉子拿在手上,喜上眉梢地看着孙女。
    劈下来的日本刀被叉子的尖端精准地挡住,刀尖停留在即将接触到老人头部的地方。
    「你的信心已经足够,只不过技术还不足以斩掉我。没关系,技术以后慢慢再练就行了!等你变得更厉害,我再配另一把刀给你。只要会使用二刀流,各种东西便能多斩一倍喔!」
    面对说着歪理,放声大笑的爷爷,少女微微低下头,瞪大双眼。而她嘴角上的那一丝弯曲,是代表着微笑?还是不甘?
    「咦…为什么我…刚刚……」
    「你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想斩我对吧?那样就对了!拔刀之后,总而言之先斩了再说!斩掉一切的东西!之后再去想为何去斩就行了!那样做就对了!因为那样子,你和那把刀才能释放最灿烂的光芒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哈!」
    受到老人狂妄大笑的牵引,玛莉亚也跟着静静地笑了。
    她笑的时候,那尚为稚嫩的表情正带着无比纯粹的狂意。
    看着血脉相连之孙女的疯狂样貌,老人——一名杀手满足地点头说道:
    「我再跟你说一次,玛莉亚,这家伙绝对不是小孩子的玩具…」
    「这把刀啊,是你的——伙伴!」
    §
    数年后——曼哈顿某处
    「唔,怎么会这样…这丫头是怎么办到的?」
    笼罩在黑暗中的大都会小巷里。
    在街头路灯几乎照射不到的地方,一名男人大声哀嚎着。
    男人的脚边倒了好几个人,那些身影都已没了动静。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喂!你…你的目的是什么?说啊!」
    天空覆盖着云层,小巷里连一丝月亮也没有。
    不过,靠着自远方大马路那边反射过来的微薄光亮——男人看出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稚气未脱的少女。
    反射着仅有的光亮,闪烁在少女手中的是两把刀。
    配合那光芒的节奏,少女——玛莉亚轻快地开口:
    「是的,Amigo!我叫玛莉亚,是一名杀手,目前正渐渐窜红中!然后我接受花钱买我技术的古怪小哥委托,前来斩杀你们!」
    亲切有礼地自我介绍完毕后,她一声不响地向男人走去。
    脚下踏着流淌的红色鲜血,她的动作却没有激起任何水声,步步确实缩短彼此间的距离。
    「然后就只剩叔叔你一个人了,Amigo!」
    「臭…臭丫头!瞧不起人也要有个——」
    男人当场拔出手枪,打算将子弹射入逼近他的少女体内。
    刹那间,少女的身体大幅向下沉,同时朝向右边大动作晃动。
    「——限度!」
    枪声。
    同一时间,一道尖锐的金属声响起。
    仿佛要划破耳朵的尖锐声音包围男人的身体——回过神时,他手上的手枪已经被击飞了。
    「什么……」
    那把日本刀迫近到比男人的想像近上许多的距离,在他射出子弹的前一瞬间,便锐利地击中枪身了。
    这怎么可能——正当男人打算这么说时,他想起一件事。
    他想到女人用的是二刀流。
    接着男人意识到——
    第一把刀打掉自己的手枪。
    那么第二把刀呢——?
    就在男人想要确认那一点的瞬间,答案——已经穿过他的喉咙。
    一个短暂的间隔过后,大量的鲜血溅洒在小巷内。
    少女不知何时已绕到男人身后,她的身上没有溅到半滴血液,只是静静地注视掉落在地面的黑色铁块。
    那是她先前自男人手中击飞的手枪。她望了那把枪一会,不过当趴倒在地的男人断气后,她跨过其身子,迈开脚步低语:
    「唉……我的实力还不足以将手枪一分为二吗……」
    少女打从心底惋惜的嘟哝,无声地消失于都会的黑暗中。
    未入鞘的刀面上几乎没有沾染到任何血液和油脂,只是反射自都会溢过来的微弱光芒,静静地闪烁着。
    一闪一灭,一闪一灭。
    少女的心和刀刃的锋利,一切仿佛融入城市的黑暗之中——
 楼主| 发表于 2010-2-12 13: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零章  汽油桶

    1933年  9月  哈德逊河  河岸工地现场
    曼哈顿座落于两条辽阔的河流之间。
    分别是流经城东的东河,以及流淌于西边的这条哈德逊河。
    这条象征纽约的壮阔大江的其中一巨头,部分河段目前正停靠着数量壮观的工程机械。据说为了进行河岸整治工程,随处可见被组架起来,用来清除河底污泥的庞大设备。
    呈现如此面貌的哈德逊河河岸旁,站着一名少女。
    覆盖着薄薄云层的鼠灰色天空下,伊芙·杰诺亚德心中的期待与不安正不断在高涨。
    灰色的天空和众多些许陈旧的工程机械十分相称。而身穿纯白衣裳,与该环境格格不入的少女,却殷殷盼望河岸工程的进行。
    不光是服装,单从站立的姿势,便能看出她是属于上流阶层,生活养尊处优的那类人。接着,仿佛像要证明这一点似的,后方传来一道关怀的声音:
    「小姐!吹太多海风会造成您的身体不适哪。」
    站在背后的老管家担心他的主人,也就是少女的身体状况建言道。
    不过少女却静静地摇了摇头,丝毫没有打算离开那里。
    「抱歉,班杰明爷爷……我想再待在这里一下子,再一下子就好了。」
    听了伊芙的话,管家没有继续坚持下去,只是后退一步,然后也跟着待在原地,顶着海风,继续守在主人身后。
    从城市施政的角度来看,这个工程不过是整个行政体系的一个小环节罢了,可是对这位名为伊芙的少女而言,却有着攸关她血亲命运的重大意义。
    ——已成不死之身的哥哥,被活生生沉在这条河的河底,过着持续溺毙的日子。
    正是因为相信这则只能说是无稽之谈的消息,她才会持续站在这里。
    她曾经耳闻兄长已经死去的消息。但自从被卷入某起事件,并接触到某个真相之后,少女截至今天为止的人生,目光始终不曾自那真相移开。
    从得知兄长沉没地点的那一刻算起,转眼间已经过去一年半的光阴了。对少女来说,那是一段可以视为永远的时间长度。不过若考虑到她推动了本来并无计划的河岸整治工程,那段时间绝对说不上太长。
    即便身家再为丰厚,还是不可能单凭一己之力清空河底。
    所以她以资金援助的形式,援助市府主导的河岸工程计划。其实在整治河岸这么一个光明正大的旗帜下,隐藏了她想要拯救亲生兄长的「一己私欲」。
    做为资金援助的条件,她要求市府必须清扫河底,彻底打捞起所有的沉没物。此外,她还疏通了各个环节,这一切努力的成果总结,便是为了迎接今天这个日子。
    当然这并不表示,据称装着兄长的汽油桶就没有被河水冲走,移动至遥远大洋的可能性。
    可是只要有一丝能够救出兄长的机会,少女应该就愿意将一切寄托在那渺小的希望里吧。
    还能再见到兄长——她的心中只梦想这一刻的到来,静静守候工程的进行。
    然后,在相当于工程前置阶段的大规模「污泥清除工程」动工后的第三天,一名作业员跑至少女的身边问道:
    「请…请问…您是杰杰杰…杰诺亚德家的小姐吗?」
    对方应该是全力跑过来的。面对气喘吁吁向她提问的作业员,伊芙点头回应,同时觉得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
    「是…是这样的…如您所说…汽油桶…有汽油桶!」
    男人表现出来的焦急并非单纯出自讶异,感觉似乎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事物。
    「你…你是说…你们找到了!?」
    「呃…不…那那那…那个…汽…汽油桶的里面,有…活…活活活活生生的…人…人…人…人…有活生生的…人…人人…人类!」
    对方现在应该相当混乱吧。虽然那一段话实在不得要领,不过伊芙原本就知道事情原委,因此马上便听懂男人想要传达什么。
    好不容易从颤抖不已的作业员口中问出现场的位置后,她便不顾管家的制止,朝那个地方拔腿跑去。
    ——哥哥…达拉斯哥哥!
    不死之身的身体。伊芙曾经亲眼目睹过那是什么样的存在。
    已经沉没于河底数年之久。若是一般状况,她根本无法想像那肉体会呈现何种惨状。不过…她其实知道,若将一切告诉自己的那位黑手党分子所言属实,至少兄长的肉体应该尚未毁损。
    不,即使样貌改变得再怎么彻底,即使只剩下一堆骨头和烂肉,只要哥哥还活着——
    少女一边在心中祈祷,一边跑进暂时存放打捞物的仓库里。
    不过——
    在她眼前的,却是完全迥异于其想像的画面。
    「咦……?」
    映照在伊芙眼里的,是倒卧在仓库地板上的数名作业员。
    以及,放置在他们正中央的三个汽油桶。
    在宽敞的仓库里,先前打捞起来的垃圾、破铜烂铁和石材有如小山般堆积着,而小山前方的宽广区块中,人们有如垃圾般地瘫倒在地。
    「怎么会……」
    伊芙目睹出乎意料的惨状,跑至不远处的作业员身边。她缓缓摇动对方的身体,并担扶对方起身。虽然觉得移动对方不是一个妥当的作法,不过由于没有见到什么外伤,她试着轻轻摇了一下——毫无反应。对方仍有呼吸,不过似乎彻底失去意识了。
    其他作业员似乎也只是昏迷,并无生命危险。
    「到底怎么了……」
    静静地让作业员躺下后,她朝位于仓库中央的汽油桶缓缓走去。
    ——哥哥……就在里面?
    她不禁咽了口口水,自远方观察情况。其中一个汽油桶横倒在地,里面没看有到类似人影的东西。汽油桶的开口处散落着大量石块,不知为何,其中还夹杂着书本、西洋棋以及扑克牌的鬼牌等物品。
    眼前的诡异光景令人费解,令伊芙感到有些畏怯,但她还是以坚定的眼神注视汽油桶,然后移动脚步前进。
    「呜呜……」
    再走近一步时,她听见汽油桶里传来类似呻吟的声音。
    「…!哥哥!?」
    听见那声音后,伊芙不再小心翼翼,朝着汽油桶一口气冲了过去。她顾不得会弄脏自己的手和衣服,抓住汽油桶的边缘,往里面望去。
    伊芙探视的汽油桶里,有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弯曲膝盖缩在里面。
    他的头发上满是海藻泥泞,衣服大半都显得破破烂烂,脱落了不少。可是他的肉体别说是腐烂,就连泡过水的苍白膨胀都没有,只是伴随不时的呻吟,会有污水自他的口鼻内吐出而已。
    虽然已经耳闻,不过有人能在这种状态下继续存活,这个事实仍旧相当惊人。若不了解事情原委,她应该无法相信对方是才刚从河底被打捞上来的。
    其五官虽然因为烂泥而脏污,不过还是能清楚加以辨识。
    伊芙看过汽油桶里面那个人的长相后,错愕地呢喃道:
    「不是……哥哥?」
    根据她得到的消息,兄长和其他共犯,也就是他的两名同伴被一起沉入河底。
    所以这个人应该就是哥哥的其中一名同伴吧。
    仓库里有三个汽油桶,与她所知的相符。
    可是——其中一个已经空空如也,这件事让她十分在意。
    伊芙连忙探望另一个汽油桶,里头也有一个男人以同样的姿势蜷缩在内——但那个人仍然不是她的兄长。
    「怎么会…这样……」
    伊芙无法掩饰其震惊,呆望倒在地上的汽油桶。
    说不定,哥哥已被作业员们救了出来,然后和这里的作业员们一起倒在地上。
    一想到这里,她等不及先平缓自己的呼吸,立刻环视四周一圈——可是倒在地上的只有作业员们,看不见像是兄长的身影。
    「小姐!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老管家迟了一步才赶过来,见到仓库里的惨状后,不禁喊道。
    在那声喊叫回荡于仓库内的同时——堆积在里面的垃圾山里,某部分发出「喀嗒」一声。
    「…!?哥哥!?」
    伊芙想也不想地朝那里跑去,绕到钢筋和汽车零件等物品的后方,结果她见到一个人影蜷缩在那里,正不停颤抖着。
    可是——待在那里的人并非其兄长,而是先前负责打捞工作的年轻作业员。
    「咿!」
    男人一见到伊芙便惨叫出声,但在看清楚眼前是一位平淡无奇的少女后,他浑身的颤抖才逐渐平复下来。
    「请振作一点…你还好吗?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男人默不出声,嘴巴张阖一阵子后,才在伊芙的照顾下慢慢恢复冷静,一点一滴说起这座仓库先前发生的事情:
    「我…我…我们其中一名同伴跑去叫你来过…结…结果之后…隔没多久…来…来…来了一群奇怪的家伙,从汽油桶里拖出一个人…想要阻止他们的同伴们全都在转…转…转眼之间便被击倒在地!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他们之中有个女人…那…那个女人不晓得怎么弄的…就…就像在使魔法一样,从背后唰地抽…抽…出一根长长的棍子…后…后来…那棍子变得像是一把长枪,然后她用没有利刃的那一端将大家…戳…戳戳…戳地…一个个戳倒在地……」
    男人接着说,因为他之后便躲起来不停发抖,所以不清楚后续的情况。
    伊芙和管家不发一语地听完这件事。不久后,其他在现场作业的人们或许是听到这里发生的骚动,陆陆续续地聚集过来,仓库内部顿时变得人声鼎沸。
    少女静静离开仓库后,悲伤地对着身后的管家低声道:
    「为什么…我还以为总算可以见到哥哥了……」
    「小姐……」
    「……不过,我还没有放弃。虽然还不知道是谁抓走了哥哥——不过至少我现在知道,达拉斯哥哥确实还活着!」
    老管家痛切理解到,伊芙的这番话,其实是使尽吃奶力气的逞强。
    不过他没有点出这件事,依旧尽可能以明亮的声音鞠躬表示:「小姐,您说得没错!」
    听见这个答复后,伊芙用力地点了点头,并且坚定地重新迈开步伐,目的是找寻失踪的兄长。某个不明的集团抓走兄长,而她几乎没有任何线索。无庸置疑,接下来必定会有更加艰巨的难关横亘在她的前方。
    可是少女的脚步相当坚决,让人看不出任何后悔或犹豫。
    「不过…他们为什么要抓走哥哥呢…?除了我和甘德鲁先生之外,竟然还有人握有关于哥哥的情报……」
    §
    水。
    水要进来了。
    一瞬间。
    事情只发生在一瞬间!
    在漆黑的夜里,我被人使劲扔进河中,关着我的汽油桶边缘开始不停流进水来。
    当我感到冰冷的时候,汽油桶里面的水已经淹过一半了。
    而我在心里闪过救命的念头时,四周已经全部都是水。
    水。
    全都是水!
    水支配了我的所有世界。尽管我再不愿意,它还是毫不停歇地将空气从我的肺、我的肚子、我的喉咙、我的嘴巴赶了出去。
    鼻子进水了。那瞬间的滋味,我到现在还是记忆鲜明。
    我不住地颤抖。明明水是从鼻子里灌进来,我却尝得到味道。
    那是一种有如盐巴和泥土混合后的味道,不过那感觉在瞬间便宣告结束。
    然后是那味道…我的鼻子、眼睛、喉咙感受到的味道,变成了我自身的血腥味。
    当那味道到达肺部的瞬间,我咳得非常强烈,无比剧烈。身体想将水从肺部排出去,却连空气也一起排掉。就这样,越来越多的水冲进我的体内。
    痛苦。
    除了痛苦之外没有别的念头,思考痛苦的时候,下一次的痛苦又接踵而来。
    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苦好痛苦苦苦好痛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苫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
    后来便是一片漆黑。
    不断堆积的痛苦压垮了我,让我的感觉化为一片漆黑。
    这和睡着或昏迷有点不同,因为我能明确地体会那种一片漆黑的感觉。
    在这种状态下,重重压在我全身上下的感觉只有痛苦——
    啊啊,我当时究竟是过了多久的时间才昏迷过去的?
    混帐,啊啊,混帐。
    这种事我干嘛记得这么鲜明啊!
    我根本就不需要那种痛苦的记忆。
    为什么我能够这么冷静地回想那种事啊?混帐!
    就让我把一切全都忘掉不行吗?
    每一次回想,当时的伤害、痛苦、恐惧就全都在我心中完美清晰地重现。
    不要再回想了,谁要去回想啊!
    来点别的事情,赶快想点别的事情!
    对了,我现在此时此刻必须思考的一件事是——
    ——这里…到底是哪里啊?
    「你知道吗?其实是女人发明汽油桶的喔。」
    一道声音传进我的脑里。
    是谁?我没听过这声音。
    「她叫作娜丽·布莱,有一首歌是在描述她的,所以你可能会知道。她去挑战朱勒·凡尔纳的作品《环游世界八十天》,结果只花了七十二天便达成环游世界的壮举。那女人很厉害吧?值得我们敬佩呢。」
    我环视房间一圈,试着寻找他的身影。
    我似乎被放到床上躺着,可以看见一面平淡无奇的木头天花板,以及悬吊在上的寒酸油灯。
    这个房间什么都没有,没有衣柜也没有梳妆台。椅子、桌子和床,这里似乎只摆了最低限度的家具。总而言之,看似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所以换句话说,你被塞进了那个女人设计的罐头里,泡了好几年的水。是要感到荣幸,或者是反过来怨恨并诅咒那女人,就全看你自己了。」
    可恶,这个说话那么让人火大的家伙是打哪来的?
    找到了,竟然给我光明正大地坐在椅子上。那个混蛋像骑马一样将椅子前后反过来跨坐,双手交叉在椅背上,正观察着我。
    那是一名头上包着黑布,戴着眼镜,布底下似乎是颗光头的男人。肌肤白皙的太阳穴和后脑杓上好像刺有很夸张的刺青。变态王八蛋,眼镜底下的眼睛瞪得那么大,你是死鱼吗?
    「话说回来,那姿势看起来一定很白痴吧?想死也死不了,在肮脏的河底不停地呛水咳嗽,再呛水咳嗽。」
    这家伙是什么东西?可恶,身体仍然不听使唤。我现在超想痛扁这个白痴一顿,混帐!
    「别这么烦躁嘛,是我将你救出来的耶。我应该没做什么事,需要你用那种满怀恨意的眼光瞪着我吧?」
    将我救出来?从那条河的河底吗…对喔,这里到底是哪里啊?不是天堂吗?
    难…难道我获救了?可以不用再溺水了?
    不,等等,冷静下来。在确认是否真的重获自由之前,必须先搞清楚眼前这混帐的来历。
    总而言之,等我重获自由,离开这里之后——就去老爸那里露个脸吧。毕竟很久没回去了,说不定老爸和老哥都出车祸什么的挂掉,然后遗产全部转到我的名下。说是遗产,也顶多只有土地和房子而已…随便啦,到时再买个什么礼物给伊芙那丫头吧——
    ——不,在那之前要先做一件事情。
    就是复仇。
    我要将那些瞧不起我的混蛋一个不留地统统杀掉!
    将我沉入河底的甘德鲁家笨蛋三兄弟。
    要我帮他做牛做马,叫作什么圣拉多的老头。
    让我一而再,再而三丢人现眼,那个叫作艾妮丝的女人。
    开车将我撞飞的那台车的驾驶——不,我记得,我还记得!
    坐在将我撞飞的那台车上的是——前一天被我痛殴一顿的逊脚男,以及他身边的女人。
    然后最不可原谅的,是让我…让本大爷落入这般田地的罪魁祸首小鬼。
    费洛…费洛·普罗宣查。
    喔喔,太好了。
    没有忘掉这名字真是太好了。只有那个小鬼,我绝对不能放过。
    我当初应该有杀掉他——不过从甘德鲁那群人仍然活着这点来看,假设那个小鬼一样活着应该比较妥当。可恶,我记得当初有击中他的头部啊……是我打偏了吗?
    算了,没差,我现在想得起来的这些人,绝对要统统杀掉。
    没错,我现在可是不死之身!只要好好计划,一定足够我杀掉所有的人,还可以找零。至于拥有不死之身,那个叫圣拉多和艾妮丝的家伙就塞进汽油桶里,让他们尝尝和我相同的遭遇。
    对了,先从逊脚男和女人这对情侣档下手——
    「在这种状况下,你在想什么啊…」
    搞什么,我现在思路正顺,不要来打扰我。
    「没有问题想要问我吗?还是说,你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啊啊,吵死了,我才没问题要问你这种低能儿。
    对了,话说回来,这里是哪里?这个智障到底是谁啊?
    将我救出来?少嚣张了。
    我根本没有被救出来的印象,鬼扯什么啊,你这个脑残。
    「达拉斯·杰诺亚德,二十二岁,只是个没什么值得一提特征的小混混,不过曾留下获得小镇撞球大赛冠军的记录…吗?喂,这件事跟你还真不搭耶。」
    好吧,你去死吧。
    不管怎样,给我去死,你算老几啊?
    可恶,我的嘴巴打不开,没有办法骂这个笨蛋。
    「表情不要那么可怕嘛,吓到我都快失禁了……怎么说也是我将你救出来的,你那表情看来根本没有感恩的念头耶。啧,带回其他两个人或许还比较好呢。」
    其他两个人?谁?……喔喔,对喔,好像有人和我一起被沉人河底,叫什么名字来着?
    算了,那种事情无所谓。
    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将这个白痴打得满地找牙,然后离开这个没有钱也没有女人的房间。啊啊,我的身体一点都不听话。
    「啊,对了对了,刚才有给你打麻醉针,所以你应该还动不了才对,别勉强了。」
    杀了你,我绝对要杀了你!
    「我不是已经说表情不要那么可怕了吗?你听好了,这是一笔买卖,我有个可以让你大赚一票的消息喔。」
    大赚一票?
    我…决定勉为其难,听一下眼前这个秃子想要说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一个很简单的交易。只要你肯和我们合作,你将能得到与你本身不匹配的大笔金额。」
    喔?钱吗?钱很好。
    不过,他那句我不匹配的说法让我很不爽,赶快说出具体的数目啦,你这畜牲。
    「但如果你拒绝这笔交易,某人就会被关进汽油桶,沉入河底。」
    ……这个白痴还真是白痴耶,他该不会认为,这么说我就会害怕吧?
    好吧,我就先假装乖乖听话,钱拿到后,马上给你来个远走高飞。
    「我说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妹妹——伊芙·杰诺亚德。」
    ——?
    「哈哈!你那是什么表情?哎呀,在对你进行诸多调查时,我心里真的没什么把握耶,因为说不定人质之类的做法,对你这种坏家伙根本就没用!不过结果呢!可以随便就抛弃同伴的你,一听到自己妹妹的事情就露出那副表情。嗯嗯,很好,你现在瞪着我的眼神,远比刚才还要真实上许多。你现在的心情并非只有憎恨,此外还混杂害怕失去什么的恐惧,是货真价实的愤怒。」
    可恶,可恶,可恶!
    你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呀,混帐!这件事和伊芙无关吧!
    可恶!为什么我会这么烦躁啊?伊芙发生什么事,应该都和我没关系啊!当初离家出走时,我就已经想通了不是吗?
    ……唉…好吧,我承认,我就承认好了,混帐!
    我妹妹…伊芙她很重要!我不想害她死掉啦!
    不过,你这混帐应该了解,我承认这件事情代表什么吧?你要是敢对她出手,我就会将你的名字写在我憎恨名单中的最上面!我绝对绝对绝对会让你死得很凄惨!就算憎恨名单上的其他人都被我忘了,不,就算要和他们携手合作,我也绝对绝对要让你死得很难看!
    「亲人间的羁绊…吗?真好。老实说,我很羡慕你能拥有这种东西。」
    干你屁事!
    「对了对了,差不多该向你介绍我们的成员了。喂~爱迪尔,把大伙叫过来。」
    变态混帐如此大喊一声后,房间角落的门被打了开来,从里面走进几名男女。这群家伙是怎样?每个都长得一副喽罗样。
    其中一个女的长相特别文静。那年纪看似比我还小的女人,令人很火大地畏畏缩缩嘟哝着。
    「那…那个…提姆…这个人真的没问题吗?他瞪人的模样好凶狠喔。」
    「爱迪尔,不用担心,会瞪人就表示人质那招有效。」
    是吗,这个变态的名字叫作提姆啊。了解,我记住了,我会杀了你。
    「对了对了…放心吧,我们又没有把你妹妹监禁起来。」
    「要是你背叛我们,或者拒绝和我们合作……这位爱迪尔会马上前去杀掉你妹妹。」
    这个看起来很迟钝的女人?开什么玩笑?你想要我是吧?
    我一瞪过去后,那个叫什么爱迪尔的女人便对我说了一声:「请你多多指教。」并且行了一礼。这家伙是怎样?她也一样是变态吗?
    可恶,话说回来,这群家伙到底是搞什么啊?
    你们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情?说啊!我之前是做了什么?
    不,我没有差,我的生存方式本来就会招人愤恨。那是一个事实,不过那又怎么样?我全部奉还给你们!
    可是…可是啊…告诉我,伊芙她又做过什么?
    可恶…可恶…我绝对要杀掉你们!我会将你们折磨一番再杀掉!我要让你们先后悔再被杀掉!到时候,就算你哭着求饶也已经太迟了,你这个混涨!
    「那么,我再重新自我介绍一次吧。我叫作提姆,目前的工作是类似领导者,也就是负责管理这群家伙。」
    名字什么的不重要,统统都不重要啦,秃子。
    「你……们…到底……是……什么……组织?」

    我总算发得出声音来了,听见我忍受有如喉咙被烧灼的滋味,才勉强挤出的这个问题,那个叫什么提姆的狗屎干脆了当地回答:
    「我们是——『妖怪(注:Larvae。罗马传说中的恶灵之一,徘徊于黑夜,专门摄人精气)』喔…」
    「是侍奉于修伊·拉弗雷特老爷的——一群不正常的怪胎。」

第一章  花和骨牌

    「好了…如果你有借口的话就说吧,玛莉亚小姐。」
    拉克以手指叩叩敲着桌子的一端,沉静地说出这句话。
    青年的嘴巴呈现一个温柔的微笑,不过眼睛却牢牢盯着对方。
    小意大利区的一隅有着一家小小的爵士音乐厅,其地下存在着掌控这一带的「甘德鲁家族」事务所。
    楼上爵士音乐厅的音乐透过天花板传了下来,在室内构成一种让人放松的气氛。宽敞的室内排着好几张圆桌,房间的角落里,甚至还摆了一个撞球台。
    待在这个建造于地下空间的人们,每个人的外表都绝非正经人士,酝酿出一种普通人无法随意进入的氛围。
    可是——在这样的事务所内,坐着一个气质与四周众人截然不同的人。
    拉克坐在房间中央的圆桌旁,而坐在他对面的是一名做舞娘打扮的女性。褐色的肌肤看似无比柔滑,是一名可以让观者感受到健康魅力的年轻女孩。
    那个女孩——玛莉亚·巴尔赛利德听了拉德的话之后,不满地嘟哝道: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
    仿佛在向小孩训话般,拉克一掌重重地拍在桌上。看见他那模样,事务所内的其中几名组织成员不禁莞尔一笑。
    「听好了,玛莉亚小姐。你的工作是赌场的舞娘兼保镳,这一点你了解吧?」
    「我知道啊,Amigo!所以才稍微动一下手,摆平在闹事的客人啊!」
    「摆平对方自是没什么问题,可是遭殃的还有三台吃角子老虎、一张百家乐牌桌、店里的门和水晶灯……请你告诉我,是什么理由让这么多东西变得四分五裂?」
    被提起无可动摇的事实,玛莉亚一脸尴尬地撇开视线回答:
    「……我只是一个不小心…」
    「那个不叫不小心好吗?不是不小心!」
    拉克再次一掌拍在桌上,并且大大叹了一口很深的气。
    看见拉克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不见,玛莉亚以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来安慰对方:
    「表情那么阴沉不好啦,Amigo!你还是多笑一点比较帅喔。」
    「你觉得这是谁害的?」
    「……对不起,Amigo。」
    玛莉亚顿时有如火焰熄灭般,缩起肩膀。已经长大成人的她外表十分美丽,可是单以动作来说,她仍像个孩子。
    她是这个甘德鲁家族的食客,原先的职业是杀手。
    话说回来,这并不表示她已经洗手不干,说她现在仍然是个杀手也不为过。
    她在去年的元月,因为某个事件和甘德鲁家族有所接触,因为仰慕老大奇士·甘德鲁的男子气概而加入他们——这是她本人的说法,实质上等同于寄人篱下。
    基本上,事务所里本来就没有女性,再加上这也是头一次有墨西哥人加入,所以一开始发生了各式各样的麻烦。话说回来,那些麻烦其实大半都和性别、国籍无关,而是她过于天真烂漫的个性所招致。
    不过现在双方对彼此都有一些了解,组织成员和她之间也几乎不会发生什么大问题了。
    但取而代之的,就是这次这种让拉克头痛的麻烦增加了。
    「确实,你将闹事的客人摆平算是好事吧。针对这项任务,你可以说做得优秀至极。只不过,你就不能用点更聪明的方式将对方逮起来吗?」
    结果玛莉亚露出羞赧的笑容,轻拍插在她腰际的两把刀。那是由她纤细的手臂使起来,感觉长度会过长的日本刀。黑得漆亮的刀鞘,在她华丽的衣裳中绽放一股异彩。
    「只要这两把MURASAMIA和KOCHITE一拔出鞘,就会唰唰唰唰地自己斩起来喔!」
    「不要把错怪在刀上。」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
    桌子第三次被拍响。从刚才开始便一再重演的短剧般对话,让几名组织成员失笑出声。
    被拉克一瞪后,他们连忙将脸撇开。不过从他们摇晃的背影,可以一清二楚看出正在憋笑。拉克平常是个更冷静锐利的男人,但事情只要和玛莉亚扯上关系,他便显得有些穷于应付。活像一名新人老师教育小孩子的训话,已经成了他们平常的互动模式。
    真要说的话,也有更为强制的手段——不过好说歹说,玛莉亚也是当前家族内的最强战力。若将不隶属组织的人也一并算入,是还有一位叫作「葡萄酒」的杀手,不过由于那个男人做事太过随心所欲,想将他视为家族的常备战力实在太不保险。这便是拉克的认知。
    换句话说,就算想要使用蛮力强迫她服从,这间事务所里也没有人拥有比她更强的实力。她唯一会乖乖听话的对象,是拉克的兄长奇士——无奈奇士本身是那种一个月会不会开口说几次话都不晓得的个性,所以也没有很积极地要求玛莉亚改进。
    另一名兄长贝尔格则似乎颇中意玛莉亚豪放磊落的个性,只对拉克说了一句:「随她高兴怎么做不就好了?」
    最后的结果,就是拉克必须独自板起脸向她训话。
    「我想说好久都没有运动身体了,一个不小心就认真了起来……因为那家赌场都没有敌人来进攻啊!」
    「那样子最好!我们可是很努力地让自己不要树敌!你最理想的工作状态,就是敌人永远都不会来,只要在赌场的舞台上跳舞就好了。」
    这个意见实在过于极端,让玛莉亚也不得不当场予以反驳:
    「那样很无聊耶~!好无聊好无聊好无聊喔,Amigo!我可是杀手喔!难道就没有感觉上更咻咻更唰唰更轰隆隆的工作吗?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都只是跳舞,真的很无聊耶!再这样下去,或许哪天有客人用猥琐的表情看我时,我会唰地将他的眼睛横斩成两半喔!」
    「请不要说出如此暴力的发言。」
    拉克了解到再说下去也是白费力气,决定赶快换一个话题:
    「听好了,玛莉亚小姐。既然你话都说到这个地步,我就指派别的工作给你。」
    「咦咦!?真的吗!?谢谢你,Amigo!到底要取下哪个组织老大的项上人头呢!?」
    「没有那么胡来的工作。」
    「咦~?那不胡来啊。你想想,这附近不是有个叫作什么马尔汀乔家族的小组织吗?如果你看他们不太顺眼,我帮你将他们老大的人头取来如何?」
    听见玛莉亚说出要是被外人听见,或许会发展成冲突问题的发言后,拉克有如向神祷告般,将双手合握在一起,低下头来。
    在叹了不晓得是今天第几次的叹气后,拉克开口教育起玛莉亚:
    「听好了,玛莉亚小姐。我们现在的任何行动都得极力避免那样的纷争…在这个年头,你要是敢随便引发火拼,一旦被福星卢西安诺的『我们的事业』给盯上,我们转眼间就会被击溃。」
    这个时代的黑手党在福星卢西安诺这名男人的只手操纵下,被迫接受急剧的近代化改造。名为「我们的事业」的巨大黑手党组织掌控着地下世界,根据该组织订定的制度,不论是杀叛徒,又或是对其他组织发动火拼,都必须经由「议会」取得许可。
    虽说甘德鲁家族并未纳入该组织体系,但也正因为如此,只要他们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将很有可能在转瞬之间飞灰烟灭。
    拉克在组织中处于必须负责的位子上,因此从他的立场来看,无论如何都得避免那种事态。
    然后,为了将局势控制在能达成这个目的,他决定分派某个工作给眼前的女孩…
    「玛莉亚小姐,如果你那么想要大展身手,我就派一个可能产生冲突的工作给你——我要请你对街上那些不属于任何组织的小混混们,在我们组织据点以外的地方施展你的身手…嗯,虽说这得先看交涉的情况顺利与否。」
    「Amigo,你这番话的意思是…?」
    玛莉亚的眼神中,燃起一丝有兴趣的火焰。
    拉克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毫不停顿一口气说下去:
    「大概从去年开始,这一带来了一群年轻混混,他们在没有我们同意的状况下进行许多『工作』。嗯,虽说他们不过是像在模仿我们的可爱小伙子罢了——不过如你所知,禁酒令过了今年就会被废止……」
    「咦?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禁酒令——这是一道自1920年施行以来,持续推动美国各方面历史的法律,同时也被认为是一道对于黑帮这种组织的成长,有着非常深远影响的法律。
    话说回来,并不是说这道法律抑制了黑帮的发展,它反倒促成黑帮地下社会的急速成长。
    禁酒令是基于政治家和部分市民团体不切实际的理想制定出来的法律,但实际实施后,美国国内对于酒的需求依然不减——最后造成地下酒吧和私酿酒的横行,反而成了掌控该项事业的黑帮最大的资金来源。
    基于诸如此类的倾向,反对派的声浪逐渐高涨——最后议会终于在今年,也就是1933年的二月通过宪法修正案。之后各州陆续废除禁酒令,而到了十二月,当犹他州议会通过修正案的时点起,禁酒令便将完全废除。
    虽然那一刻目前尚未来临,不过禁酒令即将被废除这件事已经人尽皆知,即便是在纽约的酒吧,也能看到业者光明正大向正式的酿造业者订酒的画面。
    事情演变至此,过去靠着私酿酒赚取资金的黑帮们也得开始寻找新的资金来源。过去仰赖地下酒吧和私酿酒资金的甘德鲁家族同样面临这个问题,拉克也正为了该如何转换跑道,感到一个头两个大——
    「听好了,玛莉亚小姐。那群年轻混混在没有我们同意的情况下从事着许多『工作』,诸如擅自制造私酿酒、经营地下赛马到收购仿冒品等等…本来只要稍微加以威胁一下就能完事,不过那个组织的人数似乎比我们想像中还多…算是有点麻烦的对手呢。」
    「我了解了,Amigo!只要把他们全都斩翻就行了对吧?」
    「……我现在实在很在意,你从事杀手这一行至今,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工作……话说回来,我并不想将事情闹得那么大。可以的话,你只要威胁一下那群混混的头目便行了,但不要让他们心生反抗,懂吗?当然,如果对方打从一开始便很友善,就没有那个必要了。」
    听了拉克的说明后,她沉思了片刻回答:
    「我了解了,Amigo!总之先斩一个人看看,如果他们反击,就视为有反抗之意——」
    「玛莉亚小姐。」
    「……对不起,我有点闹过头了,Amigo。」
    看见微笑时,眼神却毫无情感的拉克,玛莉亚当场乖乖道歉。或许是置身于地下社会已久,她的感觉十分敏锐,能够看出真正激怒眼前男人的「底线」在哪里。
    「问题在于,那些家伙『工作』的地方在我们的地盘上…而根据地却设在另一个组织的地盘里。我已经以『互不干涉』的条件征得那边组织的同意,不过拜托你千万不要做出『过分夸张的举动』。」
    玛莉亚的低头让步似乎让拉克很满意,他以较刚才还要轻松几分的表情继续叙述工作内容:
    「嗯,你的工作是『护卫』,协商和威胁的部分,我会请奇克先生负责,所以我希望你能在这段期间确保他的安危。」
    说话的同时,拉克将视线移向事务所的一隅。受到他牵引,玛莉亚也将视线投向同个地方。
    两人视线的终点处摆放着一张小桌子,旁边坐着一名青年,他正用剪刀喀嚓作响地剪着桌上的花束。
    甘德鲁家族的「拷问师」——奇克·杰佛逊。
    那便是青年的名字。
    青年一脸开心地剪着插在花瓶里的花束,不过他似乎察觉到拉克他们的视线,看向他们后,悠哉地挥了挥手。
    他的手上握着散发银色光芒的剪刀,左右晃动的刀刃反射灯光光线,朝拉克他们画出一道道闪烁的光之弧线。
    「哇啊,是拉克先生和玛莉亚,怎么了~?」
    单凭声音和动作判断,一般人大概会认为他是个童心未泯的好青年。可是,他手上握着的剪刀却让那一切形象化为乌有。
    拉克朝奇克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然后又将视线移回玛莉亚身上。
    玛莉亚的笑容和奇克一样纯真无邪,正举起一只手,手指如波浪般轻抖着。
    ——两人的精神年龄似乎差不多呢。
    拉克并未说出这个感想,只是对玛莉亚做一个总结:
    「嗯,工作方面的细节,我已经交待奇克先生,所以接下来就麻烦你了……最后一点!地盘权利和我们一样受到损害的马尔汀乔家族成员也会参与这件事情……据说他们那边大概也是今天会有人过去,所以请你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不要和他们的人发生冲突!」
    「……好的~」
    「嗨!」
    拉克吩咐事情完后,玛莉亚马上走向奇克坐的那张桌子,坐在他对面,以柔和的表情开口:
    「Amigo,你在做什么呀?」
    玛莉亚带着饶有兴致的声音,观察着奇克的举动。花瓶里插着漂亮的花束,而奇克将剪刀伸入那束花中,不时随意地阖起剪刀。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嚓叮」声响,一朵花被从茎的正中央处剪断,无声地飘落桌上。
    「我啊,在剪花呀。」
    奇克随口回答,同时拾起落下的花,将花茎重新插回花瓶里。
    「这束花是伊迪丝给我的,她说我看起来很适合开花店。」
    伊迪丝是甘德鲁家族直营酒吧的女服务生,在某起事件后,她和奇克似乎有了私人交情,所以这次才会像这样收到她的花。
    「花啊,很厉害喔~」
    嚓叮。
    一道金属摩擦声响起,又一朵花落下。
    收到伊迪丝送的花后,奇克只回了句「我会慎重剪它们的」,接着这几天便不停剪着花。
    「因为花就算茎的中间被剪成两半,只要插回水里,就能够保持生命力了。」
    当伊迪丝送花给他的时候,花就已经被修剪过了——不过即使茎被剪断,现在依然见不到一朵完全枯萎的花。
    花束的长度已经变成最初的一半,原本高度位置可以聚成一团的花瓣,如今变得参差不齐。
    这束花是别人说他适合开花店才送给他,不过剪成这模样,看样子也卖不出去了。
    「嗯~的确很厉害。不过,Amigo,我想要斩比花还要坚固的东西!」
    玛莉亚风马牛不相及地回答。家族成员们觉得奇克正在做的事情很诡异,因此都只是远远观望,只有玛莉亚毫不害怕青年的异常举动。
    「嗯,我想问你工作的事情。Amigo,我们什么时候要过去啊?当然是现在对吧?现在马上去对不对!?」
    玛莉亚以炯炯有神的眼睛将脸贴近奇克。她勾勒着美丽线条的下巴,触碰到花的尖端。
    如果能够将这个瞬间单独截取下来,这应该会是一幕有如绘画般的美丽画面吧,但她目前的发言,却给人完全相反的印象。「要是她的个性也能正常一点的话」远远看着的男人们有些失望地哀叹道,只有奇克一个人诚心地对她微笑。
    「哇啊,玛莉亚,花儿跟你好搭配,好可爱呢。」
    并且说出一句与气氛不符的感想。
    「是吗?有吗?谢谢你!」
    玛莉亚似乎也没有很反感,开始仔细观察起插在花瓶里的花束。花束里混搭着各式品种的花朵,不过给人的印象绝非华丽,是一种能够带给观赏者心境安宁的配色。
    「嗯~……」
    玛莉亚俯视着花瓶一会不久后,像是想起什么般,抓住奇克的手臂说道:
    「嗯,等到我们将工作结束后,我会慢慢看花的!我们现在赶紧出发去工作吧!好吗?」
    玛莉亚用力扯着奇克手臂的模样,就好像一个迫不及待等着某场祭典的孩子。

    奇克也不拒绝她的强势央求,最后再剪一朵花后,念念有词地起身:
    「——这朵花也有家人吗……」
    「…?你刚才说什么?」
    「不,没什么。」
    奇克露出比刚才更加柔和的笑容,就这么让玛莉亚拉着,走上通往地上的楼梯。
    也不晓得他们是否了解接下来即将进行的工作内容,在爬着楼梯的两人脸上,完全看不到一丝恐惧和犹豫。
    明明只要一个不小心,那任务就会造成血流成河的惨剧——
    两个人离开后,几名组织成员在事务所内闲扯着:
    「该怎么说呢…就他们两个,真的没问题吗?」
    「谁叫他们两个都一副小鬼头模样。不过听说对手一样是小鬼,所以应该没问题吧?而且奇克讲话虽然是那副德性,可是脑袋并不差啊。」
    「嗯,至少有玛莉亚在身边,应该不会被干掉吧。」
    「那丫头的武士刀,可是比不怎么样的机关枪还要可怕呢……」
    组织成员们似乎都还挺信赖玛莉亚的实力,根本没有半个人认真担心他们的生命安危。
    不过事务所内的轻浮气氛,马上被拉克浇了一桶冷水:
    「各位…你们是不是有些太过倚赖她的力量了?」
    整个组织完全依赖一个人,会削弱各个成员的力量和凝聚力——以拉克的立场来说,他无论如何都想要避免事情发展至那地步。当初「葡萄酒」过来时,他也曾经担心是否会发展成类似的状况,不过由于「葡萄酒」马上不晓得消失至何方,所以已经没有那个顾虑了。
    但是改成完全依赖玛莉亚也很伤脑筋。他无法忍受外面出现诸如「甘德鲁家族的武力全靠一个小姑娘支撑」之类的风声。
    「可是话说回来,拉克先生,那丫头或许可以独自一人取下马尔汀乔的人头——」
    「不要把那么血腥的事情挂在嘴边,不过你如果嫌命太长,倒是另当别论。」
    完全不同于先前和玛莉亚交谈时的口吻,他的回答不含一丝情感,彻底地冷静而锐利。那名组织成员被那冷漠给震慑,背后顿时窜过一股寒意。
    「而且——可别太小看马尔汀乔喔。那边有个叫作罗尼·史奇亚特的男人,他便足以和『葡萄酒』匹敌了…另外矢车和麦沙也都不是寻常手段能够击败的对手。」
    拉克以这番话告诫事务所中的所有人后,最后自言自语般地补充道:
    「还有,他们最年少的干部……费洛·普罗宣查也一样罗……」
    §
    蜂巢
    同一时刻——餐厅「ALVEARE」
    「费洛,你很过分耶!」
    「太过分了!」
    「差劲透顶!」
    「最差劲了!」
    在小意大利区和唐人街之间的大道一隅,开设着一家蜂蜜专卖店,该餐厅便存在于那家店的里面。
    入口处高挂一个有着蜂巢外形的金属铸造招牌,刻在上头的店名,便是意大利文中的「蜂巢」之意。
    「卡莫拉」——意大利的犯罪组织,是一种组织架构和传统作风都有别于黑手党的犯罪组织,和西西里黑手党、恩德朗盖塔并列为意大利三大犯罪组织之一。
    它的其中一个系统组织便是「马尔汀乔家族」,这是个位于小意大利区和唐人街间,地盘极端狭窄的弱小组织。它的总据点正是这家充满蜂蜜味的餐厅。
    这里原为他们地盘内规模最大的地下酒吧,不过伴随禁酒令的废除运动,现在已经转形成一个正当的社交场所。里头是一个被装饰得过分华丽的宽敞空间——诸如宝石般璀璨的水晶灯,雕刻风格相当沉稳的吧台,挂在墙壁上的油灯等,而整个空间中又充满了蜂蜜料理的香甜味道。
    此刻正值中午,照理说,这里应该挤满了被那味道勾起食欲的人们才对——不过今天的状况却有些不同。
    「所~以~说~我不是已经认错了吗?」
    一名男人靠在吧台上,疲惫地说出道歉的话语。
    他的年纪大约十八、九岁,但若只看他稚气尚存的脸庞,会觉得他应该再年轻个两、三岁。
    几名男女将少年团团围住,站在他正前方的一对情侣正高举着手大声抗议道:
    「这个问题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
    「无须讨论!」
    男方穿着有如魔术师一般的燕尾服,而女方则像是配合着他一般,身着像是要去参加舞会的礼服。
    他们的打扮明显和时间、地点完全不符合,却没有人对两人的服装有所意见。
    见到少年叹气,男方——艾萨克·迪安用力地挥动他高举的拳头:
    「你以为我们排出刚才的骨牌,要花上多少心思啊?」
    就像是模仿他的动作般,女方——蜜莉亚·哈文德也挥着拳头大喊道:
    「那可是我们的血与汗水与泪水的结晶啊!」
    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少年——费洛·普罗宣查叹了一口更深的气:
    「你们根本没流血流泪吧……」
    「就算你那么说,也打发不了流淌在我体内的沸腾热血!」
    「而且骨牌倒掉的时候,艾萨克有哭一点点啊!」
    两人的发言虽然有些搞笑,不过一旁的其他人也纷纷表示赞成,开始数落起少年。
    「费洛,是你不对喔。」
    「真是的,你怎么老是那么迷糊。」
    「集中力不足,你就是疏于锻练,才会发生这种事。」
    「费洛哥哥,你再更诚恳地道歉一次比较好喔。」
    「费洛先生……」
    「唉~费洛,你这样害我扫地,很辛苦耶。」
    「滚回去!」
    「出去!」
    「离开这里!」
    「消失吧!」
    费洛开始时只是默默听着,可是在同伴们接二连三的数落下,似乎渐渐压抑不住火气,原先一脸尴尬的表情也逐渐蒙上一层怒意。
    ——我好歹还是这个马尔汀乔家族的干部吧?
    和我同为干部的贝乔和蓝迪也就算了,为什么我必须被白吃白住的察斯,家族里连干部都不是的小伙子,甚至是女服务生丽亚骂得狗血淋头?
    虽然确实是我的错,即便如此,有必要为了那种事就将我骂到这种地步吗?
    这些郁闷在费洛的心中越积越高——

    「赔偿我们骨牌费!」
    「要请求赔偿罗!」
    最后,终于倒塌。
    「吵死了!」
    「咿!」
    「呀啊!」
    「为什么只是将排到一半的骨牌弄倒,最后会变成要赔偿啊?它们是碎了吗?碎掉了吗?被我弄倒的骨牌全部粉碎掉了吗!?说啊!?」
    突如其来的大吼,让艾萨克和蜜莉亚着实吓了一跳,身体顿时僵硬住。
    看见他们的反应后,费洛继续骂下去,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
    「基本上,这里是吃饭的地方,而不是排骨牌的地方吧?我们家族都已经在地盘上拨一块地方借你们住了…不过是稍微弄倒你们的骨牌,你们也通融一下好吗?」
    说完这句话后,费洛气喘吁吁地瞪着艾萨克他们。
    看着火气正旺的少年,蓝迪对贝乔咬耳朵说道:
    「反过来凶人,还凶得真漂亮呢。」
    「那家伙刚才明明也排得很开心啊……」
    虽然那对话也传进费洛的耳里,但他故意充耳不闻,仍旧是一脸愤慨貌。
    艾萨克和蜜莉亚持续定格了一阵子,但不久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微微颤抖起来——
    「唔…唔啊啊啊啊!费洛这个笨蛋——!」
    「呜呜呜!费洛最迂曲了!蒙昧无知!办事不牢又平凡,不谙事务的家伙!」
    撂下所有想得到的台词后,他们泫然欲泣地朝门口冲去。
    「迂…迂什么东西啊?」
    费洛根本来不及生气,反而因为蜜莉亚说的那些难懂单字而陷入混乱。待在他一旁,来自日本的移民矢车则低声呢喃道:
    「对于日语,蜜莉亚小姐还真不是普通地熟稔呢……」
    艾萨克他们将门打开,结果差点撞上正要从外面进来的男人。男人手上虽然提着一个纸袋,但还是以敏捷的身法绕到艾萨克他们身后。
    「怎么回事?…啊…」
    就在大家认为两人已经完全跑出去的瞬间——蜜莉亚自那名男人的身后轻轻探出头来,对着费洛撂下一句话才跑走。
    「呸!!费洛,你最好被夜行先生(注:日本的民间传说中,会在特定日子骑着无头马出现的鬼怪)的无头马踹一踹!」
    大喊完这句话后,她才快步跑去追上已经离开的艾萨克。
    蜜莉亚那摇曳着礼服下摆跑掉的模样,直让人联想到童话故事中的灰姑娘。目送她的背影离去后,费洛按着头,发出第三次叹息:
    「……夜行先生是谁啊?可恶……惹我生气也就算了,临走之前,竟然还说出一大串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话……」
    费洛念念有词地抱怨。当他转过头时,发现店内所有人都翻白眼瞪着他。没有人口头表示任何意见,不过视线中却明显流露出对他的责难之色。
    「……唉,够了,我知道啦,是我不够成熟啦!」
    后来才进来,拿着纸袋的男人露出不明所以的眼神。他对满脸烦躁,并摇着头的费洛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喔,罗尼先生。不,没什么啦,只是我不小心将艾萨克他们排到一半的骨牌弄倒而已…」
    先前一肚子火的费洛,回答时口气突然变得很恭谨。
    被称作罗尼的男人不仅在这个马尔汀乔家族中担任「秘书」的职务,也是组织里实质上的第二把交椅。
    「嗯,这样啊…可是你说他们冲出店里,那他们会跑去哪里呢?」
    「哼,不用理他们啦。反正他们可以去的地方也只有这家店而已,待会肚子饿了,应该就会回来了吧。」
    「……好吧,我刚好也有些事情要出去处理。遇到他们的话,我会把他们劝回来的。」
    上级干部这句出人意表的发言让费洛一阵吃惊,瞪大眼睛说道:
    「不行啦!怎么能让罗尼先生特地去——」
    「我是说顺便,别太在意,没见到的话就算了。」
    罗尼随口回答,并从纸袋里拿出大量胡椒瓶,将它们一个个整齐地排在吧台上。
    「另外,听说昨天在河边工地的作业员们遭到一群奇怪人士袭击。虽然也不表示目前外面就很危险,不过小心戒备总会比较好。」
    他将纸袋中的东西全部拿出来后,又赶忙转身离开。
    看见他朝外面走去的背影,一道细瘦的身影站起身子,打算追上去。
    「我也去找他们。」
    「艾妮丝。」
    费洛讶异地唤了站起来的黑西装少女一声。
    「不用吧。我不是说过,不用特别去理会,他们就会自己回来了吗?」
    「可是…刚才罗尼先生都那么说了……」
    被称作艾妮丝的少女静静地迈开步伐。当跑到费洛身边时,她稍微停下来,然后将她的唇轻轻靠向少年的耳边:
    「……你会好好思考,待会要怎么向艾萨克他们道歉对吧?」
    听见对方用教育小孩子的口吻在耳边说出的细语,费洛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反驳,只是满脸通红地轻轻点头。
    「知道了啦……」
    费洛咋舌一声,像个孩子般将头撇向一旁。看着他的动作,黑衣少女露出温柔一笑,随后穿过门扉,走向街上的人群。
    目送她的背影至看不见后,费洛缓缓转过头,试着确认一件事情。
    不过此时已经没有人继续翻白眼瞪着费洛,吃中饭的吃中饭,看报纸的看报纸,大家各自开始做起自己的事情。
    费洛稍微安心了一些,也坐在吧台的位子上,打算喝杯咖啡。
    然而——像是等待他这个动作已久般,一名男人跟着坐在费洛旁边。
    「嗨。」
    「麦沙先生……」
    那是一位戴着眼镜,身形修长的男人。他是费洛的上司,组织里的「出纳员」——麦沙·阿法罗。
    先前费洛被人责备时,只有麦沙一句话也没说。他是打算趁着现在,把刚才没说教到的分说回来吗?费洛斜眼瞥了一眼对方的表情,试图看出他的意图。
    刹那间,麦沙露出温和的表情,开口说道:
    「费洛,刚才那件事情…你是故意的吧?」
    「……你是指什么事?」
    「就是你把人家即将完成的骨牌列弄倒的事。」
    沉默。
    麦沙的声音相当轻柔,却很清晰。费洛偷偷观察四周是否有人听到那句话,不过看样子,只有他们自己听见刚才那番对话。
    「什么事呢?」
    「费洛。」
    对方的口吻很温柔,却不容辩驳。
    费洛沉默片刻后,最后放弃似的回答:
    「……是的。」
    「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
    稍微沉思后,少年试着在自己心中寻找答案,最后一字一句地说出口:
    「因为我害怕。」
    「害怕?」
    「存留在我脑中,那个名为圣拉多老头的记忆,远远超出我的理解。」
    圣拉多。
    听见突然冒出来的人名后,这次换成麦沙陷入沉默。
    「这大概是——『我们不死者注定得背负的』…像是业障一般的东西吧。」
    §
    「真是的…为了查出你的情报,我们可是支付超级多的代价给情报商耶。那边只要一遇到和『不死者』相关的情报,嘴巴就会该死地紧得像贝壳化石一样。我们可是像个笨蛋似的,付出好多钱和情报才查出你的沉没地点,希望你多少能感激一些。」
    「……关我什么事。」
    「哈哈,你这么说也对。那我问问看你知道的事情如何?达拉斯先生呀,你对于那个…『不死者』的了解有多少呢?」
    在通往小意大利区的大马路上,走着一群服装风格特异的团体。
    他们是以提姆为首的「妖怪」各成员。
    乍看之下,他们像是街头的小混混集团,不过其中几个人却打扮成银行职员的模样,所以也很难简单地描述他们。
    「你成为不死者的时候——圣拉多·奎兹跟你说了多少?」
    在人数差不多十人上下的集团中,提姆向走在他正后方的达拉斯询问道。
    「谁知道。」
    达拉斯毫不客气地回了那么一句,继续边走边盯着捉姆的后脑杓。
    「既然如此,就由我简单做个说明吧。首先最重要的是,你并非完全的不死者。『你只是不死而已,但并非不老』。只要年纪一大,你还是会因为衰老而死去,是个不上不下的不死者……大概就是所谓的瑕疵品吧。」
    ——这个混帐的每句话都让人很不爽。
    达拉斯更用力瞪了过去,不过提姆的后脑杓理所当然地没有动静。
    「所谓真正的不死者——要从两百多年前,一群炼金术师向恶魔求得一杯『酒』说起。」
    「炼金术师?」
    「唔啊,一定要从那里开始说明吗?爱迪尔,我觉得烦了,那一段就由你说明一下吧。」
    「啊…好…好的!」
    爱迪尔走在达拉斯身旁,回应提姆的指示。
    她身着以白色为基调,看似便于活动的衣服,背上则绑着一根奇妙的棍形物体。看样子似乎是某种武器,不过达拉斯无法具体想像,也不打算去思考那到底是什么。
    达拉斯无论如何都看这名态度始终畏缩的女孩不顺眼。话说回来,据说要是有什么万一,将由这女孩负责杀掉自己的妹妹。除了不顺眼外,达拉斯甚至对她抱有杀意。
    ——虽然很难想像这个女孩有办法去杀人。
    达拉斯想到这里后,用力地摇了摇头。
    三年前,自己就是被类似这样的小姑娘扁得七零八落。达拉斯清楚想起当时那个叫作艾妮丝的女孩长相,愤恨难平地吐了一口口水。
    「——嗯,所谓的炼金术师呀,就是那一种的…请…请问…你有在听吗?」
    「谁会听啊,傻子。」
    「好…好过分……」
    达拉斯漫不经心地听完说明后,不耐烦地对着提姆问道:
    「你提起那些不死者,到底想干什么?」
    听见达拉斯的提问,提姆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说道:
    「简单来说,我们听到风声,得知这个城市里有好几名不死者罗。嗯,这件事好像是修伊老爷从情报商那里打听来的。据说那个叫作圣拉多,将你变成不死者的老头子,很早以前就被其中一个人『给吞食掉』了。」
    给吞食掉——这种说法虽然很奇妙,达拉斯却轻易地联想到那画面。
    那记忆依然历历在目。因为达拉斯被变成有瑕疵的不死者时,和他一起行动的一名同伴便是被圣拉多吸进右手里的。
    「不死者能够以右手『吞食』和自己一样的不死者,以及有瑕疵的不死者,不过有瑕疵的不死者却没有那种能力。也就是说,是只能单方面接受压榨的存在。」
    「给我跳过那种只会让我火冒三丈的说明。」
    「知道了啦,别那么急嘛……嗯,简单来说,我们的老大修伊·拉弗雷特就是那个完全版的不死者。」
    对着照理说应该是外人的达拉斯,提姆平淡地说出组织内幕。
    可是达拉斯似乎对那种情报没有兴趣,像是催他赶快讲下去一般,又吐了口口水。
    「没有兴趣吗?你不想知道是谁将那个叫作圣拉多的炼金术师『吞食掉』的吗?」
    「关我什么事。」
    达拉斯兴致缺缺地随口答道,提姆却无视他的反应说道:
    「费洛·普罗宣查。」
    达拉斯停下脚步。
    站在马路的正中央,仔细思考刚刚那句话所代表的意义。
    第一点是那个狗屎小子现在仍活着。
    再来是那个狗屎小子是「完整的不死者」。
    还有就是,那个狗屎小子能够杀死自己,可是反之却不成立。
    「你说……什么?」
    达拉斯拼命试着否定自己推导出来的结论,同时静静地流起冷汗。
    他整个人被一种错觉所攫获——仿佛自己已经成了这世上最弱的存在一般。
    §
    不死者。
    费洛·普罗宣查是不死者。
    三年前,他被卷入某些不死者之间的纷争中,偶然间成为不死者。
    不只是他,被卷入那宗事件而得到不死之身的,还有这个马尔汀乔家族的所有干部、甘德鲁家族的首领三兄弟,以及雌雄大盗艾萨克和蜜莉亚;另外还有碰巧出席那场喝了「不死之酒」宴会的几名干部家眷,加上这家「ALVEARE」的两名店员。
    如此众多人在短短一夜之间变成了「不死者」。
    圣拉多是涉及那事件的其中一名炼金术师,他现在连同记忆、经验在内的所有一切都已经被吸进费洛的体内。
    没错——记忆、经验,甚至是过去,所有一切都毫不保留地被吸收。
    「我脑中流进的…那个老头的记忆,直到现在都没有消失…那个老头真的是一个人渣,我的脑中有着当初那家伙感到愉悦的记忆……但是老实说,我完全不能理解那些愉悦。」
    费洛静静地用汤匙搅拌放在眼前的咖啡,对麦沙一点一滴倾诉自己的想法:
    「那个老头…在夺走…夺走别人长年累积的一切时,会在那瞬间感受到他最大的『喜悦』!不论夺得的是努力还是时间,只要对方累积的层次越深,他就能感受到越多的愉悦、快感和存在价值!感受到比我活到现在为止,曾经体验过的还要多出几倍的喜悦!老实说,我当时非常震憾。和我能够当上干部的瞬间所感受到的喜悦相比,那个老头『吞食』掉一个人时的喜悦竟然更加快乐…我的记忆现在已经变成那个样子了。」
    听着少年的阐述,麦沙既未点头也不加以否定,只是默默倾听着。
    「即便如此,就连那种我无法理解的记忆——现在也已经成为我的一部分。」
    费洛说到这里,表情才显现出一些情绪。他就像个受到惊吓的孩子一般,露出感到纯粹恐惧的神情。
    「我真的很害怕…」
    「……」
    「麦沙先生,我真的很害怕呀!只要那记忆仍然存在于我的脑中,我…我怕自己有一天…也会做出和那个老头一样的——」
    面对倾诉着个人切身恐惧的费洛,麦沙静静地举起手。
    出现在眼前的手掌让费洛顿时回过神,将视线落回咖啡上,同时观察四周的情形。
    「对…对不起。」
    「不…没有关系。」
    不久后,麦沙的面前也送来一杯咖啡。他一边丢入两颗砂糖搅拌,一边将视线落在咖啡杯上,静静低语道:
    「所以你想要确认是吧…」
    「……」
    「确认自己是不是有可能和圣拉多一样——能够从夺取、破坏别人所累积之事物的行为中感受到喜悦。」
    麦沙淡淡说出的分析,没有引起费洛的任何反驳。
    「虽然你做不出那种事,诱惑却还是接踵而来。于是你对此感到迷惑,认为自己或许能够因此得到快乐?能获得无与伦比的快活?既然这样,那就先从夺取与人命无关的东西试看看吧…」
    麦沙说到这里时,费洛直直地盯着他的脸说道:
    「麦沙先生,你是真的能够读到我心里的想法?」
    「我只是猜测而已。」
    麦沙露出轻柔的微笑,继续接着说下去:
    「所以呢——在你夺走艾萨克他们拼命累积出来的东西之后,觉得如何?」
    他跳过结论,直接询问结果。
    面对早就猜到对方会问的问题,费洛毫不犹豫地回答:
    「看到他们快哭出来的表情后,我真想痛扁自己一顿。」
    「哈哈,这下我放心了。」
    麦沙似乎打从一开始便相信费洛。听见费洛的感想后,他当场回以一个笑容。两人彼此相视而笑,然后各自啜了一口眼前的咖啡。
    「我会努力的——努力忘掉那个老头的事情。」
    「根本没有必要忘记…既然你已经收下,那就超越它吧。问题只在于,当你觉得它成了枷锁时,有没有办法毫不犹豫地斩断它而已。」
    听完麦沙一席话,费洛稍作思考后回答:
    「我会努力的。」
    接着将咖啡一饮而尽,少年再次询问麦沙:
    「不过……一个人的过去和感情,真的有办法凭一己之力加以超越或是斩断吗?」
    「我认为这个烦恼并不仅限于不死者,是每个人都会有的。」
    麦沙又加了一颗砂糖,并且表情稍加认真地低声说道:
    「只不过,如果那是自己确实经验过的过去…是否真的该将之斩断,就很耐人寻味了。」
    啜着变得很甜的咖啡,麦沙看着远方开口:
    「不管悲伤还是痛苦,人类都有着靠自己将之斩断的力量。」
    在船上召唤出恶魔,并在同伴间率先成为不死者的男人——沉静,但信念坚定地呢喃:
    「我…一直对此深信不疑。」
    §
    「可恶——!臭费洛!看我怎么想办法让你呀分一声(注:日文中的常用表现,为让对方哑口无言之意)!」
    「还要让他上上下下才行!」
    「呀分再加上上下下啊…那样会不会太过分一点?呀分就够了啦!我打算那样就原谅他!」
    「哇啊~艾萨克好温柔喔!」
    艾萨克和蜜莉亚跑出「ALVEARE」后,漫无目的地徘徊在小意大利区的大道上。
    「对了……将呀分写在纸上递给他,然后请他念一下怎么样?或者我们去找一位叫作雷奥纳多·呀分的先生,让他和费洛成为好朋友?」
    「这计划真完美!话说回来,什么是『呀分』啊?」
    艾萨克像是早知道蜜莉亚会提出这个根本的问题般,挺起胸膛回答道:
    「所谓的『呀分』,据说是日本代代相传的一种传统叫声喔!听说在江户时代的发音好像是『哟分』,不过在一个叫作UCHIDAROAN的日本人的书里,用的是呀分一词!那本书叫作什么《百变怪脸(注:内田鲁庵的社会百面相,以登场百姓的对话讽刺当时社会的小说)》……印象中好像是类似《亚森·罗苹(注:法国的著名小说,主角是一名机智过人的怪盗绅士)》的故事!」
    「哇啊~艾萨克,你真是博学多闻!」
    或许是被称赞后感到心情大好,艾萨克更加自豪地说下去:
    「是啊!因为我看不懂日语,所以我当初是请矢车老先生念给我听的!真是十全十美!」
    「这就是所谓的用兵术吧!」
    「……咦,不过,那个时代有怪盗绅士出没吗?」
    艾萨克说出理所当然的疑惑后,陷入苦恼,但蜜莉亚却用毫不怀疑的眼神高声大喊:
    「一定有的啦!只不过,因为他是怪盗,躲得很隐密才没有被发现罗!」
    「这样啊!可恶,真不愧是百变怪脸!」
    「就算是百目鬼(注:日本的传统妖怪之一,相传是一位女窃贼偷了钱后,手臂上出现无数眼睛变成的妖怪)也无法识破!」
    「可恶,也就是说,我的心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对方漂亮地盗走了!」
    两人天马行空地闲扯着,然后讨论接下来的行动。
    「可是…费洛这个大坏蛋盗走的不是我的心,而是更重要的东西——梦想、希望和时间!总而言之,我们要向费洛宣战!」
    「呀啊~大战开打!」
    「我们要为骨牌报仇,被推倒的骨牌有几张,就让他道歉几次!在那之前,我们不能回到他那里。蜜莉亚,你做好觉悟了吗?」
    「嗯!……啊!」
    正当艾萨克展现他莫名高昂的斗志时,蜜莉亚泼冷水般地点出一个事实:
    「可是可是…艾萨克,我们今天要睡哪里?我们的钱和行李全都留在店里耶…」
    「什么啊,不用担心,蜜莉亚!东洋有句俗谚是『渡河有舟』(注:原意为想要过河时,船正好开来,表示心想事成)!」
    「什么意思?」
    艾萨克带着自信满满的表情,回答一脸疑惑的蜜莉亚:
    「好像是在所有非渡过不可的大河上,都一定会有船停靠的意思……也就是说,到时候自然会有办法!」
    「哇啊~艾萨克好可靠喔!」
    艾萨克靠着完全错误的知识获得自信。为了在蜜莉亚面前表现好的一面,开始不加思索地将脑袋里想到的事说出口:
    「对了!……呵呵呵,蜜莉亚,在有如摩西般迷惘的我们眼前,马上驶来诺亚方舟罗!」
    「埃及人就是大洪水罗!」
    「哼哼,要来个十戒。我们要以骨牌之神的名义,对费洛提出『对骨牌的十条戒律』!」
    「就是多米尼恩(注:此为蜜莉亚的一个语言联想,骨牌游戏之一的日语发音为多米诺(domino),与多米尼恩(dominio)发音类似。多米尼恩是一个桌游的名字,中文版名称为『皇舆争霸』)罗!好了好了!艾萨克,赶快告诉我神的启示是什么!」
    面露开心的蜜莉亚,眼神为艾萨克想到的妙计而闪闪发亮。
    「我们除了费洛之外,不是还有一群可靠的朋友吗?今晚就去他们那里借住一下吧!」
    「哇啊~好棒的一条妙计呀!」
    做出显然是依赖他人的计划后,两人毫不迟疑地拔腿奔驰。
    即便头上顶着灰蒙蒙的天空,他们看起来还是十分耀眼——仿佛他们便是世界的中心一般。
    §
    隔了一会,先前两人待着的地方出现新的二人组。
    一名是身穿大衣,眼神锐利的男人,另一名则是做西装打扮的纤瘦女子。
    他们便是追在艾萨克他们后头,来到外面的罗尼和艾妮丝。
    无法判断是不搭配还是十分相称的这两个人在大马路的正中央停下脚步。
    他们用认真的眼神环顾四周,却已见不到艾萨克他们的踪影。
    「唔,迟了一步吗…算了。」
    「我们兵分两路去找吧…罗尼先生?」
    艾妮丝回头一看,见到罗尼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闭上眼,以手指抵住额头,进行沉思。
    「罗尼先生?请问您怎么了吗?」
    艾妮丝担心地询问,结果罗尼缓缓张开眼睛,低声说道:
    「……看样来他们前进的方向,正和我的目的地相同啊…算了。他们在这个方向。」
    「咦?咦?」
    艾妮丝一头雾水,不过还是跟着罗尼前进。
    「请等一下,罗尼先生,罗尼先生!」
    罗尼没有任何迟疑,朝着自己「工作」的目的地迈开步伐。
    好似他能亲眼看见艾萨克和蜜莉亚的行动——也仿佛,他有一双能够看透一切的双眼。
    艾妮丝决定默默跟着罗尼行动,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呢?罗尼先生有时都会这样。在找什么东西的时候也是如此,他总是能瞬间就找到,仿佛能够看见远方一般。
    从很久以前开始,这位叫作罗尼的干部便让艾妮丝有一种很神奇的感觉。从他的身上,能够感受到一股很不可思议的气质,感觉和一般人有些差异,或者说,和她过去的主人——圣拉多,以及麦沙和费洛等人有些相似。
    而且更奇妙的是,她记得自己似乎在哪里和罗尼有过一面之缘。
    虽然无法清楚地想起,不过说不定那是以前被艾妮丝吸入体内的其他「不死者」的记忆。
    一想到这里,她顺着自己的记忆,想采视更深层的部分——不过不管怎么做,她都无法确切想起与罗尼,史奇亚特有关的「过去」。
    仿佛那段「过去」不是自己可以轻易碰触的领域一般。
    §
    「喂,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啊?」
    听见达拉斯的问题,提姆没有特别隐瞒地回答:
    「嗯?要去百万富翁区啊,怎么了吗?」
    「你说百万富翁区……?」
    听见这个曼哈顿首屈一指的高级住宅区名字后,猜想不出对方意图的达拉斯一头雾水。那里是一般被称为富豪的人们群众的区域,怎么想都和提姆这类人毫不相干才对。
    可是对达拉斯而言就不是了。因为他的身家是纽泽西的大富豪,同时也知道祖父盖来当别墅的豪宅就在那一区里。
    原本达拉斯也是富豪的继承人之一,不过出于和妹妹以外的家人不和之类的原因,他最后选择离家出走。
    后来就被卷入以圣拉多为中心的事件之中,直至今日。
    「那里可不是你们这种穷人能够进去的地方。」
    「……我现在很认真地佩服起你的狂妄自大了,这是说真的。」
    提姆露出苦笑,以观察神奇生物的眼神注视着达拉斯。
    「原来如此,不愧是被修伊老爷看上的人。」
    「什么……?」
    「啊,这是你不用知道的事情。对了…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你应该有去过一、两次吧?」
    那句话让达拉斯疑惑了一下,但想到可能的答案后,他当场破口大骂:
    「你这家伙!难道你们打算去我的别墅!?为什么…那里现在没有…那里有人吗!?喂!伊芙该不会在那里吧?你们这群家伙……」
    「地方是猜对了,我为你的优秀推理鼓鼓掌!不过…后半段就错了。」
    仿佛要阻止达拉斯的大吼大叫一般,提姆露出认真的表情说道:
    「放心吧,你妹妹现在人不在那里。」
    提姆沉静一笑,并低声说出一句达拉斯听不懂的话:
    「取而代之待在那里的,是一群不太乖的小混混们——」
    「简单来说,就是我们的——『弃子』。」
    §
    「话说回来,Amigo,那群猎物们到底在哪里啊?」
    走在百老汇大街上,玛莉亚一脸无趣地询问同伴。
    路上的传单有如花瓣般飞舞交错,在那缝隙间,可以见到五颜六色的招牌。许多招牌华丽的程度,会让人有种明明是大白天,霓虹灯依旧亮着的错觉,其中甚至有些霓虹灯真的闪亮着。
    那些描绘在传单上的无数美丽图像,抬头一望,便会化为真正的巨大招牌。那些招牌聚集在一起,便构成「百老汇」这么一块大招牌。
    即使在如此华丽的大街上,玛莉亚的容貌仍然特别引人瞩目,走在路上的男人们每每转头回望,吹着口哨离去。她大概被当成一名舞台女伶吧。
    不过玛莉亚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街上的情形。在她的脑袋里,只存在着该如何才能有效率地挥使日本刀,进而摧毁这条大街的暴力念头。
    当她结束完在脑内的一次模拟斩击后,才有些开怀地询问今天的目的地:
    「是废弃工厂吗?还是地下室?Amigo,我们现在朝着哪里前进啊?」
    对于这个可说来得太迟的问题,奇克没有一丝不耐烦地回答:
    「这个嘛~是位于百万富翁区里,一位杰诺亚德小姐的别墅啊~」
    「那个叫杰诺亚德的是这次的目标吗?我可以斩她吗?」
    听见玛莉亚用兴奋语气提出的问题后,奇克静静地摇了摇头:
    「不是啦~嗯嗯,现在待在那里的人叫作~」
    奇克自口袋中取出便条纸,念出写在上头的名字:
    「嗯,那个人的脸上有刺青耶…」
    看到便条纸的下半部,奇克这才看见他在找的名词。
    「对了,贾格西!是一名叫作贾格西·史普罗德的人!」
 楼主| 发表于 2010-2-12 13: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枪和匕首和日本刀

    在纽约中,百万富翁区是一块只聚集着成功人士的区域。
    尤其是面朝中央车站的地带,就算用只有蒙受上天特别眷顾的富豪,才有资格定居于此来形容也不为过。
    杰诺亚德家的别墅便堂堂矗立于这块区域上。
    建筑物没有过度的装饰,却给人一种高雅的设计感。
    里头打造的宽广庭园,能让造访者暂时忘记这里地处于曼哈顿中心。
    这幢房子豪华的程度,会让人仿佛置身于电影布景之中。所有经过它面前的人无不感到欣羡,有时甚至是嫉妒——「住在这里的人是多么幸运的成功人士啊!」他们如此心想着。
    不过,说到这栋豪宅目前的居民——
    却像个电影中才会出现的喜戏演员,以难以言喻的窝囊表情哭泣着。
    他如同挨骂的孩子般,自双眼落下一滴滴眼泪。
    成功人士只是一股劲地抽搭道:
    「呜…咿…听…听我说…真的…我…我只是觉得…既然打扫…就一定要扫到各个角落而已…可是…咿!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好啦,我知道了,先别哭行吗?只是打破个花瓶就哭成这样,你是小孩子吗?」
    豪宅的内部——在会让人联想应该是迎宾室之类地方的走廊一隅,有个男人正泛着泪光,同时身边围了好几名年轻人。
    「因…因因因…因为…我不晓得这个花瓶…到底价值多少钱……」
    「贾格西,难道你的反省态度会因为花瓶的价格而改变吗?」
    「咿…对对对…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知道啦,就叫你别哭了。」
    被称作贾格西的男子,用畏怯的眼神看了四周的同伴一眼。
    这名青年的年纪似乎也还能称作少年,他有个很显眼的特征,便是左半边的脸颊有一个剑形的刺青。
    可是青年的表情却与刺青天差地远,从中感受不到丝毫霸气。就连他的眼神,似乎也会让看着他的人跟着变得懦弱。
    一名看似青年同伴的人自刚才便一边说教,一边安慰着他,可是贾格西一点也没有要停止哭泣的迹象。
    「所所…所以…优文…咿…我想我还是不行啊……我…我不适合住在这种豪宅里…我觉得自己的心脏再过不久就要停止跳动了!」
    「贾格西,你知道你已经说过几次那句话了?我和黄可是跑去和对方交涉,好不容易才要到这个能让大家过夜的地方。被人从芝加哥赶出来的你们,却可以不花一个子儿就住在这种豪宅,那可是让人羡慕不已的事耶。」

    「明明你也住在这里不是吗……」
    听见贾格西眼泛泪光的顶嘴,被称为优文的青年毫不留情地反驳道:
    「少给我抱怨连连!伊芙小姐请你们好好管理这幢豪宅,但是相对地,也默许你们这群脏鬼们住在这里,你要对她心怀感激。」
    优文虽然想得理不饶人地数落下去,不过一些看不下去的同伴安抚他说道:
    「优文,差不多说到这边就行了啦。我们也不过是在老大的介绍之下,才偶然找到这里的工作罢了。」
    「唔啊,优文,害贾格西哭,不好,好可怜。」
    一名东洋男人和一名有着褐色皮肤的巨汉分别解围。除此之外,豪宅内还聚集了其他形形色色的人们,因此无法轻易判断他们属于哪种团体。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一点,就是里面的每个人看起来都绝非什么正经人士。
    受到贾格西哭声的吸引,宅邸内部的人们纷纷聚集到走廊该角落。
    优文担心事情越闹越大,遂摇了摇头,深深叹一口气,然后无奈地拍拍贾格西的肩膀:
    「好啦,贾格西,我不再生气了。我会跟伊芙小姐解释花瓶的事,你快清理一下这里吧。」
    「唔…嗯…谢谢。不过,我要当面向那位伊芙小姐道歉。」
    「混帐东西,你想带着那张满是刺青的可怕脸孔去见小姐吗?」
    「对…对不起……」
    接着两人之间没有再说什么,贾格西默默收拾起花瓶碎片。
    「什么,已经结束啦?」
    「真不好玩。」
    聚集过来的青年们肆无忌惮地嘟哝完后,纷纷散开,回到原先待的地方。
    看着他们随性之至的举动,优文最后补充了一点:
    「真是的,怎么这么放肆啊。贾格西,你管紧一点好吗?」
    「呜呜…可…可是……」
    「好歹你也是我们的首领啊。」
    贾格西·史普罗德领导着一个「松散随便」的帮派。
    原本不过是由芝加哥地区无家可归的少年少女组成的乌合之众,在贾格西天生的灵活脑袋和努力之下,被他塑造成一个足以和小黑手党硬碰硬的组织。
    他不是个充满领袖特质的类型,但很不可思议的是,人们就是会聚集到他身边。并非他很值得依靠,反倒是是让人放不下心,无法丢着他不管。拥有这种魅力,并身为全美国最爱哭的帮派首领——就是他贾格西。
    他们这个没有特定名字的组织,在两年前的冬天和芝加哥某黑手党起了一些冲突,算是半逃跑地来到曼哈顿。
    虽然成员都是少男少女,可是人数多达数十人的集团,首先要解决的便是居住问题。但是事情进展到最后,这个被视为最大困难的问题出现意外的解决之道。
    他们同伴中的优文与黄分别拥有酒保和厨师的工作,两人透过某个管道,获得在杰诺亚德家的别墅——也就是在这座豪宅工作的机会。
    后来家主伊芙·杰诺亚德要回纽泽西的本宅时,优文和黄被委托「代为管理这栋房子」。
    由于在伊芙回去前发生的某起事件中,优文和黄获得她的信赖,才得到这份工作——于是优文趁势提出请求说道:「老实说,我有朋友正好在找房子,既然要管里这栋宽敞的宅邸,我可不可以请他们过来帮忙呢?」
    伊芙不疑有他地答应。实际上优文也没有说谎,真要说有问题,也是出在他的朋友其实有几十位这一点上。
    但是他们也没有夸张到让所有人都住进来,目前是由大约二十人来管理这幢豪宅。他们也有从事诸如私酿酒品之类的不正当勾当,但为了不给伊芙添麻烦,那些台面下的工作,全都在距离这里有一段路程的小意大利区进行。
    他们理应向掌控那一带的黑手党拜个码头,然而因为他们在芝加哥时,曾有同伴被黑手党杀害的经验,贾格西遂不想轻易和黑手党携手合作。而贾格西掌握到那方面的正确情报,仅止于他们进行作业的地点,归属在两个分别叫作甘德鲁家族和马尔汀乔家族的弱小组织的管辖下。
    虽然那些组织绝非声名狼借,贾格西还是竭力避免与之联系。万一发生冲突,对方的弱小或许能让己方有机可趁——一方面也是基于这种打算,他们才会在对方的地盘上进行工作。
    话说回来——
    「他们已经将近两年都没有表示任何意见,应该是没问题了吧……」
    贾格西在心底还是有些胆颤心惊,抱着「今天该不会被黑手党开枪扫射吧?明天说不定会被杀手狙杀吧?」的疑问,过着惴惴不安的日子。
    每次门铃响起时,他都会缩起脖子;只要在窗外听见声音,也一定会发出哀嚎。他每天过的就是这种生活。
    然后今天——他的身体也因为门铃陷入僵硬。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是很夸张的铃声。
    那不知礼仪为何物的声响,鸣响速度急促到让人无法马上想起是门铃声。
    正因为如此,贾格西反应得非常迅速。
    ——夸张的门铃→对方的摇法很粗暴→粗暴的就是黑手党→黑手党跑来杀我们了→没有错→要赶快躲起来!
    「喂,贾格西…你干嘛突然躲在那种地方?」
    优文看着贾格西突然蹲在摆放花瓶的平台后面,一脸不解地询问道。
    「嘘——!大大…大家赶快躲起来!」
    贾格西试图迅速下达指示,以保护大家的安全,不过自玄关那里传来的女人声音,驱散了他紧张的情绪。
    「贾格西,贾格西!有老朋友来访喔——!」
    声音主人是一位眼罩上戴着眼镜,浑身都是伤痕的女人。
    她是贾格西的恋人——妮丝。两人目前同居中……这种说法听起来感觉不错,但由于另外还有……十名左右的同伴,所以两人目前算是没有任何甜蜜时光。
    「咦?妮妮…妮丝,你说的老朋友是……?」
    贾格西困惑地询问,结果「答案」已经随着大叫声传进他的耳里——
    「嗨,贾格西!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呢!」
    贾格西心惊肉跳地将头采向玄关——结果看见有时会在街上碰见的友人。
    「艾萨克,还有蜜莉亚!」
    出乎意料的来访者让贾格西忘记先前的颤抖,赶忙冲向玄关说道:
    「怎么了吗?你们应该早点通知我要过来,这样我们才能先准备饭菜啊!」
    「呵呵呵,用不着在意那种事啦!因为我们已经吃过午饭了!」
    「艾萨克,我们先前都在排骨牌,还没吃午饭吧?」
    被蜜莉亚点出事实后,艾萨克突然感到一阵饥饿。
    「……这就是所谓的『武士无食照含牙签(注:日文谚语,指的是武士即使生活再清贫,也要安贫乐道,装作已经吃饱的样子)』!」
    「哇啊~艾萨克,原来你是武士啊!要切腹对吧?」
    「没错,蜜莉亚。武士不管吃什么,食物都会从已经切开的腹部跑出来,所以吃什么都是枉然。不做无谓的事,并且忍耐,这就是武士的风格呀!」
    「就是所谓的武士道罗!」
    听着稀客们正在进行的无厘头交谈,贾格西的脸上也浮现安心的微笑。
    「咦,艾萨克不是枪手吗?」
    一边回忆着两人初遇时发生的事情,贾格西引领他们到杰诺亚德府的客厅。
    「哇啊……」
    「好棒喔!和ALVEARE有得拼了!」
    看见客厅的摆设,艾萨克他们露出由衷赞叹的神情。
    两人一开始为里面的宽敞看傻眼,之后将视线转向整体房间,于是以天使为主题的彩绘壁画天花板便率先映入他们的眼帘。那幅画给人的印象不致于太张扬,上头以轻柔的色彩描绘出温暖人心的风景,以及坐在其中一角的天使。
    挂在墙壁上的无数浮雕和绘画所讲究的也不是单纯的奢华,整体设计的重点在于如何与房间的整体气氛融合,不会给人那种暴发户在大肆炫耀的印象。
    绝妙的平衡酝酿出一种很有韵味的美感,让观者最初感到赞叹,接着再心生安稳——这里便是那样的房间。
    「太厉害了,贾格西!我有听说你目前住在豪宅里,可是没想到会这么棒!」
    「你是大富翁对吧?」
    「没有啦……」
    明明这栋房子不是贾格西建盖,也不是由他购买,他却有种自己的房子被人称赞的感觉,露出腼腆的微笑。
    「这里的外观看起来和我老家的没差多少,所以我完全没有预料到里面有这么棒呢!」
    「啊…我…我也一样!」
    「咦咦?…艾…艾萨克,你们的老家……?」
    听见两人突如其来的发言后,贾格西不解地表示疑问。也不晓得艾萨克他们是没听见还是故意充耳不闻,并未做出任何答复,径自走向客厅中央。
    贾格西也没有刻意追问下去,连忙跑向厨房,为许久不见的友人泡茶。
    艾萨克他们和贾格西第一次见面,是在1931年的年底。他们当时搭乘自芝加哥驶向纽约的长途列车,被卷入由好几个集团(其中一个集团正是贾格西他们)同时发起的列车抢劫行动中,并在这样的渊缘下结交相识。
    说得再正确一点,是他们在成为朋友后马上被卷人事件里。而在过程中,双方的关系又对彼此产生很大的影响。
    列车抵达终点后,事件所带来的纷纷扰扰让彼此各奔东西,不过他们后来又在纽约街头偶遇,再次开始往来。一边是就算不讲话还是十分显眼的情侣,另一边是光是站着就存在感十足的脸部刺青男,双方只要迎面而过都能轻易认出对方。
    然后就在今天,他们第一次来到贾格西的「住家」——
    「话说回来,真希望能想个法子让费洛那家伙呀分一声呢。」
    「好想让他呀分喔!」
    对贾格西而言,他想聊的是关于过去列车事件的点点滴滴,不过艾萨克和蜜莉亚从刚才开始便不停抱怨一位叫作费洛的青年。
    「那位费洛还真是过分,把你们的骨牌弄倒,还反过来凶人……」
    老好人一个的贾格西只能点头附和他们的埋怨,看样子,并未发现那名叫作费洛的青年是「马尔汀乔家族」的干部。话说回来,艾萨克他们本身是否记得那件事也很让人怀疑就是了。
    「对了!」
    「哇啊,艾萨克,怎么了吗?」
    艾萨克拍了一下膝盖,从椅子上站起来,蜜莉亚则带着充满期待的眼神仰望他。
    「我完全忘记了,密莉亚,我们是小偷对吧?」
    「是连续偷窃犯呢!」
    「咦……?」
    贾格西无法理解两人在说什么,挂着僵硬的笑容,侧头表示不解。
    但艾萨克他们没有发现友人的反应,一如往常地开始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
    「所以呢,我决定偷走费洛最珍贵的事物!」
    「咿~~!好穷凶恶极喔!」
    「嗯,等等,蜜莉亚。挟带私怨去偷东西确实不太好,差劲透顶。所以我们这么做吧!首先偷走费洛的重要事物,并且写一封威胁信给他!最后再假装我们将那东西找了回来!」
    「哇啊~自导自演呢!」
    ——
    发现两人的目的开始有些离题,贾格西的脑袋益发倾斜。也不晓得他们本身是否有所察觉,总之艾萨克正闪烁着目光,打算为话题下总结:
    「这么一来,费洛就会很开心吧?到时候,我们一定能够顺利和好。」
    「哇啊!真是一条妙计!」
    听见他们和最初意图完全偏离的结论,贾格西虽然自觉有些多此一举,仍不禁提问道:
    「咦?你们本来不是要让他呀分还是噫分之类的吗?」
    听见局外人切中要点的指正,艾萨克和蜜莉亚先看了贾格西一眼——接着又面面相觑,抱头呻吟道:
    「糟糕了,蜜莉亚,我们还没解决根本的问题啊。」
    「呀分~」
    「嗯…不,等一下喔…所谓的呀分,一定是喜悦的叫声啦!就这么说定了,好!」
    「……原来你们两个都很喜欢那位费洛啊。」
    贾格西说完后,展颜而笑。
    听见这句话,艾萨克他们也不加以否定,光明正大地高声表示:
    「费洛现在是敌人!不过我们很喜欢他!」
    「就是没办法讨厌他罗!」
    看见两人不带一丝阴霾的笑容,刺青青年也想跟着放声大笑。
    就在那一瞬间——
    铃铃铃。铃铃铃。
    杰诺亚德家的别墅响起本日第二次的门铃声。
    §
    进入百万富翁区后,玛莉亚再次开口询问她已经问过好几次的事情:
    「呐,奇克,让我斩好不好嘛~」
    面对女人撒娇的声音,奇克以孩子般的口吻加以否定:
    「不行啦,因为~今天我们只是来协商而已啊~」
    「一定不可能顺利的啦,Amigo!既然早知道最后会打起来,还是先下手为强,斩掉他们三个人吧!这么一来,他们一定会乖乖听话吧?」
    「不~行,就说不能要暴力了!」
    听见奇克稍加严肃的口气,玛莉亚百般无趣地仰望天空。
    凝视不见丝毫蔚蓝的灰色天空,玛莉亚对走在身边的青年小声抱怨道:
    「啧……我还以为如果是奇克,一定能够了解我的~」
    「了解什么?」
    「奇克老是用剪刀喀嚓喀嚓地将人剪掉对吧?而且看起来很快乐呢!所以,我以为你多少能了解我想要斩人的心情。」
    说完这番话后,玛莉亚嘟起嘴巴。奇克有些伤脑筋地开口:
    「……我也不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随便伤害人啊。」
    玛莉亚依旧仰望着天空,斜眼瞄着和平常感觉不太一样的奇克。
    「嗯…玛莉亚,你为什么会想斩人呢?」
    听见奇克罕见地主动提出问题,玛莉亚想也不想地马上回答:
    「因为很好玩呀,Amigo!不只是人喔,斩动物、斩植物,或者斩的不是生物也行!铁块什么的也可以,斩东西真的很好玩呀!」
    玛莉亚发表毫无罪恶感的言论,并回头看向奇克,重新展颜而笑道:
    「我只要斩东西、斩掉人,就会有一种自己跟着变强的感觉喔!Amigo,当对手越强,或是东西越硬时,那感觉就越是美好!过去没人斩得断的东西,就由我…我和MURASAMIA去斩断!那样真的很快乐啊,不可能停下来吧?所以…让我斩嘛……好吗?」
    虽然玛莉亚试着绕回最初的话题,但见到奇克默默不语,也只好作罢,轻叹一声。
    因为同伴突然陷入沉思中,这次便换成对此感到不解的玛莉亚提出疑问:
    「Amigo,你不一样吗?你不也是因为好玩才那么做的?是因为觉得伤害别人,看别人的血很好玩,才会从事那样的工作吧?」
    「——嗯,很好玩呀。」
    面对玛莉亚带着五成把握的问题,奇克淡淡微笑,说出他的答案:
    「不过,同时也会非常悲伤喔。」
    「什么意思?」
    「玛莉亚,我问你,你相信家人间的羁绊,人与人之间的缘分,道义、情分那之类的东西吗?你相信在这世界上,存在着不论遭受多大伤害,多大痛苦都剪不断的羁绊吗?」
    听到对方用问题回答问题的叙述,玛莉亚稍作思考后回答:
    「我不太了解那之类的事情,也不曾思考过。不过…既然奇克相信那些东西存在,就表示确实存在吧?我觉得这种事情真的是见人见智啦,Amigo。」
    就某个角度来看,这可说是标准答案,也可视为逃避问题的回答。奇克拿起一把系在腰际的剪刀,以磨得极为锐利光亮的刀面映照自己的眼睛,然后开始解释:
    「让我觉得快乐的,不是剪人这件事情。能够感受到那种『无形事物』的瞬间,才是最让我开心的部分。」
    「……?」
    「我——只能相信具有形体的事物。」
    奇克眺望着远方,声调不带抑扬顿挫地述说着。虽然眼前青年的口气本身和平常没有任何差别,玛莉亚却因为感受到其体内像是灵魂之类的东西,感觉他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我只能相信会坏掉的东西!会坏掉,就代表它真的曾经存在着…我就是想要看看,想看见人的羁绊崩毁的瞬间,才会去伤害别人的身体,并不断给予对方痛苦。」
    玛莉亚静静倾听奇克的话。
    他们之前聊过很多次。对方是她的同事,虽然有些地方带有稚气,却让人无法憎恶。他们就这样相处了一年以上。
    可是——她终于注意到,这一年半以来,自己一直不了解眼前的青年。她发现认识的只是青年的表面,其本性其实潜藏在更加深沉的部分。
    并非因为什么特别的契机。
    她只是随口问一下,就是这么不经意地询问,奇克却轻易表白内心的想法。
    玛莉亚不知道他是信赖自己到如此地步,还是只要有人问他就都会回答。
    听见奇克一切都出乎意料之外的独白,玛莉亚不晓得该做何反应——就只是倾听着,单纯听着青年口中描述的话语。
    「……不过,我想要相信喔。」
    奇克稍微改变说话的口吻,微微抬头呢喃道:
    「不管承受多大的痛苦,不管身体受到何种伤害,仍旧有些东西绝对不会被毁坏——我希望自己能够如此相信。」(插花:实践出真理……希望这不会是作者的伏笔……)
    「……」
    「当我被爸爸舍弃之际,我对爸爸和弟弟感受到的情感,是不是在我遭受到痛苦时就会毁去…我啊,或许只是想知道这点而已。所以我…才会用这把剪刀将各式各样的人——」
    喀嚓。
    这道声音响起后,奇克结束了独白。
    他的表情和平常并无二致,细小的眼瞳中只见纯真的笑意。
    玛莉亚思考了一会——最后表情并未变得沉重,以一如往常的口吻开口说道:
    「嗯~我还是觉得,只要奇克相信,就是存在了吧?包括那个不会坏的东西!因为我刚才这样听你说来,只觉得没有人可以去证明那不存在罗!所以问题只剩下相信或不相信,Amigo!」
    玛莉亚并未安慰或者敷衍奇克,只是平淡说出自己的感想。奇克脸上露出短暂的讶异,不过马上又恢复以往和缓的笑容:
    「是这样啊,你说得没错。你真的很坚强呢。」
    「相信是一件事很重要的事啊,Amigo!我的爷爷以前也这么告诉我——只要肯相信,这世上就没有斩不了的东西!」
    「可是那么一来,不就表示根本没有不会毁坏的羁绊了?」
    「这样吧,我们来比赛!比赛谁可以更坚定地相信自己的信念!」
    望着玛莉亚纯真的笑容,奇克用力地点头。
    接着——像是要补足先前的独白般,他又补充了一个想法:
    「嗯…我相信啊,因此才会一路伤害那么多人,直至今日~所以总有一天,我也一定会受到伤害而被破坏吧?这一点我已经有觉悟了。就算是今天,我也有可能被待会要见面的人伤害,然后被杀掉。但在那之前…就像我过去破坏别人的心一样——我觉得在我心里,就连对玛莉亚和甘德鲁大家的道义和羁绊之类的东西,似乎都会很简单地被破坏——」
    奇克话还没说完,喉咙突然感到一股凉意,当场停下脚步。
    他仔细一看,只见玛莉亚无声出鞘的刀正抵在他纤细的喉头上。
    「哇啊,玛莉亚,你想做什么?」
    他的语气里没有什么对死亡的惧意,玛莉亚也跟着停下脚步,不带杀气地说道:
    「不行啦,不可以想那种事喔。」
    在她率直的眼神注视下,奇克难为情地别开视线,完全无视自己的喉头正面临致命危险。
    「Amigo,我是奇克的保镖吧?所以我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虽然之前曾经输给『葡萄酒』那家伙一次……但我绝不会再输了!不管对手是待会要见的人,还是那个『葡萄酒』,我都有自信不会再输!所以奇克根本不可能受伤啊!我们相信吧!那是可以两个人一起相信的事情吧?所以,我们没有矛盾喔,Amigo!」
    玛莉亚只相信自己的力量。
    所以才会希望她保护的对象——奇克也能够一起相信。
    相信自己拥有的力量,相信自己比任何事物,任何人都还要强悍——
    不知奇克是否有感受到她的想法,只是静静地微笑,然后回答:
    「嗯,我相信啊,玛莉亚一定不会输给任何人。」
    仿佛也要对自己的内心展露微笑,奇克用力地点了点头。
    两人纯真地相视而笑,完全没发现早就经过要前往的那栋房子了。
    也不晓得,那栋房子现在已经去了哪些访客——
    §
    杰诺亚德家  别墅
    「嗯…这里有没有一个人叫作贾格西·史普罗德……?」
    头上包着黑头巾的眼镜男,一进到玄关便很没有教养地劈头问道。
    「咦…这…这个…我…就是……」
    贾格西畏畏缩缩地报出名字,并且环视访客们的长相。
    贾格西等人的人数大概在十人上下。若是一般房子,此时应该会觉得很拥挤吧,然而豪宅的入口处依旧呈现绰绰有余的状态。看见首先出现的黑头巾男时,贾格西还以为这次真的是黑手党杀手来了,不过在见到男人背后看似很懦弱的女子后,他稍微安心了一些。
    后来进来的人们也各自有不同的打扮,真要说的话,感觉和自己人的团体有些类似。贾格西如此判断后问道:
    「请…请问…你们有何贵事呢……」
    即使如此,贾格西还是没有完全解除警戒,他眼神不安地询问对方的来意。
    艾萨克他们正在客厅针对「费洛的重要事物是什么」进行讨论,目前人在玄关附近的,就只有贾格西和妮丝,以及抱着看热闹而打算聚集过来的几名同伴而已。
    「哎呀,没有先打招呼,真是抱歉。我叫作提姆,后面的人大概算是我的朋友吧,总之你就别在意了。」
    「呃…喔。」
    只给予对方最低限度的情报后,提姆平淡地说出自己的来意:
    「我就单刀直入地说吧——你们…想不想『得到不死之身』?」
    §
    正当贾格西心中冒出「是来推销宗教信仰的吗?」这个疑惑,侧头不解时——在豪宅内部的房间中,有一名女子醒了过来。
    或许是门铃一再响起的缘故吧,原先落入浅眠的女子自床上缓缓坐起身子。
    本来只打算稍事休息的,结果好像不小心睡着了。
    得赶快回到院子,继续修剪树木的工作才行。
    想着这件事的同时,她回想起刚才作的梦。
    时间是距今约两年之前,那个梦忠实地再现自己当初实际体验过的一个场景。
    她当时待在人群之中。
    虽然详细内容未被公开,但是一名男人被认定企图对政府展开大规模恐怖活动。她周围那…大群人,全都是想看男人被护送过程的好事分子。
    在众多警官的监视下,只有她一人站在那里,思考不同的事情。
    目的是救出自己的父亲,也就是那名恐怖分子。
    曾经有个以某班列车的乘客为人质,要求释放她父亲的计划。
    可是在诸多要因牵扯之下,该计划最后瓦解,她也失去所有的同伴…不,她很清楚,那些人打从一开始就不是她的同伴。
    不过一方面,也因为她原先便不是很认同该计划——所以内心绝对没有因此感到绝望。
    不过她也无法就此放弃她的父亲。
    带着将在场所有警官击倒的觉悟,她只身造访这个护送现场。
    在父亲为了搭上护送车而现身的那一瞬间——她将插在腰际的匕首拿在手上,准备冲出去,砍倒眼前的警官——
    但是刹那间,父亲的嘴巴有了动作。
    仿佛明白自己正埋伏在这里注视着一般,父亲以充满平稳自信的表情动了嘴唇。
    就只说了那么一句话:
    「不用担心。」
    她的读唇术并未学到精通的地步,所以也不晓得那样的解读是否正确。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父亲对其今后的安危没有任何一点不安。
    然后——结果便是她对是否冲出去感到犹豫,错失了最后的机会。
    最后仿佛自天空俯视呆呆伫立原地的自己一般,她睁开了双眼。
    ——为什么现在还会作那个梦呢?
    对了,今天穿的衣服是她搭乘那班列车过来时穿的黑色礼服。之所以穿这件衣服,不过是因为无袖,方便行动罢了,但这也影响到刚才的梦吗?
    她对当时的判断究竟是否正确仍然有些迷惘。
    不过现在也只能相信父亲当时的微笑,继续等待下去了。她怀着这个念头度过这些日子。
    在这个纽约碰到的新同伴,教了她许多在自己过去人生中不曾有过的价值观。爱哭鬼贾格西、炸弹狂妮丝、怪力东尼、使用匕首的尼克和杰克、厨师黄、酒保优文,以及……「铁路绘影者」——另外还聚集了各种三教九流的人物,里面的每个人都是她过去不曾见过的类型。
    是彼此毫无尔虞我诈,互相信任到可说是太过天真的存在。
    最初她一直迷惘不解,不过他们仍然温情地接纳她,这让夏涅有些开心。虽然她当初非常惊讶自己会涌现这种情绪——不过那种感觉绝非不舒服。
    自己是喜欢父亲的。为了守护父亲,应该能够无所不做吧。
    然后,差不多就像喜欢父亲那样——也喜欢现在的同伴。
    有什么事情是自己能为他们做的呢?带着这个疑问,她度过了这些日子。
    她觉得有生以来首次找到属于自己的容身之处,因此继续和贾格西他们一起生活下去。
    为了让现在选择的这种生活不带一丝后悔。
    就在她今天也打算为他们的生活尽一分心力,进行庭院修整的那一瞬间——
    她透过窗户,朝后庭望了一眼,结果一种明显不对劲的感觉让她停下脚步。
    宅邸的后门有人。
    是一对男女。
    她不曾见过他们,不过远远望着便发现到一件事。
    那便是男人的手上拿着锐利的剪刀,而女人则在腰际配着两把刀。
    她露出锐利的光芒,不发一语地离开房间。
    离开时,她的手上紧紧握着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两把匕首。
    她——夏涅·拉弗雷特一边关上身后的房门,一边心想——
    必须加以排除会伤害到自己的生活、同伴的人,即使拿命去换也在所不惜。
    带着如此坚定的决心,夏涅开始静静行走于宅邸中。
    §
    「不死之身那种东西……」
    「啊~嗯~我懂我懂,我知道你想讲什么,所以你不用说出来。」
    自称提姆的男人以手势阻止贾格西继续说下去,重新调整眼镜的位置,并且开始述说:
    「嗯,我突然提起这种事情,自然会被当作脑筋不正常的家伙,不过就算我待会再委婉地告诉你,最后还是会被当成怪人,而且有时候,那样子给人的印象反而会更差,这很难拿捏。」
    「不,你那样说是没错…既…既然你也知道,那么到最后都别说出来不是比较……」
    「嗯,我们的目的是…喂,爱迪尔,你来说明一下。」
    提姆根本不理会贾格西的指正,打了一个响指,向他背后的一名女人示意。女人的目光涣散,外表看似懦弱,总是一副昏昏欲睡的表情。
    听到提姆的声音后,那位名字叫爱迪尔的女人浑身一震,连忙一步向前,朝贾格西鞠躬行了一礼。
    此时贾格西看见她背后有一根不晓得为何物的棍形物体,不过他也没特别在意,只是「喔」地一声,跟着低头行礼。
    「啊…好…好的。那么…这…嗯…接下来由我进行说明…请…请您多多指数……」
    爱迪尔可能因为紧张,说话显得结结巴巴。相较之下,提姆则是一副「好好干吧」的表情,静静笑着,而提姆身后穿西装的男人,却是以充满杀气的眼神瞪视提姆和爱迪尔。
    ——这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彼此感情好像不太好,还突然说出什么不死之身云云的…
    想到这里,贾格西也想起一件事。自己过去也曾经从这个城市的情报商那里,听到关于「不死者」的资讯。
    他们在横越大陆列车上遇见一名少年。据说那位名为察斯沃夫·梅耶鲁的少年便是一个拥有不死之身的炼金术师。
    听见这则情报时,他并未轻易相信,也不曾向同伴们提及。
    然后直到今天这一刻之前,那件事早就自贾格西的记忆中脱落——但既然现在想起那件事,他开始犹豫是否该完全否定对方的说词。
    爱迪尔根本不晓得贾格西心中复杂的思绪,平淡地开始述说:
    「那个…你们…是因为卢梭家族的追杀,才从芝加哥那里转移阵地到这片土地来对吧?不过…嗯…要是我弄错的话,我先道歉……」
    「!?」
    ——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对方刚才说出的事实,理应是他们自己人才知道的情报。即使是某名同伴在酒吧说溜嘴,讲出这件事,眼前的这个女人又是如何得知的?
    妮丝和优文他们原先带着「来了一群怪人呢」的表情在旁观望,不过听到对方这句话后,神色也瞬间紧张起来。
    如果他们是卢梭家族的关系者,将对贾格西他们直接构成威胁。
    在气氛为之一变的玄关内部中,爱迪尔的柔弱声音继续叙述:
    「那…那个…请不…不要误会…我们和卢梭家族之间没有任何关联……」
    即使对方口头上如此表示,贾格西他们还是没有轻易解除警戒。或许是发现这里的气氛变得紧绷,原先待在其他房间里的同伴们逐渐朝玄关周围聚集过来。
    「贾格西,怎么了?」
    「这群家伙搞什么?」
    「是敌人?我们的敌人吗?」
    「要干掉他们吗?」
    「呀哈!」
    后来才过来的同伴们不清楚来龙去脉,纷纷表示意见,不过贾格西还是不发一语地观察对方的反应。
    看到小混混的人数增加,爱迪尔的表情像是受到惊吓的小狗一般。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打算打住该话题:
    「咿…那个…然后啊…我们…一直都在寻找像你们这样的人……」
    她话才刚说完,捉姆便不怀好意地开口说道:
    「和任何一个黑手党组织都没有关系,人数众多并且听从统一指挥…我们从以前开始,便一直在纽约这里寻找这样的团体。」
    提姆说起话来和爱迪尔完全相反,带有一种很粗鲁的印象。先前之所以让爱迪尔先发言,是想借这种反差,让对手对提议的内容产生一种强烈印象。
    「我就单刀直人地说吧…和我们合作,报酬是让身体『变成不死之身』,这代价足够吧?」
    接着话题回到最初的地方。虽然增加「和我们合作」这个要素,但只要涉及「不死之身」一词,他们的提议便让人感受不到任何具体性。
    「你还是没有向我们说明不死之身是什么意思……」
    像是要回答贾格西的疑问般,提姆环视贾格西聚集在宅邸内的同伴们一圈,朗声说道:
    「呵呵,看来魔术表演的观众聚集得够多了……爱迪尔!」
    「好…好的!」
    回应的同时,爱迪尔将手伸向背后的棍形物体——接着朝她旁边的达拉斯行了一礼说道:
    「那个…我想应该会非常痛,所以我现在先向你道歉!对不起!」
    「啊?」
    就在达拉斯想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瞬间——两道傻里傻气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喂~!我刚才听到有人说要表演魔术吧?在哪里在哪里?」
    「大家一窝蜂地聚在一起耶!」
    通往客厅的入口处,出现一对身穿派对装扮的两人组。
    看见他们长相的瞬间——过去的记忆在达拉斯的脑中苏醒了。
    穿着派对服装的两人组。
    被沉进河底的那一天——撞向自己的车上坐着的两人组。
    达拉斯的脑中闪现那些情报,偶发的现实活生生出现在他眼前。
    「你们两个!是那时的————————」
    带着憎恨想喊出的那句话,最后只说到一半。
    因为在他身边,原先向他低头道歉的爱迪尔手上突然出现一把十字枪。
    ——然后由下而上,全力刺向达拉斯的喉咙。
    「咦……?」
    贾格西无法理解眼前的惨剧,瞬间愣了一声。
    而下一刻,鲜血溅到他的刺情上时——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贾格西发出不晓得是在哭泣还是受到惊吓的声音,当场晕了过去。
    「喂喂,这家伙真的是这群小混混的老大吗?」
    提姆看着整个人脱力,直接跪在地上的贾格西,目瞪口呆地叹气道:
    「他在这个时间点晕倒,会让我很困扰耶。」
    §
    时间稍微往前回溯。
   「抱歉抱歉,我们好像走超过一条路了。」
    「Amigo,振作点好吗?」
    奇克和玛莉亚在超过目的地好大一段路时才发现这件事。
    回来时,由于他们从后面一条路走过来,结果变成反而是离后门比较近一些。
    「虽然得走远一些,不过我们还是绕到前面吧。」
    「咦—不用啦!我们就直接从后门闯进去吧!」
    「不可以用闯的喔~」
    奇克试着劝阻,不过玛莉亚已经毫不犹豫地自小入口踏进后院。
    「没关系啦!我们这次协商的目的不是威胁吗?既然如此,就要先强调我们的优势地位啊!我干杀手时,基本上都是用偷袭的喔!一开始先发动奇袭,将周遭的喽罗清干净,接着最后再光明正大地和目标单挑!这种做法最愉快了,Amigo!」
    「就算你那么说~」
    奇克想要伸手制止她,但发现自己手上仍然握着剪刀,因此迅速抽手,将剪刀插回腰际。
    不过这么一耽搁,玛莉亚已经快步走到后门了。这里的庭园主要分布在宅邸左右两侧,因此后方入口和后门之间几乎没有几步路。
    正当玛莉亚毫不迟疑地前进,将手搭在就豪宅来说颇为窄小的后门上之际——
    「!」
    ——有人。
    玛莉亚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并自门边跳开,将手指搭上腰际的爱刀。
    喀嚓。
    在她做出拔刀的初步动作的同时——宅邸后门发出沉闷的声音,缓缓地向外开启。
    站在门后的——是一名身穿黑色礼服,目光锐利的女人。
    那是一位和玛莉亚年纪相仿,身材姣好的美丽女孩。但这只是她外表带给人的印象,蕴藏在其眼中的光芒却无比犀利,换作比较懦弱的人被她盯住,应该会当场动弹不得吧。
    「……你好,Amigo!」
    玛莉亚静静地对着自后门出现的女人打招呼。
    她的口吻不似平常轻松,显然是在戒备眼前的女子。
    对方的锐利眼神自是一个原因——不过女子双手握着的东西也挺让人在意。
    那是刀长远超过二十公分,就算用于野外求生也不成问题的大型狩猎匕首。这对女人来说,刀刃挥舞起来稍嫌粗厚的匕首,在礼服女子的双手上各握着一把。
    夏涅全神戒备地端视面前墨西哥女孩的容貌。
    ——果然是生面孔。
    可以安稳地将事情解决掉自是最好——但在她打开玄关门的前一刻,她听见这个女人说了「偷袭」、「奇袭」之类的字眼。不管对方理由为何,打算袭击这栋宅邸的人统统不能原谅。
    带着那样的决心,夏涅紧握着匕首,将门打开。不出她所料,眼前的墨西哥女孩已经准备拔刀,并朝自己释放明显的杀气。
    「怎么啦?说句话嘛,Amigo!我还是先报个名字吧,我叫作玛莉亚,是个杀手喔!」
    虽然墨西哥女孩挑衅似的自报名号,夏涅却不打算回话。
    正确来说,是夏涅基于身体特殊因素,无法发出声音。
    因此她无法回报自己的名字——不过基本上,就算她能说话,也没有一丝回复的念头。
    「啧…闷不吭声的女生会不受欢迎喔。」
    自称是玛莉亚的女子嘟嚷完这句话后,微微一笑,将拔到一半的刀收回鞘内。
    「锵」一声,就在刀锷的声音传进夏涅耳里的瞬间——
    玛莉亚「已经」压低身子,俯身逼近「夏涅的脚边」。
    接着对准夏涅的脚踝,拔刀水平挥出MURASAMIA。
    刀的尖端仿佛能切断宅邸的墙壁般,画出一道圆弧,瞬间穿过夏涅原先站着的位置。
    不过夏涅的脚已经不在那里。她以略快于玛莉亚拔刀出鞘的速度跃起,一脚踩在敞开门扉的握把上。

    接着以毫不停顿,行云流水的动作再次跳跃,空翻越过拔刀中的玛莉亚上方。
    夏涅着地时,和玛莉亚呈背靠背的状态,此时她的匕首已朝身后刺去。
    金属声。
    在转头瞬间立刻刺出的匕首,被玛莉亚的第二把刀挡下。也不知玛莉亚是何时拔刀的,长长的刀刃越过她纤细的肩头,延伸至背后。
    金属声再次响起。
    玛莉亚旋转的同时,横扫挥出MURASAMIA,但被夏涅的另一把匕首挡了下来。
    火花四散,两人像是互相弹开般拉开距离。
    不过下一个瞬间,两人又同时用力蹬地——以相同的姿势向前冲刺,打算逼进对方怀里。
    接着又是一道金属声。
    彼此才像弹开般分离,便又如同磁铁互相吸引。
    双方似乎都习惯于这种钻入对手怀里的作战方式,彼此不断反复地逼近又弹开。
    一再反复,金属声就只是不停地反复。
    这情形就像是在观赏没有丝线的美式弹球(注:American cracker。一种玩具,一条线的两端绑着两颗球,线的正中央则装着一个指环,操作得好,便能让两颗球不断彼此撞击)一般,而唯一在一旁欣赏的男子悠哉赞美道:
    「哇啊,真漂亮~」
    然后待在一旁观看战斗进行。
    不过他突然若有所思,笑容顿时僵硬住:
    「啊~」
    在阵阵金属声中,奇克侧头思考,放松地垂着双手说道:
    「怎么办呢?嗯,伤脑筋耶~」
    虽然他口头上说伤脑筋,声音和表情却不见焦急。就算焦急,他也不可能同时制止两人的行动。如果大喊出声加以制止,可能会出现只有玛莉亚停住,因此露出大破绽,平白让礼服女孩有机可乘的状况。
    换句话说,奇克现在能够做的,就只有在一旁静观事态发展而已。就算焦急,对事情也不会有任何帮助。
    很难猜测奇克是否有考虑到这点,不过他的心神看似不太慌乱,只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看着两名利刃女孩的激斗。
    不过——她们有如节拍器维持一定频率作响的金属声,最后被突然传来的惨叫给打断。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听见自豪宅另一侧,也就是正门那边传来的惨叫声后,夏涅向后一跳,和玛莉亚拉开距离,毫无破绽地停止动作。
    ——刚刚的声音是…
    完全不过问自己来路不明,以满脸笑容来接纳自己的刺青男。
    当确认从豪宅那里传来的是那位好好先生的惨叫声后,夏涅完全无视玛莉亚的存在,径自狂奔而去。
    看着突然掉头跑走的礼服女,玛莉亚吃惊地瞪大双眼喊道:
    「啊!不可以跑掉啦,Amigo!」
    喊着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的台词,她也追着礼服女,冲进宅邸中。
    奇克被独自留在原地后,有些安心地叹了口气,走向宅邸旁的宽广庭园。
    「虽然不是很清楚理由…」
    青年放弃处理当前的情况,极其我行我素地前进着…
    「但是看样子,似乎还是从正门进去比较好。」
    §
    「喂…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呀!?」
    妮丝代替昏过去的贾格西,夹杂着诧异与困惑大声问道。
    当着包含她在内十几名同伴的面——一桩惨剧正进行着。
    爱迪尔自背后拔出的棍形物体,原来是一把长度被折叠为三分之一的长枪。而且那并非一般的长枪,在她将其恢复成一根长棍的瞬间,其前端原本收起来的刀刀呈十字形张开,化为一把具有凶残刀刃的十字枪。
    然后——那把长枪前端所贯穿的,是和她们一起进来,一副流氓模样的年轻男人的喉咙。
    长枪的尖端同时贯穿男人的脊髓,前端自头部后侧冒出。
    被同伴刺穿的男人抽搐了一阵子后,双手双脚最后像是断了线的傀儡般失去动静。
    「唔喔!」
    「咦,真的假的?」
    「他们在搞什么鬼啊?」
    贾格西的同伴们如此反应着。大家似乎都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但没有人像贾格西那样惨叫出声。
    艾萨克和蜜莉亚瞠目结舌地盯着那画面。提姆淡淡地发笑,而加害者爱迪尔则是面无表情地继续在长枪上施力。
    「够了,爱迪尔,把枪拔掉。」
    「好…好的。」
    听到提姆的指示后,爱迪尔总算将长枪自达拉斯的喉咙拔出。面对达拉斯浑身是血的身体,她只是以踹开的方式让其躺在玄关地上。
    「好了……」
    观众们…脸迷惑地呆望这一切,提姆则是将双手大大敞开,朗声说道:
    「现在吃惊还太早了喔。」
    他恭谨地行了一礼后,以右手示意大家观看达拉斯的尸骸:
    「我说过了吧?接下来要让你们看个魔术。」
    除了昏倒的贾格西之外,玄关内的所有人都将视线移至喉头尚流着血的尸体。
    ——接着,他们亲眼目睹到一场奇迹。
    「咦……?」
    一幕画面硬生生地映入妮丝左眼中。而那画面,将她在过去人生中培养出的价值观翻转了一百八十度。
    流出来的血液不会违背重力的吸引,相同的,已出窍的灵魂也绝不会再次回到身体中。
    被她认为是常识的这两个价值观,如今被彻底打破了。
    倒卧在地上,一副流氓模样的男人。
    照理说应该继续自他的喉头溢出的鲜血,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不…那血液…并不是停下来?
    妮丝透过眼镜,凝视在脚下地毯晕染开来的血渍。
    结果她看到了,不小心看到了——
    原先照理在地板上晕开的大片血渍,其面积缓缓缩小的画面。
    先前喷溅在贾格西脸上的血液,不知不觉间也已经消失无踪。
    鲜红的血液在倒卧男人的脖子上蠕动着,就像是成群的红色蛞蝓般。
    这幕有如置身于恶梦中的画面,让妮丝他们无言地观望下去。
    没有人能够动弹,不,是连想要动作的念头部没有。
    复活剧。
    那过程并未让他们感受到神圣而不可亵渎。
    一滴滴的血液有如生物般蠕动,和其他的血液混合进化成一个群体。那一个个群体又再次彼此重复融合,持续成长——最后,仿佛回归它们的巢穴般,渗进倒卧男人的伤口中。
    最后所有的血液都回归男人的体内——仿佛在宣告红色大游行的结束般,男人喉咙下方被划开的伤口也愈合了起来。
    接着男人的全身渐渐呈现漂亮的肤色,没有留下任何一点能够证明惨剧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证据。
    爱迪尔手上的长枪也早就没有血液和体脂的痕迹,正散发着能让人想像其锐利程度的银色光芒,丝毫不混浊。
    见到众人全部陷入沉默后,提姆很满意地笑着说道:
    「嗯,这样你们能够接受了吗?」
    提姆露出无赖般的表情,朝着倒卧男人的肚子用力一踹。
    「咳恶!」
    男人的意识尚未恢复,但仍旧因为冲击而痛苦地闷哼一声。
    照理已经死去的男人——真的又活了过来。
    目睹这个反应后,提姆静静地继续说下去:
    「接受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着不死之身。」
    看见那一幕后,夏涅在走廊深处倒吸了一口气。
    ——那个…和爸爸一样——
    她抵达这里的时候,男人的伤口正要愈合,但她只看那一瞬间便确定了。
    躺在那里的人是和自己父亲「相同的存在」。
    实际上,达拉斯是被称作「瑕疵品」的存在,不过由于夏涅并不晓得关于圣拉多和不完全「不死之酒」的情报,因此误以为倒在玄关处的达拉斯和自己的父亲——修伊·拉弗雷特是完全相同的类型。
    夏涅沉思。
    思考站在玄关的那些家伙究竟有何目的。
    思考贾格西倒在地上的原因,还有谁是凶手。
    以及——面对「不死者」时,自己必须做什么事情。
    看见自走廊深处现身的女人,提姆心中暗自疑惑。
    ——咦?那个女人的眼神…我以前好像在哪里见过……
    提姆试着搜索一下自己的记忆,但就是无法清楚地想起。他决定先把这感觉当成错觉,并且对着聚集在玄关处的人们缓缓说道:
    「好了,我想表达的是——」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可是这句话却被突如其来的掌声给打断。
    提姆才刚开口,原先站在客厅入口处的奇妙情侣就眼神闪烁地用力鼓起掌来。
    「好厉害!我第一次看见这种魔术!就好像霍华·萨士顿(注:著名的魔术师之一,最著名的是他留下的萨士顿三原则,如今已成为魔术师们的重要行规)一样!」
    「人体切割秀对吧!就是哈利·胡迪尼(注:史上最杰出的魔术师之一,得意魔术为逃脱秀)罗!荷瑞斯·高登(注:魔术师之一,得意魔术为人体切割)罗!」
    艾萨克和蜜莉亚高喊著名魔术师的名字,有如孩子般起哄着。
    以此为开端,贾格西周遭的同伴们也逐一发表起意见——
    「咦,那是魔术吗?」
    「难道……不是魔术?」
    「那个秃头先前就提过啦,是魔术啦。」
    「这样啊!我还以为他真的是吸血鬼之类的东西,吓死我了!」
    「什么啊,原来是魔术啊!」
    「呀哈哈。」
    众人松了一口气,各自说出自己的想法,恢复笑容。大概是他们之中没几个人真的看过魔术表演,所以才能将所有不可思议的事情都以「魔术」两字解释过去吧。
    妮丝和优文面面相觑,彼此都是一副不解的表情,不过其他人都已露出安心的笑容。
    「喂喂,这群人的脑袋是不太灵光吗……」
    对这一幕感到目瞪口呆的不是别人,正是提姆本身。他没想到自己带着开玩笑意味说出的魔术一词,竟然真的被接受了。
    「嗯…啊,你看起来似乎能理解目前是什么情况。」
    提姆很头痛似的以手指按着太阳穴,面向妮丝,开始对她一个人提议:
    「嗯,简单来说——你们想不想成为我们的同伴,让大家和这家伙一样——获得不死之身?我的提议便是这个。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我想请你们帮忙,一起去抢保管在某个地方的『酒』…不过…该怎么说…更详细的内容,等你们首领醒来之后再谈可以吗?」
    「——我们的目的是尽可能地增加『不死者』的数量。」
    光头男的这句话,清楚传进夏涅的耳里。
    刹那间,她已经在心中将男人——提姆明确地划分到敌人那边。
    增加不死者。
    这件事情便象征着增加「能够杀死父亲修伊的存在」。
    她不知道对方是何来历,以及基于何种目的想要制造不死者。
    不过他们现在正为了增加父亲的敌人,试图怂恿、利用她的同伴贾格西等人。
    只有这一点无庸置疑。
    她静静往地面一蹬,迅速穿过走廊上三三两两站着的同伴,打算直接钻进提姆的怀里。
    不过她并不打算当场冷酷地杀死毫无抵抗的对手,因为那样将得不到情报。
    她想将匕首的握柄重重地敲进男人的心窝——可是即将成功之际,两人之间插进一道锐利的光芒。
    夏涅瞬间感到危险,将身体往后仰倒的同时,改用匕首的刀部进行防御。
    下一秒钟,激烈的金属音响起,十字枪的尖端划过夏涅的脸颊。
    左右突出的刀部被夏涅用两把匕首挡下,差之毫厘就要碰触到她的身体。
    不过——或许是被尖端轻微划过,夏涅的脸颊冒出一条红线,紧接着血液有如泪水般渗出。
    「……」
    「那个…你突然发动攻击…所以我一个不小心……」
    如果夏涅没有将身体往后仰,那把长枪应该会精准地贯穿她的头部吧。即便如此,夏涅还是瞪着眼前的「敌人」,没流出半滴冷汗。
    眼前是一位能够轻易舞动长度远超过自身身高的十字枪,一脸懦弱模样的女人。
    虽然那样子极端不自然,夏涅还是冷静地打量对手。
    思考要如何动作,才能有效率地击败对方。
    同时——爱迪尔也看向眼前突然冒出的「敌人」。
    她本来以为刚才那一击便能了结掉对方,却几乎被完全闪掉。
    看样子,对方比想像中还要厉害。
    爱迪尔在心中做出这个判断后,暂时将长枪回收,重新拉开距离。
    「喂,爱迪尔,不要随便下杀手喔。」
    提姆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爱迪尔头也不回,以和先前完全相同的口吻说道:
    「好…好的…可是…这个人很强,想要控制力道,可能有点困难……」
    低声回答的同时,她的脑中浮现另一个念头。
    ——漆黑色头发加上金色眼瞳…简直,就像修伊大人一样。
    就在她一边思索这件事,同时静静地将长枪回收之际—:
    通道深处回荡起第三者的声音:
    「啊哈哈哈哈哈哈!事情好像变得很好玩呢,Amigo!」
    「——那女的是谁?」
    宅邸内的小混混们和提姆率领的「妖怪」各成员,都将视线投向突然出现的墨西哥女孩。
    「东尼,你们认识吗?」
    某个人询问同为墨西哥人的小混混,不过褐色巨汉稍作思考后,表示没印象般地摇摇头。
    玛莉亚全然不在意宅邸中的狐疑气氛,举着两把已出鞘的日本刀,轻快地沿着走廊前进。
    「这栋房子好大喔!我迷了一下路才找到这里呢,Amigo!」
    她说话的速度不变,脚部运行的节奏却缓缓加快。
    爱迪尔默默观察情势,夏涅则带着充满杀意的眼神,交互瞪视玛莉亚和「妖怪」各成员。
    就在玛莉亚即将冲进夏涅和爱迪尔两人中间地带的那一瞬间——
    铃铃…铃…铃铃铃……
    门铃。
    本日第三次响起的门铃声——在杰诺亚德别墅内响起。
    和艾萨克他们的按法完全相反,这次的铃声给人一种十分悠哉的感觉。
    传遍整栋豪宅的门铃声,让人口处陷入一阵仿若时间暂停的寂静。
    「这次又是谁呢……」
    妮丝板起一张脸,做好心里准备,面对这个即将出现,不晓得会有多么危险的存在。她的手不知何时已移至腰际,将系在腰带旁边的圆筒状物体紧握在手上。
    提姆、爱迪尔、夏涅、玛莉亚、艾萨克、蜜莉亚、小混混们,以及从刚才起便没有任何动作的「妖怪」各成员——每个人都将视线移向大门,紧张地咽下口水,等待这位在紧要关头出现的闯入者。
    可是——
    「嗯嗯…午安~」
    在缓缓开启的门后,走进来的是一名语气悠哉,脸上挂着纯真笑容,看似好好先生的青年。
    青年环视宅邸内部一圈,最后将视线定在手上仍握着日本刀,整个人静止不动的玛莉亚身上,困扰地开口说道:
    「玛莉亚~我不是说了吗!不可以打架啦,奇士先生会骂人的喔~」
    他说话的口气像个孩子般,但奇士这个人名却让玛莉亚浑身一颤,她沉吟了一会回答:
    「……知道了啦,奇克,我可不想被奇士讨厌。」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嘟哝着,并将两把刀逐次收回腰上的刀鞘。
    「……」
    提姆注视了奇克一会,最后转身面对爱迪尔他们,抬了抬下巴,—不意他们到外面去。
    「你们今天似乎有事情要忙。等到贾格西先生醒来之后,请帮我跟他打声招呼,我们明天再登门拜——」
    「啊!等一下等一下~」
    正当提姆准备向妮丝告辞时,奇克慌慌张张地叫住提姆。
    「……什么事?」
    「这个…我说呀…如果你们有事要找贾格西先生他们商量~我们可以等喔,你们还是先把事情解决掉比较好吧~」
    「……?」
    以提姆为首的「妖怪」各成员搞不懂奇克在说什么,全员都用冰冷目光等待方继续说下去。
    面对仿佛要结冻的视线,奇克以笑容化解,果决地说道:
    「该怎么说呢~因为贾格西先生他们在今天和我们商谈之后~依结果不同,可能会『从这个城市里消失』罗~」
    「咦?」
    站在走廊听着他们对话的妮丝愣了一声。
    小混混们也面面相觑,都用仿佛观看某种神奇生物般的眼神,将视线集中在奇克身上。
    「你那句话是什么——」
    正当妮丝出声,想向谜一般的客人询问时——
    铃铃…铃铃…铃铃铃……
    第四次。
    从最初艾萨克两人的来访起算,本日第四次的门铃声响起了。
    「……今天是怎么了啊……」
    妮丝静静垂下头,半自暴自弃又半畏惧地说道。
    夏涅原本想趁着刚才的铃声发动攻势,然而爱迪尔完全没有露出破绽,因此她们仍然处于胶着状态。
    另一方面,也有人发表了不带丝毫紧张感的言论:
    「哇啊~艾萨克!今天的客人好像很多耶!」
    「大家一定都是来看魔术的啦!还是说,来的人是新表演者?」
    艾萨克和蜜莉亚似乎将自刚才开始发生的诸多状况全部视为表演秀的一环,将夏涅和玛莉亚误认成某种街头艺人。
    虽说在列车抢劫事件的当时,他们和夏涅搭乘同一班列车——但艾萨克两人顶多只在上车前瞄了夏涅等人的集团一眼,直到最后列车抵达纽约之际,他们一次也没有见过彼此。
    门铃响了几声后,门外的人似乎在等待里面的居民回应,因而落入沉默。
    不过其实这样才是一般的正常反应。擅自将门打开的奇克,和不停摇门铃吵闹人的艾萨克两人的作法才是不符常规。
    不过——经过许久,宅邸内的人们还是没有回应。
    对方似乎等不下去了,门铃被摇响的声音再次自外头传人。
    即使如此还是无人采取行动,结果门外传进一道女人的柔细声音说道:「里面没人吗…」
    「……女人?」
    对这种停格状态感到不耐烦的提姆,以下巴对「妖怪」的一名成员示意。
    被视线点到的斯文男人默默点头,走向大门那里,自内侧为对方开门。
    接着——出现在门后的是一名身穿黑色西装,长相清秀的女孩。
    「啊…你好……!?」
    被带进室内的女子在看见玄关内部的光景后,倒抽了一口气。
    在布置着豪华装饰的宅邸内部聚集了将近三十个人——而且几乎所有人都是与这座宅邸不太搭调的小混混和流氓分子。不只如此,更有两名手持长枪和匕首的女性对峙于他们的中央。凡是神经正常的人自然会感到吃惊。
    ——是一般人。
    大多数的人看见西装女孩后如此心想。在这个时代,女性穿西装虽然是一件很特别的事情,但就算如此,那样的她看起来依旧很普通。
    环视聚集着异常分子的宅邸内部一圈后,西装女注意到有熟悉的面孔正对着自己挥手。
    「喂——艾妮丝,这里这里!」
    「哇啊~艾妮丝也是来看魔术的吧?」
    「艾萨克!蜜莉亚!……魔术?」
    艾妮丝发现艾萨克他们后,露出放心的笑容,不过由于她完全无法理解当前的状况——遂像是求助般转头面向仍然开着的门扉。
    「咦?」
    同一时间——门被推得更开,上头有着沉重装饰的大门后头,出现一名披着长风衣的男人。
    于是,时间停格。
    整个空间的空气为之冻结——这是这十几分钟内已经出现过数次的现象。
    然而这次的等级不同。
    冻结这一类的表现尚不足以形容——
    静止。
    完全的静止。
    最后出现在豪宅中的男人,仿佛否定先前时间的经过一般,他夺走的并非豪宅内的空气,而是整个时间要素。
    他并没有特别做出什么,就只是出现而已。

    有着锐利目光的年轻男子,他的表情、动作、步伐——一切的一切都释放着异常的压迫感,让人明显感受到他并非「一般的正经人士」。
    他的外表特征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
    不过——他出现之后,全场的空气瞬间凝结。
    就连先前不了解事态,嬉笑打闹的那群小混混们,也似乎在见到那名男子后感受到某种危险信号,所有人都变得眼神锐利,神经紧绷。
    爱迪尔、夏涅和玛莉亚三人都因突然现身的入侵者目瞪口呆。
    爱迪尔的意识瞬间完全自夏涅身上移开,不过夏涅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至男人身上,因此无法发动攻势。
    至于玛莉亚——她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已搭在收鞘的刀上,做好随时拔刀的准备。
    ——不妙不妙!这家伙太不妙了,Amigo!
    同样地,「妖怪」的诸成员也被突然出现的男子夺走时间的流动。
    ——怎么回事…这家伙是什么?
    ——他只是站在门的旁边,明明只是站着…为什么会这么……
    先前摆出游刀有余态势的提姆,首次露出困惑的表情,久久不发一语。
    带着并未对宅邸内部的气氛特别满意,反倒觉得这样很稀松平常的表情——
    「秘书」罗尼·史奇亚特一步踏进了豪宅内。
    他简直就是所谓的「存在」。
    生于黑暗,呼吸黑暗,长久活在黑暗中的存在。
    将黑手党这种「存在」…不,是将「地下社会」这种存在的一切全都包含其中,有着人类外形的另一种「什么」。这个男人散发的便是这种气质。
    是不同与贾格西同伙的那种小混混,不同于提姆和爱迪尔那种充满谜团的存在,也不同于达拉斯那种杂碎的另一种存在。
    若是一般的黑手党,应该释放不出那种程度的异质压迫感。他们从最后走进这栋豪宅的这名男人身上感受到的,是混杂着更多不同事物,某种更加混沌——仿佛一种非人般的「存在」。
    不过,在被该「存在」停住的时间中,也有一些特例分子,他们的时间仍然继续转动着。
    ——工作时的罗尼先生…原来是如此充满迫力啊…
    在「ALVEARE」中常见的那位很会照顾他人的男人已不复存在,也和作为费洛的匕首师傅时露出的气氛完全不同,罗尼展现另一种异质的面貌。
    艾妮丝即便被首次见到的罗尼的威压所吞没,由于平常便认识他,尚能勉强保持平静。
    艾萨克和蜜莉亚则一副不甚在意地对着罗尼展露出笑容。
    「喔喔,罗尼也来了啊。嗯,费洛应该没来吧?」
    「这些人的魔术很厉害唷!罗尼也看过再走吧!」
    「…!?你们认识吗!?」
    妮丝吃惊地大喊。艾萨克他们似乎没听到这句话,仍一脸天真地继续朝着罗尼挥手。
    除了他们之外,现场还能保持平静的,扣掉昏倒的那一个,就只剩一个人了。
    站在门的内侧,像是睡昏头般站立的奇克看见罗尼后,以慵懒的声音开口:
    「哇啊~想不到会是罗尼先生亲自前来呢~」
    听见奇克那毫不理会现场气氛的发言,罗尼维持着他的压迫感回答道:
    「这类型的工作,不论对手多么微不足道,在我们家族中都是由我负责…话说回来,想不到甘德鲁会让组织里首屈一指的『拷问狂』来到这里…你们的行事风格也真是直接啊。」
    贾格西的同伴们听见双方的问候后,神情为之一变,全都将意识集中在一个专有名词上。
    「……甘德鲁?」
    「他们刚才提到了甘德鲁?」
    「而且还说什么拷问狂之类的……」
    「是那个嬉皮笑脸的小哥吗?」
    「怎么可能!?」
    甘德鲁是掌控着贾格西和同伴们从事「工作」区域的黑手党组织,虽说至今双方尚未有过任何接触,不过基本上可说是处于敌对关系。
    骚动逐渐扩大,妮丝此时才察觉到对手的——至少是奇克和罗尼的真实身份,连忙在贾格西的身边蹲下。
    接着她死命摇晃贾格西的身体,想叫醒昏迷中的他。
    「贾格西!贾格西!」
    「情况看来不妙啊。」
    察觉气氛不对的优文也跑了过来,架住翻着白眼的贾格西,将他拉起来。
    小混混们全都将视线集中在奇克和罗尼身上,提姆率领的「妖怪」众人移动到玄关两侧,静观事态发展;艾萨克他们则是满脸好奇地等待接下来的「魔术」;身怀利刃的三名女孩也表情紧张地注视着彼此的「敌人」。
    整个空间中的近三十个人,全都沦陷于各自的紧张波涛中。罗尼优雅地行走于那些波涛上,仿若现场的统治者般开口说道:
    「看来这里的状况很复杂呢——算了。」
    罗尼在玄关的正中央,距离贾格西和妮丝一公尺左右的前方停下脚步后,对在场的所有人发出宣言:
    「我身为马尔汀乔家族的使者、交涉人、裁决者、行刑者,以及——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事件的证人,造访此地。」
    他的口气厚重且低沉,仿佛击溃别人的精神便是他的目的。
    「关于我和甘德鲁的人会现身这里的理由,我们本身最清楚不过。然后,我也信赖你们会有差不多一样正确的理解。在这一行里,信赖是很重要的——将手伸出时,我们信赖对方的实力和诚实;将拳头砸上去时,我们信赖对手的弱小和罪行。一切就是这些事情的反复。」
    这段台词冠冕堂皇到几乎像是在演戏的地步,但和那名男人散放的气息相辅相乘下,那声音化作确切的言灵控制住宅邸内的小混混们。
    「接着,你们会做出何种选择?会对我打出哪张牌?是友爱?还是敌对?我将根据你们的回答,对你们的过去做出裁决,决定即将降临在你们身上的现在与未来。」
    他将话说完,进入短暂沉默的同时——优文的怀里传出一道呻吟,贾格西自短暂的睡眠中醒了过来。
    「唔嗯…咦…奇怪…我……」
    「喔喔,贾格西,你醒来了。」
    「太好了…这么说也好像不对…」
    「咦?」
    贾格西自力站起来后,看见妮丝脸颊上流下的冷汗,接着又环视玄关一圈:
    「咦…人好像变多了耶…而且…咦…奇怪?血…血呢!?刚才的人呢!?」
    想起自己昏倒前看见的那一幕,贾格西将视线投向恋人,寻求她的说明。
    看见他的动作后,妮丝带着一副自己其实也不甚了解的表情,慢慢陈述状况:
    「刚才被长枪贯穿的人,现在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在那之后…夏涅和拿长枪的人厮杀起来,这时又来了一个拿着刀的陌生女子——听好了,贾格西,接下来是最重要的部分……」
    深深吸一口气后,她冷静地说出事实:
    「甘德鲁和马尔汀乔的人过来这里,说有事要找我们商量。」
    「……咦?」
    贾格西听妮丝那样说后,再次看了玄关中的人们一眼。
    当见到其中一人,也就是散发着明显并非一般常人气息的罗尼后,他的意识再次逐渐飘远。
    ——不…不行不行,我得振作一点!
    硬是忍住快要昏倒的感觉,贾格西冷静地整理起当前的局势。
    自己的首要之务是确保同伴们的安全。贾格西如此告诉自己,然后慢慢转身面对罗尼。
    ——思考啊,赶快思考!要怎么样才能最安全地度过当前的状况——
    「蜜莉亚,我问你,罗尼怎么会突然说出那么难懂的话啊?」
    「是他心情不好吗?」
    和逐渐做出觉悟的贾格西相反,艾萨克他们进行着完全无视现场气氛的对话。
    「对了,看见罗尼,让我想起一件事情。」
    「什么事?」
    「就是关于刚才讨论的,『要偷走费洛的重要事物』那件事。」
    「嗯。」
    听见艾萨克将声音压低,蜜莉亚也一脸严肃地回应。
    「罗尼他啊…不只是费洛的上司,同时也是他的匕首师傅对吧?」
    「就是所谓的老师罗!」
    思考片刻后,艾萨克小声地征求对方同意:
    「蜜莉亚,你听我说…」
    「什么事?」
    「罗尼和艾妮丝他们…两个人对费洛而言——」
    听到这里,蜜莉亚已经猜到艾萨克想说什么,高兴地大喊道:
    「……是重要的事物!」
    ——好想斩。
    这里有一大群看起来很强的家伙,有一大群似乎很难斩的存在。
    眼前的那位匕首女,以及好像带给她伤害的长枪女。
    接着是最后出现,那个名叫罗尼,隶属马尔汀乔家族的男人。
    ——怎么会这么美妙呢?怎么会有这么多值得我斩的人呢?
    在笼罩紧张气氛的空间中,玛莉亚感受到自己的体内涌出一股热流。
    自己在这里面是最强的吗——她想知道的不是这个。
    她早就相信了,相信在这里面最强的人是自己。
    玛莉亚只是想要加以确认而已。
    想确认自己的实力,确认蕴含在自己刀里的力量。
    说得更单纯一点——她想要斩。
    无须多余的解释,一切都可以简约成这一句话。
    她过去也是这么一路走来。只要有人找她去杀实力高超的杀手或黑手党时,她便会开心地笑着拔刀,将对手的肉、骨以及生命统统斩断。
    因为想斩,所以斩了——只要有这理由,她就能够斩下去,然后活下来。
    为了工作而斩,这种事情对她而言是次要的。她接的那些杀手工作,不过是她用来满足日常食欲的生计罢了。那工作能够兼顾兴趣和实利,没有其他工作比这一行更符合逻辑。她过去都是抱着这样的想法。
    只有一次,在雇主找她杀「萄葡酒」的时候,唯有那次失手了。
    结果她根本伤不到「葡萄酒」半根寒毛,输得体无完肤。
    ——可是,现在的她赢得了。
    虽然没有任何根据,不过她一直暗自这么想着,持续等待哪天有人找她去杀「葡萄酒」。
    好久没有大打出手了,今天或许可以来个一场,或许可以斩一下人,能够展现自己的实力和MURASAMIA的力量,让自己相信自己很厉害。
    现在这里有对手能够完全满足这个需求,而且还是好几个!
    她压抑着内心即将满溢而出的紧张情绪,同时静静观察眼前人们的呼吸声。
    时机——她一心等待适合砍劈的时机。
    为的是比谁都迅速,比谁都强悍。
    以及,比任何人都活得更锐利。
    将一生奉献给日本刀…不,是奉献给「斩」的女人立下决心,静静眯起眼睛。
    同一时间,她的心也散发着媲美其刀刃的光芒。
    夏涅仔细打量着敌人。
    对贾格西他们而言,后来出现的几个人似乎是不速之客。
    然后这个持长枪的女人和她的同伴,有很大的可能性是父亲的敌人。
    自己该和哪边战斗?
    然而不管是哪一边,都不能完全确定已经成为自己的敌人。
    后来进来的几个人和手持日本刀的女人会做出什么举动,她根本无从预测。
    一切只能静观他们有所行动后再作打算。
    自己该采取什么行动,都将由这里接下来的动态决定。
    不能看漏那一瞬间。为了让自己最正确、最快速地达成目的——
    她专注视线,并且继续用身体默默感受周遭的动静。
    包含提姆和爱迪尔在内的「妖怪」各成员也一样待在原地不动。
    他们在此刻应该是最接近「局外人」的存在吧。虽然另外还有一对大声嚷嚷着魔术什么的笨蛋情侣,不过和当前状况最没有交集的是他们。
    照理来说应该是这样才对,为什么这名匕首女会向他们挥出匕首?
    不了解对方的意图也就算了,提姆和爱迪尔都有曾经在哪里看过这名匕首女的印象。
    这一点和她敌视着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吗?或许只要知道她的来历便能够得到答案,可是这个时间和场景又过分地让人无法冷静去回想。
    不管怎么样,他们目前先不要轻举妄动应该会比较好吧。
    做出这个判断后,他们开始静待事态的进展。
    「…?大家怎么都不动了啊~?」
    不懂得观察气氛的奇克少根筋地发问,不过四周的每个人还是没有动作。
    艾萨克他们正咬着耳朵悄悄说些什么;罗尼保持着沉默,等待贾格西他们的回应;而其他在场人士则彼此神情紧张地观察周遭。
    静止不动的时间。
    在名为罗尼的男人登场后,现场陷入所有温度都被夺走的状况。
    正当众人以为他们会这样永远地互瞪下去时——
    能够改变事态走向的存在,缓缓地坐起身子。
    「呜呃…可恶…畜生…我一定要…杀了你们……」
    倒在提姆旁边的男人抬起头,愤恨地喃喃自语道:
    「我听到了…虽然有些模糊…混蛋…难道你们的目的就是这个…就为了拿我当现场叫卖的道具,才拉我入伙的吗……?」
    他似乎尚未从遭到杀害的震惊恢复过来,言语间夹杂沉重的喘息声。
    「那也是一点,不过,也不只是为了这件事。」
    「你这混蛋家伙……!」
    达拉斯当场想要扯住提姆的胸襟——这时他总算发现周遭的情况有些怪异。
    「……?怎么啦?」
    所有人都透露着紧张的眼神,仿佛都没看见站起身的达拉斯一般,丝毫不予理会。
    「发生什么事了……?」
    他环顾四周一圈,试着掌握周遭的状况,结果发现只有一个人看着自己,那便是身穿西装的纤瘦女子——艾妮丝。
    艾妮丝先前一直看着倒卧地上男人的五官,侧头试着进行回想——达拉斯也注视女子的面容,在心中感到一股强烈的不对劲。
    经过片刻的沉默后,先回想起的人是艾妮丝。
    「达拉斯…?」
    脱口说出名字的瞬间,她的疑问已经转为肯定。
    ——想起来了,果然是三年前那时候的……!
    对方是当初自己仍是圣拉多·奎兹的分身时,经过诸多因果,最后被自己当成棋子利用的小混混们。他是小混混的头儿,最后发动叛变开枪,将她和费洛打成了蜂窝。
    艾妮丝并不晓得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唯一能确定的,便是那名人物现在存在于自己面前。
    艾妮丝说出对方名字的瞬间——当事人达拉斯也清楚想起面前女人的来历。
    「你这家伙……」
    接着——以这个瞬间为起点,时间猛然转动了。
    仿佛要夺回先前时间停止造成的延迟一般,夹带雪崩般的怒涛之势启动。
    「咦?」
    认出艾妮丝之后,达拉斯马上观察四周,接着朝「奇克的方向冲了过去」。
    「给我!」
    奇克的腰际插着好几把闪耀银色光辉的锐利剪刀。
    达拉斯的目标,是位于能够最能轻易取得凶器之处。
    他像条饥饿的野狗扑向奇克后,从对方的腰际抽出一把剪刀。
    「呜哇!」
    奇克傻里傻气地叫了一声后,跌向后方,一屁股坐在地上。
    达拉斯不予理会,当场转身,准备冲向艾妮丝的所在位置。
    可是——他的手被人从背后抓住,严重拖住他身体的行动。
    带着充满杀气的眼神回头后,达拉斯看见仍然坐在地上的奇克正用力抓住他的手腕。
    「不行…」
    奇克眼神悲伤地注视着达拉斯,以丝毫不惧的口气说道:
    「把我的剪刀还给我。」
    「少罗嗦!你给我放手!」
    达拉斯想要使蛮力将他甩开,但奇克的力量超过他的预期,让他无法轻易扯开其手掌。
    「不可以带着仇恨和憎恶使用那把剪刀!」
    奇克看穿对方的心思,罕见地以强烈的口气反抗。
    「可恶……」
    达拉斯将夺来的剪刀高高举起,用力挥下,打算刺在奇克抓住自己手臂的手背上——
    结果他的右手,便这么「朝着墙壁笔直飞去」。
    啪嗒。
    伴随着一声湿答答的撞击声,达拉斯的右手砸在奇克背后的墙壁上。不过那右手并没有手掌以上的部位,只有仍然握着剪刀的手掌正滴落鲜红色的液体。
    「啊……?」
    瞬间错愕的达拉低吟了一声,然后发现自己右手腕下方的部分已经不见,并且正咻咻作响地喷着血液。(插花:反派兄你还真不是一般的惨啊= =……)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当他正确了解自己手臂上发生什么事的同时,一股剧烈的疼痛侵袭脑髓。
    就在他发出让人联想到脖子被吊起来的天鹅在惨叫时,斩飞他手腕的人在一旁开心地说道:
    「刚才那一下是无可奈何的对吧?Amigo!」
    玛莉亚对着奇克轻轻眨一下眼,接着以刀背轻敲两下自己的肩膀:
    「我说过了,你是绝对不会受伤的!」
    玛莉亚静静地笑着,并将视线转向理应还流着血的达拉斯——接着愣住。
    照理来说,血液正大量流失的手腕处,流出的血液已经开始逆流。
    砸向墙壁处的手掌不知不觉间已经滚回男人的脚边。那手掌仿佛受到里面的血液操纵般蠢动着,让原先握着的剪刀滑落地面。手腕断面处延伸成长条糊状的血团,其前端率先钻进达拉斯的手臂—紧接着血束互相牵引,最后将掉落地面的手腕拉上空中。
    然后——下一个瞬间,手腕的断面有如磁铁相吸般紧贴在一起。最后达拉斯的手臂别说是截断的痕迹,连一丝伤口也没有留下。
    痛苦似乎随着再生的进展消失,达拉斯一边调整自己凌乱的呼吸,一边眼神充满杀气地瞪着玛莉亚喊道:
    「咳呼…唔…啊啊啊啊啊!你这家伙……!」
    照理说已被斩断的身体,已经若无其事般地再生了。
    玛莉亚由于没有看到先前的「魔术」,因此眼神诧异地将达拉斯上下检视一遍。
    「啊哈!」
    下个瞬间,她露出有如孩子发现新玩具时的天真烂漫笑容:
    「好棒喔好棒喔!你和『我家老大有着一样的身体』呢!Amigo!」
    听见玛莉亚不经意说出的这句话,几个人明显地有所反应。
    「妖怪」的各成员在亲眼目睹某人手腕飞出时也不见焦躁反应,却在听了那句话后,露骨地皱起眉头,瞪大双眼。
    「……你刚才…说了什么?」
    提姆静静地沉声问道,但玛莉亚似乎没有听见,正开心地架着日本刀,将其摇来晃去。
    从她刚才的言行举止来看,似乎是甘德鲁家族的成员。
    将从情报商和达拉斯那里听来的消息加以整理,可得出甘德鲁家族的首领三兄弟也已经成了不死者。不过由于这件事并未传开来,所以他们一直以为这个事实被彻底埋藏于黑暗之中。
    「你们没有将这件事视为秘密吗?这怎么可能!」
    即使是他们,也还没正确掌握到三年前的事件后,到底是谁变成不死者。目前顶多只知道将圣拉多「吞食掉」的费洛·普罗宣查,以及照理来说,已被达拉斯射杀的甘德鲁三兄弟成为不死者。根据情报商的消息,另外似乎还有人也变成不死者,不过他们支付给情报商的代价尚不足以让他们了解到那里。
    提姆以困惑的眼神将视线投向玛莉亚,结果看见她喜孜孜地劈下日本刀。
    「啊哈哈哈!好好玩喔~不管斩几次都会复原耶!」
    对着扑向自己的达拉斯,玛莉亚使出银光一闪。
    达拉斯的脚踝被无声地斩飞,直接整个人向前扑倒。
    不过他的脚踝马上开始再生,血液与伤口仿佛应和着达拉斯的惨叫般蠢蠢蠕动。
    「那…那…那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看见那样的画面,贾格西再次发出有如布匹撕裂般的哀嚎。其他的小混混成员们由于先前已经看过一次,所以心中的动摇没有他那么夸张,不过自刚才开始便不断发生的诡异状况,让宅邸内的人们纷纷开始别开视线。
    玛莉亚对着再生完毕的达拉斯展露天真无邪的笑容,用她打从心底愉悦的声音,做出一段可怕的发言:
    「啊哈哈哈哈哈!没用的,没用的喔,Amigo!只要你的伤口还能愈合,我就会一直斩下去喔!是对着你斩下去喔!不管你再站起来再站起来几次,我都会斩,斩,斩,斩,斩,让你对自己得到不死的身体一事——」
    刀划过空中,达拉斯的左手腕飞了出去。(插花:我没在笑……噗哧……)
    「——感到后悔喔,Amigo!」
    「糟了。」
    看着那凄惨的状况,提姆喃喃自语道。
    在原本的计划中,准备「不死之身」这个简单明了的诱饵是为了钓到供他们利用的棋子。可是目前却让达拉斯碰上死掉其实比较好,但仍然被强制进行再生的状况。看到这些画面后,「不死之身」的效果可能再也无法构成诱饵。对提姆而言,他无论如何都想避免事情演变到那地步。
    他将视线转向与夏涅进行对峙的爱迪尔身上,并且小声命令:
    「爱迪尔——让那个武士女停下来。」
    「……好…好的。」
    手持长枪的女人在回答时便已开始行动。
    她手上的十字枪前端的刀刃画出一个大圆,并在转身后的下个瞬间,劈向玛莉亚的肩头。
    「哇?」
    然而玛莉亚早一步发现状况有异,拔出另一把刀挡下其前端。
    虽然紧急避免被刀刃劈开的命运,然而长枪来势汹汹,压倒性的冲击压在玛莉亚全身上下。
    「哇哇!」
    她不自觉地将身体重心往后移,紧接着迅速向后一滚。
    众人才看见玛莉亚以细瘦的身子轻巧地滚动,结果重新站好的同时,她已经一股作气朝长枪主人的怀里冲了过去。
    她的姿势仿若爬行于地,并用如子弹般的速度挥刀劈向爱迪尔。
    不过爱迪尔早就看穿玛莉亚的行动。
    她在画一个圆弧,将十字枪的前端收回身后,以位置换到前方的柄尾朝玛莉亚刺出。
    长枪尾部带有简朴装饰的金属突起处,迅速逼近玛莉亚的脸部。
    玛莉亚试图挥刀将之打掉,可是爱迪尔的身体却瞬间向后跳了一大步。
    ——假动作!?
    玛莉亚惊愕地瞪大眼睛。
    爱迪尔刚才那击的确充满杀气,刺出来的突起处也确实对准自己的眉心。
    然而就在自己动用蛮力,想将它拨掉的瞬间——爱迪尔当场放弃突刺,并向后跳一大步。
    对方是在看见自己的行动后,即时改变了作战方式。
    这样的瞬间判断力,让玛莉亚确认这位长枪手拥有高强的实力。
    她隔了一个小间隔后,再次将视线移向眼前的长枪手。
    对方就体格来说和自己差不多。她使用两把刀,而爱迪尔用的则是一把长巨枪。重量上可说不分轩轾,两人都操使着重量与体格并不相符的兵器。
    爱迪尔虽然时常露出畏缩的表情,但是她使用长枪时,那狠劲倒是不见一丝迷惘。
    「……这是我第一次和长枪对战呢!我好兴奋喔,Amigo!」
    玛莉亚重新举好手上的双刀,对爱迪尔露出挑衅的笑容。
    不过爱迪尔的表情和姿势都没有变化,只是很歉然地回了一句:
    「那句话…是谎话吧?」
    「……」
    玛莉亚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
    「什么意思?Amigo。」
    「你只是在假装兴奋不已而已,对吧?」
    爱迪尔的眼神有如怯弱的小狗一般,对着玛莉亚继续分析:
    「或许一直到之前为止,你确实都很兴奋也说不定。不过…刚才和我交手过一瞬间后…你开始感到疑惑了吧?怀疑『对方说不定比自己还要厉害』。」
    「……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有那种——」
    玛莉亚想要嗤之以鼻,加以否定,但爱迪尔并不予理会,继续对她说道:
    「所以,你打算那样子逞强,对自己进行催眠对不对?催眠自己绝对比对手还厉害,自己的刀绝对有办法将对手斩下……」
    「……」
    面对爱迪尔的批判,玛莉亚默默地瞪视以对。
    「请放心,如果比的是厮杀技巧…嗯…你比我强了一倍多……」
    说出这句像是安慰的话语后,爱迪尔面不改色地继续陈述:
    「不过…你知道吗?据说刀剑若想要胜过长枪——」
    一个转眼间,刀刃已经逼近玛莉亚的眼前。
    「——好像必须比对方强上三倍才行…呢……」
    从遥远的距离外笔直地刺过去,爱迪尔做的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
    但这却化成超乎想像的压力,直朝玛莉亚袭去。
    玛莉亚已经在不自觉间被爱迪尔的说法给迷惑。
    她是那种不论说话还是情绪,所有速度都会反应在身体节奏上的类型,但相反地,爱迪尔却是心情和身体的动作完全相反。
    她的畏缩态度和懦弱表情绝非演戏,可是动作却是从表面来看,难以想像到的迅速而锐利。
    锐利到让观者内心为之冻结的突刺,伴随着银色刀刃迫向玛莉亚。
    「……呜!」
    玛莉亚此时第一次不甘心地咋舌一声,将两把刀全部转为防御,试图挡下直逼而来的十字枪前端。
    可是——在她展开动作的瞬间,爱迪尔便像期待这个动作已久似的,露出锐利的目光。
    她握着长枪的手腕微微一动,原先和地面呈水平延展的枪尖便流畅地立起,变成和地面呈垂直角度。
    「!?」
    十字形分叉的三支枪尖,如同风车旋转般穿过玛莉亚的刀刃——
    紧接着,玄关内溅起一蓬鲜血。
    那红黑色的液体和先前这里流淌的不同——
    不管经过多少时间,都不会朝着宿主回归而去。
    §
    「喂,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啦?」
    「那些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历啊?」
    「贾格西,你想想办法好不好?」
    「呀哈。」
    以先前达拉斯的行动为开端,玄关处呈现夸张的混乱场面。
    小混混们纷纷改变位置,为了远离突然开始互砍起来的女人们,在远处围成一圈。即便如此,还是没有人逃离现场,他们的视线都缓缓地朝首领的贾格西身上集中。
    而贾格西本人则是满脸搞不清楚状况,自言自语道:
    「我求求你们,要打去别的地方打啦——」
    低声说着如此丧气的话。
    夏涅远离正厮杀的玛莉亚她们一步,站在能够保护贾格西和妮丝等人的位置,保持警戒。
    「啊啊…夏…夏涅…你流血了…还好吗?」
    听见贾格西担心自己脸颊上的伤,夏涅默默地点了一个头。
    贾格西松一口气,但下个瞬间,一道低沉的声音自他的背后响起:
    「看样子,状况好像有些混乱呢——」
    他打了个寒颤,转头一瞄,结果发现马尔汀乔家族的使者正眯着眼睛站在身后。
    「什么时候靠近的!?」
    对着吓了一跳的贾格西等人,罗尼无视对手的言论,静静地表明自己的来意:
    「算了,我就为了先前晕倒的你再说一次——你已经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了吧?」
    「一些细节之后再谈,你现在先给我一个简单的答复。换句话说…就是你们到底是要与我们的组织为敌,还是加入我们的旗下。」
    他不容对方辩驳的说话口吻,让贾格西的脸部变形成泫然欲泣的模样——不过他用力地摇了摇头振作,鼓起勇气开口说道:
    「……我们不会与你们为敌。」
    「喔……」
    面对罗尼一双「应该不是只有那样吧?」的眼神,贾格西冷静地表明自己的想法:
    「可是…我们也不打算加入你们的旗下。」
    对着先从结论说起的刺青青年,罗尼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他默默注视着贾格西的双眼,打算听他做出这个结论的理由。
    「我们…有些同伴是被黑手党杀死的。所以…不管怎么样,只要我们依旧是我们,就不能加入任何一个黑手党的组织。」
    贾格西的声音已经丝毫不再颤抖了。
    听见他陈述出的决心,妮丝、优文和旁边的几名小混混都当场点头,表示那是共同的心声。
    「原来如此……」
    罗尼露出看到有趣事物的表情,环视贾格西他们一圈,并且说出一段奇妙的话:
    「先前你还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现在则完全是一名战士的模样。原本让人觉得一团散沙的同伴们,也在不知不觉间有如一个单一生物般团结起来。嗯…就是偶尔会出现像你们这样的人,人类才会让我觉得有趣啊……算了。」
    发表着仿佛自己不是人类的言论后,罗尼接着说下去:
    「我确实听见你们的结论了,可是,这结论有些痴人说梦——你懂吗?」
    不成为敌人,但也不当同伴。换言之,这个答案就是要和过去一样,希望彼此间毫无瓜葛。
    不过若这样就能解决事情,他和奇克也就没有必要来到这里了。
    罗尼敛去原先扬起的嘴角,环视周遭一圈。
    宅邸内目前两名女人仍在厮杀,不时发出的金属声,正不分立场地传进所有人的耳里。
    「算了…在把事情说清楚之前,我先帮你排除掉会分散注意力的存在吧。」
    「咦……?」
    贾格西困惑了一声,不过罗尼不加理会,掉头走向以兵刀激烈碰撞的两个女人身边。
    朝着血液和刀光交相飞舞的暴风雨中心,他有如过马路般地踏出一步。
    于是——宅邸内的时间再次停滞。
    §
    「ALVEARE」店内
    「对了……罗尼先生今天是去哪里呢?」
    年轻干部向上级干部麦沙询问道。
    费洛的咖啡杯早就空了,而聚集在店内的不法之徒正以各自的方式品味着午后闲暇。
    旁边的麦沙将砂糖加进第三杯咖啡里,平淡地回复费洛:
    「没什么,就是有一群人擅自在我们的地盘上做生意罗。」
    「……喔喔,你说的是去年左右出现,操着芝加哥口音的奇怪小鬼们吗?」
    「是的,虽然我们之前一直对他们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不过禁酒令时代也即将结束了,在开发新生意之前,必须整顿一下身边的环境,罗尼先生就是去相他们那些『新加入者』进行协商。」
    「他一个人吗?」
    费洛露出有些吃惊的表情,继续问下去:
    「每次都是这样对吧?我升上干部已经三年,对罗尼先生的工作也多少有些了解…只要是可能出现冲突的场面,就一定都是由罗尼先生过去对吧?而且都是独自前往。」
    「嗯,大致上是这样没错。」
    「这样不危险吗?嗯,我是很清楚罗尼先生使用匕首的本领有多高超,也知道他喝了酒,和我们一起变成不死——」
    「哈哈…费洛,你弄错一件事了。」
    麦沙听见费洛的话后,原本柔和的脸庞因为笑意变得更加舒缓。
    「我弄错了什么?」
    「我以为你拥有圣拉多的记忆,应该早就察觉到了才对……他果然是那种不会将别人的长相一一记下来的人。嗯,不是人的话,或许就更不会去记了。」
    「什么意思啊?不要一个人想得那么开心,赶快告诉我啦。」
    费洛觉得自己被晾在一旁,有些不开心地对着上司嚷嚷道。
    可是即便部下这么抱怨,麦沙还是笑着打哑谜说道:
    「嗯,时候到了,他就会自己表明吧。而且不管他是什么,罗尼还是罗尼呀。」
    「我完全听不懂啦……啧。」
    费洛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将视线透过店内的窗户,移向天空——看着颜色逐渐加深的云层,有些寂寥地呢喃道:
    「……好像会下雨呢。」
    §
    骗人。
    这是骗人的。
    不相信,我不相信。
    应该斩得了,应该斩得了才对啊。
    我的刀——MCRASAMIA一定能将这女人给斩了。
    只要能碰到,只要刀刃能够碰到她一点点——
    可是碰不到。
    刀刃根本碰不到那个女人啊。
    不,没问题。
    碰得到。
    碰得到的。
    碰得到就斩得了,就能打赢这个女人。
    相信吧,我能够办到。
    我能让刀刃碰到这个女人。
    我能够闪过长枪尖端,钻进对手的怀里。
    我相信,我的实力碰得到这个女人——
    兵刀互相碰击,尖锐的金属声不断在杰诺亚德宅邸中响起。
    玛莉亚和爱迪尔的厮杀已经持续了数分钟。乍看之下,这是一场不分轩轾、棋鼓相当的对决,实际上谁居于劣势一目了然。
    「你还不打算停下来吗?……那个…这样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爱迪尔一边使出长枪斩击,一边声音沉稳地淡淡陈述。明明持着颇具分量的长枪,持续对砍了一阵子,她的呼吸却不见丝毫紊乱。
    「吵死了…吵死了,Amigo!我才不会输给你!绝对,绝对不会输给你!」
    另一方面,玛莉亚则粗重地喘着气,四肢都已被血染红。
    她们从刚才开始便冲突了无数次,不过却只有玛莉亚一人负伤。她挥出去的刀全被长枪拨开,想尝试发动奇袭便会被爱迪尔发现,拉开超出必要程度的距离。
    玛莉亚已经使尽浑身解数,还是无法将战斗带人自己的攻击范围中。
    不过玛莉亚的体术也相当了得,对手带着强烈杀意所刺过来的攻击,都被她千钧一发地躲了过去。
    即便如此,她的手脚还是被枪尖划伤许多次。光从外表来看,她身体受的伤已经可以用满目疮痍四个字来形容了。
    哪方居于优势已经相当明显,可是玛莉亚眼里的火焰仍尚未熄灭。
    有如即将燃烧殆尽的风中残烛。
    但爱迪尔连那丝火苗也要捻熄,冰冷地对她当头批判道:
    「你是靠着相信来否定恐惧吧?」
    「……不是…」
    「不过…那个…所谓的相信…其实……不过是一种『自我安慰』而已喔!」
    「不是的!」
    玛莉亚呐喊否定的同时,略微压低身子,以超越先前的速度挥出刀刃。
    然而即便使尽全力,这一击还是碰不到对方的身体。即将进入攻击范围之际,她的身体被枪柄击中而停下——同一时间,爱迪尔向旁边横移,让身体脱出玛莉亚的直线攻击。
    要是她的兵器不是长枪…要是她的兵器再短上一些……
    可是她使用的兵器就是长枪。
    「证据之一就是…你已经开始心生怀疑了。」
    爱迪尔笑了。
    此刻她第一次浮现笑容。
    「你在心底深处已经开始怀疑,已经没有办法相信。」
    那是胜券在握的人才会露出的笑容。
    「不…或许你已经快要相信一个事实了吧?」
    那是俯视着对手朝败者之路坠落时,所展露出的优越感笑容:
    「你开始相信自己赢不了我…不,以实力来说是你比较强,所以这么说好了——」
    爱迪尔大幅度收回手上的长枪,补充最后一句话:
    「那把刀——绝对赢不了长枪。」
    「————!」
    仿佛在否定爱迪尔的那句话般,玛莉亚任凭情绪劈出了一刀。
    和先前的任何一次斩击相比,那一闪蕴含的力量和速度都更加强烈。
    可是破绽也相对地大了一些,而爱迪尔就像等待这刻许久一般,露出锐利的目光。
    长枪的尖端对准玛莉亚的心脏笔直冲去——必杀的一击已然刺出。
    接着——时间停止了。
    §
    ——等等,不能杀。
    现在胡乱让骚动扩大不是一件好事。提姆想到这里,便决定对爱迪尔那么大喊,然而爱迪尔刺出的那一击无比迅速,根本不可能停下来。
    可是,利刃最后并未贯穿玛莉亚的心脏。
    「!?」
    突然间,爱迪尔的手自长枪的重量下释放。
    提姆和爱迪尔本人,以及先前面无表情观望事态的「妖怪」各成员都惊愕地瞪大眼睛,凝视眼前的状况。
    「长枪……!?」
    如果说,先前出现在这栋豪宅的奇迹是达拉斯的再生剧——那么现在出现在她身上的奇迹,便是一出真正的消失剧。
    她将十字枪向玛莉亚刺出的那瞬间,手中的那把长枪仿若云烟似的消失不见了。
    「……呜!」
    不只爱迪尔,玛莉亚也同样感到惊愕,她正带着看见难以置信之事物的眼神,回想刚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朝自己刺来的长枪突如其来地消失——紧接着,两把爱刀也从自己的手中消失。
    仿佛就像握到烟雾似的,刀柄的触感突然间自掌心消失。
    玛莉亚无法了解事情的始末,当场跪坐下来。
    「为什么……」
    震憾逐渐在宅邸内的人们之间扩散开来。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事态发展的不是别人,正是以贾格西为首的「旁观者」们。
    「刚…刚才那一幕……是怎么回事?」
    可是——就连从头到尾观察着事情发生的他们,也仅能勉强说出这么一个感想。
    他们看见的是一个非常单纯,却也因此让人难以置信的画面。
    自称罗尼的男人果决地朝兵刃飞舞的空间迈开步伐。下一个瞬间,右手抓住长枪,左手握住两把日本刀——两边的兵器已被他巧妙地握在手里。
    他使用了某种技术,敏捷地将它们夺了过来吗?
    不。
    在长枪和刀出现在他手上的前一秒钟——那些兵器都确实处于他触手可及的范围外。
    可是下一个瞬间,它们便干脆利落地落到他的手上。这种画面怎么想也不可能发生。

    罗尼将到手的三把兵器放在地上,缓缓地摇头开口说道:
    「……你们能安静一点吗?」
    对整个人愣住的玛莉亚和爱迪尔这么说完后,罗尼若无其事地调头朝贾格西他们那边行去。
    「妮丝……」
    贾格西凝视着向这里走来的男人,以只有身旁的恋人才听得到的声音沉声问道:
    「这个人……是什么?」
    他马上便理解到有哪里不对劲了。
    对着这位利落达成无视物理法则行动的男人,他感觉体内缓缓涌出一种不同于先前的恐惧。
    提姆等「妖怪」一行人似乎也有相同的感受,自原先面无表情观望着事态发展的各成员脸上,能够感受到明显动摇的氛围。
    「……喂…爱迪尔…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那…那个…我…才想问这件事……」
    他们一头雾水,彼此间面面相觑。不过看样子,他们没有半个人清楚看出罗尼刚才的动作,也没有半个人想要开口发表意见。
    正当沉重而诡异的空气在整个玄关蔓延时——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仿佛要打散那股气氛般,响亮的掌声传遍宅邸内的每一个角落。
    「哇啊~!好厉害好厉害!原来罗尼也是魔术师啊!」
    「这是怎样?今天宅邸这里在举办魔术秀吗!?」
    「刚才姐姐们的『剑舞』又逼真又漂亮,我们这时候过来,运气真好耶!」
    「真是幸运日呢!」
    艾萨克和蜜莉亚似乎把从刚才开始接连发生的众多现象,统统解释成宅邸的派对节目。虽然一般人无法这样子就被打发掉,幸运的是,他们的感性和所谓的一般人有些不同。
    ——这两个人还是老样子,活得真快乐。
    听见他们那番和现场气氛格格不入的发言,罗尼脸上透露出其他人无法察觉的淡淡笑意。
    艾萨克他们一边拍手,一边走向已经拾起长枪的爱迪尔。即便彼此是初次见面,他们仍旧很亲和地对她夸奖道:
    「嗨,小姐!你刚才的魔术好棒呢!」
    「人体再生秀对吧!」
    艾萨克和蜜莉亚如同在面对电影的明星般,目光里满是尊敬和懂憬。
    可是爱迪尔不理会他们说的话,重新握紧长枪几次——
    并且快速刺出长枪,枪尖穿过艾萨克的旁边。
    「哇,好痛!?」
    十字枪向两侧延伸的刀刀划过艾萨克的耳朵,在形状完好的耳朵上留下一小道伤口。
    「哇啊啊!艾萨克~!」
    蜜莉亚担心地跑了过来,而加害者则是专注于自己的长枪低语:
    「应该…没…问题吧……」
    看不惯他们要宝的提姆,像是配合爱迪尔的行动般开口说道:
    「小哥,这下子你了解了吧?刚才的并不是魔——」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艾萨克便一脸不可思议地将手移开其耳朵:
    「咦?……不痛耶。」
    「哇啊!艾萨克!艾萨克的伤口已经消失不见了耶!?」
    「什么!?」
    被这句话吓一跳的,是以提姆和爱迪尔为首的「妖怪」各成员。
    艾萨克的耳朵刚才明明受伤了才对!可是他的耳朵上并未留下伤痕,就连他手上,照理说沾染的血液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怎么可能……」
    爱迪尔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收回长枪,准备再次刺向艾萨克,但是——
    长枪的柄被人从后面抓住。
    「……?」
    转头一看,她看见穿着黑色西装的女人正严峻地站在身后。
    「……道歉。」
    「咦?」
    「对艾萨克道歉。」
    面对艾妮丝以坚定目光提出的要求,爱迪尔为难地垂下视线,并且决定直接甩开对方:
    「不好意思…那个,我现在没有空……」
    爱迪尔迅速将长枪一拉,结果艾妮丝顺着她的动作蹬地一踏,瞬间凌空跳跃,然后钻到爱迪尔的背后:
    「道歉。」
    「……」
    对方露了一手出乎意料的体术,让爱迪尔浮现警戒的眼神,重新握好长枪。
    两人间的空气紧绷起来。
    此时,艾萨克和蜜莉亚打岔似的大声叫道:
    「啊,等一下等一下,艾妮丝!不是啦,那个人只是表演了一下魔术而已!」
    「那是魔术秀啊?」
    正当艾妮丝想对还不了解状况的两个人说些什么——但在那之前,爱迪尔率先皱着眉头,开口说道:
    「艾妮丝…马尔汀乔的人和…艾妮丝?那个…难道说…你是…『圣拉多·奎兹的』——」
    「咦……?」
    她的口中突然冒出一个令她既怀念又厌恶的单字。
    为什么眼前这个女人会知道圣拉多的名字?就在艾妮丝凝视眼前女孩的那瞬间,这次换成男人的呻吟声打断她们的对话。
    「咳恶…咳咳……」
    先前昏过去,倒在她们背后的达拉斯此时正好缓缓坐起身子。
    「唔…这群…混蛋……」
    正当纷争的火种再次增加,一切即将益发不可收拾之际——
    「对不起!」
    贾格西用足以响遍宅邸每一个角落的音量大声喊道:
    「各…各位!这里只是我们向别人借住的房子…你们再打下去,会让我很困扰的!」
    事到如今,讲这什么理所当然的事!
    提姆因为傻眼而笑了起来——可是下个瞬间,他的笑容当场冻结。
    站在贾格西旁边,做眼罩加眼镜打扮的女人,手上是不是拿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根红铜色的筒状物体,筒子的前端有根像黑线的东西,如同蜡烛般立着——然后更前端的部分,正不断溅射明亮的火花。
    「快逃……」
    提姆立刻想对同伴下达指示,但是为时已晚。
    「对不起,罗尼先生!今天情况特殊,我下次再与您详谈那件事!」
    掉头就跑的贾格西如此嚷嚷着,同一时间,妮丝将手上的圆筒状物体往玄关高高抛起。
    接着——火花被完全吸进圆筒之中。
    砰——砰——轰轰——砰——
    沉闷爆炸声响起的同时,玄关处已充满白色的烟雾。
    看见这情况,原先趴在地上的提姆大叫道:
    「烟幕弹!?」
    伴随瞬间消失的视线,原本宅邸内流淌得很沉重的时间一口气启动了起来。
    小混混们有如脱兔般逃出宅邸内部,各自呈鸟兽散状,奔跑于百万富翁区之中。
    夏涅因为颇为在意提姆众人,原本打算站立不动,原地警戒,但听见贾格一声「麻烦你照顾大家!」的大喊后,有些惋惜地离开了那里。
    「不要着急!先靠到墙壁上,再顺着墙壁到外面去!尽量不要将烟吸人体内!」
    提姆迅速对同伴们下达指示,而他自己也压低身子,脱离宅邸到外面。
    奇克在烟雾彻底扩散开来的前一刻,一手抓起跪坐在地板上的玛莉亚的手,另一手则抱着两把刀拔腿逃跑。玛莉亚一脸心不在焉,就这样被奇克拉着,默默跟在他后头。
    灰色混浊的烟幕接着也溢出门外,和天空看似快要下雨的颜色漂亮地同化在一起。
    整幢豪宅被雨云给包围——那画面便是带给人这种印象。
    接着,原先人数众多的宅邸内部,仿佛遭到烟熏的鼠穴一般,几乎所有人的声音和气息都在转眼间消失无踪。
    而这一幕才真的有如魔术——
    在视线一片白的环境中,罗尼不急不徐地走着。
    知道贾格西的气息已自周围消失之后,他轻笑呢喃道:
    「哎呀…真是急性子…算了,明天再次——」
    刹那间——罗尼的右手腕被某人用力地握住。
    他微微一动眉毛,在受到烟雾支配的视线另一头,看到的是——
 楼主| 发表于 2010-2-12 13:31 | 显示全部楼层
接续章  雨和信和剪刀和爱

    所谓瞬间的碎裂,就是那么一回事。
    即便是钻石,在特定性质的冲击下也会轻易粉碎。
    硬物碎裂的那瞬间,其实相当令人愉悦。
    而且事物的崩溃,往往就在那么一瞬间。
    越是经年累月而成的事物,越容易不堪负荷自身的重量。会极为盛大、不留一切地崩落,这世界就是这么一回事。
    正因为如此,我既不会去堆积,也不会期望获得超出必要程度的事物。
    我当初也不过是想要一个安身之地罢了,一个能够让我堆积对自己而言,最低限度幸福的渺小平台。
    ——正因为如此,我现在才会在这里。
    坐在中央公园入口附近的石梯上,提姆仰望阴暗灰沉的天空,任凭思绪驰骋。
    以爱迪尔为首的「妖怪」诸成员各自坐在稍远的位置处,享受片刻的休憩。
    按照本来的计划,他们此时理应着手下一阶段的行动才对。可是——实在发生太多意外了。提姆轻轻地咋舌一声,回头审视毁掉他整个计划的各个要素。
    ——我所希冀和试着堆积的,应该只是最低限度的东西啊。
    可是在这半天之间,他心中有好多东西都开始崩毁。
    第一个可以归咎的败因,是将再生剧当成魔术的情侣。最后那一刻,他们耳朵再生的那一幕是他看错了?还是他们也一样是不死者——这点有必要加以确认。
    接着是突然朝他们砍过来的匕首女。他还是觉得似曾相识,但无论如何就是想不起来。
    还有甘德鲁家族里,那个不分对象,到处挥舞日本刀的女人。她的脑袋似乎病得不轻,不过只要有爱迪尔在,应该就不成问题吧。
    然后是——拥有神秘力量,眼神锐利的黑帮男人。
    「……真是的,另外还得花时间去找跑掉的达拉斯……」
    从烟幕中逃出来后,他们发现少了达拉斯的身影。他应该是在最后的骚动中醒过来的吧。总之当他们发现并再次重回现场时,达拉斯已经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不过他心中的某些事物,并非是因那些细枝末节而崩毁。
    足以威胁到更根本性事物,甚至是他存在本身的某种东西,当时的确存在于那个地方。
    明明自己为了不让别人认出来,已经改变一切,生活了这么多年。
    长相、说话方式、美感和力量,一切都被他舍弃,一切都被他重新换过。
    不管是谁看见现在的自己,应该都不可能联想到过去的自己吧。
    提姆一直如此深信不疑着,要说他活着就是为了这件事也不为过。
    实际上,「那个男人」似乎也没有注意到他。
    可是,明明已经改变一切,那个男人却完全没有变化。
    他分明已经舍弃名字、过去以及所有的一切,却还是能够清楚想起那双乡愿的眯眯眼。
    就连那不懂得察颜观色的慵懒声音、手上锐利的剪刀等一切,都和年少过往毫无二致。
    回顾先前在宅邸内发生的事件,他只鲜明地想起奇克。
    提姆——塔克·杰佛逊想起隔了八年才再次见到的「兄长面容」。
    「为什么…哥哥会出现在那里啊……」
    和已经舍弃的过去不期而遇。
    仿佛象征着提姆开始动摇的复杂内心一般——
    冰凉的雨滴,开始静静地滴落在他仰望天空的脸颊上。
    周遭开始响起雨声的同时,一名部下走向他身边。这名同伴并未参加先前的行动,他当时有另一项分头进行的任务。
    「提姆。」
    「怎么?」
    「我联络好了,克里斯多福他们会在傍晚时分与我们会合。」
    那个名字让提姆露骨地皱起脸来:
    「克里斯多福?你说克里斯多福!?」
    他的语气罕见地蕴含怒气,部下为难地别开视线。
    「那家伙干嘛过来?你知道让那么危险的家伙和这件事搅和在一起会怎么样吗……」
    「这是修伊尊师的指示。」
    「……!」
    是照理来说,受到警察拘禁之人物所下达的指示。
    这理应是不可能的事,但提姆听了部下的报告后,却咋舌一声接受道:
    「啧…那群穷凶恶极的家伙要过来吗?老实说,我不想和他们合作。」
    「没办法呀,他们『吸血鬼(注:Lamia,希腊神话中的怪物,为专门吸食孩童精血的一群雌性吸血鬼)』可说是我们『妖怪』的中坚分子。」
    原先在保养长枪的爱迪尔似乎听见两人的对话,带着有些高兴的表情加入对谈:
    「请…请问…是克里斯多福他们要过来吗?」
    「……是啊。」
    「太好了…那么,我可以『尽情地大展身手』对吧?」
    听见爱迪尔比平常更有活力的声音,提姆摇摇头,低头说道:
    「……真受不了那群『吸血鬼』的成员…就连最好应付的爱迪尔都是这样子了。」
    提姆以手抹去滑过脸颊的雨水,静静地重新仰望天空。
    思考着哥哥、下午即将与他们会合的同伴,以及他们被赋与的「任务」后,他以敷衍这一切的口吻呢喃道:
    「雨势…好像会变强呢…」
    §
    「开始下雨了呢。」
    望着窗外滴落的水滴,费洛有些坐立不安地低语。
    「希望艾妮丝他们不会淋到雨……」
    听见费洛稍微不安的喃喃自语,麦沙打趣地问道:
    「你会在意吗?除了艾妮丝之外,你也在意艾萨克他们吧?」
    「……我的那个『他们』指的是罗尼先生。」
    「已经想过要如何道歉了吗?」
    「请别管我啦。」
    费洛为了掩饰窘态,难为情地回了一声后,便靠近店里的窗户,将视线投向窗外。
    直到去年为止,那里原本还是一扇无法自外面窥视进来的小窗,随着禁酒令朝废止的方向迈进,他们这里也进行一场大整修,将店内气氛改装得较为开放而明亮。
    站在比自己身体还要大的玻璃窗前,费洛的眼中映入正在下雨的小意大利区街景——
    结果他的背脊窜过一阵不祥的预感。
    因为在他的视线内,突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不对劲。
    「……?」
    费洛谨慎地观察窗外的景象,试着找出不对劲感觉的来源。
    于是他发现一名站在马路对头的男人。
    和那名男人四目交接的瞬间,费洛便察觉到不对劲感觉的原因。
    一名看似流氓的年轻男人,正没有撑伞地站在雨中,将视线望向这里。
    他的眼神毫无迷惘,摆明瞪视着店内——不,是费洛本人。
    而异常的地方,就在于即便是从远处看,也能清楚感受到男人蕴含其中的憎恨与杀意。
    「怎么了吗……?」
    费洛觉得有些不舒服,仔细打量对方,试着看出他的身份。
    感觉那张脸似曾相识。
    「我们曾经在哪里见过吗……?」
    出于职业的因素,费洛许多时候都会遭人怀恨在心,不过倒是很少有人对他发出如此明确的杀意。
    他想将对方的脸孔看得再仔细一些,—但马路上的男人似乎发现自己正看向他,在雨水的拍打中迅速转身,消失在人群里。
    「……刚才到底是……」
    费洛继续前倾看着窗外一会,但最后只好作罢,走回吧台的座位。
    「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他口头上虽然笑着回答,脑海里还是拼命回想刚才那个人的长相。
    ——到底是谁呀……
    正当他啜饮别人为他新倒的咖啡,顺着记忆之线抽丝剥茧时,在表面上为蜂蜜店老板的女性——雪娜唤了他一声:
    「费洛,好像有人在店里的柜台放了一封这个。」
    「…?这是什么?」
    雪娜拿着的信封上,只见由机械印刷出来的「致费洛·普罗宣查」字样。
    「什么东西啊……?」
    他一脸狐疑地打开信封,简单看过装在里面的纸片。
    瞬间——
    费洛的脸色顿时大变,扔开纸片后,整个人像颗子弹般冲出店外。
    「费洛!?怎么了?费洛!」
    麦沙的喊叫没有传到费洛耳里,他一眨眼便消失在视线之中。
    麦沙拾起费洛扔出的纸片一看,上头以明显经过伪装的笔迹写着以下文字——
    「代您照顾艾妮丝与罗尼·史奇亚特」。
    一封信里就写着这么短短一行字,没有其他任何的内容。别说是寄件人了,上头甚至连要求和威胁都没有提到。
    「他们被绑架了…?艾妮丝和……罗尼?」
    麦沙在脑中慢慢反刍这段话的意思后,淡淡地说出结论:
    「……这怎么可能。」
    然后,下一个看到信的雪娜有些傻眼地表示:
    「或许你在写信的时候,自认已经改变了笔迹…可是艾萨克,你的字还是一样丑耶……」
    §
    杀掉。
    不管是谁,全部统统杀掉。
    竟敢瞧不起我,杀掉。
    但我不是谁都赢不了吗?我不是什么都办不到吗?
    被那个日本刀女狂砍的时候,我被那样的无力感攫夺。
    不过,混帐,我想起来了。
    看到那家伙的脸后,我就清楚想起来了。
    不枉费我特地跑到小意大利区来。
    啊,费洛·普罗宣查·一看到你的脸,我就全都想起来了。
    这就是「杀意」。
    杀掉——纯粹由这两个字煎熬而成的明确意志。
    我的干劲油然而生。
    啊啊,我压根就不在意打在我身上的雨水,应该说这样反而令人舒畅。
    不管用哪种手段,我都要杀掉你,要让你后悔自己出生、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那些敢瞧不起我的家伙们,统统都要杀掉……!
    首先要找那个提姆和爱迪尔开刀,最先一定要先收拾掉他们。
    不那么做,伊芙就有危险了。
    对,我就是喜欢伊芙。不管用什么手段,我都要保护她。
    可是伊芙啊,我真的很笨。
    我想不到什么其他的方法来保护你。
    我只想到一个保护你的方法,那就是将你的敌人全都统统杀掉。
    达拉斯·杰诺亚德沉浸在一厢情愿的决心后,便径自消失在受到雨水支配的街道中。
    「搞什么啊……」
    在四周都受到雨声支配的空间里,达拉斯静静呢喃道:
    「结果这里…和河底也没多大的差别不是吗?」
    「一片漆黑……什么鬼都看不见。」
    §
    奔跑于小意大利区的巷子里,费洛鲜明地想起先前那个男人的长相。
    ——是那家伙,那个混帐!
    看到那封宣称抓走艾妮丝的信后,费洛判断那便是先前释放出杀气的男人送来的。接着他试着搜索记忆中与艾妮丝有关的人物,结果清楚回想起刚才窗外男人的长相。
    ——达拉斯!为什么那家伙会在这里?
    那个在三年前,曾经以机关枪杀死自己和艾妮丝等人的男人。
    以及照理来说,后来遭到甘德鲁家族报复,被沉溺到哈德逊河深处的男人。
    现在应该仍然溺于水中的男人,为什么能够靠着一双腿,站着存在于这座城市之中?
    这个疑问闪过他的脑中,但这些问题都是次要的。
    费洛·普罗宣查只是一个劲地奔跑着。
    ——那家伙…那家伙将艾妮丝……!
    为了拯救所爱之人,他什么也没想,只是全神贯注地狂奔。
    支配整座城市的滂沱大雨将费洛的脚步声完全掩盖,也将街景染得更加晦暗阴沉。
    仿佛这座城市本身,希望这场雨能够永远下不完一般。
    §
    「这场雨下得还真大呀。」
    位于距离中央车站不远的废弃大楼中。
    这栋似乎正在拆除遍布瓦砾的建筑物里,奇克和玛莉亚待在里头避雨。
    奇克仍然是那副老样子,可是玛莉亚却整个人变了一副模样。
    在四周净是水泥墙的灰色房间一隅。
    她坐在堆积于那里的瓦砾上,将脸埋在膝盖间,整个人缩成一团。
    她就像个因为挨了骂,就将自己封闭在房间里的小孩。
    虽然已经为伤口做了应急处理,不过也只是撕开衣服,绑在身上而已,干掉的血渍让人看了更加目不忍睹。
    「你还好吧?」
    奇克担心地朝她走近,不过玛莉亚连头也没有抬起。
    相对地,她以出乎意料之外的软弱声音向奇克说道:
    「呐…奇克…」
    「什么事啊?」
    「对不起…我说谎了,我明明跟你说过,不会输给任何人了……」
    「你没有说谎呀,玛莉亚没有输给任何人,而且也真的救了我喔。」
    那句话并非安慰或同情,他只是单纯说出感想而已。
    不过似乎没有传到玛莉亚的耳里,她仍然低着头,很不甘心地握紧拳头:
    「为什么…为什么…就连败在『葡萄酒』手下的时候,我的心情都没有变成这样!」
    其实她知道理由为何,因为「葡萄酒」是一切都凌驾在她之上。不管力量、技术、速度,还是心境,所有的一切。
    可是今天和那个名叫爱迪尔的女孩战斗就不是这样。她明白对方不论力量还是速度都不如自己,这一点对方也承认了。
    但结果仍是她的败北。
    究竟是那手上兵器的差距导致这个结果,还是另有其他因素?她现在已经搞不懂了。对玛莉亚而言,她也不想搞懂这件事。
    对着默默不语,专心聆听自己说话的奇克,玛莉亚继续自言自语:
    「爷爷是这么对我说的!只要拥有足以和信念相匹配的实力,什么东西都能斩断!没有什么是斩不断的!可是…我不知道自己的实力究竟有没有提升…我一直以为,要是能将当初无法斩下的爷爷斩于刀下,就能够证明自己的实力已经有所成长,可是爷爷却生病死掉了…所以我很害怕,我会去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拥有能够斩断一切的实力……所以…所以…我只能靠着斩人…来相信自己的实力……」
    听着听着,可以感受到霸气逐渐从她的声音里消失,平常那天真烂漫的表情此刻已不复见,她的身心全都缩成一团,就像一只畏怯的小猫。
    「可是我输了…奇克也看见了不是吗?看见我和那个长枪女战斗,然后被打得凄惨无比…」
    被玛莉亚这么一问,奇克思考片刻后,开口说道:
    「对不起~这一定是我的错~」
    「……咦?」
    「嗯…问题应该是…我没有办法做到相信这件事。喏,你不是说两个人都相信的话,就一定没问题了吗?可是我…始终都对自己能不能做到那件事…抱持着疑惑。」
    奇克的奇妙发言,让玛莉亚微微将头抬起,朝他望去。
    「我没有办法去相信『信念』那种没有实体的东西。一定是这样,玛莉亚才会相对地变弱…抱歉。我会更加努力,让自己能够相信你。这样的话,下次一定就没问题了吧?」
    听完奇克仍留有赤子之心的这段话后,玛莉亚想了一下,接着摇摇仍然低着的头说道:
    「我好害怕。」
    「害怕什么?」
    「我好怕…一想到要是再输给那个女人一次,我的内心说不定就无法再相信MURASAMIA…说不定会将败北的责任推卸给刀…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好害怕…害怕到无以复加……」
    她紧紧握着放在身旁的刀,借着向奇克吐露心中的恐惧来排解心中的不安。她了解这种行为只能带给自己一时的心安,可是若不这样做,她的心似乎就要撑不下去了。
    「除了这两把刀之外,我别无所有…刀就是我的一切…如果否定了它们,我觉得自己很可能会失去过去、自尊、信念,灵魂等一切,我好害怕呀…Amigo……」
    最后的那个单字,听起来也像在向朋友求救一般。
    面对那样子的她,奇克的态度既没有特别温柔,也不严苛冷漠,只是静静地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化成言语说出来:
    「我说过了吧…我只相信有实体,会毁坏的东西。」
    「……」
    「所以我不会相信那种结果,毕竟我又还没有看见它们坏掉的样子。我指的是玛莉亚的自尊、灵魂和一切的一切。不过,玛莉亚就是玛莉亚啊,我一直这么认为。」
    这番话虽然没有解决任何问题——但玛莉亚的嘴角却柔和了一些,对奇克低声说道:
    「你真的很温柔耶,Amigo。」
    随后再次低下头,落入安静的沉睡,以消除一身的疲惫。
    确认她已经睡着后,奇克自言自语地呢喃道:
    「话说回来,事情变得相当复杂呢……」
    从废弃大楼的入口处可以看见外头的景象。望着被雨覆盖住一切的光景,奇克独自陷入沉思之中。
    「想要解开缠成一团的丝线,最快的方法就是用剪的,让它支离破碎…只要某个人…某个拥有锐利力量的人,能将死扯在一起的丝线全都剪开——」
    置身于自外面传来的雨声中,奇克静静地守候在蜷缩成一团的玛莉亚身旁。
    接着从腰际取出一柄剪刀,高举在半空中后,缓缓开阖其刀刃。
    仿佛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剪断了一般。
    响起的那道金属声有些寂寥,轻易便融入、消失于不停下着的滂沱大雨中。
    即便如此——奇克还是继续默默地动着半空中的剪刀,不停发出声响。
    喀嚓喀嚓。嚓叮喀嚓。
    嚓叮喀嚓。
    §
    「……然后呢?」
    昏暗的房间中,响起男人宏亮的声音。
    站在房间门口,小混混模样的男人一脸紧张地对着黑暗回复道:
    「呃…然后…贾格西他们就暂时先躲在河边的废弃工厂那里…总…总而言之,那个叫作罗尼的家伙感觉乱危险一把的!要是少了你,我们实在无法和对方进行对等的协商啊!」
    和贾格西一伙的小混混,简洁扼要地说出他们目前遭遇的状况。
    「好啦,拜托啦!有你在的话,我们就等于多了一百个帮手!」
    「是『一亿个』。」
    黑暗中的男人给出让人搞不懂是认真还是在开玩笑的回答后,悠哉地站起身子。
    「嗯,虽然我和你们之间没什么道义存在…但毕竟是为了我心爱又亲爱的未婚妻。好吧,我就赏脸过去一下。」
    「真的吗?」
    「话说回来——夏涅现在怎么样了?」
    「啊…呃…嗯…当时还有一群似乎和马尔汀乔家族不同伙的奇怪家伙,她相对方过了几招,脸上轻微挂彩……」
    刹那间——房间内的人影当场冲到小混混面前问道:
    「没事吧?夏涅平安无事吧?」
    小混混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的胸襟被扯住,整个人悬在半空中。他呼吸困难地回答:
    「没…没事…还活蹦乱跳的!」
    「是吗…那就好!」
    男人突然放开手,毫不理会掉在地上的小混混,径自说起话来:
    「不…等等,这样还是不好。」
    他将手按在嘴边,以手指头轻敲着鼻头,静静思考后说道:
    「夏涅选择要和我一起活下去,答应要成为我世界的一部分,和我一起共有这个世界。」
    男人吐露奇妙台词的同时,缓缓眯起眼睛:
    「不能原谅…你说那群『敌人』们让夏涅的脸部挂彩对吧?那种行为——等同伤害了我的世界,也等同伤害了我的身体。」
    恋人受到伤害,却绕了好大一圈才感到愤怒的这名男人,在说话的同时,已经开始更换起外出用的服装。
    「不对,应该说,不能原谅让女人脸部受伤的家伙,这样的男人太卑鄙了。」
    「呃…其实…伤害她的是女人…」
    「……我是男女平等主义!」
    「你这个人…讲话根本就前后反复嘛!?」
    男人不理会脑筋打结的小混混,做好所有外出准备后,以爽朗的表情接续刚才的话:
    「好,就来敲响开幕的钟声吧。舞台是我,主角也是我,然后女主角是夏涅。」
    说话口气虽然吊儿郎当,他的眼里却蕴含了奔腾的冰冷火焰。
    「好戏——还在后头呢!」
    就这样——
    纽约最危险的存在之一,如今在雨中静静地层开行动了。
    其目的,是将事件纠缠成一团的复杂丝线燃烧殆尽,回归于尘土。
    男人名叫斐利克斯·沃肯。
    过去的名字是珂雷亚·史坦菲尔德。

    然而熟悉他的人会用另外一个绰号称呼他。在称呼的时候,有些人会怀抱着敬意与畏惧,有些人则会在恐惧与绝望中哭泣。
    他们唤他「葡萄酒」,或者是…「铁路绘影者」——
    雨还是下个不停,一点也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仿佛想将这座城市的一切沉没在雨声中。
    小雨逐渐转为豪雨,开始让人有种暴风雨将至的预感。
    大雨不止,为人与街道蒙上一层晦暗。
    雨势增强,不断增强——
    就像要划开城市的一切似的——

    下集待续
 楼主| 发表于 2010-2-12 13:31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大家好,我是和大家睽违已久的成田。啊,在此竭诚感谢各位这次还是将拙作拿在手上。
    回归正题,第十本了(注:此为作者在日本的作品发售状况)。
    这次这本是我的第十本书,真是可喜可贺。
    出道至今已经整整一年再加半年,终于抵达十本这个里程碑。
    这一切全都多亏了各位读者、MEDIA WORKS众同仁、全国书店的各个同业,以及其他族繁不及备载的各位支持,深切希望我今后也能继续大写特写,以报答诸位的恩情。
    *以下内容有泄漏剧情。
    嗯,基于这个想法,后来决定这值得纪念的第十本书要回归初心,撰写《BACCANO!》的故事。然而最后却出乎意料地变成上下两集,造成许多人的困扰,真是非常抱歉。
    接着,这次的主角是奇克和玛莉亚。
    拷问师和杀手这一对男女主角,似乎和以国、高中生为主要客层的电击文库传统相差甚远,不过既然已经兴起编写他们故事的念头,也就只好照办了。敬请见谅。
    话虽这么说,这次还是照旧出现一大堆有着各种背景的角色,让整个故事混乱不已。不过作者我心中的主角还是这对奇妙的组合,所以下集的故事也会以他们为中心,「唰唰唰喀嚓喀嚓」地进行下去。但是因为还没有动笔,所以我也不晓得最后会如何发展。「葡萄酒」和罗尼,以及新角色克里斯多福也有可能会在不知不觉间变成故事的中心,就请各位包涵一下。欲知详情,请待下集揭晓。
    嗯~有阅读电击hp(注:MEDIA WORKS的轻小说杂志)的读者应该发现了…这次的故事是刊载于hp第9集,东云迅先生的四格漫画专栏「4コマジャック」中四格故事的续编。
    没错,我将那回「4コマジャック」中的玩笑全部当成「事实」来处理了。
    哇哈哈哈,自己的作品被人家恶搞后,怎么可以就这样默不吭声呢?所以我这次反过来恶搞回去。因此东云迅先生,在此向你说声谢谢&抱歉罗。
    虽然我自己也觉得这样子玩实在太恶搞了,可是——
    我:「总编,这次的『4コマジャック』是《BACCANO!》对吧?」
    总编:「是啊,怎么了?」
    我:「下一本《BACCANO!》…我可以把那篇四格漫画的玩笑当成不是玩笑,而是事实来撰写吗?」
    总编:「只要有趣就OK。」
    只要有趣就OK——这句话绝对不能小觑。
    这句话乍看之下挺不赖的,想写什么都行,可是要是不有趣,最后NG的话,这个尝试的一切责任理所当然会落在我的头上。而且就算自己觉得有趣,如果不能让读者和编辑们感到有趣的话,一切便会化为泡影。这句话有时代表的就是如此危险的独木桥。
    然后我的责任编辑铃木总编辑,恐怕就是编辑部内最常使用「只要有趣就OK」这句话的一位了。
    就这样,后来又陆陆续续听到三十几次的「只要有趣就OK」,促成了这个(大概是)电击文库与「4コマジャック」的首度联合作品。
    附带一提,这件事东云先生完全不知情。
    ……这样真的行吗?
    *以下照惯例,是我对众人的致谢。
    每次每次都被我添麻烦的责任编辑铃木总编辑以及编辑部的和田大人。
    每次每次都因为我的写作进度过于缓慢,被我添麻烦的各位校阅人员,还有帮忙规画设计书本外观的各位设计人员,以及以营业部Hマシ人为首的宣传部、出版部等各位MEDIA WORKS的同仁们。
    在许多方面给予我照顾的家人以及亲朋好友,特别是「S市」的诸位朋友。
    在各种场合对我照顾有加的各位电击作家和插画家们。
    即使接了多方面各种类型不同的工作,每次都还是能为数量多到不行的角色画出精采又有特色插画的ェナミカッミ大人。
    以及阅读本书的所有读者。
    ——我要将最虔诚的感谢献给以上各位,真的非常谢谢你们。

    2004年7月  于自宅
    一边反复听着「Chronicle 2nd」(by Sound Horizon)沉浸于奇幻的气氛之中。

    成田良悟
发表于 2010-2-14 14:35 | 显示全部楼层
好书又有了呀

说实在的我都已经不记得上次看这个系列是什么时候了
发表于 2010-2-14 15:06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已经彻底混乱了
发表于 2010-10-31 23:43 | 显示全部楼层
= =結果最後的最後你才冒出來麼葡萄酒...害我期待了一下...就沒了Orz
夏涅像爸爸呢真是超可愛w個性也似乎很好...跟之前在火車上的感覺差很多
惡魔大人現身~雖然第一卷時就意有所指了啦XD感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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