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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10 1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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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le:3 GRAVE ROBBER
1
地鼠所挖的,深深的陷阱里。
陷着有孩子一样外表的怪人。
……刚从对方那里得到了头盔,这么做是不是有些恩将仇报呢,可是,现在不是可以选择手段的场合。已经没有时间了。
梅莉亚究竟还剩多少余地呢?
她的精神,能承受多大程度的痛苦?
世界上没有可以测量这些东西的存在。所以这些答案没有人可以知道……不,就算有也不用想。只要不再给她造成任何痛苦就好了。
“那么,我们来聊聊吧。。”
对着坑穴中的乌鸦,穆欧尔提出疑问。
“那么首先……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吧。初次见面时给我看的那张假面是假的吧?”
“才没这回事呢。”
乌鸦抬头看着少年,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白色的假面,戴在那张中性的脸上。
“你瞧,这可是真家伙呢。因为,是身为‘猎人’的朋友给我的嘛。”
“……诶,也就是说,你并不是‘猎人’中的一员了?”
“你的直觉真可不是盖的啊,地鼠君。”
摘掉假面,他又恢复了那种瞧不起人的口气,然后耸了耸肩膀。
“算了,说谎是我不好。不过我觉得那样才比较方便说话……毕竟,要我说明我的身份,可稍微有些复杂啊。”
穆欧尔铲起一捧土,举到穴口。这个举动有着威胁的意味,也有对方再胡说就真的把其下半身埋起来的打算。乌鸦大叫着“饶了我吧”,然后不太情愿地开口说道:
“这个嘛……非要下个定义的话,我差不多就是‘被害者协会·代表’吧?”
穆欧尔挥动铲子,土块散落着掉进坑穴里。
“住、住手啦!这次我说的是真的!”
“因为你的语气太不正经了。然后呢,是被什么害要向谁申诉啊?”
“当然是恶魔了,还有别的么?”
“……代表?你要不是开玩笑的话,这协会里还有别的人吧。”
穆欧尔这句话倒是有点半开玩笑的意思,可是乌鸦却很干脆的点了点头。
“嗯,有啊,差不多几十人吧。”
“这些人在哪儿?”
乌鸦轻笑着。
“……为什么要问这个呢?反正,你也已经见到了啊。”
“梅莉亚么?”
穆欧尔立即说道。他想不到其他的候补。
“……你的意思是,她也是你那个什么胡闹会的一员?”
“有资格而已。”
乌鸦说道。
“不过,她并不是……对,应该说现在还不是呢。”
“为什么,梅莉亚她……"
的确,没有比她这个死不了的守墓人里更有资格责难怪物的了……就算有,那些人也早已被杀,现在正躺在墓地里吧。
“很遗憾,我们的活动时间是限定在白天的。所以我没见过只能在晚上来到陵园的梅莉亚。不过呢,也不能说我对她一无所知就对了……”
乌鸦的话很暧昧。少年还没来得及追问——
“只不过之前那位玛丽亚的事,我却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这句话可让人无法忽略啊。
……那是他所不知道的,如梅莉亚姐姐一样存在的守墓人。
为什么,这个名字会从乌鸦嘴里说出来呢?不对,乌鸦本来看起来就对这个墓地很熟悉的样子,会知道也不奇怪,可是……
为了隐藏自己心中的动摇,少年弯腰坐了下去。于是有一瞬间,坑穴里那个娃娃头脑袋被排除在他的视野之外。
然后少年盘腿坐在地上的时候,听到耳边响起这样的话。
“你知道玛丽亚为什么会死么?”
慌忙转过头去,发现一秒之前还在坑穴里的乌鸦,现在已经站在自己的身旁了。他把下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仿佛对着自己的耳朵吹气一样地说道:
(这家伙,到底……?)
“守墓人应该是死不了的。可是为什么玛丽亚会死了呢?——”
“……是被太阳灼烧的,对吧?”
“诶,她已经跟你说了这么多啦。”
听着穆欧尔一边跳起来后退一边说的这句话,乌鸦有些意外的眨了眨眼睛。
“嗯,没错……就是这样。当然,这和煎蛋什么的那种灼烧是不一样的。这里需要解释清楚一个误解。没有可以杀死DARK的手段,因为对他们来说本来就没有什么生与死的概念。确实它们很讨厌阳光,可是被阳光照射到的话它们只会无法动弹,不会死亡。只是行动暂时停止,到了晚上它们又会出来继续行动……可是,盗取了它们力量的守墓人会被太阳光射死,你不觉得很奇怪么?对人类来说阳光本就是生存必要的东西啊,这是为什么呢?”
“这种事随便怎么样都好,我真正想知道的事——……那个……”
他有些唐突地张开嘴,说道关键地方的时候又把话咽了回去……他有些困惑,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真正想知道的又是什么,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受不了啊,乌鸦叹了口气。
“把DARK力量的一部分注入身体中的人类就会就会成为守墓人。所以现在的梅莉亚既是人类,同时也是DARK的一部分。这两种不同的属性在她体内融合了,并且再也无法分割。两种属性是互相影响的。所以,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守墓人的身体会停止工作。然而这对于人类来说就意味着死亡。”
“……?”穆欧尔有些疑惑,“……停止,就是死亡?”
乌鸦用食指指着少年的胸口。
“你能让胸中的心脏停止下来么?”
穆欧尔笑了。
“白痴,要是停了的话……”
就会死……原来是这样啊——
“对,不止是心脏。呼吸,大脑,神经信号等等……从在妈妈的肚子里开始,人的身体便会一直工作到死亡。就算是睡着了或者昏过去,这样的运动也不会停止。反过来说,可以认为‘停’才是人类死亡的象征。而活着就和‘动’拥有同样的含义。”
穆欧尔交叉其双臂说道:
“……那个,也就是说,因为受了怪物力量的牵连,守墓人的心脏——人类的部分才会停止运动……,结果造成死亡,是这样的吗?”
“差不多吧”,乌鸦点点头。
“……”
……穆欧尔咬着嘴唇。
各种各样的信息在头脑中像走马灯似的转了一遍,可是总的来说他想得最多的,还是乌鸦的话到底有多少可信度。
这一切只是推测,全部都是不确定的。试问站在可能存有陷阱的吊桥上,又有谁能不烦恼不猜忌呢?
……可是,乌鸦有他自己的目的。
并且,接近自己,大概就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的手段吧
是啊,不是别人……,就像自己……对她……所做的一样。
“地鼠君,我想听听你的决心。”
“我知道你可能不会相信……可是,我真的很欣赏你。甚至觉得,也许你可以拯救梅莉亚。所以,请你告诉我——你到底可以为她做到什么地步?”
面对这个疑问,穆欧尔并没有任何迟疑。
2
夜晚的空气十分寒冷,少年伸出手抱住自己的双臂。
被带有湿气的冷风吹过,头上的树叶沙沙作响。头顶的昏暗天空上挂着几缕薄云,位于其上的则是一轮有些朦胧的圆月。
被厚厚几层树叶遮挡,月光照不到巨树的底部。站在不安摇曳着的树影里,少年觉得自己已经脱离了人类的世界,朝着黑暗的领域踏进了一步。
他脱掉破旧的靴子,伸手抵住树干的凹陷,凭借腕力攀爬起来。不灵活的动作让他看起来像青蛙一样整个人趴在树干上,慢慢向上移动。手掌要是能够到树干的另一侧就好了,可是这只吸收“最强怪兽”力量而成长起来的树实在太过巨大,伸手环抱树干时连手肘都无法弯曲。
爬树不是他的强项。可是,现在却可以算是他所要做的事中最容易的一项了。
(快点找到——)
终于到达了其中一根伸展出的树枝的高度。虽然只是树枝,可却比普通的树干还要粗壮。即使身材高大的少年把体重全压上去也没有摇晃。然后,他把头伸进繁密的树叶中去。
——什么也看不到。
被吸收了月光的厚重树叶包围着,眼前几乎一片黑暗,在这里寻找什么,就好像捡落入泥沼中的戒指一样困难。
眼睛睁得再大也没有用。
没有办法,只能凭手掌的感觉在周围摸索。必须快点才行。这棵树从一端到另一端,包含所有的树梢都算在内,体积几乎和陵园角落里的那栋宅子无异。然而,他却要在这里寻找一个同自己的拳头差不多大的东西。
穆欧尔在黑暗中分开枝叶创造出空间,像潜入深海一样,在中间彷徨着。尖锐的树梢扎入了他的脸颊和耳朵,可恶的叶子不仅遮住了整个视野,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了。
——汗湿了的赤脚突然一滑。
“!”
瞬间握住一根细枝,身体悬在空中,只有一只左手支撑了自己差不多全身的重量。
出了一身冷汗,自己现在距地面有两米左右的距离。要是在这种情况下摔折了腿就太白痴了。
他慎重地将双脚支撑在枝梢上找回平衡。
(——……)
然后他伸出右手……把一颗果实摘了下来。
并不是用眼睛看到的。可是,即使在黑暗之中他也明白,“这个”就生长在那里。碰到它的那一瞬间,就好像捕获了一条活鱼一样,这东西在手掌中跳了一下。
慢慢改变姿势,用一只手吊在枝梢上,向下跳去。着陆的冲击力让他的双脚都麻痹了。
……又完成了一件事,可是他却没有任何成就感。
……重头戏刚刚开始。
穆欧尔战战兢兢地将自己的右手伸到月光之下。
能改变他人生的东西,现在就握在他的手里。
怪物的一部分。
黑暗的果实。
……黑暗的果实。
它的形状和大小居于苹果和桃子之间。呈现出心的形状……也可以说是拥有心脏外形和大小的某种东西。它就像染上一层墨一样漆黑。虽然是怪物的一部分,可是放在手里也不会突然变大或者跳过来袭击自己。
这样一个破东西,真的能让人变成不死身,真的具有让人不能再次站在阳光之下的功效么?
——可是,穆欧尔却见过与这很相似的东西。他的身体、手掌都感受过与之类似的触觉。不是温暖也不是冰冷,不是柔软也不是坚硬。这种好似尸体内脏一样的手感,和他之前运肉块怪物时所感受到的一模一样。
在视野完全接触不到的深暗枝叶之中找出这个东西,依靠的不是别的而是他纯粹的本能——对黑暗中的某处感受到恐惧和不快的本能。
即使现在站在光明之中,这种感觉也不降反增。心底深处好似呕吐一般涌上来一股厌恶的感情。手上的这个东西,令他很想有多远扔多远。
可是,他却反而对着月亮怒吼一声,像攻击性的肉食动物一样张大嘴——……一口咬了下去。
本来脑子中想象的是劣质咖啡一样的苦涩,可是实际上却没有任何味道。没有果实应有的香气和多汁的感觉,甚至牙齿上几乎没有咀嚼感。只是,不知应该说是舌头触感还是食道的触感,总之进口以后感觉粘粘的,好像膨胀起来的泥土一样。像是含了满口没有味道的浆糊似的。
……这时,突地一下。
那个东西在少年嘴里跃动。
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身体采取了本能防卫的态势。喉咙开始痉挛,仿佛要把主人口中的异物吐出一样。
穆欧尔拼命用手捂住嘴,制止这股即将冲出的逆流。
这样忍受着,忍受着……嘴里的东西不断减少。只不过并不是流入了食道,这不断蠢动着的东西逐渐渗透进了口中的细胞里。
……终于,最初的变化不是体现在胃里,而是在脚上。
好重。
不知何时开始,双腿变得十分沉重。
一般就这样站着倒是没有什么妨碍,可是想迈开腿走路的时候,觉得脚踝上好像套上了铁镣,亦或被谁紧紧抓住一样,有一种诡异的抵抗感。
回想起来,梅莉亚一直也是这样的。自己从来没见过她奔跑的样子
(注入DARK的力量,就是这么回事吗?)
他看着自己的双脚。
从那里延伸出的自己的影子,看上去似乎平添了一层诡异……然后,落在地面上的影子那里……不,穿过那里,在更深的地方,有一种非常强大的存在感。
……就是这个,少年想着。
那是在被蒙住双眼来到这个墓地的时候,最初察觉到得那种令人厌恶的感觉。就好像是一种踩着尸体而过的恐惧。是脚下这个巨大的东西散发出来的气息。
——现在,自己的身体已经成为了这个东西的一部分,举手投足都无法与它完全切割,这种气息将一直伴随着自己。除此之外,他还有种自己的身体被什么拉着拽向这里的错觉——……就像梅莉亚被切断的残肢擅自冲向她的身体一样,自己的身体好像正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扯向怪物的本体。
有些困惑。
那是一种对于做了无可挽回的事的后悔。
……可是对穆欧尔来说,他已经没有时间处理这种无聊的感情了。
感觉算得了什么?如果这些会妨碍到自己,那么就需要考虑对应手段了。如果没有的话,现在可不是为这种事感到害怕的时候。
看上去好像没有出现其他的变化……不过,还是需要确认一下。
从口袋里拿出玻璃的碎片。那是他从垃圾中捡出来的,也许是酒瓶什么的圆筒形的碎片,露出锋利的尖角。
然后,他举起碎片,狠狠向自己的左手手背砍去。
疼痛如预想一般袭来。
好像伤到了静脉,深色的血液涌出,落在手指上。就好像那里长出了第二个心脏一样,伤口咚咚的脉动伴随着钝痛一起产生。
穆欧尔一脸复杂地看着这个情景。
总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件蠢事一样。
——脉动只持续了几十次,伤口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被尖锐的玻璃所伤的手背,就好像上下唇一样自然地紧闭起来,并从内侧开始恢复原状。只残留着粘腻的血迹和刺刺的痛感,伤痕却完全消失了。
少年紧盯着伤口原本应该在的地方。
确实有着不自然的感觉。不过,不自然感的来源是没有伤口却残留着疼痛这点。
他的嘴角扯起一抹扭曲的笑容。
不过当然,只是手背上被划个口子的程度,还不至于成为不死之身的佐证。
这之后的一切是不允许失败的,决不允许。
所以还需要进行更加切实的确认。
他在还没有下定决心的情况下伸出手指——
“……呃!”
颤抖。
他对于这样的行为,有着比吃掉怪物的一部分更强的抵抗心理。这是当然了。虽说只是确认而已,可这样的行为就等同于自杀一样。手控制不住的颤抖着。
心里不断打着退堂鼓,少年咬紧了嘴唇。
他的心中,回想起梅莉亚头部的触感。
穆欧尔把手伸进颈环内侧,用尽全力扯下。
连着“魔法使之线”的一端的右颈动脉被一口气切断,血就像水管破裂一样喷涌而出。
很意外的,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痛感。
只不过从自己视线看不到的伤口处,源源不绝地涌出鲜红的液体的情景,着实让人有种晕倒的冲动。
右半身已经被染得鲜红。穆欧尔下意识伸出手按住伤口。眼前突然一阵晕眩……贫血。
那是当然的了,本应运送氧气到头部的血液现在却像油漆一样把自己从头到脚都染红了。
——……真是糟糕。
少年潜意识地这样想着。
和至今为止所受过的伤都截然不同,有种坠落的感觉。让他无从反抗,也无法忍耐。不知道身体的哪个地方应该用力,陷入了一种无力的虚脱感中。
——要想想办法才行,他拼命地这样想着,可是意识却逐渐远离自己,双脚连平衡都无法维持。单膝跪倒在地上,飘渺地感到已经不行了。从肩部开始脱力,舌头伸出嘴唇之外,身体受不了重量横倒在地……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不知何时,视野已经变得明朗起来。
贫血缓和了。
出血停止了。
伤口愈合了。
少年轻快地站了起来。他的身体如平时一般强壮。只因被血迹浸湿的衣服上沾在身上的感觉皱了皱眉头……然后——
“……哈!”
浑身浴血的他,这次终于真正笑了出来。
3
——自己不太擅长这种事,心里还是有这个自知之明的。
毕竟我只是专门负责挖战壕的原步兵,又不是检察官或侦探。所以对于不知道的东西再怎么绞尽脑汁去推测,也有一个界限。
可是,时间的话我却有很多。被带到这个共同陵园之后,我在挖穴的同时思考了各种各样的事。当然,也获得了一些新的线索。
所以现在,我对自己所卷入的事件又产生了新的疑问,也有了对这个疑问的一些假设。
首先再次说明,杀害海德嘉·里布少尉的并不是我。我可以对着现在躺在军法审判所证据保管室的某个角落里,贴着【S0357事件·凶器A】标签的我过去的好伙伴起誓,绝对不是我干的。
所以,杀死海德嘉的真凶——
另有其人。
趁我入睡的时候偷出铲子,给海德嘉空空如也的脑袋一击,之后把我的伙伴扔到垃圾堆里,给我扣上莫须有罪名的人还在这世界上的某处。
审判的时候,并没有对我的犯罪动机进行详细的调查。也许是因为他们认为宪兵和部队战友的证言已经很充分了吧。大概是“因为穆欧尔很叛逆,所以经常遭遇少尉的铁血制裁,有时被打翻饭碗,有时被强迫收拾马粪”一类的证言吧。
本身,受过这样待遇的人绝不止我一个。除此之外,对少尉怀有恨意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所以我以前一直认为,真凶的动机绝对是出于对海德嘉的怨恨。对于这点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毕竟,就连我也曾不止一次对他起过杀心。
可是,现在再往回看。我会想——“真的是这样么?”
杀死海德嘉·里布的真凶真的是因为恨得咬牙切齿,才把他送到另一个世界去的么?
……从这里开始都只是推测而已。
……只是充满了“或许”的假设而已。
真凶的目的,或许是想利用囚犯的制度,把能干的年轻地鼠送到这里来吧?
自己也知道,这是漫无边际的猜想。
只是,这座陵园是充满异常的地方,关于这点现在已经不用赘述了。外界的常识在这里已经不再适用。所有的事,只能利用自己看到的或者听到的素材进行判断。
这里是乌鸦的证言。第一条——「那个老头也很难做啊,之前也找了好几个挖墓工,结果都因为忍受不了恶魔的存在而无法做下去了」。
可以判断,找挖墓人并不只是雇佣劳动力这么简单的问题,因为“很快就无法做下去了”的例子很多,所以除了体力之外,需要找的是那种即使不在了也不会有太多麻烦的人。从这点来看,带着囚犯颈环的原步兵简直太符合要求了。
……另外
即使盗取了DARK之力的守墓人也是会死的。
如果无法有一个以上的人同时成为守墓人的话,就需要一个备胎……大概,她就是玛丽亚的备胎吧。
如果可能的话,以可以忍受怪物存在的人来做最好。顺便如果可以承受过重的体力劳动就更是一石二鸟了。就算有逃跑的念头,不过反正也会成为DARK的一部分,再也无法离开这片墓地了。
也就是说,我会来到这里是……
……
最后的部分或许和这个假设没有什么关系。
达利贝德尔已经为我事先准备好了墓穴。
乌鸦的证言,第二条——「恶魔们似乎知晓自己不利的现状,只要不诱导他们,他们是不会轻易出现在人们面前的」。
特地完成墓穴之后,那个肉块怪才来到了陵园里。也就是说,袭击是预先制定好的。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不过达利贝德尔和那帮假面人应该会有诱导怪物来这里的手段吧。
当然,如果把对方叫过来却打不过,那就跟羊入虎口没什么区别了。
只不过共同墓园里……有守墓人的存在。
话虽如此,为什么特意诱敌入境,让墓地和守墓人暴露在危险之下,原因还不得而知。恐怕应该不是出于“为了全人类着想”这种高尚的理由吧。
有关这个我也问过乌鸦——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呢,打到恶魔的人会发一笔奖金哦。怪物越大金额越高。那帮假面人,也是靠这个钱生活的。”
令人震惊的是,拿出这笔奖金的并不是国家也不是神殿这种组织,而是一个人。没有人知道这个人是谁,即使对假面猎人来说他也是个谜一样的存在。因为是个人的缘故,所以没有繁文冗节的条款,奖金的支付对于每个打倒怪物的人都是十分公平的。
“身为孤儿的梅莉亚他们,没有户籍也没有一切。本就是户籍上不存在的人,所以达利贝德尔想要伪装成赏金的支领人,着实是件简单的事。”
穆欧尔也跟着笑了起来。这话很容易理解。虽然只见过一次,不过他还是马上就想起了那座宅子里豪华的摆设。
——把怪物诱来,然后借守墓人的手来解决,最终获得大量的财富。
推测出这一系列流程的时候,有股和对海德嘉完全不同级别的杀意在他胸口燃烧起来。仿佛手中的新伙伴都在叫嚣自己有比挖洞更加绝佳的功用。
可是,如果那么做的话就真的是终身监禁了。当然,冤罪也没有机会洗刷,而刚才的假设也就再也无法证明了。没有钱去贿赂,我所拥有的只有这一条命,还有,就是渴求梅莉亚的心情而已。
4
这时,穆欧尔感到大气的震动。
他睁大眼睛。夜晚降临的墓地还没有任何变化。那大脸怪和肉块怪的同伴还没有出现在林立的墓碑和树木的另一侧。
……是错觉么?还是自己的情绪过于振奋了呢?
(——……)
他的视线向自己的脚下移去。
那是自己所挖的,大到可笑的墓穴。如果必须埋进这仿佛遗迹挖掘现场或者大规模防空洞一样坑穴的怪物真的到来的话,不管离得多远都应该可以感觉得到才对。不对,这个世界上是否真的有这种东西,本身就令人感到怀疑。
可是现在的他可不希望这只是个玩笑。必须要来啊——
“囚犯阁下……”
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那没有鼻子的脸上血色尽失,颤抖着的右手上握着一把黑色的手枪。像枯枝一样的手指正按在扳机上。
“回答我——你把守墓人藏哪儿了?”
即使被枪口指着,他也没有转头去看达利贝德尔,只是说道:
“你找不到么?这还真是伤脑筋啊。”
少年露出了一个小小的,挑衅式的微笑。
“毕竟,在这么广阔的地方,可以藏的地方实在有很多啊。”
“这不是胡闹的时候!马上,那个就要来了!这样下去——”
“这样吗。那真是……太好了。”
打断了对方的话,穆欧尔抬起头来。
“那么,你也藏起来不就好了?反正对怪物来说,可分不清守墓人、囚犯还有贪婪的老头之间的区别啊。”
“——你!脖子、上那个……!”,达利贝德尔突然叫道。
他注意到了颈环已经被摘掉。少年迈着沉重的脚步,却以更长的步幅向对方靠近。
生硬的开火声连续响起。
两发子弹深陷入了穆欧尔的右腹和胃袋附近。
“呃!!”
以这两点为中心附近的部分都像被拥有巨力的拳头打过一样,让他产生一阵痉挛。可是他却承受着这样的痛苦捉住达利贝德尔的领口,然后,就像前几天对待乌鸦那样,将对方扔进了事先挖好的一个深深地陷阱之中。
也许是出于对他的恨意,那惊叫听起来是如此丑恶刺耳。下落的冲击应该足以让他的腿折掉了吧。
跪在地面上,捂着被子弹击中的腹部,少年嗤笑起来。
”不好意思……你还不配成为我的阻碍。“
一口血水逆着食道从口中喷涌而出,身体内侧有种要解体似的疼痛。大约是由于刚才的子弹的冲击力造成了胃袋破裂。强酸性的消化液溢出来,好像在腐蚀其他内脏器官一样。
从眼前深坑的底部传来了叫骂声。要是能用什么将洞穴盖住就好了,不过反正本来就是按照陷阱来设计的,没有特殊道具根本不可能凭借自力爬上来才对。
“……好疼。”
少年倒在地上呻吟着。
这已经是充分的致命伤了。
这种程度的痛楚应该不会再持续多久了吧。
终于能够站立起来的时候,他立即起身离开了此地。风,似乎又变得更强了。吹过自己被血迹濡湿的衣服时,他难以抑制地感到一股寒意。
抬起头来仰望夜空。
云团在天空上飞速地流转着。
森林里的树木被强风吹动,树叶像合唱一样沙沙作响。
虽然时间有限,可是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有没有什么遗忘掉的事呢?穆欧尔一个人如是思考着。
从陵园的远处传来了多芬的叫声。
那只衰狗白天不知被乌鸦带到哪里了。
不知乌鸦到底它做了什么,看上去只是像小孩一样轻轻抚摸了一下,黑犬马上就像被打了麻药一样乖乖听话了。当穆欧尔一脸讶异地问究竟是怎么办到的时候,乌鸦笑着骑上了黑犬的后背。自己要是这么做的话一定会被咬掉一块肉的。
……乌鸦现在怎么样了呢?
关于这个怪人的真正身份,最终还是被那家伙糊弄过去了。那些“被害者协会”一系列的蠢话也是,现在想起来总觉得那很像为了应付那个场面而编出来的故事。
不过确实,确保多芬不会来捣乱是必要的。
为的是从梅莉亚那里盗取力量。
把她……的时候。
风越吹越猛了。
仿佛地震一样,大气在微微颤动着。
那震动很轻微,几乎令人误以为是错觉。可是,它就像被点爆的水蒸气一样,不一会儿功夫能量就快速膨胀起来。
和那天晚上一样,给人一种生出鸡皮疙瘩的恶寒之感……
不管何时从何处出现都没问题,穆欧尔竖起了十二分的警觉。
远方传来了刺耳的金属音。那声音绝不悦耳,就好像扭曲了的齿轮之间互相摩擦回转的声音,让人心生不快。
突然一阵狂风向少年袭来。
少年的影子有一瞬间偏离了原来的位置。
就好像发生月蚀一样,天色突然暗了下来。
少年抬头望向天空。
……月与星的天空。在几缕青烟一样单薄的云层之间,有一只没有翅膀但很长很长的东西蜷缩着身体在高空盘旋着。
风力过猛,整个人几乎都要被吹跑。穆欧尔撑着自己的膝盖,双眼瞪向这个自己不得不面对的存在。
在他眼前的是全身由几万只剑组成的巨蛇。
也许是彼此之间的相距甚远的缘故吧,看到它在天空中遨游的景象,少年没有不快,反而觉得很优雅。那异形一边蛇行一边以利箭之势向地面逼近。一开始看起来只有可以遮挡住月亮的大小,随着距离的缩短,落在地面上的影子开始无限膨胀起来。
它的身体就像是落入针堆的磁铁一样,全身布满了利刺……不,它其实就像是由一只没有手柄闪着黑光的千刃剑构成的一样。尽管每一把都有穆欧尔这种体格的人无法举起来的大小,加上剑刃部分像齿轮一样高速震动,每一把剑之间以一种毛发般的密度高度紧密结合,组成了它巨大而细长的身体。这个怪物蜷缩起身子,剑刃之间相互摩擦,发出高分贝的雷鸣状的声音。与此同时,它还像漏电一样火花四射。这只身缠蓝色火焰、万刃群集的大蛇的出现仿佛把整个夜空都撕裂了一样。
他朝地面落下的情景,就好像天雷从天而降一样的震撼。
穆欧尔就站在它的正下方。
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只即将被旋风吞没的地鼠。
在彼此相接触的那一个瞬间,全身好像被卷进一个巨大的搅拌机里似的变得粉碎,最初的意识渐行渐远。在此之前,少年正用仅剩下的右颊挤出一个笑容。
……这痛楚,几乎让人发狂。
想到这本是她应承受的,少年禁不住笑了起来。
很喜欢梅莉亚。
如果自己和她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那么就由自己来走进她的世界。
就算要离开原本那个充满阳光的世界也在所不惜。
就算用尽卑鄙的手段,也要将自己和她相连接起来。把自己放在一个她远离不了的地方。至于笼络她的心,留到之后去烦恼就好了……
真的很可笑。当自己回过神的时候,手段也好目的也好,其中的优先顺序已经完全倒置过来了。
……本应是为了逃离这里而接近她的。
……结果却为了接近她而选择留在这里。
散落各处的残肢开始重新结合。连这个过程也不放过,没有脸的大蛇冲撞过来,震动着的诸柄刃剑无比锋利,连肌肉和骨头都可以如纸片一般轻易割断。只不过十秒的时间就将少年的肢体再次分割成成千上万个细段。只要一恢复原状,马上又被再次分解,不断地重复这个过程。他看到自己被撕裂的体内,鲜红的血液内部包裹着的内脏,骨头的断面,脑浆和里面所保护的内容。没有带头盔来真是太好了,被切成两半的头盖骨愈合之后他首先想的竟是如此滑稽的事。脑部受创之后的他一时被一种时间放缓的感觉束缚,之后的意识因为难以承受的剧痛而苏醒。这种疼痛就好像嘴里所有的智齿一起发难一样,让他体会了一把“珍贵”的脑伤经验。毕竟,一般的人类体会过这个之后都活不过了。穆欧尔一边惊叫着一边大笑。梅莉亚也一定体会过这种感觉吧。这样一来也许自己跟她之间的距离又近了一步。他因为想到这点而大笑。身体被切成无数段的时候他惨叫着,叫的时候用尽全身的力气,用还可以动的手脚拼命挣扎。意识恢复的时候就想着梅莉亚的事,她的发色,那双真挚的蓝色眼睛,隔着头盔的亲吻,贴上身体的脸颊温度,后背上感觉到的心跳鼓动。这些美好的回忆支持着他承受了无限的致命痛苦。在脑袋仿佛切苹果一样被碎成两半之前的瞬间,他看到大蛇身体上有几支剑像死掉一样停止了运动。这样的地狱之苦并不是不会终结的,恢复意识之后少年有了这样的希望。他伸出正好恢复的右手,封住了一支正袭过来的剑的行动。由于紧抓着不断震动的刃器,手指被切得如爆米花一样弹落。尽管如此,他却没有感到疼痛,因为此时应该产生痛感的部分已经从肩部开始整个剥离了他的身体。
(……要快点才行。)
吐血倒地的穆欧尔如此想着。大蛇身上的利剑还剩很多。可是,在黎明之前必须要解决掉它。因为失血意识有些混沌,好像就要陷入睡眠之前的状态一样。只休息一下就好了。反正下半身回复之前也无法行动。他仰面朝天睁开了眼睛,不知何时云已经散去。
星空真的好美。
5
“告诉我——你到底可以为她做到什么地步?”
面对乌鸦的问题,穆欧尔没有任何犹豫。
“我什么都可以做。”
对方笑了起来。
“嗯,很好的回答……谢谢。”
这开怀的表情和平时的小鬼模样相比……怎么说呢,看起来更加可爱了。当然,这种可爱和梅莉亚的可爱是不同的。穆欧尔撇撇嘴说道:
“这不应该由你来道谢吧。”
“别这么别扭嘛,少年炙热的爱情实在太耀眼了。”
“你、你说什么啊!”
被调笑的穆欧尔气得挥舞拳头,可不知为什么就是打不中目标。不管威力如何,应该至少能打中一拳才对啊。对方一边嘲笑呼吸紊乱的少年,又一次跳上了旁边的墓碑。然后——
“你如果打算抛弃之前的人生的话——”
敛去笑容的乌鸦继续说道:
“那么就从她那里,夺取一半的力量。连同诅咒一起。”
总是被问起关于决心的事,可是少年还是没有犹疑。
“……好啊。”
这正是他所期望的。
守墓人和地鼠。彼此隔着几万光年的距离。如果这样的两人无法在一起的话……那么,改变两人的身份就可以了。这个方法,正是他求之不得的。
“只不过,应该怎么做呢?”他问道。
乌鸦回答道:
“守墓人的力量,本来只是赋予唯一一人的东西。要想将它分成两半共有的话——”
然后他盘起纤细的双腿继续说下去,所说的话几乎让穆欧尔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就必须要杀死她一次才行。”
“什……!”
这个白痴在说什么。少年一瞬间失去了语言,然后他反问道:
“你想让我把她拽到太阳底下?这种事……怎么可能做得到!”
看着穆欧尔惊慌的样子,乌鸦笑着说。
“要是我的话倒是不会挑选手段,只要能达成让她死掉这个目的就成了。”
“你果然——”
“我说……你又不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仔细想想吧。封印住The DARK”的手段应该还有别的吧。虽然比暴露在阳光下要弱一点,不过就算到了夜晚也不会解除,在这个灵魂长眠的地方才可行的方法……仔细想想吧,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才对。”
穆欧尔瞪着乌鸦,一边咬着嘴唇一边思考。
回想起至今为止和乌鸦之间的对话。
想着脚下这片宽广的墓地。
看着自己手中握着的铲子。
然后,看到乌鸦坐着的那块墓碑。
(共同陵园——人类和怪物的,共同墓地。)
“明白了吧?”
看到少年表情的变化,乌鸦说道。穆欧尔点了点头。
“现在开始才是重点。就这样削弱她的力量之后,最后呢——”
乌鸦忍不住满脸笑容地进行着方法说明。
听了他的话之后,少年红着脸叫了起来。
“怎么能做那种事!”
“有什么关系呢,真到那个时候,你肯定会觉得高兴啦。”
“……”
穆欧尔咬着唇,有些不甘却无法否认。
他有些尴尬地问。
“……真的,没问题么?”
“没问题,没问题……只不过,梅莉亚本人肯定不想把你卷进来,所以一定会拼命反抗吧……可是——”
这样说着的乌鸦脸上流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玛丽亚也非常疼爱梅莉亚,希望她可以幸福。关于这些我是绝对不会说谎的——只不过,玛丽亚的忍耐力并不是很强……不,她可以说是一个一点儿毅力也没有的人。成为恶魔的一部分,如此残忍的凌虐,死不了的痛苦都让她无法承受。所以她才会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一切都是无奈之举……只不过令她唯一担心的只有那个没有血缘的妹妹。也许听上去像漂亮话一样,可是她真的非常担心梅莉亚的事,甚至担心到睡不着觉……所以,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也要完成她这个心愿,希望梅莉亚可以获得幸福……”
……就这点来说,自己也是一样的。
之前不惜要用陷阱来算计乌鸦套取情报,为的也是这个目的。来到这里面对偏离常理范畴的怪物和守墓人时,他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无力。即使想着能做些什么,面临的选择也是少之又少。他并不认为自己有拯救她的办法。
可是——如果梅莉亚可以获得幸福的话,将是怎样令人快乐的一件事啊。
如果可能的话——尽管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他企盼着这样的一天可以到来——并且,如果自己可以在一旁注视着她的幸福……自己也一定会感到幸福的。
即使代价是无法逃脱,甚至无法再次离开这个墓地……
(……自己的幸福吗。)
穆欧尔笑了起来。好笑的是,至今为止他从来都没想过这样的事。来到这里以后一直为了逃走的事而烦恼,而在此之前的每天则都在为了活下去而挣扎。不论这其中哪一种生活都是在挖洞中渡过的。
“对不起,地鼠君”,乌鸦说道。
“这之后……你或许会非常痛苦……”
然后他充满歉意地低下了头。
“我说——”
穆欧尔轻笑着,他对于自己将要说的话感到有些害羞。
“谢谢你的担心——只不过对我来说,什么都不做才更加痛苦。”
6
最后一颗星星消失了。
月亮也不知何时掩起了脸孔。
有些泛白的天空即将迎来太阳的降临。巨大的天体就在地平线之下潜伏着。清晨第一缕阳光所象征的死亡时刻正在逼近。
他的身体已经感觉到这个预兆。
这和被怪物刺伤砍断身体的痛感完全不同。
就好像脊髓或脑干的中枢神经,被手直接掐紧了一样。
无数利剑组成的大蛇实在过于巨大和强悍。一支支刃器不断蹂躏着他的身体。为了使这些东西的动作停止,不得不花一整晚的时间重复这身体的愈合和再生。
当最后一击贯穿他的胸口时,他吐着血,意识不断远离,却反而觉得心安起来。
(……终于忍到了最后),他想。
然后,怪物的巨体沉入坑穴之中。刺猬一样的身体上的剑已将被穆欧尔的血染成鲜红色。在倒下去的同时剑身也扎进周围的土壤里,将周围的几个墓碑也牵连进了这场灾害的中心。
填土的工作之后再做就好了。只是填个土谁都能做到,反正在太阳下它也动弹不了。
(……要快点儿。)
单手拿着银色的铲子,他开始狂奔。
目的地是玛丽亚的墓旁,怪物老大所沉睡的那颗树下。
不……他本是想狂奔的。
注入了DARK之力后影子很沉很沉,就好像拖着一条巨大的铁球链似的。不管怎么用力,都像蹒跚学步一样。为了提高一点点速度,必须要使出全身的力气才行。
这身体的不便令他咋舌。
周围已经很亮,用不着油灯或者电灯的辅助。
还有多久,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这样的急躁情绪几乎令他发狂,可是身体的动作却跟不上预期的速度。
焦急着焦急着,终于来到了他的目的地。一眼看过去什么都没有。他站在玛丽亚的墓旁,头顶上那棵巨树的枝叶在轻轻摇曳着。
在他的脚下,有着最近泥土被挖过的痕迹……
穆欧尔用非常慎重的动作挥动铲子。
然后,一捧土,两捧土。
……挖到第五捧土的时候他扔掉手中的道具,再也无法忍受似的跪在地上。然后,他就像真正的地鼠一样,用自己的双手拨开土壤。
想起他们初遇时候的情景。
不曾忘记,也无法忘记的,他和梅莉亚的邂逅。
那时晕倒在深夜墓地里的他几乎被少女活埋。
——现在和那个时候,他们的角色就像掉转了一样。
褐色的发丝缠上了少年指尖。那么漂亮的头发,现在却已经被泥土染脏了,他觉得非常愧疚。有人说过,头发是女孩子的生命……可是仔细想想,自己之前所做的才是比这更加令她讨厌的事吧。
并且,他即将要做的事,比之前所做的更加残酷。
在破晓前的昏暗中,他挖出自己亲自埋葬的少女。
一切都是一厢情愿。
全都是为了他自己的目的。
守墓人的力量是必要的。唯一可以获得这种力量的手段,就算把它从现任的守墓人梅莉亚那里夺过来。她是人类的同时,也是DARK的一部分。把她的血肉埋进共同陵园,封印住她的力量,使她进入假死的状态。当然……是不可能把她一直丢在这里的。
挖出少女的全部身体之后,将她的后背放在自己跪着的大腿上。
「这里开始才是重点哦,最后呢——」
乌鸦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那美丽的脸庞上淌过几行泪水。少年下意识伸手去擦拭,可是手指上满是泥土,结果越擦越脏。他突然觉得,这样的场景,仿佛在暗喻着将来一样,心里不由得一阵感伤。
他伸出左手,环上失去意识的少女的脖颈,然后将她拉向自己。
——像个盗墓者一样。
穆欧尔夺取了梅莉亚的唇瓣。
明明是闭着双眼的,可是碰触到的那个瞬间,他突然感觉眼睛内侧有一片白光闪烁出来。嘴里尝到的是泥土和血的铁锈味,还有苹果一样的,微酸微甜的感觉。
因为紧张和欲望,这样的动作持续了很长时间,少年轻轻伸出手指捏住少女的下颚,将她的嘴自然地打开。
然后,他向少女的口中,深深的注入了充满甜蜜的黑暗……
……
……
……
……紧闭着的双眼轻轻眨了眨。
……这是为了唤醒陷入假死状态的少女所必须的步骤。要把融合在自己身体里的东西,其中的一半归还给它们的本源。这时他知道,乌鸦所说的的确不是虚言。只不过,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方法……
“早上好,梅莉亚。”
“……!”
她恢复意识之后,立刻离开少年的身边。衣袖上残留的土块散落下来。从她的表情上可以看出,她知道自己之前受到了怎样的对待。
“穆欧尔……”
梅莉亚咬着嘴唇,狠狠瞪着少年。
她好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的样子,满脸通红起来。不知道她是更愤怒还是更羞怯。
穆欧尔绽放出笑容。少女的哭泣和笑脸,困惑的样子和害羞的样子他全都见过,可是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少女生气时的模样。在他看来,少女就连生气的样子都是那么可爱,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一边瞪着她,少女一边有些生硬地说道:
“……脖子,很痛的。”
“抱歉。”
听到道歉之后她低下头,牵起少年满是鲜血和泥泞的右手。
……和那时完全相反呢,穆欧尔再次想道。
第一次知晓了梅莉亚秘密的那个夜晚,一边说着“和我做朋友吧”一边也像这样握起了少女的手。那时候满身是血迹的是少女才对。
“我很担心……”
看着染满鲜红却没有一丝伤痕的手掌,少女一下子明白了一切。气愤的表情已经消失,反而露出了悲伤的眼神(这个表情倒是最不想看到的)。
可是少年心中却感到无比放松。
“……我不想穆欧尔这么做,会很痛苦的。”
“不是为了梅莉亚才这么做的。”
少年笑了起来。
“……是为了钱。”
打倒怪物的赏金都会支付给本人。虽然没有户籍的梅莉亚的赏金被那个臭老头冒领了,可是他的立场却不同。如果乌鸦所透露的奖金数额属实的话,完全够他用于贿赂买回自己的自由之身……搞不好,还可以建一座城堡呢。
“……”
无视笑歪了嘴的穆欧尔,梅莉亚一脸不满地掐着少年的手背。仿佛在说“你个骗人的家伙”。
(其实……也不能算骗人的……这种想法也有一成是真的吧。)
是啊,并不是说谎。只不过,就算没有钱,自己也不想让这只握住自己的温暖小手再染上鲜血。这些已经构成了他行动的充分理由,只不过,现在被她的蓝色眼眸紧紧地凝视着——……自己当然说不出这样的话了。
“真是一只不坦率的地鼠啊。”
听着从天而降的声音,穆欧尔和梅莉亚同时抬起头。
乌鸦正坐在一旁的墓碑上看着二人。
那家伙冲着梅莉亚调笑起来。
“——呦,好久不见。或者应该说初次见面吧。”
看清楚他的脸时,梅莉亚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你……你,为什么……?”
她脸色尽失,难得显露出一幅狼狈的样子。就好像看到了幽灵一样。
“绝对没有这种可能……虽然说话方式,还有眼睛的颜色都不同……可是为什么……你为什么长得和玛丽亚一模一样……?”
少女慌忙想要站起来,可是长时间被埋在土里让她的双脚有些麻痹,刚一起身就跌倒在地上。然后乌鸦从墓碑上跳下来,一脸愉悦地向倒在地上的梅莉亚伸出手。
少女困惑着想要握住了他的手。只不过下一秒钟……两个人的手在空中互相穿透了。
梅莉亚和在她身后注视着的少年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于是乌鸦没有助跑就直接跳回了墓碑上。就好像重力对这家伙完全没有影响一样。
“不好意思,我既是玛丽亚又不是玛丽亚……我是乌鸦。”
这位怪人终于说起了自己的身份。
“迄今为止利用太阳自杀的守墓人已有几十位……我就是所有人的灵魂碎片集合在一起形成的幽灵。所以我既是玛丽亚,又不是她。不过,正如混合了她的样貌一般,我也集成了她的精神世界……当然,其中包括了对你的爱啦。”
终于明白眼前这个人并不是姐姐,梅莉亚一瞬间露出了悲伤的表情。不过马上——
“……嗯,你也帮了我的吧。”
听到这话,乌鸦慢慢地点了点头。
她喜于言表,露出一个沉静的笑容。
“没错,我想看的就是这样的表情。”
乌鸦满足地笑了起来。
“……受不了。什么‘被害者协会’啊,根本就是信口胡说。”
终于平静下来,少年略有些不爽地开口说道。
“而且,所谓幽灵不是一般都夜里出来么?”
这样的抗议似乎有些偏离主题。只不过现在思想还有些混乱,所以暂时只能想到这些而已。
“是啊,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对方指着自己的胸口说道:
“站在这里的而我,是被恶魔束缚的灵魂聚集在一起的存在。我们都是死在太阳之下的,因此我们的灵魂都静止在那里,只有在有太阳的白天才能出来。就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没法和玛丽亚最爱的妹妹见面。”
“我看一定是因为你身体里的玛丽亚性格乖僻,喜欢反常理行事吧。”
听了梅莉亚的话,乌鸦笑着说真是自作自受啊,然后他转向穆欧尔的方向——
“啊,对了对了。顺便说一下,乌鸦这动物可是夜盲症呢。”
“……闭嘴,你个满嘴跑火车的家伙——”
摆出一脸凶相的穆欧尔突然因为背后的一阵剧痛蜷缩起身体。那和被怪物虐杀时的感觉完全不同,仿佛身体的中心有什么正在受到损害一样……
“……!”
穆欧尔回过头,看到了真相。
阳光已经照射到他的背脊上。
这十六年来每天都看到的阳光,对现在的他来说,就像经过了断头台的利刃反射一样。
“——地鼠君想看瞎了自己的眼睛么?”
当然没有忘记。这就是获取DARK的力量所要付出的代价,杀死守墓人的条件。可是——
“啊……”
梅莉亚轻叫了一声。
少女也在这阳光之中。她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从外套袖口里伸出来的右手。这时穆欧尔有些站不稳脚步,慢慢坐到了地上。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正经历着严重的异变。
和摘掉颈环快要失血死的那种虚脱感相同——
(只不过,这次是……)
看着坐在地上的少年,梅莉亚啪嗒啪嗒地眨了眨眼睛。
“变虚弱了么……?”
“——好了,我所继承的玛丽亚的目的已经达成了。给你们两个留些独处的时间吧。现在,也是时候去问候一下那个臭老头了。”
乌鸦看着他们两个人一边起来一边说道:
“……对不起,地鼠君。我似乎利用了你呢。”
摆了摆手后,灵巧的身体就真的在眼前凭空消失了。就如同他的出现一般,那么突然。
(用不着道歉啊……我们只是互相利用而已。)
只有白天才会出现的怪人。
死去的守墓人的灵魂碎片聚集成的幽灵。
像乌鸦这种玩笑一般的存在,对达利贝德尔来说一定是一个很大的失算吧。只不过就算没有他,自己也会一个人单独行动的……尽管不一定会像现在这么顺利。
(说起来,这样的身体确实有些不便啊……)
穆欧尔慢慢握紧右手,然后又缓缓放开了。
地面的影子随着他的动作改变着形态。透过影子依旧有一种自己与地底的巨大气场相连的感觉。那种对太阳厌恶的本能,从身体内侧尝试对少年的活动进行根本的限制。于是,他就像这样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不过……
自己脚下这种气场般的存在感中,除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之外,还有其他的东西。
他知道……那是,梅莉亚。是和他分享黑暗果实的存在。他和她的人类部分相互补足,对抗起叫嚣着停止运转的DARK的力量。
“梅莉亚……”
他呼唤少女的名字
梅莉亚面向没有人的方向,反复摆动着手臂。
就像失去惯性的物体一样,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她将自己的手掌伸向太阳。
面对着几年都没有见过的朝阳,嘴里说着“好奇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似乎很习惯,她挤出一个看起来有些僵硬的笑容。即便如此,那也是让少年的胸口暖洋洋的,幸福的表情。
“虽然痛……可是却不讨厌。”
在穆欧尔的守护下,少女绝美的容颜被黎明的晨光点亮。那比在月光下所见的更加充满魅力。被泥土染脏的头发、脸颊、手掌,宛如由内而外满溢出淡金色的光辉一样。
想要一直看着这样的笑容,穆欧尔在内心中祈愿。
……可是下一秒钟,他所期盼的情景就从眼前消失了。
毕竟,有谁能看到冲到自己怀里,紧抱着自己的人的表情呢?
少年享受着阳光灼烧出的伤痛,抚摸着少女的头发,将手臂轻轻环到了少女的身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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