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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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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泉川连载组】《银飘扬》[有沢まみず]一本全(下载放出,地址见主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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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1 22: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070161614 于 2010-6-13 17:10 编辑

本站小说来源于网络,只供网络用户试看之用,如有兴趣请购买正版书。
泉川生徒会对一切使用本站小说文本进行违法活动的后果不负任何法律责任!   

  ————————————————————
      作品/《銀飄揚》
  原名/《銀色ふわり》
  出版社/东立出版 2010/6/10
  作者/有沢まみず
  插画/笛
  译者/林均镁
  图源/某宅
  录入/stillfree d860py
  校对/欢欢 icetomoyo
  二校/cyw110110110 3911655
  转载请随意但请注明出处:泉川生徒会http://www.cnfmp.net/bbs
  为尊重劳动请勿删除以上信息     ————————————————————
  内容简介:  某个快下雪的冬日,我在熙来攘往间跟一个女孩子错身而过。她是个银发的美丽少女。一和我对上眼,不知为何竟露出惊讶的表情注视着我……但那不过是一次偶然的邂逅,应该不会发生任何事才对……
  没想到几天后,我在一对陌生男女的带领下再度见到那个少女。不使用数字器材就无法为人所知觉,也无法知觉任何人,人称『黄昏之子』的特异孩童——少女就是这些蕴藏了新进化关键的『黄昏之子』之一。
  彼此内心深藏寂寞的少年少女相遇,交织出哀伤又温馨的故事。
  ————————————————————
  目录:
  
  序 章 改变世界的邂逅
  第一章 冬色眼眸
  第二章 雪舞
  第三章 矛盾心态•核心•保护
  第四章 银光闪耀的花朵
  第五章 羁绊
  
  后 记
  ————————————————————
  一个快要下雪的冬日,少年与银发少女在熙来攘往间相遇了。看似平淡无奇的偶然交错,彻底改变了两人的人生。少年此刻还不知道少女是『黄昏之子』──一群如果不透过数字器材就无法知觉他人,亦无法为人所知觉的特殊孩童;少女此刻还不知道少年怀抱的沉痛过往。当两人份的孤独合而为一,为这片纯粹得近乎心痛的银白世界带来了一丝温暖的曙光。
  









  彩图文字:
  看不见的形体
  总觉得就存在于某处
  此时此处的心
  ————————————————————
  倘若『世界』有托于你……你会如何回应?




感谢blid于13楼提供插图
至于小说中的插图位置,因为我考试将至,还没有时间看书,所以是我大概插上去的,有误的话实在抱歉

下载地址:https://obsolete.lightnovel.us/viewthread.php?tid=194674&ext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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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1 22:1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070161614 于 2010-6-11 22:23 编辑

  序章 改变世界的邂逅


  我走在熙来攘往间。
  班马线对面的信号灯闪烁,我加快了脚步。
  在寒冷的空气中——
  我一直在想事情。
  插在口袋里的手有点冻僵了。铅色天空透出的阳光为周围染上复杂的色泽。
  像这样的某个冬日——
  我遇见了那个少女。
  她的头发是前所未见的纯正银色。
  哇……
  我不自觉在心底感叹。
  那真的是非常美的银色。
  她跟在一个戴着眼镜、感觉学识渊博的女子略后方。
  然后她注意到我,随即睁大眼睛吓了一跳。
  怎么了?
  她一直用目光捕捉我的动向,最后甚至杵在斑马线对面的信号灯下,始终一脸讶异。
  在灰漾蒙的景色里,彷佛只有她的身影闪闪发亮。
  我也因为在意她的表情而注视着她,于是在过斑马线的这段时间,彼此的视线始终交缠。
  雪白的肌肤与杏仁形状的眼眸、一身单薄的背心裙和裙子,她呈现出淡薄、显得虚幻的氛
  围,以及娇柔、脆弱、纤细如玻璃工艺般岌岌可危的美感。
  她是个美得惊人的少女。
  我走到对面的人行道时,少女依然注视着我。
  她微微张开嘴,真的是一脸怔忡的表情。
  到底怎么了?
  我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
  或许是我脸上沾到什么了……
  走在前面的女子发觉少女不对劲,转过头来一探究竟。
  我看到这一幕以后,轻轻挥挥手。
  表示「再见啰」的意思……
  并轻轻笑着。
  车子开始在我们之间穿梭。
  红色小客车。
  大卡车。
  总觉得少女好像还在汽车废气另一头注视着我,但我想应该不会发生任何后续,于是就离
  开了。
  我擦了擦脸,确定没沾到任何东西。
  映在橱窗上的身影也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既然这样,那个女孩子根本没理由盯着我看。
  一定是我长得很像她认识的人吧,我单纯地这样想着。
  但是——
  我错了。
  事关重大。
  造化弄人。
  从我遇见这个少女开始,人生大大改变了……
 楼主| 发表于 2010-6-11 22:1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070161614 于 2010-6-12 13:42 编辑

第一章 冬色眼眸

  午休时间。
  我茫然望着窗外。冬季万里无云的晴空透着寂寥,空无一人的操场显得很冷清,所有的风
  景彷佛都冻结了一样,唯独围墙外的河水从时间中解冻,确实流动着。
  远远地看得到老人和狗在河岸散步。
  远景看起来出奇清晰,整体显得锐利分明。这条街在这种时候往往会下雪,而且是那种片
  片分明的雪结晶。我忽然觉得今天那种感觉很浓厚。
  这条街快下雪了。
  「AlohaOe~」
  这时有人从旁边愉悦地叫我。
  「安住同学,怎么死气沉沉的?」
  只见隔壁的女生把椅子转向我这么问了。
  户荻愉乐。
  是个名字有点奇怪的女生。
  傻愣愣的可爱长相与软绵绵的邻家女孩气质,让她在男同学中私下很受欢迎。不过我反而
  总是佩服于她比起外表更加和煦的个性,以及乍看待人随性其实极其细心体贴这点。
  我面向她——
  「咦?哦哦。」
  稍微笑了一下回答:
  「嗯。我在想,好像快下雪了。」
  「啊—」
  于是户荻同学看向窗外说:
  「嗯,的确是呢~对吧?」
  接着满怀期待地问:
  「那么,之前那件事,可以吗?」
  「咦?之前那件事……哦哦!」
  我笑了。
  「下星期二对吧?嗯,那天我可以去。」
  「是吗,太好了。耶——!」
  户荻同学竖起大拇指。她邀我去听某个地下乐团的现场表演。之前她用随身听给我听过,
  感觉像掺杂着摇滚和古典乐的曲调非常酷。
  然后我一照实说出自己的感想想,她就表现得欣喜若狂——
  「那、那、最近有Live,我们一起去吧!」
  顺势这么开口邀我了。我没有异议。老实说我有一点点心疼票钱,但我看户荻同学好像很
  开心的样子,就没多说了。
  这时——
  「喂喂,愉乐同学!」
  坐在我前面的男同学转过头来露出奸笑。
  「好瞹昧喔~?怎样~?要约我们家春道去约会吗~?」
  只见户荻同学当场脸红:
  「才、才不是约会!只是一起去Live而已!」
  不料男同学——山村健二却回答:
  「世人就称这为约会~」
  然后他瞇起眼睛,把手靠在嘴边大声嚷嚷:
  「唷~约会、约会喽」
  户荻同学反应很快。她猛敲山村健二的头:
  「你、你说什么啊!你说什么啊!」
  我看到两人的互动——
  「哈、哈哈!」
  不禁笑了出来。两人瞥了我一眼。
  然后山村健二不以为然地摇摇手指说:
  「不过,愉乐同学,很遗憾,我们家春道超~喜欢巨乳的。我看妳嘛……应该不是春道喜欢的类型吧?」
  「啊?」
  户荻同学似乎不知所措了起来——
  「是、是吗?安住同学,是这样吗?」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还伸出两手手指按着自己的胸部。在我回话前——
  「没错。之前我们一起看写真集的时候,这家伙对那部分特别有反应,超夸张的!」
  山村健二先声夺人,说得真有其事的样子。「嘿!」我就像刚才户荻同学那样用力敲了他
  的头一下。
  「那是你吧!山村!」
  结果——
  「噗!」
  首先是户荻先笑了出来,接着我们也加入她的行列。
  「啊哈哈哈!」
    「唉,我的确是这样没错!我不否认!」
  山村健二笑了起来。午休时间就这样揭开序幕。
  之后我跟山村去了合作社,目标是取得鸡蛋面包和牛奶。当两人走在走廊时——
  「不过好好喔—春道有愉乐同学—我敢保证她绝对喜欢你喔?」
  山村健二半揶揄、半真心地这么说了。然而我却摇摇头:
  「并不是。」
  为了户荻同学,我郑重否认。
  「就说了并不是那样。」
  「……」
  山村健一不发一语地看了我一下——
  「唉~」
  随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的春天也会到来吗!」
  我含笑说:
  「很遗憾现在是冬天!」
  「搞清楚。」
  山村健二说了:
  「我并不是在说这个好吗!吼,鸡同鸭讲!你还是老样子鸡同鸭讲耶,春道!你根本就不
  懂男人心!所以要是有不错的女生记得介绍给我!」
  「介绍?」
  我伤脑筋地笑了。
  「要是可以就好了,我说真的。」
  「就是说啊—我指望你是指望错人了,我说真的。啊!我想要女朋友!」
  然后山村健二就失望地垂下肩膀。
  我拍拍他的肩膀,隐隐觉得要是真的有女孩子可以介绍给这个活泼过头的男孩就好了。
  吃过午餐后,我前往图书室,目的是借书。基本上我是不买书的。
  办完借书手续以后,我在书架间穿梭,想要再借点什么来看。然后在杂志区看到一本吸引我的科学杂志,就拿起来带到阅览区去。我很中意封面的宇宙照片。
  那张照片据说是麦哲伦星云。
  我没什么天文知识,倒是很喜欢看星星的照片。我漫不经心地翻页,看到有趣的科学专栏
  就会停下来专心阅读。
  像是星星凝缩成的宝石。
  或是在电波天文台工作的盲人天文学者。眼睛看不见的她相对地拥有敏锐的听觉,透过听
  觉观测宇宙传来的电波。文中有着。聆听宇宙群星演奏的音乐。这样诗意的叙述。
  宇宙群星演奏的音乐——
  那会是怎样的音乐呢?
  另外还有近十年的悬案,即全球出生率下降的专题报导。这件事新闻和报纸也经常提起,
  因此并没有任何让人眼睛一亮之处。我粗略地扫过这部分。
  我忽然感觉有道视线正看着我。
  「哦?」
  一回过神来就发现户荻同学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前面的位子上。
  她拄着脸颊,嘻皮笑脸地注视着我。
  「……妳从什么时候就在了?」
  我这么问。
  「十分钟前就在了喔。安住同学,你真的很集中哦。」
  我苦笑。

  

    「妳很坏喔。」
  「为什么?要知道专心读书的安住同学可是相当帅气的喔?」
  「妳这样说好像我平常很逊一样。」
  「什么?才没这回事。我偷偷跟你说。」
  她往前探身说:
  「有很多女生是安住同学的粉丝喔,只是都没有表明而已。」
  「怎么可能。」
  我稍微吓了一跳。
  「咦?真的吗?」
  「她们说你跟其它男生不一样,不会耍帅、好强,就喜欢你这么自然。」
  「自然吗!」
  我再度苦笑。
  「只不过是容易随波逐流罢了吧?」
  「不是喔。我觉得并不是这样……该怎么说呢?安住同学是……那个——」
  户荻同学稍微抬眼看着我说:
  「能够接受一切……我想想喔,用深奥的字眼来说就是从容吧,蕴含着某种哲学的样子;
  不是单纯随波逐流,而是有什么很深的用意才这么做的样子。」
  我思考了半晌后——
  「总觉得是妳太抬举我了。」
  轻轻笑着道谢。
  「不过,还是谢谢妳。毕竟不违抗命运——应该说是无法违抗命运——的确是我的座右
  铭。」
  户荻同学吃吃地笑了,然后说道:
  「那,我看再讲下去会惹图书委员生气,我就先走了。安住同学,别忘了Live~」
  她挥挥手离开了。我目送她并竖起大拇指。
  「遵命。」
  放学后,我发挥回家社的特权,直接下楼来到鞋柜。这时刚好换成一群女同学进入校舍。
  「所以说,老师,我们这代要再多多远征才行!」
  仔细一看,原来是排球社的女同学。
  而且排球社顾问暨世界史老师暨隔壁B班导师的大川菊江老师也在。
  「可是~预算~」
  是她。
  她也在场。
  我苦笑了起来。她流露出稳重、温柔的眼神看着那些女同学七嘴八舌地发表意见。
  她是学校里数一数二受学生欢迎的老师。
  大家都夸她明理。
  据说她会耐心听学生讲话。不管对任何人都总是敞开心胸,秉持因材施教的信条。
  教育方针是对话。
  有些同学甚至称大川老师是,大姊头、学校妈咪。
  年纪看起来比实际轻,头发扎在后面。
  她给人的印象很自然,甚至有人说她是美女。
  受学生爱戴。
  我向她鞠躬行礼,只见大川老师——
  「……」
  一瞬间注意到我,像平常那样轻轻微笑点头。
  然后——
  「老师再见。」
  在我这么说的瞬间,她已经迅速移阔目光了。
  「再见。」
  我再次重复一遍就离开了。
  老师一句话也没回。
  我一边走——
  一边想:有些事不管过了多久就是无法习惯……
  走出学校一看,天空很高。
  从这条街看去高得不可思议的天空彻底放晴时,景致广阔辽远得教人目瞪口呆。呼出的白
  烟一旦升起,彷佛会扩散到天空无限远处。
  张开双手就能遮蔽的天空无限蔚蓝。
  如果我的第六戚没错的话,今晚一定会下雪。
  这条街的雪景很不可思议。就算是没有任何光源时,雪本身彷佛也会发出微光。
  我并不讨厌雪景。
  虽然既不方便、又麻烦,但我倒是挺喜欢那种凛然的冰冷与严酷。看到不包含任何其它色
  彩的透彻白雪,内心就会感到平静。补充一下,我也很喜欢在雪中散步。
  我认为人类大致分成两种。
  希求夏天的人,与喜好冬天的人。我彻底属于后者。虽然我绝不讨厌充满夏季生气的灿
  烂,但我更喜欢冬天那种深居简出、背后隐藏着强大生命气息,但沉潜、休息的感觉。
  过了天桥,我沿着左手边的商店街走向市区西北部。这片街道离市中心有段距离,保留了
  老街气息,人烟也愈来愈稀少。这时我发觉有个女子站在夕阳余晖下,一直注视着我。她就站在停在路边的小型车旁,周围没有其它人,于是看起来就更醒目了。
  年纪大约介于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
  不知道是不是感冒了,只见她轻轻打了个喷嚏并按住鼻子,背缓缓地靠上红色小型车的车
  头。
  她瞇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这个人我有印象。
  她是个个子很高很瘦,看起来就很能干的女子。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我慢慢地经过她旁边并思考着,然后——
  「啊。」
  我想起来了。
  这个人是之前跟银发少女走在一起的女子。
  我不自觉回头。
  只见那个女子像在观察我似的直盯着我看。
  不久,她开口说了一句:
  「你果然有双澄澈的眼睛。」
  她这么说了:
  「你那双冬色眼眸究竟在看着什么呢?」
  我直觉理解,这个人是指那个少女。那个女子的眼神在眼镜底下有点不知所措地微笑,说
  道:「……抱歉突然说了奇怪的话。」
  我这时才发觉一件事。
  叽——某样东西发出非常细微的驱动声。
  看得出是女子一转动视线,镜片就会随之缓缓运作。仔细一看,镜片旁边有细微突起。看样子好像是镜片跟那个突起连动进行某种光学处理。
  那显然不是普通眼镜。
  她是视障者吗?
  女子再度打了个喷嚏以后——
  「……可以跟你讲一下话吗?」
  她郑重地这么问了,于是我点了点头。我虽然有所警戒,但更好奇她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
  才来找我讲话。
  我保持沉默,等待女子开口。
  这时副驾驶座那侧的门突然粗鲁地打开,接着一名男子下了车。
  「茗荷。」
  在女子叫住他以前,他慢慢走近我,而且像流氓一样大摇大摆,似乎要给人什么下马威。
  不过他其实是个长相斯文的高个男子。
  头发略长,戴着银框眼镜,不知为何在衣服外罩着白实验衣,手随性地插在口袋里。
  这名男子不发一语,由上而下看着我——
  「唼!」
  然后不屑地撂下这句话。
  「咦?」
  我一头雾水。
  「请、请问,到底是怎么了?」
  男子悻悻然地再补了一句:
  「我保证!绝对是出了什么差错才会是你!少得意了:」
  他只说了这句话就大剌剌地回到车上,重重关上车门。我目瞪口呆,只能默默目送着他上车。
  女子嫣然一笑说:
  「对不起喔。他不是坏人,只是有点孩子气。」
  「是、是喔。」
  「言归正传。能不能……稍微拨出一点时间给我们呢?」
  被她这么一问,我姑且生硬地点头答应了。
  于是我直接上车。车上一阵尴尬的沉默。不久——
  「对不起喔。」
  坐在驾驶座开车的女子开口了。
  「不过你放心,我们绝对不是什么可疑的人,不会谋害你的。那个茗荷虽然是怪人,但我很正常。」
  我摇摇头。
  「啊,不要紧。我并不担心。」
  尽管嘴上这么说,我内心多少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上车了。不过我并不是担心会遇
  害。这名快要感冒、讲话莫名直爽的女子应该可以信任,看起来也不像坏人。
  问题是坐在副驾驶座的白实验衣男子。这个人不知为何对我抱持着某种敌意。
  他不时朝我投以极其厌恶的视线。
  这名男子的眼镜也跟女子的眼镜一样,都不是普通眼镜。虽然颜色和款式不尽相同,但镜
  片同样微微运作,发出小小的驱动声。不过我总觉得男子眼镜的驱动声特别大声,而且还夹杂着些微的杂音。
  就在我顾着注意这种事时——
  「我的名字是志村,这个男人是茗荷。」
  女子突然自我介绍起来。
  「总之暂时请你多多指教。」
  「啊,好,彼此彼此。」
  我发出了有点蠢的声音。接着——
  「……不过,真亏你们能认出我来耶?我们明明才错身而过一次而已。」
  自称志村的女子苦笑说:
  「是啊。我们从你穿的制服找出你就读的学校,然后等你走出学校,也算是费了番工夫
  吧?」
  「请问……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千方百计地找到我?」
  「我说。」
  后照镜里,志村小姐的眼神忽然严肃起来。
  「这样问听起来或许很奇怪……不过希望你可以认真回答我。一星期前你注意到跟我走在一起的女孩子,还和她四目相接。没错吧?是这样对吧?」
  她这么问我。
  我尽管感到困惑,倒是相当轻易就点头了。
  「对……呃,妳是指那个有着一头银色头发的漂亮女生吧?」
  只见——
  「果然……」
  「!」
  志村小姐发出叹息。
  只见始终双手环胸别过脸去的男子,也就是茗荷先生吃惊地动了一下。至于志村小姐则是
  不断地深呼吸,握着方向盘的手也动来动去,重新握了好几次。她似乎费力、费劲地点头要自己冷静下来。
  「太惊人了……我本来还以为不可能。」
  她半茫然地这么低声说了。
  志村小姐这个样子弄得我胡涂了起来了。
  「咦?怎么了吗?有什么问题吗?」
  茗荷先生也说:
  「我吓到了。想不通!真是想不通!怎么可能!」
  他的头咚的一声抵着玻璃窗,维持这个姿态思考。然后他突然挺起上半身,一本正经地转
  过头来问我:
  「欸,你的头该不会有什么——」
  志村小姐马上厉声叱喝:
  「茗荷!」
  茗荷先生如梦初醒般面向旁边。这次换我忍不住提高音量问道:
  「请、请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志村小姐坦然道歉: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对你来说一定完全摸不着头绪吧?……可是对不起,我现在没办法跟你详细解释,因为无论如何都不希望你产生先人为主的印象。」
  「先人为主的印象……这话怎说?」
  「我们希望你再去见那孩子一次。」
  「那孩子……是指那个银色头发的女孩子吗?」
  「对。然后如果可以的话—」
  她透过后照镜瞥了我一眼。
  「倘若情况许可,希望你跟那孩子聊聊,拜托你。」
  之后,我被带到了国中谢师宴时去过几次的饭店。那在这条街算是相当高级的饭店。车开进停车场停好以后,我们来到挑高三层楼的宽敞大厅。我恻眼看着两个外国旅客在柜台checkin,走进电梯。
  上了十二楼,走廊尽头的二一〇八号房就是我们的目的地。志村小姐拿出卡片钥匙开了
  锁,一握住门把,突然就劈头就对我说:
  「那么接下来你一个人进去吧,麻烦你了。」
  这种说明简直不清不楚。我皱起眉头问:
  「咦?我一个人?那孩子就在这里面吗?」
  至于茗荷先生则猛烈抗议:
  「什么?喂,志村!未免太快了吧!首先应该要检查这家伙有没有什么毛病才对!思想也要直接调查!最好关个三天左右!」
  「啊—啰唆!说那么多也无济于事吧?要先让他们见面才知道。再说也有可能是搞错了。
  总之先让他们见面,然后观察反应,这样不就好了!不是吗?」
  志村小姐如是说。看来她的地位在茗荷先生之上。茗荷先生随后嘀咕起来:
  「什么,这样不就好了……喂,既然这样,至少用我的器材纪录。我要这家伙的资
  料!」
  他不甘示弱地反制。
  「就说了那种事等一下再说。」
  然后志村小姐转头看我。
  「拜托你。」
  她双手合十说:
  「里面呢,设置了好几台摄影机,我们会在隔壁房间监控。要是发生了什么事,立刻出声叫我们喔!」
  她打了一个喷嚏以后继续说:
  「你放心。Yesterday也知道你要来……我想你也晓得,人家是女孩子,要对她温柔和善一点喔?」
  「温柔?和善?那还用说!听好!不是我夸张,这里面的可是人类至宝!」
  茗荷先生硬挤进我跟志村小姐之间,手搭着我的肩膀问:
  「喂!你真!的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吧?」
  我仰着上半身,奋力摇头。
  「我看很难说喔?我问你,你喜欢大姊姊还是小妹妹?有没有被人指责过你有某种扭曲的情结?」
  志村小姐当场敲了茗荷先生的头,站到我面前。
  「说什么傻话!来,总之先进去再说。」
  她催促我。
  「等、等等,志村!我还有话要跟这家伙——」
  但志村小姐用肩膀顶开了不知道喊些什么的茗荷先生,努着下巴对我示意。
  「快去!」
  我闷惑了起来。但既然人郁来了也没办法了。我稍微想了一下以后轻轻敲斗,然后慢慢地
  打开门。
  整个人迅速滑进门内。
  「打扰了。」
  饭店锋历。
  浴室前的走廊尽头连着颇宽敞的寝室。
  然后。
  在前方——
  是她。
  那个少女就坐在那里。
  手放在大腿上。
  我的心脏怦怦作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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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1 22:1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070161614 于 2010-6-12 13:52 编辑

第二章  雪舞

  我不知该如何形容这幅光景。简单扼要总结在一起就是:在一间饭店客房里,有个漂亮的
  女孩子独自坐在椅子上。
  就这样。
  要再补充的话,就是房间各处不知为何都配置了摄影机,窗边摆着不知道是不是用来提升
  光量的台灯照亮室内,少女的影子清晰地延伸到床上。
  大概就这样。
  但是,不对。
  并不是这样。
  我忽然惊觉。少女她——
  她在。
  她,存在。
  她一动也不动地存在于那里,就仅仅是在而已,到了教人悲哀、使人心烦、难以雷喻
  的地步。
  我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尽管不晓得,却还是不由得难过了起来。我瞇起眼睛——
  「妳——」
  这么出声一唤。只见少女稍微歪着头。她拉了拉上衣的袖子,想要遮住细白的手指。
  「呃,这应该是第二次跟妳见面吧。不过这次是第一次跟妳打招呼……幸会。妳还记得我吗?」
  少女点了一下头。
  「请问……」
  我有点不安起来,便问了:
  「妳还好吗?」
  少女过了相当久以后终于讲了一句话:
  「……还好。」
  她的声音极其澄澈。
  「我记得你,幸会。」
  接着少女继续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她维持着不可思议的姿势,下半身留在椅子上,上半身有些向后仰。看起来既像是要跟我保持距离,也像是要仔细打量我这个人。
  少女的反应实在难以判断到底是友善还是不友善。
  只不过,撇开这点不谈,我倒是再次戚佩于少女的美丽。
  不光是长相而已,她给人强烈的淡薄脆弱印象,彷佛寒冷清澈般的感觉。特别是她此时浮
  现了隐隐不安的表情,罗得更加无域、虚玄。
  银色长发带着纤细光泽。
  娇小柔弱的身体就整个埋在头发里面。身上穿着运动上衣配苏格兰格纹迷你裙,白细的腿
  从裙襬延伸而出,从椅子上朝地板垂下。
  膝盖小巧浑圆。脚上穿黑袜。
  我清了清喉咙以后开始自我介绍:
  「呃,我叫安住春道。妳叫什么名字呢?」
  说完以后,我才想到:虽然志村小姐和茗荷先生称这孩子为Yesterday。不过实际上到底
  是怎样呢?
  这是她的本名吗?
  这个名字直译过来就是英文的,昨天h。总觉得女孩子取这个名字实在不怎么妥当。
  少女发出喃喃自语般的声音说了:
  「我是Yesterday。」
  「Yesterday……」
  我有点困惑。
  「呃,这是妳的绰号吗?」
  「绰号?并不是。」
  少女静静摇头。她半垂下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说:
  「这是我的名字……」
  然后坚决不肯再开口。
  「……」
  始终保持沉默。我轻轻叹气。
  「我知道了。那,Yesterday。」
  我瞥了一下手表说:
  「不好意思,我可以坐那边那张椅子吗?毕竟一直站着也不是办法。」
  虽然没有接获任何具体指示,不过我盘算大概聊个三十分钟就结束,并朝摄影机使了个眼
  色。我想志村小姐他们应该正在隔壁房间观察我们。
  我判断只要没有接到任何特殊暗号就一律由我作主,于是等少女点头说「好」以后,我就
  朝窗边的椅子移动。途中,我经过少女眼前时心脏还怦怦作响。
  总觉得少女也缩起手脚,浑身紧绷的样子。
  为了避免造成她的心理负担,我尽可能放慢动作,在窗边椅子坐了下来。这么一来我跟少
  女的视线位置就比刚刚接近多了。就近一看,少女虚幻的氛围更显强烈。
  她几乎不像活人。有着姣好的容貌与略显无助的纤细身形。
  「那——」
  我正要再次开口——
  「?」
  却发现少女睁圆眼睛盯着我看——
  「怎、怎么了?」
  于是我这么问了。少女只是沉默地注视着我的手。
  「……」
  她还是一样不讲话,使我在意起来——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我别无用意地朝她伸出手。这时突然发生了非常惊人的事。少女居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她整个人往后。
  力道猛得吓人。
  然后——
  「!」
  一不小心——
  「啊唔!」
  背着地倒了下去。
  「唔晤!」
  我和少女四目相接。
  她的脚踝还勾在椅子上,模样很糗。
  「啊、呀。」
  但少女还没发觉这件事——
  「对、对不起……」
  她双手并拢在胸前,浑身发抖,依然维持倒下的姿势,热泪盈眶地直直仰望着我。
  「对、对不起。我、我、那个、对、对不起。」
  我自然而然就脸红了,只好一边面向旁边,一边说道:
  「没有啦,呃—」
  该说什么才好?
  该怎么做才好?
  在这之前……对了!
  要扶她起来才行。
  这时房间设置的扩音器突然传出声音——
  「好了,结束!」
  音量大得响彻房内。
  是茗荷先生的声音。
  「欸!我不是跟你说那是人类的至宝吗,」
  移动到隔壁房间以后,茗荷先生对我大发脾气。我对少女得到的印象大致分为二点:真的足以媲美妖精的美丽外貌与普通少女的感性。
  她突然往后跳时的落差真的很大。
  「你这个呆子!呆子!」
  茗荷先生拿尺敲我的头,于是我也反驳:
  「才、才不是!那是不可抗力!哪是我害的:」
  「不!对!就是你害的!你、你、你这家伙~从那个角度……从那个角度看到了吗,看到
  了吗!Yesterday的-----可、可恶,」
  于是我想:这个人才是最危险的吧?
  这时,明理的救兵终于出现。
  「好了好了。总之,安住同学,辛苦你了。」
  志村小姐一边苦笑,一边替我冲咖啡。这间房间同样也是饭店客房,所以构造基本上跟少女待的那间一样,只不过桌上挤满了陌生的器材、屏幕、笔电。
  茗荷先生大大叹了口气。
  接着他一屁股坐进椅子,把笔电放在腿上操作起来。其它屏幕则捕捉着那个少女的身影。
  她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床上。
  总觉得看起来无精打采。
  「啊,啊。」
  茗荷先生忽然出声。
  「我们家公主真可怜!」
  他故意瞥了我一眼以后这么大声挖苦我。
  志村小姐跟茗荷先生透过扬声器找我过来以后,跟少女说:拜托妳等一下喔,
  Yesterday。吩咐她暂时待命,于是少女轻轻点了一下头响应。为什么她不过来跟我们一起聊
  呢?
  我对这点感到疑问,于是开口问了:
  「那孩子—」
  尽管多少会犹豫。
  犹豫到底该不该问。
  「那孩子到底是什么人?」
  我预想得到形形色色的答案。
  但志村小姐舔了舔嘴唇过了半晌以后告诉我的话,甚至远超出我所想到最不可能的答案。
  她开门见山说了:
  「无法回答。」
  就这样。
  「什、什么?」
  这、这是什么意思?
  志村小姐耸耸肩:
  「比方说,就像是宇宙如何起源、神存不存在、有没有死后的世界,或是为什么天空是蓝的这些问题一样。」
  「请、请问——」
  「世上或许有人能够解答这些疑问。」
  她停了一拍以后叹气说:
  「但遗憾的是我不行。那些孩子未知的部分太多了,所以很遗憾我无法回答她是什么
  人这个问题。只不过我们都称那些孩子为『黄昏之子(DuskChildren)』。」
  「……『黄昏之子』?」
  「对,黄昏之子b。我跟茗荷都在研究与协助Yesterday这些,黄昏之子。」
  「顺便一提,我本来专攻脑。」
  茗荷先生用手叩叩叩地指着自己的僩头部。志村小姐笑着说:
  「别看他那样,茗荷先生可是将来大有展望的大脑生理学家喔!至于我则是专攻发展心理学的咨商心理师,基本上也算是个医生。我们是称为辅佐官(Parents)的一个小组。」
  「另外还有一个人就是了。」
  茗荷先生意兴阑珊地补充。志村小姐苦笑起来:
  「是啊,还有一个人负责幕后工作,总之大概就这样。」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
  「啊,呃~」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呃。」
  我尽管迷惘,依然将听到的信息一一牢记在心。我有预戚要是不这么做,之后保证会听不懂。茗荷先生不发一语地敲起键盘。最后我挑了最在意的事情——
  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问了。
  「请问——」
  我最想不通的事情。
  那就是……
  「就是—刚刚在车上,你们听到我和那孩子四目交接时吓了一大跳对吧?这是为什么
  呢。,」
  「……」
  志村小姐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看了很久。
  然后——
  叹气。
  「……就从这件事说起吧。」
  换茗荷先生抖着肩膀笑了:
  「我看你应该觉得很不可思议吧。但是啊,在我们看来,反而是你最让人想不通喔!」
  我困惑了。这时候,志村小姐慢条斯理地开始说了:
  「近十年全球出生率开始下降……这你应该晓得吧?」
  我点头。
  别看我这样,好歹也会看电视。以往出生率下降这种现象主要局限于先进国家,现在却缓慢发展为全球问题——像这点知识我当然还具备。其中下降得最严重的地区,每个妇女一生生育的子女数量平均为帕人。日本约帖人。
  就连过去面临人口过剩问题的非洲诸国也降为1.0人。
  尽管原因众说纷纭,有人说是环境荷尔蒙的影响、有人说是未知病毒的缘故,但科学家至今都还无法确定。
  WHO发表了『人类生存危机宣言』。
  我大概就知道这么多。
  听我讲完以后,志村小姐用力点了一下头:
  「没错……在这同时开始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起初会发现纯属偶然。」
  志村小姐指着手边的摄影机。
  「当时是为了拍摄某位妇女的分娩过程当作医疗研究用资料。没想到——」
  这时志村小姐舔了舔嘴唇。
  「在场所有人,包括产房护士、妇产科医生,就连产妇本人都看不到那个呱呱坠地的婴儿——除了拿摄影机拍摄的医疗相关人员以外。」
  她继续说下去:
  「产房一片哗然。起初大家怀疑是假孕,但摄影机确实清楚拍到了婴儿。无论是涨红了脸嚎啕大哭的声音、或是气色红润的皮肤,统统都鲜明地呈现在影像中。但肉眼却完全看不见、听不见、碰不到。这就是第一个,黄昏之子……Eternal。」
  我傻住了。
  「看不见?是透明的吗?」
  这时志村小姐忽然笑了。
  「话题要不要稍微拉回Yesterday?我想你也应该觉得纳闷才对。」
  她妩媚地取下自己的眼镜。
  然后递到我面前。
  「这是视觉矫正器(V.A.a)。名称或许夸大了点,简单说就是具备了自动对焦功
  能的镜片,会进行跟摄影机一样的机械处理。别名,眼镜h。很简单明了吧?这是用来看到
  Yesterday所需要的特殊,眼镜喔。然后——」
  她从耳朵里掏出了某种圆形的小东西。
  「这是听觉矫正器(H.A.a),通称助听器。这个就功能来说跟一般助听器几乎
  没什么两样。我们就是戴着这个接收Yesterday的声音。」
  我看向茗荷先生。
  「茗荷先生呢?茗荷先生也戴着同样的东西吗?」
  茗荷先生看也不看这边——
  「看也知道吧?跟志村一样喔……啊,不一样,我的是前一版不具备生活防水功能的款
  式,之前在洗脸台弄掉过一次以后,最近就常常出问题。」
  连没人问他的事都一并嘀嘀咕咕地回答了。
  我的头痛了起来。
  最大的疑问。
  那就是——
  「为什么?」
  我一问,志村小姐彷佛感到有趣似的回答:
  「因为要是不这么做,我们就看不见YesterdayO我们凭肉眼是看不到那孩子的,也听不到那孩子的声音。除非经过机械处理一次……很难以置信吧?」
  我点头。志村小姐笑着哈啾一声,吸吸鼻子继续说:
  「但确实就是不行。真的听不见,也完全看不到。不对,正确来说,似乎看是看到了,听是听到了,下意识却无视的样子。」
  「!」
  我想我的表情应该相当惊讶。志村小姐浮现了有些坏心眼的笑容,默默地看着我。
  「是认知。」
  茗荷先生突然插嘴了。
  「是脑的问题。」
  「……」
  我不太懂他的意思。志村小姐则开始讲起了后续。
  「第一个『黄昏之子』Eternal的存在引起了轩然大波。脱离常轨的婴儿——极机密的研究小组于焉成立,在纽约大学开始研究,不久随着世界其它各国也陆续出现同样报告,这项研究也扩展为跨越国界的财团规模。」
  「……还有其它婴儿吗?」
  「第一年就确认了共计十四名婴儿,称为,第一群(FirstBillows)。不可思议的是这些
  婴儿特别集中在英国、加拿大、挪威、芬兰等出生率特别低的国家。Yesterday就是其中第三个
  被发现的孩童。」
  「呃—」
  我忽然在意起某件事,于是问了:
  「这么说,那孩子果然是外国人啰?」
  志村小姐摇摇头。
  「正确来说是英日混血儿。」
  她讲话稍微快了起来:
  「她母亲是日本人……这个城镇是她的故乡。」
  「咦?」
  我吓了一跳。
  同时想到啊,所以才会……是吗?
  因为是母亲的故乡,所以她才会在这条街吗……
  这部分我总算想通了。
  「遗憾的是Yesterday的母亲一生下她就立刻过世了。」
  志村小姐轻描淡写地继续说下去:
  「不过这个地方对她来说同样别具意义,所以她才会来。」
  我看了一下屏幕中的少女。她跟刚才一样坐在床缘较浅的位置,直直盯着地板。
  分割的画面映着她的恻面与正面的表情。虽然她的五官端正得惊人,但相貌或手脚粗细都
  充分显示出她果然还是个孩子。志村小姐循着我的视线看去,像是要为自己开脱似的说:
  「……像这样用摄影机无时无刻窥视少女的房间,的确不怎么值得称许。不过——」
  她叹气。
  「我希望你能谅解。我们绝对不是喜欢才这么做的。」
  我晕眩起来。
  「那孩子,呃……该怎么说才好。」
  脑子一团乱。
  「确实存在吧?就在那里吧?」
  「对。」
  志村小姐很肯定地点头。
  「那孩子的确就坐在那里,并不是幽灵,而是可以讲话,互动的普通女孩喔。你刚才也确认过了吧?」
  整件事实在太离谱了,我渐渐发抖了起来。
  同时我还发觉一件事——
  「我再确认一次。志村小姐用肉眼看不到那孩子。茗荷先生……还有其它人也都一样对
  吧?」
  「没错。」
  话题开始进入核心,志村小姐的眼神突然严肃起来。茗荷先生也停下手来。我隔着背,感觉得出他在关注这边。
  志村小姐尽可能浅显易懂地解释:
  「自从第一个。黄昏之子bEternal发现以后,我们只能够透过机械和逐渐成长的他们互动交流。无论是医生,研究者或是他们的亲生父母,不管是谁都没办法直接看到、听到、碰到他们。」
  那么——
  这么说来——
  我……
  「目前没有半个人能够直接知觉到,黄昏之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
  志村小姐慢慢地吐气以后说了:
  「除了一个人以外……就是你。」
  我当场一阵愕然。
  「啊,唔。」
  思考没办法理出头绪。我按住额头。
  「为什么?我看得一清二楚喔?我不懂……真的不懂。」
  志村小姐一派轻松地再说了一件更冲击的事:
  「再补充一点,这点对方也一样。」
  「咦?」
  「我就说了对方也一样。对方也同样要透过机械处理,不然就知觉不到我们。」
  起初我并不了解这句话的意义有多重大。
  「知觉、不到?」
  「对。不止这样,Yesterday这些,黄昏之子本来就无法直接知觉到生物,不光是人类而
  已。」
  「!」
  「没有任何例外。他们感觉不到任何生物,包含花草树木、小狗小猫等所有生命体在内,
  不透过数字画面就看不见。所以平常他们跟我们一样都要使用,眼镜。和,助听器b。但是,
  要看、要听还可以透过器材,要闻味道、触摸、拥抱就绝对不行了。无论藉助任何器材都办不到。」
  声音——
  发不出来。
  「不可思议的是,就连黄昏之子都知觉不到彼此。除非透过数字辅助画面,不然就看
  不见、听不到彼此。所以——」
  志村小姐停顿一下以后说了:
  「所以,对那孩子来说,你大概是有生以来第一个亲眼看到的人类。刚才你的手一靠近,
  她会吓成那样,应该就是这个缘故喔?」
  我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怎么会,
  怎么可能……
  这么荒唐的事情,我实在不敢相信:
  「听起来或许难以置信……对吧?」
  志村小姐叹气。
  我依然愣怔,想要找点问题反问她。忽然间……
  「……」
  我发觉屏幕里面的少女动了。
  她直接走到窗边,目不转睛地眺望起窗外的景色。我也随之看向窗外。
  是雪。
  下雪了。
  以昏暗的天空为背景,雪静静地、静静地持续飘落。志村小姐和茗荷先生也一起看向窗
  外。
  「雪啊……」
  「……」
  茗荷先生甩了甩头,马上又回去继续操作他的计算机。
  志村小姐看着我问道:
  「事情就是这样,那孩子的事……你稍微能理解了吗?」
  「……」
  我保持沉默,无声地摇摇头。
  「是吗?这也难怪啦。」
  志村小姐边叹气边垂下肩膀。我大声地说:
  「我果然还是——」
  之后就找不到适当的台词,话愈讲愈小声:
  「……无法相信。明明就,看到了却,看不到,这什么意思,我实在——」
  就在这时——
  「你啊,知道所谓的,看是怎么一回事吗?」
  至今始终顾着弄计算机的茗荷先生此时盖上笔电,转头看我。
  尽管我对他忽然加入对话感到些许惊讶——
  「这话什么意思?」
  却依然这么问了。只见茗荷先生兴致高昂地说:
  「你觉得,看是身体哪个部分负责处理的机能?」
  「哪个部分?」
  我毫无头绪:
  「咦?不是眼睛吗?」
  「对一半也错一半。」
  茗荷先生猛然朝我拉近椅子。志村小姐自言自语着「呼,终于可以换班了」,站起来离座
  再去冲一壶咖啡。
  茗荷先生此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表情显得兴高采烈:
  「听好喔?比方说我现在就像这样,看着你对吧?我的眼睛会将映在眼底的。你这个外界影像讯息转换成电讯号。到这里为止是眼睛——应该说是网膜细胞的工作。这跟相机
  底片或数字相机CD成像是同样原理,纯属光学过程。」
  「哦、哦哦!」
  「不过人类的,看。并不是到这里就结束了,反而接下来的过程才是,看的本质。眼睛
  捕捉到的影像转换成电讯号以后,接下来会通过视神经,传到大脑皮质的v区。」
  「原来如此。」
  「所以如果这个V区受损了,视觉讯息就没办法传到大脑皮质,尽管眼睛正常,却完全
  看不见。」
  我好像知道这个人想说什么了。
  「也就是说,人类是用眼睛和脑看东西的,是吗?」
  「没错。」
  茗荷先生点头,用拳头捅了一下我的肩膀。有点痛。
  「我看你不全然是笨蛋嘛。这样好了,我就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吧。如果对这个v区略
  前方,从枕叶延伸向显叶的某一部分动手脚的话,这次就不再是看不见东西。但相对的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呢?答案是会变得无法辨识眼睛看到的东西。也就是说,就算看到桌子、杯子、电视,也认不出那是什么东西,这就称为视觉失认症。」
  「!」
  「耐人寻味的是,这种陷入视觉失认状态的人并不是丧失了关于桌子、杯子、电视的诳
  忆。比方说一碰到杯子,或是电视机发出声音的瞬间,就会重新认出那是什么。」
  「……居然有这种事。」
  「照这样看来,虽然是打比方,不过。看到Yesterday这个少女却无法知觉这种现象也就非常有可能了吧。」
  「……」
  我陷入沉思。茗荷先生稍微瞇起眼睛说:
  「一般人呢,绝对不是看不到她。要是走路差点撞到她时会确实闪避,也绝对不会硬挤进她所在的空间。只不过那全都是下意识的回避行动,就连自己都无法理解就这么做了。」
  我沉吟了起来。茗荷先生继续说了:
  「真要说起来,如果完全是视觉问题的话,不就没办法解释她的衣服了?她的衣服看起
  来绝对不会是飘浮在空中,是连同她本人一起看不见。以前我们也实验过,要她拿起某样东
  西来,结果一般人顿时就再也不会意识到那样东西了。然后她一放开那样东西,一般人就若
  无其事地重新意识到那样东西。这中间的空白,就随各人的脑自动找出最合理的解释。所以
  Yesterday要是把东西藏起来,目击者就会各自在脑内擅自编造出全然不同的故事。」
  「……」
  我半发愣地说:
  「原来如此。感觉就像是大家不约而同演戏,装成看不见那孩子一样……」
  茗荷先生戚到有趣似的笑了:
  「啊哈哈,这比喻相当传神嘛。嗯嗯,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另外呢——」
  他想了一下以后继续说:
  「除此之外也有可能发生其它下意识无视的现象。比方说给予右顶叶某种刺激的话,就会出现半侧忽略的症状。这可惊人了。在这种情况,明明就清楚看得见,明明就知觉到了,但就是没有办法对那个部分采取任何靠近行动。接到「涂掉圆圈所有的线」这种指示时,尽管意识到圆圈,却就是没办法涂掉其中半边。也就是明明看见了,却下意识当作没看到。你不觉得这种现象也足以充分解释Yesterday吗?」
  我仔细思考。然后——
  「请问——」
  直接举出我脑中浮现的问题点。
  「有几点我不明白。首先就是为什么这种现象仅限于发生在他们二黄昏之子J身上?那是一种脑的异常状况对吧?而且这好像也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只有透过机械处理才能够正常知觉的问题。还是说……这点已经解开了?」
  只见茗荷先生耸耸肩:
  「并没有解开。」
  他戚到有点意外地看着我:
  「……你比我想的还要聪明啊。没错,目前是已经提出了几个假设,但还无法得到关键解答。为什么二黄昏之子无法为人所知觉?反过来说,为什么我们的脑只会剔除掉他们的视觉讯息?以及,为什么只能透过机械处理的影像才能知觉到他们?更甚者,为什么他们也同样无法知觉到我们?看样子关键似乎就在于直接看他们时,跟间接看他们时脑的电位差。另外美国的研究小组也从。意识的数学模型b观点进行相当有趣的研究。不过我认为应该要并用更超越年代的思考方式在这种情况会比较——」
  他这时停下来不发一语。
  我保持沉默,想听下文。只见茗荷先生随后露出谨慎的表情,勾起嘴角笑了。
  「不说了,现阶段跟你讲太多也没意义。你只要晓得一般人。看不见他们就好。然后,
  就因为这样,我才会对你感兴趣。为什么?为什么只有你例外、可以看得见他们?我不懂。到底是为什么?」
  他用手肘抵着桌子,探身凑近我。
  「为什么是你?是遗传或是后天因素造成脑部特异构造?」
  「这……」
  我说不出话来。
  「就算你问我,我也……」
  「听我说。」
  在茗荷先生旁边再度坐下的志村小姐发言了:
  「讲到这里,你应该大致明白了吧?我们希望得到你的协助。你是唯一能用肉眼看见那孩子,也能为那孩子所看见的人,所以无论如何都非你莫属。这么一来不光是那孩子,连同,黄昏之子的整体研究也都可望得到突破性进展。」
  茗荷先生虽然板着脸,但基本上似乎也同意这点。他忽然别过头去—
  「话虽如此,要是你敢对Yesterday做出任何不轨的举动,我一定第一个宰了你。」
  这么嘀咕着。
  然后他忽然慌张起来:
  「唔、喂,志村!」
  他指着屏幕这么说。嗯?
  怎么了?
  「啊。」
  我也立刻发觉:不知何时,映着隔壁房间的萤幂里面的少女不见了。
  简直就像被风刮跑似的消失无踪。
  茗荷先生皱起眉头,迅速操作键盘切换了几个影像,但到处都没看到少女。
  志村小姐也不发一声地站起来凑近屏幕。
  「……」
  「发、发生了什么事?」
  我稍微担心了起来。志村小姐说:
  「没什么,我想大概是去洗澡或上洗手间……」
  这样啊……
  这也是当然的,总不可能连浴室都装摄影机嘛。
  但志村小姐立刻摇头:
  「嗯?可是,这有点教人在意……好像哪里不对劲。去看看吧。」
  她迅速出了房间,看起来相当紧张的样子。我以及茗荷先生也跟了过去。
  「我要进去啰,Yesterday-」
  志村小姐拿卡片钥匙开门进了房间,我跟茗荷先生则默默等在门外。就算对方年纪再小,
  这里毕竟是淑女的房间。
  不可以未经允许就擅闯。
  「不在。」
  志村小姐马上就从少女房间出来。
  「那孩子不在。」
  她看着茗荷先生的脸叹气:
  「分头去找吧。我想她大概在饭店内。」
  茗荷先生深深叹气,.
  「知道了!我去大厅附近找找!志村,连络那家伙!」
  他随即转身跑走了。志村小姐对我说:
  「可以请你帮忙吗?」
  我当然没有异议。
  那家伙是指谁?
  我心里这么想,但志村小姐已经浮现领会过来的表情掏出手机,在走廊上边走边打起电话
  来。她用手势示意我到另外一边去找。我点点头,开始沿着十二楼的走廊找人。我来到摆放自动贩卖机的地方时,忽然觉得她不在这层楼,于是就搭着电梯来到一楼。
  为什么?
  就算问我理由,我也答不出来。
  只是隐约有这种感觉。
  我走向这问饭店的中庭,中间经过铺着绋红地毯的走廊,抵达玻璃门。我一口气推开门。
  凛冽的寒气顿时裹住我的身体。
  呼气立刻变白。
  我环视周围一圈,姑且先朝水池所在的方向走去。以前来参加谢师宴时有来过这个中庭一
  次。沿着种植常绿橡树及樟树的石板路逛了一下以后,清澈冰凉的水池、石桥、老旧的凉亭帆入眼帘。
  然后——
  果然在这里……
  是她。
  跨越水池的石桥正中央,少女就站在附近竖立的水银灯柔和灯光下。
  她在绵绵不绝的雪中,微微张开双臂,仰望着天空。
  少女在雪中,那头银发映着灯光,美丽得有如冬夜绽放的一朵银花。
  少女转过头来,注视着我。表情还是一样,无法判断到底是在警戒,还是想要看清什么。
  少女倒退一步。接着再往后——恐怕是无意识的吧——退一步。我随口说:
  「茗荷先生和志村小姐在找妳喔。」
  我轻轻的这么说了。只见少女当场停止倒退,凝视着我——
  「……」
  不发一语地染红了双颊。少女头低低地微微点了一下头。
  「对不起。」
  然后我终于懂了。她一定是想要多亲身戚受一下雪。
  因为我也能体会那种心情。
  「雪,很稀奇吗?」
  少女的表情有些惊讶,然后腼腆起来。
  「对……」
  她轻轻笑着这么回答,并仰望天空。
  「好冰。」

  她大大张开双臂。
  嘴呼出白烟。
  那表情很美、很幸福。
  少女那双眼睛究竟凝视着怎样的世界呢?
  看不见生物的世界。
  那到底会是怎样的世界呢?
  「好美。」
  我默默关注少女半晌。
  然后看时间差不多时——
  「那,我们回去吧?」
  我朝她伸出手。
  我自己也理解到了某种程度。假如志村小姐和茗荷先生所言属实的话,对少女来说,这会
  是她第一次触碰人的经验。少女真的很迷惘。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的手,看了相当久。但我告诉她:
  「妳放心,这只手绝对不会伤害妳的。」
  我说完以后,她的全身顿时放松许多。不久——
  「……」
  她纤细的指尖战战兢兢地勾住了我的手指。
  简直就像是在确认我的存在一样。
  握住。
  然后感受到确切的触感。
  惊讶地睁大眼睛。
  「好温暖……」
  她红着脸。
  「好温暖、好温暖。非常柔软。」
  我笑了。
  「妳也是。」
  我尽可能不造成少女负担,手指稍微回握住少女的手指。
  「妳也一样温暖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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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1 22:1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070161614 于 2010-6-11 22:30 编辑

第三章  矛盾心态?核心?保护

  我并没行明确能称之为家人的存在。
  我父亲在我眼前含住猎枪枪口,随手扣下了扳机。
  原因是母亲离开这个家了。
  飞溅的鲜血将天花板染为殷红,脑浆的味道一瞬间弥漫整个房间。我只是杵在那里,一直回想父视最后投向我的空洞眼神……
  父亲和母亲从入学时代开始交往。在外精明干练的父亲,在家八是个任性的小孩。
  最后母亲受不了这点,离开这个家了。
  我也还记得很清楚,父亲常常闹脾气,多半都是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闪为照顾年幼的我忙不过来,母亲就没先替父亲准备正餐。只因为这样,父视就尖声大呼小叫,重重体力柜子好几下。那个凹痕就算在母亲离开这个家以后,就算在父亲自杀以后,依然一直留在那里。
  我小时候常发烧。
  而且还严重偏食、个性倔强,应该是相当难搞的孩子。我完全不记得父亲疼爱过我。
  父亲常常露出深恶痛绝的眼神注视我。
  那毫妩疑问是任性小孩看着争宠对手时的眼神。
  我觉得母亲很了不起。
  尽管自己也有工作。依然耐心、坚忍地兼顾父亲和我,并一再原谅不但不帮忙做家事,而且一看我不顺眼就大吼大叫、时而暴力相向的父亲。
  忍耐到达极限,是在父亲耀武扬城地抓起母亲心爱的茶杯砸向墙壁那瞬间。
  父亲当初万万不该那么做的。
  我现在依然记得很清楚,
  父亲显得洋洋得意。
  看!
  我会继续毁掉妳心爱的东西!
  就是那种被宠坏的小孩的神情。
  反观母亲一瞬间露出大梦初醒的表情。茶杯撞到墙壁进裂的瞬间,母亲内心一定有些什么同时破灭了,接着母亲沉默地瞥了父亲和我一眼,然后不疾不徐地取下围裙,就这样不发一语
  地离开厨房。
  父亲始终目瞪口呆。
  从此以后,直到离婚成立为止,母亲开始把我跟父亲当成空气,她拒绝任何对话,也不与我们四目相接,最后悄悄离开了这个家。
  那时候我刚好六岁。
  年纪还太小,不足以理解事态。
  但我清楚知道自己被母亲抛弃了。至于父亲,一下子就崩溃了,他从此食不下咽,以酒度日连公司也不去了。
  然后他的人生轻易就丧失了意义。
  每天只是以泪洗面,最后选择自杀。
  我还清楚记得父亲临死前的样子。
  我还清楚记得父亲死亡时的模样。
  这件事找已经没行什么厌触,也不怎么难过,我并不恨父亲。如果父亲的死为我留下了一样东西,那就是……
  我牵着少女回来时,志村小姐和,茗荷先生同时大喊
  「Yesterday!真是的~妳喔!」
  「找到了吗?做得好!」
  两人似乎都搜索告一段落,回房间碰头。
  表情显然松了一口气。
  「……」
  我不发一语地让路给少女,但我发现她仍以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注视着我。
  「啊。」
  于是我清楚理解了。
  这孩子凭肉眼真的看不到这两个人。这么说……
  我稍微想了一下,这孩子没有那个称为『眼镜』的数位视觉矫正器吗?
  总之我往前伸出手:
  「我跟妳说,茗荷先生和志村小姐就站在妳面前。」
  我这么说明。只见少女睁大眼睛,紧接着鞠躬行礼。
  「抱歉害两位担心了……」
  志村小姐和茗荷先生的表情非常复杂。
  然后我跟志村小姐、茗荷先生开始交谈。
  「首先,呃~」
  志村小姐按着脸颊,困惑地说了:
  「该说什么才好?」
  「可恶,这个没用的东西,」
  另一方而,茗荷先生边骂边矫正自己的眼镜。眼镜似乎在到处寻找少女时真的故障了。我看着坐在稍远处的少女。
  志村小姐循着我的视线看去,说:
  「也对。事到如今已经不需要再乡说什么了。」
  她叹气,同时握住我的双手。
  「只剩单刀直入地拜托了。拜托你协助我们。好吗?」
  我无法回答。
  「拜托你。」
  志村小姐笔艇凝视着我的眼睛。
  老实说我很迷惘。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卷入了一桩超出理解范围的事情里面。不过——
  「唔嗯~」
  我再次看向少女。她不发一语地注视着我。
  这时我不可思议地开始想知道了。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只有我看得见她?
  为什么只有我可以被她看见?
  「好,我答应妳。就在我能力所及的范围内。」
  我有点惊讶白己会这么回答,
  「如果你们接受这个条件的话,我就协助你们。」
  但是——
  这是发自我内心的答复。
  「太好了。」
  志村小姐松了一口气地笑了,茗荷先生气急败坏地把自己的眼镜重重放在桌上。
  之后,经过一番讨论的结果,我必须暂时住进饭店。我答应了他们「总之一起待个一星期
  左右」的请求。反正要上学的话可以从饭店直接去,而且不知道该说是幸或不幸,我身边并没有任何人会对我离开自己住的地方一个星期有意见。然后这一星期,我要接受茗荷先生带来的器材检查,并跟少女互动交流。
  大致做出上述结论以后,茗荷先生负责送我回家,据说明天会再去接我过来。
  茗荷先生去厕所时,我跟一起来到走廊的少女说:
  「我们呢,好像暂时要一起生活一阵子了。请多多指教吧?」
  并投以微笑,只见少女愣愣地注视着我以后——
  「……」
  不知所措地说:
  「这……」
  接着张望了一下周围。她想必看不见志村小姐就在非常近的地方目不转睛看着我们。
  她小声说了:
  「志村小姐他们也同意了吗?」
  我有些困惑起来,.
  「唔、嗯。那当然啰。」
  听到我这么回答,她说了一句:
  「我知道了。」
  就立刻开门回自己房间了。我半愣在原地。就这样,连声招呼部没打。我突然没自信能跟少女处得来了。
  这时——
  「那孩子。」
  志村小姐目送少女离去半晌后忽然喃喃自语。她的手按着下巴——
  「算了,也好。」
  嘴里这么说着,立刻转身要回放器材的房间。我连忙叫住她:
  「请、请问!」
  只见志村小姐突然微笑:
  「那么,安住同学,暂时要麻烦你啰?」
  接着她并紧紧握住我的手,跟我握手。我始终不知所措。无论是少女也好、志村小姐也罢,两人还有太多弄不清楚的地方。
  就这点来说,茗荷先生这个人还比较好懂。
  「久等了。」
  看到紧接着志村小姐进去后,从放器材的房间出来的茗荷先生的脸,我稍微松了一口气。
  我们来到地下楼层,在停车场走了一小段路,再度坐进来时搭乘的红色小型车。驾驶座是茗荷先生。
  副驾驶座是我。
  这时——
  『咦?』
  我暗自惊讶。没想到少女居然从我和茗荷先生后面跟了过来。她打开后座车门,一起坐上了车。
  而且肚子前面还宝贝地抱着一个黄色小束口背包。我本来要转头一看究竟,但茗荷先生刚好问我:
  「……那,你住哪?」
  于是——
  「啊,总之请你先开到我们今天碰面的那座桥那边。就这样。」
  我这么回答。
  我看向后照镜,只见少女规规矩矩地坐着,脸面向旁边,目不转睛看着窗外。细腿从座椅上垂了下来,瘦小的身体整个埋进毛茸茸的椅套里面。
  她是来送我的吧?
  我擅自这么解释,将视线转回前方。
  车子缓慢行驶在太阳已经下山的街上。途中,每当对面车的远灯从连绵不断的雪中浮现,就照得开车的茗荷先生的脸一阵苍白。
  我觉得这个人不戴眼镜比较好看。
  之后他突然——
  「不过啊,你也真是个怪人。」
  这么说了。
  「咦?为什么这么说?」
  「没有啦,虽然说是我们找上你的,可是为什么你这么简单就跟我们走,还一口答应这种麻烦事?」
  「……」
  我沉默了起来,接着有点伤脑筋地说:
  「这个嘛,如果不至于勉强自己的话……」
  我发出「唔~嗯」一声以后继续说:
  「这个嘛,如果不至于勉强自己的话,基本上我都不会反抗。」
  「你先搞清楚喔?」
  茗荷先生吓唬我:
  「别看志村那样,她可是很缠人的喔?还有话先说在前头,既然你已经亲口答应要参与了,可别指望我手下留情喔?从明天起就是检查再检查,你最好有心理准备喔?」
  我透过后照镜看了少女一眼。她果然听不见茗荷先生讲话的样子,望着窗外。
  我说了:
  「也没什么啦。基本上我并不觉得那是麻烦,而且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只有我看得见她……在这点上,我会不遗余力地协助你们。」
  「哦~」
  茗荷先生扬起嘴角笑了。
  「总之,你愿意这样想就好。」
  接着沉默了一下以后,说:
  「哎,不过话说回来,Yesterday在你眼中到底是什么样子?」
  又是个相当难回答的问题。我伤脑筋起来。不过,我想尽可能老实回答。于是我边透过后照镜看少女边说:
  「没有啦,就是普通的……呃,女孩子。」
  少女还是默默地望着窗外。
  「普通啊~」
  茗荷先生边打方向盘边说.,
  「下次你跟她握手看看,或是比腕力也行。」
  「?」
  「你一定会输。」
  「……怎么可能。」
  「你猜她的握力多少?是一百。」
  「什、什么。,」
  看到我目瞪口呆,茗荷先生吃吃笑着说:
  「她跑一百公尺大约十一秒整喔。」
  「……这意思是,呃~」
  「智能方面也是,你跟她稍微讲过话以后应该就会晓得了,同年纪的小孩根本不能跟她比。她似乎看过就统统记起来、听过就绝对不会忘记。」
  「真、真希望可以分我一点。」
  我半开玩笑地这么说了。茗荷先生当场哼了一声,说:
  「那都是额外的、额外的。『黄昏之子(DuskChildren)』都是那样。不管是哪个家伙,小
  小的身体都蕴藏了高得难以置信的能力。而且她呢,是在多半都相当难搞的『黄昏之子』里面协调性最高的家伙。」
  茗荷先生满足地笑了。
  「我跟志村不一样,当辅佐官(Parents)才半年多而已,第一个负责的就是她,我真的觉得很幸运。」
  「……」
  茗荷先生侧眼看了沉默的我一眼,接着说:
  「就现状来说,目前还没有明确证据指出『黄昏之子』和我们在遗传上不同。不过,我呢
  ——」
  他这时气沉丹田,一鼓作气说了。
  彷佛演员要说出结尾警语(punchline)一样。
  「话先说在前头,我认为Yesterday这些『黄昏之子』并不是所谓的人类!」
  我都还没讲话,茗荷先生就伸手推了我的头一下。
  「傻瓜。话虽如此,这并不表示他们是妖怪。假如我们是尼安德塔人的话,他们就是智人。也就是说,他们不是人类,而是『人类下一阶段的人类』,这是我的看法……刚才话不是说到一半吗?就是我对为什么我们看不Yesterday他们这件事的想法。」
  「嗯,对。」
  我点头。茗荷先生说:
  「好,我就告诉你。我是这样想的:Yesterday这些『黄昏之子』是地球诞生四十六亿年来首次出现的生命体,所以我们才无法知觉到他们。因为讯息无从转换为视觉,不可能为身体所
  接收,所以甚至无法觉得他们是存在的。」
  「……」
  我皱起眉头,不太懂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茗荷先生尽可能浅显易懂地解释起来:
  「听好喔,我们认得狗吧?猫也是看了就认得出来吧?雪也是、天空也是、岩石也是、树木也是,就算是阿米巴原虫、就算是细菌,一看到就认得出来、辨识得出来。假使没有名称,
  也能够加以命名、分类、范畴化。到这边为止可以理解吧?」
  「可、可以。」
  「这是为什么呢?你就想成是『因为这些事物随着我们进化过程的时间轴同时并行存在的
  关系』。」
  「存在于『时间轴』?」
  「没错。过去或现在,我们人类……应该说从人类还是单细胞生物时起就接触得到的存在,像这种存在我们就知觉得到。无论变成化石的古代生物,或是显微镜底下的病毒,甚至是来自遥远外层空间的外星人,凡是包含在我们时间轴内的存在,都不会超出我们容许范网外,能够加以概念化、命名。」
  「!」
  「这意谓着什么呢?这意谓着,就算我们看到『黄昏之子』,碍于他们是我们进化时间轴以后的存在的关系,因此无法铭记在脑里。就算外观再怎么雷同、看起来再怎么像同种族,『黄昏之子』确实蕴含我们的脑无法处理的讯息……这就是我的假设。」
  我忍不住出声:
  「可、可是——」
  我有好几点想反驳,结果茗荷先生稍微笑了。
  「也是啦。毕竟照这个论点的话,就会变成『那么腔棘鱼之类的就看不见我们啰?』了。不过我认为这个想法延伸下去,一定存在着某种关键。比方说,假设腔棘鱼跟我们在演化上相连,而我们跟『黄昏之子』虽然位在相同时间轴的延长线上,两者之间却存在着某种『断绝』,那么……嗯?啊。你看,是不是到了?」
  茗荷先生指着前面这么说。
  车子就快开到我和茗荷先生他们第一次见而的地方了……
  之后,弯过几条小路以后,车子在我住的公寓前停了下来。
  我要从副驾驶座下车时,茗荷先生对我说:
  「那……就拜托你了。」
  然后用拳头顶了我的肩膀一下。
  「好、好的。」
  茗荷先生不再说话,踩下油门开动车子。
  我目送着车子开走,不经意发觉——
  「奇、奇怪?」
  在雪中——
  少女就站在马路对面往这边看。
  「咦!」
  我的声音不由得提高八度。
  「妳下车了?为什么?」
  怎么会?
  茗荷先生口中的人类至宝,那个银发美少女就站在我眼前。
  怎、怎么会这样!
  我着急起来。
  只见背着小束口背包的少女比我更着急:
  「因、因为春道哥哥说了要一起生活!」
  她握紧了手,抗议似的这么说了。
  「啊。」
  我哑口无言了。原来她听成这个意思了……明明就很冷,我却感觉到额头上浮现了疑似冷汗的汗珠。
  雪不断飘落填补在两人之间。
  总觉得这中间似乎有许多误解。
  事情不好了。
  我慌慌张张要去追茗荷先生,但车子早就转弯开走了。怎么办?
  我转头看向少女。
  「啊,唔……啊。」
  她有如做了什么非常失态的事情一样浑身僵硬,好像连话都说不好。
  我忽然放松了肩膀的力量。
  「啊,没关系,没事的。」
  我摇摇手。
  「总之先进我家好不好?这里会冷。」
  我这么催促她。
  「我想茗荷先生他们等一下发现妳不见,应该马上就会回来吧?不需要那么慌张。」
  少女顿时僵住,目不转睛看着我。她已经泪眼汪汪了。
  「……」
  我苦笑。
  「没事的。我一定会想办法处理的。」
  少女忽然垂下眼睛,脸转向旁边,小声说道:
  「对不起……」
  她非常沮丧,但这并不是她的错。我笑着说了:
  「不会,妳不用跟我道歉,只是我家脏了点。来,这边请。」
  从这条街搭乘巴士约三十分钟车程,住着名为安须野的地方望族。
  父亲死后,远亲的叔叔和婶婶收养了我,一直照顾我到国中毕业。幸好叔叔和婶婶家似乎相当富有,要多拿一笔钱出来养我一个人并没有什么问题。
  只不过叔叔和婶婶有个已经成年的长男,那个长男刚好在我国中毕业时要带着家人返乡定居,于是我突然就失去容身之处了。
  大我二十岁以上的长男似乎也有个正值青春期的女儿,就算家里再火,这样下去迟早会压缩到彼此的生活空间。
  我考虑到这点,某天主动请求叔叔和婶婶。
  『对不起,因为高中在市区的关系,这样或许很任性,不过可不可以趁这个机会让我搬出去一个人住?』
  看到我这么拜托时叔叔和婶婶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我确定我的选择是正确的。
  然后尽可能不要失礼地——
  『没有啦,真的很抱歉,不过我一直很向往自己一个人住。』
  再补上了这句话。
  叔叔和婶婶立刻表示要资助我每个月的生活费。我非常感激地收下了。
  就如同叔叔和婶婶所言:
  『上了高中就得搬出去住才行。』
  这句话就某层意义来说是正确判断。
  ——是就「这样对今后的人生比较有利」这层意义来说。
  只不过我拒绝了叔叔和婶婶最初替我安排的屋龄较新的大厦。我很感谢叔叔和婶婶的好意,但我觉得自己承担不起,而且高中毕业以后,我也得尽快偿还这笔恩情才行。于是我自己去找了一间看起来最便宜的公寓搬了进去。
  然后我开始自己一个人生活,现在我就跟这个银发的美丽少女一起走上这座公寓的阶梯。
  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我的房间就三坪大。
  附厕所与非常小的浴室和厨房。以房租三万五千日圆来说算不错了。
  我招呼少女进来:
  「来,呃。呃~」
  伤脑筋。说穿了我一次也没带女孩子来过这个房间,就连同性朋友都没来过。
  再加上对方是这个不可思议的少女。
  老实说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她。就算少女误会了『我们好像暂时要一起生活一阵子』这句话的意思,我也想不到她会自己一个人跟来。
  她警戒我的感觉明明就还很强烈,难道她是那种人家讲什么就照做的孩子吗?
  但我要是显得困惑,少女肯定会更加想要逃避我。
  「这、这边请?」
  总之我试着用手示意她往里面走。只见少女红着脸——
  「……」
  脱掉鞋子,露出光溜溜的小脚丫—
  「打扰了……」
  走上木条地板。然后她好像猛然想起什么——
  「!」
  再度慌张慌张回到玄阳来,很不好意思地蹲下来——
  「……」
  她把鞋尖转向正面摆好,往上瞥了我一眼,确认「这样可以吗?」
  我有点莞尔。
  志村小姐他们是这样教育她的吗?
  看到少女这样普通的行动,本来有如保管易碎贵金属艺术品般的不自在感顿时减轻不少。
  「嗯,那,妳就坐那边那块座垫吧。」
  我指着放在矮桌前的座垫。少女点了一下头——
  「……」
  她战战兢兢地走进屋内。总觉得要是现在从背后「哇!」一声吓她的话,她铁定会当场昏倒,可见少女有多紧张。
  我苦笑起来。
  「我的房间什么也没有吧?」
  我的房间真的什么也没有。
  书桌和椅子。
  堆在墙边的衣物箱。
  剩下就是那个和式矮桌。
  再加上电暖气就差不多了吧?
  被褥放壁橱里面,要睡觉时才拿出来铺。我不买书,所以也没书架。电视或音响类家电统统没有。计算机就算有我大概也不会用。唯一的例外,大概是夹娃娃机夹到的玩偶或小东西,被我放在窗边当作摆设。
  「妳该不会是第一次像这样到别人家里去?」
  我这么问,少女点了一下头。
  「是第一次……」
  她的声音小得快听不见。
  少女仿佛把座垫当成炸弹引爆钮一样战战兢兢地坐了下去,然后静静环视房间。尽管戒慎恐惧,对第一次造访的男生房间倒也挺感兴趣的样子。
  给人的印象就像是『借来的猫』。
  我从厨房出声问她:
  「欸,我要泡茶,喝红茶好吗?」
  只见少女像是忽然回过神来的样子:
  「咦?啊,好……」
  「我问妳,妳平常都住在怎样的地方?」
  我想让她放轻松,于是便随口这么问。我把茶壶放到瓦斯炉上,火熊熊点着,瓦斯台发出了铿铿铿的声音。少女想了一下以后,小声说:
  「白白的房间。」
  她这么回答。
  「嗯?」
  我边拆红茶茶包的包装纸边问:
  「白白的房间?」
  这是什么意思。,
  「床跟衣柜。桌子。计算机。屏幕。壁纸是白色的,所以说是白白的房间,就住在一间大型
  研究中心附设的生活区里面。」
  我终于弄懂了。
  「茗荷先生跟志村小姐呢?那些人平常也住那里吗?」
  我这么问。
  「他们平常都住在别的地方,从住处过来。」
  少女这么回答。
  「这样、啊……」
  原来如此。
  那么她晚上一定是独自一个人……
  我打开冰箱。
  太好了。
  别的没有,倒还有牛奶。
  「糖跟牛奶呢?」
  没想到少女——
  「……」
  竟然沉默了。我等了一阵子,但就是没回音。直到我不解地从厨房探出头来时——
  「呃,两个都要……」
  把小束口背包放在身旁的少女抬起头来这么要求。
  「了解。」
  我笑着准备好以后,端着两个熊图案的马克杯来到少女而前。这也是夹娃娃机夹到的战利
  品。
  少女接过马克杯以后,两手掌心包住杯子,凑近嘴边。「呼~」地吹了口气——
  「嗯。」
  闭上眼睛。
  少女的动作在那瞬间停住,然后再次睁开眼睛感叹道:
  「好好喝……」
  她往上看着我——
  「很好喝。」
  真心诚意地这么强调。我笑了:
  「妳这么觉得就好。」
  「……」
  少女沉默地仰望我半晌,有些迟疑地问:
  「春道哥哥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我点头。
  「嗯。」
  内心有点吃惊。
  这是少女第一次问我问题。这大概是她第一次主动跟我交流。
  「家人呢?」
  我这么回答:
  「啊,我想想喔~我并没有称得上家人的家人,一直都是一个人。」
  少女似乎仔细思考着这句话的意思。
  不久她有点过意不去地说:
  「这样啊……那,跟我一样。」
  她抬眼看我,腼腆地笑了。这感觉很不可思议。我跟她想必截然不同。
  但从刚才开始,我们就极其普通地交谈。
  她看起来并不像别种生物。
  这到底是什么状态?
  「我问妳。」
  我一边瞥向桌上闹钟确认时间,一边问她。我脑中如此盘算:消磨一段时间以后,发觉少女不见的志村小姐和茗荷先生应该就会匆匆忙忙赶来接少女回去。
  所以这段时间只要稍微跟少女聊聊就行了……
  「除了我以外妳都看不见对吧?全部吗?像人、狗,这些生物?」
  「对。」
  少女点头。她自己也不确定地补了一句:
  「大概。」
  「大概?」
  「毕竟我并没有看遍全世界的人或生物,所以没有确切证据。不过,大概是吧。」
  「这样啊。嗯~」
  我烦恼起来。我真的不懂。
  不管我再怎么努力,都完全无法想象少女眼中的景色。
  不过,等一下……
  「我说妳啊。」
  我问了。
  「你没有志村小姐或茗荷先生戴的那种『眼镜』吗?戴了不是就能看到其它人了吗?为什么不戴呢?」
  我手比圆圈,圈在眼睛周围。没想到少女——
  「!」
  一瞬间倒抽一口气。然后——
  「……」
  困惑地问我:
  「……志村小姐和茗荷先生没跟你说吗?完全没有?」
  她抬眼看我。我一头雾水:
  「说?说什么?」
  「……」
  少女一段时间不讲话,右拳抵着嘴角。然后别过眼去——
  「其、其实——」
  发出沙哑、喃喃自语似的声音——
  「本来有跟『助听器』一体化的『眼镜』,但我弄坏了。」
  这么坦承了。
  「!」
  我哑口无言了一下。
  「咦、咦、弄坏了~?啊,对了。我记得茗荷先生的也坏掉了。那很脆弱吗。.」
  「……我、我的情况跟脆不脆弱无关,是踩烂的。」
  「啊、是、是喔。」
  这孩子在媲美妖精的外表下,似乎也拥有非常笨拙的一面。我不禁想起在饭店第一次见面时她豪迈地往后跳开的样子,当场脸红。少女眼睛周网泛起红最,很害羞地说:
  「……请、请问,你是不是觉得没救了?觉得我没救了?」
  「啊,并没有。呃……没有备用品吗?那个『眼镜』。」
  「目前,没有。」
  少女的脸愈来愈红。我替她找台阶下:
  「啊~不、不过,只要拿其它摄影机什么的拍志村小姐他们应该就可以了吧?」
  「是、是没错。毕竟『眼镜』就原理来说也不过就是普通的摄影机。」
  「嗯?等一下。比方说用手机互相拍照传送给对方——咦?那么简讯呢?啊,其实不用那么麻烦,透过电话就能正常讲话了?」
  「对,如果透过手机之类的话,就能正常讲话。」
  「原来如此。既然没有『眼镜』……那就是效率最好的连络方法了吧?」
  「对……是啊。我第一次见到春道哥哥时,也是跟志村小姐边走边用手机互相连络喔。」
  少女浮现了有些不可思议的微笑。
  我思考着。
  淡薄易碎的柔弱外观,配上有些笨手笨脚的个性。
  看不见生物的少女,无法被生物看见的少女,身处在光听说明根本就不可能理解的环境的少女,然而我跟她却能这样极其普通地互动交流。
  所以我也尽可能普通地对待少女。
  我总觉得这么做大概是最好的。
  之后我们又继续聊了一阵子。虽然少女的响应如梅雨般断断续续,不过总算是愿意当我的讲话对象。然而夜愈来愈深了,茗荷先生他们却还是一点都没有要回来的迹象……
  这下我真的担心起来。我飞快地看了一眼时钟。难道茗荷先生和志村小姐还没发觉少女不见吗?
  时间已经晚得算是深夜了。我掏出自己的手机,志村小姐有留联络方式给我。
  打不通。
  我当然试着再打了几次,但就是打不通。
  我垂眼看着自己那台款式相当旧的手机。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看向少女。
  「……」
  她浮现了无助的表情反过来看我。少女似乎把手机遗忘在饭店了。
  怎么办?
  彼此都不自觉尴尬起来,对话也快要中断。
  「啊哈哈,呃~」
  我不知该如何重新延续话题——
  「会不会冷?要不要紧?」
  于是这么问。少女轻轻点了一下头.,
  「……不要紧。」
  刚刚开了电暖器,所以房间多少暖了起来。但少女依然微微发抖。
  这也难怪。
  因为外头从傍晚开始就片刻不停地下着雪。过了半夜,外面的温度肯定已经降到冰点以下。冰凉的寒气无孔不入地渗进这问高龄二十年的公寓室内。
  「嗯。不过,妳还是披上这个吧。」
  我从自己的衣物箱取出厚衬衫递给少女,我觉得这样比较好。只见少女一脸愣怔地接过衬衫——
  「?」
  感觉像是不懂我的意思的样子。换我伤脑筋了。
  「呃,这个。给妳披上?嗯?不想?」
  少女浮现惊讶的表情。接着摇了摇头。
  「!」
  她仓皇披上衬衫。
  然后——
  「!」
  再次浮现惊讶的表情。她就这样慢条斯理地拿脸抵着袖口或肩膀部分闻了闻味道。
  我不安了起来。
  「咦?怎样?会臭?」
  虽然我自认衣服都有按时洗。
  难道还有味道吗?
  「……」
  少女再度做出否定的动作。然后——
  「好温暖。」
  她仰望我。
  「谢谢你……」
  微润的眼眸流露出感情,她好像很高兴的样子。这个反应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尽可能要自己冷静下来,便说:
  「不、不过,没想到茗荷先生他们这么不小心。照理说妳不见了,应该会马上发觉才对嘛。」
  至于少女也稍微别开视线——
  「……」
  没有回应。我清了清喉咙说,,
  「我想想喔,如果那些人今天以内不回来的话,明天天一亮,我们就直接搭公交车去茗荷先
  生他们的饭店吧?这样可以吗?……应该说这个时间也只能这么做了。」
  少女浮现了五味杂陈的表情:
  「好……」
  她轻轻笑着点了一次头。
  「对不起。」
  少女道了好几次歉。说完以后又别过眼去。
  「……」
  我困惑起来,没办法判断少女到底是为哪件事道歉。是为了不小心弄错跑到我家来吗?
  还是指要在我家住一晚的事。,
  「对不起。」
  所以——
  「妳别在意。」
  我除了笑以外别无他法。少女浅浅微笑拾眼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笑容显得非常悲哀。
  总觉得少女看起来累了。
  之后我们持续闲聊。
  但少女渐渐打起盹来。她果然一直在勉强自己打起精神来。如今她回应含糊,身体弛缓,头有时候会晃一下。最后她靠着墙壁,发出了细微的鼾声。
  我稍微苦笑。
  她果然还是个孩子。就算处在多么特殊的环境、拥有多么特殊的能力,这点也不会改变。小孩子碰到事情发生时,一旦累了就捱不住。
  「嘿咻。」我站了起来,从壁橱拿出棉被铺在榻榻米上,然后一边在内心道歉『对不起我
  要碰妳啰』,一边伸手要碰她的身体。
  突然间——
  「!」
  少女惊醒过来,一认出我之后——
  「!」
  顿时一脸惊愕地往旁边跳开。我开始慌张了。
  「没有啦!我怕妳感冒,妳看,棉被!进被窝里睡!」
  少女注视着棉被——
  「……」
  摇了摇头。她一副「绝对不要」的样子垂下眼睛,拉紧上衣。我叹气。
  「……嗯~可是我觉得妳进被窝里睡比较好。」
  少女突然像是惊觉过来的样子,说:
  「那个,我、我——」
  她很过意不去似的抬眼看我。
  「就是,那个——」
  我把手举到脸前面摇了摇手,投以微笑。仔细想想,这里对少女来说是陌生男子的房间,要她大大方方睡在这里才比较强人所难吧。所以我尽可能摆出和善的笑容说:
  「嗯。要是妳想睡的话,就进那个被窝睡。」
  然后我就靠着离那个床铺有段距离的墙壁,盘腿闭上眼睛,茫然思考事情。
  今天一天发生了多得救人眼花撩乱的事。
  以及少女的事。
  她似乎一直在观察我。
  为了解除少女的戒心,我故意装成已经睡着的样子。这么一来她或许多少会愿意用那床棉
  被。
  虽然本来是这样想……
  不知何时我似乎也陷入沉睡中。直到天亮为止,我始终梦到自己在除了自己以外生无一人的教室里面不断寻找某个看不见的人。
  这个梦虽然悲伤。
  同时也有些怀念。
  我不知道少女最后到底有没有用棉被。
  早上一醒来,房间已经充满柔和的光。不必拉开窗帘看外面也知道:一定是积雪了。
  这个光是覆盖地表的雪反射太阳光时的光虽然炫目,但绝非刺眼。
  忽然发现我的肩膀盖着毛毯,看样子是少女好意替我盖上的。我把毛毯放在地板上,同时转头张望。
  「哦?」
  昨晚我要少女睡的那床棉被已经折得整整齐齐了。
  她是不是用了?
  从厨房传来有人在做什么的动静。「嗯~」我一边伸展僵硬的身体,一边站了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腰有点痛,因为坐着睡着的关系肌肉变得紧绷,不过应该不要紧。
  我就这样走过去打开磨砂玻璃门,随口问:
  「早。妳在做什么?」
  没想到——
  「啊,对、对不起:」
  少女顿时吓了一跳似的转过头来。
  「我、我想要一点水。」
  她正拿着杯子要伸手去开水龙头的样子。我笑着说:
  「不用问,不用客气,不管是冰箱的牛奶或什么统统可以自己拿去喝。不然这样好了,我马上就煮开水泡茶。」
  少女听了以后,惶恐似的脸红了。
  「好、好……非常谢谢你。」
  总之我要少女等我做早餐。早餐非常简单,就是高丽菜丝配荷包蛋再加上烤土司,另外再附上温牛奶。我和少女两个人围着矮桌一起吃早餐。
  对我来说已经很久没有跟别人一起用餐,而少女则诚惶诚恐地开动。
  然后,进餐时——
  「春道哥哥,昨天非常抱歉……」
  她向我道歉。我一瞬间无法理解她在说什么——
  「咦?」
  当场歪头。
  「就是……棉被。」
  「啊。不会不会,那没什么。妳后来进被窝睡了?」
  少女轻轻点了一下头。她害羞地回答:
  「睡了一下下。非常谢谢你。」
  「嗯。」
  我微笑了。
  「多少有睡着就好。」
  少女低着头。晨光从窗外照了进来,她独特的银发看起来闪闪发亮。
  我看着那头灿烂光辉看得感佩起来,不禁停下手来——
  「啊~对了。」
  我出声唤少女。
  「Yesterday。」
  「什么事?」
  少女不解地偏着头响应。我迟疑地说:
  「因为这个名字对我这个日本人来说有点拗口,所以我可不可以……该怎么说啊?用别的类似绰号的名字叫妳呢?」
  少女诧异地反问:
  「绰号吗?」
  「对,就取个比较像日本人的名字。」
  然后我想起在纷纷细雪中的少女。
  「比方说,银花怎么样?银色花朵的银花……很奇怪吗?」
  少女稍微瞪大眼睛。
  然后——
  「嘻。」
  轻轻笑了。
  「总觉得……」
  「咦?」
  「感觉不自在。」
  「不想要?」
  只见少女缓缓地摇头。
  「很美。」
  「什么?」
  「虽然太美了,好像不是我一样,不过既然春道哥哥觉得这样比较顺口,那就这样。」
  不会喔,我觉得妳够美了。
  ——不过这句话我并没有说出来。因为我隐约感觉到少女认可并接受了这个名字。
  「太好了。那,以后我就这样叫妳啰?」
  我这么确认,只见少女害羞地缩起脖子——
  「好。」
  垂下眼睛点头了。然后少女小声重复了好几次:
  「银花……」
  不时对着自己这么说。
  之后,我们照预定前往志村小姐和茗荷先生投宿的饭店。今天是星期六,不用上课。
  我确认窗户、电源都关好以后——
  「那,我们走吧?」
  这么催促少女……不对,是银花。
  「好。」
  背着小束口背包的银花点了一下头。
  「承蒙你照顾了。真的非常谢谢你。」
  这点我从昨天跟她在一起就晓得了,不过我还是要说她在这方面真的很一板一眼。所以我
  笑着回礼:
  「妳多礼了。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这个时间点我就已经隐约预想到:志村小姐和茗荷先生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就普通状态来说,应该是重要保护对象的银花不见了,他们不可能会浑然不觉到这种地步才对。
  虽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我暂且没把这个想法告诉银花。
  她一走出屋外——
  「哇,好惊人……」
  当场目瞪口呆地张望四周。这条街的确一个晚上就化为银白世界。雪积在路上、围墙上、屋檐上、垃圾桶上、电线杆上。她呼出的气闪闪发光,升上天去。
  雪支配了所有景色。
  「还好吗?会不会冷?要是会冷的话,我再拿一件衣服出来给妳?」
  我这么问银花,只见她摇摇头,,
  「我不冷。」
  吐出来的气是白的。不过,看样子没问题。
  「嗯。」
  我锁上门。
  「那么,我们走吧。走楼梯要小心别滑倒喔?」
  「……好。」
  银花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料结果却是银花的动作比较矫捷,反而是我差点从冻结的户外楼梯滑下去。来到马路上时,我稍微注意了一下顾着看雪景的银花。在公寓前面有个地方完全没积雪。看样子之前似乎
  有人把车停在那里。
  雪这么大,要把车开出来应该很费事吧——我有点同情起开车族了。
  前往公车站的路上,我走在银花略后方,一直佩服地观察她的走路姿势。银花就像本身脱离了重力枷锁般轻盈地走在雪地上。
  反观我则是每走一步,脚就埋进雪里一次。银花的足迹真的微乎其微,跟我留下的足迹性质完全不一样。这应该跟体重无关吧。
  我觉得她真的就像妖精一样。
  她肯定是冬之妖精。
  公交车慢吞吞地比预定时间晚了十分钟才到。
  我们从后门拿了票券上车。乘客很少,我跟银花挑了最末排的位子并排坐下。
  驶动的公交车内,机械化的女性广播声响起。我们要去的饭店在八站之后。
  我悄声问目不转睛望着窗外的银花:
  「银花,我可以问妳一下吗?」
  「……」
  银花转过头来。她瞇起眼睛:
  「要问什么呢?不过——」
  我第一次看她浮现了有点促狭的微笑。
  「我好像知道你想问什么。好啊,想问什么请尽管问。」
  听了这个答复的我一边苦笑——
  「那,我就不客气地问啰?就是:在妳看来,现在的景象是什么样子?」
  一边这么问了。
  银花回答:
  「什么部没有。」
  她微笑。
  「公交车司机呢。.」
  「看不见。」
  「那边那个离我们三排远的老婆婆,或是她旁边的女孩子呢?」
  「都不行。」
  「公交车外——走在街上的人呢?」
  「完全看不到。」
  我说不出话来。是吗?
  果然看不见吗……
  「不过……」
  她垂下眼睛——
  「唯独春道哥哥看得一清二楚喔!就连我也看得见。」
  这么说了。我心头为之一震。
  她的话语平静得吓人,充满感情。银花就像在反刍、确认什么似的这么强调着。
  因为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导致我差点就疏忽这点,但银花对『我』这个不用透过机械就能跟身为『黄昏之子』之一的自己互动的奇异存在,或许怀抱着某种想法也说不定。
  我多少惊讶于银花的话,接着说:
  「不、不过,那个呃~是叫『眼镜』吗?要是戴上那个不是就能正常看到所有东西了?」
  银花一瞬间为之语塞。然后生硬地回答:
  「对,是没错。」
  「嗯,真的很不方便呢。昨天我也听妳说了,没有备用品对吧?」
  「……」
  银花略微垂下眼睛说:
  「因为是来到这里以后弄坏的……本部应该有,不过大概还要再一点时间才会送达这里吧?」
  「这样啊。」
  银花依然眼睛看下面,浮现淡淡的微笑。
  「我真是笨手笨脚的。」
  「意外地似乎是这样没错。」
  我正要点头——
  「……」
  忽然发现前面位子的中年女子狐疑地盯着我看——
  「?」
  当场纳闷起来。然后我好不容易才想到原因。
  啊——我差点叫出声。对喔,银花看不见别人,别人也看不见她,所以……
  在中年女子看来,现在我旁边没坐半个人。看样子她似乎把我当成一个人念念有词的可疑人物了。我觉得难为情起来,整个人扭向窗户要避开那个人的视线,脸也稍微红起来。然后银
  花侧眼看了我一下,再度悄然微笑,垂下眼睛。
  我们在目的地的站牌下了车,又回到雪地上走了一段路。饭店映入眼帘时,银花一度停下脚步。
  「嗯?怎么了?」
  我回头一看——
  「……」
  吓了一跳。银花浮现了五味杂陈的表情仰望着饭店。
  然后她把视线转向我——
  「没有。」
  露出了有些难过的笑容摇摇头。
  「没事。」
  她这么说完,这次换走在我前面。我愣住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穿过设置了平缓斜坡道的入口进入饭店,前往志村小姐他们订房的十二楼。
  虽然我住过饭店的次数用一只手就数得出来,不过只要装成客人的样子,似乎就不会被柜台人员叫住。
  搭电梯时,一对看似中年夫妇的男女也进了电梯,但他们只瞥了我一眼,连看都没打银花。我们在十二楼出了电梯,沿着走廊直接朝昨天跟志村小姐他们谈话的二一〇七号房走去。
  银花抬眼看了我一下,说:
  「我想要……」
  「嗯,怎样。.」
  「对不起。衣服——」
  她害羞地脸红起来——
  「我先去换件衣服再过来。」
  这么说完,她就拿卡片钥匙开门进了隔壁自己房间。仔细想想银花从昨天就一直是那身装扮。既然她背着背包,里面想必也装着衣服,结果却始终没拿出来。
  果然是因为觉得不自在吗?就在我这么想时——
  「哎呀,安住同学。.」
  二一〇七号房的门突然打开,一脸惊讶的志村小姐走了出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表情诧异,口气显得不可思议。
  这是我要说的话!
  「志村小姐才是!你们是怎么了!从昨天就完全联络不上。我很担心欸!而且那孩子还跑到我家来了!你们应该有发觉吧?」
  我一口气这么谴责似的说完——
  「咦?是啊……那是当然的啰。」
  志村小姐显得疲惫不堪地抓了抓头发。
  「对不起喔,因为我去了趟医院,抱歉害你联络不到人。不过,昨天后来真的很忙……是过劳引发的急性肠胃炎,听说必须住院一个星期。」
  我瞪大眼睛。这么说,从昨晚志村小姐就一直不舒服的样子。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可是,不要紧吗?
  「咦?这、这样好吗?居然待在这种地方。得赶快回医院才行。」
  我担心地这么说,没想到志村小姐困惑起来:
  「咦?为什么?已经没有我能做的事了。之后只能靠医生。」
  「哪没有能做的事!要好好静养才行!」
  志村小姐顿时笑了起来。
  「啊哈哈、什么嘛!我还想怎么会牛头不对马嘴,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不对不对,」
  「咦。.」
  「需要住院的人是茗荷,不是我。」
  「啊?」
  我吓了一跳,不自觉僵住。志村小姐哈哈大笑说:
  「我只是感冒。」
  「感、感冒?」
  「对~先不说这个。」
  志村小姐瞇起眼睛。
  「如何?跟Yesterday共度一晚?」
  我半发火地说:
  「不怎么样!妳知不知道那孩子多可怜,一直紧张得半死!」
  志村小姐为难地回答:
  「对不起喔~其实我本来打算立刻就去接人的,但你们离开以后就接到本部联络,等茗荷回来跟他讨论今后的方针时,他却突然捧着肚子呻吟起来。」
  志村小姐深深叹气。
  「那家伙,别看他那样,其实很容易累积压力喔~工作一多,身体就马上出毛病。之前也同样搞坏肠胃住院过,搞得人仰马翻的。总之我带茗荷去有夜间门诊的医院以后,本来想要去你家接人或打电话给你,没想到又接到本部联络别件事,真的是忙得晕头转向。」
  她疲惫地垂下肩膀。
  「一回过神来就已经这个时间了。」
  仔细一看——
  志村小姐的脸色比昨天更差了。
  「……妳没事吧?」
  我皱起眉头表示关心,只有志村小姐露出了不舒服的表情。
  「我没事……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说实话,不太好。」
  我伤脑筋地说:
  「呃,要不要我拿药什么的给妳?」
  「你听我说,我倒是有另外一件事想拜托你。你愿意听吗?」
  志村小姐如是说。
  「咦?什么事?」
  我反问。只见志村小姐表情严肃地盯着我看,最后说了一句:
  「Yesterday可不可以暂时寄住你那边?其实我刚才正要打电话跟你商量这件事。」
  「啥?」
  我僵住。志村小姐一派轻松地说:
  「总之在我感冒痊愈以前,那孩子要是留在这里,可能会传染到感冒……所以,总之拜托你让她寄住个一两天。」
  「不、不好吧。就算可能会传染……那个,我跟你们好歹昨天才刚认识。」
  志村小姐盯着我看,接着勾起嘴角一笑:
  「没问题、没问题!」
  她的眼神有那幺一瞬间忽然严肃起来——
  「这段期间的生活费会付给你的……拜托你啰?」
  这幺说完后她便转身背对我走掉了。
  「啊,等一下!你要去哪?」
  「去睡觉……回自己房间。」
  这幺说完,志村小姐就整个人摇晃地弯进走廊转角不见了。我始终目瞪口呆。
  对她来说,银花不是极为重要的——套用茗荷先生的话就是——『人类至宝』吗?
  这两个辅佐官不是为了专门负责照顾银花而存在的吗?
  然而他们却把这个少女交给我这种菜刚认识没多久,还搞不清楚底细的人……这样实在太不正常了。
  我头痛起来了,自然而然叹了口气。

  更惊讶的是,我跟十分钟后从自己房间出来的银花说:
  「以上就是志村小姐跟我讲的话,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对吧?你应该也不想继续在我家过夜吧?」
  像这样征求她的同意,没想到她沉嗯了一段时间以后——
  「不会。」
  居然腼腆地红着脸——
  「我没关系。」
  并且发出沙哑微弱的声音这幺明确表示了。
  「啥?」
  我很惊愕。银花抬眼看着我:
  「志村小姐既然这幺说了……我,并不介意。」
  她再度垂下眼睛,我也无话可说。
  「……你觉得。」
  「困扰吗?」
  我半困扰地回答:
  「不会,我一点都不觉得困扰。」
  从她昨天的态度来看,一点都不像愿意对我敞开新房的样子。可是,她现在却同意要住我家几天。
  她到底在想什么?
  更令人费解的是,银花竟然显得稍微松口气的样子。她朝我鞠躬行礼:
  「非常谢谢你,春道哥哥。暂时要请你多多关照了。」
  ——这幺说了。
  现在情况到底是怎样?
  志村小姐也好,这孩子也罢……

  这天银花不在背着小东背包,而是带着大旅行袋来到我家。我好像懵懵懂懂地卷进了身不由己的事态。
 楼主| 发表于 2010-6-11 22:2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070161614 于 2010-6-12 14:18 编辑

第四章 银光闪耀的花朵。

  那天晚上,我跟志村小姐通了电话。那通电话是对方打来的。问银花在我家状况怎样。
  于是我回答:
  「咦?哦,对。目前没什幺问题。」
  志村小姐的声音听起来真的是有气无力。
  「嗯,对不起喔~安在同学,拜托你那幺多麻烦事。」
  她这样乖乖道歉,我反而没办法摆出强硬态度。
  「……不会,那没关系。倒是请你赶快好起来,尽快来接那孩子喔?」
  我只能这幺说。
  「嗯。」
  电话中的志村小姐果然很老实。
  「我会的。真的再三谢谢你。」
  她沉默半响后——
  「那幺,那孩子又说什么吗?」
  稍微压低音调这样问了。
  「啥?」
  「嗯,那孩子有提到我们或自己的事吗?」
  口气出奇的正经。
  「没有,并没有」
  我歪头纳闷起来,这是什么意嗯?
  「这样啊。」
  志村小姐稍微叹了口气后,声音突然变得开朗起来:
  「那就算了。总而言之,那孩子就拜托你喽?」
  「是,好。」
  「我要补充水分去睡了。要努力补充营养赶快痊愈!晚安!」
  「好,晚安……」
  这是我再度纳闷起来。我实在不懂:志村小姐到底在想什么?银花到底在想什么?
  我微微叹气。
  然后稍微抬起视线,注视着区隔房间与走廊的隔门。静不下心来的感觉再次油然而生。
  银花现在正在洗澡。房间角落摆着她带来的包包。里面八成装着衣服等其它东西。银花刚刚从那里面拿出睡衣和小袋子,特别盖住他的小袋子不让我看到,进了浴室。
  『……呃,既然晚餐也吃饱了,我要放洗澡水了。你要泡吗?』
  我这幺一问——
  『……』
  她当场羞得面红耳熟,同时沉默不语。瞄了我一眼,最后点了一下头。原本就尴尬的气氛这下更是变本加厉。从饭店回到这个房间以后。我跟银花大概只有讲两、三句话而已。
  家里从昨天起连续两天多出一个不可嗯议的少女,导致我愈来愈找不回日常的感觉。我拿起抹布。毫无意义的擦起灰尘。
  我发现地板上掉了一根长头发。
  「……嗯~」
  我在读感叹起来。
  真是银色的。
  那是银花的头发。感觉跟那些偏银的金发,也就是所谓的白金头发不太一样。这是纯粹的银。
  清澈的银。
  我拿起那根头发映着日光灯看了一下,然后悄悄扔进垃圾桶。小正好在这时,隔门咔嗒一声打开了。
  厨房寒冷的空气灌了进来。今天虽然没下雪,但气温或许比昨天降的更低。
  「……我洗好了。」
  银花朝我鞠躬行礼。
  「非常谢谢你。」
  她穿着睡衣,连脖子都红了。
  「啊、嗯。」
  我也跟着脸红起来。银花不过是刚出浴,看起来就变得跟平常不太一样,彷佛妖精变成了随处可见的普通女孩子。
  她穿着红格纹睡衣。
  头发微湿,脸颊泛红,肌肤水润光泽,只露出雪白的手背和脚。虽然是个依旧不食人间烟火的美少女,但像这样略显无助地站在那里,就多了几分容易亲近的感觉。我说道:
  「小心不要着凉喔。」
  银花轻轻点头后,快步跑到电暖器前面坐下,并把带进浴室的小袋子偷偷放回包包不让我看到。
  我猜——
  那里面八成装着替换的内衣裤。我顿时尴尬起来,尽可能不往那个方向看并说着:
  「那、那,换我去洗啰?」
  银花听了,表情含糊地点了一下头。我也有点脸红。

  我洗好澡出浴室时,银花已经穿上了我昨天借她的衬衫。她趴在地下,好奇地盯着窗边的布偶看看。她的表情正经八百,不断戳着其中一只(熊布偶)的顷。
  这个举动带着那个年纪的女孩子特有的感觉,非常可爱。
  我问她:
  「妳喜欢吗?看妳喜欢哪只就给妳好吗?」
  没想到她当场跳了起来,重新跪正,奋力摇头。
  「不,不用了,没关系……」
  她根本不需要跟我客气……反正我并不是特别喜欢布偶。不过银花惶恐地缩起身体。
  我一屁股坐在座垫上。
  「好了,接下来要做什么?要睡了吗?」
  银花手撑着大腿,脸红起来。视线朝下。
  「唔嗯~做什么好呢?要再聊一下吗?」
  银花僵住不动,毅然面红耳赤。
  「还是要喝热牛奶?」
  银花依然默不作声。然后她抬起脸来,说:
  「刚才——」
  「嗯?」
  「……你好像在跟谁讲电话。是志村小姐吗?」
  「啊啊。」
  我叫出声。
  「对。志村小姐……她很关心妳,所以打了通电话过来。」
  听我这么说,银花再度低下头去。她小僻说:
  「希望志村小姐的感冒赶快好起来。」
  然后呢喃似的再补一句:
  「还有茗荷先生也是。」
  我尽量平静地说:
  「这个嘛,就我听到的感觉,茗荷先生好像不是得了什么重病,至于志村小姐应该也很快就会康复吧。」
  银花微微点头,依然低着头。我克制住掠过脑海的种种疑问,问了一个跟那些比较不一样的问题。
  「我问妳喔,志村小姐和茗荷先生是怎样的人?」
  只见银花露出不可嗯议的表情抬起头来。
  「……『怎样』是?」
  「啊—没有啦,比方说他们平常是怎么跟妳相处之类的。」
  银花嗯考了半晌以后,说:
  「志村小姐……据说有个很帅的男朋友。」
  「哦……」
  我应声。
  「据说在贸易公司上班。」
  看样子她似乎正在告诉我志村小姐他们的片断资讯。银花淡淡微笑说,
  「据说年纪比她小。」
  「哦—年纪比她小的帅哥。志村小姐也真有一套……茗荷先生呢?」
  银花摇摇头。
  「茗荷先生很遗憾的,目前似乎并没有的样子。」
  这我好像可以想象。
  「志村小姐跟茗荷先生据说是大学同学。茗荷先生本来是普通的研究人员,是志村小姐特别推荐他进『财嘲』的。两个人要好到私底下哦啊也互傅简讯。」
  银花叙迎着志村小姐他们的事情,同时浮现了不可嗯议的眼神。
  「……」
  为什么。.
  明明说话时嘴角浮现笑容……
  在我看来,银花却显得有些叔寞。那不知为何也在我内心引发了难以言喻的悲伤。
  「明天。」
  我突然这么说了。
  「有空吗?」
  银花当场愣住。我稍微含笑说:
  「如果方便的话,要不要一起上街?要不要一起去玩下。」
  银花睁圆眼睛,然后顿时间红了脸:
  「我、我没事。对,我没什么事要做。这是当然的。」
  「那,就这么决定了,我带妳去参观这条街。」
  我想试和慢慢跟这孩子加深感情,第一次强烈的想要多认识道孩子一点。
  银花低这头,一直僵着不动。

  后来我热了点牛奶,两个人一起喝。银花又开始只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声,我也不怎么积极地拽话题跟她聊。我把喝完的杯子拿去流理台大致清洗干净,刷牙准备就寝。把被子稍微拉开距离摆放,确认银花钻进其中一床棉被以后便关灯了。
  「我倒是很久没跟别人这样并排睡了。」
  我一边钻进自己的被窝,一边这么说完——
  「我这是第一次……」
  银花生涩地说话。在黑暗中,她的音调稍微提高。虽然我也一直觉得不自在、难为情,但银花似乎比我更紧张。仔细想想这也是当然的。
  毕竟我们对彼此来说部还是相当陌生的异性。
  我为什么会和这孩子在一起下.
  这孩子为什么会在我家?
  就在我昏昏沉沉地嗯考这些事时渐浙起了睡意。这天我又作了梦,所行人统统从我而前消失的梦。
  同学、父亲,以及母亲。
  他们一个个不见、消失,剩我一个人留在空无一人的世界。内心好难过,就只是难过地哭。
  应该就是这样的梦……

  我一早就醒了。在被窝里面持续半清醒状态一段时间。手慢慢地握紧,再放开。我晓得贯穿身体中心的神经稍微颤抖着。很久没这样了,内心为灰色所笼罩。我知道一旦彻底清醒,到时候内心就会渐渐恢复澄澈清明。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这么做。
  总觉得自己就这样永远不要醒过来就好。我不想清醒、不想回去。
  不想回去那里……
  不想回去。
  因为没有理由回去。
  没有。
  没有。
  这时意识突然浮上。我慢慢地抬起身体……

  「唉。」
  我叹气。周遭冷得沁人。我睡的是备用棉被,稍微薄了点,因此尽管人还在被窝里依旧能够感到寒意。明明是在室内,呼出来的气却是白烟,这个房间的寒冷逐渐引导我至清醒。
  「唉。」
  我又长叹一口气,摇摇脖子,手按着头,心仍然麻痹,好想继续回去打盹。
  我不想清醒,但我却克制住这种心情。
  经过一段时间以后就会脱离这种状态了,痛苦就会缓和下来了。
  这点我可以确定。
  找并不焦急——最近明明已经渐渐稳定下来。
  果然是因为梦境不好的关系吗?
  尽管不是『那侗』。
  尽管不是『那个』梦,却唤起了近似的感情。
  「……想要消失的念头,是吗?」
  我低声说了。手的颤抖和心跳变化果然不到『那个』时候的程度,因此我自己判断应该不要紧。
  我忽然在意起银花。抬头一看隔壁,棉被已经整整齐齐叠好了。
  「嗯?」
  我转头张望。从厨房傅来些微动静。我轻轻笑了。她大概又想要喝水吧?
  我没出被窝,尽可能不吓到她地出声:
  「我说银花,妳起来了吗下?」
  动静戛然而止。只见厨房和房间的隔门悄声打开,银花采出头来。
  「早、早安。」
  惊讶的是她已经换好衣服了。
  「哇,妳起得真早……」
  一看时钟,指着八点半。
  「嗯。那,我来做早餐喔?」
  「好、好的。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放,请不要客气,尽管吩咐。」
  银花走了进来,在我而前坐下。她的表情很认真。我看得想笑,就说:
  「啊,那么我去洗把脸换件衣服再过来,妳先帮我烧开水好吗下?」
  只儿银花点了一下头,便站起来哒哒哒地小跑进厨房去了。我觉得这孩子真的很一板一眼。
  进洗手间洗脸,刷牙、换好衣服以后,我来到了厨房。已经开火在煮水的银花一脸「这样可以吗?」的表情仰望着我,直到听到我说:
  「嗯,谢谢。」
  她便浮现出放心的表情。我在她的注视下迅速弄了煎蛋、炒菜及烤土司。
  我看银花依然目不转睛盯着我看,就说:
  「来,盘子。端去矮桌放。」
  她听了以后立刻照我的指示行动。我想对她来说有事做或许也比较自在。于是我——
  「嗯,这次帮我从冰箱里面拿西红柿酱跟奶油出来。」
  这么吩咐她。
  不可嗯议的是银花稍微笑了。我在意起来——
  「嗯?怎么了?」
  这么一问——
  「……」
  只见她羞怯了一下之后说:
  「很愉快。」
  「咦?」
  「因为我几乎没做过这种事。」
  「喔喔。」
  我猜想,在她待的设施里而,应该不会像这样要银花做事。仔细想恕,她毕竟是全世界屈指可数的稀少孩童。
  「晤嗯—」
  我半开玩笑地说:
  「茗荷先生说不定会骂我喔。?说『竟然敢使唤我们家公主』。」
  没想到少女当场神色惊惶地拚命摇头。真可怜,她竟为难起来了。于是我故作轻松地说:
  「不过,既然来到我家,这段期刚就是我家的食客啰—妳要乖乖听我的话,勤奋工作喔~」
  少女立刻解除紧张,她浮观了开朗得吓我一跳的笑容回答:
  「是!」
  总觉得气氛有如花朵绽放般顿时明亮了起来。我停住翻动筷子的手,不自觉地看的入迷。我吓到了。
  那是一张我不曾见过的可爱笑容。
  用餐完毕后,我把餐具拿到水槽清洗,这段时间则要银花拿抹布擦拭矮桌。
  我瞥了她一眼,只见她浮现了非常拚命的表情,使劲要把矮桌擦得一晒不染。虽然我暗想「不用做到这样喔」,却没阻止她。因为她尽管认真,却显得相常开心。
  我忍不住笑了。
  我边笑边做事,稍微哼起鼻歌。
  感觉真开心。
  我不禁想:早上有人在真好,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跟别人在一起了。不知不觉我已经把清晨的忧郁抛诸脑后了。

  工作告一个段落后,大概是早上九点半时——
  「那,差不多要出门了吗?」
  我这么问银花,她腼腆地轻轻点头。
  「好。」

  走出户外一看,跟昨天一样万里无云。炫目的光在雪上漫射,犹如善良的结晶漂浮在空中。
  因为昨晚很冷的缘故,雪没融化多少,反而凝结变硬。我一边慎重地走下冻结的户外阶梯以免滑例——
  「小心喔?」
  一边提醒跟在后而的少女。
  「好。」
  但点头这么回答的银花走起路来可是稳得很。她还是一样仿佛身体没有重量般轻快地下了楼梯,跟狼狈地抓住扶手的我天差地远。总之我好不容易踏上人行道以后,转头问银花:
  「那么,妳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银花按着嘴角,思考了一阵子。不过——
  「没有。」
  她摇头。
  「没有特刖想去哪。」
  「这样啊。那就去我想去的地方好吗?」
  我凑近银花的脸这么问她。银花边退后一步边问答:
  「好,那当然。」
  她抬眼看我,嘴和鼻子呼出白烟。虽然她退后跟我拉开距离,但嘴角多少带着笑意。
  我有个计画。


  我们来到天桥,走向大街。顶棚下商店成排,这条街绝不算一繁华。
  要说到闹区,顶多就属这个车站前。
  现在还是早上,人少得清净,街道在凛冽的空气下缓缓苏醒过来。
  打击练习场、咖哩店,再下一间就是目的地。
  银花吓了一跳,睁圆眼睛。
  我稍微捉弄她:
  「妳来过这种地方嚼?」
  她全力摇头。我笑着说:
  「那,要进去吗下.」
  银花相当犹豫,但看到我进了自动门,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跟了过来。
  这里是电玩中心。到处传来「哔呜」的刺耳电子声。室内有点暖和。这地力并不大,机台寥寥可数,空间也很窄。
  但对银花来说,这应该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的景象,她愣愣地环视四周。
  我感到有趣地稍微观察了一下银花这个样子——
  「银花。」
  并出声唤她。
  「妳有没有什么想玩的?」
  只见银花睁大眼睛看向我——
  「……」
  困惑至极。我笑了,自己或许有点太坏心了。
  「那,先从夹娃娃机玩起好吗?」
  银花生涩地轻轻点了一下头。

  我基本上是不打电动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唯独喜欢这个,而且还颇为擅长。只要手边有一点闲钱就会晃过来玩。通常一次就能抓到想要的东西。之前一起来过一次的山村健二和户狄同学看了也相当佩服我。
  我们来到放置夹娃娃机的专区。
  「我问妳,银花,那里而有什么妳想要的东西吗。.」
  我指着装着布娃娃的四台机体,银花一脸不思议议地仰望我。我告诉她:「这个呢,是操作夹子夹取布娃娃的游戏机。里面有你想要的东西吗?」
  银花睁圆眼睛。
  然后伤脑筋地注视着我和夹娃娃机台,最后——
  「那、那就,那个。」
  她指着猫布偶。那似乎是版权物。机台旁边的说明上写着『叉烧喵』。是一只嘴打叉的猫。
  这样正好。
  我舔了一下嘴唇——
  「好。那我就试试看吧。」
  从钱包掏出零钱。

  就结果来说我做对了。我在第二次成功取得了那双手掌大小的猫布偶。
  银花起初一头雾水,但在我第一次移动夹子的过程中,她的额头浙浙凑近玻璃,当夹住布偶的夹子在空中松开,布偶掉落时,她头一次——
  「啊!」
  叫了出来,接着惋惜地仰望我。看来她已经理解道个游戏的规则了。我笑着说:
  「还有一次机会。」
  并且稍微活动手腕放松。银花点了一下头,视线再度向玻璃柜里而。第二次挑战——这
  次连银花都兴致勃勃地盯着我操作的夹子。夹予夹住娃娃时,她也握紧自己的手心。
  我侧眼看了她一下,她的神情认真至极。
  我不禁莞尔。
  不过第二次就成功了。看到布偶叩咚一声掉进取出口,银花放心松了一口气。
  我蹲下来取出那个布偶——
  「来。」
  递给银花。没想到银花——
  「!」
  简直就像忘了怎么说话似的僵住了。
  我苦笑说:
  「就是要给妳才夹的啰。来,礼物。对不起不是什么贵重的来西。」
  因为我记得银花昨晚好奇地看着布偶。
  所以我决定稍微变通一下,先带银花到这里来。
  总之我想跟银花增进感情。
  于是单纯想到,那就送她礼物吧。
  看样子这种日的就某种程度来说算是达成了。她诚惶诚恐地从我手中接下布偶以后——
  「!」
  紧紧抱住了它,然后低下头。我吓了一跳,开口问她:
  「怎、怎么了?」
  她依然低着颐,说..
  「好高兴。」
  「咦?」
  「……」
  我本来以为她是不是在哭,不过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哭出来。银花就一直维持那侧姿势,时间久得吓人。
  然后她抬起脸,眼眶微湿地——
  「非常谢谢你。」
  发出鼻音向我道谢。
  「我会好好珍惜的,我保证。」
  我是担心过不晓得她会不会中意但老实说并没想到她会这么感激,就连我都觉得意。不过——

  「太好了。」
  我内心升起一股暖意。这孩子是个好孩子。

  之后,虽然我问了好几次「这次要不要换妳试试看?」劝银花尝试夹娃娃机,但银花始终摇头。
  是不想要吗?
  似乎不是。她小声回答:
  「这就够了。」
  她似乎决定全心全意珍惜我给她的那一个布偶。所以自己不打算玩——她双联泛红,微微转开视线,小声这么告诉我。
  转开视线,小声这么告诉我。
  听她这样讲,连我都不好意思起来。
  「这、这样啊。那,妳要试试看别的游戏吗?」
  听到我这么问——
  「好……」
  她腼腆地这么回答。
  跳过格斗游戏和射击游戏,我们两个人一起玩了最近常看到的『头脑检定』游戏。
  这是透过触控面板输入答案,测验记忆力或判断力的游戏。我们并排坐在椅子上,选择两人协力模式。内容不外乎记住出现的数字、写汉字、连连看、听声打指示瞬间判断、解算式。
  我玩得很开心,更感到吃惊。
  银花取得了过人的成绩。我还在慢吞吞思考时,她的手始终没停下来。她真的是一秒都不迟疑地接连选出正确答案。无论是空间关系、常识测验,抑或是复杂的齿轮都能瞬间看穿。
  完全没有死角。
  这个『头脑检定』不免俗地能行到自己的全国排名。银花在记忆力与逻辑思考力项目取得了全国前几名的成绩。
  看到我目瞪口呆,不断重复着:
  「好、好厉害。真的好厉害!」
  本来玩得相当入迷的银花突然回过神来。
  「这、这是因为那个——」
  她慌张起来,手撑着大腿低下头来,羞得连颈子都通红。
  「之前在设施经常做类似的测验——」声音显得很害臊。
  「做、做习惯了而已。」
  我想并不是这个问题。
  我重新体认到银花果然拥有过人的能力。

  接着我带她去玩跳舞机。
  这类游戏要配合节奏,踩踏发光的踏板。其实我非常不擅长这种游戏。
  我这个人根本就没有节奏感。
  之前玩过一次,分数非常凄惨。
  不过我很想看看银花玩这个游戏,所以我就先示范一次,结果果然很糟。
  分数吊车尾。
  看着笨手笨脚拚命踩发光踏板的我,银花的表情始终含糊,既像是同情、也像是在鼓励我。
  「呼~」
  我擦擦汗,说:
  「那,这次换妳。」
  之间银花沉默地点头,把叉烧喵交给我保管,然后沾上踏板。我投了零钱,向银花确认:
  「要开始啰?」
  看到银花点头,就按下开始。
  银花乘着轻快的音乐开始起舞。
  答哒哒。
  答哒哒。
  我本来就觉得她玩这个游戏应该不成问题,实际却是超出我的预想。她非常熟练地踩着舞步,尽情伸展摇摆四肢,有时还会像高段玩家那样转圈。
  我吓了一跳,问她:
  「妳以前玩过吗?」
  只见兄她笑容满面地回答「没有!」
  然后继续跳下去。她跟我不一样,并不是漫无章法地去踩发光的踏板而已。她真的是配合节奏轻快起舞。
  然后——
  开心地笑着。她在笑。太好了。
  我真心这么觉得。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像孩子一样的笑容。我右手抱着左手,同样浮现微笑。
  我本来还有点担心。
  不过带她来这里或许是来对了。
  银花没有失误地一路过关。节拍愈来愈快,难度也愈来愈高。但银花踩着从容的舞步稳健地挑战下去……本来应该是这样才对,但她的样子淅淅不对劲起来。
  总觉得她而红耳赤——
  头低了下来——
  「啊。」
  我发现问题在哪了。她今天穿迷你裙,所以裙摆容易扬起。看来她似乎很介意这件事啦。
  她不时按住裙摆——
  「呜。」
  依然踩转舞步,但是动作渐渐变得生涩,到后来稍微半蹲——
  「呜呜。」
  最后停下脚步,GAME一OVER了。但她还是按着裙摆不妨,下机台时,她满脸通红,稍微别过眼去嘀咕了一句:「好色……」
  那摸样实在是惹人发嘘。

  最后我们挑了一款动作游戏,两个人一起挑战。是操纵怪兽吃泡泡的游戏。这游戏我也是第一次玩,但这次是我比较厉害。一问之下得知银化好像几乎没玩过游戏。
  「春道哥哥好厉害!」
  银花最后还是GAMEOVER了,之后佩服地仰视着我。
  「啊哈哈,会吗?」
  我在银花的声援下再继续挑战了一下。她盯着造型讨喜的怪兽动来动去,小声说:
  「加油、加油。」
  并揑紧了手。她第一次离我这样近,我因此感到小小的惊讶与大大的满足。

  出了电玩中心以后——
  「我玩得非常开心!」
  紧紧抱住叉烧喵的她这么表示。我说:
  「那,这次要不要到中站那边看看?」
  银花用力点了一下头。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开心的关系,她的脸颊有些通红。
  我们晃进车站大楼内一家颇大的书店。得知了银花喜欢看书,据说她的阅读类型广泛,上至小说、下手专业书籍都看。
  「漫画我也有涉猎……主要是少女漫画。」
  她有点害羞地这么说了。听到我说我也喜欢看书,她高兴地笑了。
  接着我们两人去逛杂货铺,看那些设计可爱的生活用品。银花的眼睛亮了起来了。拼命一个一个凑近看。
  这孩子似乎相常喜欢可爱的东西。
  我忽然在意起来,问她:
  「像衣服那些是怎么买的?」
  她回答是请志村小姐他们帮忙买回来。说着「其实我并不想麻烦他们」的少女显得有些难过。我边走边重新体认到——
  果然所有人都看不到这孩子。
  往来穿梭的行人都巧妙避开银花而行。但视线完全没转向银花。至于银花也一样看都不看别人一眼。
  时间接近中午,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唯独银花周围就像是出现了虚无的空洞一样。
  想必银花眼里只映着我。
  路人看不见银花。
  他们彼此没有接点。
  形成了无可奈何的疏离。
  银花与周遭的人尽管身在同一个世界,却没有交集。我看得浙渐难过起来——
  「嗯,那,是不是差不多该去吃午餐了下.」
  于是我这样开朗地问银花,她欣然回答:
  「妤!」
  就算心情不是这样,依然能够表现出开朗的样子。
  这是我的特技之一。
  实在是不好意思,不过午餐要委屈银花,取决于我的荷包了。我们去了快餐店。我跟银花一起排队,问她:
  「妳想点哪个?」
  只见银花专注地盯着菜单——
  「我。我想想喔,那,就这个。」
  她惶恐地指向普通汉堡。我笑着问:
  「要不要再加薯条和饮料?」
  「呃,呃。」
  「没关系,这我还负担得起。」
  「对,对不起。」
  银花显得非常过意不去。
  「承蒙你招待了。」
  我点了自己和银花的份。柜台小姐诧异地盯着我看,我是既难为情又无奈。在她看来,我想必是对着空无一人的空间讲话,还点了两份餐点的怪人。我的感觉甚至超出了难为情了——
  更想叹气。
  但我并不想让银花看到我这样。

  明明不是什么么豪华大餐,银花却高兴得不得了。
  她似乎连这种店都没来过的样子。只见银花小心翼翼地剥开汉堡的包装纸,大口咬下去。结果酱汁差点从嘴角流下来,当场慌了手脚。我笑着递给她面纸。
  银花红着脸,伸手接过面纸按住嘴钩。
  「会(对)、会(对)不起。」
  不过之后她就痛快地大啖汉堡和薯条,表情笑咪咪的,不时重复着「很好吃」。我本来就猜想设施里面应该不会给她吃这种快餐,一试之下果然不出所料,三餐似乎都是精心算过的料理。
  原来如此。
  这孩子或许真的是公主。
  毕竟人家是茗荷先生口中的『人类至宝』。
  我跟银花之后边喝饮料边聊天。阳光从面向马路的窗户洒落店内,我们笑着讲彼此的啊
  情。起初主要是她听我讲我的事:
  学校。朋友。
  她积极回应,听到我开玩笑,就愉快地笑了起来,是个很好的听众。
  同时我也知道了更多银花的事:她喜欢看电影,讨厌打雷,喜欢欣赏寺庙教堂中等建筑物,不爱吃芹菜,爱吃胡萝卜蛋糕。她比手画脚,拚命告诉我这些事。
  这让我觉得很高兴。
  凶为我知道银花确实愿意跟我拉近心灵距离。
  因为这似乎是我第一次看见银花笑得这么开怀。
  不过——
  「唔。」
  银花突然捂住嘴,战战兢兢地——
  「对、对不起。」
  羞怯地抬眼看我——
  「从刚才开始……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讲个不停而已喔?」
  「没这回事。」
  我吸了几口果汁以后展露笑容。
  「我听得很开心喔。」
  「真、真的吗?」
  「嗯。」
  我点头:
  银花当场脸红低下头来——
  「我,也是。我也很开心,非常开心。」
  「……那就好。」
  我知道周网的人有时会狐疑地看我,这是常然的,因为我在旁人眼中看来是个对着空无一物的空间一直自言自语的怪胎。
  不过——
  我只觉得开心。看着这孩子的笑容很关心。
  「嗯。」
  过了一段时间后,我跟银花说:
  「接下来要做什么呢下?时间已经不早啰?」
  「啊。」
  银花抬头看墙上的时钟也吓了一跳。我们两个人聊了相当久。
  银花害羞地说:
  「……真的聊得很开心、很开心。非常开心。」
  我笑着说
  「妳还想去什么地方吗?」
  银花摇摇头。
  「这就够了,已经足够了。」
  她抱住叉烧喵,低下了头,嘴角浮现了笑意,把玩叉烧猫的手。这个举动很可爱。
  「好。那,今天一起去买晚餐材料之后就回家好吗?」
  银花浮现满而笑容点头。
  「好!」

  银花似乎也是第一次去超市买东西。
  我心想既然都来到车站附近了,回程就带她去一间比较大型的超市,只见她感兴趣的观看着各种食材。
  「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我一问,她就害羞地——
  「你选什么我就吃什么。」
  这么回答,于是我说:
  「那么,马铃薯炖肉和炒蔬菜好不好?」
  银花微笑,点了一下头。

  出了超市以后,我们并肩而行。太阳就快要下山,四周染成了黄昏色。我跟银花郡变得不多话,但有时银花会瞇起眼睛仰望我,也没说话,就又胆怯地垂下眼睛。
  她一直抱着叉烧喵走路。
  这时,一家人迎面走过来。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生夹在爸爸妈妈中间笑得好开心。他兴奋地跳来跳去,大声跟父母说些什么。他的父母也浮现满怀慈爱的眼神凝视着自己的孩子。
  这家人感情好得教人有些心头为之一紧。想当然银花似乎看不见他们,对方也看不见银花。
  我们擦身而过。
  在这过程中——
  『话说回来——』
  我忽然想到,平常很少意识这点,但街上果然很少看到孩童。跟银花年纪相仿、即将进入青春期的孩子倒还不少,小孩子就相常稀奇了。
  所以父母都非常宝贝那个孩子,一家人在夕阳下拉长了影子。我微笑日送着他们,视线再度转同银花。她的视线落在略前方,一赶低着头。
  我重新思考一个问嗯:
  这个导致孩童减少的全球出生率下降,跟银花他们『黄昏之子(DuskChidren)』之间存在着因果关系吗?
  茗荷先生说『黄昏之子』是人类的下一任接任者。他们跟我们不一样,是跟我们看似相同,实质截然不向的人类。
  银花超乎常人的能力逐一飞快地掠过脑海。
  的碓不一样。
  应该是不一样。银花……跟我们绝对不是相同的存在。虽然绝非异质,但在根本上绝不可能是同质,而有些微的出入、差异、不同。我的脑中渐渐浮现了宏大的画面。
  地球——
  扎根于地球的巨大树木逐渐枯萎,旁边开始冒出新芽。即将枯死的树是我们,新芽是银花他们。出生率要是再持续下降,我们最后应该就会确实步向缓慢的灭亡。
  然后人类近一万年的繁荣就会走向终点。起而代之的就是他们吗?
  在我们逐淅灭亡的过性中出现,接掌次世代的下一阶段的人类。
  就像过去。旧人将未来交棒给新人那样。我们这种生物注定要步入黄昏,而他们将代替我们扎根。(译注:假设人类进化分成四阶段时,继猿人、原人之后的第三、第四阶段。)
  真的是这样吗?
  不过——
  我心想,看着银花就觉得哪里不一样。
  虽然我说不上来……
  不过总觉得心疼。
  总觉得他们还有什么地方还不完全——就物种来说、就下一附段的人类来说。
  仿佛操之过急。
  所以显得岌岌可危。跟不上我们的速度落幕的速度,泫然欲泣就上了舞台剧的物种新生儿。
  我有这种感觉。
  要不然——
  我不会看到银花的侧脸就感到如此不安。
  无法看见彼此。志村小姐不是这样说过吗?他们就连跟自己同种族的生物都无法看见彼此。
  就生物来说,这缺陷未免太大了。
  某种致命的设计图谬误。我半下意识地开口——
  「我说,银花。」
  这么呼唤她时——
  「喂—安住同学。你在做什么喵?」
  身后傅来了爽朗滑稽的声音。

  我转头吓了一跳。是骑着红色脚踏车的户荻同学,她穿着白色牛角扣连衣帽大衣。
  她把手搁在把手部分,嘻皮笑脸地说:
  「我从后而看你一直自言自语的,你没事吧?是不是身旁有妖精小姐呢?」
  呼气化为白烟。我心惊肉跳一下。
  「啊,没有啦。」
  我瞥了银花一眼。银花应该立刻就发觉有人在跟我说话。只兄她嫣然一笑,就乖乖避到旁边了。
  看样子她是特意要让我们两个说话。
  我有些焦急起来——
  「哪有,并没有什么妖精。」
  然后这么回答户狄同学。如果是刚才的店家还无所谓。但我可不希望连明天还会见面的同学都觉得我是会跟空气讲话的怪胎。
  我转移话题:
  「倒是妳在这里做什么?妳家不是往这个方向吧?」
  户狄同学也不继续追究。
  「嗯?我?」
  她淘气地笑。
  「我去堂妹家刚玩回来。最近常常一放假就往她家跑,因为我们都喜欢打电动。」
  然后我们站着聊了一下。最后户荻同学说:
  「明天见,春道同学。。别忘了这次LIVE喔!」
  她朝我挥挥手,就迅速骑着脚踏车离开了。转弯时不知道是不是耍宝,还露了一手坐着左右张开双腿的特技给我看。
  这很像户荻同学会做的啦。
  我稍微苦笑起来。
  「对不起喔,让妳久等了。」
  我转头看银花,只见银花稍微抬起眼睛——
  「……刚才那位就是户荻小姐吗?刚才跟你讲话的同学。」她这么问我。我吓了一跳。
  「妳、妳怎么会知道?」
  我不记得我在对话中叫过她的名字。
  「难、难道妳也看得见她?」
  「怎么可能。」
  银花促狭地微笑摇摇头。
  「不过我猜想大概就是她。因为春道哥哥的表情一副既害羞、又高兴的样子,所以我想应该错不了。」
  「害、害羞?啖?我的表情是那样吗?」
  「对。所以我才猜想『会不会是女朋友呢?』」
  银花吃吃地笑着。真是服了她了,看样子我似乎被她调侃了。说真的,她的直觉真是惊人……不,应该说是推理能力吧,就这个场合来说。
  于是我困扰地抓抓头,银花则开心地笑了。

  到了以后,我一边请银花帮忙一边做晚饭,在矮桌上摆好餐具,开始用餐时已经入夜了。
  我平常不会煮这么丰盛的菜。一个人独居明明过得非常吃紧,偏偏本性就是馓,往往只煮白饭跟味增汤配现成的便菜。
  因为很久没下厨,导致花了不少时间。
  「我不客气了。」
  「我不客气了。」
  两个人一起出声闹动。银花虽然不像中午那样兴奋,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有我帮忙的部分虽然不好看。」
  她害羞地说:
  「但自己有帮忙,味道果然不一样。」
  「这是第一次——」
  我笑着问:
  「自己做菜吗?」
  银花羞赧地轻轻点头。
  「……对不起。」
  「不会啦,既然平常没机会,这也没办法嘛。」
  「假如妈妈还在世的话,一定会教我吧。」
  银花忽然这么低声说了。我——
  「……」
  想要问她家人的事。像是「听说妳母亲过世了,那妳父亲呢?」之类的。
  但我说不出口。
  银花微笑了。
  「听说妈妈厨艺很好喔,生前的时候。」
  银花无忧无虑地说了,所以我也仅止于点头。
  「这样啊……」
  银花开心地、得意地夹着配菜往嘴里送。
  我沉默地凝视着她,心想:想必这孩子观在也还是非常喜欢她过世的母亲。

  吃完饭以后,我们合作洗碗。我负责冲洗,银花负责擦干。银花的动作果然不稳,不时手滑险些弄掉餐具,不光是我提心吊胆,银花自己似乎也相常紧张。
  尽管如此,没多久就全部洗好了。
  两个人喝了点红茶,稍微松口气。这段时间我跟银花都没开口。银花一直轻轻戳着叉烧猫玩。
  之后准备洗澡。
  我苦笑,并轻轻叹气。
  然后打电话给志村小姐……

  「嗯。我就想你是不是差不多要打过来了。」
  这是志村小姐劈头第一句话。我有点词穷,问她:
  「妳好像……很有精神的样子」
  「托你的福。」
  志村小姐在电话另一头这么说。
  「虽然身体状况还有点差……大概再睡一下就好了吧。你那边怎样?」
  我告诉她今天发生的大小事。志村小姐始终沉默,听得很专注。听到我说帮Yesterday外起了个名字叫银花,志村小姐笑了一下,回答「是个好名字」。然后我告诉忠村小姐我带了银花了电玩中心、书店和快餐店。
  以及银花在那里有什么反应。志村小姐到最后都没有插嘴,专心听我说完。最后——
  「谢谢你。」

  她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么照顾Yesterday-----不对,你是叫她银花吧?谢谢你这么真心重视那孩子。」
  我害羞起来——
  「不会。」
  这么回答。总觉得志村小姐的声音感性得吓人。
  「我们就办不到。」
  「啖」
  「就我所知。」
  声音非常嘶哑。
  「我跟茗荷接管她已经半年了。Yesterday一次也不曾笑得那么开心过,真的没看过。」
  「……」
  我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的印象,她总是显得很寂寞。
  那张侧脸。
  「那孩子之前是在英国,由另外两个辅佐官负责带她,可是就连交接时都没听他们提过」
  「在英国」
  「对。虽然表面上是因为『财团』的关系才移来这里,不过老实说,是因为Yesterday不愿敞开心房……换句话说就是更换配置,所以——」
  她停顿一拍以后开口。仿佛叹气般说了:
  「这真的很了不起喔,你这个人。这大概是我们第一次……第一次真正跟『黄昏之子』互相交流。但愿——」
  这时她停了下来。
  想要说些什么。
  会是什么?
  志村小姐在犹豫。但在她再度开口前——
  「对、对不起,春道哥哥……」
  从洗手问傅来银花六神无主的声音。我先跟志村小姐说声抱歉,问银花:
  「怎样?怎么了吗?」
  她回答:
  「对、对不起。莲蓬头弹了开来……弄、弄得到到处湿答答。主要是我,那个,弄得最湿。对、对不起。」
  我不禁笑了。我告诉志村小姐情况以后——
  「好,你就去吧。」
  她半开地说。
  「那孩子就拜托你啰?」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址在心里跟自己确认过后才响应
  「那当然。」
  这是找现在最真诚的念头。
  简单说似乎是银花洗洗澡以后,想要稍微打扫磁砖.没想到操作连蓬头时不小心出
  错,结果睡衣整件湿透了,银花显得非常惶恐。
  我笑着另外拿一件运动服借她。银花下好意思地拿去换上。我重斩体认到这个少女真的有点笨手笨脚——
  而且址个川过浴室以后会特地打扫的、一板一眼的孩子。
  少女不久从洗子间难为情地出来了。
  因为址我的述动服,穿在她身上极其宽松,下摆也折了好几折。
  「对、对不起。」
  这么脱的她听别我笑着说.。

  「还满适合妳的喔。」
  更是而红耳赤低下头来。
  之后我热了牛奶给银花喝。因为千万不能让银花感冒.所以睡前要先把身体弄暖和才行。
  她跟昨火一样,在运动服上披着我的衬衫。
  银花已经充满睡意了。于是我铺床,刷牙,准备就寝.等她钻进被窝以后就关灯。
  我也钻进被窝。
  「晚安。」
  我这么出声——
  「晚安……」
  一个小小的声音响应。
  「我——」
  真的址很小很小的沙哑声音。
  「今天真的很开心,非常谢谢你。」
  我不知道该怎么川答。我原本想告诉她.

  今人一早醒来心情本来很糟.不过跟妳一起去玩以后,坏心情就一扫而空了。
  不过这样一来或许就免不了要更加详细说明自己的身世。我并不是感到羞耻,只是不是希望造成银花的心理负担,所以虽然或许是我多虑,找还是笑着!!
  「不会.」
  这么告诉她。
  「我才要谢谢妳。」
  漫长的沉默造访。银花整整一分钟没有响应。最后她说了一句:
  「我,要向春道哥哥——」
  就这样小小声地。这一句话有如水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渲染开来.我静静等待若
  「我,要向春道哥哥」这句话的下文.但不久以后,只傅来了很静、很静的鼾声而已。我叹了好大、好大一口气。
  如果可以的话——
  我希望她一直笑口常开。
  那天晚上.我又作梦了:
  这次毫无疑问。
  是『那个』
  是『那个』梦。

  父亲死掉的梦。在眼前死去的恶梦。场景不断转变,毫无脉络可循。父亲含住猎枪枪口。
  我惨叫。
  但父亲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就砰一声。砰。就这样而已嘛。是吧.就这样而已吧?……砰。」
  他这么说服白己,然后扣下扳机.
  真的就发出这样一声.父亲的头进开了。脑浆溅到火花板。砰。周围弥漫血腥味。砰。我的心漂白的那天。砰。那一瞬间疯狂地连续重复着。砰。
  砰。
  砰。
  砰。
  评。
  父亲的头迸开了。

  只是一再重复着的、永远的冲击。
  人类的眼睛乱舞。母亲离家时的透明眼神、父亲的空洞眼神。啊啊。既然这样.
  我这么哭喊。在梦里——
  下知道祈求了几千次、几万次的愿望。在梦里祈求的愿望。
  那——
  就只是——
  「我想消失,」
  这样——
  一句话。就这样。
  醒来时.我咬紧牙关.手不停颤抖,整个人睡小一身汗来。此时四周还很暗。
  我握紧颤抖的手。按住额头,身体蜷缩起来。这样多少会有点好转.这点我自己知道。
  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在被窝里慢慢深呼吸。要内心平静下来,控制自己积极清醒过来。
  再度入睡很危险。
  会再再再作问样的噩梦。尽管相隔很久,身体依然记得应对措施没多久我就冷静下来了。我打探了一口气,身体也
  不再抖得那么厉害:心跳数下降。本来怦怦作响的心跳声渐渐恢复成接近下时的状态。
  我在床褥上坐起卜半身,在黑暗中凝神看向银花。
  她似乎睡得正熟。
  我松了一门气。
  型号没把她吵起来。据说我作『那个』恶梦时在旁人行来.就像得了热病那样。
  似乎会严重梦呓、颤抖、冒出多得吓人的汗。
  找忽然想起一件往事。被安须野的家收养后的小学生时代,几乎可以说每天都梦到也不为
  过换个形式、变个场面梦到『砰』的梦。老实说,当时夜晚之于我等同于地狱。
  我每晚、每晚都认真向神祈祷『希望今天不会作恶梦』,却都白费功夫。恶梦每晚.每晚
  都毫不留情地确实造访我枕畔,我人能呓语、颤抖、咬紧牙齿,不断忍受恐惧。
  『我想消失』
  那时只是一心这么想。
  然而等我上了国中以后,作这个梦的次数就渐渐减少可。从间隔一人变成间隔两天、三
  天,到后来一星期都没梦见的门广逐渐持续.最后只有身体状况极差时才会梦到。
  有趣的是,随着作梦的频率下降,我的社交性也大幅提高的。我重拾了六岁时失去的开朗.在学校的朋友也变多了。同时更在安须野的家也建立起容身之处。
  叔叔婶婶人都很善良.却行些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我这种阴沉、不爱讲话、几乎不表现感情
  的小孩。这件事要等我卜国中不再作恶梦以后才第一次发觉.因为在那之前我对外界这种东西
  几乎不感兴趣。如今回想起来,我几乎没有小学时的记忆。
  问题并不是受人欺负什么的,而是我从『他人』身卜戚觉到一种几乎断裂的距离感。没有
  人理解我,我也同样绝不去理解他人。是恶梦……
  是父亲死去的恶梦使那些事游离了我.
  卜高中以后……因为某件事,我又开始偶尔会作这个梦.但到了夏天就已经彻底稳定下
  来。我比喇中时更能积极表现山开朗的样子,最近这半年也都没作梦。
  可是为什么又梦到了?
  我看着沉睡的银花。
  这时——
  ……春道哥哥?」
  一个小小的声音响起.没想到——
  「你、你怎么了吗?」
  银花竞然转头而向我,睁大了眼睛。她面有惧色地坐起下半身。找慌张厂。
  「啊、对、对不超。我突然醒过来,」
  「咦?可、可是——」
  她担心地说:
  「我看你脸色很差的样子喔?而且——」
  并眼尖地注视着我仍然微微颤抖的手。
  「你的,手。」
  「啊、没有啦、这。」
  我尽可能滑稽地说:
  「不是不是,足手肘不小心压到,妳也知道嘛,似乎址血液循环变差就麻掉了。一下就
  好、一下就好。」
  银花闲惑地说:
  「不是生病什么的吗?」
  「完全没有。」
  我张开双臂。
  「发烧呢?」
  「要是有的话,讲话就不会这么有精神了。妳看?不是好好的吗?」
  银花沉默地注视了找半晌,好像有话想说的样子、最后——
  ……要是真的怎么样了,请务必告诉我喔?」
  这么叮咛我。找笑了。
  「那当然。」
  然后在依然怀疑地看着我的银花而前刻意——
  「呼啊,好困。」
  打了个哈欠!!
  「好了,睡觉睡觉!对不起.把妳吵起来。不过,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而且今天我还要上学」
  之后我就钻进被窝了。银花好像仍然¨不转睛盯着我看.但看我没有赳来的迹象,似乎就
  放弃了。我听见她再度盖上被子的声音,让我松丁口气。
  起初是打算天亮再起来以免银花再担心,但不知何时我再度陷入沉睡。
  型号之后并没有再作恶梦……
  早上醒来一看,房间充满柔和的光。
  「春道哥哥。」
  银花在窗边这么说了。
  「早安,又下雪了喔。」
  她稍微拨开窗帘,看着我微笑。她还是一样比我早起,早就梳洗干净、换好衣服了。今天
  她穿连身洋装配牛仔裤。我感觉到夜晚沉闷的心情在看到她的笑容以后顿时消除。
  她看到我有精神的样子也小声自言自语:
  「太好了。」
  并垂下眼睛微笑。她本来没打算给我听到的样子,但我听得一清二楚。她一定从早上就一
  直很在意。而我非常高兴银花这么关心我。
  虽然人生微阴,但醒来的感觉绝对不差。
  之后我也刷牙洗脸、换上制服.弄了烤十司和煎蛋常早餐。今天时星期一,所以要上学。
  银花已经大致习惯流程,不用我开口.她就已经动手帮我擦矮桌了。
  她始终愉快地微笑,甚至轻轻哼起鼻歌。
  所以我的心情也门然开朗起来。
  两个人逊说话.边吃早餐。
  「春道哥哥今天要去上学吗?」
  「思,对。不好意思……可以拜托妳看家吗?」
  「好!」
  银花点头。
  「包在我身上.」
  「那就拜托妳啰。」
  我想尽可能早点回家。
  在学校时,山村健一这么向我说了。
  「春道。」
  他在体育课换衣服时直盯着我的脸看,说道:
  「我看你今天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啊?」
  我笑说:
  「会吗?」
  「是女人吧?」
  我苦笑了,的确址女的没错。
  「……」
  「唔、喂!你干嘛不否定,你该不会瞒着我抢先一步转大人了吧!」
  并没有!
  银花根本不用提年龄,她从一开始就不是那种对象。不过.我总不能跟山村健。一解释这种
  事,于是——
  「这个嘛,任君想象。」
  我留卜这句话就走人了,现在有点想捉弄他的心情。
  回到家有人在、有人可以讲话——
  这件事似乎带给我意外人的活力。就连平常一向提不起劲的人川老师的世界史,我都能够
  较为轻松看待了。
  甚至老师的一句:
  「听好喔?历史这门学问呢.首先背就对了。总之就把年代、帝号、律法等等彻底背起
  来。根据我的经验.背起来的东西就会渐渐在脑中建立体系,变得有趣起来喔.一
  我都有余裕浮现「说话真有老师的样子」的感想。虽然户荻同学从隔壁位子不时以复杂的
  表情瞥向我,我却故意装作不知情。
  天川老师跟我明明都没告诉任何人,看来似乎从什么地方傅出了流言……
  放学后.我迅速收拾书包,出厂教室。户荻同学从后头叫住找:
  「春道同学,记得明天下午两点。在美方路的银钟前碰面!」
  于是我回头——
  「遵命!」
  朝她竖起人拇指.这么说来明天又放假丫.我快步下楼来到玄关换鞋子,小校舍穿越操
  场,走出正门。雪还一丝一丝地飘着,天空灰暗,景色阴沉。
  寒意刺竹!!应该说沁人肺腑吧。雪扔遗不至于要撑伞,于址找拿着伞走在路上。
  就在这时候!!
  我被一个熟悉的小小聋音给叫住了。
  「春道哥哥……」
  我吓了一跳.转过头去。因为那是不可能的声音。但,没错.她就们然站在那里。
  她在围栏旁.围着围巾。
  露出有些害羞的神情。
  她的表情非常不安。
  我大惊失色。  「!」
  我仓皇跑到银花身旁,小声问:
  「怎、怎么了?」
  银花顿时神色惊慌:
  「那个,对不起……我擅自跑来接你了。」
  我大吃一惊。
  从学校到我家的确只要十五分钟,想走的话绝对走得到。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
  「但、但妳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靠地图。」
  银花略微垂下眼睛这么说了。
  「我来这条街以前看过地图。所以地点大致都记起来了。」
  我无言以对。看地图就记起来了?
  不对。我早就知道她的智能过人.但——
  没想到——
  她真的会来……
  「给你添麻烦了吗?」
  银花不安地这么问。我瞥了一下周围.同时思考.我一点郡下觉得麻烦.反而很高兴银花
  有这份心意。
  但是——
  「不会,一点都不觉得麻烦喔……」
  不会危险吗?
  不过,只要小心车子的话.她绝对不是不能一个人出门在路上走……所以,或许没理由要
  她关在家里。
  「谢谢妳。嗯.谢谢妳来接我!我很高兴。」
  我这么说完,她本来非常不安的表情顿时笑逐颜开。
  之后我们并肩而行。我积极跟她说话,告诉她学校发生的大小事情。不过为什么呢?
  我总觉得她的反应迟钝,头不怎么拾.回应也行一搭没一搭的。她是不是仍然介意自己擅自跑来接我的事?
  「话说回来,妳——」
  我想换个话题。就问她:
  「来这条街是来做什么的?」
  银花当场睁大眼睛.
  她停下脚步,站着不动。我也停了下来——
  「嗯?」
  转头看她。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咦?怎、怎么了?」
  我有点慌张起来——
  「那个,我听志村小姐说过,这条街是妳母亲的故乡对吧?所以找才猜想.妳会不会是来
  观光的。」
  我单纯这么以为.
  但银花——
  ……」
  却僵住不动.我困惑地问
  「嗯?难、难道是来见妳母亲那边的亲戚吗?」
  银花稍微低下头。然后喃喃回答:
  「不是,这里没有亲戚。妈妈她——」
  她别过眼去。
  「似乎无亲无故的样子。」
  我还没继续发问,银花便自己娓娓道来。
  「会来这条街……是因为我的任性。」
  「任性?」
  我蹙眉.银花似乎在犹豫些什么。
  犹豫该不该告诉我。
  但,没多久——
  「我看了妈妈生前的录像带。」
  「……录像带?」
  我像只鹦鹉似的重复。银花依然不看我,继续说:
  「对。妈妈身体本来就虚弱,所以生我的时候,似乎早早就竹某种程度的心理准备。妈妈留下了一封录像信给我。其中朽一部分提到了自己故乡的樱花胜地,那里非常地美,美得教人羡
  慕。看得我也想去一次看看,就拜托他们带我来.」
  「樱花胜地?」
  我立刻就想到了.
  「该不会是指城迹公园?」
  「对,就是那里。」
  银花微微点头。她依然别过眼去,说:
  「妈妈非常怀念地诉说那座城迹公园,诉说满山樱花盛开时有多美。」
  「什么嘛。」
  我哑口无言。
  「既然这样,妳要是早跟我说.昨天就带妳去了!不对……该不会妳跟志村小姐他们已经
  去过了?」
  银花沉默地摇头.
  「唔嗯,如果妳想的话.我可以现在就带妳去喔?反正那里也不远。」
  但银花——
  只是落寞地笑了。她再度垂下眼睛。
  「……」
  我为之语塞。今天的银花到底是怎么了?
  就又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时一样.
  仿佛置身于密闭的玻璃空间那样,她浑身散发山拒我于千里之外的氛围。我感到难受了起
  来——
  「我说,银花。」
  我半下意识地伸手呼唤她。银花立刻倒退。然后像是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似的抬起头来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一瞬间想要无视.但我发现银花浮现了既像恐惧、又像悲伤的神情
  盯着我看。于是叹气接了电话。对方是志村小姐。
  「啊,安住同学,你现在方便吗?
  我本来想回答「啊,对不起,我可不可以等一下再打回去」,伹银花已经不动声色地退到一旁去要让我讲电话,于是我不得已只好响应。
  「是,方便.」
  没想到志村小姐随即说:
  「哎呀?你的声扦好像没什么精神?」
  「没这回事……反倒是志村小姐好像已经康复了?」
  「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谢谢你。我打电话给你就址为了这件事。明天你可不可以带那
  孩子来饭店一趟?我也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喔.」
  我总觉得恼怒——
  「妳还满悠哉的嘛?这样好吗?那孩子不是妳负责的稀有『黄昏之子』之一吗?」
  于是把情绪发泄在志村小姐身上。
  「妳难道都下担心我虐待那孩子吗?真要说起来——」
  我忽然感到疑问。
  「妳难道都不们我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吗?」
  结果志村小姐——
  沉默厂半晌以俊,回答:
  「嗯。大致上晓得。我们大致上晓得你的身分背景。」
  「咦?」
  「对不起喔。这些事在跟你接触以前就已经大致调查过了.另外就是,我想想喔……l
  她叹气。
  「我也想尽可能实现Yesterday的愿望。」
  ……这话,什么意思?」
  我感到不解。
  志村小姐义沉默厂半晌。然后说。.
  「总之,刚电话讲也不方便.这件事就等明天再说。反倒是你今天要卜学吧?那孩子情况
  怎么样?」
  虽然我总觉得被她岔开话题::
  但透过电话或许的确不容易把意思传达得完整正确。既然这样。我明天要好好问个够。
  尽管有些失望——
  「是要上学对啊。呃,至于银花嘛,早上心情是很好。」
  我还是简短报告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志村小姐听丁稍微笑着说:
  「喔,那孩子跟你说了啊……是啊。那孩子的确是想去那个我想一下.去那个城迹公园看看。」
  「可是,她讲了这件事以后,突然就阴沉了起来。」
  我瞥向银花。她茫然望着路上行驶的车子,路人依然巧妙避开银花而行。
  「我问你。」
  志村小姐叹了一口气.
  「你迩记得第一次见面时的事吗?」
  「咦?」
  「跟你正路上错身而过时的事。」
  「啊,嗯。一
  「当时Yesterday也是要跟我一起去城迹公园。」
  这作事我是第一次听到。
  「是、是这样吗?」
  「对.不过,正确来说是在回来的路上。本来要去,却在中途放弃.结果在折返的路上遇
  见了你。」
  「折返?」
  我不懂她的意思。
  「为什么?」
  「你想想看.」
  志村小姐淡淡说了:
  「那孩子的母亲提到的是樱花,樱花是活生生的树。然后——」
  她停顿了一下——
  「那孩子看不见活生生的东西。」
  「啊。」
  我不禁叫了山来。没错。
  为什么我没发觉……
  「你不觉得这很残酷吗?明明来到母亲充满回忆的地方,那孩子却连樱花都看不见、摸不
  着。那孩子看到的.肯定只是一片广大、无机质的山丘.到时候——」
  志村小姐继续接口:
  「那孩子心底的回忆肯定会毁掉.跟她母亲共行的唯一鞯绊会毁掉。」
  我说不出话来,那是永远的虚无世界。
  没有生物。
  是如此——
  志村小姐说了:.
  「那孩子的父亲马上就抛弃了这个自己『看不见』的孩子——在她母亲死去的同时。所以
  对那孩子来说,母亲的录彩带是那孩子唯一的……真的是唯一的寄托。」
  教人——
  心痛。
  我拚了命——
  「既然这样——」
  思考。
  至少拍成影片。不对,那个呢,不是有视觉矫正器吗!『眼镜』……为什么不马上拿替
  代品来呢?既然摸不到形体、既然闻不到味道.至少让她看看也好。」
  「……」
  志村小姐这时候应该几乎是下意识响应。
  她悄声喃喃说了一句..
  「假使拿来了.那孩子——」
  我——
  「想必又会马上弄坏它吧……」
  听了这句话当场不寒而栗。
  志村小姐突然慌张起来。
  「对、对不起。我好像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总、总之你明天随便挑个时间过来好吗?详情
  到时候再跟你讲.」
  然后我——
  「啊。」
  还来不及制上,就被挂断电话了。我愣愣地望若手机。这时银花迟疑地出声问找
  「电话……讲完了吗?」
  她畏首畏尾地靠近了我一步。我含糊回应她:
  「啊,嗯。」
  接着一边窥看银花的表情,一边说..
  「她说她人好多了,要我明天带妳去。」
  然后——
  银花她——
  「……明天,是吗?」
  别过眼去这么说了。表情绝非喜悦,反而像是死心一般的苦涩微笑。于是我确定了一件
  事。我从之前就一直觉得不对劲.隐约猜想会不会是这样。
  但.已经不会错了。
  理由不明。
  虽然理由不明。
  但银花确实一直在闪避志村小姐。
  之后我们沉默寡言地迈开步伐.直接窘况哦啊小雪片缓缓飞舞内昏暗中。
  银花走在我前头。
  刚才志村小姐的话在我耳边重新想起。
  「想必又会马上弄坏它吧……」
  我总觉得好像快要起鸡皮疙瘩那样.那种说法。
  不对。
  那并不是不小心,或是失手。
  是故意的。
  那显然是故意『弄坏』眼镜的意思。我差点要大声问银花:
  『妳是故意的吗?』
  这么问究竟要做什么?
  「妳是故意升坏的吗?为什么?」
  那明明是跟别人互动交流的重要工具。
  「『眼镜』……志村小姐说,可能还要再一阵子才会送到。」
  我低菩头.半下意识地这么脱口而出。
  自己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银花状似苦恼地小声说:
  「是吗。」
  我抬眼看着银花的背影。
  「不过她说,就算送来了.妳或许又会弄坏。很过分吧?」
  银花没叫头。
  「是啊。」
  她微微笑了.
  一不过,毕竟我这个人冒冒失失的,或许又会失手不小心弄坏也说不定……
  这时——
  银花回头了。
  我的心脏发出怦的一声重重跳了一下。
  银花浮现了跟第一次见面时间样的表情.
  自从跟我一起住以后就忘了那样的表情.那样虚幻、脆弱、淡薄、透明、随时会消失般。
  落寞——
  悲伤的——
  微笑。
  在路灯干净的灯光照耀下,银花的身形在周围景色中显得格外分明。强烈的不安贯穿了我
  总觉得银花好像会就此消失在某处一样。
  我不是很清楚。
  但找直觉这么认为。有如父亲把母亲的怀子砸向墙壁时那般压倒性的离别预感。一切都会
  毁掉。
  会毁掉。
  我想要说些什么
  「……」
  却无法化为言语.就只是睁大眼睛,只是杵在那里。银花也只是一直微笑而已。
  我这时第一次发觉一个不自然的地方。
  倘若是要来行樱花——
  为什么要在这种飘雪的冬天造访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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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1 22:2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070161614 于 2010-6-12 14:19 编辑

第五章  羁绊

  就连回到家,吃过饭,晚上就寝时也一样,我们几乎不再交谈了。银花的周围不知不觉间竖起了无形的墙壁。尽管面带微笑、尽管绝对没有拒我于外,我却只能当着她的面无力地看着她。
  昨天那样交心欢笑,简直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钻进被窝前。
  取代晚安的是一句:
  「没事吧?」
  听我这么问,她微笑了。
  「是,那当然。为什么你要这么问呢?」
  可是。
  总觉得那是一张教人看得心疼、于心不忍的『说谎』表情。我欲言,又止。
  银花若无其事地钻进被窝。
  「晚安。」

  我整晚都在不断思考。满脑子都是她的事情。

  然后天亮了。我们沉默寡言地打招呼、出于义务感似的吃早餐。尽管不时互相投以微笑关心对方,却显得见外地拘谨,出了家门后直接前往饭店。
  随着我们愈来愈接近饭店,银花的样子显然愈来愈奇怪。她不时动来动去,脸上浮现了哭笑不得的奇妙表情。
  我第一次看到银花这样举止怪异。但是,就算我问她:
  「怎么了?」
  她也只是沉默地摇头而已。结果我始终无法更深入银花的内心世界,就这样抵达饭店了。
  我前往志村小姐等待的房间,银花理所当然似的回到自己房间。
  「待会儿见。」
  看到我轻轻举起手道别,银花一鞠躬响应后进了自己房间。我叹了口气。
  我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我怀着惨淡的心情敲了几下以后,打开了眼前的门。

  因为之前就打过电话约好,所以志村小姐会在是当然的,但意外的是茗荷先生也坐在床中间看着我。
  「咦、咦?」
  我讶异地问:
  「茗荷先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吗?」
  只见茗荷先生没好气地点头。
  「对。」
  他非常不高兴地看着我说:
  「因为我听说我们家宝贝公主交给来路不明的男生照顾,于是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出院了。」
  总觉得他脸色很差,看样子绝对还没完全康复。
  另外——
  我看向在一旁若无其事地看着某种报告书的志村小姐。看样子把银花交给我照顾似乎是这个人的独断独行。
  我现在渐渐隐约明白了。
  这么做一定有什么理由。志村小姐抬眼看了我一下——
  「好了,安住同学,先坐下、坐下来。」
  示意我坐下。于是我——
  「不好意思……」
  坐了下来。志村小姐直盯着我看,我也直盯着志村小姐,最后我无力地笑着说:
  「志村小姐看起来很有精神的样子嘛?既然茗荷先生也出院了,是不是可以把银花还给你们了呢?」
  志村小姐顿时尴尬地移开目光。
  果然。
  茗荷先生这时说:
  「我的身体状况还不是很好,不好意思我要躺着听你们说话喔?」
  然后就倒在床上,面向墙壁,刚好背对我们这边。我看了一眼屏幕中的银花。
  她就站在窗边,目不转睛望着窗外。
  彷佛人偶那样一动也不动。
  「……」
  志村小姐循着我的视线看去——
  「说到这个,往那孩子看的方向看去似乎就是城迹公园?」
  随口这么说了。
  「啊!」
  我叫出声。就方向来说的确是那边没错。当然距离相当远,中间也隔了好几栋建筑物,所以没办法直接看到,但隔壁与这间房间的窗户的确面向城迹公园的方向。
  因为银花把这条街的地图完完整整记在脑海里。
  所以她一定是知道公园就在那个方向,才会一直注视着那里。
  我总觉得凄凉起来——
  「可见那孩子有多么珍惜母亲的回忆……」
  于是这么说了。
  「而且那孩子好像特别憧憬樱花。」
  志村小姐这么说。我问:
  「那孩子应该透过影片之类的看过吧?」
  「这个嘛,应该说最喜欢那个了吧。那孩子就喜欢以樱花为主题的歌曲PV,真的是看了一遍又一遍。可是那孩子就算看得见也摸不着,连味道都闻不到。」
  「连味道都,是啊。就连味道都闻不到……」
  连生物的味道都闻不到。
  「没错。岔个题外话,『味道』在我们人类人格形成上其实是非常重要的要素喔?在先天嗅觉异常的情况下,在精神发展方面出问题的案例也很多。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闻不到母亲的味道,是吗?」
  我想起这个人专攻发展心理学,同时这么回答。志村小姐笑着点头:
  「你真敏锐,答对了。」
  她稍微瞇起眼睛:
  「简单说就是感觉不到母亲的『安心』,无论如何就是难以产生被母亲抱在怀里受到庇护的感觉,所以,在『黄昏之子(Dusk Children)』之中——」
  志村小姐这时摇摇头。
  「对不起。说着说着有点离题了。那么,要从何说起好呢?」
  我叹气。
  「我有很多事想问……不过,首先就是——」
  这点我真的不懂。
  「为什么银花要故意弄坏『眼镜』?」
  「……」
  志村小姐再度别过眼去。她一边拿原子笔搔头,一边说:
  「嗯~安住同学果然听成那个意思了……对不起。没有啦,要说是不是百分之百确定的话,我也没有自信。」
  「我——」
  我笃定地说:
  「百分之百确定,我有自信。」
  志村小姐当场眼绅严肃地看向我,她似乎相当吃惊。
  「为什、么?」
  她探身凑近我:
  「那孩子自己承认了吗?」
  我摇摇头。
  「只要看了……只要看了那孩子,就知道了。」
  我自己都觉得这种说法很没说服力。
  「嗯。」
  志村小姐失望地垂下肩膀。她苦笑着说: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嗯,老实说我也觉得是这样。那孩子大概是自己动手弄坏眼镜的。」
  「为什么?」
  我重复这句话。内心渐渐不安起来。志村小姐似乎伤脑筋起来:
  「首先就从这件事说起吗……唔嗯~」
  她试探地问:
  「接下来要讲的事或许会打击到你,没问题吗?」
  我点头。
  「没问题,我还满禁得住打击的。」
  「也对。」
  志村小姐稍微微地笑了。然后她说了。
  一句话,不拖泥带水。
  「那孩子,大概愈来愈难看见东西了。」

  我僵住了。
  「啥?」
  志村小姐有些不忍地说:
  「也就是说,就算透过『眼镜』或机械,也愈来愈难看见生物了。啊,没有啦,是我们推测会不会是这样而已。」
  我还无法理解。
  「咦?」
  但背流下汗来,感觉非常不好。
  「这话,什么意思?」
  「嗯。就是我所说的那个意思……所以,我想那孩子是因为不想让我们知道这点,才自己动手弄坏『眼镜』,并向我们报告。」
  「那、孩子自己?可是,咦?为什么?」
  头脑混乱起来。
  本来我就已经听不太懂『透过机械也看不见生物』这句话的意思,就更不明白有什么理由要隐瞒这点了。
  「就在一个多月前。」
  志村小姐叹气着开始说了。
  「Yesterday的反应变得有点奇怪。看着我们的时候开始会显得吃力,或是不安地张望四周。」
  「是在戴着『眼镜』的状态下吗?」
  「对,是在戴着『眼镜』的状态下。然后有一次我们跟那孩子讲话,那孩子却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响应。就在那天晚上,那孩子跟我们说自己不小心弄坏眼镜了。之后,我们立刻给那孩子备用品,但同样接到那孩子主动报告说自己又小小心弄坏了。这时候,我跟茗荷就想到:『啊啊,这孩子该不会快看不到我们了。』」
  「……」
  「可是我们无法确定,因为只要换用别的摄影机拍摄我们的身影,那孩子立刻就会反应过来。只不过——」
  志村小姐蹙眉。
  「对吧?茗荷。」
  她出声叫茗荷先生。茗荷先生依然背对着我们,喃喃回答:
  「恐怕仅限于一定期间而已。」
  志村小姐点头。她淡淡地说:
  「过了一定时间以后,借茗荷的话来说就是:『可以推测,一旦刺激固定化,产生感觉适应以后,就会超过*阈限。』」(译注:对于原先未曾察觉的刺激,因其逐渐增强而终于有所知觉;或是原先知觉到的刺激,因其渐减而终于无法知觉的转折点。)
  「?」
  「简单来说就是一旦习惯那台机器,似乎又会看不见。所以反过来说,要是一直戴着『眼镜』的话,『眼镜』就有可能失去效力。」
  我发不出声音。
  「就是这样,但这也仅止于推论。要知道间接检查再怎么样都有其极限。毕竟我们必须从外部调查Yesterday本人的知觉才行。」
  「我不懂!」
  这时我不自觉大叫,接着放低音量说:
  「为什么?为什么不直接问那孩子?」
  志村小姐苦笑了。
  她耸耸肩说:
  「当然问过啰!问过不知道几次了。」
  但答案都是——
  志村小姐说:
  「『没这回事喔』。那孩子坚持:眼镜是不小心弄坏、自己的知觉一点问题也没有。可是那孩子确实开始回避各种检查,甚至也回避我们。某天,那孩子突然说想来这条街。」
  这时志村小姐看了我。
  「那孩子这样积极主动要求我们,在这半年里面就这么一次。另外就是说她想要再见你一面时而已,就这两次。」
  「……」
  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是银花主动要求的。
  「你应该已经发觉了吧?发觉Yesterday在回避我们。」
  「对。」
  我点头。
  「隐隐约约。」
  「这样啊。」
  志村小姐像个孩子似的笑了。
  「不过我想看了就知道吧,瞒都瞒不住呢。我们之所以不得不……把那孩子交给你照顾,也是有原因的。」
  「原因?」
  「对。这不太好解释,就是我们也有许多苦衷,不太能强迫那孩子。讲难听一点,就像是捧着一颗不定时炸弹那样……所以,那孩子要去你那里时也是,与其说是尊重那孩子的意思,不如说是考虑到要是在这个时间点发生什么变化的话,那孩子或许会表现出什么反应,于是才这样安排。」
  志村小姐的眼种此时有如望向远方。她难过地说:
  「因为一度失败过,所以不能强硬地问她。而且我们接管Yesterday也才半年,还没建立起那样深厚的信赖关系。」
  「你们该不会——」
  我忽然产生疑问就问了。我想声音会自然僵硬起来也是在所难免。
  「一直,那个……监视我。不对,监视那孩子?」
  志村小姐当场语塞,目光游移了起来——
  「不到监视那种程度就是了……你也知道嘛?」
  她察言观色地说:
  「我之前不是说过吗?还有另外一个成员。那个人确实一直守在你家前面,待在车里,带着少量器材。」
  「……」
  「啊,不过那并不是那个人本来的工作,而且我们根本就不是怀疑你什么的。说明白了就是那个——」
  「没关系啦。」
  我摇摇头。
  「这样反而自然。你们要是没有任何保险措施就随便把那孩子塞给我的话,那才奇怪。」
  「……」
  志村小姐浮现了难以言喻的表情。我有点挖苦地说:
  「不过,这方法还真不坦率不是吗?简直就像对银花演戏一样。说什么『因为我感冒了,所以拜托妳去住别人那边』……银花真的就是这么样神圣不可侵犯的公主吗?要是不这么做就无法得知那孩子的状态吗?」
  「嗯。」
  志村小姐苦笑起来。然后她无力地开口:
  「以前,也发生过同样案例。于是——」
  她面向旁边。
  「有孩子因此而自杀了。」
  我哑然失色。
  思考真的一瞬间停止。
  自杀?
  再加上同样案例。难道……
  志村小姐深深叹了一口气,说:
  「那件事就发生在英国。尽管我当时反对,他们依然坚持要彻底管理、调查那孩子。所以——」
  她的话愈来愈零碎。
  「毕竟、那孩子,你想想看嘛?那孩子比Yesterday更加不信任周围的人,就像怕生的猫一样,明明处于几乎无法沟通的状态,却硬要那样做。」
  我感到猛烈不安起来。
  「咦?呃,这——」
  「所以,Yesterday就委让给日本管理了。因为负责人垮台的关系。」
  这跟我想听的事不太一样。
  我想听的——
  是那个相同案例。那孩子呢?
  原来不是只有银花那样吗?
  也有别的孩子就算透过机械也难以看见生物吗?
  这时茗荷先生突然翻身面向这边说了:
  「应该说是妳半强硬带她回来的吧?带着Yesterday。」
  志村小姐瞥了茗荷先生一眼:
  「真要说起来的话。」
  接着看着我。
  「当时的辅佐官(Parents)跟我这个从日本过去的顾问相较之下,Yesterday还比较肯对我敞开心胸喔。一般人都会觉得这样不行吧?所以我动用各种手段,带着Yesterday回日本。之前我说是因为『财团』的关系,其实是因为这样。」
  「就在半年前吗?」
  「对。」
  志村小姐点头。
  「所以,我们现在非常头痛。那孩子绝不承认自己看不太见东西。其实照现在这种状态,应该到设备齐全的地方彻底检查那孩子才对,但既然那孩子拒绝,那么就算强迫也没意义。我们绝对不能重蹈英国那次的覆辙。」
  志村小姐叹气继续说:
  「那孩子说要来这条街时,你觉得我最害怕的是什么?说来汗颜,我曾想过会不会被那孩子逃掉。我怕要是来到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以后,那孩子会不会从我们身边逃走。」
  「难道说——」
  我畏惧地看向这个房间设置的屏幕。志村小姐心有灵犀地点头。
  「对。这个摄影机有一半是为了跟那孩子互动,有一半是为了保险起见。另外一个成员本来也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跟我们同行的。为了随时确保那孩子在我们视线范围内,我们在那个孩子的随身物品或衣物上动了一些手脚,透过GPS监控。我们请你来饭店时,不是一发现那孩子不见就慌了手脚吗?其实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我混乱了。
  「没意义!」
  「什么?」
  「再怎么说那孩子——」
  我摀着嘴。我真的不懂。
  「为什么要这样千方百计隐瞒自己的状况不好?」
  志村小姐沉默了。
  她不发一语地看着我良久以后——
  「要是——」
  低声说了一句:
  「治不好的话呢?」
  「!」
  我所害怕的答案极其干脆、简单地公布了。
  「要是那孩子知道这点的话呢?」
  我双手抱头——
  浑身颤抖起来。我拚命克制自己别抖。
  「这么说来……那个自杀的孩子也是?」
  「是啊。」
  然后志村小姐深呼吸了几次——
  「不光是这样。『黄昏之子』一旦开始出现这种症状——」
  尽管迟疑,依然注视着我的眼睛,说:
  「到最后就再也没有人看得到他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的脑筋一片空白了。

  我不懂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我半动怒地这么说,这简直就像是被人开了恶劣的玩笑。但——
  「……」
  一看到志村小姐不曾出现的悲伤眼神,我立刻就明白这不是玩笑。她竖起四根手指。
  「你就想成我们跟『黄昏之子』之间大致连结四条线。第一条是『对方看我们』;第二条是『对方听我们』,第三条是『我们看对方』,第四条是『我们听对方』……这样可以理解吗?」
  「大致上——」
  志村小姐接着折起四根手指其中一根手指。
  「目前Yesterday的状态是,其中第一条『她看我们』的线已经快要切断……抑或——」
  她顿了一拍,说:
  「已经切断。」
  「……」
  「所以,我们的呼唤声如果透过机械的话,那孩子还是有办法响应。可是——」
  志村小姐疲惫似的说:
  「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了。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逐一断掉。到了最后——」
  「!」
  我死命抓住自己的椅子。
  「就会置身于全人类的认知外。」
  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摇晃起来。整个人很不舒服,氧气稀薄。志村小姐阴郁地说了:
  「跟那孩子同世代的十四人之中,剩下的人包括那孩子在内,仅存三人而已。这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我们一点头绪也没有。是某种疾病吗?还是『黄昏之子』体内某种特殊基因显现?然而,其它孩子统统都陷入这种状态,没有例外。」
  声音低沉而压抑。我眼前发黑,吐意涌了上来,同样的话在脑子里打转。
  没错。
  太操之过急了。
  他们这种生物诞生得还太早了,所以他们又要消失在黄昏的彼方。
  「最长一年,最短三个月。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就连透过文字传递讯息这种最原始的方式都行不通。」
  志村小姐张开手。
  「最后就消失了。」
  「去哪里?」
  我的声音近乎哀号。志村小姐摇头。
  「不知道,哪都有可能。」
  我咬紧嘴唇:
  「怎么可能不知道?对方看不见我们,我们也看不见对方。这样根本就没办法确认!想必——」
  志村小姐把话吞了回去。她移开目光。
  「是啊……想必。」
  我愣住了。
  「死?」
  不对,比那更糟。
  想必是被扔进空荡荡的世界,孤单一人。
  就算自杀、就算饿死。
  也没人看得见。
  就算还活着、就算大喊。
  也没人知觉到他们的存在,简直糟透了。
  那该有多么孤独……
  看着愣住的我,志村小姐叹气的同时说了:
  「事实上,就在一星期前,第一个『黄昏之子』Eternal失去了所有联系,从『财团』的观测上『消失』了。」
  「!」
  这句话如此冲击。
  听过好几次名字的第一个『黄昏之子』。
  「自从完全看不到他以后,最后三个月就靠局域网络联机的计算机、白板、纸上笔谈、利用拼字游戏(Scrabble)的字母牌拼出立体文字等方式勉强交谈,但这几个星期几乎就连这些方式都快要断讯,最后他用麦克笔在墙上留下了大大的『谢谢,不过,似乎到此结束了(THANKS.BUT THIS MUST BE END)』,就这样。就这样结束了,听说是这样。」
  「……」
  「老实说不清楚。但,想必是难以忍受的孤独。究竟是他选择了死,还是在我们看不见的世界里发生了什么我们无法理解的不测,就连这点都不清楚。所以——」
  志村小姐再一次坚定地看着我。
  「拜托你协助我们。」
  我的内心激昂起来。我点头。
  「……」
  虽然无法化为言语。
  但我感到恐惧的同时这么想:怎么能容许这么可怕的状态发生!
  「太好了。」
  志村小姐松了一口气地说了。不知何时茗荷先生也已经起来,不发一语地盯着我看。志村小姐对我说:
  「首先听好啰?今天接下来就找个适当地点说服那孩子,要那孩子认清自己现在『看不太到其它存在』的事实,总之就从这件事开始。」
  我点头。这点我完全同意。
  「好!总,总之就先离开这里。我想那孩子在志村小姐你们面前应该也不方便开口。」
  「是啊。」
  志村小姐迅速点头。然后她拿起麦克风——
  「Yesterday?」
  呼唤隔壁房间的银花。屏幕上的银花端坐在床缘,闭着眼睛不动。
  没有反应。
  志村小姐再重复一次:
  「Yesterday,听得见吗?」
  果然还是没回应。
  心——
  顿时冷却。难道。
  银花她——
  不光是透过机械看不到,连听都开始听不见了吗……已经连第二条线都——
  「怎么会!未免也太快了!」
  志村小姐的声音尖锐起来。
  「Yesterday!」
  茗荷先生站了起来,整个人往前倒,把手撑在桌上,手握得都发白了。他死命盯着屏幕,眼神是不曾见过的严肃。
  志村小姐的声音难掩动摇,宛如惨叫:
  「Yesterday!妳要是听见了,就回答我!」
  我受不了了。就在此时——
  「咦?」
  银花确实做出了明快的反应。
  「啊,叫我吗?」
  她吓了一跳似的抬头,仓皇站了起来。
  「对、对不起!我、我刚好在想点事情!怎样,有什么事吗?」
  我整个肩膀不禁放松下来,志村小姐和茗荷先生都放心地松了一口气。茗荷先生再度坐回床上。志村小姐支吾地说:
  「嗯。今天呢,我跟安住同学已经讲完话了……」
  「……」
  「不好意思,因为我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
  志村小姐间隔了一拍,接着放低声调说:
  「妳可不可再去安住同学家呢?」
  「好……」
  银花小声这么回答了,是立刻回答的。我用力咬住嘴唇。志村小姐接着说:
  「麻烦你等一下带那孩子去吃午餐。」
  「好……」
  总觉得内心一直充满许多懊悔。

  我去银花房间接她前,茗荷先生不知为何突然叫住了我。
  「欸。」
  明明是他先出声的,一看到我停下脚步回头,却又有些尴尬地别开视线。
  他稍微搔了搔人中,有些难以启齿地说:
  「听好,我或许一开始也这样跟你说过,其实我本来是打算带你到器材齐全的地方彻底检查个够的。」
  「……你想说什么?」
  「你以前有没有得过什么跟头有关系的病?或是头部受过重伤之类的?」
  我纳闷起来,回答:
  「没有。」
  「这样啊。」
  茗荷先生看了志村一眼。他向她征询许可:
  「欸,我可以告诉这家伙……菲力?塔克华特的事吗?」
  志村小姐面无表情地沉默了半晌,然后点头。
  「是啊,都到了这个地步,没理由不告诉他……你要说吗?」
  茗荷先生思考了一下回答:
  「就这么办。」
  然后再度面向我。
  「听好,正确来说,你是全世界第二个。」
  「第二个?」
  「能够肉眼目视『黄昏之子』的人。」
  我真的吓了一跳。
  「咦?怪、怪了?你们之前不是说我是世界唯一一个吗?」
  「是目前好吗?我记得志村说过是目前喔?」
  「……」
  目前?
  这么说,那个人现在到底……
  怎么样了?
  我不安了起来。茗荷先生清了清喉咙说:
  「总之,现在也没时间了,下次再详细告诉你关于菲力的事。只不过,有一点要先告诉你。那家伙是那个……脑有先天障碍的孩子。」
  「!」
  我说不出话来。茗荷先生连珠炮似的说:
  「欸,你可不要贸然下结论喔?老实说,根本就还不清楚这之间的因果关系,就是菲力的障碍与能够目视『黄昏之子』之间的因果关系。只不过,因为实际上脑部受到重大损伤导致脑的一部分功能发生变化的案例相当多,所以,无论什么都好。你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搞不好就你的情况,那部份会存在着某种关键。」
  「没有。」
  我摇头以后,忽然想起来。
  「啊,有。我有一次撞到后脑勺昏过去……」
  「这样啊。」
  「另外就是,会不会……」
  我在意起来,于是问:
  「跟精神方面也有关系?人会因为精神受到严重打击导致脑受损吗?」
  「这个啊。」
  茗荷先生扶着下巴思考。
  「也不是没有……啦。」
  讽刺的是——
  我昏过去跟精神受到强烈打击是在同时,就在父亲自杀时。我因为打击,当场站不稳往后仰,重重撞到后脑勺。当时记忆一度中断。
  等我回过神来,已经倒在血泊中了。
  我记得自己当场惨叫。但是——
  我的『那个』恶梦搞不好就是肇因于这件事。之前我一心认定是精神打击造成,但其实跟外伤也有关系……不对,或许是『那个』恶梦不断本身就有改变我脑部的效果,让恐惧不断摧残我的精神、让我一直看见特定影像,甚至磨损了小学时的记忆。所以——
  「好了,这方面的事等下次再说吧。」
  志村小姐轻声插嘴了。
  「你看,Yesterday在等了。」
  屏幕里的银花一直盯着这边看。我慌张了起来。
  「啊。」
  茗荷先生过意不去地说:
  「不好意思拽住你。就像志村说的,下次再讲。你去吧!」
  我点头出了房间,两人的视线一直停在我背上。

  我带着银花到街上,进车站大楼逛。银花时而抬头——
  「……」
  默默看我的脸,又低下头去。我隐约察觉了。她从看到我的脸那瞬间起,就清楚预想到我接下来想要说什么。所以我决定速战速决,邀银花到附近的餐厅吃饭。
  「……我没来过这种地方。」
  银花喃喃说出的这句话不知为何剃痛了我的心。我们面对面坐下,摊开菜单,银花点了意大利面加柳橙汁套餐,我则点了炖牛肉加咖啡套餐。
  当然全部是我出声点的。
  年轻女服务生看到我一个人却点了两份餐点,浮现了怀疑的表情。
  「呃,您点的是意大利面和炖牛肉……搭配午间套餐对吗?」
  她再次确认。
  我点头。
  「对,麻烦妳了。」
  这一点都不难为情,我不再难为情了。
  我满怀着悲伤。
  她明明就在这里。
  为什么?
  我的心里全是这个念头。
  之后我们漫不经心地吃着送上来的食物,始终沉默。银花用叉子灵巧地卷起意大利面放进嘴里。
  「银花。」
  我等到盘子清空一半以上时,单刀直入间了:
  「妳老实回答我好吗?」
  银花放下叉子搁在盘子上,浑身紧绷,手用力按着大腿低下头来。看到她这个样子,我就更加确定了:啊啊,她果然已经发觉我接下来要问什么。
  那肯定是事实。
  「妳——」
  「……」
  「妳是不是已经看不太到我以外的人了?就算透过机械。」
  银花不说话。
  「志村小姐这样认为,我也觉得妳会不会是这样。到底是怎样?」
  银花最后——
  「不是。」
  摇头了。
  「你们弄错了喔!」
  那是明确的拒绝。她依然低着头。
  「你们弄错了。」
  她重复。
  「我很正常。我的知觉一点问题也没有。」
  声音僵硬、生涩,一点部不像聪慧的她会讲的话,是显而易见的谎言。我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么说,妳并不是故意弄坏『眼镜』的啰?」
  银花抬起头来。
  半哭出来地问:
  「为什么?」
  她歪着头责问我:
  「为什么我非要故意弄坏『眼镜』不可?」
  我混乱了。我一直以为:如果是自己的话,她肯定会愿意敞开心房……但,实际上——
  「听我说。」
  我自己也觉得想哭起来,问她:
  「为什么?」
  银花不断摇头。
  「我说银花。」
  银花的肩膀顿时抖了一下。
  「这不是及早应对比较好吗?我当然也会协助妳,还有志村小姐他们也是。」
  但银花的视线始终固定于桌面一点,不再抬头,也不再碰料理。
  「是吗。」
  我整个人靠向椅背。
  「既然妳这么说——」
  我自认语调克制得相当平静了。就算再继续追究这个少女下去也无济于事——理性与直觉同时这么告诉我。
  「那就是这样没错吧?」
  银花沉默了相当久。最后她抬起头来。
  「春道哥哥。」
  她说了。
  「我——」
  语气平淡。
  「我没事的。」
  她静静微笑这么说了,我也不再多费唇舌。
  「既然这样……那就好。」
  这时——
  我在彼此之间感受到了近乎绝望的距离感。我想到之后必须要打电话向志村小姐报告『失败了』。
  这教人心情非常沉重。

  之后我们几乎都没什么吃就出了餐厅。到家门前的这段路上,我跟银花彼此沉默以对。我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银花似乎也没有话要对我说。抵达公寓前面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我就踩着楼梯第一阶,从口袋掏出手机——
  「喂?」
  接了电话。先行上了楼梯的银花停下脚步,同头居高临下看我。
  是户荻同学打来的。
  『吼!安住同学!』
  她半戏谵地说:
  『你打算丢下我吗!』
  「什、什么?」
  『LIVE!约好!碰面!已经雨点了喔!』
  我「啊」了一声。
  这么说我忘得一乾二净了。今天是跟户荻同学约好的日子。真的发生太多事了,脑袋彻底忘了这件事。
  『现在还来得及,可不可以赶快到银钟这里来?难道你真的忘了?』
  我犹豫地抬头看向银花。
  银花立刻领会过来。
  「这么说……」
  她的声音很自然。
  「今天你要和户荻小姐一起去听LIVE对吧?」
  她微笑了。
  「你放心,我会好好看家。」
  态度稀松平常。
  极其自然。
  「……」
  我不发一语地仰望银花。想说的话像山一样多、想问的事真的数不清。
  可是——
  我最不懂的是——
  真的无法理解的是——
  为什么妳能笑得如此平静?
  妳不害怕吗?
  妳就要看不见我以外的人了喔?
  不对。
  就连我都不知道能和银花在一起多久。原本就是不自然的状态,就算哪天突然行不见银花也不奇怪。
  这真的很可怕。
  到时候真的所有人都会不见喔!
  妳应该知道吧?
  我用一句话问她。
  「可以吗?」
  银花回以沉着澄澈的眼神。
  「是。」
  美如妖精的少女这么同答了。
  我叹气了。
  除此之外我真的无计可施。
  「好。」
  于是我说了。
  「那,我晚餐以前就回来。」
  我赶在最后一刻籼户荻闷学会合了。她在碰而地点手抆腰笑并说
  「真是的,安住同学这个呆子!」
  我搔了搔头——
  「对不起啦,真的对不起。」
  表现得非常过意不去。
  「好了,要走啰!」
  户荻同学这么说完,就非常自然地抓着我的手迈开步伐,但不可思议的是我一点都不觉得难为情。
  位于地下室的LiveHouse
  俺容纳五十人的空间。登场的乐团确实有一手,我被足以撼动全身的乐声洪水吞没了。就在我佩服地看着户荻同学在每首曲子中间投入地举手、踏步,为之入迷时,她摇摇我的肩膀说:「安住同学也一起来!不要害羞!」我看周围的观众也都兴奋地摆动身体,于是我也绑手绑脚地拚命模仿户荻同学。起初虽然难为情,伹渐渐就不在意了。
  一小时半的演奏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结束时我和户荻同学都流了点汗,脸颊稍微泛红。
  尽管LiveHouse里而充满热气,但出来以后,外而果然相常冷。
  户荻同学转头看我说:
  「安住同学—接下来要不要喝个茶再回去?」
  我犹豫了。我虽然想赶快回去银花身边,但实际问题是,就算现在和她面对面,也谈不了什么有益的话题。我看了一下手表,现在才四点出头而已。假设跟户荻同学聊个一小时的话,
  应该逦来得及回去做晚饭。
  「嗯,好啊。那,聊个一小时左右应该没关系。」
  听到我这么说——
  「这样才对嘛!」
  户荻同学竖起大拇指笑了。
  穿箸白大衣的她朝气十足。
  我们来到车站附近,进了家庭式餐应。户荻同学率先对着前来接待的店员说:
  「两位。麻烦禁燥区!」
  看到这个景象,我陷入了不可思议的心境。因为最近都和银花一起行动,像这样看到跟其
  他人正常互动的女孩子反而觉得奇怪。
  对喔。
  我想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别人看得到户荻同学嘛……
  就在我思考这种事情时,户荻同学同头看了我一眼——
  「怎么了,安住同学?怎么在发呆?」
  并伸手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啊,对不起。LIVE热闹气氛好像还弄得我晕晕的。」
  「啊哈哈!对不起喔,硬拉你出来。」
  「没这回事。」
  我由衷地说了:「谢谢妳。今天非常开心喔!谢谢妳邀我出来!」
  「是吗?」
  户荻同学笑了。她笑得像猫一样扬起嘴角说:
  「那就好。」
  之后店员安排我们到靠窗的位子坐下,两个人天南地北地聊。聊学校、聊老师、聊志愿、
  聊社幽。虽然我头脑一半以上都一直在想银花的事,跟户荻同学倒是聊得意外起劲。
  「然后,大川老师那时候啊——」
  她这么说时,我稍微心惊了一下。
  但我笑着应变过来——
  「嗯嗯,然后呢?」
  顺利催促她继续说下去。户荻同学脸瞬间闪过「糟了」的表情,不过她继续尴尬地说完了。
  我刻意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聊了一阵子以后,彼此都没来由地沉默下来。户荻同学用吸管搅着所剩不多的可乐——
  「安住同学,就是啊——」
  这么打破沉默了。我边啜红茶边歪头不解,,
  「嗯?」
  只见户荻同学抬起眼睛,,
  「可以问你一下吗?可不可以?」
  我放下杯子搁在茶碟上——
  「请说。」
  整个人紧绷起来。
  「听我说。」
  户荻同学迟疑地说,.
  「你或许不希望别人问你这个,我也不是好奇才问的。可是,假如真的不是的话,我想要遏止那个流言。」
  「……」
  「最重要的是我把安住同学常朋友看……所以,要是你不想回答的话就不要说喔。还有就是安住同学说的话,我当然绝对不会告诉其它人。」
  「好啊。」
  找稍微垂下视线,接着点头。
  「想问什么尽管问。」
  户荻同学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看着我。
  然后问了一句:
  「大川老师是安住同学的妈妈吗?」
  我——
  或许沉默得比我想的还要久。户荻同学甚至浮现了不安的表情。但实际说出口以后,才发现那真的没什么大不了。
  「嗯。」
  我点头了。
  「大川老师……如果就怀胎十月生下我的女人这层意义来说的话,对。」
  叹气的同时-—
  「是我母亲喔。」
  甚至稍微带着笑。
  进高中时,我错愕了。因为从前离开家的母亲竟然住那里执教。起初我以为是长得很像的人,但后来才发现没有错。大川老师确实是曾是我母亲的人。
  虽然她再婚、改姓,也比以前老了许多。
  但我根本不可能会认错。
  毕竟再怎么说她都曾经是自己的母亲。
  我想对方应该也已经认出我了。因为她第一次就近看到我时,日瞪口呆地睁大了眼睛。
  我叹气,告诉户荻同学自己的生平。不然我怕她会一知半鲜,并不清楚前因后果。
  我跟大川老师的关系。
  父亲与母亲的相识到离别。父亲自杀、远亲收养我、与过去的母亲重逢。我尽可能客观地
  一一照顺序说。
  「总之我绝不是追着那个人才跑来读这所高中的。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那个人也能明白这点。」
  「……这样啊。」
  「再说目前我遭到无视,照这种状况根本就没办法交谈。」
  我苦笑着补了这一句。户荻同学抬起头来,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的表情——
  「听我说。」
  这么说了。
  「我啊,一直很在意安住同学你这种淡然处之——该怎么说呢?这种冷静过头的地方。总觉得,要怎么讲啊?好像总是不为自己的人生盘算的样于。」
  「……为人生盘算?」
  「对。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逆来顺受,到一种很恐怖的地步。好像随时会『唉,算了……』就去寻死。」
  「我不会寻死啦!」
  「嗯,我想你应该不会寻死。可是,总觉得要是某天命运之神什么的说『接下来一定要除掉你,你觉得呢?』你就会『啊,是喔。』认命地接受。」
  这——
  我无法否认。户荻同学的嘴角浮现了僵硬的笑容,.
  「我很在意你这点、很在意你这个地方。」
  她的眼睛突然滴下泪来。
  「那就是原因吧……那让你很难受吧?」
  我吓到了。
  于是慌张地说:
  「啊,对、对不起!我的话让妳听了很不愉快吧!对不起!」
  但户荻同学近乎粗暴地摇头。
  「不对!不是这样的,安住同学,」
  户荻同学抬起手背擦拭涌出的眼泪,驳斥我,,
  「为什么你要道歉!是我自作主张哭了而已!安住同学都没哭了,我却自作主张哭起
  来……我却,哭了起来。」
  我不知所措。户荻同学露出畏怯的眼神看了我。
  「我问你,我真的一点部不懂。安住同学你不难过吗?」
  「难过什么?」
  「你父亲的事,或是你母亲的事s,」
  找人受冲击,常场沉默。
  说实话,父亲的事我不怎么难过。我隐隐约约理解,在我深层意识某处.定沓没接受父亲的死。
  因为那幅光景实在过于惨烈。
  所以我内心某处逦不承认父亲已经死去。柑对的就是不断、不断持续作恶梦。
  「呃。」
  可是。
  母亲的事肯定就相当难过了。
  「奇怪?」
  我不懂。
  「我看起来不难过吗?」
  「嗯!」
  户荻同学很肯定地点头,我戚觉头刺痛了一下。
  奇怪?
  「总觉得跟平常完全一样……就跟讲学校的事一样讲着这些啦。」
  户荻同学往前凑近我:
  「你不难受吗?你一直都是孤单一人吧。虽然你说亲戚收养了你,可是安住同学,你提到那些人的时候,根本像在讲外人一样。而且你现在也是一个人住……这样不会觉得雏受吗?」
  当然难受啊。
  户荻同学……
  我茫然思考。好难受。持续不断作恶梦的小学生时代。只是一心祈求着『我想消失』。
  在夜晚——
  咬紧牙关、流着眼泪——
  一个人——
  度过不知道多少个孤单的夜晚——
  独自熬了过来。
  「可是。」
  因为根本没有人会解救我。
  因为根本没有人会抱住我颤抖的身躯。不对,真要说起来,我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求救。
  就连该如何让别人晓得自己内心这种要命的恐惧都不晓得。
  所以——
  我一直——
  独自一个人—
  咬紧牙关活了过来。
  「……」
  我呆住了。有些什么在脑中成形。看我睁大了眼睛,户荻同学担心地问:
  「安住同学,你没事吧?」
  我习惯性回答:
  「咦?喔,我没——」
  话说到一半,我错愕了。
  「我,刚刚——」
  没错。
  跟这完全一样。作了『那个』恶梦的清晨。银花问我时,我回答『我没事』。因为我绝对不敢造成别人的负担。
  那种事我绝对办不到。
  所以——
  「并不是不要紧。可是我却说我没事……」
  听到我低声这么说,户荻同学深深叹气的同时对我说:
  「听我说,安住同学。」
  她抬头看我,这么晓谕了:
  「我想安住同学一定是——」
  不晓得「依赖别人」这种行为喔。
  因为安住同学一直都是一个人嘛。
  我脑中有如闪电划过般灵光一闪。
  银花,
  我一回过神来就已经站了起来,对户荻同学连珠炮似的说:
  「对、对不起!我今天要先回去了!」
  看到户荻同学吓了一跳——
  「真的很对不起。」
  我掏出零钱放在桌上当作饮料钱,同时打从心底向她道歉。
  「我现在没办法跟妳解释,总之我现在晓得自己无论如何非做不可的事了!」
  我上气不接下气。
  「真的很对不起!别误会!我并不是觉得户荻同学冒犯到我之类的,真的完全不是这
  样!」
  我看出户荻同学的表情变化,抢先说了:
  「听我说,该怎么讲r.户荻同学的话让我明白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然后我观在必须马上去修正才行!因为我错了!」
  「等一下,安住同学。那是指——」
  她手指按着頟头。
  「你母亲的事吗?」
  「不是,但是很接近。现在我非去不可。我错了,真的错了……所以,我要在事情选没变得无法挽回以前埘卜去才行。」
  户荻同学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淘气地笑了。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
  她比了敬礼的姿势。
  「去吧,安住同学,我准许你!」
  「谢谢妳。」
  我吐着气——
  「真的谢谢妳,户荻同学。妳对我的恩情大得难以置信。」
  户荻同学看起来美得引人落泪。
  「妳真是我的心灵导师!」
  我奔驰在夜晚的街道下。内心一直充满后悔。
  没错。
  不可能没事。
  就要消失了。
  就要看不见了。
  那不可能不可怕。
  可是——
  她——
  就连该如何表现出恐惧都不知道。
  所以——
  我气喘吁吁地同到自己住的公寓。我跟户荻刚学谈得比我想的还久,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
  来。我跑上户外楼梯,冲进自己的屋子。
  「银花?」
  我急躁地脱掉鞋子,粗鲁地穿过厨房进房间。房间一片漆黑,窗外皎洁的月光照了进来,
  在地板卜留下裁成窗户形状的白色发光四方形。
  房间冷得彷佛快冻结了。
  然后——
  她在。
  银花她——
  抱着腿缩在房间角落。怀里是我借她的普通衬衫。她宝贝地抱着那件衬衫,把脸埋在里
  面。
  「……」
  她发觉我间来了,慌张似的抬起头来——
  「啊、春、春道哥哥!」
  装作若无其事地浮现笑容,拚命用手心擦拭脸颊周围。
  她刚刚哭过吗?
  「对、对不起,我打了一下瞌睡。」
  不曾感受过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安心』——
  「你、你回来得真早!不用这么急着回来也没关系嘛?」
  不知道人的温暖——
  「LIVE怎么样?有没有跟户荻小姐聊天?」
  所以——
  银花她——
  「何必这么在意我嘛,我明明就没事啊。」
  才会这样说谎。我咬住嘴唇,眼泪掉了下来。这不楚我能控制的事,膝盖自然弯曲跪了下
  来。
  「春游哥哥?」
  这个少女难道没发觉吗?
  没发觉自己在发抖。
  没发觉白己一脸随时会哭出来的表情在发抖。
  她会那么珍惜行我q味道h的衬衫、会来学校接我,一定是因为她一个人不安得不能自
  拔。
  可是——
  「……春、道、哥哥?」
  我说了..
  「为什么?」
  「咦?」
  锻花不安地反问,手缩在胸前。我再重复一次——流着泪问:
  「为什么?」
  啊啊,我终于了解她的一切了。
  「为什么来这条街?」
  「咦?」
  「在这个季节。」
  在这个下雪的季节。
  「既然是来看樱花胜地、既然是来了解母亲的阿忆、而且既然自己的知觉并没有出问题的
  话——」
  为什么?
  「挑这个季节来?」
  「!」
  银花睁人了眼睛。我说:
  「因为没有时间了对吧?妳或许已经等不到春天了……因为妳早就知道这点,所以
  妳……」
  银花畏惧地摇头。她捂着嘴,不断摇头。但我要她正视,我要银花勇于正视一切,,
  「等妳看过一切,了解母亲的回忆以后,妳一定就打算——」
  银花抗拒着,随时会尖叫。
  伹我还是要说:
  「打算一个人消失对吧?不给志村小姐他们添麻烦,一个人悄悄地,消失在这条街某个地
  方。」
  「不——」
  银花才要开口,我就盖过她的话:
  「错不了。」
  因为我也一样啊。
  我边笑——
  边哭着说出这句话,银花顿时哑然失声。
  「不敢给周围的人添麻烦,不知道可以这么做的方法。因为,无论是痛苦、悲伤或哀虢,
  统统都——」
  我指着自己的胸口。
  「一直往这里放。」
  银花顿时假如雪雕。我说出一切,,
  「银花。我啊,看着父亲在眼前自杀。从此以后,我每天晚上必定会作疯狂的恶梦。每
  晚、每晚,不断、不断。可是——」
  我边哭边笑着说:
  「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我不知道说出来的方法,就连其实可以说出来都不知道。所以一直
  孤单一个人——」
  咬紧牙关活了过来。
  「银花,我啊。」
  我百感交集地告诉她:
  「跟妳一样啊。跟妳一样。」
  银花——我祈求着。
  务必。
  拜托妳。
  向我求助……
  「跟妳一样都是孤零零的人喔。」
  向我求救。
  「我、我——」
  需要我。
  「不、不一——」
  「银花。」
  妳很痛苦吧?
  「我懂,如今我能懂了。谁也看不见自己的悲哀。」
  妳微难受吧?
  「自己明天或许就会消失的恐惧。」
  妳很难过吧?
  「必须一个人活下去的煎熬,逐渐失去一切的过程中的绝望。可是,妳绝对不要再继续放
  掉那些,像这样浙渐变得看不见的重要事物,银花。」
  我擦掉眼泪诚心祈求。
  拜托。
  「我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看得见妳的人。因此——」
  请给我力量与妳同在。
  但愿我的孤单能够和这孩子的孤单合在一起,让我们两人彼此都不再孤单。
  「就算全世界郡看不见了,我也会一直和妳在一起。」
  锻花她—
  动摇了,摇晃了,表情溃决了。我听见了震耳欲聋的哭声,有如悲呜的悲痛吶喊。
  她靠向我。
  我抱住她。
  
     我抱紧她。她也抱紧我。使劲地、使劲地。
  她吶喊了。
  月光从窗外照了进来,在那方框里。
  我只是听着银花的吶喊。彼此长久以来认为自己永远孤独、无法痊愈、无处可去的灵魂
  此时此刻首次得到了些许救赎。
  因为从孤单一人——
  变成两人相依。
  仅仅如此——
  假使是因为我的脑形成特殊构造导致我看得见这孩子的话,想必——
  想必我是为了概括承受这孩子的心情——
  就为了这个缘故——
  我才熬过那些漫漫长夜。
  『想要消失』的念头绝对没有白费。
  银花那晚解放了一切。
  隔天早上,一个柔软的触感使我清醒过来。不知何时,小小的银花钻进了我怀里。
  她抓着我入睡,手紧紧环抱住我的背。手始终出力,想和我片刻不离。真可怜。我心底窜
  过近乎疼痛的情戚。
  要是不这么做,就害怕得不能自持。
  一切即将消失的寂寞与悲伤。
  难过得想吶喊的孤寂。我再次下定决心,就算要上自己的一切,也要响应她一直无法获
  得满足的『依赖』这种行为。
  我慢慢地摸着银花的头发。这样摸了一阵子以后,银花微微睁开眼睛。
  她抖了一下娇小的身躯——
  「啊。」
  呼了一口气。然后—
  「啊啊。」
  吐了长挺一口气,把我抱得更紧。
  「太好了。」
  她把脸埋进我胸前。
  「太好了……不是梦。」
  「嗯?」
  我不解。银花说了,声音沙哑:
  「我作了一个即将消失,不是梦的梦。」
  「什么?」
  「我梦到春道哥哥看不到我,不管我再怎么喊,春道哥哥也不肯看我。就算我哭喊符『找就住这里!』春道哥哥却笑着看别的地方……那是?梦吗?」
  「是梦喔。」
  我回答得很肯定。
  「是梦。」
  「……」
  银花更用力抱我。
  「请你……」
  她或许在哭。
  「请你哪都别去。请你一直待在银花身边。」
  「嗯。」
  「请你看着银花。」
  「嗯。」
  「别放开……拜托别放开银花。」
  「唔、嗯。」
  我有点痛,现在才想起少女的力气非比寻常。我轻轻按住少女的身体,说了:
  「我哪也不去,一直待在妳身边。」
  「太好了……」
  银花抬起头来,身体终于放松。她脸颊通红,哭得梨花带雨。令我讶异的是她甚至流了点
  鼻水。
  我就连看着她那个样子都觉得凄凉——
  「来。」
  于是伸手拿面纸擦了擦少女的鼻子。没想到漂亮的银花会有这样情绪失控的一天。
  银花虽然红着脸,却没有抗拒。
  「来,擤一下。」
  她乖乖听话照做。我把而纸扔进字纸篓,摸摸银花的头发替她整理好。银花闭着眼睛一
  直很安分。她本来就长得像人偶,这样看起来就更加神似了。只有碰到她时的温热体温显示少
  女确实活着。
  但,唯独在我说了..
  「那,妳等我一下。」
  要站起来时,银花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感情。
  「!」
  她立刻慌张地抓住我的衣袖仰望我。我伤脑筋了起来。
  「对不起,是生理现象。」
  银花顿时刷红了脸。但她说:
  「那、那个。」
  她抬眼看我:
  「请你尽快回来喔。.」
  「嗯,我会努力尽快的。」
  我的回答有一半以上是认真的。
  找一从厕所回来,银花就连滚带爬地扑向我。我发现她仍然微微颤抖。
  我抱住她说,.
  「我回来了。」
  「……」
  「咦?怎样?」
  「一起。」
  「什么?」
  「就算要一起上厕所也没关系。要一起洗澡也行。」
  「……」
  「所以,别走。」
  「嗯。」
  「别离开我到别的地方去。」
  银花把脸埋进我胸前,闷着声音这么说了。
  我痛心不已。
  因为我完全可以理解她的心情。
  母亲离去,父亲死去,不断作恶梦时,我只想要一样东西。就那一样而已。
  想要有人一直待在身边。
  想要有人紧紧抱住自己。
  那种心情我懂,所以我只是一直抱着银花。这肯定是过去的自己一直一直想要的东西。
  我给了她坚定的一句:
  「没事的。」
  因为我一直在等待有人能够这样告诉自己。
  银花的颤抖稍微缓和了一点。
  之后,银花终于平静下来,于是我们一起吃早餐。锻花嚼着火腿三明治,目不转睛看着
  我。
  好像稍微一不留神,我就会马上不见一样。
  我瞥向时钟,已经早上十点半了。学校早就开始上课了。但今天我实在不能放银花一个人
  独处。于是我决定请假。
  「银花。妳今天有特别想做什么吗?」
  我一问,银花立刻回答,,
  「我想跟春道哥哥在一起。」
  「嗯。」
  我心痛地回答.,
  「是啊……那就在一起。」
  我真心这么说了。
  「我们一直在一起。」
  吃完饭后,银花再度靠近我。我们就像冻僵的动物彼此依假那样,静静靠在一起。
  银花还有点发抖。
  我们聊了许多事。
  那时,银花说了:
  「我能够遇见春道哥哥真是太好了。」
  她一边感受我的体温,一边说:
  「当我发现春道哥哥的时候,一直很想告诉这个第一个看到我的人……告诉他,我就在这里喔。」
  「这样啊。」
  我摸着银花的头发,同时想起一件事。
  她无法为任何人所看见。这简直就像是宇宙群星彼此发出的电波。然而,还是有人因为不能看而听得见。
  还是有人会竖起耳朵,独自在天文台恻耳倾听着无人得以听见的、宇宙演奏的音乐。
  我忽然强烈期许自己也能成为那样的人。
  成为那种拥有柔软而坚强力量的人。
  看时间差不多时,我对银花说了.,
  「我们去找志村小姐他们吧。」
  我对着神色惊讶的她说,.
  「我们必须要互通心意,并请那些人协助。不然——」
  我注视着她的眼睛。
  「就看不见我们下一个未来。」
  银花沉思了起来,然后浮现出一抹透明的笑容,腼腆地说了一句:
  「我有一个条件。」
  我答应了那个条件,穿过开始下雪的街头,走向饭店。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绝不会冷。
  来到饭店时,不可思议的感慨油然而生。第一次被带到这里来,彷佛已经足很久以前的事
  了。
  当时,我从外头一个人来到这里跟银花重逢。如今,我邀那个银花再度回到这里。
  我握紧她的手。
  牢牢握住。
  出来迎接的志村小姐和茗荷先生浮现了既像震惊、又像困惑、抑或哀伤的表情注视着我
  们。
  我想他们应该是惊讶于银花第一次和人互相碰触,,困惑于那个银花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颤抖并畏惧地依偎着我,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就证明了她的『第一条』线一已经断掉,开始倒数消
  灭,于是浮现了哀伤的表情。
  我们在放置器材的房间交谈。
  正确来说,是我告诉志村小姐和茗荷先生,银花已经承认自己的状态,并向志村小姐和茗
  荷先生表示,为了查明原因,要我协助什么我都愿意。这段时间,银花始终闭着眼睛握着我的
  手。
  唯一的条件。
  那就是——
  『与我一直同在』
  只要能遵守这个条件——
  银花微微笑着说『那就没关系』。我补充告诉他们自己打算遵守这个约定。志村小姐和茗
  荷先生立刻点头答应。
  他们郑重其事地向我道谢。
  志村小姐甚至泛起眼泪。两人跟我握手,要我跟他们讨论今后的事,我点点头。
  忽然——
  志村小姐跟茗荷先生互使眼色。
  「也对。」
  茗荷先生这么说完,换志村小姐用麦克风对银花说..
  「Yesterday,今后如果要继续住安住同学家的话,应该还需要多几套换洗衣物之类的吧?
  去隔壁房间挑了再回来。我也陪妳一起去。」
  银花听到那个声音,不安地看着我。她似乎片刻也不愿离开我,但一听到我投以微笑说:
  「我会一直待在这个房间,不可能会离开妳。」
  以及志村小姐半开玩笑地调侃:
  「妳啊,难道连装个衣服和内衣都要安住同学陪吗?」
  她就脸红起来,点头回答:
  「……好。」
  然后走向自己房间。志村小姐跟在她后头。尽管这样,银花走到门口还是略显无助地转头
  看我。
  我笑着点头,给她坚定的一句:
  「没事的。」
  银花听了这句话就不再迟疑,离开房间了。志村小姐依序瞥了茗荷先生和我一眼。茗荷先
  生有些忧郁地点头,等到确实听到门关上以后转头面向我。
  「有个影像想给你看。」
  我浑身紧绷起来。之前就有预戚了。
  「虽然或许操之过急了点。」
  茗荷先生一边找出存在计算机的影片,一边对我说:
  「不过总有一天非面对不可。我想既然你有意跟Yesterday在一起到最后一刻、既然你有心
  努力,那么,尽管或许会难受,有个影片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正眼看完。我想赌一赌奇迹。」
  茗荷先生转头看我。
  「我想你应该也隐约戚觉到了。Yesterday能否脱离彻底消失的命运,完全掌掌握你身上。
  也就是当『四条线』统统断掉……再也看不兄、听不见别人、无法为人所看儿、所听兑,像道
  样置身于所有生物认知外时,你是不是依然能够看着Yesterday?」
  「!」
  跟我想的一样。
  我今天就是来确认这点的。茗荷先生看着我的脸笑了。
  「你这家伙真的很机灵耶,好聪明啊。那么,拜托请听我说。」
  他点下影片。
  「听我说菲力的事。」
  计算机画而开始浮现影像。白色房间,空无一物的房间。里面有两个小孩。
  一个是坐着轮椅的黑人少年。
  另一个是——
  「这是除了你以外,过去唯一能够知觉到『黄昏之子』的菲力?塔克华特,以及跟他最要好的第五个『黄昏之于』Holy的纪录影像。」
  跟银花一样宛如妖精的红发少女。茗荷先生紧张地咽口口水。
  「问你一件事。你……那个,看得见吗?」
  我点头。
  「不光是菲力……连Holy也?」
  我再度点头。
  「是个很漂亮……感觉很温柔的孩子。」
  我眯起眼睛。画面中那个名为Holy的少女稍微往前弯身,跟那个少年说了些什么。声音没完全录到,大概是——谢谢——之类的话
  说着『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至于菲力这个少年则是说了一些听不太懂的话。他手脚有些不自然地向后扳,眼睛看着半
  空中,但显得很开心。
  菲力似乎很高兴能够跟Holy在一起。
  虽然他并没有对她所说的话回以正确反应,但确实是对着她说话、对着她笑。
  我告诉茗荷先生..
  「菲力和那个叫Holy的孩子我都看得儿。」
  茗荷先生倒抽一口气。
  「是吗?你果然很厉害。你是货真价实的……要说这是怎么回事的话就是——」
  他稍微提高音调——
  「这个呢,Holy四条线全断以后,完全置身于财团知觉外的影像。所以我这个普通人——」
  敬畏似的说了:
  「我是看不她的。我看不见这格时间点的Holy。」
  我咬住嘴唇。
  明明就看得这么清楚。明明就听得这么清楚。
  「真的很不可思议。Holy在这之前也有留下其它纪录影像,那些我都看得见、听得到。但这个影像却是完全空白。在我看来,菲力这个孩子现在正对着空无一物的地方讲话。」
  我看着显得很愉快的菲力与慈祥地看着他的Holy.就宛如看着自己与银花。
  茗荷先生忽然语气严肃地说:
  「接下来你要稍微注意看。这对我们来说或许是绝望的影像。似如果是你的话,搞部
  好……」
  我仰望了一下茗荷先生,只见他似笑非笑地——
  「之后——」
  宣告了:
  「之后,就连菲力都完全看不到Holy了。接下来将会发生『黄昏之子』从非力这个先天看得见的人眼中不见的彻底『消失』。」
  我不寒而栗,整个人紧绷起来。菲力最后果然变成这样了吗?
  但是——
  我不能逃避。
  我不能别过眼去。因为这也是银花跟我的未来。在影像中——
  那——
  在我屝气凝神注视中——
  静静开始发生了。
  『谢谢你(THANKYOU)』
  首先是Holy这么说了,然后她轻轻吻了一下愣住的菲力脸颊。她笑了。
  然后哭了。
  Holy静静流下眼泪哭了。菲力不懂,但我死命地持续关注。
  唯独自己绝不移开日光。Holy的身影与银花重合。
  但是——
  『~』
  菲力说了些什么。他惊讶地睁大眼睛,我也看到了。Holy的身体——
  晶莹剔透起来——
  在我们眼中晶萤剔透地发亮——
  变得稀薄透明——
  然后——
  『GoodBye』
  最后留下这句话——
  Holy就完全看不儿了。我跪了下来。那意味着——
  影像中的菲力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久久不停地恸哭。
  他也理解了。
  那解Holy再也不会回到自己身边了。
  失去朋友的深沉悲伤。
  是如此悲痛。
  我跪在地上发抖。那意谓着——
  不管我愿不愿意,总有一天我也会看不见银花。总有一天——
  无可避免的别离时刻必定会到来。
  茗荷先生叹气了。
  「果然是这样吗……」
  命运确定了。
  我跟银花之后在饭店多停留了一下以后,动身回我们的房间、回我们容身的地方、回我们
  两个人能够相依的地方。
  总觉得银花甚至显得心花怒放。她跟我肩并肩,轻快地跳啊跳的走在下雪的街上。
  她那顽银色头发就随之飘啊飘的弹起来。
  那模样美丽得夺目。
  银发——
  飘扬——
  我一直在忍耐,强忍悲伤。
  强忍不断涌现的千头万绪。
  然后——
  我注意到迎面走过来的女人。
  「!」
  她是学校的老师。
  姓大川的老师。我跟她擦肩而过,两个人都刻意不看彼此。
  连一句对话都没有。
  我们生疏见外地交错。
  我今天是逃课的学生。大川老师明明八成知道这点才对,然而她却绝对什么都不看。
  她不曾看过我的一切。
  忽然——
  声音脱口而出。
  一回过神来,我就已经开口了。
  「老师。」
  大川老师当场放慢脚步,停了下来。我们互相转头而向彼此。我深吸一口气——
  「您没发觉吗?」
  这么宣告了。
  这是我的宣战布告——向这个绝望、不讲理的世界宣战。
  「这里,」
  我指着银花所在的方向微笑。
  「这里有一个女孩子喔。」
  不看我就算了。可是——
  唯独银花——
  无论如何拜托了,唯独银花——
  「……」
  大川老师冷冷瞇起眼睛,默不吭声地盯着我。
  我要宣告。
  既然世界当她是『看不见的东西』。
  那么至少由我——
  …我代替她高声吶喊。
  『她在这里喔!』
  ——如此商声吶喊。
  就算会失去什么。
  「……在学校外面,」
  人川老师低声说了一句:
  「不要跟我讲话。」
  她只说了这句话,就再度缓缓向前走去,再也没回头。
  绝对不再跟我多说半句。
  就算会失去什么。
  回过种来时,银花已经紧紧握住我的手。在不断飘落的雪中,她一直握着我的于,低头说了一句:
  「春道哥哥,银花——」
  表情泪中带笑。
  「银花会一直待在春道哥哥身旁。就算再也看不见全世界,我也一定会——」
  她抬头看我。
  「在你左右。」
  我深深吐气。
  我的座右铭是『逆来顺受』。
  这是我以往培育建立起来的个人价值观。
  个人的处世之道。
  不过——
  我现在,第一次——
  有生以来第一次——
  想要试着违抗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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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1 22:2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070161614 于 2010-6-11 22:34 编辑

  后记

  我现在依然清楚记得自己浮观这个作品的构想,是去台湾开签名座谈会时,登上台北
  101的途中。因此常时我整个人沉浸在这个点子里,几乎无心欣赏周围的景色。
  我强烈希望写出这个故事。
  经过非常、非常漫长的助跑期间,故事终于成型了。
  而且插画真的是『那位』笛老师。
  不过话说阿来,读完这本书以后,甚至连后记都一并过目的人,到底址什么样的读者呢?
  是從出道作『イソフニティ?ゼロ』就認識我的讀者嗎?
  还是从『犬神!』、『幸运时刻!』这几部喜剧色彩强烈的系列加入的读者呢?
  或址从来没读过我的书,纯粹感兴趣就拿起来翻阅的读者呢?
  但愿各位读者都能够从中得到批许乐趣……没有比各位读者觉得「啊啊,读了这本书真是太好了」还要更令人欣慰的事。
  我想写出更多更有趣的故事。
  希望各位能够再继续陪伴银花和春道多走一段路。
  感谢本书所有的读者,并感谢笛老师在百忙之中绘制了美得令人叹息的插画,以及责任编辑一如既往的包容。
  『银飘扬』要是少了其中任何一位就绝对无法成立。衷心戚谢各他。
  有沢まみず
                        [泉川连载组]
发表于 2010-6-11 23:54 | 显示全部楼层
读来有点伤感的故事,和有泽其他作品有些不同
希望有可能能补上插图
发表于 2010-6-12 00:11 | 显示全部楼层
偶曾经看过一个电影叫太极旗飘扬。。。
发表于 2010-6-12 00:32 | 显示全部楼层
很喜欢有泽的小说……幸运最高拉…………

看起来这部小说也很有特色……不同风格的尝试吗……

无限支持下
发表于 2010-6-12 01:3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adaizjr 于 2010-6-12 02:39 编辑

现在BMG太流行了,女主没有特殊能力可不行啊。




是本好书哦,我被治愈了,大家都是好人啊。
有下一集吗?
发表于 2010-6-12 02:18 | 显示全部楼层
日文书库竭诚为你服务:
发表于 2010-6-12 09:49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歹把换行顺手改一下鸟
发表于 2010-6-12 10:02 | 显示全部楼层
很好看的作品啊
文風跟裸王真的差超多的
不過溫暖的感覺很不錯
发表于 2010-6-12 12:35 | 显示全部楼层
首先向吐槽有沢まみず您到底要开几个坑...sweet line还等着呢,lucky chance也是...
不过就小说这一本确实不错,淡淡的忧伤,给人很温暖的感觉
其实犬神这样的小说,如果只是搞笑加BT,我是不会一直追下来的
不管什么小说总能给人一些温暖的感觉大概就是有沢的特点了吧
发表于 2010-6-12 13:38 | 显示全部楼层
很是不错的东西啊,感谢分享啊= =
很是感人啊= =
发表于 2010-6-12 14:33 | 显示全部楼层
真是好故事啊~
果然这个世界还是要这种伤感的故事才是王道啊!!!!
超感动的说~
发表于 2010-6-12 14:37 | 显示全部楼层
只有我覺得...這是人進化成神, 所以人因妒忌和恐懼而看不見他們的故事嗎.....
发表于 2010-6-12 20:28 | 显示全部楼层
支持下

这小说没有水仙花来得让人感伤,但是也算是不错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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