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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士见文库] 节哀唷二之宫同学 7[铃木大辅][录入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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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20 17:5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夏亚夜 于 2010-6-21 11:37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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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峻护,让我亲你当奖励吧。」
    ……色璃将嘴唇凑了过来,可是峻护的身体和理性都无法抵抗!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话说回来,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京都教育旅行第二天,天气晴朗,照理应该是开开心心的自由行动日,但天底下最衰的二之宫峻护依然在烦恼──昨天晚上,虽说是不可抗力,他居然和奥城色璃接吻了。峻护明明想把那场意外解释清楚,不过照这样下去,恐怕又会重蹈昨晚的覆辙……唉……
    色璃的甜蜜气息包围了峻护,唇与唇之间的距离只剩几公分而已!?啊啊,身陷色璃的“梦魔蛊惑领域”,峻护的贞操正面临重大危机!而原本要跟峻护一起逛京都的真由这边,又有色璃的哥哥奥城佑逐步逼近!!
    峻护与真由的纯洁有危险了!令人心跳不已的梦魔爱情喜剧第七集隆重登场!

作者介绍:
    铃木大辅(Daisuke Suzuki)小说家。
    以《节哀唷二之宫同学》荣获第16届富士见Fantasia长篇小说奖佳作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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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20 18:0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发生在某日某地的事。
    「——对刚才所提的,各位有什么看法?」
    一名男子打破长长的沉默,为议题起头。
    「由我先发表感想的话,个人是觉得还有点难以相信。基本上,所有人的感想应该都大同小异,不过……」
    「正是如此。与其说是难以相信,这种荒唐事原本会让人一笑置之才对,可是——」
    另一名男子脸色紧绷,抱腕说道:
    「要把鬼之宫和继群提出的事当玩笑看待,感觉还言之过早,虽然还得检讨一下其中的风险与报酬。老实讲,这件事我有兴趣,应该值得答应。」
    「你没糊涂吧!?现在谈的可是『神精』啊!?」
    又有另一名男子猛捶桌子,放声暍斥:
    「这实在太蠢了,哪有必要多谈!那些家伙根本是痴人说梦!要把将来寄托给只存在于文献的东西上面,这跟打算不食人间烟火活下去的傻瓜有什么两样?我是看在鬼之宫和继群大力牵线的份上过来参加,结果好像是白费时问!」
    ——进行谈话的楼层异样宽广,挑高也高得夸张。但考虑到收容的人数不过十名,这样的设计只会让普通人觉得浪费空间。墙壁使用的似乎是吸音材质,几乎听不出回音,所有声响都带著一股奇妙的闭塞感。
    「虽然你说这是白费时间,要讲的话,一直以来埋首于内斗的我们,才是最该被斥责的吧?经过数百年的同族互斗之后,伴随而至的便是血族力量的衰败——不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让神戎十氏族提早没落,走到今天的地步吗?先不管鬼之宫和继群讲的话可不可靠,我们都该接受他们的提议,全面携手投入于复兴血族的工作,这才是最要紧的吧?」
    「哼,这就是赢家的论调吗?我受教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接著是不是还要我趴在你们跟前摇尾乞怜?力量保存较多的氏族也就罢了,过去在斗争中惨败凋落的人又怎么办?你是要他们乖乖忘掉以前的憾恨,把一切付诸流水吗?」
    「多正视现实一点好吗?要忘掉憾恨也好、要继续固执也罢,照这样下去,十氏族这个圈子迟早得面临瓦解的惨状,毫无余地可怀疑。若有人硬要跟鬼之宫和继群提出的主意唱反调,总该讲个意见代替,前提是如果讲得出来。」
    「你这就是赢家的论调!别以为臣服的一方永远肯吃这套,哪怕要全体动员斗到你死我活,我的族人们可不会在乎!」
    一度点燃的议题无止尽地持续延烧,然而讨论的当事人都很清楚,这股热潮并不会促成任何结果。在场者皆有切身体会,名为神戎的物种正沿著暮气沉沉的下坡加速滚落,用不著多做思考,也不需他人特地点明。
    在徒然的争论逐渐降温后,具主席地位的女性开口了:
    「各位的主张都十分有道理,但我跟美树彦——鬼之宫和继群的基本方针早已定妥,会把各位请到这里,坦白说一句,是为了谈生意。用以判断的材料我们全交出来了,信与不信是在座各位的自由。」
    那位女性把话停住,望向众人,得到的回答只有沉默。
    「简单来说就是答应、或者不答应,能听到这一点结论就够了。各位打算如何答覆呢?」
    在座者面面相觑,而后立场鲜明的几位点了头:其余的则闭上眼、或是紧咬嘴唇,始终关在缄默的壳中。
    「如何?」
    女性再次追问,并且以视线逐一扫过犹豫不决的几人。
    「这件事——」
    原本最为反对的男子打开沉重的口,发出苦涩的话语:
    「这件事牵涉到族人全体的将来,我虽身为当家也无法靠一己之见来决定。」
    「那好,关于答覆,我们就多等一阵子吧。不过也请各位别忘记,我们没时间再悠悠哉哉的观望下去了。」
    点头以后,女性宣布散会。
    列席的所有人都明白,事实上结论已经出来了。
    ——这是发生在某日某地的事。
 楼主| 发表于 2010-6-20 18:00 | 显示全部楼层
其之一  被盯上的唇


    奥城色璃,十六岁。
    出生于十一月一日的天蝎座,在一年A班的座号则是十八号;担任教育旅行执行委员,没参加社团,平常放学后都直接回家。
    尽管家里是京都的传统望族,她在学业、课外活动两方面都表现得相当平凡,亦无特殊奖惩纪录,而在交友关系和品行上也看不出什么问题——坦白讲在校内是个不显眼的存在。
    她唯二次踏上校史的舞台,是在今年年初。当时春意方浓、樱花树才刚抽绿,发生了与她有关的「五二事件」。
    在校内非官方团体「神宫寺学园调查室」所发行的专刊——通称「美女米其林指南」上头,以往默默无名的奥城色璃竞获得三星级评价,令抗议声潮涌人。鼓吹舆论的调查室也屡次接到反应,要求他们撤回这种「视楚楚可怜校花于无物」的不当评价。但他们却坚决不肯在本身言论上做让步,使怒火中烧的激进派聚集到调查室本部门前,企图发动攻击——以上就是整场动乱大致的来龙去脉。
    透过学生会迅速的处置,这场动乱最后是无疾而终。也因为如此,许多学生根本不知道发生过这种问题,没过多久事件本身也就任随时间风化了。然而……
    「啊啊,我想起来了,是那时候。」
    即使平时紧务缠身,拥有超群记忆力的学生会长好像仍记得住琐事。
    ——教育旅行第二天,地点在旅舍「翠鸣馆」大停车场的一角。
    「小姐好厉害,还真能记得那种小事。」
    担任随从的少年·保坂光流在五分钟以内完成了受托的调查,整张脸笑眯眯地几乎令人火大,嘴里则夸起主人的优秀记忆力。
    「而且神宫寺学园每天都有比那更轰动的事出现,如果不是当事者,根本不会把那种事留在记忆的角落嘛。不亏是北条财团的正统继承人,这样我侍奉的才值得。」
    「这也没有什么好夸的,好歹本小姐也是学生会长,写在检讨书上面的事件当然会记到心里吧?」
    干金小姐对感觉刻意的奉承丝毫不在乎,又说:
    「我记得那件事是交给你处理的,对吧,保坂?毕竟状况本身不严重,当时我又有很多事要忙……不过,印象中我只听你报告过『没问题,已经妥善处理掉了』。结果那件事到底是怎么收尾的?」
    「跟我报告的一样,都解决妥当啦。企图发动攻击的那些学生收到告诫处分,同时还要在学校做两个礼拜的劳动服务。对神宫寺学园总合调查室那边,则是劝他们稳当营运,而且往后一整年都要义务性的跟我们报告活动的详细内容。」
    「对奥城色璃是怎么处置的?」
    「当然是无罪释放啰,因为光就那件事来说,她根本没过错啊。我有把人找来问,可是不管我怎么刺探,她都没露出把柄。无论如何——」
    保坂把话打住,将视线挪往停车场中央、众多学生集合进行早上说明会的方向:
    「那时候我也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演变成这种状况。」
    他的目光朝著一对男女:奥城色璃与二之宫峻护。两个人分别是北条丽华目前最在意的少女,以及北条丽华从以前到现在都一直在意的少年。
    说明会结束,教育旅行中让人期待已久的自由行动日来到,现在他们正准备前往京都街上。色璃一边优雅地微笑、一边挽著对方,被拉著走的峻护则是狼狈无比,却又任其摆布。
    「……所以呢,现阶段关于奥城色璃的情报,我能报告的就只有这样。如果有预先注意的理由也就罢了,谁叫她是我们之前完全没盯上的学生呢。如果想掌握进一步的情报,还要另外做调查,那样的话就不是五分、十分钟可以了事的了。」
    「没办法了。总而言之,从现在起将奥城色璃当作要注意的人物。立刻组织调查队,对那个女人的情资做分析,我什么时候可以听到新的报告?」
    「我想想喔,两、三天以内吧。」
    「太慢。今天之中就把能让我满意的成果交出来,以你的手腕我应该可以这样期待吧?」
    「咦——期间会不会有点短啊?就算拥有的谍报网再优秀,我想有效运用多少也要花点时间啊……」
    「事态紧急,误了时机的情报比垃圾还不如,到现在还要我教你这种事吗?手段多少有些强硬点,或粗糙点都无所谓,尽快把事情办好。」
    「好啦,我明白了小姐……唉,一扯到心爱的二之宫马上就这样。至少在形式上还是以学生会公务的名义在做调查,请公私不分也要有节制喔。」
    「什……等等,你说什么傻话!什么心爱的二之宫!本小姐对他才没——」
    「好好好,冷静、冷静点。哎,先不管小姐个人的感情事,今天接下来的预定要怎么办呢?延续昨天的安排,基本上行程表是写说『顺道造访古都,增进见闻与学养』就是了。」
    「…………」
    被担任随从的少年一问,千金小姐把手凑到嘴边思索了片刻,却提起其他的事:
    「话说,那个月村真由——」
    「是是是,小姐在讲那个被二之宫峻护晾在旁边、一脸消沉的月村真由吧,她怎么啦?」
    「那丫头旁边有个男人。」
    形状美丽的下巴伸出,指著挤满学生的大停车场一角。
    「我记得他叫奥城佑,在学校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对吧?」
    「对啊,他超受女生欢迎,算很有名的一年级学生。现在好像正摆出想安慰人的调调,打算接近伤心的月村呢——喔,看来他搭讪成功了耶。」
    不用下人多提醒,丽华眼里也看到了那副光景。奥城佑陪著一脸茫然自失的真由,似乎也准备朝京都街上出发。
    「……奥城色璃和奥城佑,这两个人之间有血缘关系吗?」
    「有喔,资料上写说他们是兄妹。话虽如此,那两个人实际上并不是亲兄妹,而是远房堂兄妹。据说色璃是在几年前当了奥城家的养女,但这其中有什么缘故我就不清楚了。」
    「换句话说,当妹妹的在讨好二之宫峻护,当哥哥的则去追月村真由啰?而且事情就发生在那对兄妹出生的京都老街?要把这些共通点当成巧合,也太牵强了吧。他们打的到底是什么主;忌……?」
    「呼嗯,原来如此。照小姐这样讲,要怎么应付现在的事态才好呢?」
    「我想想看。不管是奥城色璃或奥城佑,都先盯著就对了,最好在收集情报的同时派人监视他们。」
    「嗯——可是这样会有问题喔,小姐。」
    保坂维持笑脸,将眉毛蹙成八字形说道:
    「再怎么说,最近要忙的事都太多了,能信任的手下当中已经找不到有空闲的人耶。想调查奥城色璃就必须分人手出来,调人支援又必须花时间,我觉得要马上达成小姐的要求会有点困难喔。」
    「啊?你说那是什么话?你的工作不就是费尽所有本事,设法对我这个主子的要求随传随应吗?都紧要关头了还找不到有空的人手,你应该逃不掉怠慢职责的数落吧?」
    「哎呀,让小姐看笑话了,就是这样没错。」
    「真是的,拿你没办法。」
    嘴上这么说,干金小姐的语气却像「就等你这句」。那正好,做主子的露出得意表情,咳了一声说道:
    「好吧,既然如此,只能取其轻重了。本小姐就亲自出马去监视他们。」
    「小姐亲自去?但这样好吗,小姐今天的行程是『顺道造访古都,增进见闻与学养』耶?」
    「谁叫人手不够呢,这有什么办法?而且只要在监视的时候顺便逛街,自然而然就可以增进见闻与学养了吧?再说——」
    吊眼角的学生会长眼睛猛发亮地说:
    「我认为奥城家那对兄妹,恐怕会大大扰乱神宫寺学园学生该有的风纪。有可能作乱的芽苗就得趁早拔掉。万一在教育旅行闹出丑闻,可会让我们学校的声誉严重扫地呢。」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那么在补充的人手抵达之前,总之先由我跟小姐来执行监视的任务吧。」
    「这大概只算次等妥当的对策。」
    「要不然,由我负责监视二之宫和奥城色璃,小姐则到月村跟奥城佑那边——」
    「那可不成,二之宫峻护和奥城色璃这边有本小姐负责,你去监视月村真由跟奥城佑。」
    「咦~为什么啊?我总觉得谁负责哪边都一样耶。」
    「这……这是因为……简单来讲,本小姐敏锐的直觉已经判断出,奥城色璃是危险度比较高的人物,所以我该亲自接下监视的重任——」
    「话虽有道理,不过我比小姐更习惯这种监视的任务,做得也更好。既然她是危险度高的人物,更应该把事情交给我,才能期待完美的成果吧?」
    「烦死了。做主子的已经决定好了,你只要乖乖去做就行。」
    「咦~我没办法接受耶。从小姐的道理来看,由我去监视奥城色璃比较正常吧?还是说这里面有什么不能跟我讲的理由……」
    「哎哟!你很啰唆耶!再拖拖拉拉讲下去,目标都要跑掉了啦!本小姐要动身了,你给我好自为之,听懂没!?」
    撂完话以后,干金小姐便匆匆忙忙地赶去履行职责。
    保坂笑眯眯地目送她的背影,一边开口:
    「好啦,捉弄过我们家可爱的小姐,我也该开始工作了。」
    事情大致都按著预料的在发展,让保坂很满足。为了走下一步棋,他将耳朵凑到了手机旁边。
    *
    教育旅行第二天,京都依旧晴朗。
    天空蔚蓝澄净得宛如倒扣在上的南国海面,尽管还是大清早,岚山山顶已开始堆起层层积云。阳光带著黄玉般的辉芒遍照大地,乾烧锅底似地烤灼著这座城镇所在的盆状平原。正因为时值盛夏,让古都头痛的,应该是高居全国天气前几名的不快指数。
    虽说如此,濡湿二之宫峻护肌肤的汗水,似乎并非全来自暑气。
    「哎呀,峻护,你流了好多汗。这座城市的天气让你身体不适应吗?」
    没流半滴汗的奥城色璃表情自在,带著微笑问了一句,她整个人就黏在峻护的身旁。
    「呃……没有,该说热还是什么呢……虽然天气的确很热,倒不如说我流汗有绝大部分是出于其他因素……」
    峻护的视线固定在手握的电车拉环,回答时乱成一团。离开位于岚山的旅舍「翠鸣馆」之后,他们现在正沿著京福电铁岚山本线——通称二风电」,被住在洛西的京都市民广用于代步——一路摇摇晃晃地朝市区中央持续东进。
    (事情接下来究竟、到底会变成怎样……?)
    一边让仅用单辆编成的小车厢摇来晃去,死板的少年像是半梦半醒,茫然回忆起昨晚发生的那件事。教育旅行第一天晚上、「夜会」的最终阶段,当整群男生疯到最后,他也因故潜入了女生们住的别馆,结果——
    「虽然过起来可能不太舒服,请你要尽快习惯这种天气喔,毕竟你迟早会住到这座城市也说不定呢。」
    色璃若无其事的一句,让峻护吓得缩起身体。在他想问那是什么意思之前,色璃又说:
    「来,我帮你擦汗,请把脸转过来这边。」
    「咦?啊……不用了,没关系,我自己擦就好。」
    「不用客气,来嘛,转向我这边。」
    「不必啦,真的不用。你放过我吧。」
    「…………还是说……」
    色璃沮丧地低下头:
    「我这样照顾东照顾西的,会让你不高兴?」
    「咦?啊啊……不会,我并没那个意思。」
    窥见低下来的眼里冒出泪水,峻护连忙摇起双手,一面缓颊说:
    「对……对了。我今天好像忘了带手帕,嗯——真伤脑筋,这样就没办法自己擦汗了。」
    「哎呀,那这样刚刚好,请让我来为你服务。」
    色璃表情一改变成了笑脸,兴高采烈地用手帕帮峻护擦脸。被擦的一方始终无所适从,其他乘客则带著笑意守候著两人互动,这也使峻护更加不自在。
    (唔唔……事情直(的伤脑筋了……)
    峻护对状况一无所措。昨晚发生那件事,让他的精神好似上了沉重的手铐跟脚铙。虽然大部分状况都算不可抗力,也有酌情酌量的余地,但即使把这些层面考虑到最广——实际上峻护还是跟眼前的少女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而且差一点就做出更加见不得人的行为。对于把「行为端正」当成座右铭的少年来说,这是件不该有的事,非得用全力来弥补才行。
    此外关于昨晚那件事,还有一项不能忽视的可能性。
    (奥城果然是梦魔吗……?)
    要真是如此,昨晚的事就有许多部分是可以理解的,而这也会影响到峻护往后的应对。但他该怎么厘清这项疑问?可以直接了当找本人问吗?不过梦魔这种种族,听说也有很多人是身为梦魔而不自知的,那样的话问了也没用。
    相反地如果色璃有自觉,那也会是一个问题。因为就像月村真由那样,有的人对于自己身为梦魔是有自卑感的。倘若是那样,峻护会觉得自己不该随便问,原本就有优柔寡断倾向的他实在下不了决定。
    「——好了,我擦完啰。」
    「啊啊,真的谢谢你。」
    「不客气。说不定我以后都要这样照顾你啊,现在是预演嘛……哎呀?你又流汗了耶。」
    峻护很想放声大叫,就是因为这种气氛微妙的发言屡屡出现,我的冷汗才会源源不绝。
    「顺带一提,今天接著想去哪里呢?我是当地人,要到哪里都可以帮忙介绍,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色璃微微偏过头问。比起托对方介绍,峻护本身倒觉得还有其他事该做,总之就先回:
    「没有,我没特别想去哪里,目的地给你决定吧。」
    「哎呀,难得来一趟花都,想去鞍马的灵峰或者先斗町的行家景点都随意喔。刚好今天是只园会山鉾(注:山鉾是日本的一种神轿)巡行的日子,我也可以拜托朋友,请他让我们在头等席参观呢。」
    「嗯——可是我也没觉得哪里非去不可……硬要说的话,好像也对每个地方都有兴趣。」
    峻护又是这种被讲成优柔寡断也怨不得人的态度,但色璃却没有意思怪他,只说:
    「那么,去我想去的地方可以吗?」
    「嗯,去你想去的地方就好。」
    「我明白了。这样的话,我心里是有个候补。」
    「嗯唔,是哪里?」
    京都出身的少女天真无邪地微笑道:
    「我老家,我觉得一定要趁这个机会向爸妈介绍你一下。」
    ……哎,峻护会在大庭广众下跌了个大跤,也是不得已的事。
    「呵呵,逗你真的好好玩呢。」
    「痛痛痛痛痛……咦?你刚才有说什么吗?」
    「有啊,我是说『明明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嘛』。来,请你快点站起来吧。我看其他乘客要忍著不笑也很辛苦呢。」
    峻护坚拒了伸到面前的手,满脸落寞地起身。
    话说回来,奥城色璃这个女生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她会接近自己?峻护心里实在没有底。即使色璃接近自己,应该也得不到特别的好处……是看在同为教育旅行执行委员的情谊,色璃才愿意陪他在京都观光吗?
    比起这些,峻护更在意月村真由的事。被色璃拖著从翠鸣馆大停车场出发前,峻护回头时远远瞥到有别班的男生靠近真由,还状似亲密地朝她搭话。简直可说是惊天动地的现象。除了自己以外,出现了其他男人能靠近患有男性恐惧症的真由,这绝非小事。首先,峻护对这次教育旅行多少也有自己的计画,单纯却重要无比的计画,那就是邀真由一起逛京都。但在这种情况下,他的计画不得不面临破局——
    就在这时候,车厢顶的喇叭报出了下个停车的站名。听得出来这类广播特有的疲软语调讲的是「太秦」两字。
    「哎呀,刚刚好到站了呢,那在这里下车吧。我们可以先从京都观光的必经之处逛起,就这么决定啰。」
    听见广播的乘客们陆续起身,上了年纪的车厢「叩隆叩隆」地响著,电车便缓缓进站。
    无论如何,得在今天自由活动的期间内解决许多问题才行——峻护再次确认了本身的立场,同时也站到色璃旁边,等车门开启。
    *
    接著,来提到成为焦点的另一对这边——
    「岚山这里是代表京都的观光胜地喔。特别是在樱花盛开的春季,还有红枫叶最漂亮的秋天时,岚山每年都会被观光客挤得水泄不通。虽然赏樱跟赏枫的秘密景点我都知道,不过时期实在不太凑巧,可是夏天树叶鲜绿的模样也绝对够漂亮喔。等一下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
    「喏,我们现在走的桥叫渡月桥。到了晚上,要是从靠上游一点的地方来看这座桥,会看到月亮像是从桥上慢慢越过的景象,渡月桥的名字好像就是这样来的。话是这么说,这个时间带也没办法确认月亮看起来是不是真的像在渡桥,要不然等晚上我们一起从旅馆溜出来看吧?」
    「…………」
    「然后呢,走到这座渡月桥对面就是岩田山自然公园了,那里有猴子喔。猴子,很可爱呢。那些猴子都是野生的,不过也有人在喂,用点技巧的话说不定还能摸到喔。要不要找个地方买饵去试试看?」
    「…………」
    (真是够了!你给我差不多一点啦!)
    不管奥城佑说什么,想追的目标总是嗯也不嗯一声、哼也不哼一声,憋了满肚火的他,勉勉强强才把就要骂出口的话吞回去。待在旅舍「翠鸣馆」座落的风景名胜·岚山这里,他们正享受著教育旅行的自由时光——理应是如此。
    (这女人怎么搞的,从刚才就像失了魂一样只会发呆,看了真的有够烦……)
    对今天走在旁边的女伴(有一半算被他硬拖的),佑心里的怨言讲都讲不完。好不容易甩掉那些粉丝——佑平常享用的那些女同学,制造出机会跟月村真由独处,自己采取的攻势却遭到全面忽视,他实在不懂对方在想什么。目击二之宫峻护被奥城色璃横刀夺爱的打击,似乎让她到现在还留有后遗症。
    (虽然约会本身并不是目的,但本大爷可是继承了高贵血统的绝世美男耶!我都把珍贵的时间花到你身上了,回话时乾脆一点啦,拜托喔!)
    原本佑很想朝这发楞的女人来回赏五、六个耳光,再一脚把人踹到桂川底下,不过到最后还是忍住了。因为他无论如何都得达成自己的目的,将月村真由迷倒。
    然而,这个被他低估成简简单单就能到手的女人却不为所动(事实上,在新干线和旅馆里接触时的反应还不错:而男性恐惧症这层障碍,也靠著吸引注意力的伎俩克服了),看来自己这次的误算似乎是错得离谱。像现在的月村真由这样把心思放空、断绝与外界的一切接触,正是最有效的防备手段——用来防范神戎::梦魔诱惑人的伎俩。从前老练的习武之人或者道行深远的高僧都常用类似招数,也许月村真由这种恍神的状态,也是因为看穿了他的目的而摆出的警戒态势。若是如此,佑倒觉得自己该夸对方一句,不亏是继群的族人……
    (哎,没那种可能吧?)
    佑侧眼看了脚步不稳地走在旁边的女人和那张呆脸,决定改掉自己过高的评价。
    总而言之,央条在神戎十氏族当中是誉为顶尖的血系,而央条佑身为直系后人,若是连个女人也拐不到,在谈目的之前就要先失了面子。即使对方和自己一样,是在神戎十氏族里占有一席的继群家之女。
    (看著吧,继群家的女人,我马上会用拐女人的绝招让你唉唉叫!)
    佑在心里头舔起嘴角,脸皮上则始终挂著贵公子的面具,同时也帮表情添了一丝忧心。他再次朝今天的猎物搭话:
    「月村,你的表情看起来不太开心呢。我该不会是在你身体不舒服的时候,硬把人邀出来了吧……?要是这样就太不好意思了,真的。」
    「…………」
    「一直走路很累吧?那我们在这一带找个适合的地方休息怎样?」
    毕竟是风景名胜,附近倒没有感觉暧昧的宾馆,不过生根于京都的奥城=央条家在这种时候便有机会现现威风。只要随便找一家旅馆吩咐下去,对店家来说,帮忙准备房间和棉被根本是小事一件。既然月村真由现在只顾发呆,八成也会毫无戒心地跟来。再说,一旦把人弄到床上,事情就完全在佑的掌握之中了。
    「怎么样呢?我在这一带认识很多人,也找得到气氛不错的地方就是了。」
    「…………京都……气氛……」
    真由那像是死鱼的眼睛,在这时微微亮了起来。然而就在佑以为「喔,有反应啦?」而振奋的时候——
    二尿都……我是第一次来京都,第一次参加教育旅行。所以努力想跟二之宫有点不错的气氛,才会想努力试试看,明明是这样想……可是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啊呜呜呜……」
    真由吞吞吐吐地哭起来了。
    周围观光客的视线也立刻集中到他们身上,佑只好慌忙打圆场:
    「哎呀,天气这么好跑去休息实在太可惜了!来吧来吧,跟我走这边。我知道有个风景很棒的秘密景点喔!」
    为了躲避注目,佑快言快语地大力推荐完之后,便从背后推真由离开了现场。
    (可恶,失败了吗!?)
    佑偷偷砸舌,看来自己在无意间碰到了对方心里的伤口。
    (这女人真麻烦……算啦,反正自由行动的时间还多得是,我就慢慢攻陷她……)
    等到顺利得手,再来对这她做这个、做那个,好好疼惜一番吧。月村真由或许是热昏了脑袋,到底还是神戎十氏族出身的人,从外表看可是顶级货。要说胸部那值得一揉的分量也好、想让人大舔特舔的腰部线条也好,都相当符合佑的喜好。
    (不对,话虽如此,我可没有迷上这女人。就算长相再好看,这种脑袋空空的女人也不在我的守备范围内,因为我心里已经定好要哪个女人了……呃,讲是这样讲,我并没有迷那女人迷到神魂颠倒啦,只不过那家伙和我之间的主导权始终在本大爷手上……)
    佑并没有发觉,自己正嘀嘀咕咕地反覆念著不知道讲给谁听的藉口。回神过来后,他才乾咳了几声、把思考切换过来。所幸月村真由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态。
    言而总之,既然有奖励等在前面,佑在「工作」时就会更带劲。当他想像著那个画面陶醉,重新提起劳动意愿的时候,他们也恰好经过一家合适的茶店门前。铺有红毛毯的长凳排排而列、苦柿子色泽的油纸伞竖立在旁,带来一片荫凉,整体门面给人的感觉很有味道。
    (呼嗯……虽然老套,就用吃的钓她看看吧。)
    兀自点头以后,佑摆出价值百万美元的笑容(普通女生光看这种脸就会被迷倒),朝著又变得像人偶般呆愣的真由说:
    「月村,要不要去那家店?我请客。心情不愉快的时候,吃好吃的东西是最好的喔。」
    佑从背后推著脚步摇晃不稳的真由,让她坐到长凳上。
    随后他又翻开店员拿来的菜单强调:
    「你看,好多东西看起来都不错呢。你可以挑自己喜欢的没关系。」
    一边开口,佑也一边不著痕迹地调整距离。两个人的腰与腰已经完全贴紧,脸跟脸则近在眼前,手也伸到了几乎要抱住对方的位置。这种大胆又毫不掩饰本身体贴的亲密举动,正是佑胜利的秘诀,只有对端正脸庞有绝对自信的人,才能使出这种求爱技巧。
    「来来来,有八桥煎饼也有红豆汤跟糯米丸,今天真的都由我请客……还是说你讨厌吃甜食呢?」
    「…………今天真的……甜食……讨厌……」
    真由那像是玻璃珠般无机质的眼里,有一丝丝活力复苏了。期待著「喔,有反应啦?」的佑却没有高兴太久。
    「……没错,我做什么事都一样天真(注:日文甜食与天真同音)……想法天真、拼输赢的时候也天真……我最讨厌这么天真的自己……可是在二之宫看来,这样的我一定是个更加更加让人讨厌的女生……像我这种连自己都讨厌自己的女孩子,二之宫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呜呜呜呜……」
    真由默默地哭起来了。店里客人的白眼视线立刻扎到了佑背后,吓得他连忙陪笑说:
    「哎呀,是我太粗心了!推荐甜食给女孩子,简直像故意要你发胖嘛!不过你的身材这么好,一点都不用担心啦!不不不,我这都是真心话!所以店员小姐,我们有急事先走了!啊,钱我摆这里!」
    佑随便从钱包里掏了钞票摆下,然后带真由匆匆离开茶店。
    (哎哟,搞什么,这家伙!不管讲什么都要扯到二之宫峻护头上,麻烦全是她找的!)
    就算想掩饰,佑砸舌的声音还是冒了出来。虽然他明白月村真由对二之宫峻护有意思,但要是这样,她就该确确实实把那男的弄到手,靠魅力把项圈绑上去才对。只是被情敌——奥城色璃稍稍抢先了一步就如此委靡不振,哪够格自称神戎?

    (有闲时间难过男人被偷,就别在这种地方打混!你不会立刻冲去抢回来吗!?根本说起来,这家伙跟二之宫峻护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吧?有利的条件都已经这么多了,还会被色璃整到……再没比这更没用的了!)
    尽管佑就是命令色璃去夺其所爱的主谋,这时候他却按捺不住自己对窝囊猎物的不满。
    (都迷到会被打击成傻子的程度了,还不懂得把握想要的男人,这更是蠢上加蠢。你真的是神戎吗?你真的是从背后操控这国家的血族末裔吗?如果是个「有自觉的神戎」,干嘛不用勾引的伎俩把男人紧紧掌握住!?可恶,光看这家伙我就火大……)
    虽然想法本身有些扭曲,若从梦魔的理论来看,佑生气其实是有道理的。只不过,他不可能会知道真由背后所有的隐情。
    (混帐……没扯到「工作」的话,我真想猛踹这家伙的屁股,好好向她说教。一想到这种软脚虾跟本大爷是同格的血族,我丢脸得眼泪都要飘出来了!)
    也罢,到头来只要能吸到这女人的精气就行了。目标就在手掌心上头,眼前是有必要加快脚步,但不能急。要切实、稳固地达成自己的目的,到时再把「神精」——
    (……哼,总之先工作吧。)
    佑将后头的想法摆回了心里,同时也露出贵公子无瑕的微笑,开始细细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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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20 18:01 | 显示全部楼层
其之二  被逼近的唇


    这是发生在某日某地的事。
    「——对刚刚那些话,各位有什么想法?」
    最年长的男子代表聚集一堂的众人切入正题。
    「觉得不值一谈的人……大概不会聚在这里吧?哪怕大家都有自己的筹算,能够把长年累月的疙瘩吞下肚、聚集到此地,相当程度上我们的利害关系应该是一致。以此为前提,我想听听各位坦白的意见。」
    「呼嗯,既然你是说『坦白的』意见,我就不客气地讲了……」
    列席者之一沉重地开口:
    「聚集在此的人,目的很明显。首先便是要针对埋没在历史尘埃中的神精,设法解析其全貌,藉此享受到比其他血族更多的利益。其二,则是想办法阻止在十氏族中影响力发展得过于突出的鬼之宫和继群,让他们不再一枝独秀。我的解读有错吗?」
    「错倒没有,感觉就是直过头了些。」
    另一名男子一边给予指教、一边把话题接过口:
    「要补充的话还有一点——我们该优先达成的首要目的,在于复兴已经没落得惨不忍睹的十氏族全体,这才是优先于一切的目的。我认为要先确认这一点才对,各位有没有异议?」
    在场所有人对确认意见的男子点了头。无论肚子里藏著什么玄机,眼前还是得义正严词地表示认同。
    「但在开始谈以前,我们还有个根本的问题非解决不可。」某个人一边审视会场,一边说出疑问:「到底神精这东西是不是真的存在?根据我们以往的常识,那不过是出现在发霉文献中的传说,根本称不上实际发生过的事吧?」
    没有人能立即回答他的问题。
    在这世界流传的几项传说里头,神精亦属于异样的存在。那指的是在神戎血族中极少出现的特异体质持有者。据说有这种体质的人,将在各方面都具备高出数截的能力,还能够随心所欲地呼风唤雨、登上众神戎的极致,从无例外——
    「到了这关头,总该当成实际存在吧。」
    最年长的男子打破沉默。
    「由鬼之宫和继群的认真程度来看,我不能不这么判断。至少也得在『确实有』的前提下决定往后方针才行,毕竟俗话说得好:有备无患。」
    「可是,关于神精的传说全跟鬼扯没两样吧?说什么单枪匹马便能匹敌万人大军,用手一推就可以让山挪动一里……尽是些超乎常理的事。我们纵然是比常人强,也绝不可能强到不是人啊。」
    「传说往往会被夸大。那些故事有一半,不,就算只有百分之一是真的,也算很了不起了。或许神精真的有资格登上众神戎的极致,甚至于全人类之上。我们不能因为怀疑那是否存在,就不当一回事,总之——」
    当话题即将沦为无益的讨论之时,最年长的男子又出口主导场面:
    「事到如今再争论神精的真伪也没用,重点是针对更积极的课题做讨论,这样才对吧?现在该怎么采鬼之宫和继群的底?怎么把身为神精的二之宫峻护、还有被他们讲成神精根源的月村真由抓到手掌心?到手之后又要如何利用——我想我们可以来谈谈这些。」
    太秦电影村。
    做为主题乐园的同时,这里也是摄影棚。由于像这样的地方并不多,造访京都的观光客都喜欢特地走一遭。作工讲究的长屋大道、民房街景、大商店街等等具江户风情的建筑物四下林立,呈现了某种与现实感无缘的混杂。巷道问随处可见打扮成镇民或武士的男女悠然地来来去去,和极为普通的观光客打成一片,为这块地方酝酿出除「独特」两字外无以形容的氛围。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峻护?还喜欢吗?」
    「我想想……嗯,该怎么说呢,感觉很不可思议呢。」
    虽然峻护在回答色璃问题时讲得很模棱两可,但这并不代表他的词汇不够。纯粹是因为他没把心思放在身上,而情况也不适合让人沉浸在观光地气氛的关系。
    当然,原因是出在昨晚那件意外上面,不过月村真由的事也另外占了不小的比例。今天早上在停车场——峻护被半拖半拐的拉走之前,她曾露出被饲主弃养的小狗般的脸。对于以保护真由为己任的峻护来说,这算是奇耻大辱。如果从真由的立场帮她想,教育旅行八成是她第一次的经验,再加上京都这地方人生地不熟。而今天又是自由行动日,刚转学来没多久外加不擅与人交往的她,恐怕都要靠峻护才能消解心里的不安,可是自己却没能帮她做任何事。而且真由恐怕也误会了色璃跟他的关系,一定要设法解开这场误会……
    「峻护?」
    这时,一股刺痛冲击到脑髓,让峻护回过神来。
    「刚才你在想其他女生的事吧?」
    「咦?也没有啦……」
    看见保持笑容的色璃头上彷佛长了角,峻护也不知道自己手肘被狠狠捏一把的痛觉跑哪去了。连忙想辩解,然而……
    「话说你觉不觉得,近来国内政客的政治理念,已经脆弱到令人无法容忍的地步了呢?」
    色璃随即搬出完全不相千的话题。
    「咦?政客?」
    「是的,像我就觉得很悲哀。比方在过去大战中,我国曾在亚洲诸国问造成各式各样的问题,而那些政客被问到发动战争的『责任』时,却只会露出含糊暧昧的态度。」
    「…………」
    「或者像前阵子,我国某位阁员被爆料有情妇,只好引咎辞职。但指派那个阁员的首相却拼命想推掉用人不当的『责任』,真的很难看。」
    「…………」
    每听见色璃在台词里特定「某个词」加上微妙重音时,峻护总觉得自己的胃袋就会跟著抽搐。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不负责任』的人更可悲的了。如果铸下过错的是个男性,就更难让人不这样想……」
    讲这些话的色璃表情相当难过,而峻护只能动作不灵光地断断续续点头。
    「话说回来,峻护。」色璃表情一变,微笑说道:「你脖根上还留著吻痕喔,昨晚的。」
    「咦咦!?」
    峻护按住脖根,急著想确认放荡的痕迹留在哪里,活像条追著自己尾巴转的狗。
    「在……在哪里?痕迹留在哪里?足制服遮得住的地方吗?」
    「……呵呵,你真的好可爱。」
    「咦?你刚才讲什么?我没听清楚!」
    「没什么,我是说『你不必那么紧张也可以啊』。抱歉,刚刚我只是开个玩笑。」
    「玩笑……是……是吗?太好了。」
    「哎呀,你就这么讨厌被我留下吻痕吗?」
    像是冲著明显安下心的峻护,色璃嘟起嘴:
    「那么——我要这样罚你。」
    色璃悄悄凑到峻护身旁,自己用胳臂勾住了他的胳臂。
    「色……色璃?」
    「嗯,什么事?」
    回答峻护的,是仰望而来的优雅微笑。当然他没办法视这样的发展为无物。
    两个人就这么逛了一阵子。
    只要峻护挪一下目光,乍看文静的同班少女便待在身旁,一会儿说明那栋建筑是怎样怎样、一会儿讲解这座设施是如何如何,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帮他做导览。女方每次开口呼的气全吹在峻护手臂上,光是如此,粉红色电流就会窜上他的背脊。
    这种感觉些微,却伴随实质存在感散发出的妖艳。
    哪怕是身为死板活标本的峻护,也无法怱视这股魅力。
    她果然是——
    (…………好。)
    无论这是多敏感的问题,总不能永远搁著。峻护下定决心,先咳了一声才说道:
    「色璃。」
    「是。」
    「呃,抱歉有个冒昧的问题想问你,我就直说了——你是梦魔吗?」
    色璃微笑著微微偏头问:
    「什么是梦魔?」
    「嗯,简单说呢。」会这样回答,表示她是无自觉的梦魔啰?如此判断的峻护一面慎选字眼,一面说明:「梦魔是指没办法靠自己制造精气的人,而精气则是类似生命能源的东西——对了,应该就像中国拳法发出的『气』那样吧。梦魔体内无法制造这种东西,所以他们必须从其他人身上分到精气才能活下去。」
    「梦魔和普通人的差别,只有在精气这方面吗?」
    「咦?也对啦,我想一下。基本上他们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好像都理所当然地混在人群中过生活。对自己是梦魔这一点有自觉的人,反而还比较少的样子……」
    「那要怎么分辨普通人和梦魔呢?」
    「这个嘛……好像有很多梦魔都格外漂亮。如果想从其他人身上分到精气,他们就必须引诱异性跟自己做黏膜上的接触,因此梦魔以遗传学来说都会长得很漂亮……」
    「哎呀,那你刚才问我『是不是梦魔』,其实是绕圈子在夸奖『我长得非常漂亮』的意思啰?我好高兴。」
    「咦?没有,我想说的并不是那些。」
    「好过分,那你想说我是既朴素又戴眼镜的宽额头丑女吗?」
    「咦咦咦?不对不对,我根本没那种意思!」
    「真的吗?要是这样——」
    说著说著,色璃止住脚步。峻护也跟著停下。
    地点是仿日本桥的布景旁。在观光客来来往往的人潮中,只有峻护和色璃像河里的岩块那样,动都不动地面对面交换著视线。
    「要是这样,请你把话讲清楚。」
    「把话讲清楚……?」
    「没错,请你明明确确地再一次从嘴里告诉我:『奥城色璃是超凡无敌的美女,不管去参加哪里的选美都能稳抱优胜,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人了』,否则我不会高兴。」
    「……呃,虽然你要我明明确确地重讲一次……我也完全不记得自己有形容得那么夸张就是了……应该说我根本没夸过你是美女……呃,仔细看的话你的确相当漂亮啦……」
    「你会说吧?」
    色璃摆出难以看穿的笑脸,开始紧迫盯人。事已至此,心理上立场较弱的峻护自然没有权利再拒绝。
    「啊啊……呃……咳咳咳,『奥城色璃是超凡无敌的美女』。」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既然要讲,麻烦你直直看著我的眼睛,必须用最有感情的语气把话说完喔。」
    就算你这样讲——
    尽管心里有意见,峻护还是尽可能地将表情调整来调整去,一边开口:
    「呃……『奥城色璃是超凡无敌的美女,不管去参加哪里的选美都能稳抱优胜,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人了』……这样行吗?」
    「麻烦你再发自内心一点。」
    「唔……啊——『奥城色璃是超凡无敌的美女,不管去参加哪里的选美都能稳抱优胜,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人了』……这样你觉得如何?」
    「再大声一点。」
    「还……还要再大声!?嗯嗯,那我说啰……『奥城色璃是超凡无敌的美女,不管去参加哪里的选美都能稳抱优胜,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人了!』……差……差不多可以了吧……?」
    「可以了,你讲得很好。」
    色璃露出份外灿烂的微笑:
    「看到你这么努力,接下来我决定发奖励。」
    「奖励……呃,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我看还是算……」
    「别这样讲嘛,谁叫你刚才自己跟我要求呢?」
    「我要求的?」
    「对啊,这个奖励能让你立刻知道我是不是梦魔。」
    「你说什么……?」
    随后,峻护很想痛骂不具戒心的自己。
    「啊——」
    他的视觉,确实有捕捉到朝自己静静踏出一步的色璃,但接下来该采取的行动便因而错失时机了。
    峻护马上想仰身回避,才发现身体不听使唤。奥城色璃那乍看之下寻常无奇、实际上却格外具魅力的笑容,已经束缚了他——换句话说,在这个瞬间他才总算注意到,自己被梦魔的蛊惑领域捕获了。
    「只要让嘴唇贴在一起——就能明白我是不是梦魔了吧?」
    逼到眼前的色璃如此细语,一边还用指尖把玩峻护的下巴,声音甜美娇滴。少女的——不对,雌性的芬芳猛烈纠缠住峻护,爱抚著脑髓,转瞬问他从脖子以上全染成了一片红。
    色璃颇具深意地笑了。两人的视线仍交缠在一块,令人联想到待放花朵的唇缓缓朝峻护靠近,他连根指头都动不了。
    这样下去,大白天的他就要在公众面前,又一次不慎失守了吗——
    「给我等一下!」
    尽管在喧嚣中,这时有道凛然响起的声音依旧划开空气,将诱人的咒缚一同斩断了。
    取回自由之后,峻护连忙和色璃拉开距离,而他的视野边缘正映著某位人物怒发冲天、气嘟嘟朝这里走来的身影。
    「那边那两个!你们刚才到底打算干什么!」
    「啊,北条学姊。」
    来者闯进色璃和解开咒缚的峻护之间说:
    「二之宫峻护,修学旅行中如果出现不正当的异性交往,会被视为最严重的问题来处理——本小姐确实这样跟你讲过吧?」
    神宫寺学园的学生会长讲话比平常音调低了两阶,立刻要对峻护兴师问罪。
    「呃……是的,我记得学姊有讲过,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教育旅行一个礼拜前。」
    「很好。那么违反本小姐吩咐的人会走向何种命运,你也非常了解吧?我应该也有提到这一点喔。」
    「呃……是的,的确有捉过。学姊那时候说:万一有人违反这项规范,学生会将一致赞成严惩。」
    「记得不错。还有件事要先讲清楚,本小姐出现在此是基于视察的一环,会撞见你们在做那些不三不四的事,也是掌管命运之神在随兴间的安排。如果你敢把这些偶然拿来加油添醋,妄想本小姐是刻意跟在你们后面的,我可不会饶——」
    「北条会长。」
    打断长串台词的声音来自色璃,她又闯进了峻护与千金小姐之间。
    「峻护和我正在约会,你有什么贵事吗?」
    「…………你叫奥城色璃,没错吧?」
    面对色璃始终保有风度的质疑,学生会长露出刀刃般的目光来回应:
    「你刚刚打算对二之宫峻护做什么?只要本小姐的视力没出现暂时性障碍,在我看来,身心健全的高中生似乎差点在大庭广众下做出绝不该有的行为啰。」
    在盛夏阳光底下,丽华的声音宛如朗诵般宏亮响起,话里具备的分量和说服力,明显已超出发言的内容本身。
    「本小姐先前应该在所有教育旅行执行委员面前做过宣言,修学旅行中如果出现不正当的异性交往,将受到严惩。要是你有正当的理由,能解释自己为何要打破颁布出来的原则、甚至不惜违反社会最低限的道德观也要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就给我在这里交代清楚。」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色璃表情柔和好似春风地说:
    「我是教育旅行执行委员的一分子,同样有出现在学生会长发表『宣言』的现场,当然也能理解你话里的意思,但这不代表我就一定会接受你讲的内容。我也不用特地拿本校的校训『独立自主』跟你辩,自由恋爱本来就该由各人自己负责,这是社会的常理。不,这还不仅限于人类的世界,而是通用于世上所有生物的自然法则。既然峻护目前并没有婚姻关系,也没跟特定女性交往,那我要和他用任何方式恋爱,应该都没有理由被人从后面指指点点的才对。然而学生会长的一席话,听起来简直像是禁止恋爱这件事本身呢……」
    眼镜女滔滔不绝的反驳,似乎让丽华很意外。不过心理上露出的破绽仅止短瞬,她立刻重整态势:
    「我承认你讲的话是有点道理,但目前这问题不该从如此巨观的视点来看。何况你现在好像是想搬出自由恋爱的权利,好肯定本身的行为。难道你不觉得,这是把自由与毫无分寸搞混的典型错误吗?」
    「我看学生会长才是想用单调的论点来哄人吧?而且说我毫无分寸也很让人意外,因为我在恋爱时,可都有挑对象挑时间挑地点的。」
    「硬要在这种公共场所亲吻男士,算是有节操有分寸的做法?那全世界的词典大概都有必要重新修改了呢。」
    「从学生会长的说词听来,似乎是把所有在野外亲吻的行为一律判定成不检点的事了。你是不是该多考虑一下,还有因个人而异的文化差别、以及价值观上的不同呢?在现实生活中,反而有不少文化或个人都积极肯定在公众面前示爱的举动呢。我不得不说,你的判断基准会不会太狭隘也太过洁癖了?」
    愣住的峻护只能留在旁边,守候著两名少女的口水战。姑且先不论丽华,他没想到色璃竟然会以这种形式由正面反击……眼前的同班同学在学校成绩中上,平时若没人搭话也很少开口,能见识她的这一面真的挺意外。看来自己得从根本彻底翻新对奥城色璃的既有观念才行呢。话说回来,由最近相处的经验,峻护也慢慢了解这名少女的内在并不像表面形象展现的那样文静。
    「虽然你提到了文化与价值观的差异,但这两项才是最应该因时因地做变化的吧?我也用不著特地把『入境随俗』这句至理名言搬出来了。你是不是多磨练一下判断状况的能力比较好呢?」
    「真遗憾,学生会长,我觉得你的论点只是拿偏见去取代一般论而已。倘若学生会长的贵言是基于『个人价值观差异』而发,我想你才需要多磨练一下判断状况的能力吧?」
    两人的争论越演越烈。双方皆为连一步都不肯让的态势,战况几乎算是平分秋色,不过看起来色璃在应付丽华舌锋时,是比较高明的。或许是她一开始就先声夺人的缘故,在目前势均力敌的战况中便对丽华造成了负面影响。
    丽华似乎也自觉到自己略居劣势,尽管唇枪舌战时还能保有冷静,嘴角却气恼地扭向了一边。在开口间,她突然将视线扫向四周,来得意外的口角正逐渐吸引群众围观。干金小姐仅仅露出了一瞬想砸舌的脸,而另一名少女并没放过这机会:
    「顺带一提,学生会长喜欢的人是峻护吗?」
    「你说什——!?」
    彷佛对准了弱点,这一记让丽华发出怪声,没两下便开始自乱阵脚。
    「说说说说说说什么蠢话,你敢用没凭没据的猜测要阴险毁谤中伤人,即使只是劣质的玩笑,我也不会饶了你喔!」
    「哎呀,是这样吗?我还以为学生会长是喜欢峻护喜欢到完全控制不住的地步了呢……伤脑筋。如果这个前提是错的,我觉得我们之前的争辩都白费了。」
    「哼,谁会看上这种男人!就算天地倒转过来也不可能!」
    「唉,原来是这样啊。那么学生会长并不是喜欢峻护喜欢到完全控制不住,才会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得地追到我们后面:更不是因为吃了满缸子的醋,才在我跟峻护约会时跑来找麻烦啰?」
    「你说的这种事,断然连半点可能也没有!」
    「那我明白了,刚才我一直把学生会长当成情敌,不小心就赌气起来了。既然误会已经解开,事情当然也不一样啰。」

    笑得海阔天空的色璃仰望峻护说:
    「峻护,北条丽华似乎连一丁点都不喜欢你。就算跑到宇宙的尽头,她也不会对你产生奈微米单位的好感喔。」
    「……是喔。哎,反正我以前就微微感觉到了……不对,这才有道理,北条学姊本来就不可能会喜欢我嘛。」
    听到这句话,干金小姐的脸逐渐染上了绝望的色彩。但峻护却看不见,因为色璃不著痕迹地换了自己站的位置,变成挡在他跟丽华之间的屏障。
    「学生会长,我想为方才种种无礼的言行道歉。」
    跟著色璃又展现自己始终沉稳的风度,低头说道:
    「虽然我像个不听话的小孩一样,逐字逐句地和学生会长顶嘴,但我承认你的主张是正确的。我会改进自己行为不妥当的地方,还请你高拾贵手。」
    色璃乾脆地认错了,这是紧接在激辩后头的戏剧性撤退。于是丽华也无法再谴责对方,毕竟「像个不听话的小孩一样,逐字逐句地顶嘴」这点她也有份。
    「唔……唔……我明白了,既然你愿;忌道歉……」
    「谢谢你。所以呢,我跟峻护要继续约会啰。学生会长谴责的又不是约会这件事本身,这样没关系吧?」
    「…………嗯。」
    千金小姐体认到,新登场的这名情敌貌似无毒无害,却已经摆了她一道。然而这件事她实在不能简单就收手。
    败阵的学生会长嘴巴开开阖阖,想找出能扭转颓势的一句话。自豪的脑袋正马不停蹄地运作,求的是能打破局面的奇策。就在思绪迷失又迷失地打转过后,有颗灯泡在干金小姐的头上点亮了。
    「对……对了!提神饮料?」
    「什么?」
    「你还没告诉我对提神饮料的感想!二之宫峻护!」
    「什么?」这次的疑问来自峻护。
    「你不会是忘了吧?昨天本小姐有提供你一瓶提神饮料。」
    被人这么一提,峻护试著回溯过去的记忆,没费多少工夫便想了起来。到翠鸣馆下杨后不久,在走廊和自己碰个正巧的丽华曾给他一个小瓶子。
    「我交代过你,试暍完体会出效果以后,要赶快跟我报告。但你到现在却连点感想都没告诉我,这又是怎么回事?就像我之前讲的,那是世界上仅仅只有几瓶的初期测试品,而且一瓶的原价不下数十万圆。本小姐好心送了你那种贵重的东西,结果你连最基本的人情义理都不顾……真是个把忘恩负义写在脸上的人,你这男人。」
    「啊……对喔,是这样没错。不好意思我全忘了。」
    「受不了……老实说本小姐现在最重视的就是这件事,虽然我是因为视察的行程才会来这里,幸好能碰巧遇到你——」
    「她都这样说了,峻护。」
    插话的色璃语气柔和,但这一句时机抓得极为准确:
    「学生会长好像急著想在这里听感想,你就讲给她听吧?反正大概两、三句就能讲完。」
    「两、三句就想打发本小姐?别开玩笑,这可关系到我们财团的重要开发计画,我非得跟你要一份仔仔细细的报告才合算,而且要尽快。」
    笃定自己会逆转局势,千金小姐优雅地微笑,一边也拨起柔亮的头发:
    「走吧,二之宫峻护,很抱歉你今天接下来的行程都得取消了。陪我来一趟,把暍过提神饮料的感想交代清——」
    「呃,不好意思,关于这一点呢。」
    峻护十分惭愧地开口:
    「其实那天除了学姊给的提神饮料以外,我还一起吞了几种类似的药品……坦白说,我完全分不出哪种药发挥了哪种效果。所以就算要讲感想,我也根本发表不出什么了不起的内容……」
    「什——」
    丽华睁大了眼睛与嘴巴,一脸愕然。她在想,我真的受不了你耶二之宫峻护!为什么你这男的会这么没用!每次每次都这样!
    「那事情好像也谈完了,峻护我们走吧。」
    像是早料到会有这种结果,色璃若无其事地表示:
    「差不多可以换个地方逛了吧,接下来你想去哪里?」
    「啊,可是……」
    没路用的糟糕男似乎还挂心著干金小姐,但色璃拖著他渐渐走远了。而要再死缠烂打下去,也会让丽华感到犹豫,一男一女就在她无法打定主意时,消失到不知哪里去了。
    被留在原地的千金小姐呆站了一阵子,不过……
    「……唔唔唔唔唔唔唔……!」
    她握紧拳头,浑身发颤地挤出怨恨的低吟。
    结论马上就定好了,她得追过去才行。理由就用——就用i—好吧,这是为了逼他把感想讲出来。谁叫那瓶提神饮料事关财团的重要计画——不,那是赌上公司命运的主力商品,堪称这辈子在事业上规模最大的一次输赢。丽华刚刚决定,所以她一定要追过去揪住二之宫峻护。哪怕要把脑浆倒出来清,也非得挖到他的记忆,把有用的情报问清楚。没错,就这么决定了。
    「等著瞧……我一定会给你好看。」
    放话的丽华没有明讲自己是向谁宣战,她一面跨出悻悻然的脚步,脑袋冷静的部分却能精明地打起算盘。就现状而言,丽华的行动受到非常多限制。身为北条财团的下任领袖,她手上备有各种丰富的人才,这些人大多在各自擅长的领域是专家,然而适合处理这种事态的人选却很有限。而且照保坂所说,这方面的人才目前极为短缺。毕竟别说是保坂,现在人手已经少到连丽华自己都要亲临现场了。只求凑人数的话当然要多少有多少,可是外行人聚集得再多也没意义。哪里能找到有这类工作资质的人才呢——
    「哎呀,在那里的不是学生会长吗?」
    「怎么啦,学姊?跑来这种地方。」
    这时候,丽华背后冒出了听似讶异的声音。
    *
    提起京都的名胜会想到?
    让人这么一问,东山清水寺一带的地名绝对会冒出来。
    佑跟真由两人从不久前,就一直漫无目的地走在这处任何人至少都听过的必经景点。
    「这座三年坂(注:日文中「坂」为坡道之意)是在大同三年建造的,所以才会这样取名,不过它另外还有个名字叫产宁坂。原本在清水坂靠楼门的方向那边,有一座祈求安产的子安观音寺,听说这座坡道以前也是通往那里的参拜路线,因此大家叫它产宁坂。」
    「…………」
    「讲到眼前值得一去的景点,我想就是清水寺了。还有地主神社也算吧。地主神社那里有两块用来占卜恋情会不会顺利的石头,相当受女性欢迎。那是两块用祭绳捆起来的石头,据说只要能闭著眼睛在两块石头间来回走一遍,恋爱就可以修成正果。怎么样?感觉满有趣的,要不要去看看?」
    「…………」
    「顺带一提,在清水寺很有名的音羽瀑布,据说也有保佑人结成良缘的功效喔。呃,我记得应该是三道瀑布中,从正面看过去最左边的那一道吧?好像只要暍到那道瀑布的水就有效果了,还是我们先去清水寺怎样?」
    「…………」
    「呃,我说……」
    「…………」
    「…………」
    (你……你这臭女人……!)
    尽管贵公子般的微笑丝毫未曾间断,背地里佑已经咬牙切齿得快从牙龈冒血了。即使改了地方、换了手法,月村真由仍旧没反应……这女人打算跟佛像一样愣到什么时候啊?佑本来想尽情利用自己出生在京都的优势,在聊天中穿插小知识,慢慢引起对方兴趣。可是再这样下去,也只是对牛弹琴。
    他重新观察起走在身旁的目标。无神的瞳孔焦点涣散、脚步也像醉鬼般蹒跚,不管怎么想,都像是痴呆了一样……但自己又如何能断言,那就不是对方巧妙的伪装,全为了诱使他大意步入陷阱呢?
    (要是这样,表示我的真面目与目的她都知道,还故意像这样跟著我走?糟啦,那计画可要从头乱到尾了。)
    真由过于极端的木头模样,让佑的心理出现动摇,开始疑心生暗鬼。在以往的人生中,这名少年从来没在追求女性时经历过一分二晕的辛劳,他脆弱的部分已经意外地见了光。
    (但这又是为什么?如果只是想逃避本大爷的攻势,也没必要漫不经心地跟我走吧?别答应跟我约会,彻底保持距离不就行了……啊,该不会!?)
    整理出一个结论之后,佑那贵公子的笑容泛上了讶然色彩。
    (这家伙该不会早知道一切,还故意答应和我约会,打算反过来把我诱进圈套……?)
    没比这更夸张的高估了。要是佑知道,真由的个性其实还满有大起大落的倾向,说不定就能避免这种误解。或是对她的人生背景多了解一点——去体会被峻护甩掉,对真由来说有何种意义的话,这层误会八成是可以免的。
    (混帐,要比高下就来吧!本大爷是该扛起未来央条家的男子汉,你的挑战我接受了!)
    很遗憾地,佑仍然没办法修正想法上的误差,贵公子脸上点燃了新的斗志。无论如何,他原本就知道这计画是赶鸭子上架,事到如今还犹豫奉不奉陪的话,又怎么能得到成果?
    可是要怎么做?即使状况改变了,他的伎俩该维持同样的路线吗?这女人不就是在等他发动攻势?或许她想等自己出手,再用合气道的方式借力使力,让他挨中惨痛的打击。那么要等对方攻过来吗?但那样也可能让局面走进死路。因为自己想在今天之内把事情收拾掉,相对地敌人却只要静静等时间经过就好。
    怎么办?要后发制人、先发制人,或者静观其变才好?还是说,应该再想其他打破局面的对策——
    佑的心里正沉静而激烈地挣扎著,但思考却完全没进展。就在他苦思时,两个人表面上仍旧悠哉地漫步于东山的土地。大概是只园会进行到高潮的关系,来往行人要比平常多出许多。他们两人则穿梭在人潮里,好似普通的情侣。虽然真由的脚步已经越来越不稳,再加上她那美少女的光采,自然会吸引到周围的强烈注目。
    (好,我决定了。犹豫不合我的个性,两手闲著也没办法有什么作为,这时候只有主动出击才对啦!)
    定好方针,佑重新面对猎物。症状每况愈下的月村真由则像只漂在海里的水母,上半身摇摇晃晃,嘴里还拖著出窍的灵魂,就算保守推断也已经到了末期症状·那大概是战术性质的伪装吧。这么想的佑没有多在意,准备使出「拐人」的伎俩——
    下个瞬间……
    真由的脚踩到沿路旁挖出来的水沟,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脑袋便直接撞向露在外头的水泥——
    「唔喔¨」
    佑的反应也很快,连忙伸手把人拉起来,但自己却抵销不掉反作用力,跟著失去平衡。
    (可恶!)
    他只好抱著脱线女,在著地时主动当底下的那块肉垫。
    这种姿势没办法保护身体。沉沉的冲击让背骨咯叽作响,佑的肺乾呕似地呼出气来。
    「……痛——痛死啦!你这臭傻妹,走路摇摇晃晃是干嘛——」
    佑「唰」地跳起身,反射性骂出口之后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
    「……以上只是开个玩笑,你没事吧,月村?有没有哪里受伤——」
    他和臭傻妹对上了视线。
    似乎到现在,月村真由总算才察觉自己险些一头栽进水沟。她瞳孔的焦点恢复了一点,眼睛正朝上窥伺起佑的脸色:
    「谢……谢谢你……」
    真由咕噜咽了一口气,微微低下头。眼睛仰望著佑,声音微弱,感觉十分无助。
    这一记刺激得像是把亚硝基注射在佑的心脏。那种动作、那种表情,不停地在诱发他的保护欲、征服欲、拥有欲——以及所有发自男性的感情。
    啊啊——好想,好想马上欺凌这女生。我想用全力让她屈服,让她对我发誓效忠、让她舔我的鞋底。像这样把她的身体与心都纳入手里后,再慢慢来享——
    (不行!我不能被迷惑!)
    佑靠著连自己也讶异的精神力,抑止了差点失控的理性。
    尽管如此,为了压制住仍想脱缰而出的欲望,佑拼命朝自己喊话。
    (我要冷静,连这点程度的考验都撑不住,能有什么出息?本大爷是神戎,到处找女人享用没啥不对,可是绝不能傻到连对方的心都想要。与人交欢而不迷恋,身为神戎就该遵守这项铁则吧?而且我心里已经有中意的女人了,怎么可以干出会惹她哭的事……呃,虽然实际上就别的意义来说,我还满常惹她哭的……唉,不过那也是表达爱情的一种方式嘛,或者应该说我本来就满S的……再说我又没跟那家伙正式在交往,哪有这么多问题……)
    付出让心情莫名奇妙地落莫起来的代价后,野马般的欲望终于平息了。咬牙过头的佑边把牙龈渗出的铁锈味吞下肚,边回头望向臭傻妹:
    「啊哈哈……没什么啦,用不著跟我说谢谢。只要能帮上你,我奥城佑就算断个一两根背骨也在所不惜——」
    巧言令色的嘴脸在这时打住了。
    真由眼睛的焦点只有恢复一瞬,现在她的魂似乎又跑去另一个世界了。用来见人的脸跟发霉的死鱼一样呆滞,整副身子也像泡软的海带一般,软绵绵轻飘飘——然而,看在佑眼里却不是那回事。
    (唔,这女人全是故意的吧!?)
    照佑的看法,真由的举动有以下这些意义。这个臭傻妹已经看穿他的弱点了吧——他不能做任何会对她造成危害的事。在这个前提下,真由才会自己去招惹危险=装出不小心脚滑跌进水沟的模样,当然她早就算好佑会挺身保护自己。像这样就可以制造肉体接触的机会,又能让他的心理产生破绽,趁机用神戎的魅力勾引——
    (可恶,真是只不得了的狐狸精!不过确实被她戳中了痛处哪……要是撞到要害死掉的话,不就偷鸡不著蚀把米了?而且看这家伙现在的模样,真的有可能会因为这种程度的小事就挂掉啊。)
    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天真。虽然自己完全被对方傻呼呼的德性骗了,但月村真由切切实实是个「有自觉的神戎」,也是十氏族之一的继群家之女。谁知道她藏有什么样的图谋、又会使出什么样的勾引技巧——就像佑本身一样。
    (话说回来还真麻烦……就算这家伙是个不得了的高手,她现在都表现得这么没有防备。想单纯用蛮力骑到她身上,根本随时都可以。哎,可恶!好想赶快爽一下……)
    但这时候要是输给欲望,同样会血本无归。因为在目前状况下,还是得用自然的方式来夺取精气才行。佑必须让身上原本就不多的耐性全体动员,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冲动。
    守候著勾引真由的下一个机会,佑一边在东山周围散步,同时也跟逐渐膨胀的焦躁搏斗著。二之宫凉子和月村美树彦这两个最棘手的障碍都不在国内,而且目标又来到自己占尽地利的京都,明明现在正是干载难逢的好机会——
    (该死,还以为事情办起来应该更轻松……)
    佑无论如何都要达成目的——达成让自己成为「神精」的目的才行。五兄妹的老么想爬上当家的位子,就必须立下让全体族人都认同的功劳,交出实际成绩。只要成为神精,铁定能充分满足这项条件。等自己被内定为下任当家后,他会跟那家伙;—
    (对,我不能泄气。互不侵犯协定早就被打破,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拼啦,拼就对了!)
    下定决心,佑点了点头,并且抱著新的觉悟望向目标。
    「啥!?」
    冒出口的却是怪声。应该走在他旁边的真由,正恍恍惚惚地从马路走偏,朝阶梯边缘踏出不稳的脚步。如果照那样直直走下去,她会从十几公尺高的地方摔个倒栽——
    (趁我一下子没注意,那白痴又来了!)
    佑发挥出不愧为十氏族直系的体能,正因为如此,有空砸舌的他才能靠仅仅一步,就缩短自己与真由所在位置的距离。
    「!?」
    同时他察觉到,有某群散发危险气息的存在正朝这里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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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20 18:0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夏亚夜 于 2010-6-20 18:03 编辑

其之三  被强吻的唇


    这是发生在某日某地的事。
    「摸索和神精有深刻关联的两人——二之宫峻护与月村真由的有效利用方式,这一点是没问题,不过……」
    列席者之一马上提出了疑问:
    「该如何著手?我们打算著手的事情,对鬼之宫和继群来说肯定是严重的背叛。如果泄了匠,绝对会遭到他们报复。那些家伙也不是傻瓜,敢公布这么多跟神精有关的情报,该做的防备照理都有做才对。我想我们首先得来筹划,要怎么钻过这层防备。」
    「正是。互不侵犯协定是鬼之宫和继群要求定下的,而我们也都同意过。要冒著风险去破坏协定,就得慎重其事才行。」
    「得慎重是当然的,不过到了这关头,手段用得巧不如用得快吧?听说鬼之宫和继群的小伙子也准备把关于神精的盘算,带去跟国外的血族谈啊。事情要是全依他们写的流程走,我们只会事事落于人后,变成脸上无光的丑角喔?」
    疑问引来反驳,而反驳又造成更多反驳。争论有如黑夜中的炽烈火焰,静静地散发出幽暗的热度。
    最后,沉默已久的最年长男子整合了众人讨论的意见:
    「找机会绑人,这应该是最快也最确实的手段了。只要把他们抓到手,接下来自然大有可为。」
    「我有同感。照小伙子所说,成为神精绝不可欠缺的条件似乎是『爱』……也没什么,制造爱这种错觉的方法要多少都有。先将目标人手,这才要紧。」
    「听说那两个目标最近正好要参加教育旅行不是?而且根据可信赖的情报来看,鬼之宫和继群那时也会离开国内,我们应该抓紧这机会下手。」
    「这没问题,但我有个提议。被确认为神精的二之宫峻护,据说目前什么力量都没有。听鬼之宫和继群他们讲,疑似有某种因素封住了二之宫峻护的力量,不过既然他毫无能耐,我想就算搁著不管也不会有多大影响。毕竟能用的棋子有限,再考虑到行动时得尽量低调,免得让人察觉,现阶段即使无视他也不要紧吧?」
    「赞成。应该优先处理的,明显是被当成神精根源的月村真由,不如先倾全力把月村真由抢到手。」
    「对这一点我没异议,但眼前有个问题哪。除了决定联手才聚集到这里的人以外,即使有其他势力想争取神精,也一点都不奇怪。而且还不乏远远比我们接近二之宫峻护和月村真由的人,被那些家伙抢先时又该如何?」
    「为了不让那种事发生,才只好尽早采取行动。至少就目前来看,反鬼之宫/继群的核心集团中,我们是规模胜过所有人的一支。只要趁现在下手,不管其他势力想怎么动,我们都能以实力屈人之兵——」
    (可恶,是哪来的家伙!?想抢神精的果然不只本大爷!)
    装成寻常观光客的可疑分子突然现出毒牙,佑勉强撑过了他们出的第一招,嘴里则不出声音地暗自咒骂。
    刺客连男女共有五人。尽管第一招失手,他们仍没有意思罢休,正一点一点地朝背后保护著真由的佑逼近。那种架式、那种间距,都能感觉出是相当老练的高手。从步法的习惯来看应该是西条、或者缣足的族人……无论结果是哪边,他们绝对跟十氏族有关系。
    也没空闲质问「什么人!?」,刺客之一先有了行动。是大跨步的上段踢,来势虽狠,动作却明显太大。佑不费工夫地闪避,准备反击时才警觉,这正是刺客的用意。刻意露出空隙诱他反击,是为了反过来让佑露出破绽。放弃追击的他刚停住脚步,其他的刺客果然便从侧面攻了过来。由于料到在先,佑有闪过这一记,但也无法使出更多反击。既然对手的意图很明显,眼前他只能节制出招,彻底做好防守。
    (不过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啊。)
    佑早就预测到久守必失。他一面保护真由、一面巧妙地利用建筑物掩饰死角,因此刺客没办法同时一拥而上。然而局势始终寡不敌众,这样下去不妙。碰上这场突然打起来的架,观光客们只会在旁边害怕,如果他们懂得帮忙叫警察,局面说不定还有机会改变。可是……
    (判断错了——!)
    一瞬间把心思用于预测局面,为佑招来了祸根。之前靠灵巧走位掩去死角的他,在一瞬间同时留了空档给左右两边。刺客们没放过这机会,由三人配合好一起从前方与左右拥上。佑挡得住的仅只有一人,形势再好顶多也只能挡下两人。照这样下去,会防不了最后出手的那一个——
    预测到等在前面的绝望性发展,佑紧闭嘴角,这时候……
    (怎么回事!?)
    从旁冲出的人影,迎头给了准备送佑上西天的刺客一击。同时后方又冒出另一道人影,牵制住其余刺客,让双方拉开间距。
    「你……你们是什么人……?」
    忽然闯进来帮佑化解危机的有两人。其中一人带著老翁的面具,另一人则是用老妪面具遮著真面目。当然,佑并不认识他们。
    但局势确实因为这两人而完全改变了,从人数来看也变成三对五。即使还称不上平分秋色,战力的差距并不极端,而短期决胜负所需的奇袭可以说已经失败。再加上注意到异状的观光客们正逐渐喧躁起来,就算这些人只有低于平均水准的脑袋,应该也知道该收手了——
    「喂,给我站住!」
    如佑所料,刺客们纷纷转身落荒而逃。老翁和老妪立刻追到后头,只剩佑留在原地。当然,不可能连他都加入追赶的一方。
    (可恶,到底是怎么回事……?)
    佑一边确认在小冲突当中受的轻伤一边陪笑,想打发因为拳脚戏突然闭幕而愣住的观光客们,同时也在心里暗想:
    (话又说回来了,没想到他们会用这么强硬的做法。是觉得不管三七二十一,总之先把神精的根源绑回去就好吗?)
    对方大概是比佑更走投无路的氏族派来的。要不然就是台面下争夺月村真由的战斗,已经激烈得远远超出他的想像了。
    (总而言之,连其他人都这么明目张胆地跑出来了,我可不能再拖拖拉拉下去。要赶快达成目的才……咦?不对,先等一下。)
    注意到某件事,佑的眼角闪过光芒。
    (说不定这是个好机会。虽然中途莫名奇妙地冒出了帮手,臭傻妹被刺客袭击时,出手拯救的还是本大爷啊。然后从危机中被拯救的女人与化解危机的男人,很容易就能萌生特别的感情。这女人目睹了本大爷的实力,就算对我的印象完全改观也不奇怪……呵呵呵,这下子风水搞不好要轮流转了。一直忍受那些烦死人的武术修行,还是值得的嘛。)
    对于意外替自己制造出机会的刺客,佑心怀感激地窃笑,一边也在表面上装出贵公子的笑容,回头说道:
    「好啦,已经没事了,月村,针对你来的坏人都被我解决掉——」
    「…………(呆滞中)。」
    尽管方才激战的骚动曾到处吸引来群众围观。
    月村真由的魂还是在另一个世界神游。
    (这……这个臭傻妹……麻烦事全丢给我,自己只会在旁边看戏喔!?你这女的个性也太烂了吧!)
    佑越来越搞不懂了,他以为自己已经看透月村真由那夸张过头的装傻伎俩了,现在却怀疑对方会不会真的只是在发呆。刺客明显是冲著她来的,要是神志清醒,就算伪装得在巧妙也会采取自卫的行动才对——不不不,说不定她是抱著连自卫都敢放弃的气势,豁出去在装傻?还是这女的已经准确看穿了他的格斗能力,洞察到危险并不会波及自己,才索性将毫无防备的假象装个彻底……?
    (该死,竟然连她装傻或真傻都分不出来!这就是继群家到现在还被许多人拱作十氏族之首的实力吗……?)
    即使佑的才智并非出类拔萃,但也绝不算愚蠢。不过他先人为主的观念和对真由实力的高估,似乎都过头了些。他完全陷入疑心生暗鬼的状况了。
    (哎,混帐东西!现在不是我迷惑的时候了!不管怎样都要迷倒月村真由,本大爷也要成为神精啦!)
    重新做完觉悟后,央条家的老么摆出完美更胜以往的贵公子笑容说:
    「走吧,月村,既然这里闹出了麻烦,我们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约会吧!就这么决定!」
    佑搂著真由把人推向前,一面也前往下一个约会地点。
    *
    「嗯,看来他们是想换个地方逛呢。」少年一边拿下老翁的面具,一边说。
    「是啊,我们也跟著移动吧。」少女也一边拿下老妪的面具,一边答。
    东山一带地势偏高,而在某座能俯视其景观的丘陵这里——
    有对男女正在古松的树枝上歇脚,同时也眺望著底下动向。
    「忍,剠客的去向如何?」
    「我的部下正紧跟著。感觉得出来对方已经被咬到肉里头了,没必要担心。我那些部下一旦把人咬住,就绝不会放松。」
    少年是北条丽华的随从,保坂光流。
    少女是北条家当中最年轻的女仆长,同时也是北条家保安部的现场负责人,雾岛忍。
    「话说起来,还真是大费周章耶。」修长的四肢被黑色裤装所覆,提著深红色刀袋的忍哼出声音:「没想到竟然要戴著这种面具在街上绕……久久回国一趟,首先接到的工作就是这种差事吗?光流啊,以往让你带头从没遇过好事情,这次又更大手笔了不是?」
    「没办法嘛,在大白天隐藏真面目的手段又不多。别抱怨了啦,我选的已经是比较注重气氛的方式了。还是你觉得知名角色的面具比较好,就像夜市摊贩会卖的那种?」
    「无聊,我没空跟你瞎扯,快点追到奥城佑和月村真由后头吧。袭击那两人的家伙——可不一定全飞进了我们撒的网。」

    忍从老树的粗枝一跃而下。望著青梅竹马一边赶路、一边用耳朵里装的超小型无线电和部署在附近的部下互相联络的背影,保坂面带苦笑跟了上去。
    目前他得到雾岛忍的协助,正在进行某项工作。而且难度远远凌驾于主子丽华交代他去监视月村真由和奥城佑的任务。
    「想独占利益的不稳分子,将背弃十氏族会议所做的决定——也就是关于神精的协议,只要用饵把人引出来,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到目前为止,事情大致上都按著二之宫凉子和月村美树彦所想的流程在发展啊。」
    「对啊,那两个人的估算十之八九都会中嘛。」
    对方完全咬住了诱饵——被当成神精根源的月村真由,这是公然违反协议的行为。往后那群人生杀与夺的权利,等于都握在凉子与美树彦手上了。保坂并不清楚他们所有的盘算,不过那两人八成想利用这个机会,大刀阔斧地改革停滞不前的现状。计画的头一步就是彻底除去坏血与毒脓吧。而这顷工作的一环,不,应该说是最要紧的部分,正是交到保坂身上。
    「可是这样好吗?我们两个都离开丽华身边了。我们要把保护丽华、还有丽华的安全视为最优先才对吧。」
    「哎,就这一次来讲,小姐几乎没有可能遇到危险啦。毕竟跟神精扯上关系的是二之宫和真由他们。我反而还比较担心她会不会乱插手,把事情弄复杂呢。再说你的部下都有好好部署在小姐旁边吧?」
    「话是没有错……不过我跟你都不在她身边,坦白讲会担心也是不得已的。」
    「哎哟,没问题的啦。为了慎重起见,我已经安排好护卫兼掌舵的角色了。那也算是在事情有个万一时的保险。光要保护人身安全的话,小姐旁边从一开始就有没人比得上的保镖陪著了。」
    即使保坂敢打包票,忍在心情上好像还无法坦然的接受,但她似乎把不满先吞回去:
    「顺带一提,光流,我对神精的事还没了解够。再怎么说状况都来得太快,目前只听过简略的说明,完全是看在长年来的交情才会奉陪到现在。你总该对我多表示一点诚意吧?」
    「呃,确实也是。那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想,首先就从二之宫峻护疑似是神精这一点——不对,基本上他是神戎就很让人惊讶了,可是那男的是从什么时候变成那样?他一生下来就是神精吗?或者说是在人生中某个阶段变成那样的?还有刚才的刺客为什么要攻击月村真由?既然二之宫峻护是神精,针对他动手就行了吧?何必找上月村真由?」
    「我想一下喔,那就照顺序讲吧。彼此关系非常不好的十氏族代表之前曾齐聚一堂,在讨论过之后定下了勉强有个样子的互不侵犯协定和互助关系,这都是凉子和美树彦把神精当成饵露给他们看才办到的。」
    「呼嗯……那两个人总不会是在会议上说『神精的好处会分给所有氏族,所以你们好好相处别再斗下去了,顺便给我来帮忙』吧?」
    「哎,意思大约就是那样啦。」
    「不过实际的问题是,手里握有神精的只有鬼之宫、继群的核心成员吧?再说神精带来的好处又要怎么分配?难不成要把二之宫峻护的手脚一条条扯下来分给大家吗?」
    「换个方式说呢,在十氏族会议上的提议,讲详细点是这样的,『神精好像出现了,但我们对神精的真实面貌几乎完全不明了,想采究必须经过相当的研究。因此在研究成果交出来之前,希望氏族之间可以收敛敌对性质的接触,同时积极给予协助。做为回报,研究神精所得的成果,会广泛分配给所有的氏族』——大概是这种讲法吧?」
    「呼嗯,用研究的成果当回韵吗?」
    「流传下来的神精传说只要有百分之一是事实,再假设那些剩余价值还值得放手赌在上面……哎,这只饵多少也算有魅力吧。谁叫神戎十氏族的活力与影响力都输给了现代的科学文明,越来越衰退。而且这种状况下要是有打破局面的对策又不用,只会自寻死路嘛。既然有株芽苗可以一口气逆转现状,或多或少的不平不满还是可以吞回去的吧?对他们来说。」
    这么说著,保坂望向从丘陵上能俯视到的景色。
    时钟的针指向正午,古都的人潮正逐步加温。人群聚集在山脚的八坂神社哄嚷,远处还有从河源町一带涌来的山鉾巡行谣曲,两股声音沿著山色而上,微微传进了耳中。
    「我明白了,这一点就先搁著吧。总之二之宫峻护如果是神精,当然就代表他也是神戎。可是他身上几乎可以说没有半点像神戎的地方,这又是怎么回事?虽然多少有点能耐,但也不到出色的地步,最重要的是根本看不出他有吸别人的精气来延续生命。毕竟他好像也没有那个胆。不对,更基本的问题在于,神精只差一点就成了空想世界的产物,十氏族那几个脑袋顽固的大人物,怎么会相信这种东西?那家伙有去参加十氏族会议,做了什么表演给他们看吗?」
    「那就实在不可能了。不过,凉子和美树彦确实有对那几个大人物提出几项佐证和假设喔,还算有说服力。」
    「所谓的佐证和假设是?」
    「最先出现的提示,是二之宫小时候展现过自己身为神戎的潜力之高。鬼之宫家嫡子的神童风采,当时在业界曾经是有点分量的话题呢。虽然现在几乎看不出当年的影子了,如果有顺利栽培,他应该已经成长为有头有脸的人物啰。」
    「呼嗯,近年来即使是十氏族出身的人,也不是任何人都有身为神戎的素质喔。要是把这点考虑进去,更能了解他的才能原本是相当出色的吧。」
    「就是这样。而且啊,二之宫的精气曾经被真由吸得一乾二净,几乎失去了所有才能。可是被吸了那么多精气,照平常来讲就算当场暴毙也不奇怪。二之宫到现在还能四肢健全地活著,我想就是他拥有潜力的证明了。」
    「但结果他的潜力还是被吸光了吧?这样二之宫峻护仍然算神戎吗?」
    「关于这点嘛,实际的问题是,用十氏族出身的神戎来称呼他可能排场小了点,不过身为梦魔的条件他大致上都符合。毕竟外表也够杰出,虽然本人死板到夸张的程度却非常受欢迎。体能和智商的水准是很普通,但这样正好像十氏族的神戎嘛。」
    「可是那家伙不吸精气吧?不管是平平凡凡混在社会过活的无自觉梦魔,还是力量强大到足以称为神戎的有自觉梦魔,毫无例外的共通处都在于『要吸取别人的精『才能活下去』这一点吧?」
    「嗯,平常来想是这样。可是呢,凉子和美树彦的主张完全相反喔。换句话说,他们猜二之宫会不会是『不必从别人身上吸取精气也能活下去』的神戎。」
    「你说什么……?」
    话题正岔往意外的方向。倘若这是事实,以往的固有观念都将被颠覆。
    「但是光流,那种神戎有可能存在吗?不只是国内,就算把眼光放诸海外,也没听过有实际的例子啊。」
    「是吗?我不觉得耶,有个前例就离我们满近的不是吗?」
    「什么……?」
    「月村真由——去除男性恐惧症这点,她再符合梦魔的特质不过了吧?可是她在日常生活中也没有靠著吸取精气活下去喔?没吸精气对她非常不便,病症发作时也很痛苦。但她依然活了下来,还过著挺普通的生活,原本应该连『活著』都是很不可思议的喔。」
    忍闭口不语。月村真由确实是相当特殊的神戎,这么一来,只用「特殊」两字作为断定「二之宫并非神戎」的理由,就显得略为草率了。
    「他实在不可能敌得过万人大军,而且别说是挪动山头,大概连块岩石也搬不动,可是二之宫仍然称得上十分特别的神戎喔。纵使他不是神精,也有很大的研究价值。」
    「呼嗯……不过现实问题是,二之宫峻护本人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力量吧?对那些猜疑心重的大人物来说,这样的饵还不至于让他们上钩吧?」
    「讲到这就有另一项有意思的事了。根据凉子和美树彦的说词呢,二之宫的潜力并不是消失了,而是被『封住了』。」
    「你说,『被封住了』……?」
    忍觉得差不多要理一理头绪了。她一边用指头揉起太阳穴,一边重新整理目前为止听到的内容说:
    「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为了什么目的封住了他的能力?做这种事对谁有好处?不对,我搞不懂的还不只这些。为什么月村真由会被盯上?那些刺客该针对的目标不是二之宫峻护吗?被当成神精的是那家伙吧?」
    「理由之一应该就像你讲的一样。刺客们会把二之宫的优先度摆到后面,是因为『现在他还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能力』—这也理所当然啦,就算可以用怀柔或洗脑之类的手段尽情利用他的能力,潜力还被人封著就没有意义了。」
    「另一个理由是?」
    「我想想喔,那给你个提示好了。到头来二之宫和真由会变成『特殊的神戎』,是出于什么样的契机呢?」
    「唔……?」
    忍对于被人吊胃口这点并不在意,拼命动脑后她说:
    「是吗?是这么回事啊……呃,不过这有可能吗?我完全没听过这种事……」
    「但做为一种可能性,这样的假设当然会浮上来啰。让二之宫变成神精的契机,会不会就是月村的吻呢?问题正是在这里。」
    *
    基本上,只园会是位于四条大街尽头的八坂神社所举办的祭礼之一。有别于其他祭典,只园会的祭事长达一个月,其历史之悠久与壮观程度,都是全国首屈一指。活动当中最有看头的,则是拉著绚丽动人的三十二座山鉾在古都中心漫步的「山鉾巡行」。众多观光客把街道挤得水泄不通,京都正迎接一年中最热闹的时期。
    「有看头的活动很多,像『砍祭绳』或『认签』都是……这时候可以去看的是『掉头回街』吧。当队伍走到巡回路线的转角时,几吨重的山鉾是只靠人力来转换方向,那景象满壮观的。虽然没有互拼神轿那么豪迈,倒能感觉出京都的风雅呢。」
    峻护一边让色璃带著在京都的中心市区逛,一边半恍惚地听著她的解说。日过中天的现在,人群的热潮已经拥塞得令人窒息,仿佛连皮肤被阳光晒得滋滋响的声音都能听见。
    很不可思议地,身处其中的色璃一滴汗没流,还露出像保坂一样的开朗笑脸、一面拉著峻护手臂,不停地串联起会话:
    「三十二座山鉾绕街的顺序,每年都是用抽签决定的。不过其中也有几座山鉾算例外,每年都排在固定的位置绕街。像排第一的长刀锋、排第五的函谷锌、排行三十二的南观音山都是这样。你看,在那边的就是长刀锋,再过去一点就是函谷锋——」
    像猴子被调教师指挥那样,峻护朝色璃指的方向转了头。高耸入天的山鉾在大街上排列成行的景象果然壮观,身为京都人的色璃会变得饶舌也能让人理解。
    然而优柔寡断的峻护并不是在想观光景点的事。
    「呃,色璃。」
    「嗯,什么事?」
    「那个,关于昨天晚上那件事……」
    经过数度苦恼,峻护总算把话讲出口了:
    「那其实是……一项误会。不,是我在哪里搞错了。我那时真的不太对劲,居然会对你做出那种事。」
    色璃笑嘻嘻地静静听著。
    「话虽如此,我确实做出了那样的事情,对这一点我没办法辩解。只不过该怎么说呢,那不一定是出于我的意识。呃,我自己也觉得讲这种藉口很软弱……可是真的是这样。」
    实际上,在昨晚主导状况的应该是色璃才对。尽管如此,峻护却没有半句话提到这种意思,或许这正是他之所以是峻护的特点吧。
    「发生了那种事,说不定会造成一些奇怪的误解,不过那并不是我的本意。话虽如此,我想责任是在我身上。但我也觉得你非常有魅力,就算不找我当对象……不对,这种讲法怪怪的。唔嗯,要怎么说才好……」
    色璃静静带著笑容,继续听峻护把无法作结的话讲下去。虽然她并不像在生气,看起来总让人觉得,那很恐怖。
    「呃——我想说的是……」
    遇到对方沉默时,口才不算好的峻护就没办法把话题接下去。
    与柔顺的外表相反,少女似乎乐于虐待人。她细细玩味了少年词穷挣扎的模样,说道:
    「你的话讲完了吗?」
    「啊……嗯,先这样好了。」
    「我明白了,那我们继续约会吧。」
    「咦?那个……完全没反应也让人有点难过,能给点回覆的话,我会很感激的……」
    「没必要嘛,因为我相信你啊。」
    「相信我……?」
    「是的,我相信你。」
    「…………」
    没有明讲相信什么部分,这一点也很恐怖。
    看来就这方面再多说什么,大概也得不到理想的反应——如此领悟后,峻护又试著抛出之前没确认清楚的问题:
    「色璃,刚才闹成一团结果没问清楚……你果然是梦魔没错吧?」
    「呵呵,关于这件事我刚才讲过啰,请你随自己高兴来确认。」
    「不对,就算你要我自己确认……」
    「没关系,我会很温柔的。」
    「不对,问题不在这里……」
    色璃原本一直笑咪咪地望著困惑的峻护,这时却忽然改了语气:
    「奥城家用央条作为化名,是两千年来扎根于京都的神戎血族。虽然我出自央条家数达二十的旁系,获恩准进了本家之后,现在也冠了央条的姓。」
    「咦?央条……神戎?你在说什么?」
    「…………你直(的什么都不知道呢。」
    色璃让柳眉微微垂成八字,朝峻护投以怜悯与羡慕交杂的视线。
    「像你这样,偶尔还是要吃点苦才可以,所以请你吻我吧。」
    「为……为什么要这样……?」
    「请把这当成一种处罚,因为你的立场果然很狡猾的样子。」
    「……抱歉,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懂也没关系。来,快点开始吧,你不应该让女人等太久喔。」
    「不对不对,你等一下。虽然你讲的很简单,但这种事不是在这里做的吧!」
    「哎呀,那么不是在这里的话,你就愿意吻我了吗?」
    与心慌意乱不知所措的峻护互为对比,色璃笑得很轻松。
    (难道说……她讲那些话只是在开我玩笑,并不是认真的?)
    要是这样,自己等于演了一场天大的猴戏。峻护从来没想过正正经经地烦恼事情,会是这么蠢的事。
    「你怎么了吗?」
    「没什么,没事。」
    峻护不悦地加快脚步,而望著他笑得更开心的色璃则跟在半步之后。
    (话说回来——)
    峻护想到,不管是昨晚发生的事,或者是色璃今天积极和他接触的态度——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就算是他也很难不冒出一些想法。
    简单来说,奥城色璃是在对他表示好感吧?
    (照平常来想……嗯,果然就是这样吧。)
    要不然,色璃应该也不会在难得的教育旅行里,特地邀他一起逛。而且在回顾色璃以前的言行时,只要假设她对自己有好感,有很多状况就能得到合理的说明。那么,事情果然是这样啰?
    (呃,可是……总觉得还是有哪里怪怪的。)
    峻护在心里摇头,他不是想逃避色璃的好感,事情实际上就是有些不对劲。峻护完全不觉得对方的好感是装的,不过他那难得生效的直觉,一直对某个环节感到很在意。当峻护看到色璃和自己独处时的笑容,那种感觉又特别强烈,她的好感有点不对劲。
    (想是这样想啦,和她一起逛我也没有任何不愉快,还是说偶尔把月村搁到旁边一天,好好来享受京都旅行呢……不对不对,我现在到底在想什么!)
    峻护很惊讶,一瞬间,他差点就自然地接受了刚才的念头。这次他真的摇了头,尽全力想让自己保持清醒。
    这样不行,今天的自己有点问题。感觉像是脚没踏在地上,或者像蒲公英种子被春风吹到空中那样,飘飘然地……是因为教育旅行这样的场合,让自己变得心情浮动吗?不不不,没那种事,可是这样的话又要怎么解释?
    从峻护的立场来想,他现在反而该立刻赶回真由身边才对。但只要一不留心,他差点就会忘记这件事,相对地还会去想色璃的事。
    他怀疑,这可能是暂时性失调。一边对费解的精神状态感到迷惑,峻护犹如一艘任风雨摆弄的小船,无助地在茫茫人海中飘流著。
    色璃将眼睛眯得更细,只是默默地跟在峻护背后。
    *
    「哎,愉快,太愉快了。千里迢迢跑来京都能遇到这种好事,老实说我想都没想到。」
    「就是说啊,离开岚山不过一小时就搭讪失败二十次的惨状,到现在都变成美好的回忆了。每三分钟就失败一次,连我自己都觉得这样的数据很没天理,真的。」
    这里是古都的中心街区,河原町大街。
    装点得瑞气干条的山鉾悠然绕行,观光客发出欢呼,在那之中有两道声音的音量比人大上一截,响亮得能与纤细或机灵之类的形容词互成对比。
    「毕竟跟我们约会的,可是学校的正宗偶像、神宫寺学园全校学生憧憬的目标嘛!就算之前搭讪失败了一千次,也还是划算啦!」
    「对啊。原本我还想找个讲京都腔的艺妓、或者其他学校来教育旅行的女高中生,来一次激情的大冒险的说——什么嘛,那些女人不过是青菜萝卜而已。我看我们啊,八成是今年一年级当中的大赢家啦!对吧,学生会长?」
    「……本小姐才没管那么多。」
    神宫寺学园的学生会长·北条丽华一面穿过人潮的缝隙,一副苦瓜脸地开口:
    「你们从刚才就太多话了,一直叽哩呱啦的。本小姐是为了抓那些不安分的学生、执行身为学生会长的公务,才会秘密行动。如果你们想继续碍事,迟早会被正式请到学生会接受盘问,这样也可以吗?」
    「哎啊,是我们失敬了。对不起,北条学姊,一下子太高兴就HIGH过头了。」
    「一点都没错,请学姊放过我们啦。要讲的话,现在的状况对我们来说简直跟中彩券一样嘛,像我们这种普通老百姓会得意起来,也没办法啦。请您大人有大量啰,拜托拜托。」
    干金小姐侧眼瞪著搔起头的少年,还有手掌交叠拜倒在地的另一名少年,早早便后悔自己先前做下的判断了。
    当丽华在太秦电影村让奥城色璃摆了一道,发誓要收复失土后,首先遇到的就是这两个学生,吉田平介和井上太一。他们和二之宫峻护及奥城色璃一样,都是一年A班的成员,同时也是学生会盯上的麻烦制造者。会允许这两人陪同,丽华觉得真是天大的错误。
    (这也是不得已的……万一他们把本小姐的行动到处跟朋友讲,往后要继续跟踪,恐怕会受到重大的阻碍。只好把事情讲出来,找他们当学生会的临时班底,留在旁边监视兼担任助手了,除此之外也没其他办法。而且保坂现在不在本小姐身边,确实会需要助手。倒不如说就算不理这两个,感觉上他们也会自己跟过来的样子……)
    然而他们做为助手实在帮不上忙,这一点就是丽华的误算了。据传只有在无关紧要的方面,这两个笨蛋才会发挥不凡的领导天份,但提到他们目前为止干的好事,仅限于黏在干金小姐身边、彻头彻尾闹到底,妨碍她顺利进行跟踪而已。别说帮上忙,既然留在身边只会搞破坏的话,即使是对普通学生宽厚而闻名的学生会长,也拿这两个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也不知道吉田和井上有没有察觉到丽华的内心,他们拌嘴时只显得越来越开心。
    「话说回来,今天的人潮还真多耶。看这样要是一不小心,就会跟丢二之宫和奥城喔,我们要仔细注意才行。」
    「说起来二之宫那家伙,居然不只和月村在一起、还勾搭上奥城,我完全没想到耶。虽然之前也觉得他们最近满常同进同出的,可是这未免进展得太快了吧?难道他们在昨天晚上的夜会发生过什么吗?」
    两人像是搞笑搭档似地持续唠叨,所有经过的人都对他们投以异样眼光。醒目到这种程度也不用跟踪了。坦白讲,丽华很想立刻将他们炒鱿鱼,这样才能够独自行动……
    「哎呀,不过今天真的乱高兴的,居然可以像这样和北条学姊一起走在街上!」
    「你那句台词已经听好几遍了啦。唉,嘴巴上是这样讲,其实我在心里也点过好几次头就是了。」
    「是说这种机会搞不好没有第二次耶,我看还是拍个纪念照比较好吧?」
    「笨蛋,干嘛做那种小家子气的事啦!要想的话也想点更有梦想的事情吧?例如和北条学姊手牵手你觉得怎样?」
    「喂喂喂,井上,你自己说要有更大的梦想,结果讲出来的事也没什么嘛。要不然我看乾脆这样吧?我们好好帮学姊执行公务,请她亲我们的脸当奖励,这才是男人的浪漫嘛。」
    「你的梦想才半吊子啦!既然都到这种程度了,要亲的话当然不能选脸颊那种没意思的地方啰,应该要求更好康的地方啊……咯咯咯。」
    「原来如此,你讲的确实有道理。只要我们华丽地活跃一番,北条学姊肯定会对我们萌生新的感情。这样一来亲个一、两下都是小意思啦。不不不,说不定还不只KISS而已,或许局面还会顺激情更进一步……呵呵呵。」
    (……这两个人真的是货真价实的笨蛋,我果然判断错了……)
    听身旁两人对自己抱著不纯的野心,困扰透顶的少女现在连抱怨都嫌蠢了,只能傻眼地沉默下去。就在这时候……
    「所以啰,眼前的状况实在梦幻到不行……可是很遗憾地,只有一点让我不满。」
    「嘿,好巧。其实我也只对某件事有意见而已。」
    话题的风向逐渐改变了。
    「喔,我们意见很合嘛,井上。自古以来英雄都不能双双并列的,在这世上,能登峰这极的人一个就够了。你不这样认为吗?」
    「说不定我们前世是双胞胎喔,吉田。和你搭档已经有段时间了,默契好到这种程度,几乎有种说不出来的恐怖呢。」
    两个笨蛋依旧摆著兴奋的笑脸,然而脸皮底下却有险恶的妖气掀涌著——
    「井上啊,我有个想法。这世上最美丽的友情,应该是取决于两个人争夺一名女性时,其中一方如何去压抑自己的心意、让好友的恋情修成正果才对。对这点你有什么意见?」
    「我们果然是灵魂相系的双胞胎啊,我百分之百同意你的说法。不过吉田,既然你会特地确认这件事,表示这次你打算把机会让给我这个好朋友吧?」
    「不对,这次先把机会让我,下次有好康的给你没关系。」
    「少讲蠢话,北条学姊的KISS,就由我井上太一收下了!」
    「果然两雄不能并立吗……」
    两个笨蛋停下脚步,也不管会碍到人潮行进,开始彼此对峙。

    「真可惜,井上。没想到会再度和你交手。」
    「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会变这样。果然我和你是命运中的宿敌……差不多也该彻底分个胜负了吧?」
    「没问题。目前为止,我和你的战绩是五百胜五百败,平分秋色。在京都这遥远的土地划下句点也不错。」
    「喂,少呼拢人!我的战绩明明是五百胜四百九十九败!」
    「我看你让脑袋做个定检比较好喔,井上?毕竟及早治疗是防止痴呆的特效药。战绩是五百胜五百败没错啦!」
    「我比你早三天背熟九九乘法对吧?比记忆力我比你强,所以五百胜四百九十九败才是对的啦。」
    「你还敢讲,是谁一个晚上就把背完的九九乘法忘光?比健忘也是你厉害吧!乖乖接受五百胜五百败吧。」
    (……这两个简直是没话讲的笨蛋,白痴到让人想立刻叫他们退学!)
    丽华原本还冷眼看著低水准的火花在两人间进发,但之后她一句话也没说,悄悄退了几步,接著在下个瞬间——
    (随你们去吵吧,本小姐不想管了。)
    丽华飞快掉头,速度彷佛要掀起小规模的龙卷风,随后便一股劲地拔腿就跑。
    穿梭在讶异得睁大眼的行人间,她迅速拉开与两个笨蛋问的距离。那步法和美式足球选手一样确实有力,同时又有如芭蕾舞者般优雅。这就是北条丽华身为正宗校园偶像,以及正宗全能运动员的真本领。
    (呼……到这里就行了吧?)
    千金小姐反覆Z字形来回,将两个笨蛋甩开后,她大大地呼气,擦起额头上的汗。受不了,那两个人就像摇著尾巴等人喂的野狗,只会傻乎乎地跟在后头,想处理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自己竟然这么没眼光,会对他们辅佐的能力有那么一点点期待,值得猛烈反省。不过在必要的时候没办法确保需要的人才,这一点保坂应该也脱不了责任,等事情结束后要狠狠教训他才行。
    在心里的行程表画了骷髅头记号后,当丽华准备在比肩随踵的人潮中踏出脚步时——
    「话又说回来啦,二之宫那家伙打算怎么办啊?还以为他跟月村进展得正火热,实际一出手却找上了奥城……我看一年A班的恋爱关系图要做大幅修改啰。」
    「我反而比较在意月村的动向。原本以为稳稳当当的那一对要是吹了,等月村变成活会之后,肯定会有大批苍蝇在她旁边飞吧?我们可不能慢吞吞的!」
    两个笨蛋一脸若无其事,就跟在她身后。
    「……………」
    丽华回头,面对她充满疑问的视线,吉田眼里散发出纯真的光采:
    「我们敲定奖励由两个人一起分了,幸福应该大家一起来分享,这就是让世界和平的秘诀。」
    「说的好,吉田,你果然是我永远的死党。让我们把全心全意都放在任务上,一起为得到北条学姊的KISS努力吧!」
    刚才这两个还因为私欲露馅抢破头,现在却勾肩搭背在傻笑,实在捉摸不到他们脑袋的构造。
    回头来想,在如此拥挤的人潮中,他们还可以紧紧跟在她后头,追踪能力之高实在值得赞赏。要是懂得多活用这种才能,他们应该就能洗脱笨蛋的形象,变成还不赖的男人吧?
    哎,基本上受制于跟踪峻护与色璃的首要目的,丽华的行动范围从一开始就被缩小了,因此在某种程度内,还是可以预测到她会往哪里走。
    「喔?这种发展满意外的喔。」
    「嘿,看来有好戏啰,我想再靠近一点。」
    像这样,两个笨蛋满脸好奇地指著跟踪的对象。
    丽华的视线也随著看过去,于是她表情出现了不小的动摇。
    在这次教育旅行意外凑到一块的某一对男女,正逐渐朝同样让人意外的另一对男女走近。这就是映入干金小姐视野中的光景。
    *
    当然,在峻护看见那两人由前面走进视野里的时候,他也成了让震惊情绪支配住全身的其中一人。所有人当中,最惊讶的大概就是他了。
    「哎呀。」
    如此出声反应的只有色璃。峻护的眼睛和嘴巴依然张到最大极限,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喔,这不是色璃吗?还真巧。」
    对方似乎也认出他们了。穿过人群走来以后,佑便问:
    「你也是来看山鉾的?」
    「是啊,难得回到京都,而且日期行程也刚好嘛。所以我想来看看。」
    峻护对那个和色璃亲密聊起来的男生并不是很熟,只记得在神宫寺学园远远看过他——印象中,他似乎是以受女生欢迎而闻名。但峻护在学校里的风声不算灵通,因此对这项情报也没什么自信。
    「让我来介绍,峻护,这是我哥哥奥城佑。」
    「初次见面二之宫,我常听妹妹提起你的事。」
    型男用善良无害的笑容问候,而峻护依旧不吭声,只简单回了招呼。
    「虽说是兄妹,但我们长得不太像对吧?年级念的也一样,不过我们并不是双胞胎,其实佑和我本来是远方堂兄妹。」
    「因为一些理由,奥城家认养了色璃当养女。呃,不过我们现在暂时都没有住家里,而是一起住在学校的附近。」
    奥城兄妹各自说明起家里的状况,可是对现在的峻护来说,那些都是彻头彻尾无关紧要的事。他的注意力只放在奥城佑旁边的那一名少女身上。
    「月村……」
    也不知道当事人有没有察觉,峻护茫然间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当然,即使旁边那对兄妹在笑脸底下正用著其他表情观察他的反应,峻护也根本无暇分神去关心。
    「是我要月村在今天自由行动时陪我的,因为我很想帮她介绍京都市区。还好她答应,我才能逛得这么开心,对吧,月村?」
    真由极度放松地呆站著,看不出来有没有在听佑问她的话。尽管那放松过头的模样就像走在云端上一样恍惚,但令人讶异的,应该是她在异性旁边还能保持平静这一点。患有极度男性恐惧症的月村真由居然、居然也能和男生相处。奥城佑是用什么方法抑止她的男性恐惧症发作?峻护正在想,难道他和自己一样,也属于少数不会让真由的男性恐惧症发作的特例?或者奥城佑是靠著某种手段,突破了男性恐惧症的关卡?
    无论事实是如何,峻护都不能继续沉默下去。这次他本著自己的意志,明明确确地叫了对方一声:
    「月村?」
    有反应了。真由那弛缓漂浮的视线总算开始对焦,和现实世界接上线,等眨了两、三次眼睛后——
    「啊……我有在听。咦?奇怪?这里是哪里……啊,对了,我是来京都做教育旅行……唔哇啊5:」
    真由和眼前的峻护对上视线,几乎要整个人蹦起来似地叫出了怪声:
    「二……二之宫?呃,我是在做什么……等天亮要去旅馆的停车场,在那里约二之宫一起逛京都的……呀啊!?」
    真由转头看了站在自己旁边的男人,这次她真的跳了起来:
    「奥城……佑?为什么你会和我在一起?奇……奇怪了?这么说来,你今天好像都走在我旁边……是梦吗?这大概是梦或什么幻觉吧?呃——像这种时候应该捏一下脸,会痛的话表示这是现实,不痛就表示是梦……啊啊!因为太惊讶的关系,我连痛不痛都不确定了!?」
    「那个,该怎么说呢,总之你先冷静。」
    看真由彷佛承受著世上所有的狼狈情绪,峻护一边安抚她,一边反而让自己冷静下来。
    「抱歉,二之宫,先让我说几句话好吗?」
    然而场面的主导权,却被奥城佑握在手上。
    「我刚刚也说过,你的事情色璃和我讲得很清楚。感觉你平常就满照顾她的嘛,这一点我想先跟你道谢。」
    「……没有,我才让她帮了不少忙,该说谢谢的应该是我。」
    「这样吗?哎,由我来说也不太好意思,但我妹妹是个颇优秀的女生喔。很高兴她有帮上你的忙。那么,身为一个做哥哥的,我想稍微问一下你和色璃之间的关系。」
    佑朝峻护摆出贵公子的笑容,那张脸就算自称是哪来的王侯贵族,也没有什么好奇怪。
    「不好意思,我从妹妹那里听说了。你们似乎平时就很要好……不过昨晚对你们来说,好像是『特别的一夜』对吧?」
    淡淡的一句话,让峻护从四肢五体开始发抖。
    「没事啦,我不是要怪你。反正我们都这个年纪了,应该多鼓励自由恋爱才对嘛。不过分寸和道义还是要遵守的,不知道你同不同意这一点?」
    「呃……你们现在到底在说什么……?」
    真由有些不安地插话,贵公子的笑脸随即转向她说:
    「没什么,我只是听我妹妹说,昨天晚上她和峻护第一次接吻了,真是可喜可贺。」
    「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第一次接吻了,真是可喜可……咦咦咦咦咦咦咦!?」
    真由原本还有点心不在焉,但刚才那记冲击让她全醒了。像一只被附近欧巴桑吼了几声的猫,她全身毛发直立地问:
    「怎怎怎怎怎么这样,不会吧?第一次接吻,意思就是初初初初吻啰!?可是昨天晚上,他们,怎么……唔唔!」
    「哇,月村!?」
    或许是苏醒剂效果太强的关系,真由差一点当场瘫下来,峻护连忙把人搀起。然而刚才的冲击好像又让她的魂跑去了另一个世界。尽管真由勉强站起来了,眼神却像灵魂出窍一样空洞,全身也像烧成灰烬的灰一样白——当然,那只是错觉。
    「……月村真是个纤细的女生呢,是我不好。」
    佑一边伤脑筋地将视线望向伤重出局的少女,一边继续说道:
    「总而言之,看你也没否认,那我妹妹说的是真的啰……嗯,不好意思。身为她哥哥,我心里也受到了不小的动摇。」
    贵公子有些表情复杂地皱著脸,然后又说:
    「首先我想祝福你们,恭喜,很高兴你们两个的关系能进展顺利·看我妹妹在你旁边幸福的样子就知道了,希望你们顺顺利利地继续培育这段爱情。」
    「不,你等一下。」峻护愁眉苦脸说:「说我们接吻了,这应该是没错,但关于这一点我觉得在转达时有非常大的问题。由我来讲怪怪的,可是昨晚那件事我自己也完全没想到,老实说那只能当成一场意外——呃,不是啦。」
    峻护会连忙收口,是因为他看到,仰望他的色璃眼里正慢慢涌出泪滴。
    「二之宫。」佑用带刺的说:「我不愿意这样想,但你应该不是在玩弄色璃的感情吧?」
    「你不要乱讲,居然说我玩弄——我绝不是那个意思!」
    「嗯,这样啊,哎——那就好啦。讲了怀疑你的话,真抱歉。我也跟很多认识的朋友问过,听说你是个非常老实的人,而且品行端正,总不可能在接吻过以后又不认帐吧。我想我应该可以安心把色璃交给你,我这个妹妹就拜托你照顾了。」
    「呃,不是……这个……」
    这就是顽固死板男·二之宫峻护的要害。被人一拱,否定的话就很难从他口中说出来。
    「那么,我还有一件事想提。说到底这也只是做个确认而已,希望你别坏了心情,不过二之宫和月村有在交往吗?」
    「……咦?」
    「啊啊,没有,对不起,我真的只是想确认一下。你们当然没在交往吧?毕竟你都和色璃进展到那种程度了,哪有可能做出劈腿这么无情无义的事。」
    这个问题让峻护很不好回答。说起来,他该怎么解释自己和真由的关系呢?他们是同居人、是同学、也是保护者和被保护者——而峻护觉得,他们两个人在感情上已经有种复杂的连带感,是光用这种既有的词汇也没办法形容出来的。那之中当然也包含好感与爱情,可是又没有那么单纯好解释,像这样仔细一想,二之宫峻护和月村真由的关系到底是什么?
    「二之宫……」
    真由似乎也敏感地对这个问题起了反应,才能够暂时脱离假死状态,一直盯著峻护看。那眼神就像被人抛弃在荒野中的兔子。
    (月村……)
    峻护当然也想回避掉佑的问题。假如不是在现在的情况下,而是在昨天某个时间点碰到相同的问题,说不定他会在犹豫间回避掉对方的疑问。但是「真由和自己以外的男生站在一起」这一项事实,对峻护造成的刺激并不小。何况他还是个一板一眼又不懂变通的男人。因此要切切实实认清状况、并且认真回答对方的念头,一直都在峻护脑里运作著。
    所以,最后他选择用下面这段台词来回话:
    「不,我和月村没有在交往。」
    「啊——」
    看到真由垂下肩膀低著头,峻护别开目光。说不定自己讲了一句无法挽救的话,这种想法有如酸性物似地腐蚀著他的心,也让全色血色缓缓褪去。
    「嗯嗯……是吗,哎……听完我安心了,这样我才能放心把色璃交给你。问那些怀疑你名誉的事,真不好意思。」
    佑摆出满脸爽朗的笑容,低下头:
    「顺带一提,还有一件事想请你答应。抱歉,明明是我先对你问东问西的,结果我自己却搞错了事情的顺序……」
    贵公子搂住深深垂下脸而看不清表情的真由肩膀,作势说道:
    「今天一整天,我想从你那边把她借过来。啊,你不用担心,我会负责照顾好月村的。」
    「…………这样啊,我明白了。」
    「谢谢。顺便一提,照预定明天以后我也打算让她继续待在我身边,希望你先理解。」
    「太好了,哥哥,能顺利和月村约会。」
    佑依旧一副与平常无异的稳重笑容,受到妹妹祝福后,他更是贵公子威能全开地笑著回答:「毕竟是事后才来向二之宫报告嘛,老实讲我也觉得有点内疚,这下子总算舒坦了。哎,果然男女交往还是要像这样坦荡荡才对。」
    「哥哥和月村很配喔。」
    「色璃和二之宫才是呢——哎啊,这种见外的叫法之后大概就要改掉了吧?」
    「因为哥哥和他的关系迟早会变成妹夫和小舅子嘛,对吗?」
    「啊哈哈,色璃真性急耶,啊哈哈!」
    侧眼看著开心聊起来的那对兄妹,峻护默默地与悔意缠斗著。真由一次也没有和他讲到话,单方面被人决定往后行程后,她好像也提不起反驳的力气,貌似受挫地一直把目光落在水泥地上。
    「……那么事情也谈完了,我们两对再继续彼此的约会吧,色璃?」
    「说得也是,就这样啰,哥哥……哎呀,峻护你的脸色不太好呢,没事吧?」
    「啊啊……我没事。」
    色璃仰望而来的笑容上多了几许担心,峻护则朝她举掌说道:
    「嗯,我不要紧,没问题的。」
    「这样吗?可是我看你流了好多汗耶。京都的夏天很闷热,对不习惯的人来说可能会满难受的喔,要不要先找个阴凉的地方?」
    钟与笙的风雅乐音仍飘扬,色璃的嗓音听在峻护耳里格外艳丽。但是对现在的他而言,那等于魔女下咒的声音。
    色璃朝默默不答话的峻护微笑,从怀里掏出了手帕。接著她踮起脚尖、挺直身体,手脚俐落地准备帮他擦汗——
    「呵呵——对付你这种爱发呆又一堆破绽的坏男生,就要这样。」
    「咦?」
    等峻护察觉她那使坏的目光时,已经太晚了。

    等三种处境下的咽口水声掠过消失以后,二之宫峻护又被人夺去了第二次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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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20 18:0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夏亚夜 于 2010-6-20 18:07 编辑

其之四  被献出的唇


    这是七月十七日,发生在某处的事。
    「——这样吗,我懂了,你退下吧。」
    听完部下报告,男子满意地点头。
    看部下规规矩炬行了礼离开房间,男子从桃花心木的办公桌起身。往外隔著整面落地窗能看见的,是都市曝晒于烈日下的风景,景物迷你得和缩尺模型一样。
    他从怀里拿出雪茄盒,悠哉地品尝起菸。这名男子在十氏族会议上也有列席,总是靠切中要旨的发言掌控著场面。刚听完部下报告——这天,古都举办只园会时的某一幕——他相当满意。
    「那群人完全被哄骗著起舞,自己打破了协定、对神精相关者出手,而且如我所料地失败了是吗?看他们听话到这种程度,我都不忍心嘲笑,反而还要冒出同情了。」
    由此看来,企图独占神精的反鬼之宫、继群核心集团中,有大半急进派就此丧失了竞争机会。往后他们只会被鬼之宫和继群盯上,并且无可奈何地走向翻船或失势的结局吧。如此一来,有形无形中会碍到他好事的绊脚石,便又减少了一点。
    「剩下的问题,就是我方阵营要如何将神精拿到手,不过……」
    那并不是他要劳心的工作,而是交给新同盟的对象去办的差事。现在这名男子只要坐著等结果就好,他心想,就来观摩观摩对方的能耐吧。
    「呵呵……能联手的对象可不只同为十氏族的这些人。等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我倒想看看鬼之宫和继群会有什么表情。」
    计画正顺利进行。男子满心期待,就想看那些小伙子露出哭丧脸的瞬间,一方面也用冷酷目光俯瞰著底下的景致。
    「——太美味了,峻护果然是最棒的。」
    依依不舍地色璃缓缓挪开脸,双颊也冒出诱人红晕。她身体一阵又一阵地微微颤抖,然后悄悄呼出温热的气息说:
    「伤脑筋,这好像会让我上瘾呢。」
    色璃伸出舌,抬头仰望著峻护。那亮丽湿润的舌头、那像在品评猎物的唇,在刚才到底做了什么?还选中大白天人来人往的街上,而且又是在月村真由眼前……
    「——唔……」
    真由似乎终于到了极限,峻护从眼眶边缘看见她晕倒的模样。然而他自己错乱的程度也街上最高点,反应自然不会快。慢了零点几秒的他一面吃惊、一面要做出行动时,早就为时已晚。
    「哎呀,这对月村来说好像太刺激了。」
    代替峻护搀住她的人是奥城佑,约会对象今天已经不知道灵魂出窍过几次,他温柔地将真由扶起:
    「你这样不行喔,色璃。在这么多人面前,太没规矩了。」
    佑念了妹妹几句,口气像是宠女儿的傻爸爸,而说了「对不起」的色璃害臊似地低头。乍看下那样的互动并不让人讨厌,如果身为局外人,峻护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但是——
    这时候,他听见从群众里某处,传来了一阵分不出是尖叫或怒骂的喊声。
    「那那那那那个没节操的女人,我都再三警告过了,她还敢在大庭广众下那样做!居然和二、二、二、二之宫峻护接接接接、接吻——哎哟!我要把她退学!除了退学以外没什么好讲的了!不对,罚得这么轻根本平息不了事情,首先本小姐绝对要亲手掐紧那狐狸精细细的脖子——」
    「好啦、好啦,冷静点学姊。要是那样做,反而是学姊会被警察带走喔。」
    「再说现在冲过去只会让事情更乱吧?还是先忍下来啦。」
    「放肆!你们都给我放手!她都那样了本小姐怎么可能忍气吞声!那个不知羞耻的臭女人现在就应该受天诛!」
    呃,峻护总觉得那声音很耳熟……但他脑袋里正像全自动洗衣机一样团团转,所以搜索不出正确的答案。
    「看来有恐怖的人跟来了。那么哥哥,我们差不多该走啰。」
    「啊啊,尽情去玩吧。那我们也走吧,月村?」
    受到贵公子的笑容牵引,真由像是中了催眠术一样听话,但她跟在佑后面的动作完全跟失了魂的空壳没两样。峻护也彷佛在被人强吻时下了麻痹药,只能恍惚地目送对方。
    「走吧,峻护,快一点。」
    色璃则温柔而有力地拉著那样的峻护,把人拖离现场。
    于是乎,当那个「恐怖的人」鬼女似地甩乱头发、并挣脱临时跟班冲过来的时候,现场的加害者和被害者和证人早就走得一个不剩了。
    只剩祭典的喧嚣留在原地。
    *
    「哎哎哎,那个叫色璃的女生真是个好演员。」
    保坂一边穿梭在人潮中,一边用往常的开朗语气感叹。他跟踪的对象和之前一样,依然是奥城佑和月村真由。
    「听说她是央条分家出身的,倒还意外地有能耐呢。被人认为在十氏族中自尊心最高、也最顽固的央条本家肯放下自尊认她当养女,果然有眼光。她有那种绝不吃亏的狡猾本事,还不如跳槽来当我的部下算了。」
    「哼,那女的八成会跟你合得来,你们两个狡猾鬼尽管去对彼此玩手段吧。」
    保坂脚步敏捷得有如游在水草间的鱼,而紧紧跟著他的忍嘲弄似地哼了一声。不过,她立刻收起带刺的话锋:
    「不讲这些,我想先整理一下状况。靠著月村真由的吻,二之宫峻护变成了神精——也就是说,希望成为神精的人自然会想把月村真由抓到手。而奥城佑还有刚才现身的刺客,都可以算在那些人里面,我没说错吧?」
    「没错啊。虽然他们对可能是神精的二之宫也有兴趣,但以优先顺序来看,被视为神精根源的真由绝对比二之宫重要嘛。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二之宫身为神精的力量没办法好好发挥。既然这样,对那些人来说他就没什么好利用、也没什么好怕的啦。」
    保坂一边舔著从路过店家那买来的九条葱口味霜淇淋、一边回答,忍则急著问出下一个问题:
    「虽然说接吻就是产生神精的条件,但这里所指的接吻,到底是什么情况下的吻?单纯只要嘴对嘴就能了事的话,即使来硬的,方法应该也是要多少有多少吧?更何况月村真由现在简直像木头人一样,根本不会反抗吧?」
    「问得有道理。只不过要谈这些的话,有一个前提你最好先记得,那就是假设和推测的部分会变很多……总之事情并没有简单到光是接个吻,就能成为神精的样子。如果照凉子和美树彦的说法,过程中绝不可或缺的似乎是『爱』。」
    「……把『爱』都搬出来啦。还真是模糊不清的基准,到底要拿什么当标准,才能判断出有没有爱?有爱的吻和没爱的吻之间的差异,就是能不能成为神精的分水岭吗?」
    「坦白讲这部分还在研究啦。无论事实如何,对看准神精而来的那群人来说,只要拉拢到真由让她听话,那事情不管怎么样发展,他们都有办法应付。该说她是绝对无敌的王牌,或者能打倒任何大魔王的圣剑呢……大概就像某种可以制造大逆转的魔法道具吧?」
    「毫无防备地让那么重要的东西到处晃行吗?就算想引诱不安分的分子,总不能让她在这种场合当诱饵之类的吧?先别说这样做有多危险,要是弄巧成拙让奥城佑变成神精的话,不就伤脑筋了?」
    「我也知道或多或少有风险,但我觉得那些风险几乎都可以甩到一边啦。而且就这件事而言,我的老板是凉子和美树彦,那两个人的方针就是我的方针。所以就算有个万一,也是他们负责任啊。」
    就算这样,保坂也不可能完全撇掉责任,不过忍并没有特地讲出口——
    「二之宫峻护的潜力应该还被封印著,之前你是这样讲的吧?那种潜力可以当成是神精拥有的力量吗?」
    「大概可以。」
    「那又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为了哪种目的而封印的?这一点我也弄不太懂。」
    「这我也只能猜个大概就是了。我觉得那道封印并不是被人刻意加上去的,有可能是在某种偶然下发生的事故。说不定只是二之宫自己还没发觉到那个契机而已……关于这部分还不太清楚呢。」
    保坂轻轻耸肩,然后用下巴指向前面:
    「与其聊这些,多留意一下目标吧。虽然不知道奥城佑在想什么,但他正往人少的方向在走喔。」
    忍当然也有注意到。不知不觉问他们已远离只园会的喧嚷,来到传统商家民房林立的宁静地带了。无论走在前面的佑和真由有什么想法,要采取行动的话八成就是在这里。
    「忍,你能掌握刚才发动攻击的刺客是哪里派来的吗?」
    「毕竟对方不是外行人,要查多少会费点工夫。但是应该没问题。」
    「辛苦啦。不过除了刚才那些人以外,说不定还有预备班底喔,而且其他人派来的刺客很可能也在等机会。别忘了那两个人之前都在耳目众多的地方逛,对方要下手也不方便。」
    「或许是月村真由的防备太松懈,反而让他们担心有陷阱吧。再说奥城佑也比预料的能打,对方不会随便出手。可是从刺客的立场来想,也不可能继续默不作声。」
    「对啊,就算得蛮横一点,说不定他们还是会有动作。话说回来,忍——」
    保坂一边把霜淇淋吃完后的垃圾揉掉放进口袋,一边又说:
    「你问够了吗?还有问题的话我是肯听啦。」
    「我想想,与神精有关的事应该都问过一遏了。若是我个人针对你的疑问,倒还有十几、二十个问题能问……要我从这方面开始逼问吗?」
    面对忍的揶揄,保坂像是忍著一句「你想得美」似地笑了出来。当然,对担任女仆长的少女来说,她在世界上最看不顺眼的就是搭档的这种态度。
    「喔,我看你好像想讲什么嘛?讲看看吧。万一只是无聊事,你那长舌头就会被我扯下来,塞进屁眼里。」
    「喂喂喂,女孩子讲话不可以这么低级。不然要怎么当底下的人的榜样?北条家的女仆要是全被你影响,口气越来越粗鲁的话,小姐一定会难过的喔。」
    被人戳到痛处,忍砸舌回嘴:
    「无所谓,只要我有那个意思,要表现得体面一点都不难。你才不要吊人胃口,有话就快说。」
    「嗯,这其实是我构筑在假设之上的想法。不过根据目前为止导出的假设,要把这么大的可能性当成空想舍弃到一边,恐怕有困难喔。」
    「所以你到底想讲什么?别再卖关子了快点——」
    「嗯,就是呢,那群不安分的人就别提了,连凉子和美树彦几乎也笃定事情是这样……不过二之宫真的是因为被真由亲过,才会变成神精的吗?」
    「你说什么……?」
    这段发言,等于在质疑造成眼前局面的大前提。
    「如果原因不在月村真由身上,原因究竟在哪里?还是说都到这个时候了,你才在怀疑二之宫峻护是否真的是神精?」
    「嗯,那也有一点。不过我现在当成问题的并不是那个,我的疑问始终是放在『原因』上面。」
    「长话短说讲重点,我没那么多耐性。」
    「嗯,就是呢,透过月村的吻,而之宫得到了成为神精的机会——换句话说,原因是出在月村觉醒为神戎,并且将二之宫的精气吸得一乾二净,差点让他死掉。但这些事情是发生在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就我听到的风声,是在十年前的——」
    说到这里忍就收口了。她想起十年前,对啊,提到十年前的话——
    「这样啊,原来是这个意思,确实十分有可能。但事情如果是那样,之前关于神精的那些盘算,不是会从根本被推翻吗?」
    「说不定耶。啊,不过你不可以讲得更多喔,谁知道有没有人躲起来偷听。」
    「发觉到这点的只有你吗,光流?」
    「连你算在内,处于能发觉的立场的人就两个而已,看来这件事会比想像得更复杂。趁现在做好觉悟或许比较好喔?」
    「……我明白了。动脑筋是你的工作,和以往一样参谋由你来当,但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
    忍重新握紧手上拎的刀袋。
    「眼前的事情,好像要先开始乱了。」
    「看来也是。」
    察觉到许多气息正从周围涌来,两名儿时玩伴在心里拉起警戒,准备要应对任何状况。
    *
    与色璃和峻护分开后过了三十分钟,佑才察觉到自己忘了把伪装的笑容收起。
    (啊啊,可恶……脸的形状好难变回来!)
    讲的更精确点,其实奥城佑的笑脸从那之后就一直僵著。要说厉害确实很厉害,但身为一名能随心所欲伪装自己心意的神戎、身为有意争夺央条家下任当家的男子汉,这是理所当然的本事。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而他也不打算吹嘘,不过——
    (可是我想到就火大!色璃那家伙,在我面前也不用演到那种程度吧!她舌头根本完全伸进去了嘛!)
    看见「自己的女人」示威似地在眼前调情,佑非常愤慨。他们从当初就讲好,当计画进行得不理想的时候,就要设法碰面研究对策。能在真由与峻护之间多打一根落井下石的桩子当然收获不小,但他不在乎那些。尽管命令色璃去拉拢二之宫峻护的就是佑自己,而且气她不忠的佑也一整年都在拈花惹草,可是这个归这个、那个归那个。
    (可恶,色璃你给我记住。等计画顺利进行下去,到时候我一定会用连讲都不方便讲的方式好好疼你……)
    佑一边妄想著那些有的没的画面,直到差不多满意了以后,又开始重新思考。多夫多妻原本就是神戎的业障,既然要吸取别人的精气才活得下去,就不能一直从同一个人身上吸取精气。要是持续吸特定对象的精气,迟早会把对方的精气吸光,危害其性命。如果对方还跟自己一样是神戎,就更不用说了。因为对方也也要吸别人的精气才能活下去,实在不可能有多余的精气分给其他人。
    (哎,算啦,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先不管个人感情,他们已经成功推动局面了。真由本来就很容易气馁,看到色璃用接吻示威的画面肯定会空门大开。
    佑用眼睛扫了一下旁边。如他所料,继群家的小姑娘貌似在精神上受到重创,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或许是刺激太强烈,奏效时造成的反应循环了一圈,她看起来并没有最初那么出神,感觉上很有沟通的空间。这样一来,佑便可以尽情施展拉拢女人心的伎俩。
    (问题是现在的地点……)
    佑刚才血全街上脑袋,而为了掩饰情绪,他把所有精神都用在陪笑上面,两人因此踏进了一处意外的地方。这里是位于东山与山科交界处的苍郁竹林,周围不见人影,以能够独处这点来想是绝佳的机会。但换个角度来看,这对找上真由而来的刺客同样是难得的好机会。尽管不知不觉中陷入了会引诱刺客上门的处境,在内心砸舌的佑很快便做好决断。要定输赢就只有现在!
    「哇,这里真有情调呢。」
    他一面用「出外游赏」的表情和语气彻底武装自己,一面开口:
    「说不定《源氏物语》里面写到的那些年轻贵族们,也是选在这种地方和情人幽会的喔。虽然和观光胜地完全扯不上边,但这种地方才是京都不为人知的景点嘛。」
    「嗯……?」
    真由跟来时,脚步就像早上被太阳照到、差点见光死的幽灵那样摇摇晃晃,恍神的她总算抬起头。接著她又像打完瞌睡刚醒来似地缓缓审视四周,等确认这块人乱少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人以后——
    「啊唔哇!」
    真由原本就圆滚滚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两手左右猛挥说:
    「那……那个!我觉得我们要进展到那一步还太早了,应该说你突然就把我带到这种地方来实在有点怪怪的,或者说被人当成那么随便的女生我也有点受打击,但至少第一次的时候我不想在外面,而且找一个就其他意思来说更有情调的地方应该比较好!啊,可是这样讲好像会让你以为我心里其实也有一点点期待I:不过我真的真的一点都没有那种意思!」
    「呃,不是啦……总之你先冷静下来吧,月村……」
    「还有还有基本上我对你的事并没有很了解,从小我就听人家说不可以跟陌生人走,听得耳朵都快要长茧了,可是不知不觉中还是跟著你跑到这么隐密的地方,真想说我这个女生怎么会笨成这个样子!还有一件事我从来都没有告诉任何人,这真的是一项绝对绝对不能跟任何人说的秘密、也不可以让身边任何人发觉!可是我心里已经有喜欢的对象了——」
    「啪」的一声。
    等佑回神过来,他已经无言地从真由头上一掌打下去了。
    「呀啊!?啊唔唔……好痛……」
    「啊,抱歉,因为你头上停了一只好大的斑蚊。你想嘛,我们在这种竹林,要是被蚊子吸了血、让你感染疟疾就糟糕了。」
    「唔唔……这附近会有那种传染病吗……?」
    「抱歉、抱歉。」
    佑一边安慰泪眼汪汪地揉著头的真由,一边在心里埋怨:
    (这样下去不行。陪在这个笨女人旁边,我就是没办法冷静!)
    原本佑对摆扑克脸是有自信的。身为老么的自己想在血族中建立地位,非得学会看周围脸色、以及不会被人看穿表情的技术。可是一碰到这女人,精神上的疲劳轰炸却会让佑自豪的面具出现裂痕,要赶快做个了断才行。
    「总而言之,我绝不是为了对你乱来才走到这里的,被你误会我实在很难过。」
    「这……这样啊……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呃,那我们是来这边挖竹笋的吗?」
    靠著奇迹般的努力,佑一边忍住想往她头上再次打下去的冲动、一边说道:
    「不是,带你来这里的目的当然只有一个,因为我想和你独处。」
    接下来就要分胜负了。佑直直盯著猎物的眼睛,这是神戎所用的伎俩,眼神是拉拢异性的基本功。
    「你……你是说想和我独处……吗?咦?可是为什么?」
    「你真狡猾耶,我还以为,你早该注意到我的心意了。」
    简言之,神戎用的伎俩就是掳惑异性的招式菁华、也是他们的绝活。与生俱来的优秀外表和浓密费洛蒙等等表象上的攻势自然不用说,「有自觉的神戎」一族长年来孕育、继承了无数技能,其中也包括在对象面前占得心理面优势的方法。
    「现在,我想把这份心意告诉你。」
    观察呼吸、观察眼睛的动向,看准对方最没防备的瞬间。
    佑悄悄跨出一步,走近真由的怀里。
    「啊……不要……」
    他顺势搂住她的腰让身躯贴紧。其间就算眨个眼,也会成为要命的破绽,一旦盯紧了对方就不能别开目光。
    真由也想试著抵抗的样子,但动作却显得客气。这是当然的,佑窃笑著。伎俩的第一步才刚施展完毕,他在穴道上动了手脚,让真由使不出力气。猎物已形同笼中鸟。为了让胜利更加确实地到手,佑在盘算使出下一招的时机。
    「那个,请你不要这样,把手放——」
    「当时二之宫并没有排斥呢。」
    「咦?」
    「我在说刚才的事。即使色璃『那样』对他,二之宫也没有排斥。」
    尽管这女的脑袋不灵光,看来还是听得懂话里没讲明的那层意思。真由身体抖了一下,微弱的抵抗也随之停止。就在她打算挪开目光时,话里藏刀的佑再次出招:
    「老实说我也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们两个会那么亲密,竟然大刺剌地在别人眼前接吻。虽然我觉得有点没规矩,但那也算两个人彼此信赖的证明吧。」
    佑彷佛能看见,自己一句一句话正在真由心里穿孔的空幻景象。她每秒都在失去血色,嘴唇逐渐发青的模样就像影片快转似地,充分取悦著佑的嗜虐心。
    「我从以前就听色璃说过,所以我知道她的心意。但我却不清楚最要紧的二之宫对她有什么想法,我担心了很久,不过这一次总算是放心了。原来二之宫的心也放在色璃身上——二之宫喜欢的人就是色璃。」
    佑明确指出结论,让人逃也不能逃、避也不能避,于是真由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滴。然而中了他把戏的真由却无法别开目光,换句话说,她眼中的世界里只有佑,能求助的人也只有佑一个。
    确认猎物已完全掉进陷阱,佑开始收尾:
    「我能不能取代他呢?」
    「……咦?」
    「如果是我,最少也会比二之宫更珍惜你,就像这样。」
    佑使劲收紧胳臂,两人的距离又再缩短。真由没有抵抗,不,她不可能抵抗得了。
    「月村,我喜欢你。我从第一次讲话以前就一直一直喜欢著你。」
    「你喜欢——我?你是在说我吗?」
    「当然是你啰,月村真由,你愿意接受我的心意吗?」
    真由似乎吓了一跳。这也难怪,她被全校第一的超级美男子,奥城佑告白了。而且佑还做好了万全布局,要弥补她失恋的伤痛。他敢发誓,普通女人一秒内就会沦陷。碰上这备妥优势条件的一记,哪怕是继群家的女人,内心绝不可能不动摇。
    「呃,可是……」
    真由有口难言似地开了口。那语气像是还不能相信这梦一般的请求,只差没有捏脸颊做确认。佑当然想过会有这样的发展,接下来真由八成会问他各式各样的问题,但他有自信能回答任何质疑。究竟会被问到什么呢?比如说喜欢她哪一点、或者是在什么契机下喜欢上她的——照常理来想,大概就是这一类的问题吧。而佑什么骗人的答案都讲得出来,回答时还会用甜甜蜜蜜的话语包裹住拉拢人心的毒素。
    来吧,要问什么都行!就让你见识见识,专精于勾引异性的这支种族,一直以来究竟练出了什么样的真本事!
    「我是想说……」
    真由一度闭起张开的嘴,烦恼了一阵似地停顿下来,然后下定决心般地再次开了口:
    「可是,你喜欢的应该是色璃吧……?」
    真由讲得很客气,而又相当讶异。
    那简直像在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种谎呢?
    继群家的女人微微偏头,她成功让央条家的男人僵住脸了。
    「说——」
    注意到的时候,佑全身的血已经冲到脖子以上:
    「说什么傻话!哪有可能啊——啊啊,不是啦,我不可能喜欢她的啊,月村。色璃是我妹妹,虽然不是亲兄妹,但我们从小就在一起,到现在怎么可能会有恋爱的感情呢?我也明白你那种猜测的心理,可是——」
    「可是你喜欢她吧?」
    为什么你要讲这种藉口呢?真由那不解的语气相当认真。被她既温和又坚决地一口咬定,这次换佑开不了口了。
    (怎么会有这种蠢事……她是怎么知道的?我根本没露出马脚啊!)
    以往没被任何人拆穿的事,居然会被这种貌似迟钝的女人看透?她什么时候察觉的?是刚才四个人在河原町碰头的时候吗?不,怎么可能?那时候色璃的举动确实让佑很火,但他还是有做好表面工夫才对啊,更别说露出让她肯定到这种程度的破绽了。那究竟为什么?挨中这堪称青天霹雳的一击,佑的假面具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开始崩解了。他满脸通红,像是要遮住嘴角似地掩著嘴,想也没想到先别开视线的居然是自己。由神戎的价值观来看,这样的行为等于败北。
    「那个,所以我想说,请你打起精神来。没事的,因为你还没有被色璃甩掉。」
    「我才不想听二之宫甩掉的女人讲这种话!」
    「好痛!」
    等佑一巴掌把人打倒在地后,他才清醒过来。糟糕,最后这一下几乎让本性全穿帮了,这样他根本没戏唱了。
    (可恶,彻底失算啦!之前的努力全都放水流了……)
    真由含著眼泪,像只小兔子似地仰望而来;佑则摆出糟蹋了贵公子长相的臭脸。话说回来,尽管他按部就班地细心布局,结果这女人还是没中神戎的招数吗?或者是在最后的选项出了差错,才刚好让她恢复理智的?

    「那个,佑——」
    真由一边揉著被打的头,一边怯怯地说:
    「我觉得『喜欢』这个词是意义非凡的,所以不应该随便讲出口。你要更认真地讲给更重要的人听才对。」
    「……意思是说,你对我讲的『喜欢』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因为你的话听起来不像是认真的……我反而觉得,你以前大概一次都没有认真讲过『喜欢』这两个字——」
    有够敏锐,应该说根本就戳中了佑的痛处。他变得越来越恼怒,总之就是很火,并开始蠢蠢欲动地想著自己该不该再一掌从对方头上打下去——
    (不行,事情还没完,本大爷不能让事情就这样结束。)
    他们已经背弃协定了,现在只有两条路能选:发达或失势。当然任一边都不是佑一个人扛起来就能了事。
    这么重新想过以后,佑开始让脑袋运转,寻找起收复失地的手段——
    「…………啧!时间到了吗!?」
    警觉到现场被险恶的气氛包围,佑大声砸舌。不速之客似乎已大举来到。
    「喂,继群家的女人。」
    「咦…………你是在叫我吗?」
    「除了你以外也没别人啦。我不知道他们是哪个氏族的人,但这群人都是看准你身上的神精根源来的,不想惹麻烦就一起帮忙!」
    「氏族……?神精……?」
    看来这个脑袋装布丁的女人,对这方面的事很疏远。
    就在佑跟真由废话时,刺客也由竹丛里一个、两个地现身。让佑傻眼的是他们所有人都蒙面穿草履且一身黑衣,打扮得颇有古典味,活脱脱就是从电影跳出来的日式忍者风。
    「这些家伙总不会是想搞表演吧……要秀的话,不会闹到街上秀给观光客看吗?那样子所有外国人肯定会高兴得不得了吧!哎,算啦。喂,继群家的女人!」
    「什……什么事?」
    「一半交给你收拾,你负责右边、我负责左边。」
    「呃,请问……我应该负责什么啊?方便的话请你告诉我好吗……啊,现在果然是要挖竹笋吗?」
    佑怨叹著,怎么会这样?照那副傻愣愣的样子来看,月村真由大概完全不能算战力。明明是十氏族的女人,居然会没用到这种程度,真是可耻。
    (这女人是有多没用啊……嗯?等等。)
    佑按住蠢动著很想再一掌打下去的手、一边发觉到某件事,眼睛全亮了。这种状况乍看下是危机,但落到他手上的,说不定也是个起死回生的大好机会啊!?很遗憾拉拢的行动失手了一次……不过佑只要趁现在大显身手,从歹徒手中拯救出真由的话,又会如何呢?对真由来说,佑将摇身一变成为最佳男主角,照规炬来看,男女主角之间就会有新的恋情萌芽……
    「喂,继群家的女人。」
    「是……是的,怎么了吗?」
    「改变计画,总之你不要动就对了。一根手指头都别动,也不要眨眼、不要放屁。然后好好把本大爷——奥城佑活跃的模样烙进眼睛里,行吗?」
    「虽……虽然我不是很懂……好的,我不会乱动。」
    满意点了头以后,佑默默地重新面对缩小包围网的刺客们。
    旋风忽然将落叶卷起,沙沙声充满整片竹林,好似把那当成了信号。
    一人与十几人的身影同时开始疾行。
    *
    峻护被带进一间体面的茶室风的建筑,来到了别苑。
    这是个约有十张京都杨杨米大的房间,与其称为别苑,就风情而言更适合在此品茶作乐。独独插在壁龛的紫阳花不合季节,却能把沉寂逸趣呈现得有模有样、恰到好处。朝开敞的廊外望去,可以将细心呵护过的小庭院一览无遗:胡枝子丛生的绿篱外,祭典的诸般喧嚣正断断续续地搔著耳朵。
    峻护端坐在房间正中间,茫然地望著庭院里嬉戏的麻雀们。
    (总觉得……跑到了很远的地方呢……)
    他这句低喃,指的当然不是物理性的距离。自己是把贞操观念当信条披在身上的人,居然在两天内就体验了两次接吻的行为……他觉得事情简直发展得一泻千里。对顽固的峻护来说,甚至会以为自己已经误闯异次元空间。或者现在待在的自己,其实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自己则是租了这身体的边缘意志吧?峻护也会这样想,真正的自己有可能在其他地方,失去意识的身躯说不定正躺在某间医院里。
    峻护跟不上现实的发展,以至于沉浸在这种不符他作风的妄想。或许是心灵支柱出现裂痕的缘故,他没力气打破现状,任随处置地被色璃一路带到了这里。
    还有一件事让他很后悔,那就像喉咙梗了小骨头似地一直隐隐作痛到现在。刚才被问到和真由的关系时,他不识趣地只讲了真相的某一面。真由那时候的模样,至今仍残留在眼眶里,苛责著峻护的心——
    「让你久等了。」
    纸门后传来了声音。峻护陷入轻微虚脱的意识被唤醒,回了一句「请进」将声音的主人请到房里。
    「失礼了。」
    纸门几乎不出声响地被拉开,一名穿和服的少女跪著静静走入房。
    朝著睁圆眼的峻护,她将手指凑在杨?米上、优雅地垂下梳著艳丽长发的头行礼说:
    「感谢您接受这突然的邀请。由我介绍虽嫌自卖自夸,但这座别苑历经数百年月洗礼,与京都的历史一样渊远流长,但愿您能藉此体验古都的风雅。稍后也会为您准备酒菜,粗茶淡饭不成敬意,还请随兴。」
    少女将招呼语朗朗道来。
    「啊啊,不会,您太客气了。我才要请您多指教……呃,其实我想说——」
    峻护猛眨著睁大的眼睛,咳了一两声才又开口:
    「抱歉,一瞬间我没认出你。哎,我真的吓到了。」
    「呵呵,太好了,这样我费劲打扮得才有价值啊。」
    穿和服的少女抬头,一如平常露出沉稳微笑。她就是脱胎换骨成「女人」的奥城色璃。
    色璃穿和服的模样足登大雅之堂,惊艳程度几乎让人以为,平常她穿看惯的神宫寺制服是为了掩人耳目。花色低调的千鸟格子虽称不上华美,却散发著亮丽动人的高雅气息。那花样与色璃合适得几乎浑然一体,令人看了都有种错觉,认为那简直像为她设计而出的。而拿掉招牌商标的黑框眼镜后,底下脸蛋也和峻护想像的一样美丽惊人,好像只要看过几秒就会让他大醉。那是个与月村真由或北条丽华类型不同,却又绝不逊色的秀丽佳人——
    「难得有机会我才想稍微做点打扮,似乎让你吃了一惊呢。呵呵,好成功喔。」
    由典雅的举手投足一改形象,色璃俏皮地吐出舌头。世界上大概没有男人抵挡得住这种落差的魅力。
    「这件和服怎么样?我犹豫好久才选了这一件。」
    「嗯。啊啊,这件非常棒。有那种不愧是京都的感觉,这么漂亮的和服外面有卖吗?」
    「哎哟,我不是想问这个,我问的是穿起来合不合适喔。」
    「咦?啊啊,这样吗?真是对不起。因为合不合适这种事好像太理所当然了,我以为不用特地回答……」
    「哇,你也变得会讲话了耶,这么夸奖我是有什么打算呢?」
    「呃?没什么啊,我只是单纯讲感想而已……」
    「呵呵呵!」
    色璃娇艳地微笑,直盯著峻护看。感觉到某种精神上的压力,峻护装成在看庭院,一边朝自己胸口漏风说:
    「这里……是你的老家吗?」
    「是啊,要说的话的确是,不过这里并不是奥城的本家,而是其中一问别邸。」
    「好气派的房子,京都广虽广,这么气派的房子应该不多吧?」
    「是啊,说不定真的不多。」
    「…………呃…………」
    会话中断。与想东想西想著要聊什么的峻护不同,色璃看起来并没有意思硬找话题。她只是一直笑嘻嘻而又直直地望著峻护。从被看的一方的立场来想,应该没比这更难受的状况了。不过色璃的举动里,倒也有点猫咪跟猎物闹著玩的味道,峻护因此变得越来越泄气。这不是让他杵著不讲话的场合,明明他有一堆事该问、一堆话该讲的。
    结果峻护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视线始终停在差不多快看腻的庭院里。尽管太阳正开始西下,阳光仍灿烂照耀著,一阵一阵地晒向未红的枫叶。尽管时值盛夏,没有空调的屋舍中倒意外舒适,要不然某处可能有勤于洒水,才能将凉意持续送来吧。
    峻护没流汗却觉得口渴,他无意识地把手伸向蓝色的玻璃茶杯,发觉里面早就空了。
    「哎呀,杯子已经空了呢,不好意思。」
    色璃朝纸门后唤了一声,貌似佣人的老妇人便拿著茶壶出现。
    与茶杯同样用蓝色玻璃做的茶壶,被递到色璃手中以后,挺有「姥姥」感觉的老妇人又马上离开了。
    「来,请用,希望合你的口味。」
    色璃悄悄跪到旁边,亲手帮峻护倒了茶。像她这样,在一连串动作中有著藏也藏不住的优美,或许正是京都人的风范。
    「……我要官子用了。」
    含了一口,温润丰郁的芬芳便立刻散开,那是顶级的宇治茶。舌头上尝到的温度恰好,应该是事先用井水充分泡凉的关系吧。
    「……好好喝。」
    「那真是太好了。」
    色璃灿然的笑道,然后就那样没有移动。换句话说,她还待在帮峻护倒茶的位置,距离近得连吐一口气都会吹到身上。
    峻护的脉搏呈倍速上升。然而暴风雨的声息还留在体内,实际上他丝毫没有动。不,他其实是没办法动。
    「你果然是个好人。」
    色璃佣懒地放松姿势。如果她没有朝峻护这边靠过来,峻护或许多少还能安下心,不过
    「压抑自己去抗拒是不行的。话说回来,即使你想抗拒,事到如今我想也没办法了。」
    「——不对,不是你说的那样。等等,应该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色璃不回答,她只是眯起眼,彷佛在暗示——没必要把那些心知肚明的答案说出口。
    「等一下,我还有事必须问你。事情还没谈完,不,是根本还没开始谈。」
    「好啊,你想问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肯一边做,一边问,要问多少事都不要紧。」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吧?不是——」
    「很可惜。」
    色璃摆出笑脸,然而回绝的语气却像一名做出判决的法官:
    「很可惜,你已经落到我手中了。如果你觉得我骗人,可以试著抵抗没关系,虽然我想试了也是白试。」
    这是事实。别说是抵抗,峻护光想抑止住欲求,让自己不至于抛开理性、扑到色璃身上就已费尽心力了。现在的他等于一名可悲的掳囚,在心理上被自己绑住了双手双脚。
    色璃慢慢将和服的领口松开,一边也呼出热气、继续把话说了下去。
    「因为我一直小心又仔细地在勾引你啊,就算你再死板顽固,都已经太迟了。」
    「你——你到底是……?」
    「神戎十氏族占其一,央条家的人。看来你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这样反而弄巧成拙了呢。二之宫凉子对别人像个恐怖的厉鬼,不过对身为弟弟的你似乎非常非常好,虽然她太避著让你卷进『这个世界』了。」
    白皙肩膀从敞开的领口露了出来,而色璃又再把距离拉近。提到峻护所能做的,就只有拼命挣扎,他想挣脱那双压制著自己却又看不见的手。挣扎后,等在他面前的是散发苦涩气味的杨杨米。
    「我现在才要回答你问了好几次的问题,我是梦魔没有错。虽然事到如今,应该也没必要确认这种事了。对了,你可以把神戎这个词当成梦魔的另一种讲法。」
    「这样啊……果然……」
    对于色璃是梦魔这一点,到现在确实不会让峻护惊讶了。他惊讶的是,平常跟月村真由那样厉害的梦魔同居时,自己都还能自制。但面对色璃时自己却几乎止不住欲望,平时色璃就像个四处可见的普通少女,反而让他昏头转向得想抵抗都抵抗不了,这是为什么?
    像是从峻护的脸色读出了他的想法,色璃垂下眼帘:
    「要我公开玄机的话,其实我只是在你身上动了一点小手脚。」
    「小手脚……?」
    「你知道费洛蒙这个词吗?」
    生物在身体里制造的刺激物当中,有些会分泌到体外造成影响、并且引起生理性变化,费洛蒙就是这类物质的总称。而所谓的梦魔,似乎能大量分泌某种具有诱惑异性效果的费洛蒙。像真由散发出的这种费洛蒙就相当浓厚,足以对周围男性造成莫大影响,简直就像无分敌我的地毯式轰炸。
    「我们这种『有自觉的神戎』,在漫长历史中练出各种技术,能自由自在地活用身上的费洛蒙。像是靠自己的意志大量制造费洛蒙、或反过来将分泌量降到零,就连调整费洛蒙效果也是办得到的。如让特定对象闻到费洛蒙也是我们的技术之一。」
    「…………原来是这样。」
    「没错,不过你实在太顽固了,所以动手脚时要特别用心。我是每天每天、一点一点地让自己的费洛蒙渗透到你身体里的,就怕太急会让你发现。」
    峻护终于被压倒在地上了。梦魔少女骑到他身上,时至此刻仍未瓦解她那有气质的笑容,然而脸上却明显透著表示兴奋的红晕。另一方面,峻护像被打了肌肉松弛剂似地,手脚完全不听使唤。
    「当然啰,除此之外我还仔细下了万全的工夫。为了把你迷倒,我一点都没有保留,而结果就像你看到的。」
    「唔……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对我做这种事,你又有什么好处?」
    「第一个目的,把据传是神精的你抓到手里。啊,只讲神精你也不懂是什么吧?但现在你就算搞不懂也无所谓,我说得对吗?」
    嘻!色璃偷笑,然后用指头从峻护的脸颊一路游走至喉头。她早就看穿,这些问题都是峻护为了保持神志清醒,而做的最后挣扎。
    「另一个目的,则是把月村真由从你身边抢走。这一点看来也快成功了,只要知道你成了我的男人,她肯定会露出数都数不完的破绽。」
    「你……你竟然——!」
    「不过到现在,那些目的其实都没什么重要的了。」
    紧密而毫无空隙地。
    贴在峻护身上的腰枝,开始挑逗地磨蹭起来了。瞬时间,感觉像电光的刺激闪过全身,让他差一点发出呻吟。
    「因为我只是想要你,所以才会做出这种事。」
    色璃窥伺著峻护的眼,呵呵地笑出声。那完全是生命元素关联因子欠缺症患者的模样,唯有梦魔才能如此娇媚。
    「峻护,你不想要我吗?」
    「我——我……」
    「但我这样问你,应该很狡猾吧?都把你逼到这种状况了,才问你自己想听的答案,我真是个狡猾的女生。」
    峻护猛流汗,尽管被人逼进了逃不出生天的局面,他一边仍在拼死命抗拒。该怎么办?要怎么做才能逃脱这个危机……不行,他的心快屈服了。峻护正对自己说,他已经跟欲望奋战到极限了,从昨天晚上一直忍到现在,已经够了吧?就算他顺从自己、顺从欲望去贪求这个女生又有什么不好?对方也这么希望不是吗?自己到底有什么好犹豫的?动手吧,随自己高兴、随著欲望跟这个女生——不不不,他怎么能做这种蠢事?他在想什么!?放弃就完蛋了,自己要尽全力保持神志!怎么能因为这样,在这种想都没想过的形式下跟女生——
    「听我说。」
    到这个时候,峻护还勉强把持著没跨出那一步,但有道细细的声音传进了他耳里。那道声音微弱得让他怀疑了一瞬,在想那究竟是谁的声音。
    「总觉得从你的角度来看,会认为我敢做所有坏女生在做的事,不过要把那句话说出来还是需要勇气的。我是靠神戎的招数在掳获你的心,对于这点我有自觉;而且我也很自卑,因为自己光靠天生的魅力没办法吸引你。所以,我实在不好意思跟你做『那种要求』信」
    色璃怯生生地别开目光。就峻护的记忆所及,他是第一次看到她这种模样。
    接著她露出的态度大概也是第一次被人看见。自称神戎的少女努力想开口,脸红得像是秋天的夕阳,支支吾吾地把身子转到了一旁。平常她明明是个文静又低调,但有话要说时就会直接讲出来的少女。
    「我已经尽力了,也用自己的方式把话都说完了,而且也用行动来表达心意。所以、所以接下来——」
    她的话停了一阵。
    奥城家这栋用广阔来形容也不为过的别邸,现在就像是空无一人似地看不见其他人影。峻护能听见的声音,仅有彼此的呼吸。只剩沉默与寂静仍不识趣地在旁起舞,足以造成耳鸣的紧张感缓缓经过,然后……
    「接下来请你主动,拜托。」
    「——!」
    火种被点起了。
    峻护一句话不说地坐起身,色璃差点被撞倒,而他用力揪住了她的手。
    「峻……峻护?——呀!」
    小小的尖叫声没人听进去,他直接把色璃压倒在榻杨米上。或许这一切都是色璃巧妙的演技,如此的怀疑正试图诉诸理性,却立刻遭直觉否定。峻护甚至还认为,他窥见的反而是对方以往没露出的真面目。表面上是不起眼的好学生,私底下则是妖艳的少男杀手。但她在放下一切虚饰后的原本面貌,就是个纯真无瑕、平凡普通的少女而已,不是吗?

    虽说如此,这些想像是对是错都无所谓了。在理性已经被翅膀载往星云彼端的现在,他只想把眼前的猎物吃乾抹净,啃到连骨头也不剩。
    「别——啊!」
    以自称梦魔的女性来说,被压在地上的色璃显得非常羞涩。她既困惑且动摇,眼皮也不停地开阖,但却没有露出厌恶或抗拒的意思。她用全身在表示,自己有准备要接受一切。
    首先,峻护决定从大腿开始进攻,那在顺势将人推倒时已经从掀开的下摆露了出来。指头才放到白净得令人兴奋发颤的肌肤上,只碰了一下,色璃便敏感地有了一阵阵的反应。而指尖缓缓抚向腰际后,她显出的动摇与害臊几乎让峻护感到趣味。色璃僵著身子扭来扭去的模样,正在刺激峻护心理潜藏的某种特质——嗜虐心,令他备感舒坦。
    峻护又进一步执行他的作业,打算发掘猎物的愉悦。脑袋里明明早因为兴奋变成了一片空白,手脚却像爬虫类那般,冷静又确实地活动著。虽然这让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但身体就像是精通取悦女性的方法似地。那么事情就越发简单了,他只要随兴而至地去做就没问题。
    只是微微挑逗,峻护的本能就可以让猎物直喘气,这强烈地搔弄到了他的自尊心。不过峻护还没有被满足,他的DNA自动搜索起下一项挑逗的方法,立刻便导出了结论。他有权尽情摆布这个对自己有亏欠的女人,得让她把欠自己的加倍奉还才行。
    「啊——」
    他的指尖一离开肌肤,色璃就从喉咙里发出了不满的呻吟——彷佛在说,还不够,再多碰我的身体。像这样无意识地向人「求欢」,让色璃双颊染上了更深一层的羞赧,黑眼珠里荡漾的湿润色彩也更浓郁了。
    峻护一举逼近到她眼前,色璃倒抽一口气。两人近得能端详对方的虹膜。
    他的下一个目标很明显,那就是剔透有如被朝露润泽的樱桃小口。峻护想痛快地蹂躏那甜美又甜美的果实。
    对方似乎也机灵地看出了他的企图。咕噜一声,色璃的喉咙随之起伏,眼皮一度紧紧闭上,却又想通似地立刻睁开,默默望著掠夺者。
    于是她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完全认同与接受。
    峻护只用眼神表意,然后缓缓地像在吊胃口那样将脸贴近——
    一瞬间,有个部分将他绊住了。
    哪里不对劲?
    是色璃的眼神。
    峻护和她相处时,总会被某种感觉绊住,现在他感受到的就和那类似。
    少年时代即将走向终结,原本他正毫无牵挂地向前迈进,准备迎接蜕变成男人的时刻,但他冒出了一丝踌躇。怎么回事?是什么在让他犹豫?色璃眼神中有什么将他绊住了?愿意接纳一切,照理说已经把心全奉献出来的少女眼中,还有哪种因素会让他感觉被绊住?
    「…………?」
    看到男方打住,色璃讶异地眨了眼。那表情、那心跳、那体温,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出让峻护停下的要素,反而全都能从背后推他一把才对——
    ……过了几秒,或几十秒。
    峻护猛盯著眼前困惑的女人,即使说盯得都快穿孔也不夸张。
    于是他总算看清,是什么让自己停下了脚步。
    望来的那对眼睛并没有在看峻护。
    不,视线确实是朝著他没错,目光与目光确实也有对上。
    然而色璃的双眼却透过他的身体,在望著另一个目标、另一个人。
    (啊啊——)
    沸腾的激情正急速冷却,脑袋在取回理性思考后,头一个感受到的情绪是安心。峻护明白,他差点做了无法挽回的事。不是对自己,而是对色璃。
    「峻护……?」
    声音里带著不安,色璃唤了像电池没电而停手的峻护。她不断眨眼,好似在问:我做错了什么?或者我做了什么让你不满意的事吗?
    直到压在身上的峻护彻底放她自由,困惑也随著进化成愕然。色璃慢慢望向峻护,像是想问「为什么?」似地盯了一会,立刻又难过地垂下睫毛。
    峻护知道那不是演技,单纯是色璃还不知道她自己的心意罢了。他必须提醒她才行。
    (可是,要怎么告诉她才好呢……?)
    完全变回一个笨拙的少年后,峻护烦恼又烦恼地思索著,结果他还是吐出了词不达意的句子:
    「是他吗?」
    「咦?」
    尽管迟疑了一会儿,这句话从嘴里讲出来的时候却格外自然,连峻护自己都觉得讶异。不过他同时也非常能体会,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峻护对恋爱几乎一点心得也没有,但最近运作频繁的直觉似乎漂亮命中核心了。
    「呃,我是说——」
    峻护忙著订正自己的话:
    「记得没错的话,他叫佑对吧?你那个哥哥。」
    「我哥哥怎么了吗……?」
    「我是指——你刚才在看的人,当我们进行到一半的时候。」
    色璃愣了一下,她果然没自觉的样子。
    「你是说我?我刚才望著哥哥?」
    也许是渐渐取回冷静了,色璃眼角浮现平时那落落大方的微笑(话虽如此,笑得仍相当生硬),说道:
    「我想不会,为什么我要在这种时候,去望著人根本不在这里的哥哥?我看的只有峻护你一个人而已,真的。」
    她说的话恐怕并不假,只不过,真相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好过分,居然想用这种方式敷衍我,太过分了。虽然我很像坏女生没错,但也不会在这种事做到一半时去想其他男生。而且什么人不想,偏要去想到佑……你这个笨蛋。没关系,我不理你了,人家是女孩子都主动到这种程度了。」
    色璃气嘟嘟别过脸,一面背对峻护、一面也整理敞开的领口。
    即使如此,从峻护的立场,他还是得老实地告诉她自己感觉到的真相:
    「可是……色璃,我说的是真的。要不然就算是我,也不会做这种让你丢脸的事。也对啦,我对自己死板又优柔寡断的部分有自觉,不过我也是男人,该做的时候就会做,大概啦……所以我并不是为了敷衍你或找藉口才这样讲的。」
    「…………」
    色璃也很清楚峻护的诚实与憨直,她那描绘出优美曲线的背影,又开始染上困惑色彩。
    「我刚才——在看著佑?」
    像是在咀嚼自己讲出的句意,色璃沉默下来。
    然后她缓缓摇头:
    「不,不会这样的。这和他是我哥哥或远房堂兄妹完全无关,话题实在跳得太过头了,因为我根本就讨厌那个人。」
    她居然这么笨拙啊——像这般,色璃的反应让峻护相当有新鲜感。他心里暗想:或者说正因为面对的不是其他人,而是本身的真正心意,因此任何人都会显得没有自觉。
    乍看下,奥城佑与奥城色璃是一对感情要好的兄妹。第一次看见他们对话的情形,峻护怀抱的感想便是如此。不过想得越仔细,就会从第一印象中发觉到异样,嗅出这对兄妹之间其实有某种微妙的隔阂,那只看一眼是不会懂的。
    可是,要问到这对兄妹是否打心里对彼此敬而远之,峻护倒也不认为。然后在去除掉种种浑浊的感情、杂质、不纯物质后,感觉上剩下的就只有——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消失、任何人都无法将其抹去、仅仅一小片却又耀眼夺目的,为彼此著想的心。
    「虽说是兄妹,我和那个人的立场是完全不一样的。那个人即使是老么,也还是本家的直系血亲。我则是差点从分家的户籍被人挤出去的小角色,只能敬陪末座。你不知道那个人仗著这层立场上的差别,对我做过什么事,他根本没有温柔对过我,一次都没有……」
    「可是色璃,事情就是这样。你最在意的、一直都放在心上的人是奥城佑,绝对没错。」
    「怎么会……」
    色璃慢慢转头,那表情简直像求助于父母的稚子。看到那张脸,峻护可以确定:二之宫峻护并不是她要的「男人」。
    ——沉默再次降临。
    大概是不想打扰到人类在屋檐底下演出的悲喜剧,原本在庭院嬉戏的麻雀们停下歌声,不知飞去了哪里。取代那紧邻于可听范围的,则是渐人佳境的祭典歌谣,乐音时而中断、时而传进耳中,反覆为人影稀少的屋里带来生气。
    「我没办法接受你说的话,可是……」
    平稳地将沉静紧绷的空气打破的,是色璃微微吐出的气息:
    「我现在该做的是重新把你迷住,然后推倒在地上。但我现在好像办不到了,已经没办法了。」
    「色璃……?」
    「我只知道一件事。我这个人就算会使坏心眼,也没办法当坏人,虽然我自己也满意外的……我还以为,自己更适合当个过分的女人。」
    色璃望著虚空喃喃自语,看她那样并没把峻护当成说话的对象,也许她望著的是自己以往并没发现的自己。
    「请你回真由身边吧。」
    「咦?」
    「因为她肯定很需要你,比我更加更加需要你,所以请你快点去找她。」
    「呃,可是……」
    「如果你在同情我,可以免了,而且你应该根本没空在意我喔。」
    色璃将她和佑预谋的事情简单交代了一遍。
    接著她再度背对睁圆眼的峻护说: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挺泄气的,请你让我静一静。」
    「不,这样不行啦,色璃。你这样会——」
    「峻护,温柔并不是分给任何人都好的喔。」
    平静而又坚决的声音,使峻护退缩了。
    但是……
    「其实男人啊。」
    「……嗯?」
    「偶尔强硬一点,应该也没关系吧?」
    「咦——呀!」
    峻护下决心站起,同时也粗鲁地拽著色璃的手让她起身。
    一瞬间之后,峻护已经把色璃当成赛璐珞人偶般的物品轻易拖在身后,飞也似地狂奔。
    *
    萩小路色璃是个吃苦耐劳的女孩,从以前就是。
    ——奥城佑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那个死气沉沉的女生,是在他四岁那年的元旦。由于分家萩小路家的独生女到了懂事的年纪,要来向血族所有成员做问候,这在奥城的血系中就像年初的例行公事一样,而佑在那一年也是要向众家族成员问候的稚童之一。
    繁衍的活力正随年月流逝在衰落,这种现象对十氏族的任何血脉来说都一样,因此那年列席向家族问候的稚童就只有两人。当两个人跪在座位讲完招呼语、肩并肩把头贴到杨杨米上面的时候,佑首度看到了旁边那女孩的脸。长长的睫毛低垂著,俐落修齐的娃娃头让秀发散在杨杨米上,那模样简直就像是活生生的市松人偶,与其说漂亮,佑倒觉得她看起来让人有点不舒服。
    按习惯各血族的宗主会留在本家三天,生下色璃的萩小路家也包括在其中。佑和哥哥们差了一段岁数,很少能打人他们的圈子里,所以自然就和年纪相同的色璃待在一起了——佑当时是这么认为,但现在一想,色璃大概是在双亲怂恿下才会接近他的。
    即使在四岁小鬼的眼里,照样能看出色璃双亲、也就是萩小路的当家夫妇,是两个可悲的小人物。他们讨好地位高的人、在地位低的人面前摆架子,而且一有不如意就马上发泄到独生女的身上。遇到那种时候,色璃不管被不可理喻的父母怎么说,都会默默忍下来,偶尔还会陪笑脸让他们息怒。那对父母单纯是让人笑掉大牙的存在,佑原本就没有放在眼里,但他无缘无故就是没办法喜欢萩小路家的女儿。「父母都那样了,你这个小孩肯定也没什么用」他一边和色璃打毽球,随口就讲了几句坏话。被嫌的色璃没有反驳,只是伤脑筋似地陪笑。
    之后几年,佑与色璃的关系仍只有如此。这段期间内,萩小路的当家夫妇每到元旦都会带女儿到本家,从未缺席过,但他们在家族内的地位却一年比一年落魄。这并不算稀奇事,靠著名门望族的头衔作威作福,最后将祖先传下的资产吃尽花光,这样的分家每年都会有。而萩小路夫妻的小人物嘴脸在谈到钱时便特别显著,每次到本家露脸,只会出现无人理睬的惨澹情状。
    另一方面,像在帮扶不起的双亲缓颊,色璃在家族中的评价则持续变高。她给人的印象沉稳,总会礼让他人、懂得自己退一步,堪称旧时理想的女性形象。对几乎要发出酸腐异味的老家族来说,她迟早会长成可以当宝的女人。即使萩小路家毁了,大家都认为只有这女孩不怕找不到人认养,但佑对色璃这部分也看不顺眼。
    对色璃的厌恶越加变深后,某次佑把她拖到了道场对练武术。佑的目的在于合法地教训那个平时就惹他不高兴的女生,而他轻松得逞了。色璃单方面挨打,一次又一次难看地尝到趴在地板的滋味,对付起来比沙包还容易。充分出过气以后,佑放走了色璃。「再嚣张小心我不放过你!」他原本想在不言中,让对方体会这种十足幼稚的威胁,但被修理得惨兮兮的色璃一句话也没说就离开道场了。这反而更加触怒到佑,由于血气冲上脑袋的关系,他毫不留情地扑向了背对自己的色璃——然后在下个瞬间,他发觉自己难看地尝著地板的滋味。佑连发生过什么都不清楚,这也证明了他与色璃间的实力差距。他傻眼地望著色璃泪流满面、一直向自己道歉,同时也第一次了解,这个女生并不是形象表里一致的小孩子。
    随著年岁增长,佑开始对掌管央条家的父亲与哥哥们产生反感,他们坚守陋习的作风让他觉得很烦。而他也渐渐能确信,在央条的直系血亲当中,只有自己是天赋异禀的。
    实际上不管是允文或练武,还是做为神戎的修行,佑几乎都以史无前例的速度在进步。尽管身为老么,他仍切实地在累积未来让自己登峰这极的名声。佑相信他就是下一任当家,他要负责为即将衰败的家族注入活力。到时候,央条家应该会坐回十氏族之中的顶尖宝座、并且再次摸索出当上国家实质掌权者的道路才对。
    但把这种未来展望说出口是愚蠢至极的,好比自己把开拓到一半的路封死。因此佑巧妙地隐藏野心,极其卖乖之能事欺骗周围众人,采取了耐心守候时机的战略。
    佑有自信用这套战略换来成果,然而让他不安的要素就只有一个,萩小路色璃。所有人都以为那女生无毒无害,但佑反而把她视为最大的危险人物。那女生知道他的本性,自己的野心万一被她泄露出去,事情就相当不妙了。他必须尽早做好保险的手段。
    有件好事恰巧是在这时找上门。之前一直线走向落魄的萩小路家,彷佛从陡坡上滚到底似地,终于走投无路来向本家哭诉了。这时候尽管佑还是年轻一辈,也靠著平日努力在本家取得了相称的发言力。他想到一条计谋,打算要实行。
    那之后不到几个礼拜,萩小路色璃便「升格」为奥城色璃,做为「奖励」,萩小路家则得以免去生计上的担忧。这一招高明在把潜伏的敌人拉拢过来,看是要怀柔或威胁都方便,而且摆在看得到的地方做监视自然最好。佑四处暗示帮忙讲话让奥城家认色璃当养女的正是自己,只要他有什么不满意,「恩赐」给萩小路家的奖赏就会被收回,他还不著痕迹地让这些风声传进色璃耳里。于是对佑来说,色璃等同是颈子上套了绳子的狗。

    等色璃进了奥城家之后,佑趁著两个人第一次独处时,把所有来龙去脉跟她讲了一遍,语气刻薄得好似将猎物生吞活剥一样狠。佑仔仔细细地说明色璃是怎么被父母卖掉的,而他们又是如何委屈地向人下跪,力捧自己女儿的商品价值,还主张对女儿根本一点眷恋都没有。事实上,设计让色璃双亲这样说话的就是佑本人,不过他特别要求他们,一定要表现得像是打从心里抛弃色璃才行。尽管就现实面来看,即使佑没有唆使,那两个饭桶迟早也会做出一样的举动。
    色璃伤脑筋似地保持微笑,静静听著佑的话。讲完以后,佑又确确实实地对色璃强调了一遍,你是被卖掉的。他残忍且辛辣无比地揭发出真相,而默默忍耐的色璃第一次哭了出来——依旧带著她困扰般的微笑,唯有眼泪一滴滴流下。
    佑毫无道理地感到恼怒,回神时他已经下了重手,好几次好几次地打在色璃身上。色璃流著泪、缥缈地保持微笑,稍稍躬起背的她,终究仍默默地忍耐住一切。这种态度最会让佑大动肝火,就在他气得打算进一步痛殴对方时——忽然间,佑发现了。会让他不耐到这种程度、完全暴露出本性的人,就只有色璃一个人。他发现,自己面对其他人明明都能戴上冷酷的假面具,只有在遇上色璃时会乱了方寸。
    如此这般地,他察觉了自己并不想承认的这份情感……
    *
    「——唉,我真的受够了!回京都以后碰到的尽是让人火大的事!」
    不小心回忆起无聊的往事,佑一边砸舌,一边挡开刺客从旁而来的杀著,回手又用回旋踢将人踹飞。
    翻跟斗追来的刺客声势浩大地将竹棚撞翻,而佑对他们连看都没看,只顾拖著真由继续猛冲。高速移动中一边还展现特技绝活,穿忍者装的刺客们在同步追来时冒出呻吟,但依旧没有罢手的迹象。
    「喂,你跑太慢了吧,继群家的女人!给我紧紧跟上来!」
    「对……对不起……可……可是我已经很喘……」
    「这样喔,那你乾脆直接晕倒吧·这样就不会碍手碍脚的,反而省事。安啦,我会负责把你拖到安全的地方。」
    「我……我不要被人硬拖……我不想让身体在硬梆梆的水泥地上到处磨……」
    「既然这样就少废话,给我拼命跟上来!」
    大概是齿轮一旦失控就没办法像之前那样运转的缘故,照这样下去,佑想拉拢月村真由根本是做白日梦,每一秒过去、每一次开口似乎都让他的野心越来越遥远。
    事态延烧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靠佑一念之间就能掌控住的了。如此一来,他也没空向色璃或血族的人求援,只能一边咒骂自己走霉运,一边尽量朝人多的地方逃——就好比水往低处流那样。
    *
    「光流,状况好像和你讲得不一样。」
    忍追在一面施展华丽身手,一面移动的大群刺客后面,低喃了一声:
    「违反协定的不稳分子会咬住饵,这是理所当然的……即使如此,我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大张旗鼓、这么有组织地发动攻击。我想事情的发展,已经大幅超出从你那些话所能料想的范围了。」
    「嗯——那些不稳分子是联手了吗?」如此回答的是与忍一起追赶著刺客集团的保坂:「大概是那些人无计可施,没办法就彼此联手了吧。但那样当然只能搞出速成的同盟,所以他们的行动才会这么草率。要是这样的话,哎,算还在预料范围里啦……」
    保坂偏过头继续说:
    「可是总觉得很假,应该说我不太能接受才对。看那些忍者的动作,以急著凑出来的队伍来说,感觉还满有默契的。」
    「你讲的话有矛盾,光流。行动草率却有默契?如果真的是有默契又老练的团队,事情早就做出了结了吧?」
    「我的意思就是说,他们会不会是故意装成没默契的?靠著高度的默契,来装成不太有默契的样子……讲起来好像在玩文字游戏,反正大概是这个意思啦。」
    「呼嗯,我看了倒不觉得……如果这是事实,事情就整个翻盘了。」
    「就是啊,真想跟他们说别闹了。还有这也是直觉告诉我的,我觉得目前的事态好像扯上了许多不稳定要素。伤脑筋,这样很多预定都会乱掉耶。」
    「喂,订定战略可是你的工作。现在才跟负责战术的我讲这些,又能怎么办?」
    「嗯,不要紧,我知道你不擅长搞计谋啦。呃,就算那些人企图要绑票,应该也不会对月村做出更大的危害。只要有这项绝对的限制,不管出什么意外都还能应付啦。」
    「唉,那就好……」
    「总而言之,不要对现在布下的陷阱松懈喔,首先只要记得揪住那些不稳分子的尾巴就够了。」
    「了解。」
    忍点头,然后把瞪圆眼睛的行人抛到眼外,更加迅疾地穿梭于小路与小路间。
    人潮慢慢增加。等在前头的,八成是只园会的高潮戏——神轿即将由八坂神社出巡。
    *
    来到行人看得见的地方,说不定那些人就会放弃,这种淡淡的期许轻易就被瓦解了。
    地点是八坂神社正对面,四条大街尽头的广场。
    佑原本想突破比肩随踵的人海,却在中途停下了脚步。都逃到古都这一天最受人群注目的地方了,刺客要是还不撤退,那他也束手无策。看来只能将这里定为决战的场所。
    察觉到异状的人们一面嚷嚷著是什么事、一面也为了避麻烦,迅速将场地空出来,使得佑与刺客们周围形成了一小片真空地带。群众讶异的视线将他们团团包围住,这种状况让佑体会到某种心情,彷佛自己成了啰马时代被迫在圆形竞技场斗到至死方休的奴隶剑斗士。
    (受不了,今天真的尽遇到让人不爽快的事……)
    真由患有男性恐惧症这种完全否定本身神戎身分的毛病,在大量视线围观下只能呆站著。从反覆著浅浅呼吸的模样来看,简直帮不上任何忙的她,就体力而言早就到了极限。但留在这里引起骚动的话,警方肯定不会默不作声,只要能争取一点时间就有救了。
    基本上情况若变成那样,佑明白自己的背叛行为会被央条本家发现,到时事情就大大不妙了……
    (怎么发展都一样惨吗……不对!)
    佑差点在汪洋般的冷汗中溺水,但一条救命索垂到了他的眼前——月村真由。只要把据传是神精根源的这个女人留在身边,逆转的机会应该要多少有多少。
    「——哼,事情还没完!快点放马过来,你们这群装忍者的家伙!央条家老么,奥城佑要一口气把你们全收拾!」
    也用不著特地挑衅,刺客们已一拥而上。佑除了得在如此宽阔的地方对付大群人,还有要一边保护月村真由的绝对条件加在身上,他猜自己顶多只能撑个一分钟。
    面对从正面扑来的刺客,佑用回旋踢当幌子牵制住对方,同时顺势揪住真由的衣服将人拽向自己,一边也用扫堂腿的要领撂倒从背后逼近的刺客。有数人看准他出腿后的停顿冲了过来,佑拉著真由向后纵身闪避,用背脊承受了刺客守候在后的一击,并且用头槌猛力回敬将人顶飞——
    每个敌人都老练得无法轻心,但不幸中的大幸是他们似乎并不算团体战的专家。被这么多人围住而对方又有完美默契的话,想应付也没办法应付。然而不知道他们是想先收拾碍事的佑,或者想针对目标朝真由下手,从行动里就连统一的想法都瞧不出来。或许是为月村真由著想的关系,他们没用武器也是一项有利的条件。这样看来,能争取的时间会比佑预料得更多。
    可是尽管他们并非默契良好,得毫不间断地连续和人交手这一点依旧是事实,如字面所述,佑在这段期间里连呼吸的空闲都没有。无论是锻链得再强悍的人,要完全不换气地持续活动下去都有极限,看得出佑的动作正逐渐迟缓。反击的次数减少,不闪躲而挡下攻击的状况变多,没多久以后,他光要保护真由就耗尽心力了。即使如此,佑仍在进退攻守间勉强避开致命的一击,那模样与其说是格斗,还更像马戏团表演杂耍。不知从何时开始,呆愣著守候事态发展的群众看到他活跃,也纷纷用欢呼致意。这反而只会让佑烦躁,要是有余裕,他很想朝那些人破口大骂:「当成好戏在看喔?闪开啦,白痴!」
    「!」
    拖延虚应的攻防终究到了极限。
    佑跃起时错判目测的距离,在著地瞬间微微失去平衡。
    (糟——!)
    当背后感觉到凉意时已经太晚了。在他重整体势的零点几秒内,刺客们同时涌上,看准了避无可避、必中必杀的时机。
    佑咬住嘴唇,做好觉悟要忍住下个瞬间八成会袭来的疼痛,以及败北的屈辱——
    应该对他做最后一击的数名刺客,却像秋风扫落叶似地被人揍飞。
    「什么!」
    意想不到的事态让佑吞了口气,猛睁著眼睛:
    「二之宫!」
    透过真由的声音,佑才明白自己所见的人物并不是其他人,更非幻觉。
    「二之宫峻护……?你怎么会跑来这里……不对,更重要的是你在这里,就代表……」
    峻护正用险恶的视线俯望而来,佑从他身上把目光挪开,连找都没找就发现了他要找的人。在峻护背后,略为低著头。
    「你怎么……色璃!为什么会来——」
    「闭嘴少啰唆,是我带她来的。」
    「什么!?」
    峻护拦住想凑到色璃身旁的佑,脸色严厉而又夹杂疑惑地环顾周围说道:
    「……我没想到事情会变这样。听色璃建议往发生骚动的方向跑是对的,不过坦白讲我实在不知道状况是怎么回事……不对,现在好像不是讲这些的时候。」
    闯入者出现,让刺客一时问打住脚步,但他们又开始一阵一阵地将距离拉近。峻护毫不松懈地盯著敌人,一边也挺身护住真由背后:
    「月村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我……我没事!不要紧!完全没受伤!」
    峻护露出前所未有的认真与严肃,换句话说就是他现在帅气得不得了,那模样让真由的声音高了半个八度音:佑则摆著苦瓜脸。照这样看来,要拉拢这女的根本是免谈了。
    「总而言之,想办法处理掉这个状况吧。奥城佑,过来帮忙!等一下警察应该就会来,在那之前要保护好月村和色璃。」
    「你少对我发号施令!」
    佑大骂的同时,刺客们一齐压低姿势。为迎战峻护和佑也各自摆好架势,在这时候……
    「终——于——逮——到——了——!」
    盈满震怒情绪的声音划穿紧绷的气息,响亮地回荡在四周。
    佑讶异转头,只看见有道人影正把群众的头当成踏脚石一路「跳」过来。
    「奥城色璃!你觉悟吧!」
    彷佛古时源义经持长刀飞纵于战船和战船间那般模样,越过人海的少女顺势以惊人跳跃力纵向半空,毫不留情地举掌直劈而下。
    叩!骨与骨交错作响的不祥声传出,出招的少女与挡下这招的少女正互不相让地对峙。
    「……我现在可没有和你斗的心情喔,学生会长。」
    「住口!本小姐再三再三再三警告过,你还敢做出那种事!我现在就省掉审问和判决,直接处你死刑!乖乖认罪伏诛吧!」
    「真的很抱歉,即使我现在很丧气,也还没有厌世到想抛弃性命。」
    「呃……北条学姊?」
    这一句来自峻护。现场气氛被人泼了冷水,他用有些困惑的语调:
    「总之现在是这种状况……应该说,学姊可以看一下场面再开口会比较好。明白之后若愿意帮个忙就更好了……」
    「给我闭嘴,你这不知羞耻的人!在大庭广众下做出那种事还有什么好说的!就算事情不是由你主导,大意到露出那种破绽,也免不掉沦为共犯的罪过!之后我再好好教训你,把皮绷紧等著吧!」
    这时候,又有其他声音传来:
    「啊——啊——闯祸了吧,北条学姊抓狂后真的没人能挡住耶。」
    「就是啊,我们含泪努力不想让事情变麻烦的心血都白费了。」
    闯入者三度穿过人群现身。是两个模样惨兮兮的少年,简直像刚被心情不好的猫抓遍全身那样。
    「不过我们拼得很光彩吧?」
    「当然啰,就算来一点掌声也不为过啦。毕竟我们把抓狂后变得像恶鬼一样的学生会长拦住了那么久。」
    「吉田和井上……你们……」
    「嗨,二之宫。事情挺热闹的嘛,我们可以参一脚吗?」
    「毕竟晴朗日子里在花之都弄了这样一场大混战,光在旁边看就不算男子汉啦。」
    这两人的个性似乎相当粗线条。集数百人的视线于一身还能满脸平静,简直像演员在舞台上等到戏份一样,他们悠哉地走到峻护身旁,各自守住左右:
    「好啦,这样在人数上的劣势就消失了。」
    「各位忍者打算怎么办啊?事情变这样,反而是你们比较吃亏吧?肯乖乖收手的话,现在还可以放你们一马——」
    得意动著嘴皮子的两个笨蛋一起绷住脸。黑衣人直到刚才还赤手空拳,在缓缓把手伸到背后或怀中以后,便同时亮出兵器、摆好了架式。有勾棍有手指虎——一直到短弓和手里剑之类的远程武器都有。
    「唔哇!」
    「没说可以拿家伙吧?」
    两个笨蛋咕哝的同时。
    武装完成的刺客们,这次真的一拥而上了。
    *
    「……这状况果然有问题吧?」
    雾岛忍藏身于八坂神社的西楼门之上,用白眼狠狠瞪了搭档。
    「那群人亮了兵器,而且连远程武器都敢拿来用,这下子你假设的前提就完全垮台啦。要是出个差错,让月村真由被流弹打到不就本末颠倒了?还是那些家伙也豁出去了?」
    「嗯——」
    保坂把手抵在下巴、露出深思的表情,而忍又继续往下说:
    「哎,虽然那些人用了武器也不一定能让战况翻盘。先别说互相配合,他们还可能彼此抢功,这样只会让行动更散而已。因为不能随便跑进武器的攻击范围里,动作也会变僵硬。拿武器反而没好处吧?真是群蠢蛋。」
    「也对啦,可是……呃……」
    保坂望著底下的武打场面,眼神十分认真地思考著,外表悠悠哉哉的少年很少会露出他这副直(面目。
    尽管忍对那张脸有点心惊,仍开口说道:
    「总之再这样闹下去,事情也收拾不了,我也要出面了。要是有个万一,丽华也可能被危险波及。她也真是的,以前我一直在念要随时保持冷静……扯到二之宫峻护就破功了。」
    「也是啦,不过我想你大概没必要出面,因为那些人八成是故意的。」
    「故意?你是指什么?」
    「那些刺客是故意装得很没要领的啦。伤脑筋……我开始觉得自己弄错了一大堆事情。可是为了本身名誉我要跟你辩解,发生的状况已经超出我能处理的权限了,大概。」
    「你搞砸事情的责任之后再一起追究。总之先过去吧,丽华的人身安全才是我们最该优先保护的。」
    「哎,那应该也不会有问题啦。小姐身边有『保镳』陪著嘛,而且……不管怎样我们好像都没办法过去帮忙了。」
    「什么……?」
    忍想把话问清楚,但一瞬之后她便懂了搭档话里的意思。
    楼门上头,已经冒出将保坂与忍一阵阵包围住的多道气息,接著便有新的黑衣人在他们面前现出身影。能掩饰动静逼近到这种地步,可见这群人绝对身手不凡。
    随后,忍头发底下的对讲器有了联络。
    短暂应答问,忍眉头问的皱纹变得越来越深:
    「……光流。」
    「什么事?」
    「现在我那些部下,好像也和我们陷入了一样的处境。」
    「唔唔,结果那也在我的预料外,看来被人设计的说不定是我们这一边喔。」
    忍悠然解开刀袋的封口,一边说道:
    「我对你的脑袋给的评价还不错,但你这次却老是摆乌龙。」
    「嗯——抱歉。」
    「哎,算了。这样事情反而简单,毕竟比起动头脑,动手动脚还比较合我的个性。」
    「可是我觉得这不像以秘密任务为主的人的发言耶?」
    「随便你说。」
    忍抛下刀袋、爱刀出鞘,刀身辉煌闪亮地层露其英姿,反射出开始西斜的阳光。据说这把刀是由宗则打造,但忍对此不感兴趣。她需要的只有锋利,而爱刀在过去已数度证明了这一点。
    「状况再清楚不过,我会用这彻底排除阻碍者、敌对者、可疑者。」
    「不能砍死人喔。」
    「你该和敌人讲才对。我下手到哪个程度,要看他们怎么出招。」
    搭档优雅地笑著,同时又不失与「山猫」外号相称的凶悍气势,让保坂看在眼里也只能苦笑而已。
    「真伤脑筋,那我也出手吧——」
    抓准保坂话快讲完的时间点,黑衣人全数拥上了。

    *
    水坝的水一旦泄洪,直到盈满的能量散发完为止都不会停下。
    遭完全脱离掌控的状况卷入,佑一边暗中叫苦、满脑子一边咒骂所有人事物。
    (可恶,我的盘算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乱掉的……!?)
    佑忍住想抛开一切尽情发飙的冲动,同时也设法卸去刺客们前仆后继的攻势,一面还能迅速确认完周围状况。
    和自己同等卖力的果然是二之宫峻护。他似乎经历过不少以一对多的场面,懂得光明正大地活用体格和敌人周旋,尽管让人不爽也还能信任到一定程度。这场架打起来必然是以他和佑两个人为中心,要不是情况非得跟目前最大的障碍联手对付敌人,佑砸舌的次数肯定会更多。
    同样地就算放著不管也不用担心的,则是色璃。虽然从平常的形象不容易想像,她拥有的身手在过去凌驾佑,即使是现在也不比佑逊色。然而今天的色璃却显得非常没干劲,或许是跟二之宫峻护发生过什么的关系,她对战斗简直一点都无法积极,对局面只会做最低限度的千涉。隐约能看出她是因为对方出手,才不得已反击回去的心态。
    「这什么状况嘛!本小姐又不是为了做这种事才来的!」
    一个人到处鬼吼鬼叫却还能多少帮上忙的,正是北条丽华。尽管这女人连神戎的血统有没有显现都不确定,毕竟是十氏族的人,身上似乎也学了全套武艺。即使能耐还不到家,对战况也算有贡献。虽然就像本人所说的,她好像不太能掌握状况,行动起来终究和色璃一样是「被人找碴才修理回去」的立场。倒不如说只要有空隙,她大概就会看准时机对色璃进行所谓的天诛还什么的,要头痛的话应该是这方面比较伤脑筋。
    另一方面,最令佑意外的,是那两个怎么看都像笨蛋的男同学。原以为他们只是校内的麻烦制造者、就会胡闹惹事,但光从这个场合来看的话,发挥的效用却远远胜过色璃等人。那两个人并非值得大书特书的高手,可是就接触过的场面多寡而言,说不定还赢过所有人。而以搭档默契之高这点来讲,更是完全超出在场者。他们打起架来并没用到格斗技之类高明的伎俩,活脱脱就是在「打架」,敢戳眼睛、从后面偷袭、绊别人脚、用嘴巴咬……而且出招时还能完全相互配合,刺客们似乎也被那两个人搞得很烦。举例来说就像用成龙加洪金宝的调调彻底恶整、玩弄著敌人。只不过他们绝不像外表所见的那么游刀有余,这点从他们比在场任何人流的汗都多也能看出。
    剩下的就是月村真由了,但佑就算不看也知道。她从头到尾只会慌慌张张、只会让周围的人保护自己。佑几乎想大吼「你也帮点忙吧!」然后再赏她个一、两拳,但这女的是处在该被保护的立场,让她随便出手反而更麻烦。虽然佑明白这些,可是看到这女人装成草食动物的嘴脸,他想揍人的欲求就会蠢蠢欲动、很难收拾。
    (无论如何,目前好像还能维持住现状,可是……)
    虽说刺客们亮了兵器,身手却显得有欠俐落,多亏如此才能避免最致命性的局面——让月村真由被人抢走。佑朝旁边瞥了一眼,意外的武打场面开演让群众欢呼,而警察和警备人员看来已逐渐聚集到人群间。然而他们正为事态盛大而困惑,或者被人潮之多所阻,或者也让狂热的气氛煽动,只会在旁边左来右往的。等事情结束一定要把警察署长炒鱿鱼,尽管佑这么定下主意,心里还是很复杂。如果让他们发挥才干、简简单单就镇住场面,也会带给佑困扰。他非得利用这局面收复失地,让下一步棋能接著走下去——
    短暂的思考好像使佑分心了。他无法应付刺客从右侧施展的一击,攻击穿过防御让侧头部挨中沉重的一记。这是战斗中最严重的失误——视野和脑袋都模糊了一瞬。虽然佑勉强闪过追击而来的脚踢,但下一招实在应付不来,拳或脚或武器或者未知的某种物体,已从视野边缘呼啸逼近——
    「喝!」
    从旁闯进的人影将毒手挡开。
    救兵顺势又使出反击——可惜这招却被躲开了。刺客向后小幅垫步,抽身演回了混战中的一颗棋子。
    「别大意,下次我可不会帮你!」
    人影——二之宫峻护冷静出声道。
    「还要你废话!」
    佑反射性回嘴,同时他眉心的皱纹又多了一道。就别谈与敌对者协力作战有多窝囊了,现在还欠下人情,失态也该有个限度。
    (这啥猴戏啊……烂透了,简直烂到极点!)
    受不了,自己的盘算到底从哪乱掉的?照理说他会把月村真由抓到手、成为神精、获得所有人都肯认同的影响力、坐上当家的位置、然后再以十氏族的盟主宝座为目标才对啊,是他太急著追求成果了吗?那他为什么会急著想看到成果呢?是因为光靠才能和努力,还不足打破生为老么的劣势、也无法斩断古老家族由长子承继的积弊吗?
    此时,忽然……
    哔——刺耳的笛声如此响起。猛的一看,穿制服的警员尽管姗姗来迟,总算是要实行公权力了。随著「全部抓回去!」的号令下达,人墙被分开,横眉竖目的公仆全冲了过来。
    状况急转直下,刹那间让所有当事者停住。刺客们就不用说了,遭受袭击的一方同样希望尽可能避掉麻烦。
    现场出现空白的一瞬间。
    不知道是从最初就在等待这时机,或者已自暴自弃。
    数名弓手因为先前混战都是近身打斗,没地方活跃,但佑看见他们此时正把箭上弦。
    (啧——!)
    察觉到危险,佑在不到刹那间便切换了思路的开关。
    他迅速确认状况。警察一来,二之宫峻护那蠢蛋反而安了心的样子,明显看得出他早就解除紧绷的神经。别说要应付危险,根本连察觉都没还察觉;月村真由更在状况外;北条家的女儿和两个笨蛋也没注意到危机逼近。
    唯一和佑看著相同地方的,唯有色璃一个人。色璃能自己保护自己,这样一来,佑必须保护的就只有月村真由,其他人他顾不了——
    可是……
    先松下一口气的佑的背后,闪过了一阵凉意。色璃她——理应察觉到危险的色璃,居然会完全没反应。她明明有看见随时要射来的箭,为什么会这样?
    佑立刻想通了其中的道理,一脸愕然。
    为何他没注意到呢?色璃的眼神——并不是活著的人对未来抱持希望者会有的眼神。刚才那家伙的反应,并非出自「因为对方出手,不得已才应战」的高明心态。那种反应单纯出于惰性,和没血没泪的机器同一个等级。
    色璃微微偏了头。
    这时候,她和全身汗毛直竖的佑对上目光了。
    (什——)
    这次佑真的失去血色了。
    因为……
    色璃浅浅地,像是只想让佑发现似地。
    对他露出微笑。
    佑靠直觉洞察了那层意义,恐惧、以及没来由的颤抖窜上他身体。那家伙想死——
    箭脱弦射出,但佑的双腿动得更早。
    他以为自己正在看所谓的跑马灯。世界的一切变得缓慢,箭飞往的方向、射出后弓弦嗡嗡震动的声音,他都能清楚捕捉到。只不过佑自己的动作,也像涉水而过那般缓慢。唯有脑袋里彻底清醒,正猛烈地敲响警钟。
    箭撕裂空气飞去的方向,对准了这场大骚动的正中心——月村真由。
    而最靠近真由的,恰好是奥城色璃。
    佑倾全力缓缓冲出,一面也啧出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的咂舌声。这两人偏偏站在一起……若只有其中一边事情就好办了。
    他明白自己正被迫做出难受的选择,即使如此,佑仍想找出能两全其美的方法。箭总共四支,全都从不同的方向飞来。佑目测出在这紧迫的状况下,顶多能挡下两支箭。即使冒著最大的风险也只能挡下三支,这样还是有一支会漏掉,而且只要出一点点差错,四支箭就会全数命中目标。
    离箭射出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百分之三秒吧?峻护总算睁大眼,察觉到事态有异。不行太晚了,就算脑袋已经注意到,他身体的动作也跟不上。剩下其他人依旧悠悠哉哉,能挡下箭的人还是只有佑而已。
    佑拼命伸出手,一面在速度难以置信的体感时间内烦恼。自己确实只能救其中一边。通往未来的两条路,他得亲手掌握住某一边、并且毁掉另一边。

    一条是通往发达成功之路。
    一条是让发达成功之路就此封闭的路。
    (今天真是个没好事的日子啊——)
    在这一瞬中,佑觉得自己脑袋已经承担了十年份的操劳,他知道要挡下月村真由这边的箭的风险比较少,当然也清楚这才是通往发达成功之路。彼此间的距离是真由离他近一点,从这里出手较有余裕——大约是百分之五秒吧?恐怕还能用双手扎扎实实地把箭挡下来。
    但另一种选项呢?色璃比真由站得远一点,外加瞄准她的箭又是从佑的正对面射来,光要赶上也得费尽心力,而且时间上应该会让佑暴露在瞄准真由的箭下。只要有些微误差,他便救不了色璃、也救不了真由,更会如字面地成为众矢之的——
    (啊——啊!)
    边踏出最后一步,佑在心里嘀咕。
    (原来本大爷是这么笨的男人?)
    从察觉异变后过了二又零点三五秒。
    弓箭头穿进活生生血肉的声音微小又不祥地传出。
    「…………?奇怪?」
    佑做好觉悟要承受贯穿全身的痛,然而传来的刺激却不到想像中的百分之一。
    理应贯穿背部、对他造成致命性伤害的箭,就那么沉甸甸无力地掉到地上。
    原本该化作夺命弹丸的箭失去动能,别说贯穿身体,那只在表面留下了指甲深度的凹陷,连皮都没有划破。
    「这是……假的?」
    尽管慢了些,佑的脑筋仍有追上演变的状况,当在场所有人倒抽一口气时,唯有他的声音略显虚脱地响起。乍看下,那种弓箭头完全像散发冷硬光泽的钢制品……实际上却是用巧妙加工过的橡胶或某种特殊材质做的吧?
    「你救了我。」
    从佑的下面有声音传出。
    来自他扑倒的女人——换句话说,那是他挺身守护的女人的声音。
    奥城色璃。
    「其实,我并不讨厌你的嘴唇。」
    相较于发生在身上的事,色璃的口气相当冷静。不对,也许是佑的错觉,但搔著他耳朵的声音甚至带有一点雀跃。
    接著佑被伸向他的两腕固定住。
    「你做什——!」
    佑反射性拒绝那温暖又柔软的感触,使劲全力挣脱,与他救的女人保持距离。
    「哎呀,你讨厌别人这样对你吗?」
    色璃使坏似地微笑,佑第一次看见她这种表情。
    受到那副表情刺激,佑的脑袋缓缓理解起事态:
    「你是故意——你一开始就知道那些箭是假的!?」
    「没有,我完全不知道。」
    色璃若无其事地摇头。意思说,她是赌命测试他?
    一瞬间,佑的脸不自觉地发热。没有错,色璃明知危险却要赌、却愿意打破协定对神精出手,都是为了让他回头、为了得到他的认同。他也知道色璃这样做实在很拗,但又有什么办法,因为他的心早就跟著这女人——
    「你别误会啰,我并没有决定要爱你。不过我可以给你机会,所以你要努力让我迷上你喔。」
    「什……色璃,你在乱讲什——」
    「你不愿意?」
    色璃满脸不可思议地彻底偏过头。看到她那样,佑的脸又变得更加通红。他真的想问,这到底是怎么了?自己是哪里失控了?还是说刚才用脑过度,让什么地方出了毛病?
    又一次微笑之后,色璃再度把脸朝佑贴近。
    这回,佑也没有再逃。虽然这只是因为他僵得和石头一样动不了——走到这样的结局,对玩弄女人应该已习惯成自然的神戎来说,说不定可以用「没劲」两字来形容。
    峻护也一样,跟不上事态宛如激流般的演变。错了,应该叫他「跟不上小队」的第一人才对。他暗自埋怨,受不了……今天到底是什么怪日子?说充实或许是充实,但做为教育旅行的回忆未免也太独特了吧?
    (真伤脑筋……)
    峻护一边吐出沾染疲劳的叹息、一边转头时,看见的是色璃和佑夫妻吵架似地在拌嘴,而峻护正好与色璃对上目光。
    下次该你做决定啰。
    他觉得色璃是这样讲的。一面祝福拥有奥城姓氏的两人得其所归,峻护也觉得自己被人出了道意外的习题,在心里苦笑起来。虽说如此,状况并未完全收拢。在场所有人都已松懈,造成时间上短瞬的空白,然而酷似忍者的刺客仍无意罢手,而聚集成群的官差那边也需要有人去跟他们做解释——
    此时,峻护脖根突然闪过刺痛感。这是——寒意吗?
    他无意识地摸向脖根、连忙将视线扫往四周。但却完全找不到恶兆的来源,尽管在开敞宽广到能够聚集这么多人潮的地方,有什么不对劲应该会立刻发现才对的。
    上面?
    峻护没多想地朝天空抬头,有道黑影闯进他视野,动作宛如俯冲向水面的翠鸟。
    「——!」
    别说抵抗,峻护就连惨叫的空档都没有。
    鸟怪般飞下的黑影将峻护身体牢牢抓住,下个瞬间,几乎能让颈子脱臼的G力扑向脊椎,随后地面的景物便在他眼前变得越来越远。
    地面的景物?
    理解到这句话意思的时候,峻护才理解自己已经浮到几十公尺高的上空中,而且还急速在攀升,他终于长长的哀号出来。
    在场者当中,没有半个人搞懂发生了什么,不过他们只知道出现的是何种现象。
    首先,有东西突然从天空飞下。而那玩意是用垂直降落的方式闯进骚动中心点,并从中掳走一名少年、再次消失在天空。
    抬头朝黑影消失的方向望去,能在上空发现一艘飞行船的轮廓。同时也看得见豆粒般大的小小人影,以及连结起人影和飞行船、貌似细缆的物体。
    状况恐怕是——比较能冷静看待的人是这样想的。有某人用具弹性的绳索或类似的东西绑著自己,从那艘飞行船一跃而下,并靠著值得惊叹的胆量与精确度弹跳至算准的落点,直接抓走了一个人。如果是正常人,就算想得出相近的点子,八成也不会去实践这种疯狂至极的高空弹跳。
    眼花撩乱的发展接连而至,所有人都吓得说不出话——
    不,有一小部分的人例外。
    那群酷似忍者的刺客朝彼此点头,像是确认完事态演变,他们一起伸手到怀里、把从中取出的东西砸向地面。
    没人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但任何人都能马上发现出了什么事。广场里到处涌出大量烟雾,随即以堪称「烟团」的密度与厚度扩散至四周。还不只如此,这阵熏烟对人们的眼球或鼻腔造成强烈刺激,烟雾所到之处,已开始传出咳嗽声与惨叫。
    现场陷入恐慌,躲避烟雾的人群四处逃散,为停息事态而赶到广场的警宫们亦受到烟雾拦阻,无法自由行动。无秩序的乱象在转眼间扩大到周围,骚动不仅发生在八坂神社,更蔓延王鸭川附近。
    察觉到异象,新的警力又赶来支援,恐慌靠他们才逐渐走向平缓,乃至于完全镇静下来……然而到这个时候,引起骚动、导致事态混乱至此的那群当事人,已经不留痕迹地消失得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了。
    夜景动人得有如用黑曜石容器盛满众星。
    京都位于所谓的盆地形,日落以后若从高台俯望而下,就可以窥见这座都市的两面性之一,好比不时切换人格的变身怪医。留有古老气息的街景退至舞台两旁,只剩下人类最大的发明——人工点起的灯火还留在盆地底部。
    「真漂亮呢。」
    保坂望著泪光般闪烁的灯海,悠闲地低喃。从懒懒盘腿坐著的背影,看不出他的表情。
    清水寺是东山上最大的一问寺院,保坂坐在它那用扁柏树皮铺成的屋顶上。这当然是非法入侵,但他选了此处歇息,与他搭档的忍只好默默做陪。
    「今天好惨喔,哎,就算有些不可抗力的部分,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失态。」
    保坂再次咕哝,还用单手猛搔头。忍犹豫著不知道怎么回话,不过在这种状况下,她的童年玩伴应该不欢迎沉默。忍一面选词,一面用不是对人、而是在对墙壁讲话的口气说:
    「那些黑衣人——看来并不是我们所推测的『敌人』。」
    「嗯,对啊。我还以为不稳分子当然是从十氏族跑出来的……嗯,话说回来。」
    保坂又一次搔起头说:
    「我实在没想到,海外的血族会在这时候出手,因为那边是凉子和美树彦在负责嘛……依北条家随从的身分根本什么都不能做啊。」
    「海外——那些人果然是西洋的血族吗?」
    「嗯,那些黑衣人的体格和东洋人不太一样。眼睛虽然用有色的隐形眼镜遮住了,可是从面罩缝隙露出来的肤色,还是和我们这些人不同。」
    「也对。」
    在楼门上交战时,忍也有确认到这点。若提到最像战果的收获,也只有这个发现而已,他们的脚步完全被刺客拦住,连一个人都没抓到就被他们逃走了。
    「说起来对方真是大费周章耶……还特地费了那么大的手脚……等等,他们是早就想清楚才用了这种手段,还是单纯出于兴趣呢?不对,这没道理吧……嗯——至少到半途为止我们对付的还是国内的血族才对啊……」
    「一开始偷袭月村真由和奥城佑的那些,已经被我逮住尾巴了。我倒觉得你不用悲观。」
    「可是现在看来呢,我开始觉得就连那些人也是用来骗我们的诱饵。而且有欧洲血统的那些人才是最重要的,结果却被他们完全逃掉了……」
    换句话说,被绑走的二之宫峻护现在仍杏然无踪。也难怪什么不怕的保坂会抱头苦思。
    「无论如何,人力资源已经全部投入调查了,现在只能等结果而已。」
    「那样想也没错啦……可是再怎么说,现状是连那两个人都联络不到耶……」
    峻护被绑架之后,保坂就无法与二之宫凉子与月村美树彦联络上。为了进行与国内同样的调停,他们正在出差中——前往欧洲,缔结与神精相关的诸般协定。即使外表给人感觉随随便便,做得来十人份工作的那两个人,怎么想都不会因为细微的理由而怠于联络。看来应该是有什么避也避不掉的突发状况发生了才对,而且把绑架与失去联络这两件事想成独立事件,也显得太过乐观。局面正逐渐从黄灯变成红灯。
    「哎,与其咬著指头远望那些伸手不及的事情,先从伸手能及的范围内找问题处理吧,难道不是吗,光流?」
    「你讲的是没错啦……」
    「毕竟在花之都的中心地带上演了这么大一段武打场面,治安负责人肯定从上到下乱成一团了吧……事后处理的状况怎么样?」
    「有麻烦浮上来的话,就只能搓掉啦。反正除了我们以外,央条一定也会出面帮忙灭火,哎,找几个洽当的理由把悔过书,或报告书掰完就没事了吧?有人被抓去拘留所的话还另当别论,当场所有人都混在烟雾里逃掉了嘛。」
    「话是这么说,奥城佑和奥城色璃总不可能完全不被追究责任吧?他们是在独断下惹上麻烦的,央条本家应该不会默不作声。」
    「这点问题靠那两个人的才干就能解决啦……他们都有被列在凉子和美树彦的『人才名单』上,再说我们多多少少会支援,顶多被罚闭门思过吧。谁叫央条本家里也是一堆坑坑洞洞……而且某种程度内也能看出,他们默认奥城佑与奥城色璃这样做的迹象。」
    「列在你的『人才名单』的那两个人呢?我是说吉田平介和井上太一。」
    「八成会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他们教育旅行的行程吧。那两个人脸皮本来就满厚的,就算今天的事对他们造成问题,应该也能漂亮处理掉。毕竟他们在当小姐护卫时,感觉也有尽到职责。」
    「哼,以丽华的护卫来讲,那两个人的能耐根本还不够。在京都随便找几个安全的地方带她逛一逛不就好了,结果还让她卷进八坂神社那场大混战。」
    忍对那两个接受保坂委托,当起丽华一日随从的人不太有好感。尽管她只是在嫉妒两名少年有机会抢在她前面、陪在重要的友人身边。
    「你以后还打算用那两个人吗?」
    「再说吧……那两个人虽然这次肯帮忙,但他们和副学生会长甲本一比,还是满难用的。这次他们是因为喜欢小姐的个性才愿意合作,不过比起听别人使唤,到处跑比较合他们的性子吧?哎,适才适所啦,有机会的话大概还会互相利用吧。」
    忍看得出来,保坂在回答时开始变得草率了,或许是精神上已经疲惫不堪的关系。她使坏地笑起保坂:
    「果然爱设计别人的人总有一天也会被设计回来。光流,我看你还是别以为什么事都会照你的意思在手掌上打转比较好喔。」
    「你讲得太狠了啦!像这次的情况,我身上的负担从一开始就超载了。而且我玩弄计策,是因为那样子事情会比较有效率,基本上光靠我的权限,能做的事情也是有限的——」
    「别那么激动,我又不是在怪你。老实说,看你泄气的样子很有意思。」
    「你这样会不会太过分啊?」
    「哎,该怎么说呢……」忍停顿咳了一声:「不管发生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所以你应该再多信赖我一点。要是失败,我会帮忙补救;要是有烦恼,我也愿意陪你商量。听好,你要多信赖身为搭档兼童年玩伴的我,你以为我们认识都几年了?别看我这样,在你旁边待得最久最久的就是我,你的事情我可比谁都清楚。或者说,对你来讲我是个不值得信赖的女人?」
    「忍……?」
    担任女仆长的少女很少这么多话,这使得保坂傻眼地回头盯著她看。
    「呃,没事……」
    发现自己不小心就一股脑地吐露出感情,忍回神噤了口。她把这一切都推到别人身上,归咎给不合作风地露出软弱一面的光流,然后辩解说:
    「总而言之,不要忘记我站在你这边。哎,基本上终究只限于目的一致的情况就是了。」
    「嗯,谢谢你。」
    「仅限目的一致的情况喔,听懂没?」
    看到保坂摆出笑嘻嘻的脸,忍再次强调,随后便不自觉地别开脸。难得在心理层面上占了童年玩伴的上风,她觉得自己浪费了这个机会。真可惜,要是能多尝一下优越感就好了。
    「顺带一提——」
    稍微停顿了一下,忍把最后的牵挂说出口:
    「我在意丽华和月村真由的状况。」
    「嗯,可是要闯进那两个人之间不太方便耶。哎,顺其自然啦。」
    相当马虎的回答,可是忍也知道保坂只能这样答话。
    「说得也是,只能顺其自然了。」
    像是自己讲给自己听似地低喃,忍望向远远在底下掀起波澜的光之海。
    古都夜里,祭礼仍鼎盛。
    忍在想,那两个人是否也置身于夜晚的某处,欣赏著灯火闪烁。
    或者正置身于灯火下,仰望起黯淡无光的黑暗呢——
    *
    「看来厉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倒是恶魔现身了呢。」
    上京区,鸭川河畔。
    与三条一带不同,太阳一下山,这块地方几乎就没了人影,而北条丽华正在此处拣小石头朝河里丢著玩。
    「欧洲血族吗——哎,虽然可以想像到是哪里来的人,不管他们从哪来,事情似乎都会变得麻烦。二之宫峻护被抓走了,这女孩也不可能静静咬著手指头枯等吧。」
    那种微笑既艳丽、又蕴含某种佣懒。开口的并不是丽华,而是「另一个她」。
    「这么一提……你什么时候才愿意现身给我看呢?我期待了一阵子,可是你一点都没有出来露脸的意思吧,明明知道我一直在等,你这个人真过分。」
    祭典的欢愉气息从下游飘来,「另一个干金小姐」将其吸进鼻腔,同时也进一步攀谈:
    「不过,性命危急时你就不得不现身了呢。八坂神社上演的那出猴戏——当时你就在弓箭的射线上,如果袖手旁观根本避不了。可是你出现了,而且你是在箭离弦射出前就闪开了,连奥城佑的动作都被你算在里面。虽然他的身手也不错,不过形式上有一半等于被你利用了对吧?你等他先采取行动,趁著周围目光都追随他而去的瞬间——话虽如此,看得出这一点的,只有刺客中特别老练的人而已,此外奥城色璃说不定也注意到了,我想大概就这几个人吧。总之你趁所有人目光从你身上移开的那一瞬,微微将身体偏了过去。由于一连串动作都装得很自然,八成谁也没注意到才对。根本说来像二之宫峻护那个水准的人,大概连你被弓箭瞄准的事都没发现吧。啊啊,我可不一样喔,毕竟我一直都只看著你啊。」
    没有回应简直像朝著石墙说话似地,得到的回覆只有沉默。
    尽管如此,「另一个干金小姐」丝毫不显焦躁,口气也没有变差,而是缓缓回了头:
    「哎,我已经有点与世无争的调调了——不过要问我能不能毫无眷恋地抛下俗世,有件事我还是会放在心上。你差不多可以跟我好好谈一谈了吧?」
    干金小姐对著一名少女在讲话,但对方微微低著头,愣在原地不动。安静得几乎要让人怀疑,她是不是站著睡著了。
    另一个丽华耐心等著。
    而后……
    她看见将目光望来的少女脸上,浮现了其他女人的人格——
    千金小姐微微扬起嘴角,那表情细微得就连神也无法注意到。
    *
    恢复意识时,峻护人在宽广的房间里。
    首先闯入他眼帘的,是深红长毛地毯。茫茫然地将视线游移至左右以后,则有床铺和书架、黑檀木办公桌、精致的陶瓷人偶等等西式家具映人眼中。这里大概是某个人的房间吧?话说回来,峻护一眼就看得出家具有多豪华奢侈,由此可知房间的主人不会是等闲之辈。
    隆……隆……疑似某种动力机械的低鸣声正如此响著,微微传进了耳里。峻护在想这是什么声音,但偏头的瞬间便感到轻微目眩,让他皱起脸。是之前昏倒的影响吗?他也这样想过,可是不知怎地总觉得空气满稀薄,或许这才是目眩的原因。
    (然后……这里是哪里?)
    整理过多少有些混乱的记忆,状况也慢慢地随著清晰了。广虽广,峻护现在所待的房间勉强只有二十坪。尽管家具豪奢亮丽,还是掩不住略嫌拥挤的狭窄感觉。纵使已对必要的用品做过最大限的取舍,结果房间给人的印象依然满满都是东西。
    从墙上几扇镂空的圆窗,可看见深邃的黑暗与几许明星,及金黄闪闪悬在虚空的月亮。
    峻护察觉,月亮的位置比平常看惯的高度低了许多——于是他倒抽一口气。对啊,自己在京都的中心地带被人绑到了空中,然后……
    「唔——!?」
    当他想起身的时候,才总算发现,自己的手脚完全受制于人,还被迫跪在地板上。同时也发现为了脱身而挣扎的自己,正被两个人牢牢擒制住肩膀。抬头望向左右,只见其中一人是白发的老绅士,另一人则是金发中微微透著淡红色泽的少女。两名人物都将燕尾服穿得整齐体面,具备管家风格。
    「行了,放开他。」
    说话声并非来自那两人,而是从正面传来的。
    峻护讶异仰起脸。刚才环顾四周时,那里应该没有人才对——如此疑惑的他,却让之前摆在椅子上的人偶闯进眼里,不对,那是个相貌端正的少女,美丽得简直只像一具洋娃娃。与其说是少女,或许更应该形容成女童。她的衣服上有许多光彩华丽轻飘飘的荷叶边,不管再怎么灌水,包裹在底下的肢体顶多只有十岁出头才对。
    「我想和这个人独处,你们可以退下了。」
    那名金发碧眼的少女说著流利的日语,对此峻护又吓到一次。
    管家风格的两人优雅行了礼离去,只剩一脸呆愣的峻护与人偶少女留在房里。
    「你就是神精?」
    对方从椅子起身,缓缓走近而来。
    她半跪在峻护跟前,用手指捧住他的下巴。
    然后少女极其自然地。
    连让峻护瞪圆眼睛的空档都不留。
    就那么夺去了他的唇。
    仅仅两天之内,他三度尝到那甜美而苦涩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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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20 18:07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作者:「好啦,《节哀唷☆二之宫同学》第七集的后记要开始了。快快快,你们都出来做自我介绍——」
    丽华:「北条流古武术奥义,飞燕鏖杀蹴击!」
    作者:「唔呀啊——!?」
    真由:「啊啊!?我还在想丽华干嘛突然睁大眼,结果作者钤木大辅先生的脸上就吃了她一记回旋踢,变成夜空中的星星了!丽华,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啦!」
    丽华:「哼,我在上一集后记明明让他断气了,谁叫他要厚脸皮地再冒出来亮相,还想主持后记,再说本小姐从平时就被他的独裁搞得一肚子火了!就是要趁后记的机会尽量找这个男的报仇,要不然想算帐也算不完!」
    真由:「唔唔……丽华,你对催生父亲一点都不留情……」
    丽华:「他是自作自受,对又笨又低级的作者不需要同情啦。」
    真由:「可是没有人负责主持的话,会撑不完后记的页数耶。」
    丽华:「不用担心,刚才我有听到作者在吹嘘。他讲说『这次后记只要写五页就行了,轻轻松松啦,嘿嘿嘿』,这点量只靠我跟你两个人随便聊聊也能过得去。要不然只用两页左右来帮后记收尾也没有关系。」
    真由:「只用两页……这……这样会不会太过分啊……?」
    丽华:「你自己仔细想想看,我们在这里做出高水准表演、用有趣的文章填满后记的页数,会让那个讨人厌的作者赚到一堆好处喔。没必要认真啦,拿去年的天气预报念一念就很够了。」
    真由:「这……这样喔?嗯——可是我不太觉得耶……」
    丽华:「而且就我来说,在后记登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全靠之前含泪跑业务的努力,本小姐总算也在《DRAGON MAGAZINE》本志(二〇〇七年四月号)亮相了,往后我肯定还会将《DRAGON MAGAZINE》的页面点缀得光彩华丽!现在我已经不用提心吊胆地去讨别人欢心,或是为绑桩到处奔走了。」
    真由:「在这里呢,请让我帮不知道《DRAGON MAGAZINE》的读者们做说明户和大家熟知的Fantasia文库一样,《DRAGON MAGAZINE》这本小说志,也是由富士见书房所出版。不只是《节哀唷☆二之宫同学》,里面连载的都是富士见书房引以为豪的人气系列作喔。发售日在日本当地每个月的月底,请各位一定要拿到手里看看☆」
    丽华:「……等一下月村真由,你又用装熟的方式打广告了。而且你那些话,根本是把上一集的台词直接复制贴上嘛。」
    真由:「咦?没有啦。呃,这个……你误会了。我没有意思讲那些话,是嘴巴自己动起来的……奇怪,怎么这样?总觉得身体状况怪怪的……」
    丽华:「你振作点,之前威胁你听话的作者已经不在世界上啰。以后我们不能再随著笨作者的方便起舞,要照本身意思走上独立自主的路才可以——」
    真由:「呵呵……有这么容易吗?」
    丽华:「咦?」
    真由:「丽华啊,你对我这个堪称神的作者有多不忠,都被我看清楚了。敢和神做对,你当然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吧?」
    丽华:「什么……从月村真由的嘴巴冒出了笨作者的声音!?」
    真由:「嗯,我简简单单就附身到真由身上了,这是靠神的权限。」
    丽华:「居……居然完全照自己方便乱编……你想说就算肉体毁坏,灵魂仍永久不灭吗?就算这里是后记,随便写也要有限度吧?」
    真由:「你要怎么说都行,反而终究像败犬的远吠。不讲这个了,和前面提到的一样,页数剩得不多,赶快进入主题吧。总之——立刻给我脱!」
    丽华:「啊!?你说什么!?」
    真由:「我是叫你把身上穿的水手服脱掉。上衣脱一半把肩膀露出来就好了,然后脸要红得像樱花那样,再稍微低头让视线往旁边飘,听到了吧?别忘了对读者说『请记得把回函寄过来喔☆』」
    丽华:「为——为什么本小姐非得做那种事!?」
    真由:「你似乎有点误会,让我做个订正吧。只是在《DRAGON MAGAZINE》登场一次,不代表以后绝对还有你的戏份。必须让编辑部接到众多希望你登场的声音,我才能下笔,制度就是这样定的。想在大人的规则下确保戏份,你就要继续付出应有的努力。」
    丽华:「怎……怎么这样……本小姐上一集已经穿得那么丢脸了,为什么非得接受这种待遇……」
    真由:「——所以啰,虽然有点赶,不过第七集后记准备要告一段落了。下次第八集的舞台是在欧洲。除了第七集最后只出场一下的新角色会揭露真面目之外,照预定所有角色都将上台演出!敬请期待!」
    丽华:「等……等一下!不要随便结束啦!这样本小姐不就真的要卖肉了——啊,你给我站住!既然如此,还不如增加后记的页数,让本小姐发表主张——」
    *尽管丽华拼命提出诉求,灯光仍陆续熄灭,舞台的布幕无情降下了。
    干 一〇二—八一四四
    东京都干代田区富士见一—十二—十四
    (株)富田士见书房  Fantasia文库编辑部  铃木大辅(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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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20 18:44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辛苦,支持更新了
发表于 2010-6-20 20:31 | 显示全部楼层
台版的吧  10卷都已经汉化完了吧
发表于 2010-6-20 22:36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名字就知道是台版的啦,这边都不是这么译的
台版主要还是看短篇集
感谢扫图与录入
发表于 2010-6-21 00:10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名字很像,瞟了一下内容就是同一个,还以为是外传或新作呢
发表于 2010-6-21 16:30 | 显示全部楼层
还真是一个怀念的作品...感谢录入...
发表于 2010-6-22 09:06 | 显示全部楼层
說到這部出書的速度非常的快啊 日本那邊也快出完了

台版也跟著出的很快 沒一個月就出一二本了

非常期待他的完結篇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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