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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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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幻想类】冬之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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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14 14:15 | 显示全部楼层
  因陀罗张开双臂,缓缓朝少女走来。
  他的脸上带着宛如重生般清新的笑容,一袭白衣一尘不染。洁白的披风在他身后随海风飘舞,仿佛大鸟张开的巨大翅膀一般。威严的千眼在他全身各处闪闪发亮,瞳孔处的宝珠放射着远胜过余辉的亮光。
  这个男人从未比这一刻更像过提婆,也从未比这一刻更像帝王。
  然而,他却并不像因陀罗。至少并不像尼穆巴记忆中的因陀罗。
  他的脸还像以前那样苍白,动作也仍然带着看厌了的优雅与威仪。然而以往那种病恹恹的微笑已经不再适合他了,现在的因陀罗神采奕奕,就仿佛刚刚从战场上得胜归来一般。他崭新的身姿彰显着他真正的身份:统领天地空全体提婆的天界之王。
  也许可以这样说,眼前这个白色的身影的确不完全是尼穆巴印象中的因陀罗,而是过去的因陀罗。那个在弗栗多走进空无一人的大殿,安然于宝座上安坐的因陀罗。随着对魔神的屈服,那个身着华服的少年被从现实中抹除,于时空中消失了。他被封印在过去尘封的角落里,囚禁在过去的国度中。然而此刻,随着弗栗多的沉睡,这个属于过去的影子突破了提婆神的禁锢,重新返回到了现在的时间中,出现在了少女的面前。
  他带着清爽的笑容在离弗栗多一步远的地方停步,或许是察觉到了,在沉睡的魔神旁少女那如受伤野兽般警惕的眼神。
  “别过来!”一边这样警告着,尼穆巴一边拔出了随身的骨质短刀,在弗栗多身旁蹲伏下来。
  用有生以来第一次仇恨的目光,她盯着这个从过去归来的影子。
  完全不用犹豫,也无需迟疑。对方不准备掩饰与欺骗,这边也不可能再继续信任他。
  因陀罗在出现的一刹那,就用自己强烈的存在感宣告了“敌人”这一全新的身份。
  就像他宣告的那样:他,就是要杀死弗栗多的人。
  或许这样的事实早就已经注定了。魔神与天神,提婆之王与阿修罗王,他们之间交战的理所应当的合理性甚至无需用“宿命”之类的词汇表达。和谐相处才是异数。
  就好像鹰和蛇不可能在一个笼子里永远安然相处一样。虽然偶尔也有不再交战,互相交好的时候,然而一旦一方露出了破绽,就一定会被另一方吞噬。
  这没有什么特别高深原理,仅仅是世间常理罢了。就好像水一定会朝低处流,投入火中的纸张一定会化为灰烬。两人之间的战斗,或许在见面之前就已经注定了。即使尼穆巴这样在和平时代出生的造物,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然而,尽管少女心中是如明镜般的事实,视野却仍然不争气地模糊起来。
  泪水,再次顺着她的脸颊淌了下来。
  “为什么?”她明知故问地问道。
  因陀罗没有回答,他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又在沙滩上朝弗栗多迈了一步。
  如同条件反射一般,尼穆巴朝后跳了一步。握紧短刀,弓起身子,将沉睡魔神挡在身后,少女就像幼兽一样朝敌人龇起了牙。
  “我叫你别过来!”她恫吓道。
  听着她幼稚的警告,因陀罗脸上的笑容更甚了,似乎刚刚尼穆巴说了一个很有趣的笑话。
  “哎呀哎呀,我的公主殿下,”他说:“很遗憾,这一次臣下无论如何也无法遵从你的命令。因为现在,是杀蛇的时间。”
  随后,他满意地看到少女的身体因痛苦而一阵颤抖。
  相比他的拒绝,更让少女受伤的是他的话中轻蔑的态度。
  因陀罗的目光仿佛述说着,只要失去了弗栗多,在他眼中,她就和垃圾没有什么区别了。
  带着心灵施虐的快感,他又朝弗栗多迈了一步。
  面带着愤怒,少女用手中的匕首发疯一样切着空气。
  “退下!”她吼道:“我不想伤害你!”
  这一次,因陀罗笑出了声。
  “你不想伤害我?”他以不可思议的语气说,由于过于惊讶,他重复了一遍:“你说:‘你不想伤害我?’”
  尽管全身都因愤怒与恐惧颤抖,但少女还是点了点头。
  “只要你放弃这次行刺,之后再补上誓言中的漏洞,宣誓自己永远不会在黄昏中淹死弗栗多大人。日后我一定会说服弗栗多大人,让他饶过你。”她说:“我甚至愿意再次相信你。我们三个还是可以继续像以前那样生活的!我相信!”
  这可笑的约定让因陀罗狂笑起来。
  在少女听来,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尖利与刺耳。
  无视自己的仪态与茫然的对手近在咫尺的尖刀,因陀罗大笑着,甚至笑得流出了眼泪,跪倒在地上捶打沙滩。
  “住口!”少女以尽可能威严的声音说,“这有什么好笑的?”
  因陀罗反而笑得更厉害了。他甚至捂着肚子在沙滩上打起滚来。
  等他终于笑够了,似乎已经无力爬起来了。他索性在沙滩上呈大字瘫倒。
  “如果我拒绝呢?”强忍住笑,他问。
  “我会杀了你!”少女坚决地说。
  些许星斗在紫黑色的天空上显现,在日渐黯淡的光线中,沙滩上两人的身影朦胧起来。
  “黄昏马上就要过去了。”尼穆巴劝说道:“这件事情的发生只是一个偶然。只要你放过这个机会,我就愿意原谅你。我相信弗栗多大人也会如此。毕竟,他曾经是那样信赖你。他说过,你是他唯一的朋友。”
  她的话语没有说完,后半段完全被掩盖在躺在地上的因陀罗的干笑声中。
  “偶然?”他说道:“你到现在还以为这一切都是偶然?”
  尼穆巴张开嘴,想要做出肯定的回答。
  但猛然之间,她明白了。
  与答案一同抵达的动摇与恐惧让她后退了一步。
  那当然不是偶然。只是这计划隐藏得过于隐蔽,以至于没有露出一点破绽,以至于自己到现在也无法相信这一切都是事实。
  直到这一刻,白莲中的少女才在因陀罗的身上看到了隐藏的杀意。那如同腐尸般于地底埋藏已久,几乎腐烂了的杀意。
  她第一次相信,眼前的这个男人是抱持着绝对要杀死弗栗多的执念到来的。
  因陀罗爬起身来,拍打着衣物,抖落掉身上的沙土。他的表情逐渐与以前的因陀罗重合了。
  “我可怜的玩偶,非常遗憾,这不是偶然。”他说:“很可惜,从一开始,我就没准备放过阿悉。”
  他露出了以前常见的苦笑,“本来,这个计划差点就失败了。”他说:“因为你察觉到了。他基本上也发现了。你们没法想象当时我是多么焦急。”随后,全新的笑容又回到了他的脸上:“然而遗憾的是,你们两个都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最后,就像我预想的一样:你毒死了阿悉。”
  “我没有毒死他!”尼穆巴喊道,怒吼到了她的唇边却化作一声哭号。
  “不,你杀了他。就如我预料的那样。你是我杀掉冬之蛇的杀手锏。”因陀罗笑道:“啊,之前我一直忘了说了:做得好,我的玩偶,我真为你骄傲。你为天界立下了大功,消灭了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阿修罗王。你才应该被称为弗栗多=罕。”
  “我根本没想杀他!”尼穆巴无力地辩解道。
  “你是没想杀他,于是他也就没有发觉。”因陀罗说:“虽然弗栗多外表看起来鲁莽,但他其实是一个内心很缜密的人。陀湿多想用他来对付我,他不可能只造了一头不会思考的野兽。对于这样没有破绽的人,寻常的阴谋是没有用的。于是我苦思冥想,就造出了这个毫无杀心,对谁都没有怨恨的你。只有像你这样的人,才可能让他解下心防,心甘情愿地饮下毒酒。
  “在造你的时候,我本可以在你的脑海中埋入杀戮的指令。就像陀湿多对弗栗多做的那样。然而我担心弗栗多会察觉,所以除了被植入了慧根,你的心灵就和寻常女孩一般无样。不过你的身体,我还是做了些手脚。”
  说着,他微笑着将目光垂下,落在尼穆巴紧握匕首的小手上。
  “我给了你一双天生用来酿酒的手。”他说:“这样,就算我没有在旁边暗示你,你的才华也早晚会表现出来。
  “这样就足够了。对我来说,要杀死冬之蛇,用一个少女,一瓶酒就万无一失了。
  “作为一个生活在提婆中间的富贵天,你不可能不学习炼制苏摩酒。而对于将弗栗多看做父亲的你,你不可能不将自己的杰作奉献给他喝。由于你完全没有善恶美丑的概念,根本不了解种性的重要性,所以也就会对苏摩酒的毒性完全没有警惕。而阿悉这个傻瓜已经忘记了当年的教训:身为妖魔,高贵种性的酒对他来说和毒药没有区别。喝下了这么多,他还能坚持那么长时间,我真有些佩服他。”
  因陀罗朝深紫色天空张开双臂,就像赞美一样大喊:“阿悉啊,很遗憾,种性是不可改变的!高贵的人天生就高贵,卑贱的人天生就卑贱,可惜你到死都没有理解。你出生的原因就是阴谋与背叛,所以你当然也会死于阴谋与背叛!”
  “这不可能!”眼泪簌簌地落在沙滩上,尼穆巴大喊道:“弗栗多大人没有那么简单死!他可是宇宙的征服者,只要给他时间,就连波涛也要臣服在他的脚下!”
  “不,他只是给世界带来灾难的冬之蛇。”因陀罗笑道:“我才是天界之王。一直都是。他在允许我臣服的时候,我的计划就已经成功了。他注定要败在我的脚下。而即使他坐在那张宝座上的时候,天界一直以来也在我的控制中。他给世间带来的一切福分都出自我的愿望。他从未战胜过我。”
  “但是,你说过!”尼穆巴指向因陀罗:“你说过,种性并不是不可改变的!弗栗多大人早已摆脱了让他出生的龌鹾目的!他已经获得了新生!苏摩酒不可能杀得死他!”
  直到现在,她仍然记得,还是在这片沙滩,弗栗多终于在两人的帮助下摆脱了对自己本身的厌恶。
  “我说过?”因陀罗故作惊讶地撇了撇嘴,随后露出了冷酷的笑容:“别开玩笑了!当时在这里,我可什么也没有说。我唯一告诉他的,仅仅是他出生的事实而已。你所说的那些胡话,不过是他自己自以为是的愚蠢的觉悟罢了!”他发出了一阵尖利的笑声,在阴暗的天空下,他的嘴脸显得无比的狰狞:“一个人的出身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一个人可以无视自己的种性取得幸福?一个人如果现在不能幸福,那就永远也没法幸福?因为幸福并非求助于外界,而在于人的内心?我这辈子也没听过这么荒谬的理论!别开玩笑了!人怎么可能只像蜗牛一样缩在心里,不活在现实中!提婆和阿修罗,婆罗门和乞丐并无区别?只是想起这句话我就觉得恶心。在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今天的结局:抱持着这样无聊想法的人,早晚会因为不知好歹而被现实之酒毒杀!”
  即使因陀罗背叛带来的冲击,也没有此刻尼穆巴心中的动摇强烈。一直以来,她和弗栗多都相信着众生平等。她本以为,因陀罗也一定在心中相信着一样的道理,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异议。
  举出弗栗多以前说过例子,她试图反驳:
  “富人坐在轿子上,或许无需体验轿夫的负重之苦。但是他因此也就没法体验到轿夫卸下重负时那种浑身放松的幸福。智者生来多智,或许无需经历苦思不得的痛苦,然而他们因此也就没法获得笨拙者付出千百次努力最终取得成功的幸福。幸福对于各个种性的生灵来说,其实是平等的。因此众生并无区别……”
  因陀罗直截了当地反驳道:“尼穆巴,你做过轿夫,抬过轿子吗?”
  尼穆巴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曾经也是一名刹帝利。抬轿子的苦痛与屈辱,我即使在一个轮回过后,也没法忘记的。木头沉重地放在肩膀上,几乎像利刃一样陷入你的皮肉中。每走一步,就像将脚拔出泥泞一般艰难。可就在我汗如雨下的时候,那些贵人们却在我的头顶,悠然扇着扇子,将果核顺着你的肩膀吐在地上。即使你放下了轿子,那种苦痛也会像毒素一样伴随着你,几天几夜也没法消除……”仿佛沉湎于对过去岁月的回忆里,因陀罗的脸扭曲起来,就保持着这样可怕的表情,他从牙缝里挤出几声尖利的笑:“你说,幸福在哪里呢?我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幸福啊!我唯一的体会,就是被人当做牲口一样使唤!我实在没法安然生活在这样的‘幸福’里啊!所以我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往上爬!无论如何也要往上爬啊!我不想一辈子都被别人当做仆人使唤!终于,做下了不知多少的业,当我成为了婆罗门,也有了自己的轿子,也有了自己的轿夫,也能将果核吐到他们脸上的时候,我才终于知道了:这才是属于我的种性!我天生就是一名婆罗门!可是那些在我轿子下受苦的人们呢?”
  他又发出了一连串那种毛骨悚然的尖笑:“你所举的例子,不过是一个没有在苦难中浸泡过的人心安理得的妄想罢了!愚者会得到智者一样的幸福?被植入了慧根,一切难题都能轻松解决的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你去问那些真正的傻瓜与白痴啊?你去问一问那些在泥里打滚,以垃圾为食,和畜生差不多浑浑噩噩的人,他们是不是很幸福啊?你去问那些天生丑陋,被人当做怪物一样对待的人,你去问那些伴随着债务出生,一辈子与贫困相伴的人,你去问那些没有手、没有脚,像牛马一样在地上爬,像蛆一样在地上拱的人,你去问那些胎盘里被放进了寒冰,一生孤独的人,你去问那些垂垂老矣,连大小便也不能的人,你去问那些病痛缠身,虽然痛苦却还要在临终几天对着父母强颜欢笑的人,他们是不是很幸福啊?‘一个人现在不能幸福,就永远也不能幸福?’我没听过这么不负责任的话!被我创造,被弗栗多溺爱的你,又对人生的苦难知道多少!你见过生来肚子就开洞的人吗?你见过刚出生就死掉的婴儿吗?你见过产下这样的婴儿的母亲的表情吗?你见过父母兄弟姐妹都在自己眼前处刑,而自己第二天也会被杀死的七岁孩童的脸吗?没有任何因由,他们生来如此。你倒是让他们幸福起来啊!你倒是给他们幸福啊!”
  因陀罗此时的脸说不出来是狂喜还是伤悲,愤怒还是哀叹。他的笑声完全不似之前那般爽朗,就仿佛被压抑着,之后又从极小的出口中喷发出来一般。这声音完全不属于提婆,倒像是地狱中受刑的鬼的哭号。
  “对于所谓的苦难,你能理解吗?你能理解吗?”因陀罗发疯一样扯着自己头发,用指甲在自己的脸上撕挠:“不,你不能!你和弗栗多,还有那些养尊处优的天人们都不能!只有我,只有经过人界的熔炉,饱经世间锤炼的我才能理解!只有我!我!我!”
  目睹着他的狂态,尼穆巴觉得这一切一定是在梦境中。即使在弗栗多倒下的那一刻,她的内心也没有像此刻这样恐惧过。
  在她的心目中,因陀罗一直是智慧、成熟、幸福、安全感的象征,他就像是她的偶像、她的导标。她曾经坚信,只要跟随着他,就一定能寻觅到自己的幸福。即使他后来的可疑之处也没有改变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然而,直到这一刻,她才发觉,隐藏在那个男人紧绷皮肤下的真相。被压抑在他体内多年的痛苦,如今就像沉眠的火山一样爆发了。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淋漓着绝望与疯狂。
  “不许同情我!”也许是她不经然间流露出了伤感的神情,被少女的情感刺伤,因陀罗扯下头巾,披散开头发,就像野兽一般嚎叫起来:“不许同情我!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从未做出过抉择的你,没资格对我露出那种表情!无论多么痛苦,多么屈辱,我也绝对不会退步!我的种性就是战斗。你对我的过去也了解了,从刹帝利到婆罗门,从凡人到天神,从受诅咒者到天界之王,从屈辱的叛徒到弗栗多=罕,尽管辛苦,尽管伤痕累累,尽管永远孤独一人,但我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我曾因战斗而生,也曾随战斗而死。我为我高贵的种性而骄傲,也为我种性之强韧而自豪!””
  “但你并不孤独啊,因陀罗大人!即使现在, 我仍爱着你。”面对这个可怜可悲的男人,眼泪滑下脸颊,尼穆巴忍不住说出了真话:“我相信弗栗多大人也是如此的。你对我们来说,永远是不可替代的!只要你现在放弃自己的计划,我们还会像以前那样对待你。”
  仿佛少女的那句话是一句冷却的咒语,因陀罗的狂态瞬间冻结。
  然而,他的苦痛并没有消失,只是由燎热化为了冰冷。
  “像以前那样对待我?”因陀罗自乱发下露出一丝浅笑,浅笑又逐渐化为大笑。
  “开什么玩笑啊!”
  朝着阴暗的天空,他吼道。“难道到现在你还是一点都不懂吗?你们给我带来的屈辱,给我带来的苦痛,就是把你们杀上七遍也完全没法偿还啊!为了满足你们那些可笑的愿望,为了打破你们那些幼稚的心结,我费了多少功夫,花了多少心血!为了在你们面前扮演一条忠心的狗,我忍受了多少同族的仇恨与侮辱!”
  天地沉暗,乳海仍和以前一样平静。
  已经没有必要多说了,这个在眼前叫嚣的男人,只是一只浑身布满了伤疤,被黑夜的孤独与痛楚逼得发狂,来自人心荒野的野兽罢了。
  尽管这才是真正的因陀罗,但这个所谓的真相,却还不如以往的那个幻象高贵、可敬。
  尼穆巴握着刀柄的手指,一根又一根收紧了。
  “让我回到以前的生活,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因陀罗冷笑道:“你这愚蠢的人偶,我真不知道,当初赋予你的智慧到底去了哪里!”
  她调整着呼吸,让身体进入特殊的状态。
  “如果你还不明白,就让我直截了当地说吧!”以凄惨的声音,因陀罗狂叫道:“我恨你们!恨你们!恨你们!说多少次都可以,我以我的全部心灵恨着你们!我从未爱过你,也从未爱过冬之蛇!每一天,每一天我都想杀了你们!”
  她前后活动了一下脚步,灵活自如。充分锻炼的身体不会因精神冲击而迟钝。战斗的舞步已化为本能。
  “就算你现在求饶--”
  唯一余下的,就只剩下心灵的准备了。
  “跪在我面前,亲我的脚,我也不会饶过你--”
  对那个男人最后的保证
  “你这和那魔神一样不知好歹,骑在主人头上的造物--”
  “对不起。”尼穆巴发出了一声蚊子般细的道歉。
  因陀罗再度因惊讶愣在了原地。
  “你说什么?”以手指随意梳理了一阵头发,他问道。
  “对不起。”垂着头,尼穆巴再次嘤咛道。
  她不是对自己的造主,而是对自己亲密的伴侣,唯一给予自己真心的那个人,说出一声道歉。
  “对不起!”扬起头,泪水再一次滚下她的面颊,但与之前不同,这次是愤怒的泪。
  弗栗多大人,对不起!就这一次,算我任性,我不可能服从你的命令了。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弓起身子,她将全身如黑豹般压缩至极致。
  无论如何,我也没法不恨这个人!
  只有这个人,只有他,我永远也没法原谅!
  自沙滩上跃起,她以猎鹰之势,朝因陀罗发起了袭击。
 楼主| 发表于 2010-10-19 13:0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一击,理所当然的被防御住了。
  在匕首刺中提婆喉咙的一刹那,以利落的动作,因陀罗一把抓住了少女的手臂,将她从半空袭向自己的轨道上硬拉了下来,单手顺势掼落到了沙滩上。
  在天神神力的作用下,少女的身体几乎轻若无物。被甩飞出去的尼穆巴先是滑行了数尺,在沙滩上留下了一条深深的轨道,随后又像水漂在水面上弹跳一样于沙地上翻了几个跟头,才脸朝下落在了地上。
  在这一瞬之间,因陀罗的动作充满了从容不迫的优雅。与他相比,少女的华丽的舞蹈也显得狼狈不堪。
  以几乎让时间静止的神速,于一次心跳的时间内在毫无战意的状态下迅速反应过来,将空中已经可以称为疾速的对手截住,再甩飞出去。
  无论从力量,还是从技巧,都是身为凡人的少女无法想象的。
  然而,在条件反射般将对手凶残地甩飞出去后,提婆的脸上,却露出了惊异的表情。
  他当然不是在为少女刚刚一击的强力感到惊讶。
  刚刚的刺杀,对他来说微不足道。
  双方之间的战力差异的巨大,已经到了完全不用比较的程度。
  即使不计算两者年龄之间的差距,以及双方武艺修行时间的长短,单单神与人力量之间的距离,就是不可逾越的天堑。
  一方是八部之中最高位阶的提婆,一方则是一名平凡的女子。
  一方在很早以前就用计谋掌握了全天界半数的神力,在那之前已经在修罗场上获得了无数次胜利。而另一方能依靠的仅仅是一把象牙小刀,所会的不过是些半吊子的护身技巧。
  更不用说,后者根本就是前者制造出来的。后者的全身上下的每一条肌腱,每一根毫毛,前者都了如指掌。
  无论从哪一方面看,少女的胜算都微乎其微。
  但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差距过于悬殊了,以至于因陀罗完全没有考虑过少女会当真验证之前的警告。
  因此,刚刚的一瞬,他完全对少女的突然袭击毫无准备,并为之付出了代价。
  就仿佛空无一物的雪原之上绽放了一朵孤零零的玫瑰。他那如天禽般修颀的脖子上,出现了一个针孔般细小的红点。
  虽然在匕首的刀尖接触到皮肤的瞬间,少女就被完全击败了。但这一点轻微的伤痛,仍然让他有理由愤怒。
  昏暗的暮光照耀着寂静的海岸,刚刚战斗扬起的细沙缓缓落地。
  离因陀罗数丈开外,尼穆巴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刚刚在沙地上的滑行让她白皙的皮肤上出现了若干道鲜红的划痕。
  望着这个决心要杀死主人的造物,因陀罗的脸一点又一点收紧了。
  刚才的一击对他造成的伤害虽然微乎其微,却似乎又将他变回了以前的因陀罗。
  “脖子断了吗?”
  既像自言自语,又像向少女问话,他说道。
  少女没有回答。
  代替回答,她缓缓爬起身来。
  沙子在她身体各处发出簌簌声滑下,她的全身布满了擦伤,脸上沾满了血与沙。暗红色的余晖映照在她的眼中,就仿佛两点如豆的烛火。
  不知在什么时候,在她的双腿之间,出现了一条银亮的锁链。
  面对敌人,她又一次摆出了架势,扬起了小刀。
  因陀罗的脸颤动了一下,之后,毫无征兆,他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的毗湿奴神啊!”朝洁白的乳海摊开手,他朝自己的盟友埋怨:“我想你一定是背着我,偷偷在炼成她的时候动了什么手脚!”他转回头来:“否则,我怎么可能把你造得这么笨!”
  少女没有反应,反手握刀,仍然以鹰一样的目光盯着他。
  “你确定你的脑子没出问题么?”因陀罗用一根食指顶住自己的太阳穴,用夸张的动作比划着:“你以为在这种情况下,就凭你一个小女孩,还能做到什么吗?”一边大笑着,他一边踢着沙子:“不可救药!完全不可救药!愚蠢!无聊!刚刚的那次刺杀,虽然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但我还真是要赞上一赞。毕竟很久没有人让我如此惊讶,也很久没有人让我如此愤怒了。不过现在你居然还是想要用这种方式阻止我,我真的没法理解!完全没法理解!”
  少女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上下起伏着,似乎在捕捉着猎物可能出现的破绽。她的身体依然一动不动。
  止住了笑,提婆的眼里燃起了无可遏制的猛火。
  “好吧,作为对你这份愚勇的奖赏,我就和你玩一玩吧。”
  说着,因陀罗拍了拍手。
  一道闪电猛然落在了他和尼穆巴之间的沙滩上。
  突如其来的暴风与闪光让少女掩住了自己的眼睛,焦糊的味道充满了鼻孔。
  就好像被因陀罗刚刚的掌声唤醒了,世界由静止转为狂暴。
  强风在耳边咆哮,无波的大海躁动起来。
  仿佛墨汁于水中扩散,无中生有的乌云飞速铺展,迅速盖满了天空。倒置山陵一样的巨型云丘于头顶波涛一样涌动,数以百计的闪电于其中疾走。
  又一道闪电落在了沙滩上,随后是第三道,第四道。在大海的远方,闪电就像无数条龙,从乌云密布的空中窜入水中,发疯一样扭动连接着天与地的身体。
  最后一丝阳光被黑暗吞没了,世界只余下了黑与白两种颜色。频繁闪动的强光将一切变得无比狰狞。在闪电间歇片刻的黑暗里,无数蛇一样的蓝色火花在沙地上匍匐着,跳跃着,浪一样起伏着,发出噼噼啪啪声。
  尼穆巴跪下身来,将身体紧缩到最小程度,狂风与亮光让她不得不眯起了眼睛。
  在这变为黑白两色的恐怖世界里,只有因陀罗依然如故。大张开双臂,他的白衣与黑发在风中狂舞,脸上带着无比陶醉的表情。他全身由一千只宝珠制成的一千只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我,因陀罗,杀死冬之蛇的提婆之王,司掌雷雨之雷帝,智慧无尽,以千眼观千义之人,接受你的挑战!”他大喊道,喊声与雷声共鸣,愈发浩大。
  随着他的声音,他的全身起了奇怪的变化。
  在衣服及披风上绣着的一千只眼睛,一齐发起光来。这一次不是反射闪电的光芒,而是作为瞳孔的宝珠独自放出了光。
  接着,一千只宝珠一起离开了由金银丝绣成的眼眶,漂浮在了因陀罗附近的空气中。
  就好像一群密集的萤火虫,它们围绕着因陀罗缓缓旋转,放射出幽兰色的光。但在一瞬之后,它们猛地离开了因陀罗的身周,窜上了三四人高的天空。
  原先镶在因陀罗衣物上的珠子以因陀罗为中心,呈正球形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十余枚宝珠朝尼穆巴的方向飞来。仿佛一连串微型的流星,它们在空中相互追赶,拖着银色的光尾扑面而来,在身后留下了一大团互相纠缠的轨道。
  尼穆巴连忙用手护住了头部。但是那些珠子完全没有伤到她,只是高速绕过了她的身体,朝她身后飞去。
  只用了数个刹那,一千枚悬浮在空中的宝珠笼罩二人,在沙滩上隐约围出了一个半球形广场大小的区域。
  “无尽缘起,相即相入。”以得意的眼光望着空中静止的珠群,因陀罗吟诵道。
  伴随着他的声音,一道亮紫色闪电落在了最高处的珠子上。被雷击中的宝珠跳起了电火花,发出明亮的光辉,随后,它周围的珠子也光芒大炽。光辉以野火燎原之势传播下去,扩散了整个半球。当初落下的雷电被分解成数十份,窜入附近的珠子,又被分解成了上百份,流入了更多的珠子。以这种方式,这道雷电在悬空宝珠形成的回路中来回流动,无尽循环。伴随着嗡嗡的声音,珠子和珠子之间连起了明亮的电弧。一千枚宝珠彼此相连,在两人头顶结成了一张明亮的雷电之网,如同闪亮的囚笼般将二人围困。
  尼穆巴抬起头,望向头顶,珠子之间跳跃的电弧及相互之间反射的光让她目眩。但更让她眩晕的是珠子明亮如镜的表面反映的景象。由于宝珠之间精确计算的角度,一千枚宝珠的每一枚珠子都反映着其他九百九十九枚宝珠的映像,而在反映的九百九十九枚珠子的映像中,每一枚珠子中又有九百九十九枚珠子的映像,而在这些珠子的映像中,又有更多珠子的映像。每一枚珠子都包含着其他珠子的映像,而在这些映像里,又都能看到这枚珠子的映像。因陀罗所结成的网虽然只有一千枚,但看上去却数不可数,即使天上的星辰及河里尘沙的总数也无法与之相比。
  尼穆巴朝宝珠群的最深处望去,由一到千,由千到万,由万到兆,一即多,多即一,珠中有珠,珠中又有珠,觉得那珠子无穷无尽,深不可测。而在这无量的珠海中,每一枚珠中都有一个尼穆巴,当她抬起头时,看到无数个自己也在各自的珠子中抬起头来,望向自己,只觉得眼花缭乱,怀疑这也是法宝的作用,连忙低下头来。
  “看吧,这就是我的帝王之网。”站在网的中央,因陀罗笑道,网中的十万八千余个因陀罗也随之微笑:“这是一张由因果织成的究极之网,这世上的生灵,只要还生活在因果中,就绝对不可能于该网中逃出。即使我最凶恶的仇敌,也从未见识过这张网。骄傲吧,自豪吧,让我张开这张网的人,居然是你这个渺小的造物。我要用这张网,来教授你最后一课。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无力’与‘绝望’!“
  握紧匕首,尼穆巴仍然未从宝珠相映的幻觉中摆脱出来。她看到因陀罗也在增多,由一个变为千万个,而且还在继续增多。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无数个因陀罗增加,而在这些因陀罗身旁,又会如分裂多出更多残像般的因陀罗。她已搞不清楚敌人的方向,她的前方站着因陀罗,左右两方也有因陀罗,在背后,同样有无数个因陀罗望着她,就连自己的头顶,也有因陀罗。每个因陀罗都在笑着,都在以轻蔑的眼光望着她。电流在四面八方发出轻轻的嗡鸣,她已深陷入因陀罗网中。
  拍打自己的面颊,让自己清醒过来,她将自己的身子伏低,让四肢中除了手持短刀的那只手之外全部肢体均贴地面,做出冲刺的准备。
  在她的意识里,她将一切残像都统统删除,只留下站在网中央,那个作为实体的因陀罗。
  “哦,终于觉悟了吗?”无数个因陀罗一齐说道。
  “因陀罗大人,这张网毫无用处。”她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微笑。
  溅起沙土,化为一道疾风,她在身后留下了一句告白:“因为事到如今,我早已无路可退!”
*
  于沙地上画着蛇形的曲线,尼穆巴朝因陀罗发起了冲锋。沙土在她两旁飞速溅起,两腿之间的锁链哗啦作响。
  也许凡人会以为,她脚腕上的锁链是一件多余的负担。这条铁链虽没有多重,但会束缚她的步伐,限制她双腿的活动,让她的速度大为减低。
  但这样的想法只是凡人的想法,从一开始,尼穆巴练习的就是神的舞蹈。自己是肉体凡胎,却要向天神发起挑战。两者之间的差距,只能以神的技术来补足。
  尼穆巴的双脚在沙地上飞速移动着,脚尖几乎不贴地。她现在的动作几乎不能称之为‘迈步’。人迈步的动作,需要分为两个部分。先是将左脚或右脚迈出去,随后再将另外一只脚跟上。然而现在尼穆巴的双脚似乎时刻都紧贴在一起。她脚下发出的不再是人类簌簌的脚步声,而是像蛇之类的腹行动物于地面上爬动发出的连贯的沙沙声。她留下的痕迹也不再是单独的脚印,而是一长串左右蜿蜒的轨迹。
  她现在不再是靠双脚在前进,她是在靠双腿,腰部,腹部乃至全身的扭动来前进。通过奇异的重心转换动作,她将全身的扭力全部灌输于脚掌之上。她的身子低到了极限,下巴不时触到地面,就维持着这样诡异的姿势,她以奇迹般的速度向前滑行。
  她现在已经摆脱了人的行动模式,因为人是不可能战胜天神的。要与提婆匹敌,她要暂时堕为怪物,堕为与阿修罗类似的存在,以此来取得几乎不可能成功的胜利。
  她的思维模式也逐渐随着行为改变,人的成分在她脑中慢慢消失。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了人的常识。双臂已经消失了,腿也不再是用来行走的器官,而是成为了躯干的一部分。凡人对于脊柱关节的理解也已经消失了,现在她修长的全身有上百个关节,可以随时向任何方向扭转。
  她逐渐忘记了周围滋滋作响的雷电牢笼,忘记了号称能网罗一切的因陀罗网。她的脑中,只剩下了眼前那个稳稳屹立的身影。
  然而因陀罗网并没有忘记她。一千只珠子仿佛一千只眼睛,每一只都望着她,将她的身影复制进自己的世界。
  就仿佛雷电于宝珠之间奔驰,纯白的少女的影像也以疾风般的姿势,从一颗珠子跃向另一颗珠子,从一个镜像跃入另一个镜像,从这个映像的世界跃入另一个映像的世界,又从这个映像的世界跃入另一个映像的世界中她本身复制品的眼睛,又从她的眼睛的世界跃入另一个世界的世界的世界的眼睛。尽管她的本尊只是以目标明确的曲线朝自己的敌人冲刺,然而她的影子却以远超过她本身的速度于一千一万一兆无量的宝珠世界之间以让人眼花缭乱的折线运动跳跃。
  以从容的目光,因陀罗望着这些宝珠中的世界。由于到处都充满了镜像,即使他不用看尼穆巴,也能清楚地知道她的位置,掌握她与他的距离。他望着一颗宝珠,却也同时望着一千颗宝珠,望着宝珠中的千世界,以及由千世界组成的大千世界。他不会因大千世界的纷乱而迷惘,因为他正是这些世界的主人。
  尼穆巴没有在意这些,她现在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海中只留下了对因陀罗的杀意。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以和上次偷袭同样的姿势,她再次跃起,以飞鹰之势朝因陀罗扑去。
  探出左臂,她的匕首划出一条果断的直线,朝因陀罗的喉咙刺去。
  即使在凡人看来,这样的攻击也是非常愚蠢的。这不但是一次毫无改变的重复,而且还是一次已经被看破的攻击的重复。
  因陀罗甚至还有露出微笑的余裕。他抬起右手--与上一次截击是同一只手--朝少女的前臂抓去。
  这一次他的速度比上一次更快,毫无疑问,这次不用等短刀的刀尖刺破皮肤,少女就要以和上一次一般无二的姿势被掼在地上。
  然而,和上次相比,少女的身体发生了改变。
  虽然只是双腿多了一条银链,但她的全部身体,乃至全部身心,都随着这件道具发生了改变。
  跃在空中的少女的腰部肌肉,忽然发力了。以在静止世界里移动的高速,她的身躯忽然朝后仰去。她的上半身,就像蛇在示威时扬起头一样,忽然朝后折了过去。而伸出的手臂的运行轨道,当然也随之改变,朝后缩了一节。
  因陀罗的右手,理所当然地偏离了目标。
  虽然上半身后仰,但少女仍然保持着空中跳跃的姿态,约束万物的惯性仍然在运动。在半空中的她就像炮弹一样朝因陀罗撞了过来。而她前伸的手臂,也继续朝因陀罗的喉部突进。
  右手抓空,少女的突刺没有被阻止。马上,因陀罗的喉咙就要被扎穿。
  但是这还不能让身经百战的因陀罗慌张。以比右手更快的速度,他伸出了左手,抓向少女的手臂,阻止她继续的攻击。
  这时真正让他吃惊的事发生了,少女的手臂,居然也和身体一样,利用肘关节的弯曲,在空中拐了一个弯,绕过因陀罗的左手,带着短刀维持前刺。
  不过,理所当然,她的刺杀也因为手臂的拐弯失了准头,偏向了因陀罗喉咙的右方。如果照这个轨迹运行,那么到最后只能刺到一片虚空,完全无法对因陀罗造成伤害。
  这看起来似乎是低级的失误,但因陀罗于不到一刹那的时间就发觉了少女的计谋:
  少女的武技,是类似人界雪山上修行僧苦修的方式,将身体极限扭曲,如蛇一般攻击的招式。
  然而人的身体就算再像蛇,也仍然是要依靠关节来扭转的。
  人的手臂,除了肩关节,肘关节,只剩下了一个关节,那就是腕关节。
  所以,少女如蛇般弯曲的手臂,接下来还有一个可以改变方向,刺杀对手的机会。
  那就是当手臂伸到匕首与因陀罗的颈部水平的时候,用腕关节让匕首呈直角改变方向,由侧面刺入因陀罗的咽喉。
  但是,这一招只要被看通,也就没有什么威胁了。
  因陀罗带着胜利的笑容,等着匕首到达位置,横向刺过来的瞬间,他轻松地将颈部弯曲,朝前避去。
  虽然腕关节的变化范围要比肘关节更大,然而,腕关节所要改变的方向是与少女躯体前进方向完全不同的横向,因此改变的速度要更慢。
  尽管只是慢上一点点,但在这提婆水准电光石火的战斗里,一点就足以决定胜负了。
  因陀罗轻松地感觉到少女匕首滑过他后颈皮肤的冰凉感。那柄匕首什么也没有刺到,朝他右肩后部的方向滑去了。
  尽管少女的身体保持惯性,仍然撞了过来,不过,这点撞击对自己毫无威胁。
  有趣的是,少女将左臂伸向自己脑后的动作,配合身体飞扑过来的姿势,倒像是热恋的情侣想要将他拥抱起来一般。
  不如趁机把她抱住,好好羞辱一番。
  就这么想着,脸上还带着笑容,因陀罗的脖子断掉了。
  他忘记了人手臂第四重变化的可能。
  那就是继肩关节、臂关节、腕关节之后的第四关节:指关节。
  少女伸到他脑后的左手,放开了已经没用的匕首,任由它落向地面。而自由了的五根指头,却如爪一般,弯曲起来,自脑后深深掐入了他的脖颈。
  尽管少女手指的劲力完全不足以掐断因陀罗的颈部软骨,但是少女正在以高速运动,她全身都带着炮弹一样的动能。
  击打在因陀罗后颈的五指,像砍刀一样切断了他的喉部。
  就这样,因陀罗失去了呼吸的机能。
  他还有胜算,由于吸收了大多数天神的力量,他掌握着万千咒术。他可以于一秒之内完全修复自己的身体。虽然现在没有办法念动咒语了,但是一些咒术凭借手印就可以施展。
  虽然不能呼吸,但颈椎还连着一点点,他的身体还可以再动,他完全可以在憋住气的几秒钟里杀掉少女一次、两次、三次。
  然而,胜利已经离他远去了。
  炮弹一样撞过来的少女以骑乘式将他推倒,在他落地之前,将他的软瘫瘫垂下的脑袋又朝后推了几个角度。
  于是,在脑袋撞上沙滩之前,因陀罗,提婆之王,就这样死掉了。
*
  以上的全部景象,仅仅是发生在一颗宝珠中的镜像。
  在宝珠外的世界里,尼穆巴才刚刚起步。在宝珠中的世界中,她已经杀死了因陀罗。
  尼穆巴没有发觉,她在宝珠中运动的速度甚至要快过她本尊运动的速度。
  在光线于宝珠之间反射的时候,宝珠中的她已经超过了她,超过了时间,呈现出未来的可能性。
  宝珠中的镜像世界,时间的运行速度要超过现实世界。分被压缩成秒,秒被压缩成弹指,弹指被压缩成刹那。因陀罗在数刹那时间内,看到了未来发生了的所有事情。
  在现实中的尼穆巴没有在意这些,她现在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海中只留下了对因陀罗的杀意。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以和上次偷袭同样的姿势,她再次跃起,以飞鹰之势朝因陀罗扑去。
  探出左臂,她的匕首划出一条果断的直线,朝同一个目标刺去。
  她不知道,在因陀罗眼中,她手臂在空中运行的轨迹,已经全都被他看通了。
  他在脑海中重演着由少女手臂幻化成的白蛇的行迹。
  前刺,后仰,略微左拐,九十度右拐,再百八十度左扭,五指抓住喉咙。
  他没兴趣等到让他喉咙断掉的那一击,在尼穆巴的手臂略微左拐避过他右手时,他进势未老的右手随之改变运动,一把抓住了她的左臂。
  尼穆巴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因陀罗朝她一笑,紧抓着她的左手腕,将她顺势朝地上掼去。
  然而,他没有成功。在将少女甩出去之前,他的腰部受了重重的一击,身体忍不住后仰。
  宝珠外的世界,呈现出了宝珠中的世界完全不同的景象。
  和第一次不一样,这一次尼穆巴经过了长距离的助跑,她的速度要更快。
  因此,在被因陀罗甩飞之前,她已经炮弹一样撞在了因陀罗的腰际。
  她的左右两腿就好像藤蔓一样,紧紧地缠住了他的腰。
  如果少女的双腿足够有力,她可以直接将因陀罗的脊柱离断。可惜的是,她并没有这种腿力。
  但是她撞上因陀罗的冲击,仍然险些让因陀罗放开她的手。
  然而因陀罗已经变得足够警惕了,他知道少女的身体就像蛇一样善变,随时都可能改变运动角度。松开她的手,就意味着他的败北。他的手就像掐住了蛇的七寸一样,紧紧地攥住了尼穆巴的左手腕,让她不能做出任何变化。
  但是虽然少女的手臂无法变化,但她的腿仍然在动。
  她的双腿,就像相互纠缠的两条毒蛇盘上一棵老树,由腰部沿着因陀罗的身体朝上爬,麻利地攀上了他的肩膀。
  下一刻,因陀罗的脖子就要被夹在双腿之间,之后被少女双腿的发力扭断。但是因陀罗看通了这一招。
  在尼穆巴的双腿夹住他的头前,他松开了右手。
  当然,不仅仅是松开,他是将少女整个人狠狠地扔了出去。
  神与人力量的差距再一次得到了验证,因陀罗只凭手腕的劲力,就把少女好像一只麻袋一样扔出丈外,少女的双腿,也随之离开了他的肩膀,没法再夹断他的脖子了。
  少女狼狈地跌了出去。
  这次,算平手吧。
  他叹了口气。
  就这么想着,因陀罗的脖子断了。
  他忘记了,在少女的双脚之间,还缠着铁链。
  就好像早就看出来他要将她扔出去,在双腿爬上他的肩时,尼穆巴将银链留在了他的脑后。
  因陀罗将少女掷出去的力道,百分之百地回馈到了他的身上,而且锁链将伤害成百上千的加强了。
  比上一次还要凄惨,因陀罗,提婆之王,立即死掉了。
发表于 2010-10-19 14:26 | 显示全部楼层
咋看了两层楼的问,感想还不好说,不过决定追了,lz加油。
 楼主| 发表于 2010-10-22 15:03 | 显示全部楼层
  因陀罗在宝珠上看到了以上的全部景象。
  宝珠中的因陀罗,脖子被从后面袭来的铁索击折。这一次脖子的伤害比上一次宝珠中的映像更为惨烈,不仅仅是气管附近的软骨碎裂了,连脊柱也被一齐砍断了。宝珠中的因陀罗喷出了一口鲜血,倒在了地上。
  而在宝珠以外的世界,尼穆巴才刚刚冲到一半的距离。一心扑向仇敌的她当然完全没有察觉到因陀罗网所呈现出的一切。
  然而因陀罗已经看到了她未来的两种可能性。在刹那之前,他目睹了宝珠中自己的死亡。而在两个刹那之前,他目睹了宝珠中的那颗宝珠中自己的死亡。
  两次死亡的教训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因陀罗谨慎地伏下身去,仔细观察沙地上少女身后留下的痕迹。
  在幻象的未来中,他已经领教了少女的技术。少女的身体与力量仍然是凡人的水准,但在技术上,她已经接近甚至超越了部分提婆。
  她的行动模式已经凌驾于凡人之上,全身的各个部分,都可以做出凡人做不到的扭转。相比于凡人,她的可能性大大增多了。
  但是,这种可能性还远远不足以达到战胜因陀罗的程度
  因陀罗踏前一步,迎向少女袭来的方向。虽然现在看来,她似乎是在朝另外一个方向前冲。但是看破未来的因陀罗知道,她会在数个毫秒之内扭转身体,蛇形袭向自身。
  这次迎战的战术很简单,既然接近战因为她动作的变化多端而危险,那么就赶在她身体发生变化之前,以直接了当的一击直接解决她。
  在因陀罗踏前的右脚落地瞬间,他的左脚以超越疾风,超越声音的速度,向前送去爆裂般的一蹴。
  这一脚,他用去了七成的力量。一脚踢出,他的脚背已经灼热的冒烟。
  即使与脚摩擦而被踹飞出去的空气也有着抛石机射出石弹般的威力,而如果脚尖沾到少女的身体,会把她直接变成灰吧。
  然而,他什么也没有踢到。
  仿佛未熟的嫩枝般扭转,半空中的少女腰朝侧面弯成了月牙形,躲过了直线的一击。
  随后,她的身体像蛇一样,缠绕在了他的腿上。
  只凭腰部扭动,她以蛇于枝条上前进的方式,沿着腿爬了过来。顷刻之间攀上了因陀罗的身体。
  因陀罗刚想把她甩下来,以蛇盘旋的方式,她已经兜到了他的身后。
  糟糕。因陀罗叹了口气。
  下一秒,他的脖子被匕首由背后抹断。
  鲜血就像喷泉一样撒了开来,因陀罗又倒了下去。
  ……
  因陀罗在宝珠上看到了以上的全部景象。
  在转瞬之间目睹了三次自己的死亡,他不由得苦笑起来。
  “你还真能下得去手啊。”他感叹道。
  话音未落,少女的匕首已经扎穿了他的喉咙。
  刹那之间,就连尼穆巴也惊讶,因陀罗怎么会在战时如此松懈。
  带着苦笑,他倒了下去。
  ……
  因陀罗在宝珠上看到了以上的全部景象。
  吸取前三次教训,他清楚选择接近战是十分危险的,必须拉开和少女之间的距离。
  面对袭来的少女,他垂直跳了起来。
  只是微微弯曲膝盖,他跃起了三丈高。
  这种躲闪方式虽然笨拙,但是却很有效。
  然而少女赶在他跳起之前,朝头顶扔出了匕首。
  匕首飞向一秒后因陀罗将飞过的地方。计算得无比精准,就好像不是少女要用匕首击中火箭般窜上空中的因陀罗,反而是因陀罗要以高难度杂耍般用喉咙接住匕首。
  旋转飞来的匕首就像铁的车轮,第四次轧断了因陀罗的脖颈。
  鲜血如雨般洒下,因陀罗以倒栽葱的姿势掉了下来,头深深地扎进了沙子里。
  ……
  因陀罗在宝珠上看到了以上的全部景象。
  他举起一只手,弯曲拇指和食指,其他三枚指头伸直,结成手印。
  他将这只手举了起来,朝向少女冲来的方向。
  神力加赋,在他的手印附近形成看不见的障壁。他的这只手就好像握着一只无形的盾牌,只要少女直撞过来,她就会像撞到一面墙上一样,碰得骨断筋折。
  然而尼穆巴没有直撞过来。她在前冲的半路上改变姿势,忽然躺倒在地,全身以雪橇滑行的方式以惯性于沙地上前进。
  她平躺着冲过了因陀罗膝盖以下无形盾牌没有防护的部位,由因陀罗双腿之间滑到了他的身后。
  下一秒,熟悉的部位,熟悉的血。
  ……
  因陀罗在宝珠上看到了以上的全部景象。
  ……
  因陀罗在宝珠上看到了以上的全部景象。
  ……
  ……
  这古怪的视认现象似乎完全没有尽头。
  因陀罗望着宝珠中的因陀罗望着宝珠中的因陀罗望着宝珠中的因陀罗望着宝珠中的因陀罗望着宝珠中的因陀罗望着宝珠中的因陀罗望着宝珠中的因陀罗望着宝珠中的因陀罗望着宝珠中的因陀罗望着宝珠中的因陀罗望着宝珠中的因陀罗望着宝珠中的因陀罗望着宝珠中的因陀罗望着宝珠中的因陀罗望着宝珠中的因陀罗望着宝珠中的因陀罗望着宝珠中的因陀罗望着宝珠中的因陀罗的死亡。
  随后,因陀罗望着宝珠中的因陀罗望着宝珠中的因陀罗望着宝珠中的因陀罗望着宝珠中的因陀罗望着宝珠中的因陀罗望着宝珠中的因陀罗望着宝珠中的因陀罗望着宝珠中的因陀罗望着宝珠中的因陀罗望着宝珠中的因陀罗望着宝珠中的因陀罗望着宝珠中的因陀罗望着宝珠中的因陀罗望着宝珠中的因陀罗望着宝珠中的因陀罗望着宝珠中的因陀罗的死亡。
  如此反复。
  在因陀罗网中,他看见了自己的死,而那个死的自己已经目睹了其他千百个自己的死。
  在转瞬之间,他已经经历了一千次、一万次、无量次的死斗。
  在因陀罗看来,因陀罗网中的每一颗宝珠不像是一颗实心的圆球,而像是透明的玻璃珠。而这个玻璃珠里无限嵌套着无数个同样的玻璃珠,那些玻璃珠里同样无限嵌套着无限个玻璃珠。珠中有珠,帝网无尽。
  每一颗宝珠中都有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的时间都提前于现在的世界。最里面的圆球几乎和现实世界同步,而最外面的圆球映照着一片平静的海岸,没有因陀罗,没有尼穆巴,没有死斗,在那个世界里,胜利者早已离去了,至于是谁就无法从景象估计了。
  在镜像的世界里,尼穆巴的刀一次又一次染得血红。因陀罗的脖子被折断,喉咙被切开,肚腹被破洞,阴部被重击。
  然而,在更多其他的镜像世界里,胜利者是因陀罗。尼穆巴被远超过她的力量碾压、蹂躏,如同肉团一般被粉碎。
  因陀罗稍稍估计了一下,总体来说(虽然因陀罗和尼穆巴的镜像都是无限个,但大体却仍然可以分出哪个镜像多,哪个镜像少),自己幸存的映像与尼穆巴幸存的映像是九百九十九比一。
  宝珠映出的这些景象当然都不是现实,这些影像都是未来的可能性。
  因果中所有的可能性,全都被映入了宝珠里。就算是最微小的可能性,也在宝珠的宝珠的宝珠中,得到了呈现。
  虽然尼穆巴的武艺变幻多端,几乎可以称之为变幻无穷。然而她的变幻,在因陀罗网中,全都无以遁形。
  想以变化来战胜因陀罗,是不可能的。即使是将可能性放大到无限的神的技术也不可能。因为因陀罗网就是能将无限的可能性呈现出来的法宝。
  这件法宝在原理上并无奥秘之处,仅仅是珠子之间彼此反射的光线比现实中要稍快罢了。
  因陀罗在制造这件宝物时,力量还很有限。他只能让两颗珠子之间反射的光线快上几乎看不出来的一点点。
  但是每只珠子都反映着其他的珠子,光线之间连环变幻,就可以预测出比现实远上许多的未来,以及未来的无数种可能性,以及可能性的未来,可能性未来的可能性,等等。
  只靠这种反射,因陀罗就可以只凭一粒沙子,算出这个世界,以及此外其余两个世界的一切可能性。
  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因陀罗网就可以展现出全部的因果,哪怕反映之物只是微尘也没关系。
  因为无尽缘起,相即相入。
  这世界的一切都是有缘由的,而这些缘由互相相连。割裂的因果,是不可能存在的。
  宇宙万象互融无碍,一切事物都相互联系、相互渗透,融合一体。它们彼此之间并没有不可逾越的界限,没有不可贯通、融合的障碍。即使是表面看上去最不相及的两样东西,也是彼此相关的。只是它们之间的关系过于繁复,普通人无法察觉罢了。
  一粒沙土,与它周围的其他沙土,与周围的植物,与昆虫,与走兽,与其他的昆虫,与其他的走兽,与太阳,与星辰,与须弥山,与宇宙,与其他的宇宙,其他的世界,等等等等,全都是相关的。
  即使一瞬间也包含着过去、现在和未来。就算是普通人悠闲度日的一刻,也与创世时灼热的过去和冷寂时酷寒的未来相连。
  单个便是全部,片刻即是永恒。
  对这张帝王之网来说,一沙即是一世界。一沙即是无数个世界。
  所以正如因陀罗所言,因陀罗网,是一张终极的网。因果中的一切,只要还存在于因果律中,就一定会被这张网捕获。
  没有什么不可预测,没有什么超出感知,概率毫无意义。在这张网中,以变化与赌注的手段都是不可能战胜因陀罗的。只有用绝对的实力将所有败北的可能性碾压干净,才会有胜算。
  凡人所期盼、所祈祷、所信仰、所为之赌上一切的奇迹,对于因陀罗来说,不过是可笑的蠢话罢了。
  对他来说,只有深谋远虑,脚踏实地,考虑到一切,做好一切,保证绝对万无一失,才有可能做好一件事情。
  把一切都归入一次信念与运气,那不过是些不成器的可怜虫的想法。
  正因为如此,他才无比憎恨怀抱着幼稚想法的少女。
  正因为如此,他才要为这个微不足道的猎物展开帝王之网。
  正如他所言,他要教给她‘无力’与‘绝望’。
*
  “闹剧差不多该结束了。”
  现实中的因陀罗将目光由因陀罗网调向前方。
  少女仍然和幻象中无数次一样,以一成不变的姿势朝他冲过来。
  因陀罗网中的影像,她胜利与失败的几率是一比九百九十九。
  虽然只有千分之一的胜机,但对于向神正面挑战的凡人来说,这几率已经大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这样放着不管的话,也许奇迹真的会发生也说不定。
  然而这虽然值得嘉奖,但对因陀罗来说,几率根本没有意义。
  不怀任何侥幸心理,发挥全力,将一切做满,这才是这个男人的信条。
  因此,他也选择了最万无一失的躲避方式。
  伏下身来,将一只手放在沙地上。凭借下肢及一只上肢的力量,因陀罗呈低弧度朝后跳去。
  高速前冲,势不可挡的尼穆巴,忽然因这次躲闪放弃了捕捉敌人的机会,以腿减速,扬起一片沙土,她在沙滩上划了一条弧线,艰难地停住。
  她之所以停下来是有原因的。
  因为挡在她面前,阻止她继续追逐的障碍,正是诞生她的水域--乳海。
  于莲花上诞生,缺少了凡人于子宫中的阶段,尼穆巴并不会游泳。她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因陀罗朝后飞去,跳出她的攻击范围。
  因陀罗朝后跃去,他正飞向海面。转眼之间,他已经飞出了十尺之远。
  下一刻,似乎他马上就要跌入纯白的海水。但在双脚于海面接触的刹那,他与水面撞击的冲击被什么东西完全吸收了。连一点水花都没有溅起,只是在周围荡开了一道波纹,因陀罗稳稳地立在了海面上。
  在他的双脚下方,各自生出了一朵莲花。
  在落水的刹那,因陀罗利用自己从陀湿多处得到的能力,将水中的纯净元素塑造成了莲花,托起自己的身体,避免了身体被沾湿的结果。
  刚刚站稳,转眼之间,一把匕首已经旋转着飞到了眼前。
  尼穆巴在停下的瞬间,投出手中的武器追击飞在空中的对手。
  因陀罗没有躲闪。站在如此狭小的落脚点上,他也没办法躲闪。
  但他也完全没必要躲闪。一个金色的影子忽然自水中跃起,盾一样精准地挡在了因陀罗的面前。
  那是一条鱼,长着一身金色的鳞片,浑身上下比石头还要硬。它并不是乳海中的生物。乳海满溢着生命的精华,但其中却并没有自然的生灵。这条鱼,和两朵莲花一样,也是因陀罗的造物。在落上水面之前,因陀罗就已经在水中将它塑造出来了。
  一阵金石相击的声音,匕首被它弹飞了,石头一样落在附近水中。那条鱼也随后噗通入水,疑惑地望了望四周,摇头摆尾地向水底深处沉去了。
  因陀罗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物。他站在莲花上,望向岸上的少女。
  尼穆巴似乎第一次陷入了迷茫,她的目光不停地在岸上和水中交替,似乎在犹豫是否要冒险下水。
  只有在这个位置,她对他完全无能为力。
  “还要玩吗?”因陀罗问,他低下 头去,将一只手浸入水中。随着一声咒语,那只手的周围荡起了一圈漩涡。
  手拿出来的时候,掌中已经多了一条鱼。那鱼全身上下长满了鸟类羽毛般色彩斑斓的鳞片,又尖又长的牙齿几乎让它的嘴都合不上了。它在因陀罗手中拼命挣扎着,似乎想要用长牙咬他的手,但却因没有脖子力不从心。
  这条鱼也不是自然界的生灵,而是因陀罗的即兴作。那是站在水中的他,为了攻击岸上的少女,所想出来的攻击手段。
  因陀罗轮转胳膊,将这条鱼像炮弹一样射向岸去。刚刚造出来的鱼在半空张开血盆大口,朝少女飞扑过去。
  尼穆巴连忙就地一滚,躲开了这可怕的造物。
  怪鱼落在了沙子上,用尾巴跳了一阵,之后落到了地上。然而这条鱼并没有像其他鱼一样在岸上搁浅只能等死。因陀罗在制造它时考虑到了陆战的情况。只见转眼之间,在鱼腹下方伸展出了四条类似人类的粗壮四肢。那条鱼似乎也被这奇异的变化惊呆了,它略微笨拙地活动了一下新得到的肢体,随后就咧起牙,于沙滩上一路小跑着扑向了尼穆巴。
  片刻之前还像鬼神般神勇的尼穆巴,面对这条会爬的鱼表现得就和其他吓呆了的女孩没有区别。她只是捂着臀部,尖叫着在岸上乱跑,那条鱼就像喜欢欺负小孩的恶狗一样在后面紧追不舍。
  因陀罗坐在水面上,悠然欣赏了一会儿恶鱼追人的活剧。直到尼穆巴抓住一个间隙,揪住鱼的尾巴,把它在地上连摔了三下,摔得鱼满眼金星,扔回了水里,他才站了起来。
  松了口气坐在地上,尼穆巴看向水面,顿时脸色煞白。只见因陀罗两手各拿了一条鱼。这两条鱼和之前扔上岸的那条鱼不同,但都像是混入了其他生物的血统。左手墨绿色的那只像蛇,而右手红色的那只则生着蝙蝠的翅膀。
  “我就站在这里,可是你却拿我无能为力。”因陀罗笑了笑,做了个要扔出去的威吓动作,随后将手中的造物扔回水里,似乎由于因陀罗的失误,那两只临时设计出的生物完全不会游泳,很快就挣扎着沉入水底消失了。
  尼穆巴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
  “我早就告诉过你,人是有局限的。”因陀罗说:“记住心里的这种感觉吧,这就叫做‘无力’。”
  尼穆巴回头望了一眼不远处仍沉睡着的魔神。她晃了两晃,以燃烧着的眼光望向因陀罗。
  有一瞬间,因陀罗甚至以为她要像雌虎一样无谓地跃过水面,朝自己扑过来。
  然而,少女只是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记住这种感觉吧。”因陀罗大笑起来:“这就叫做‘绝望’。尼穆巴,我要让你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我要教给你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非常多!世间十万八千种痛苦,我要全让你尝一遍!”
  泪水淌过尼穆巴的脸颊,落在沙滩上。虽然她之前哭过,但是因陀罗满意地知道,她这是第一次为自己的不幸落泪。
  然而就在转瞬之间,一线昏黄的光线落在了少女的脸上。
  她仰起头。
  那是乌云缝隙间露出的一线夕阳。尽管天空此时无比黑暗,犹如午夜,但现在的时间仍是黄昏。
  这光线本来无比昏暗,但是在这因陀罗制造的黑暗里,却显得明亮无比。
  “还没完。”尼穆巴站起身来,后跃一步:“还没完!”她朝因陀罗吼道:“我还有机会。虽然我承认,我没有办法战胜你。但是根据誓言,你只能在黄昏伤害弗栗多。只要我能把时间拖到太阳消失--”
  因陀罗没有让她把这句话说完。
 楼主| 发表于 2010-10-26 00:16 | 显示全部楼层
  因陀罗白皙的十指浸入银白色的乳海中,就像小孩子戏水一般,用双手将水面掀起。
  明明只是用手掌轻轻的一拨,这个微小的动作却让整个海面如席子般高高卷起。伴随着细沙流动般的沙沙声,水面上涌起了两人来高的巨浪,就像一面水墙一般,朝滩头的尼穆巴推了过去。
  随着岸头的临近,浪势越来越快,水波的声音很快由细小的流沙声扩大为大山崩摧般的咆哮。完全来不及闪躲,乳白色的浪就像巨掌一般,将岸头的少女轻易卷走了。
  被大浪卷入水中,尼穆巴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这尖叫并非仅仅因为恐惧,还因为痛苦。在因陀罗咒语的操弄之下,海水中的生命元素开始重组。原本空无一物的水中,多出了一个又一个莫名的黑影。那些黑影都是因陀罗用从陀湿多处借来的塑造之咒造出来的生灵。为折磨仇人之女,天界之王从难以名状的国度召唤来无数凶仆。
  波浪将尼穆巴拖入了水中,溺水的少女拼命地挣扎着,在水中胡乱挥舞着肢体,试图飘起来,返回水面。就在此时,七八条古怪的生物围住了落水的少女,将她包围。毫不顾及同为因陀罗造物的情分,怪物们用从骨子里带来的凶残展开了施虐。它们的样子大体像鱼,但却都长着老鼠般粉红色的鼻子与细小的利齿,以及带着人类恶意的双眼。它们的鳍下都长着一对类似人类婴孩般细小的爪子。这些长着黑色鳞片的生物用细小的爪子揪住少女的头,将她往下拖。用尖利的牙齿咬啮着少女的皮肤,用黏腻的舌头淫猥地舔舐着少女周身的敏感部位。
  尼穆巴拼命扑打着这些纠缠着她的生物,同时徒劳地寻找着什么能固定身体的着力点。空无一物的水中传来了怪鱼们尖利的嘲笑声,在水面之上,听起来无比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因陀罗的狞笑。
  闭住呼吸,双脚拼命一蹬,尼穆巴甩开了这些怪物,几乎够到了水面。但就在这时,伴随着因陀罗遥遥传来的咒文声,少女周围的水波形成了无数个漩涡。透过这些无形的门,更多的怪物就像潮水一样涌了出来。与它们恐怖的外表相比,之前的怪鱼们就像是可爱的玩具。浑身生满毛刺的怪物,表面布满了老人皮肤般皱纹与黑色斑点的怪物,没有躯体,只是由无数根相互纠缠的条状肢体相互扭成成的怪物,像颤抖肉块的怪物。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带着填满乳海的气势,更多的怪物出现在水中。它们包围了少女,惊人的数量就像墨汁一样染黑了大海,就像集结的噩梦,总数大概超过了一百种。无数种相互共鸣的怪笑在水中形成了让人骨头酸麻的低重音场,色彩斑斓的怪物们形成了一朵乌云,将少女吞没,用一切想象得到与想象不到的方式折磨着她。
  尼穆巴有时觉得上百根手指在同时玩弄着自己,有时觉得被吞没在某只不知名的怪物体内,周身都是温热恶心的东西,有时觉得上千把刀同时插进了自己的体内,有时觉得让人发痒的毛刺挂拉着自己皮肤。怪物们啮咬着她,戳刺着她,吸吮着她。尼穆巴已经分不清哪里是水面了,她望向哪里都只能看到密密层层的异型。这些生物在水中蠢动着,争先恐后地向少女涌来。它们密集的阵列在水中排成了一层厚重的肉壁,遮住了阳光。
  拼尽全力,腰部扭到极限,将扭力转换为冲击,尼穆巴甩脱了一部分怪物。她拳打脚踢的在这带着血腥味的世界中开出一条通道,她看到了怪物间隙中露出的摇曳着水波的水面。它看上去那么美丽,那么遥远,就像一道碧绿色的水晶之墙。但很快,新的怪物涌了上来,挡住了肉壁的缺口。
  尼穆巴叫了一声,呛进了一口带着恶心恶臭的海水,她从噩梦般的怪物群中的缝隙挤向光明。怪物们紧抓着她,就像海绵一样附着着她,千百种怪物合体为一只巨大无朋的整体,吸吮着她的身体,想将她吞回体内。
  然而她感觉到自己正一寸又一寸的接近水面。马上,似乎马上,她就可以接触到那碧绿般的平面了。她马上就可以离开这化为异型空间的水域,呼吸到清新的空气了。
  就在这时,一个黑鸟般的影子出现在了镜面一般的水面上,之后降落下来,轻易突破了这层水面之壁。那影子落将下来,撞破了怪物之壁,扑向了她。他的双脚刚好踩在了她的身上,毫无慈悲地逆转了她浮向水面的进程,用身体的重量将她压向黑暗的水底。
  看到他的降临,所有怪物集体发出一声哀鸣,就像花瓣被风吹散一样散去了。她被沉重挤压的身体如释重负,然而她的恐惧丝毫没有减少,反而暴增。
  因为此时压制着她身体的正是因陀罗。
  “怎么样,想要喘气吗?”因陀罗毫无顾忌地在水里大笑着,他的声音隔着水面传来,格外刺耳。随着他说的每一个字,大团大团的气泡从他嘴里涌出。
  那气泡就像珍珠一般,无比璀璨,里面有着甘甜的氧气。她的手无力地朝气泡捞去,但被因陀罗一把抓住了。
  随后,因陀罗朝她的胸口打了一拳。这一拳让她肺里储存的剩余氧气全都排了出去。
  她张开嘴,吐出了一团血红的云障。水波涌入她的鼻孔与肺。然而一只手扼住了她的喉咙,连这种呼吸的尝试也被阻止了。
  尼穆巴发疯一样捶打着因陀罗的胸膛,被冷水浸渍的眼睛无力地越过他的肩膀,望着他的背后。
  在狞笑着的男人背后,波光粼粼的水面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了。
  两人无可抑制地沉向黑暗的水底。尼穆巴觉得肺部撕裂一样的痛。她发疯一样地挣扎着,但因陀罗只是大笑着,扼在她喉咙上的手就像铁铸一般牢固。
  “好好体会吧,这种感觉!这种拼命所求氧气却又得不到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叫做‘渴望’!渴望!渴望!渴望!多么美妙的一个词!我喜欢渴望!因为人因渴望而真实!”因陀罗继续扼着她的脖子,享受着她渴求生机的眼神:“感受这五脏六腑就好像阴阴燃烧一样的渴望吧!这是每个人凡人都要体会的痛苦之一!想要却又得不到,即使连喘一口气也不可能。越想得到,就越得不到。似有却无的希望反而会给你增添更多的痛苦!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生亦不能,死亦不能,最后为了逃避痛苦,只好放弃希望,化为一具麻木的行尸走肉。这就是我要传授给你的痛苦之二!”
  少女挣扎着,越发无力。尽管知道松开喉管,自己一样是被水溺死。但感觉上却好过被男人掐住咽喉。
  她感觉到四周的黑暗一重重降临,以为仁慈的死亡就要来临了,自己马上就要摆脱这可怕的痛苦了。然而当笼罩自己的这团黑暗发出无耻的嗤笑,一连串墨绿色的眼睛在一片黑雾中接连亮起的时候,她才发觉,那又是之前那些可怕的怪物。
  因陀罗用手指在水中打了一个响指,他造出的凶灵们又包围了少女。
  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筋疲力竭的少女又拼死挣扎起来,她用手指抓挠因陀罗的喉咙,然而那喉咙也像钢铁一样坚硬,无论如何也伤不得。因陀罗哈哈大笑。
  “看看周围吧。这些恶心的东西。”带着施虐的快感,望着周围层层叠叠于水中巡梭的噩梦,因陀罗继续讲解着:“害怕吗?恐惧吗?恶心吗?厌恶吗?然而尽管如此,你还是要与它们共处于一个世界。凡人不得不与自己憎恨的东西相处,无论如何厌恶,如何怨恨,由于因缘际会,它们还是会在余生纠缠着你,永远无法摆脱!这就是我要传授给你的痛苦之三!”
  因陀罗打了响指,松开了少女的喉咙。尼穆巴想喘一口气,然而没有机会,成千上万于水底形成黑暗的怪物之潮扑了过来,再次将她吞没。这一次,它们形成了更为紧密的肉壁,紧紧地裹住了少女的全身。围绕着少女,成百上千的怪物紧贴着彼此,形成了一个包裹着她的大肉球。就像一件残酷的刑具,尼穆巴感觉到自己被这重肉壁紧压,压缩,蜷缩成球,脊柱即将断裂。
  因陀罗的声音遥遥传来,然而被些这血腥气扑鼻的肉块包围,她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她感觉到自己的脑部,那曾经无比聪慧的部分,随着缺少空气,逐渐迟钝起来。黑暗正在侵入她的脑壳,很快,自己就要失去智力、失去记忆、失去感知、失去一切。
  我要死了。她流下了眼泪,然而眼泪马上就被粘稠如血的水吸收了。想到死,她有些恐惧,但又有些希冀。只要死了,便没有痛苦了,便不会再被因陀罗羞辱了,这样对她来说也是一种仁慈。
  可惜,就在她意识瓦解的瞬间,包围她的怪物形成的球体溃散了。怪物们风暴一般分散了。冲过散去怪物形成的暴风,因陀罗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少女。
  “现在想死还太早了。”他微笑着说,随后双手结成手印,在她臀部、颈部、头顶、阴部、脚底各拍了一掌,随后将手贴在了她的脐部。尽管完全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尼穆巴觉得一些无形的符咒被因陀罗放出,若有若无地在她周围的水底闪着光。这些符咒形成了囚牢,困住了她的全身。她感到一阵气息在体内左突右冲,却由于符咒的封锁完全突破不了体表,冲不出体外。最终,它们统统集结在了她的脐部。
  她产生了一种幻觉:自己的肉体已经死了,自己并不在身体里,而是在肚脐处。似乎因陀罗只要松开了手,她就会从脐部冲出,突破水面,一飞冲天。
  “我不会让你太早死掉的,我甚至不会让你失去意志。因为接下来,还有无数的苦痛要让你尝。”因陀罗一边说着,一边舔着嘴唇,似乎为自己接下来的想法垂涎若滴:“我刚刚对你用了破瓦法。这是凡人在临终时为了防止自己过早失去意志与离开肉体而准备的符咒。我刚刚封闭了你全身三道脉轮,带着你全身精华及灵魂的查克拉只能在你中央最为污秽的脉轮中淤滞。不经我的允许,你的灵魂离不开肉体。因为还有四种痛苦我要让你尝!接下来,第五苦与第六苦!”
  尼穆巴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她的心脏已经停止了搏动,血流已经静止了。她现在几乎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不能想,只能模模糊糊地听到因陀罗的话。
  因陀罗的嘴张张合合,又说了些什么。随着他的咒文,尼穆巴白皙皮肤上被怪物造出的无数伤口先是变得绯红,随后像花朵一样一齐开放了。这些伤口在在水底以燃烧般的速度腐烂,张开,恶化。红绿相间的脓液滚滚溢出。
  因陀罗用水中的元素造出了自然界不存在的高浓度瘴气,注入灵魂被困住的少女的躯体。就像春天百花盛开一般,少女白皙的皮肤迅速为脓疱占据。成百上千的脓包由肚脐开始,蔓延了尼穆巴的全身。带着难以忍受的剧痛,脓包一个又一个破开,留下难看的疤痕与粘稠的溃疡,又在基底部生出了更多的脓疱。
  脓疱透过皮肤,侵蚀着尼穆巴的血肉,最终侵入内脏。被因陀罗精心提取的猛毒在少女周身肆虐,少女本来鲜红的血液也变成了黑色与黄色。尼穆巴觉得全身上下全都被病菌侵蚀。高烧、痛楚、虚弱、恶心、焦躁、痛楚不堪。然而她已经死去的身体早已对痛苦麻木了。唯一让她悲哀的是自己变丑了。
  这么多的痘痘。在一片昏暗中,她迷迷糊糊地想。我快要变成一个葡萄人了。
  这个想法几乎让她笑了起来。随后,她想到了因陀罗与弗栗多。
  不,因陀罗大人会责怪我的。我变丑了,弗栗多大人也会不再喜欢我的。
  病痛与尼穆巴惨不忍睹的皮肤就像受潮的纸一般皱了起来。她的头发也像稻草一样脆而易折。
  她很想大哭一场,但泪腺已经为病菌破坏了。在血色的水底,少女正在急速变为一具腐烂的尸体。她的灵魂在体内发狂一样蠕动着,想要摆脱这被病痛与衰老充盈的躯体,然而因陀罗的咒法紧紧地封锁着她,让她无论如何也没法逃脱。
  “第五苦和第六苦完毕,感觉如何啊!感觉如何啊!你这阿悉的玩物,仗着魔王爱戴为所欲为的高丽女!”看着纯白的少女在自己的手中丑陋、恶化、老朽、腐烂,因陀罗发泄着复仇的快感:“看吧,青春与健康是如何容易逝去!看看你腐朽的肉体吧,似乎下一刻,白骨就要露出来了!你还喜欢现在的自己吗?回想昔日自己那冰清玉洁的肉体,厌恶吧,痛恨自己吧,因为凡人在他们临死之前,都会如此的!”
  接着,他松开了按在尼穆巴肚脐上的手掌。
  少女死了。
  仿佛叹了一口气一样,一股气息自尼穆巴的肚脐处冲了出来。
  尼穆巴只觉得如释重负,她闭上了眼睛。一切痛苦都消失了,她感觉到自己离开了恶心的肉体,以无形的幻躯浸透在冰凉的水底。
  一股力量拉着她朝下坠去,她完全不能自主,离开了那团曾经是自己肉体的腐肉与在它旁边的因陀罗,无能为力地朝海底的深渊沉去。
  她向下沉着,不停地沉着。因陀罗在她头顶变为了一个小黑点,消失了。大乳海似乎深的没有尽头。
  她感觉自己沉了上万年,却仍然看不到深渊的尽头。
  忽然,她看到了火光。
  不是幻觉,她看到漆黑的水底忽然泛起了红莲的光辉。点点的火星就像萤火虫一样,自水底泛了上来。
  继续向下沉去,她看到了那个位于深渊底部的灼热世界。
  那是个由钢铁、血肉与流逝的火形成的世界。她看到了烈火就像溪流一样在钢铁形成的山脉之上窜流,那山脉是由成百上千带着尖刺的金属形成的。每一根尖刺都被鲜血所浸透,因为每一根刺都扎着一个尖叫着的,就像虫子一样不停颤动的肉体。他们流下的血淌下刀山,于底部形成了一片无垠的血海。另外还有一些水车一样硕大无朋的巨物在山脉与火焰之间转动,每一座水车都比须弥山还要巨大。它们生锈的轴承发出的巨响震撼了整个空间。那些水车上面也穿刺着数不清地颤抖的肉体,水车带着他们滚落,先是经过刀山,撕裂血肉,随后又浸入火海,让皮肉带着嘶嘶声烤焦,然后又被水车拉上空中,重新体验刀山火海的痛苦。
  这世界中没有一具肉体是完整的,但每一具肉体都在像害了热病一样抽搐。支离破碎的大腿、胳膊在一根又一根尖刺上抖动着,尖叫着。
  她继续朝水底沉去。
  她和这可怕的世界只隔着一层水膜,马上,她就要穿破水膜,坠入地狱。
  她的上半身已经穿破了水膜,烤焦的糊味与焦灼的热浪扑面而来。
  就在这时,那世界底部的血海中忽然钻出了无数千张脸与数千只手。他们就像蛆虫一样在腐臭的血浆中互相纠缠着,互相咒骂着,践踏着彼此朝她所在的高高天空攀爬。那些在这世界中受苦的灵魂似乎在以这种特殊的方式欢迎新居民的到来。
  昏昏沉沉的感觉在她身上消去了,她忽然恐惧了起来。
  她忽然明白了,她马上也要被穿刺在铁刺上,每天承受永无止近的烈火与切割之刑。
  “不。”她呻吟了起来。
  然而半个身体已经越过了阴阳两界。这世界的重力俘获了她,将她彻底从冰凉的水中拽了下来。
  热气包围了她,她掉向刀山与血海。她看到一只钢铁的水车已经轰隆隆转动着向自己撞了过来,马上,她就要穿刺在铁棘之上。
  “不--!”拖长了声音,她尖叫道:“我不要死--!”
  猛地,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她,将她自拉回了冰凉的水中。
  顷刻之间,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刚刚离去的丑陋腐臭的肉体中,可怕的痛楚又缠上了她。然而此时,相比刚才看到的情景,这些痛楚却也让她觉得无比亲切。
  “第七苦完毕。看到了自己的下一次轮回,是不是已经觉悟了啊?”因陀罗狰狞的脸贴了过来。
  她感到自己的心灵已经破碎了。该如何恨,如何惧怕,完全都忘记了。
  尼穆巴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无论她曾经如何美丽,如何聪慧,在经历了这些苦难之后,也已经消失了。
  她现在谁也不是,什么也不拥有,所能期待的只有痛苦。
  于是她只是如同尸体一样呆着,等待着因陀罗的发配。
  “还没完。还不够。还不能就这么放过你。”因陀罗笑了起来,这个笑容将他的脸扭曲成了另一副形状,似乎那是一张面具,而不是他本来的血肉:“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求不得苦、五阴盛苦、怨憎聚苦,这还不够!还远远不够!”他抓住了曾经是少女的身体,将她朝水面拽去:“饥饿之苦焦渴之苦缺金之苦卑贱之苦富贵之苦死别之苦生别之苦等待之苦期待之苦不平之苦恐惧之苦怨念之苦压迫之苦狂乱之苦腹诽之苦皮肉之苦贪婪之苦憎恨之苦情欲之苦伦常之苦行恶之苦愧疚之苦不公之苦背叛之苦离弃之苦妊娠之苦产褥之苦病榻之苦破溃之苦切舌之苦断肠之苦无知之苦孤独之苦空乏之苦困窘之苦无能之苦杀生之苦徒劳之苦……”
  因陀罗一边狂乱地念着咒语,一边发出尖利的狞笑。似乎他有两张嘴,能够一边笑一边说。
  尼穆巴感觉到咒语唤醒了组成她身体的四大元素。这四大元素曾经听从因陀罗的话语,形成了她的骨骼、血液、体温与呼吸。但现在,它们在因陀罗的咒语下分解,又重新组合。
  一些身体在她的体内蠢蠢欲动,随后如植物的根须般生长蔓延起来。
  接着,难以忍受的疼痛将她的身体撕裂。
  一半视野消失了,她的一只眼睛破了。
  一根尖利的骨针戳破了她的眼球,从她的眼眶里伸了出来。
  一根同样的骨针,戳破她的喉咙,从里面伸了出来。
  更多的骨针,以脊柱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拓展。
  这些由内在伸出来的针戳破内脏,穿过血肉,穿破她的皮肤,从她的体表戳刺出来。
  “……乱性之苦空虚之苦哀恸之苦自悲之苦……“因陀罗狞笑着完成了咒语:“这世间十万八千根烦恼针,将穿破你的魂魄,戳刺你的肉体!就算地狱也体验不到的千针穿刺之刑!”
  他的话语在水底回荡,更多的针从尼穆巴的体内戳出。
  因陀罗用咒语让她的身体分解,将全部游离出来的元素凝结在骨骼上,形成无数锋利的针,让它们在她体内横冲直撞。这些多余的针在她体内骚动着,生长着,突破一连串血肉,冲出体表。
  她的肺千疮百孔,从各个骨骼上探出的针将它像破抹布一样撕裂了。
  她的肠子也被穿破了,交错着骨针。
  她的脑子里也扎满了针。七八根针穿过了她的脑髓,与颅骨溶为一体,挂着她干枯的头发从她头部的各个方向伸了出来。
  少女的身体化为了无可名状,生满了尖刺的怪物。更多的尖刺从她体内连续穿出。
  发生了这等剧烈的变化,她的躯体早已死亡了。即使躯体没有死亡,这变化所激发的痛楚本身就足以杀掉一个人了。但在破瓦法的作用下,她的肉体化为囚笼,将她的灵魂困在其内。她只能继续承受超越了凡人忍耐极限的痛楚。
  她不敢想象自己现在的样子,像刺猬?像海胆?还是像沙漠中的仙人掌?
  很快,这样的想法也离开了她。无休止的痛楚就像充斥耳部的尖号,让她没法思考。
  她唯一的感受就是痛苦、痛苦、痛苦,难以想象的痛苦。
  更多的骨针还在她体内生长,穿刺。
  因陀罗在一旁大笑着,笑声已经不像人,而像是凶灵的哀嚎。“哭吧!叫吧!痛苦吧!阿悉对我犯下的罪过,全都要在你身上偿还!”
  就在这个时候,她曾经无比期待的水面到了。因陀罗揪着她,鱼一样跃出了水面。
*
  他将那个曾经是秀美少女的东西扔到了岸上,扔在了弗栗多身边。
  现在已经不知用何种语句来形容尼穆巴了。趴在地上,她就像一块生满了尖利骨针,不停抽搐啜泣的肉。她的外形仍然能看出来是人类,但是她破溃流脓的皮肤已经完全无法辨别了。不,也许根本没有皮肤了,只余下了黑红相间,流溢着恶臭脓浆的腐烂物。伴随濡湿黏腻的声音,一根又一根骨针就像雨后的竹笋,戳破腐烂的血肉,朝外生长。一些过长的骨针由于内部疏松,啪咔断裂,就连这断裂声也让因陀罗大笑。
  因陀罗一直在笑,他的声音已经嘶哑了,然而看到这个曾经被弗栗多万般宠爱的少女从心灵到肉体被完全摧毁,征服的快感与胜利的充实感还是让他止不住狂笑。
  因陀罗网仍挂在空中,发出嗡嗡的鸣响。在每一颗珠子里,因陀罗都带着狂谑的笑容,用各种残酷的方式将少女践踏、蹂躏、玷污。。
  “不用急,马上就放你去地狱受苦。人世间还有一种苦痛我要让你承受。我要你亲眼见证接下来的一切。”
  他用安慰的语气对曾经是少女的肉块说,接着他走过它的身边,抓住了旁边沉睡的魔神黑亮的长发,将这个巨人轻易举过了头顶。
  “好了,旧时代的落幕战已经有了结果。现在该为属于我的新时代拉开帷幕了!”
  伴随着豪言,揪着头发,他将漆黑的魔神跃肩扔了出去。
  直到他做这个动作时,弗栗多身旁那团生满了尖刺,不停颤动的血肉才止住了啜泣。
  她用残存的一只眼睛望着弗栗多渐渐在一片白色化为一个黑点,消失在视野中。
  噗通,就好像一块石头落入水中般简单的声音。
  在他们生命中占有重要地位的那个人,就这样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弗栗多,天界之王,阿修罗王,提婆之王,须弥山的征服者,宇宙的统治者,于乳海之滨陨落。
  他的躯体没有任何悬念地沉入了纯白的乳海。纯白色的海洋以其巨大无朋的浩瀚吞没了这小小的黑色。
  天空中的暗云散去了,琥珀色的天空露了出来。
  海滩仍一片平静。
  此时仍然是黄昏,刚才的一切只发生在数分钟间。但对于因陀罗和尼穆巴而言,却有数个世纪那么长。
  仿佛被弗栗多下沉的那声轻响催眠,因陀罗和曾经是尼穆巴的怪物肩并肩,陶醉地望着平静的海面。
  他们似乎又呆望了数个世纪那么长。
  忽然,因陀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似乎是要确认自己并不在虚无缥缈的幻梦中。
  随后,他的脸露出了狂喜的表情。他张开双臂,高呼道:“冬之蛇死了!偿还的日子终于来了!”他大喊道:“我杀了弗栗多!我是弗栗多=罕!”他的声音跃上天空,变为了一片远雷。
  因陀罗转向尼穆巴,或者说曾经是尼穆巴的那个东西。
  巨大的喜悦已经让他的心胸无法承载了,他急于与别人分享。哪怕与之分享的是这样一个肮脏丑陋不堪的东西。
  “说话啊,跟我说说,你现在感想如何!”他笑道:“说啊!说啊!”
  那怪物张开了嘴,发出了几个嘶哑的音。
  一根骨刺从它的下颌穿出来,刺穿了她的舌头,扎进了她的头里。
  因陀罗皱起眉头。他不想碰这个丑陋的怪物,不过此刻的他非常想分享他的喜悦。于是他将手伸进了怪物的嘴里,折断了扎在她舌头上的刺。
  怪物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声音,介于呜咽与咳嗽之间。
  “什么?”因陀罗说。
  怪物又重复了一遍。
  “什么?什么?什么?我听不清嘛!”因陀罗侧过耳朵,紧贴着怪物的脸。
  这一次,他听见了她的声音。
  毫无杂质,真正尼穆巴的声音。
  “因陀罗大人,”化为怪物的少女忽然发出了状况之外明快的声音:“快看啊,好美。”
  因陀罗转过头去,望向乳海。夕阳已经看不见了,天边一片暗紫色,但是一切没有什么改变。
  他又望向须弥山的方向。看到了少女所说的奇景。
  须弥山顶,出现了一圈彩虹。
  不,不是彩虹。而是类似彩虹的光晕。那光晕笼罩住了须弥山的山顶,边缘五彩缤纷,而内里则是纯正的金色。它无比明亮,就仿佛另外一个太阳,将须弥山映得只剩下了剪影。
  看到这光芒,因陀罗心中的狂喜平息了。
  他忽然觉得内心无比平静。就如大乳海一般平静。头脑无比清晰。仿佛这光芒破去了他心上的一切迷障。
  他摇了摇头。赶走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不过是些光罢了。”他对尼穆巴说。目光刚刚离开光晕,怒气就窜上了他的心头。
  他狠狠地抽了尼穆巴一个耳光。
  尼穆巴背上的数根刺断了,她无力地倒在了沙地上。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因陀罗一边挖着耳朵,一边踢着地上的少女:“我想听的是悲泣!是后悔!是怒吼!是咒骂!”他低头贴近尼穆巴的脸,避过她脸上探出来的刺:“你很恨我对吧!你很想救阿悉对吧!说出来啊!说出来啊!骂我呀!说我是鬼畜一类的东西啊!我想听的是这些!”
  然而少女的嘴翕动着,说出的却是莫名的话语。
  “需赞美的,不是理智……也不是道德……而是让人一直为人的……那种力。人……只有在面临不是人的局面,仍然保持为人……方才是人。让人在黑的世界中保持白的……才是人的本质。”她说着:“一尘不染的纯洁……不值得赞美……未趟过泥泞的纯洁不值得赞美……因陀罗……”
  “你的脑子坏了吗?”因陀罗埋怨着:“的确,你的脑子是坏掉了。但是破瓦法还作用在你的身体上,你应该还是可以哭出来叫出来的吧!哭出来叫出来给我听啊!”
  然而,尼穆巴仍然说着奇怪的话。她呼唤着他。
  “因陀罗……快回头……我看到他了。他来了。”她断断续续说着:“快看啊,因陀罗……他真的来了。”
  毫无来由,一团寒气爬上了因陀罗的背脊。
  他想回过头去,但在头转了一半的时候,他忽然停止了转头的动作。
  他害怕看山顶的那团光。那团光来得诡异。那奇怪的光芒似乎只要看上一眼,就要把自己吸纳在其中,再也不放自己出来。
  “你在说什么?”他问:“他是谁?”
  “他来接我了。”少女答非所问地说:“他来接我了。他来带我回去,因陀罗。我们都是从那里来的,最终也将回到那里去。”
  现在她的声音,忽然完全没有了痛苦,反而出奇的平静。
  而且她说话的方式,也和以往发生了变化。因陀罗第一次察觉到,尼穆巴的语气中失去了敬语。
  “因陀罗。”她以断言的语气说:“你一直都是个孩子。”
  因陀罗苍白的脸上又一次挂上了恐惧。就算弗栗多于此时大笑着从海中走出也不会让他更恐惧了。
  “你是谁?你还是尼穆巴吗?”他问。
  “我曾经是。”地上的女人以确定的语气说:“尼穆巴,是火焰发出的光。那个曾经被命名为尼穆巴的纯白的女子,是火焰。
  “而我,非光,非火焰。我,乃柴禾。
  “光影一次又一次的变化,火焰一次又一次的涌动,因陀罗。我不是任何一次闪动的光影,我不是任何一次跃起的火焰,我是火焰的源头,一切的源头,真实的自我。”
  带着肃穆的表情,因陀罗等待着她说出答案。
  “我是,”尼穆巴说:“觉醒者。”
  因陀罗愣了片刻,接着,他狂笑起来。
  他又踢了地上的躯体一脚。
  “你果然是我造出来的!”他说道:“你就和我一样狡猾。我差点就上当了。就算这个时候,你还想欺骗我。我不是早就说了吗,我才不相信人类能够突破因果……“
  此刻,尼穆巴的脸上居然出现了微笑。
  “因陀罗,你一直都知道真理在哪里。但是你却没有勇气去走向真理。”她说:“因为你惧怕改变。你不舍得为别人改变,也不想为世界改变。你害怕自己改变,因为你害怕迷失掉自我。你担心只要失去了因陀罗的身份与因陀罗的存在方式,自己就失去了一切,什么也没有了。因为你只拥有自己。除了自己以外,你一无所有。
  “但是,因陀罗,一个人早晚要学会放弃。因为只有放弃,只有改变,只有否定自己,一个人才能接近真实。一个人才会是真实的。
  “因陀罗。”再一次,她以平静的语气呼唤他:“你一直都是个孩子。任性的小孩子。”
  “别再装了!”因陀罗扑倒在地,抓起尼穆巴的头:“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尼穆巴的脸浮现出了一种全新的微笑。
  这不是她现在特有的平静的微笑,而是类似过去时光中,那无比欢快,无比温柔,就像越过雪山山顶的阳光的微笑。这微笑让因陀罗想起了她从乳海中走出来的模样。
  “因陀罗大人,”带着这温暖的笑容,她悄声说,用的是平时娇俏的声音:“我不恨你--”
  一只温暖的小手抚摸在了因陀罗的面颊上。
  尽管那手上沾满了血腥与污秽,带着多余的畸形,然而因陀罗却无法甩脱它。
  因为那手上传来了久违了的,似乎数千个轮回都未曾再体会过的安心感。
  如此美妙,如此难忘,比最浓烈的酒更醉人。
  下一刻,因陀罗感到双眼一阵剧痛。
  某些液体,正试图越过干涩的眼眶,如雨般落下来。
  究竟是什么时候呢?究竟是什么时候,自己再没让人这样触碰过自己?
  尽管什么样的女子都享用过,但是她们从没有像眼前这个自己摧残过的少女那样触碰自己。
  就好像能消解一切,容纳一切的温暖。
  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记忆。那记忆就像一块沉睡在冰冷海底的石板,表面生满了绿苔。然而此时,它却在他的脑海中轰然破裂了。
  他感觉到了冰冷的牢房,一位披头散发的女子,以及自己幼小的脚丫站在冰凉粗糙的石板上的感觉。
  当时,在走上刑场,和自己的伴侣以及兄弟姐妹一同被砍下头颅之前,她就是这样触碰自己的。
  在与自己的孩子永别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微笑的。
  这怎么可能呢?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因陀罗疑惑着。
  坚硬好比金刚的自己,怎么也会有那样软弱的时候呢?
  坚硬好比金刚的自己,心灵曾经存在过柔软的地方吗?
  坚硬好比金刚的自己,现在的心灵还能柔软的起来吗?
  承载着快到极限的重负,在轮回中如此拼命,如此疲惫,如此疯狂,他究竟为了什么?
  就在这时,那只手松脱了。带着因陀罗如星辰般零碎的记忆,落在了沙地上。
  少女故去了。
  沙滩又恢复了平静,只余下了少女最后留下的那句话:
  “--我怜悯你。”
*
  喝过多少苏摩酒,头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晕。
  摸着自己带着余温的面颊,因陀罗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刚刚对我做了什么?他费力地思考着。
  我刚刚又做了什么?
  久违了的泪水,仍然如同断线珠子般滚下他的面颊,落在沙滩上。
  我在哭?
  我,因陀罗,居然在哭?
  为什么而哭?为自己?为少女?
  他完全无法思考了。
  他觉得自己正在变得软弱,而他憎恨软弱。
  一直以来,他都是最顽强,最坚硬,最强的。
  然而,现在他已对此不确定了。
  转过身来,他的全身僵住了。
  半球形的光晕仍笼罩着须弥山,在须弥山后,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那身影看不出男女,但毫无疑问是个人影。
  但这不可能。如果那真的是个人影,那么那个人就和须弥山一样高。
  不,是须弥山的两倍,三倍,无数倍那么高。
  他比宇宙本身还要巨大,因陀罗,天界之王,在他手掌心不过是一粒微尘。
  光晕不是笼罩在须弥山山顶,而是笼罩在那个人的头顶。
  因陀罗感觉到,那巨人正看着他。
  这不可能。他告诉自己,这不过是无聊的幻觉。不过是光线被海面反射,再照射在山顶附近的薄雾上投下的投影。
  然而他的内心却告诉自己,那个人是真实的。
  因为那人传递给他无比的真实感。
  那人比整个世界还要真实,比一切都要真实。那人来自真实的世界。
  因陀罗只觉得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这不是真的。”他呜咽着说:“这不可能是真的。”
  他低下头,无力地啜泣着。
  当他再抬起头时,人影已经消失了。
  他超越了这如梦幻般的现世,去了连三相绝对神也无法管理的真实的世界。
  梵的世界。
  海岸上只余下了一具残破不堪的肉体,海浪平静地拍打在沙滩上。
  “这太可笑了。”因陀罗对自己说。
  接着,他发出了一阵狂笑:“绝对神啊!我居然会相信这种事!全是幻觉!全都是幻觉!”
  他的狂笑在须弥山上下回荡,如同一只回翔的孤鸟。
*
  诸神在山顶迎接因陀罗。
  好久没看到这样的场面了,数百名提婆,各持兵器,集体排成了整齐的队列,等候在宫殿前的桥梁上。
  不过他们并没有夹道欢迎的意思。身着鲜艳服饰的提婆们,在桥上形成了整齐的方阵。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战斗的阵势。天神们形态各异的脸上,也都带着准备死斗的表情。
  孤身一人,毫不畏惧地走到沉默的方阵之前,因陀罗停下了脚步。
  “真是一只威武的王者之师啊!”带着嘲讽的语气,他赞叹道:“如果当时魔神来袭的时候,你们早就这样做,也就省了这一系列的麻烦。”
  诸神们没有回答,每个人的脸都犹如冰冻。
  “你们要做什么?”因陀罗问。
  一位粗壮的男子走出了阵列,正是陀湿多。
  “我们要讨回公道。”他阴沉着脸说:“你杀了王。”
  这声音让因陀罗狂笑了起来,他甚至笑弯了腰。
  “我这辈子没听过这么无耻的话。”笑完,因陀罗冷下了脸:“你们就这样奖励我?当初,可是你们委托我以重任,要我杀掉冬之蛇,拯救被咒法封印了的世间。我可是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做的比你们向我要求的还要好。我阻止了战乱与不必要的破坏,兵不血刃地消灭了冬之蛇,世界吞噬者,旱魔弗栗多。我挽救了三界,甚至还为世界造福,扩大了天界的版图。我是弗栗多=罕,传说中的屠蛇者,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天界之王。以后的赞歌将把我歌唱上千年,上万年,直到永远。”
  “你这是将功赎罪。”陀湿多说:“以你杀死魔神的功劳,我们可以原谅你在这段时间无耻的背叛、诡计、篡位与谋杀。我们甚至可以忍受你在占领期间对我们的侮辱与颐指气使,以及利用魔神对你的信任的胡作非为。
  “只要你还回神力与王位,并对提婆表示永远忠诚。”
  因陀罗又狂笑了起来。
  “我拒绝。”
  最后,他简单地说。
  “那么就是死。”陀湿多坚决地说:“你的作为早就让我们出离愤怒了。以各种理由,这里的每个人都想让你死。别以为掌握有我们的力量你就可以为所欲为,除了我之外,每个人还残留着一半的神力。我们一起上,一半对一半,你未必能敌得过我们。”
  因陀罗点了点头。“不错,很简单的算术。不过,”他回过头去,望向山下的一片雾霭:“我认为你们少算了一样东西。”
  仿佛呼应他的这句话,山下传来一阵骚动。震天的鼓声忽然响彻天际。
  提婆们瞪大眼睛,看到山下的薄暮中出现了一点火光。接着两点,十点,百点,千点,上万点。那些都是火炬的光,那些光蠕动着,就像无数在浓雾中潜藏的恶兽的眼睛。
  千万火炬之光凝结成一条长长的烛龙,这烛龙正沿着山道,蜿蜒爬向山顶。
  “那是什么?”陀湿多惊愕地说道。
  “看起来和平的时光让你们忘光了以前的历史。那是我们的老对手--阿修罗。”因陀罗得意地说:“我刚刚在上山的时候,顺道告诉了他们阿修罗王的死讯。看起来和我一样,和平的生活他们也早就过腻了。他们几乎马上就准备好了一切,要为自己的王讨回公道。这支魔军,要比弗栗多上山时还壮大了几倍。”
  火光还在增多,几乎没有止尽地增多。嘶叫声与咆哮声遥遥传来。
  方阵陷入了沉默。
  因陀罗转过头,就好像鉴赏艺术品一样,挨个儿打量每个人的表情,品味着他们的恐惧、愤怒以及绝望。
  “还用我提醒吗?”因陀罗说,他将手探入怀中,取出了一件武器。正是当时诸神交给他的金刚杵,他摆出战斗的架势,全身一千只眼睛闪闪发光:“你们想要回自己的能力,我还给你们。你们想要王位,我也给你们。只不过,要让你们自己来拿。在战胜我之后,无数阿修罗将踏着我的尸体蜂拥而上,将须弥山顶夷为平地。”
  提婆们似乎已经死去了,没有一个人动弹一下。陀湿多的嘴始终傻瓜一样咧着。
  “好了,现在我希望你们做一个重要的决定。我估计大梵天创世以来,再也没有决定比这个决定更重要了。这个决定将影响天界接下来数千年的时光。”因陀罗将金刚杵负在肩上,竖起两根指头:“你们有两个选择。选择一,跪下来向我称臣。像阿悉在时一样服侍我,保证永远不再讨回神力。把天界所有的权力都交给我,让我成为永远的天界之王。之后和我一起对付魔军。虽然这次的魔军比阿悉率领的那支还要强大,但是我有信心对付他们,只要你们听从我的命令。
  “选择二,和我交战,随后被魔军践踏。”
  诸神们仍然立在桥上,一动不动,似乎变为了雕像群。
  因陀罗耐心地等待着,毕竟他自己清楚,以诸神们的傲慢,这种事往往要犹豫很久。
  但结果是一定的。
  时间在飞速流逝,魔军的火炬让天边燃烧起来,现在已经能听到阿修罗朝第一道阵线冲锋的呼喊了。
  他看到就好像冰雪结冻,一张又一张的脸动了起来。一声声叹息就像微风一样吹过他的耳际。
  陀湿多是最后垂下脸膛的人。
  随后,这个巨大的男子跪了下来。
  “帝释天。”他说。
  “帝释天。”他两边的人也跪了下来。
  “帝释天。”第一排提婆弯下了膝盖。
  随后,就像雪崩一样,威武的提婆方阵一齐向一瞬之前还想杀死的人屈膝。
  “帝释天。”
  “帝释天。”
  这悦耳的声音重复了成百上千次。
  “都起来吧,打起精神,之后我们有得忙了。”
  确认最后一个人也跪下之后,因陀罗转过身去,带领着自己的军队,走下须弥山。
  他将金刚杵高举过头,指向隐隐若现的星空:“来吧,新时代的第一片修罗场,就由此战开辟!”
  忽然,他愣了片刻。因为就在此刻,有一颗流星滑落天际。
  他又想起了和尼穆巴一起望向星空的那个夜晚。
  当时少女眯起眼睛,以憧憬的目光望向星际。
  “因陀罗大人,我也想看一眼真实的世界。”
  【最后两节,不在网络公开】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999 收起 理由
Zoulcusy + 999 迟到补分+完结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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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26 00:19 | 显示全部楼层
其实也算完了,最后的两节是类似隐藏结局的东西……
发表于 2010-10-31 01:05 | 显示全部楼层
…居然,完结了
好沉重
有很多妙处,但好沉重
一时语塞orz
恭喜完结
发表于 2010-12-2 22:33 | 显示全部楼层
还不错,我搞到手机里面看去。。。
发表于 2011-1-16 21:34 | 显示全部楼层
看了之后感觉不错
发表于 2011-1-16 21:50 | 显示全部楼层
待得书成几星月
待得译成几春秋
发表于 2011-1-16 21:51 | 显示全部楼层
待得书成几星月
待得译成几春秋
发表于 2011-2-10 14:08 | 显示全部楼层
很不错的小说呢,用了印度神话的背景,还嵌入了自己的哲学观,和柏拉图的真实世界与投影世界好像,作者好强啊
发表于 2011-4-7 21:22 | 显示全部楼层
提个意见~~~关于各人感受的部分穿插的描写过少,有些看得不舒服
说理直白简单,稍嫌缺乏特色
发表于 2011-5-8 16:45 | 显示全部楼层
不错啊,期待那天我也写得出来
发表于 2011-5-8 21:20 | 显示全部楼层
写得很有神话色彩,很少看到这种感觉的文章。
发表于 2011-5-13 09:30 | 显示全部楼层

null

内容最后s属性全开啊,真的很重口啊,可怜了小白
发表于 2011-6-29 13:02 | 显示全部楼层
写得很好吗.作者语文功底肯定很高
发表于 2011-12-20 11:22 | 显示全部楼层
神级作品啊!不甘心呀,坏人赢了。女主角打斗时有214的感觉哈。
发表于 2012-1-14 20:18 | 显示全部楼层
不管怎么说 能写出来就是厉害啊
发表于 2012-1-15 15:44 | 显示全部楼层
求学习长篇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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