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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川文库]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14[魔法师的妹妹][三田诚][台/简体][TXT&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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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17 03:2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3697788 于 2010-8-18 22:00 编辑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14
魔法师的妹妹
作者:三田诚
插画:pako(这本没插图欸~)
图源:timekeeper
录入:ノウザン
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PS 木有插图








目录
魔法师与家庭访问
魔法师的告白
魔法师的暑假
魔法师与盲目之蛇


魔法师与家庭访问

    1
    有些语言毁灭世界。
    有些语言治愈世界。
    像是英雄在卢比孔河河畔所发的名言(注:典故出自凯萨打破禁令渡河进车罗马,背水一战)。
    像是艺术家面对泥沼化的近代战争唱出的歌词。
    当一句话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由合适的人物说出口时,就能彻底颠覆世界。所谓的语言、所谓的情报,正是暗藏着此等价值和可能性的概念。
    ——说到目前的情况。
    当<阿斯特拉尔>事务所的众人想着,今天的工作已大致告一段落,准备喘口气时,葛城美贯的发言正具备这样的威力。
    「啊,我忘了。」
    身穿巫女服的少女扬声喊道。
    「怎么了,美贯?」
    淹没在大量文件里的树反问。
    总是沉静的少年眼睛底下挂着深深的黑眼圈,显示出来自公司工作与学业双方面的压力有多大。
    上个月,<阿斯特拉尔>远赴魔法的起源地——伦敦出差,这段期间树的学业也暂时中断。虽然他设法向学校请了假,但累积下来的作业和补课却在返国后朝少年袭来。
    停顿将近两星期的公司业务自然也堆积如山,使得<阿斯特拉尔>全体成员或多或少的露出疲惫之色。其中稍微轻松点的人,大概只有文书工作不多的美贯吧。
    「那个、那个,我收到要交给家人的学校通知单,好像是在我请假时放进抽屉里的。」
    「啊,原来如此。」
    美贯和猫屋敷就住在<阿斯特拉尔>事务所中,基本上也是由猫屋敷代替监护人,负责照顾美贯。
    「是什么通知?」
    穗波翻着手边的文件,看去一眼。
    尽管请假两星期不至于影响她的课业,但少女也忙着处理<阿斯特拉尔>的业务。穗波以惊人之势记录帐簿,一旁的黑羽真奈美正泡着花草茶以慰劳大家。
    在这一幕忙碌无比——<阿斯特拉尔>继续开张营业的景象中,美贯无邪的说道:
    「嗯。明天,老师会来做家庭访问!」
    「…………」
    「…………」
    「…………」
    三人一起漂亮地僵在原地。
    树和穗波手中的原子笔同时落下,原本以骚灵现象泡茶的黑羽,连茶壶、茶杯一并时间静止般冻结了。
    只有坐在较远处的桌前,在小石头上刻着如尼符文的奥尔德维恩·葛劳兹一拍桌面、跳了起来。
    「老师会来……来什么地方?」
    「咦?当然是这里啊。」
           笨 蛋
    「——Dummkopf!有哪间魔法结社会接受家庭访问啊!」
    「咦~!可是,老师叫我挑一天家里有人在的日子嘛!」
    美贯鼓起脸颊。
    可是对于社长树来说,这可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解决的小问题。
    「穗、穗波!猫屋敷先生人呢!?」
    「糟、糟糕,他正在躲编辑催稿,目前连络不上。」
    穗波脸色发白的摇头。
    作为排出空档前往伦敦的代价,猫屋敷回国后,立刻被比平常多出数倍的截稿日逼得焦头烂额。
    换成平时,即使逼近截稿前夕,他也不会忘了和<阿斯特拉尔>保持联络。但到了这个节骨眼上,猫屋敷只得玩起失踪。他正用上一切手段四处逃亡,同时在各地一点一滴地写着稿。
    而现在,出乎意料的麻烦来了。
    从令人难以置信的角度来看,这更是件特大的麻烦。
    「那、那么……」
    树发出绝望的呻吟。
    「……看来……事情就是这样了。」
    穗波沉重地点点头。
    「我们……得担任美贯的……」
    黑羽捣着嘴巴,只有奥尔德维恩将头撇向另一边,不打算与他们为伍。
    「这次得由我们担任美贯的监护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的悲鸣在事务所内回响。
    喀答喀答……天花板上快坏掉的吊扇,就像装傻似的旋转着。
     2   
    「……应该是这里。」
    一名女子站在洋房大门前,吞了口口水。
    这栋坐落在大厦之间的小小洋房,简直像放错了地点般难找。事实上,她也在抵达此处之前迷路过好几次,不过途中的辛苦和疲劳早已云消雾故。
    「思……思,没有错。」
    她——三桥小学三年三班的班导师,矢车丽(二十八岁)再三确认地图后点点头,使劲握紧拳头。
    没错。
    她正是葛城美贯的班导师。
    「……好,先从观察做起。」
    丽屏住呼吸,压低身子。
    进行正式访问之前,她想先彻底厘清学生住处周遭的环境。
    资深的老师曾教过她,透过居住环境的细节可以找出掌握学生的线索。
    丽活像连续剧里的侦探一样,大张旗鼓的检查四周,如此想着。
    (……我会证明,美贯才不是问题儿童!)
    她心中熊熊燃烧着使命感。
    这次的家庭访问,有一半原因是接获同事报告而硬挤出时间安排的。
    毕竟在时下的小学,无论哪个班级里都会有一、两个问题儿童。
    可是,只有那个少女显然和其他的案例不同。
    她并非缺乏活力。
    相反的,也不是太过好动而妨碍上课。
    至于成绩方面,虽然她的自然和数学总是满江红,只有国语老是考满分的表现有些极端,
    但偶尔也会碰到这种学生。更何况,少女天真烂漫的性格再加上意外认真的特质,堪称是优生了。
    问题在于——她有时会突然出现怪异的举动。
    (听说……是巫女服?)
    丽一边观察周遭,一边回想。
    据说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美贯穿着类似神社巫女的服装。
    丽没有亲眼看过,然而有好几个学生都如此证言,不能漠视不理。
    虽然这可能是学生们为了恶作剧私下串供的结果,但就丽所知,即使是没什么交情的小团体,他们的说法也部一致。
    「啊。」
    丽轻喊一声。
    她发现隔壁大厦的墙上,镶嵌着一块陈旧的金属招牌。
    那块处处生锈,但细心擦拭过的招牌上刻着一行字。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尔>……?」
    丽眨眨眼。
    (美,美贯果然被逼着从事可疑的工作吗……!)
    她穿着巫女服的谣言,果然事出有因?
    话说回来,魔法人力派遣公司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
    (万、万一是什么下流勾当的话……!)
    她和美贯的监护人猫屋敷莲见过数面,但他以一个父亲来说太过年轻,也有太多奇特之处。听说他主要是靠写作维生,不过从丽一见到他开始,那人始终让四只猫紧黏在身边,看来可疑之至。
    不,猫屋敖是他的真名吗?
    那该不会是假名,其实他一直是什么可疑组织的成员…………
    (难难难难难难难道,是暴力组织……!)
    正当丽越想越夸张,脸色开始发白时——
    「午安。」
    「呀啊啊啊!」
    丽浑身猛然一僵。
    「我我我我我、我不是可疑人物!也不好吃!就算把我抓去卖,也卖不了什么钱的!」
    她拚命挥舞双手,扯着自保的藉口。
    于是,对方愣愣回答:
    「请问……你是美贯的老师吧?我叫穗波·高濑·安布勒。」
    「咦?」
    丽一脸错愕的抬起头。
    一个看上去很正派的女孩就站在她背后。
    她应该是混血儿,拥有不像日本人的容貌,留着栗色的半短发,自然的发色不像染出来的。更重要的是,少女那双清澈的冰蓝色瞳孔绝非隐形眼镜所能模仿。
    「那个……你是这问公司的员工?」
    「是的。我们听说老师要来,正等着您来访呢。」
    (……啊,看来稍微可以放心了。)
    丽偷偷地拍拍胸口。
    她不知道魔法人力派遣公司是做什么的,不过有这种正经的女孩在,大概没问题。
    「请问……?」
    「啊,是的!我叫矢车丽!来做美贯的家庭访问!」
    丽省略自己刚才在庭院里偷偷摸摸张望,以及对着招牌皱眉的部分,自豪地挺起胸膛。
    「请跟我来。」
    自称穗波的少女带着丽走向洋房玄关。
    打开那扇陈旧但经过细心清扫的大门后,可以看见门后的宽敞房间。
    以隔板和办公桌大略划分的空间,气氛与教职员办公室有些相近。
    但是……
    丽的目光焦点却投向室内深处。
    「啊,是矢车老师~!」
    美贯活力十足的朝她挥着手。
    看到学生令丽一瞬间放了心,却又立刻瞪大双眼。
    雪白的袖子、鲜艳夺目的红裤裙——简单的说,葛城美贯正穿着一整套的巫女服。
    「美、美贯!?」
    丽来势汹汹的街上前质问:
    「你总是打扮成这样吗?」
    「啊——!」
    后面的穗波捣住嘴巴。
    「咦?因为这里是公司嘛。」
    「公、公司!?你果然在工作!?明明还是小学生耶!?」
    「——不、不是的!」
    察觉情况不对的穗波连忙出面试图否定,却已经太迟了。
    「嗯,因为我是<阿斯特拉尔>的契约社员啊!」
    「契、契约社员!」
    丽的喉头进出近乎悲鸣的叫声。
    「这、这怎么可能!这里果然是个不正经的地方吗!?啊啊,美贯,我马上救你——」
    她愤慨地嚷嚷,用力抓住少女的手。
    就在此时,那东西轻飘飘的、轻飘飘的出现。
    托盘和茶具轻轻浮在半空中,往这边飞来。
    「咦……」
    丽停止呼吸。
    停止思考。
    唯有眼球追逐着那个异象。
    显然没有任何人拿着那些茶具,也找不到类似吊线或玻璃棒之类的机关。无论她怎么凝神细看,也弄下懂茶具组为何飘在半空。
    但是,托盘和茶具仍兀自飘浮着。
    飘呀飘呀飘呀……
    飘呀飘呀,轻飘飘地降落在丽前方的桌面上。
    不只如此,茶壶还再度浮起,朝白瓷茶杯注入琥珀色的液体。保温罩仔细地盖上茶壶,冒着热气的茶杯滑向丽这边,仿佛在说「请用」。
    面对这超现实的景象,矢车丽<二十八岁>——一言不发口吐白沫昏了过去。
    3
    「——对、对不起!最近的访客都是魔法师,我一不小心就习惯性的……!」
    「这、这也无可奈何,但现在该怎么办!」
    「对不起!我马上去拿让人清醒的药草!」
    「所以我就说你们都不瞻前顾后啊。与其让这种外人进门,干脆直接操纵她的记忆还好得多,Dummkopf。」
    「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吧!基本上,<阿斯特拉尔>本来就与俗世有所联系,一般魔法结社的理论在这儿不能全部通用。就算消除记忆也无法连记录都一并清除,更应该避免多余的举动才对。」
    「我很尊敬穗波前辈,不过到头来,问题都出在<阿斯特拉尔>对俗世太过开放这一点上。不,趁这个机会,我说不定该重新考虑葛城美贯的考核结果。这么一来,就不需要卷入这种麻烦——」
    「啊啊啊,奥尔!你明明说过要暂时保留我的考核结果效!」
    「既然是保留,当然代表总有一天会重新审核!」
    「总、总之,先弄醒老师——美贯,快换掉巫女服!」
    「咦咦~现在还是工作时间耶!」
    「我说换掉就是换掉!啊啊,大家动作快!」
    4
    清爽的香味窜人嗅觉深处,彷佛将她的脑细胞一一温柔地摇醒。
    在这股芬芳的带领之下,丽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事务所的沙发上。
    「矢车老师,你醒了?」
    「美贯!?」
    她的意识立刻恢复清醒。
    丽坐起身,皱着眉头。她慌忙望向声音的来源,发现美贯正从沙发另一头低头看着这边。
    少女不知何时已换上便服。
    她稚嫩的身子穿着印有漫画角色的T恤与清凉的短裙,扎起双马尾的发带也换成活泼的红缎带。
    「美、美贯,刚才的巫女服呢!?不,那些飘浮的茶具呢!?恐怖片!?怪异现象!?鬼屋!?」
    「呃……呃~你、你在说什么?我一开始就穿着这套衣服啊?」
    美贯佯作不知的望着外头回答。
    「老师,你是不是作了个恶梦……?」
    紧接着,穗波也若无其事的附和。
    她背后更有一个戴着眼罩的少年,满头冷汗地看着这一幕。
    (眼、眼罩!?)
    怎么看都很不正常。
    那是个盖住三分之一脸庞的漆黑皮革眼罩。
    但少年本身散发出乖巧的气息,即使戴着眼罩,他却依然给人类似小动物的不可思议印象。虽然刚看到时会吃惊,可是只要习惯之后,即使他出现在教室里也没什么不对劲的。
    (不,谁会再上当啊……!)
    丽紧咬下唇。
    她一开始不也以为目前正在找藉口的少女——穗波是个优等生吗?
    大意轻信的结果就是导致自己被吓昏。二十八岁的年轻女教师矢车丽,不就是为了证明葛城美贯的清白而来的?
    丽恶狠狠地露出怀疑的眼神。  
    那可说是刑警盯着嫌犯的目光。虽然有受到电影和连续剧影响,总之,她宣泄出心中所有的愤怒与猜疑,拉高嗓门大喊:
    「我要变更顺序!」
    她这么宣布。
    这句发言听得戴眼罩的少年肩头一颤。
    「顺、顺序?」
    「没错!请让我跟这问事务所的所有人逐一进行面谈!请安排一下!」
    「所有人!?」
    「别开玩笑了!你居然要求跟所有人逐一谈话!」
    事务所内的最后一个人大步站了出来。
    那是个眼神特别凶恶,有着亚麻色头发的男孩。
    现在明明正值七月上旬又位于室内,他却穿戴附着耳罩的帽子和红色大衣,看来极度欠缺常识。男孩猛然顶撞着丽:
    「听好了!对魔法师来说,每个人的人格都与魔法密切相关。和魔法集团的全体成员逐一面谈,等于掌握住这个结社的奥秘!对了,我刚刚也说过,不管<阿斯特拉尔>要对俗世敞开大门到什么程度,难道连这等泄密危机都要放过吗?」
    「不、不行啊,奥尔德!」
    「没问题。只不过是消除记忆,靠如尼魔法的秘术,三、两下就解决了!」
    「不、不行!绝对不行!」
    名叫奥尔德维恩的男孩无视眼罩少年的制止,逼上前来。
    接着,丽点了个头。
    「穗波小姐,面谈请从那个人开始!」
    「咦……」
    「什……!」
    丽竖起食指,指向哑口无言的奥尔德维恩。
    「先不提美贯,从外表看来,你可能也还没达到就业年龄!你到底几岁!」
    顺便一提,日本的就业年龄是十五岁,而奥尔德维恩是十四岁。
    「年、年龄……?」
    「好了,给我坐下!」
    「谁理你——」
    奥尔德维恩正想反驳,然而,丽站在他面前一字一字地再度大吼:
    「给·我·坐·下!」
    「……呜……」
    就连奥尔德维恩也不禁被她的气势压倒,瘫坐在椅子上。
    丽打开一本不知从哪边拿出来的横线笔记本,开始质询:
    「你叫什么名字?」
    她眼中闪过光芒,以严肃的语气问道。
    「奥、奥尔德维恩……葛劳兹。」
    「你为何加入这问公司?」
    「一个月前,我从德国的<密弥尔>转入<阿斯特拉尔>。」
    「从德国来的!你在那边也有就业经验喽?啊,难道这是人口贩卖!?」
    「我就说……」
    奥尔德维恩试图辩驳,却说不出话来。
    丽正直~盯着他不放。
    虽然仍带着一些猜疑和愤怒,但她的目光基本上真挚又热血。
    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棘手了。奥尔德维恩经历过的魔法结社交涉,并未包含这样的对话。
    (可恶,原来如此。)
    奥尔德维恩瞪了眼一旁不知所措的树。
    简单的说,这名教师异样认真的态度,很像<阿斯特拉尔>的第二代社长。
    要是他因为奉这不成器的第二代社长为首领,结果变得无法对抗这个教师,那该是多么丢脸的堕落啊。
    (谁叫我和这个Langsamer mensch已经牵扯上三个月了……!)
    奥尔德维恩感到没来由的火大,一脚踹飞桌子。
    「这、这是什么态度!」
    「我没理由接受你的盘问!更何况,我的经历也没有任人说三道四的必要。管你是美贯的老师还是啥,世上还有谁比我更适合这工作的!」
    「让你这样的小孩去工作会成为社会的乱源!听着,即使资质适合,我也不许你做出有如去中东当兵的傻事!」
    话题的层次突然上升,从一个企业提升到世界和平的程度。
    (……她到底以为<阿斯特拉尔>的业务是什么……?)
    树夹在两人之间,脸颊抽搐的心想。
    「<阿斯持拉尔>的收益正以每月平均一二四%的劲道大幅上升!毋庸置疑,这都是靠我的手腕——」
    「无论你在经营方面多有才干,不,越是有才干,想改善腐败的企业体质就越是遥远!好了,老实说出你的经历!」
    「身为魔法师,怎能轻易揭露自己的人生!」
    「你说的魔法师究竟是什么!?」
    两人直来直往的放话掀起一阵暴风。
    那强烈的暴风,仿佛能够一口气吞没小小的<阿斯特拉尔>事务所。
    「矢、矢车老师……」
    「还有奥尔德维恩……」
    「美贯别插嘴!」、「前辈请别插嘴!」
    美贯和穗波试图调停,却同时被一声怒吼打断。
    于是,谈判转眼问宣告决裂。
    「不必废话了!」
    男孩猛然起身,掀动红色的大衣。
    「不不不行!不能用魔法!不能用如尼符文!」
    「闭嘴,Dummkopf!我一秒钟就收拾掉她!」
    当奥尔德维恩甩开树的制止,抓住刻着符文的小石头之时,异变陡生。
    突然间,洋房大幅摇晃。
    「什、什么?地震!?」
    看到畏惧天灾的丽抱头惊呼,树赫然倒抽一口气。
    「趁现在,快将奥尔德维恩——!」
    「住、住手!别随便拉开我!我要跟这女人做个了结——」
    被树架住双臂的奥尔德维恩还想挣扎,却错愕地回过头。
    「前辈!?」
    「我乞求!在灵树的守护下,赋子危害我的西方灾厄安眠!」
    咒语一唱完。
    有样东西刺中了奥尔德维恩的脖子。
    *
    几分钟后。
    <阿斯特拉尔>事务所的后院。
    「好、好累……」
    黑羽无力地跪倒在地。
    刚刚的地震,是她以骚灵现象发动的。
    实际上她并未引发地震,只是局部性的摇晃了<阿斯特拉尔>事务所内的桌子和地板,不过对于一介灵体而言,这已是负荷极大的行动。黑羽本来就半透明的身体,如今更失去大部分的颜色。
    「我、我已经尽力了……」
    黑羽闭上淡淡的眼皮,如此自言自语。
    「接下来就看你努力喽……树……」
   
     5
    「不、不好意思,奥尔德他好像有急事要处理……」
    「……虽然很难接受,我知道了。」
    丽听完树的藉口之后点点头。
    正如字面上的意思,猜疑两字在她的双眸中跃动。毕竟她想不到地震是人为造成的,不过奥尔德维恩的离场方式却有许多的可疑之处。
    顺便一提,奥尔德维恩被关进二楼的仓库。他手边的如尼符文都被拿走,大概得花点时间才出得来。
    「下一个,穗波小姐。」
    「……啊,好的。」
    被点名之后,冰蓝色眼眸的少女在丽面前坐下。
    「我是穗波·高濑·安布勒。真抱歉,公司里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手忙脚乱的。」
    「不必多说客套话,请你回答就是了。」
    「我明白了。」
    穗波点点头。
    丽停顿一会之后开口:
    「……<阿斯特拉尔>是做什么的?」
    「是的。本社基本上经营着超自然作家和占卜师等等的派遣业务,客户是超自然杂志与占卜中心,光在布留部市就跟八间公司有生意来往。」
    穗波侃侃而谈。
    喔~丽睁大眼睛。
    「原来如此,所以才叫魔法人力派遣公司吗?」
    「我们将这些派遣的员工称作派遣魔法师。我专攻居尔特魔法和女巫巫术——欧洲的古老魔法,从事那方面的占卜。请问,你听过《FurcbeWglkcr》这本杂志吗?」
    「咦,那本城市情报志?」
    「是的,我负责撰写上面的专栏。」
    「咦咦咦咦,好厉害!」
    丽的眼神突然变得热烈起来。
    「那么,美贯呢?」
    「呃,美贯是别家托付给我们的。比方说歌舞伎一类的艺能世家,不是有让孩子从小修行的传统吗?」
    「啊~我明白。说得也是,古老的世家总有些特别的习俗。」
    (……真、真会讲。)
    在旁边聆听的树佩服地如是想。
    重点在于,这番解释严格说来没有说谎。虽然仅限于表面上的工作,但穗波的说法全都是由确切的事实串连而成。俗话说,最高明的欺诈师不撒谎,穗波的言论正是如此。
    她们的对话融洽地进展着。
    从<阿斯特拉尔>的业务一直谈到日常生活的琐事。
    当气氛与其说是家庭访问,变得更像一对有些年龄差距的朋友在聊天时,丽突然发问:
    「那么,你也可以帮我占卜喽?」
    「可以呀。当作友谊的纪念,我为你占卜一次吧。」
    「嗯,好的!拜托你了!」
    「既然如此,基本的占卜法是——对了,为了简单易懂起见,就使用只以大阿卡那牌<Major Arcana>的居尔特十字法来算吧!」
    穗波拿起放在自己办公桌上的塔罗牌。
    她将牌呈扇状摊放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微微歪着头询问:
    「你有什么想占卜的事吗?」
    「那、那个,请帮我算算往后的恋爱运……」
    丽眼神闪闪发光的要求。
    即使年岁增长,一旦谈到恋爱问题,女孩子依然是女孩子。更何况她现在二十八岁,正值在意近期未来的年龄。
    「那么——」
    穗波重新收集摊开的塔罗牌,宛如书圆般的洗着牌。
    这种手法称为命运之轮。她的手指还在洗牌时数度抽出牌,上下颠倒。
    针对洗牌的调整最能看出一个占卜师的本领,也可以说是用来引导出更正确命运的秘术。
    「…………」
    最后,穗波一共摊开十张牌。
    她把两张牌放在中央叠成十字,又在其周围放置四张牌。
    由于十字与周围覆盖的牌状似居尔特十字,所以这种占卜法才称作居尔特十字法。
    穗波将剩下四张放到右边排成直线,淡淡一笑。
    「准备好了吗?」
    「是、是的。」
    「首先是第一张牌,代表你目前的状况。」
    穗波轻轻翻开放成十字状的塔罗牌。
    牌面逆向呈现出一对亲密情侣。
    「『恋人』的……逆位……」
    「怎、怎么样?」
    「呃……难道……你最近失恋了?」
    「……你说中了……」
    丽愕然地倒抽一口气。
    「没、没错……!男友两星期前甩了我……他在约会途中告诉我,他交了新女朋友!在约会中诶!因为我们有三个月没见了,我本来很开心的。」
    「这真是让、让人难过……」
    面对两眼含泪的女老师这么哭诉,穗波微微退后。
    「第、第二张,代表目前的困难和阻碍。」
    她轻轻翻开第二张脾。
    牌面画着一个高举奇特法杖的魔法师。
    「『魔法师』的正位。」
    「这次是什么意思呢?」
    「『魔法师』象徵经验和技术……那个,可能是指你太专注于工作,导致没有机会邂逅新男友……」
    「又说中了……」
    丽的脸色猛然蒙上阴影。
    「虽然我很喜欢工作……我也真的很喜欢和孩子相处……可是,果然会造成交男朋友的阻碍……说得也是……我前阵子看到最想联谊的职业排行榜,教师也没有进榜……」
    「那、那个,占卜毕竟只是大略的基准……不必想得太深入。第三张、第四张、第五张,分别代表你的目标、遥远的过去和最近的情况。」
    穗波冒着冷汗继续算下去。
    这次,她翻起环绕十字的牌。
    穗波连续翻开第三张、第四张、第五张牌后,脸色猛然发白。
    「『审判』的逆位……『正义』的逆位……啊,『死亡』的正位。」
    「这些是什么意思……!?」
    「那个,丽小姐从以前就这样埋首工作,呃,曾碰到相同的遭遇……恕我失礼,你这次的失恋也和这原因有关……」
    「是的!是的!太准了……!没错……就是这样……他已经是第三个了……我心想,反正又被男友甩掉,我一定只能和工作结婚了……」
    丽的脸色越变越难看。
    换成电玩游戏或电影,大概会替她的表情配上不祥的音效。就像树从前玩过的RPG,在宝贵的存档记录消失时响起的声响。
    丽已不再是眼眶含泪。
    岂止眼角渗出泪光,她还大哭起来,任泪水流过脸颊。
    「我看占卜……就此打住吧?」
    穗波战战兢兢问着,丽却毅然决然摇摇头。
    「不!请继续!像这样不上不下的,我怎么有心情回去!」
    「好、的……」
    穗波几乎定被迫伸手去翻第六张牌。
    「第六张牌……代表你不久后的将来。」
    结果,翻开的牌面画着一座随时会崩塌的高塔。
    ……「塔」的正位。
    不必多作说明了吧?
    在二十二张大阿卡那塔罗牌中,这是最不吉利的一张。无论是正位或逆位,这张崩坏之脾总是象徵厄运和不幸。
    「请问……这张陴是……?」
    丽一脸苍白的问。
    穗波也无计可施的僵住不动,勉强张开颤抖的嘴唇准备说话。
    就在此时,事务所的大门打开。
    「午安,我是咒物商<特里斯美吉斯托斯>的人。因为有事来到附近,顺便上门打声招呼。」
    「咦……!」
    一名全身黑衣的女性自门后现身。
    她穿着一身仿佛由黑暗裁成的黑衣,戴着黑色手套,以黑色面纱遮住脸庞。
    那正是与<阿斯特拉尔二父情甚深的咒物商<特里斯美吉斯托斯>的社长——狄亚娜。
    「好、好的!马上进行采购协商吧!」
    穗波缓缓站起身。
    「……咦?我今天只是来打声招呼……既然有其他客人来访,我马上告辞……」
    「不,没那回事!我们有个很重要的交易吧。应该有吧!绝对有!啊,社长!美贯!不好意思,丽小姐就拜托你们了!我和狄亚娜小姐得去地下仓库讨论咒物的问题!」
    穗波行了礼之后,立刻离开。
    其速度之快,只能以疾风来形容。
    在场所有人都愣愣地张大嘴巴,几分钟后——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树发出绝望的呐喊。
    6
    于是,事务所里只剩下树和美贯。
    「抱、抱歉,穗波好像也有事情要处理……」
    「不、不会……没关系。」
    丽依然带着大受打击的表情,轻轻点头。
    她不时喃喃自语着什么:「嗯……我知道了。我不可能碰上白马王子……」或是「啊,从今以后,我将以寂寞的教师生涯终此一生……呼呼呼,那也不错啊……」声调充满了放弃人生的意味。
    「嗯,你是……?」
    丽宛如丧失一切的老人般,抬头望向少年。
    「你好。初次见面,我是<阿斯特拉尔>的社长,伊庭树。」
    「这间公司的……社长?」
    「呃,是这样没错。」
    树为难地搔搔头。
    「社长本来是家父,由于他失踪了,不得已才由我……」
    「啊啊……!」
    丽的喉咙发出呐喊般颤动着。
    「怎、怎么了?」
    「不、不,没什么……你应该吃了很多苦吧。」
    「啊,也不至于,我大都习惯了。」
    「但是……你一边眼睛之所以失明,一定也是工作操劳过度的关系吧!」
    「不、不是的,我的眼睛打从以前就这样了!」
    少年摇着双手否定。
    一阵沉默降临事务所,性质与先前的沉默有些不同。
    「矢车老师,你怎么啦?」
    即使美贯愣愣地歪着头问,但沉默仍持续着没有消失,反倒更加沉重的沉淀在房间内。
    丽忽然露出认真的神情。
    「请问,你说你叫伊庭树……对吗?」
    「是的。」
    「你提到令尊失踪了……那令堂呢?」
    「……我对家母一无所知。」
    树微露苦笑。
    (我有个当成母亲看待的对象就是了……)
    他在心中补充道。
    树指的是扶养自己长大的婶婶。
    直到上小学之前,他都以为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树一直都很喜欢她绣在他幼稚园园服上的布饰。
    等到父亲司失踪,自己正式被叔叔、婶婶收养之后,婶婶也一视同仁的亲切相待。所以,妹妹勇花才会坚持「我是树哥的妹妹!」不肯退让吧?
    不。
    他们好几次开过口,要树和他们成为一家人。
    只要点头答应,树说不定能获得更多平凡的幸福。他说不定就不必继承父亲的事业,当这间公司的社长。
    「这样吗?」
    丽颔首。
    她颔首之后,话锋一转:
    「其实……我这趟过来,是视情况而定准备收养美贯的。」
    「咦咦咦!」
    「我见过各式各样的孩子。」
    丽吞吞吐吐的诉说着。
    「活泼的小孩、聪明的小孩、鬼灵精的小孩、粗鲁的小孩、可爱的小孩……每一个都是父母托付给我的宝贵孩子。我当上老师后已过了好几年,但没有忘记任何一个孩子。」
    她满怀关爱的低语声,温柔的流过事务所。
    无论是树或一旁的美贯,都受到那份温柔吸引。
    「我家……和树正好相反,是母女相依为命。」
    丽倾诉着心声。
    「母亲过得非常辛苦,光是送我去上小学都很吃力了。我们真的穷到连营养午餐费、远足费都得发愁的程度,很好笑吧?」
    「…………」
    当然,树不可能笑。
    丽的话语中,蕴含着陈述事实的重量。
    「——当时的小学老师帮助了我。甚至在我毕业以后,他还继续帮我找了许多可以申请的奖学金和补助金。因此,我很高兴可以当上老师。虽然刚才哭得乱七八糟,不过能够以敦师为业,是我的骄傲。」
    女教师按住套装的胸口说着。
    她的指尖与胸口深处,彷佛埋藏着许久以前的回忆。
    「所以……这么说听起来或许有点傲慢,但我自认看得出与我昔日同类的人。我想当个能够分辨出来的老师。」
    丽如此补充。
    「我总觉得……在学校的美贯,和我有些相似。』
    「…………」
    或许是吧?
    美贯也是被迫与父母分离长大的孩子。
    她的父母早逝,姊姊和祖母也无法陪在身边。又有谁能断言,那份寂寞没有替少女的天真烂漫投下一丝阴影?
    「我已经了解<阿斯特拉尔>不是什么可疑的地方。」
    丽望着树,眼神直串而有力。
    那是脚踏实地,珍惜着每一天活下去的人才有的坚强。和生活在非日常世界的魔法师不同,是属于日常事物的光辉。
    「在这个前提下,我要问你——你觉得美贯在这边过得幸福吗?」
    「…………」
    树哑口无言。
    面对丽真挚的目光,他不可能敷衍了事。
    「我……」
    「社长哥哥!?」
    「呃……那个……我没办法马上想出答案。」
    树不禁吞吞吐吐起来。
    即使他已挺身对抗魔法师的戒律与魔法界的规则,但是被人问到如此理所当然的问题时,伊庭树仍忍不住陷入迷惘。想必是因为,如今的他是介于日常和非日常之间的模糊存在吧?
    他不是魔法师,却也很难称作是一般人——见识只有一介高中生程度的他,有资格决定这种事吗?
    穗波不在,奥尔德维恩不在,安缇莉西亚和猫屋敷也不在。
    就凭他还有美贯,可以决定这种事吗?
    「……我……」
    无论树再怎么尝试,声音都卡在喉头发不出来。
    然而——
    「……嗯,合格。」
    丽点了点头。
    「咦?」
    少年傻乎乎的喊了一声,丽在他面前露出微笑。
    「你会烦恼,不就代表你有认真思考吗?」
    「啊……」
    「幸福没有答案。不,每个人各有各的家庭——既然各有各的环境,就会有各式各样的答案。最重要的是,会不会认真去思考这个答案。」
    矢车丽说到此处,加深脸上的笑意。
    「方才和奥尔德维恩、穗波小姐谈过之后,我就知道了。他们都很喜欢这里,因此竭力强调<阿斯特拉尔>绝非什么有问题的地方。无论使用什么言语,我不认为那份心意是虚假的。」
    丽扬起嘴角。
    「——因此,<阿斯特拉尔>一定是个好地方。』
    「……谢、谢谢。」
    树只说得出这句话。刚刚这番对话让他体悟到,什么是自己所没有的成人见识。
    面带微笑的丽静静望着二芳问道:
    「美贯,你喜欢这里吗?」
    「嗯!」
    美贯笑容满面地点点头,双马尾跟着上下甩动。
    这多半就是最棒的答案了。无论再怎么钻牛角尖去想,都一定找不到比她的灿烂笑容更有意义的答案。
    「树先生。」
    丽再度望向少年。
    「我可以提醒你一件事吗?」
    「啊,好的。」
    「我想社长的工作一定很卒苦。你年纪轻轻就不得不独自下很多决定,刚才也非常认真的考虑了美贯的问题。不过……看到你这样不顾一切的努力,我觉得你很坚强,却也很脆弱。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请找我谈谈吧。」
    「…………」
    从前,穗波也说过类似的话。
    别试着独自一人变强……
    或许是丽身为教师的资质,让她一眼看穿了树的弱点。
    <我很弱小,要是不稍微逞点强……>
    树心中想道。
    纵然如此,总有一天——
    「我回来了~!」
    他正想着这些时,玄关大门再度被人猛然打开。
    紧接着,熟悉的叫声传人<阿斯特拉尔>事务所。
    「……喵。」
    「喵~」
    「喵呜~」
    「咪~~~呀~」
    黑、白、花斑、三色的身影跟着现身。
    「我回、回、回来了~!啊啊,心爱的<阿斯特拉尔>!」
    一头银灰发色的青年,带着四只猫跌跌撞撞地进门。
    「哎呀~真是累坏了。我拚死甩开穷追不舍的编辑,和爱猫们展开一场爱的叙事诗和逃亡之旅。啊啊,如果拍成电影,肯定是部观众人数突破一亿的戏剧性悬疑浪漫巨作!」
    「「「……猫屋敖先生。」」」
    这个大人没救了……
    树、美贯、丽三人的视线透露出相同的想法。
    「怎怎怎、怎么了!?我做了什么坏事吗!?咦,这不是矢车老师?今天有什么事吗!?」
    「事情已经办完了。」
    丽低着头回答。
    「我本来认为已经结束了……不过,我还是有很多话想跟猫屋敷先生谈谈。请立刻空出时间给我!」
    「咦?等、等一下!我接下来还得赶稿!等到稿子全都写完之后,就是救赎的猫咪时间!我的治愈泉源啊!」
    「不准!」
    他的抗议瞬间遭到驳回。
    真的是或许连一秒都不到的零时差。
    等丽揪着哭叫的猫屋敷消失在事务所内部,美贯转头看着树捣住嘴巴。
    「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留在原地的两人忍俊不住的哈哈大笑。
    不久后,一阵清爽的夏风透过事务所的窗户溜进室内,搁在桌上的塔罗脾轻轻随风飞舞。
    居尔特十字法占卜的第十张——代表最终命运的牌面。
    那是画着月桂树环与被圆环围绕的美丽女性。
    「世界」的正位。
    总归一句话。
    一切都将顺利——没错,这暗示着世界正对她微笑。


    <阿斯特拉尔>业务日志20
    有~我是三桥小学三年三班的葛城美贯!今年,我的身高已经变成班上从前面算来的第七名了!参加的社团是摺纸社!
    社长哥哥,家庭访问辛苦你了!
    还有穗波姊姊、黑羽姊姊、奥尔,谢谢大家!
    至于猫屋敷先生……或许就不太感谢了。我猜矢车老师后来应该好好地骂过你一顿,不过你也该养成,至少在截稿日二天后交稿的习惯啦!负责《Furube Weker》的朝霞责任编辑——又躲在事务所的庭院一角啜泣了喔?他说总是只有穗波姊姊的专栏在截稿日前交,反倒会惹总编发火。
    总之,矢车老师很高兴!
    在今天的社团活动上,她的心情也很好,哼着歌看我的摺纸作品。她明明是老师却完全不会摺纸,只是摺个普通的头盔,结果却总是摺得像奇怪的外星人一样。
    可是,她的脸色在半途中突然蒙上阴影。
    思,听说矢车老师不小心弄错考试用纸,要发试卷时发到印着答案的影本,得扣薪水……还说这果然和那张画着快倒塌高塔的牌有关……
    所以,她还想找穗波姊姊占卜……
    那个……可以的话,占卜时也请手下留情唷?
    嗯。
    总之,今后在<阿斯特拉尔>也请大家多多关照!
                                                                    葛城美贯
    P.S.  奥尔,别再跟老师吵架了!


魔法师的告白
    1
    ——我,讨厌那家伙。
    那是个月色明亮的夜晚。
    我记得,地点在别墅。
    当时还是一般职员的父亲,狠下心来买了一栋小木屋。
    木屋的地点就周遭的别墅区来说也相当偏僻,母亲抱怨不管是自来水或购物都不方便,我却很喜欢从露台望出去的景色。
    对了。
    记得那一晚,是那家伙先走上了露台。
    「…………?」
    我喊了他一声,但他似乎没听见。
    在强风和月光之下,那家伙正和某个看不见的人交谈。
    打从以前就是如此。
    他总是眺望着远方。
    他看得到、感受得到一般人看不见的东西,总是畏畏缩缩的。
    ……嗯,老实说。
    我,讨厌他的反应。
    一个男孩子畏畏缩缩的很没出息,即使不提这点,他也胆小得太过火了。我记得以前好像还没那么严重——但是在进小学的时候,那家伙的胆子已经小到连看多啦A梦的电影都会吓得摔倒,每次见到他那副模样,我就觉得心烦。
    基本上,这个世界不需要什么幽灵、灵异现象之类不合理的玩意。
    我曾如此确信。
    凡是世上的东西部有理可循。
    如果没有道理,那只是现在的我还不明白。所有事物都有理可循,并简单俐落的运作着。
    我爱过如此简洁的世界。
    嗯,不必说我也知道。
    总之,我就是爱自以为小聪明,还是超自以为是的那一种。一回想起这些丢脸的事,我就想冲回房间落上好几道锁。
    可是。
    为什么呢?
    不知不觉间,我站在露台入口按着胸膛。
    一看到那家伙和肉眼看不见的东西交谈的背影——我就感到难以呼吸。
    2
    七月下旬——
    强烈的阳光,热辣辣地落在布留部市的商店街上。
    大厦的另一头涌起滚滚的积雨云,被太阳晒烫的柏油路面冒出几缕浮动的热气。这些现象和行人怎么擦都擦不完的满头大汗,告诉大家今年也会有个酷热的夏天。
    这是一间速食店的露天座位,周遭洋溢着炽烈的阳光。
    由于暑假早已开始,四周坐满学生模样的客人发出欢乐的喧闹声。从速食店内流出的冷气凉风让他们面露微笑,吵吵闹闹地享受着夏日时光。
    这个少年也是其中的一分子。
    山田和志。
    他长了张如棋盘般方正的国字脸,在校成绩算是下段偏上。
    不过,在他参加的物理社中——和物理社的本分丝毫无关——他格斗游戏的实力备受肯定,因而获得奇妙的人望。
    虽然这人望来得不怎么正经,但不管在哪间学校里,应该都有一、两个这一型的学生。
    然而——
    唯有坐在他面前的金发少女,是找遍全世界也找不出第二个的。
    宛如以楚楚可怜的花朵精雕细琢而成的红唇。
    彷佛用极品金线织成的法国卷发。
    她的一举一动都展现出悠久的历史,化身为极致的艺术坐在那儿。
    她是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
    继承远古所罗门王血统的女巫坐在完全不相称的塑胶椅上,桌上放着廉价的炸薯条和碳酸饮料,正以锐利的眼神瞪着山田。
    「……你找我有什么事?」
    少女问道。
    面对她严厉的态度,山田彷佛忘了夏季的酷热与其他的一切,眼神游移不定的回答。
    「……呃,你能不能再等一下~」
    「我已经等了二十分钟。虽然我不会像某个新兴国家一样说什么『时间就是金钱<Time ismoney>』……不过,我也相当忙碌喔?」
    「因、因为,事情和阿伊有关。」
    「若不是和他有关,我才不会特地空出时间过来。」
    安缇莉西亚断然驳斥。
    即使是相处将近一年的同班同学,她在这方面依然毫不留情。
    ……事实上,对方若不是同学,她的怒火可不会只有这点程度,但山田自然无从得知。
    「正因为你说有关于树的要事相谈,我才特意空出时间配合。如果你想叫我再等下去,我也有我的考量——」
    「对不起,是我要求他那样告诉你的。」
    突然间,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
    安缇莉西亚回头一看。
    一个扎着马尾的少女,站在咖啡座一角的简单遮阳伞下。
    她年约十五、六岁,身穿凉爽的连身洋装,头上系着大蝴蝶结。少女略高的身材与轮廓分明的五宫令人印象深刻,一双黑瞳清澈深邃,微微晒黑的肌肤替她点上一抹适合夏日的活泼。
    「你是谁?」
    安缇莉西亚讶异地皱起眉。
    接着,山田欲言又止的开口:
    「那个,该怎么说,她叫日下部勇花——」
    「不对吧!」
    「好痛!」
    小腿腹突然被踹了一脚,山田不禁惨叫。
    马尾少女——勇花低头望着趴在桌上的少年,冷淡的说:
    「我不是要你别喊我日下部吗?你大概是被哥哥的习惯传染了吧?」
    「哥哥?」
    越来越困惑的安缇莉西亚不禁发问,但没有立刻得到回答。
    少女重新转过身,对安缇莉西亚行了个礼。
    她将手放在胸前,如此说道:
    「我叫伊庭勇花!是哥哥——伊庭树的妹妹。初次见面,嗯,安缇莉西亚小姐。」
    「…………」
    安缇莉西亚没有马上反应过来。
    她需要足足几秒钟的时间来理解少女的话,并深思话里的含意。夏季的阳光、路上的行人与炸薯条什么的,早已进不了她睁大的眼睛里。
    「——那个,安缇莉西亚小姐?」
    眼前的少女疑惑地歪着头。
    当她回神时,就连这位强大的女巫也不禁狼狈得当场冻结。
    「树、树树树树树的……」
    安缇莉西亚的嘴巴像喘着气般开开合合,那句话的意思终于在她心中组成语言。
    「树的……妹妹!?」
    *
    「那么……我先走一步。」
    「啊。Thank you,山田!』
    当山田一脸沮丧的离开时,自称是树妹妹的女孩连连挥手送别。
    看来,少年只是用来安排勇花与安缇莉西亚见面的体面向导。
    话虽如此,一达成目的后立刻赶人回去,这忠实的反映出勇花这名少女有多么旁若无人。无论怎么想,她都和安缇莉西亚认识的伊庭树找不出任何相似之处。
    「你……真的是树的妹妹?」
    安缇莉西亚问道。
    「咦?他没提过我?」
    「提、提是提过……」
    她的声调难掩动摇之色。
    这个对魔法极度冷酷,以大结社的首领之身发挥狠辣手腕的女巫——唯独在事情与伊庭树有关时,会变回十分平凡的女孩子。
    「不过……我记得他告诉我,妹妹和家人一起待在纽约。」
    没错。
    树早在安缇莉西亚转学过来的一年前,就已展开独居生活。原因据说是扶养树长大的叔叔调职,其他家人也跟着过去,只有他留在家中。
    勇花喝着姜汁汽水,轻轻一耸纤细的肩膀。
    「嗯,美国从六月开始放暑假,而且老爸和老妈都要我回来看看哥哥。」
    「原来如此……」
    安缇莉西亚深深芈进椅子里,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山田都是树从小学时代开始的朋友。
    既然是透过山田介绍,少女是树的妹妹这点,想来不会有错。
    说到还有疑问的部分……
    「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嗯,和现在的哥哥见面之前,我想先跟他亲近的人谈谈。」
    (……亲、亲近的人!?)
    「大体上的状况我都知道了。」
    犹如抓住安缇莉西亚一瞬间产生的动摇,勇花话锋一转。
    「状况?」
    「哥哥当社长的公司,是叫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尔>来着?」
    「…………」
    安缇莉西亚陷入沉默。
    她怎么也想不通少女在说什么,这问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说出口的。
    安缇莉西亚轻轻摇头,如此反问:
    「你知道<阿斯特拉尔>?」
    「反正,一定是失踪很久的司叔叔留下的公司吧?听说主要是经营占卜师和作家派遣业务什么的。」
    「……说、说得也是。」
    安缇莉西亚放心的拍拍胸口。
    看来,树的妹妹知道的似乎是<阿斯特拉尔>的表面部分。只要配合她所知的范围谈话,应该不至于造成什么大问题。
    「不过,那是间普通的公司吗?」
    然而,少女接着问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安缇莉西亚反问后,伊庭勇花如此说道:
    「去年六月左右,正好在哥哥住院前后,安缇莉西亚小姐转学到这边的高中来,对吧?」
    「…………!」
    这出乎意料的言词,令安缇莉西亚停止呼吸。
    「哥哥在两个月后的八月——也就是去年暑假时也住院过一天。过了三个月后的十一月,又住院三天。」
    少女逐一条列下去。
    安缇莉西亚感到阳光仿佛都为之凝固。
    勇花谈论的过去中,前者是链金术师尤戴克斯·特罗迪的事件,后者与另一名妖精眼持有者——菲因·库尔达有关。
    安缇莉西亚也与这两个事件牵连甚深。
    「虽然后来没再听说他住院的消息……但上个月上旬,哥哥突然请假一整个星期。听说他告诉学校,是为了宗教上的原因请假……不过安缇莉西亚小姐和,呃,穗波小姐似乎也一起请了假。但安缇莉西亚小姐原本就因为家庭的工作关系,一年中有半年在英国上学。」
    上个月上旬——六月。
    伦敦发生了波及<协会>和<学院>的大事件。
    这次,安缇莉西亚调整呼吸,认真注视着少女。
    眼前啧啧有声喝着姜汁汽水的少女,已然超越一般人的范围。视情况而定,她或许会与自己的魔道产生关连,若要维持表里两立的生活,她就是不容忽视的要素。
    「……你怎么知道这些?」
    「这些当然是山田告诉我的。」
    (山田……!)
    针对先走—步的同学,安缇莉西亚偷偷忍下心中发出的杀意。
    同时她也想到,自称是树妹妹的少女为何匆匆叫山田回家。万一山田还在现场悠哉地啃汉堡,安缇莉西亚说不定会甩他一巴掌。
    「嗯。从前,我常和哥哥、山田与山田的姊姊一起玩耍嘛。」
    勇花眯起眼睛回忆着。
    「…………」
    安缇莉西亚也认识山田的姊姊。
    那位女性是她和树等人的高中保健室老师,也是跟穗波和安缇莉西亚颇有交情的对象。此外,既然少女在这个时机提起山田的姊姊,使得安缇莉西亚也无法随便做出牵制。
    她总觉得对手在各方面都抢先一步,掌握了对话的主导权。
    但安缇莉西亚并未感到不快,多半是少女没有敌意的关系。
    她对自己的心情感到困惑,如此问道:
    「你想……做什么?」
    「——呵呵。」
    少女嫣然一笑。
    「我有件事想拜托安缇莉西亚小姐。」
     3
   
    数十分钟后。
    布留部市<阿斯特拉尔>事务所。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一看到踏进玄关的人影,发出惊呼的人果然是伊庭树。
    「勇、勇花!?」
    「午安,哥哥。」
    相对的,少女露出无邪的笑容回应。
    少女低头垂下马尾,对周遭众人客气的行了一礼。
    「我是伊庭勇花,谢谢各位平时对哥哥的关照!」
    「——哥、哥哥?」
    「——社长哥哥是你哥哥!?」
    「——这个Dummkopf,又带了麻烦回来。」
    「——那、那那那那那个,既然树是你哥哥,树的妹妹就是马尾少女……!」
    社员们各自表现出强烈的反应。
    顺便一提,最后一句话出自幽灵,因此身为普通人的勇花完全听不见。
    无论如何,树不仅瞪大双眼,更竖起了食指。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应该说,你不必在纽约的学校上课吗!?」
    「我今天早上才刚趁着暑假回国。我之所以能找到这里……」
    说到此处,勇花望着身旁。
    站在一边的金发少女发出叹息。
    「是我告诉她的。」
    「安缇!?」
    穗波语带责备地呼唤自己的好友。
    「你为什么……」
    「因为……她已经知道<阿斯特拉尔>的存在了。」
    安缇莉西亚不服气地嘟起嘴唇。
    「请别责怪安缇莉西亚小姐,是我硬拜托她带我过来的。」
    勇花替她解围后,再度转向作为关键人物的哥哥——树。
    少年依然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其他社员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有少女缓缓阔步前行。
    「这里就是哥哥工作的地方啊。」
    勇花环顾着事务所开口。
    她脸上浮现愉快的微笑,在脚边的猫咪旁蹲下。
    「啊!」
    「……喵。」
    「喵~」
    「喵呜~」
    「咪~~~呀~」
    「——真可爱,这间公司比我想像中更有家庭气氛呢。」
    她一一抚摸每只猫的头,众人却不知道是否能照字面意思接受这番感想。
    总之,原本僵硬的树终于嘴巴开开合合地挤出话来:
    「那、那个,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需要理由吗?」
    勇花不悦的反问。
    「哥哥反反覆覆住院这么多次,最后还跟学校请假逃亡到国外耶?」
    「呜啊……!」
    相隔短短数秒之后,树第二度惨遭击倒。
    安缇莉西亚露出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望向少年。
    「提供消息给她的人不是我,是山田。」
    为了慎重起见,她不忘解释一下。
    「要继承司叔叔的公司时,为什么不先跟我们商量?」
    勇花再度质问:
    「依照哥哥的性子,我早就知道你会惹上各种麻烦,也无意多作责备。可是,你起码也该通知家人一声,为什么没这么做?」
    「那个,我不想给日下部叔叔和婶婶添麻烦……」
    「哥哥。」
    勇花以冷冷的眼神说道:
    「妈妈姓伊庭,我也叫伊庭勇花。」
    「是、是的!」
    「…………?」
    安缇莉西亚歪着头,因为她实在听不懂刚才那段对话。
    勇花出现时,山田也介绍过她叫日下部勇花,是否行什么特别的理由?
    「呃,我来泡个茶吧。」
    猫屋敷在尴尬的气氛中从旁插口。
    「继家庭访问之后,这次换成参观教学啊……!」
    奥尔德维恩咬牙切齿的低语。
    即使置身于盛夏的室内,少年依然没脱下附耳罩的帽子和大衣,他白皙的肌肤上冒出青筋,不假掩饰的散发怒气。就像两星期前的家庭访问一样,<阿斯特拉尔>这种正常魔法师不该有的日常生活,似乎令这个男孩无法忍受。
    然而,勇花却如此说道:
    「我不光是来参观的。」
    「什么?」
    「啊?」
    奥尔德维恩和猫屋敷同时皱起眉头。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勇花继续说道。
    她直接环顾事务所,确认所有人都听到了。
    「这里是出租魔法师的公司吧?那么,我也想雇用魔法师。」
    「咦咦咦咦!勇花”」
    「这……这表示,你身边发生了需要魔法师协助的事件?」
    猫屋敷挡住惊愕的树发问。
    「那是当然喽。虽然我手头的钱不多,不过爸爸有给我一些,还有在美国打工的存款,应该勉强够付。可以的话,请帮我算个员工价,」
    少女最后补上一句精打细算的台词。
    但是——!
    现场气氛已为之一变。
    先不论她的用词遣字,<阿斯特拉尔>的成员都对正式的「工作」形式产生反应。
    「我想想……你想雇用谁?凡是在场的社员,无论你想选哪一个都可以。」
    猫屋敷故意含糊其词。
    依照平常的状况,他们会先听委托人陈述事件内容,再介缙合适的社员。
    然而,身为社长妹妹的勇花具备多少知识,目前不得而知。既然不清楚勇花如何看待魔法师这种存在,又有多少认识,比起一一介绍社员,不如让少女自行判断来得管用。
    「嗯……」
    勇花考虑了一会儿之后开口:
    「我可以雇用哥哥和安缇莉西亚小姐吗?」
    「…………咦?」
    安缇莉西亚——相当少见的——愣愣地喊了一声,指着自己。
    「我、我不是<阿斯特拉尔>的社员……」
    「咦?那又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我——」
    安缇莉西亚正要开口,却欲言又止。
    先不论以公司形态成立的<阿斯特拉尔>,她难以说出自己是货真价值的魔法结社——<盖提亚>的首领。当然,<盖提亚>也有作为投资企业的一面,但无法说明她与<阿斯特拉尔>的关系。至于她是<阿斯特拉尔>股东的事实,同样也很难说明清楚。
    「……我明白了。」
    少女无可奈何的仰望天花板。
    「呃,安缇莉西亚小姐……」
    「树,这笔帐你可要好好的还给我喔。」
    安缇莉西亚朝一脸愧疚缩缩脖子的树呢喃后,优雅地甩甩头。
    「好了,请说明详情吧。」
    少女表面上冷静沉着——实际上半是自暴自弃的发问。
    4
    在名为妹妹的狂风肆虐过后……
    「哇啊~她明明是社长哥哥的妹妹,感觉却像个非常可靠的优等生呢!」
    美贯眨了好几下,说出毫不留情的感想。
    「在、在树的妹妹面前,我看起来是不是很奇怪!我一不小心又照平常的习惯穿上女仆装,果然,还是换正常点的衣服比较……」
    浮在空中的黑羽紧张得胡乱挥舞双手,猫屋敷劝慰道:
    「冷静点,黑羽小姐。勇花小姐看不见你啊。」
    「……啊,对、对喔。因为她是树的妹妹,我总觉得她应该看得见。」
    「勇花和我没有血缘关系。」
    树干笑两声。
    考虑到她对<阿斯特拉尔>造成的影响,妹妹的来袭与其说是一阵狂风,或许更接近一场暴风雨,而且还是很可能重创所有居民和房屋的超级强台。
    大家都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比较少年社长和刚刚出现的妹妹的印象差异。
    「……社长,你还好吧?」
    穗波难得以担心的口吻问道。
    她藏在眼镜底下的冰蓝色眼瞳微微摇荡。由于少女处在最接近树的立场:—眼神中带着置身于魔法师以外的世界而生的顾虑。
    「我几乎没见过你的妹妹,但社长没对她没解释过<阿斯特拉尔>的事吧?我们去年只通过一次电话,当时我向她解释你在打工。」
    一年前,穗波曾和勇花谈过一次话。
    当时他们正面临稀世链金术师尤戴克斯挑起的决斗,那通电话只讲了短短几分钟,却给穗波留卜这妹妹很替哥哥着想的印象。实际见面之后,她发现勇花与电话中散发出不同的气息,但印象本身并没有发生变化。
    「——更重要的是,你真的打算接受刚刚的工作吗?」
    接着,奥尔德维恩露出锐利的眼神瞪着树。
    遭到瞪视的少年畏畏缩缩地点点头。
    「毕竟这是家人的委托嘛。」
    「正因为是家人所以更应该拒绝,这才合理吧?基本上,要是让你妹妹得知魔法师的存在该怎么办?根据安缇莉西亚前辈所言,她连你住院和前往伦敦的事都查出来了。」
    「这个嘛……大概没问题吧。」
    「你凭什么随便做出这种保证?」
    「呃,凭感觉。」
    「哼,我看你是打从一开始就在妹妹面前抬不起头。」
    奥尔德维恩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快地别开目光。
    尽管感到不满,却也未坚决反对,多半是判断社长至少会考虑到不给其他社员添麻烦。
    少年转头望向旁边,朝妹妹离开之后唯一没有开口的前辈开口:
    「安缇莉西亚前辈有何看法?」
    「目前<盖提亚>的营运事务不算繁忙。我会按规定金额收取报酬,从刚才听说的工作内容来看,应该不成问题,只是……」
    安缇莉西亚皱起眉头。
    她以有些迟疑的语气补充:
    「万—那个女孩要求你别再当<阿斯特拉尔>的社长,你打算怎么做?」
    「……啊。」
    「……!」
    「…………」
    听到这个问题,<阿斯特拉尔>所有人部注视着少年。
    不过,少年马上宣言:
    「不必担心,无论如何,我都会继续当<阿斯特拉尔>的社长。」
    *
    大约两小时以后,树回到家中。
    他的家位于一栋两层楼住宅的一楼,房子面积虽小,但附有小庭院。
    树打开玄关大门,一如往常地踏上走廊,发现客厅亮着灯。
    「——勇花,你在啊?」
    「当然喽,这里可是我家。」
    勇花正悠哉地躺在蓝色沙发上。
    「家里倒是意外的干净,算你合格。我的房间也保持原样呢。」
    「你交代过我,别常常跑进去。所以我只有打开门流通一下空气,偶尔打扫打扫而已。」
    「很好,你很听话。」
    少女夸张的点点头,态度和口吻都跟在<阿斯特拉尔>事务所时大有不同,不过这一面似乎才是真正的她。
    这该说是对待外人和亲人之间的差别吗?
    (……她是不是在美国参加过什么社交派对,受到影响?)
    树心中想着。
    无论如何,树松了口气。
    对少年而言,这种态度才是他所熟识的。少年认识的妹妹十分活泼又爱说话:—尽管两年的时光足够改变一个青春少女——现记忆并未完全颠覆,还是令他安心。
    「那么,哥哥?」
    勇花猛然从沙发上起身,交叠着双腿问道:
    「——我可没听说过,你继承了叔叔公司的社长位置耶?」
    「呃,那是……我在公司也提过,这个……」
    妹妹半眯起眼睛,直盯着词穷的少年。
    不过,她立刻摇摇头。
    「算了,爸爸和妈妈好像也隐约知道事情会是这样。」
    「叔叔和婶婶都过得好吗?」
    「哼,你还是喊妈妈『婶婶』啊。」
    「不,那个……该怎么说才好。」
    「……真是的。」
    他含糊不清的态度令勇花叹了口气。
    「很好是很好。他们的感情还是好得不得了,害我这个作女儿的有点烦恼。谈到他们两个表达感情的方式,或许和美国那边的作风更合拍……可是光指尖不小心相触就觉得害羞,要说爸妈像日本人倒也满像的啦!」
    也许是回想起在美国的生活,少女略带厌倦地回答。
    此时——
    少年拿出一个购物袋,凑到一脸不满的少女鼻尖前。
    「是水蜜堂的水羊羹。」
    「……哼,你想笼络我?」
    勇花猫也似的眯起眼睛,树露出为难的笑容。
    「我没那个打算,不过可以帮你泡杯茶配点心喔。」
    「那我就不客气了。」
    少女笑着合起双掌。
    树马上端着托盘回来,上头盛着冒出热气的茶杯。
    「啊!」
    勇花啜了一口茶,吃惊得双眼圆睁。
    「你泡的茶变好喝了。」
    「谢谢。」
    「我说啊。」
    「嗯。」
    「那个小女孩好像叫你社长哥哥,这是哥哥要求的吗?」
    「!」
    树狠狠呛了一下。
    「怎、怎么可能!」
    「啊,我安心了。本来还以为在我赴美的期间,树哥对奇怪的嗜好产生了兴趣。」
    勇花故意拍拍胸口,伸手拿下一个水羊羹。她吹了吹竹筒底部,里头的紫色羊羹溜了出来,少女张口叼住。
    他们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一段安静的时间流过。
    一直开着的电视上,正播着夏季高中棒球大赛的剪辑。
    这么说来,叔叔很爱看棒球,他总是在夏日夜里拿着啤酒,露出格外认真的表情大肆谈论战况。树仿佛觉得,婶婶一边对伴侣微笑、一边烹煮毛豆所散发的香味,直到如今都残留在家中某处。
    直到短短的两年前为止,那都是树理所当然的生活——一段极度平凡的日子。
    现在和妹妹的对话让他有点困惑,就像重读旧日记一般生硬。树感到心中一阵骚动,却又异样地冷静,弄不清自己的心情究竟如何。
    「……我梢微放心了。」
    接着,少女开口。
    「哥哥好像一点也没变。」
    「是吗?」
    树歪歪头。
    他也不太清楚。总觉得自己有所改变,又像妹妹所说的一点也没变。虽然树经历过不少生死关头的危机,结果到头来,人类还是不容易有所改变的。
    「勇花倒是变了很多。嗯,你果然变漂亮了。」
    「……哥哥只有一张嘴越来越会讲话。」
    妹妹一瞬间屏住呼吸,立刻这么回嘴。
    「你才是呢,那间公司里的谁才是你的真命天女?安缇莉西亚小姐?穗波小姐?可能的话,希望你别挑上小学生或男孩……啊,若是那个年长的部下,还满有耽美气息的。」
    「不,事情不是那样的,他们都是我在公司的同事!」
    「哼。」
    「别冷哼一声驳回好吗!?」
    「我就当作是这么回事吧。」
    少女断然做个结尾,从沙发上站起来。
    从她打了个哈欠的动作来看,应该是准备就寝了。勇花今天刚刚回国,时差还没调回来。
    树望着她的背影,再问了一次。
    「那个,你在<阿斯特拉尔>提到的委托案件是什么?」
    「…………」
    少女停下脚步。
    「……哥哥不记得了吗?从前在学校有流行过。」
    「咦?」
    「没什么。」
    妹妹这么说的时候,表情变得和在<阿斯特拉尔>事务所时一样,散发着一股不容人靠近的气息。
    「晚安,明天见。」
    5
    「——还记得吗?哥哥。」
    「嗯,嗯……」
    少年心神不宁的点点头。时间来到隔天下午,一所老学校门口。
    不。
    不是老学校——这间学校根本已废弃多时。
    小小的混凝土校舍里,没有残留任何人类的气息。
    铁门锈迹斑斑,刻着校名的招牌也倾斜一边。安置在校园内的游乐设施看来多年都没人碰过,唯有秋千寂寞地随风摇晃。
    安缇莉西亚回头望着两人。
    「是这里吗?」
    「嗯。这是我和哥哥读过的小学,不过,我们毕业后就马上废校了。」
    勇花怀念地眯起眼睛,踏着舞步般轻快的往前走。
    「操场有这么小吗?从前我还以为,从这一头到那一头宽敞得可以兴建城堡了。」
    勇花展开双手,声音散落在午后的阳光中。
    她微微一笑。
    「对了,树哥每次运动会赛跑都摔倒。」
    「别净是想起那些糗事!」
    少年悲鸣似的抗议。
    事实上,这的确不算什么好回忆。他之所以恨恨地望着攀登架和单杠,恐伯也是想起了相应的回忆吧。
    「哎呀,难得有这么有趣的话题可听呢!!呐,你还记得其他关于树小学时代的往事吗?」
    「他总是被逼着帮人拿三、四个书包。即使被使唤去跑腿,哥哥看起来倒挺开心的,大概没发现自己正被人使唤吧?哥哥他啊,有时候对别人的恶意极度迟钝。」
    「我懂,树果然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
    「安缇莉西亚小姐也曾因此头疼过吗?」
    「那还用说。从第一次见面时开始,他总是让我头疼得不得了。当时,树根本没发现我正在要求决斗。」
    「不了解女孩子的心情可是致命的缺点,还是该称作致命伤?」
    「……连、连安缇莉西亚小姐都……」
    看到她们意气相投的样子,树一脸绝望的抱住脑袋。
    她们能够相处融洽自然值得高兴,然而两名少女一旦连成一气,少年已毫无抵抗的余地。
    树只得无可奈何的清清喉咙:
    「呃,勇花的委托是想弄明白,这所学校从前出现过的天使是不是真的,对吗?」
    「嗯。」
    勇花有点难为情地肯定。
    ——天使。
    这种游戏又称为狐狗狸(注:等同台湾的钱仙、碟仙)。
    在白纸上列出从「ぁ」到「ん」的平假名五十音,以及「是」和「不是」两个选项,视地区而定,有些还会加画鸟居与数字。然后将一枚十元硬币放在纸上,所有参加者的手指都点着硬币。
    当参加者提出问题后,据说十元硬币就会自行移动,指出答案。
    「简单的说,是使用灵应盘进行的旋桌通灵会吧。」
    安缇莉西亚做个结论。
    「灵应盘?」
    「嗯……那大概是英国的东西。」
    看着不解的勇花,树没什么自信的插嘴。
    「以树的程度而言,记的还算清楚。正确的说,这种通灵会起源于美国,在英国掀起热潮后又传人日本。」
    安缇莉西亚点点头。
    不只是在超自然方面,许多东西都是从英国悄悄传人日本并添加变化。
    就像厕所的花子与会动的人体模型等代表性的校园怪谈,狐狗狸也是其中之一。
    这些占卜游戏的源头,就是灵应盘。
    除了用字母代替平假名、用扶乩板代替十元硬币之外,两者呵说是一模一样。
    灵应盘本来是十九世纪在美国发售的「玩具』,不过在爆发性的畅销之后与某种热潮结合,继而引发种种社会问题。
    也就是——
    「……心灵主义的一种。」
    安缇莉西亚喃喃开口。
    不只是美国,这伪称能够召唤过世旧友和昔日伟人灵魂的超自然热潮,更席卷了英国。直到日后因骗术手法被拆穿导致热潮消退为止,这一连串人称心灵主义的体系,造成许多人遭到欺诈与罹患神经病症。
    灵应盘,也是从那段热潮中诞生的小道具。
    少女轻轻叹息。
    「别提灵应盘,绝大多数的狐狗狸都是无意识动作导致的巧合。因为一般人不可能拥有召唤灵体接近的能力。但是……」
    安缇莉西亚欲言又止。
    例外是存在的。
    就算术者没有召唤灵体的「力量」,若是灵体一时兴起,也有可能引发某些异状。
    更何况是在这片土地——布留部市上。
    「…………」
    沉默数秒之后,安缇莉西亚重新问道:
    「你的同学们玩过召唤天使吗?」
    「是的,那是五年前的往事了。」
    一般而言,她应该早就将这点小事抛在脑后。
    据说,勇花只是在旁边看着同学玩天使游戏。小学时代的女孩迷上占卜或超自然的玩意,其实是常有的事。再加上,天使连在当时都算是过时的占卜花样,在勇花成为高中生的现在,理应早就忘光光了。
    然而,她会如此挂心的理由是——
    「勇花小姐,那次的天使算出了什么结果?」
    「我不能说。」
    勇花断然回答。
    「啊?」
    「咦?」
    树和安缇莉西亚同时愣愣地眨眼。
     问……勇花小姐?」
    「勇花?我们不是来确认你所说的天使吗?」
    「总之,我不能说出天使算出的内容。」
    两人试着说服她,却被勇花斩钉截铁的拒绝。
    「…………」
    「…………」
    树和安缇莉西亚一脸为难的面面相觑。
    然后,安缇莉西亚长长地叹了口气。
    「也罢。重点在于,找出当时的天使是不是真的就行了吧?」
    「做得到吗?」
    「嗯,非常简单。」
    不是正规魔法师施展的法术——必定会留下痕迹。
    那也可以说是灵体留下的咒痕。强行引出咒力时的轨迹,将残留于空间之中。即使咒力没庞大到足以引发咒波污染,若真的有灵罕见的回应了外行人的术式,必然会残留形迹。
    「总之,我们先到召唤过天使的教室去。」
    「好的。」
    勇花点了点头,和他们一起走进校舍。
    虽然校舍上了锁,勇花却干脆地拿出钥匙。
    「勇花,你怎么会有钥匙?」
    「哼哼,这是从前学长姊为了方便社团晨练而偷偷多打的钥匙,工友似乎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这么乱来行吗……」
    树叹了口气,回想起这个妹妹的种种。
    她本来就拥有不容小看的人脉。
    相对于除了眼罩以外,外表看起来平凡无奇的哥哥——只要经过几星期,大多数人都不会再对树感兴趣——妹妹在各个方面都十分引人瞩目。
    无论是学业、运动或人际关系皆如此。
    说到能轻松应付考试和社团活动又不会树敌的优等生,几乎是只有在漫画里才看得见的角色。但事实上,树所认识的妹妹正是这样的人物。
    因此,他才感到不可思议。
    (为什么……)
    勇花会在意什么天使?
    这世界上确实有真正的灵体,有受到昔日科学排斥的另一种理论存在。
    不过,绝大多数都是赝品也是事实。
    一个小学生的恶作剧根本不必放在心上。更何况事隔多年——虽然这话由树来说也怪怪的
    ——但他一点也想不出来,为何勇花要特地委托极度可疑的魔法人力派遣公司调查。
    这种行动,不像树认识的聪明妹妹会做的事。
    (咦……?)
    突然间,—个回忆涌上心头。
    这么说来,他是从何时开始变得能和勇花这样轻松交谈的?
    从前,他们之间似乎保持了一段距离。特别是在就读这所小学不久之后,勇花甚至要求树「在学校别找我说话」。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当着别人的面也可以自然聊天了?
    (……我想想……)
    「——就是这里。」
    树还在搜索记忆时,勇花已打开三楼一间教室的大门。
    小小的软室里排着不满三十张的桌椅,教室后方还挂着孩子们的图画和书法作品,令人觉得废校决定的相当匆促。
    「…………!」
    一阵微微的刺痒感令树抚上右眼。
    「树?」
    「……咦?啊,没什么。眼睛也不会痛。」
    「真的吗?」
    安缇莉西亚讶异地把头凑过来,又立刻转向教室。
    「速战速决吧。」
    她开口之时,侧脸已恢复女巫的威严。
    少女握住胸口的「所罗门五芒星」,朗朗咏唱咒语。
    「……I do strongly command thee,by Beralanensis,Baldachiensi,Paumachia,and Apologie Sedes;by the most powerful Princes Genii,Licheide,and Ministers of the Tartarean Abode; and by the Chief  Prince of the Seat of Apologia in the Ninthz Legion——」
    「…………!」
    勇花屏住呼吸。
    她感觉得到。
    眼前这幕是货真价实的。
    即使看不见魔神的灵体,现场也没发生天崩地裂的异象,但眼前的安缇莉西亚是货真价实的女巫——唯有这一点,勇花通过肌肤、颤抖的背育和胸中的兴奋切身体会。
    (这就是……哥哥公司的……?)
    这就是兄长在她离开期间接触的世界。
    从前,她似乎听谁提过的——真正的魔法师公司。
    (既然如此,我看到的是……)
    昔日的光景自她眼皮底下浮现。
    在稚气的好奇心和想看看恐怖东西的心情影响下,一群女孩围绕在召唤天使的白纸旁。或许是她们自订的规则吧?大家把手指放在闪闪发光的崭新十元硬币上,半笑着半认真地试图解读天使的讯息。
    那应该是稀松平常的景象。
    那应该是稀松平常的日常生活。
    然而——
    <那个……>
    无视勇花的回忆,咒文继续响起。
    「O THOU gentile soror macherr. I take horymatrimony vows。To Thou. Benediction WE.O Lord and We shall be powerful;We shall vitory.」
    空气倾轧。
    咒力扭曲着凝聚成一点。
    小孩子的恶作剧根本无法相较——这正是累积数千年历史,真正魔法的开花结果。
    「——来吧,马尔已——」
    就在荒谬准备改写现实,化为魔神形态显现的瞬间——
    「——住·手。」
    「!?」
    随着一阵剌耳的声音,现实中的物体飞上半空。
    意图砸向安缇莉西亚的物体出现偏差,砰然陷入数室的墙壁里。
    那是张直到刚才为止都弃置在旁的桌子,钢造的桌脚宛如捏面人般被拧成一截一截,破碎的木片哗啦啦地从桌面剥落。
    「树!?」
    「哥哥!?」
    茫然自失的两人回头一看,少年正发出奇异的低吼。
    他的眼眸闪闪发光。
    不是眼罩下的右眼。
    而是如野兽般怒目圆睁、透着凶光的左眼。树低着头扯开嘴角,如此低喃:
    「……别·碰。」
    「树——!」
    安缇莉西亚判断情况非同小叮,猛然朝少年伸出手。
    然而——
    「别·碰!」
    他的叫声让少女的手一瞬间顿住。
    少年抓准她犹豫的空隙,翻过破掉的窗户一跃而下。
    从三楼的窗户!
    「树!」
    「哥哥!」
    两人连忙冲向窗边。
    安缇莉西亚俯视下方,惊讶得双眼圆睁。
    地面已经不见树的踪影,只能勉强看出他着地后再度高高跃起的脚印。
    「呜……」
    少女使劲握紧拳头。
    「——来吧,马尔已士。绕领三十六军团的三老!』
    她唱出剩下的咒文,唤起魔神。
    随侍在安缇莉西亚身旁的灵体魔神立即去追少年,雄伟的身躯跃向窗外。
    「……哥哥他!」
    安缇莉西亚一把制住慌乱的勇花。
    「我正派出我的魔神去找树。」
    「找哥哥?」
    「马上就能找到的,我赌上自己的名字发誓。」
    心中的屈辱感以及对少年的思慕混杂着,令她用力咬紧牙关。
    她的确太大意了。
    想到问题只不过是灵应盘的变种,安缇莉西亚没有多认真。
    话虽如此,她竟然让敌人这么轻易夺走树的身体,这等失态到底该如何解释?少女忍下灼烧胸膛的屈辱与不安,抬起头来。
    「这一次,请告诉我吧。」
    安缇莉西亚以严厉的语气追问:
    「当时的天使说了什么?」
    「…………」
    勇花一瞬间陷人沉默。
    不过,这次的沉默只持续几秒便宣告结束。
    「……天使……什么也没说。」
    勇花依然垂着头轻声低语。
    「可是,我听到了。」
    「什么?」
    「说不定,那个声音只有我听到而已。正在召唤天使的大家,注意力全放在天使上,教室里的其他人也没行发觉……可是,我的确听到了。」
    勇花轻轻摸着教室的课桌。
    那张处处留下凹痕和涂鸦的桌子,就是从前召唤天使的地方吗?
    「召唤天使的同学里,只有一个人放开手指,正好指着教室外面——下课时间在走廊上前进的哥哥,说了一句话。所以,我一直很在意。」
    勇花暂时打住,甩开犹豫继续往下说:
    「看见的话……就会被吃掉……」
    「…………!」
    安缇莉西亚停止呼吸。
    ——看见的话,就会被吃掉。
    对伊庭树来说,还有比这句话更贴切的诅咒吗?
    预言在此逆转。
    不是转向伊庭勇花,而是转向伊庭树——!
    6
    「……就是这里吧,马尔巴士。」
    黄金之狮踩着潮湿的土壤,回到安缇莉西亚脚边。
    魔神马尔巴士。
    有能力找出隐藏之物的魔神。
    头顶传来沙沙的树叶摩擦声,直到刚刚为止都喧嚣嘈杂的蝉鸣声,在时近傍晚的此刻却令人发寒地倏然而止。
    此处是位于学校背面的一座小森林。
    「这是……?」
    勇花轻轻倒抽一口气。
    生长着橡木与抱烁等树的潮湿地面陷落一角,可以窥见一个黑黝黝的洞窟。
    「简直像秘密基地一样。」
    听到安缇莉西亚的感想,勇花轻呼一声:
    「我……从前来过这里。」
    「来过这里?」
    「以前……捉迷藏的时候,我迷路跑进森林。一个人……落单了。」
    这件往事也和树的豹变有关吗?
    「树……在这洞窟里面?」
    安缇莉西亚一问,身旁的黄金之狮郑重地点点头。
    不过,勇花好像看不见魔神的身影。既然魔神以灵体的状态存在,不是魔法师的人自然无从感知。
    「……我走了。」
    安缇莉西亚毫不犹豫的迈开步伐。
    「——我也要去!」
    勇花也跟在她背后,踏进洞窟的黑暗中。
    洞穴内意外地宽广。
    明明正值夏季,这儿的空气反倒显得冰凉,四处都用木柱和粗原木做成挡土墙。有几道木柱上还挂着损坏的乙炔灯,无声述说着这个洞窟经过人工维护——同时也相当陈旧。
    「……应该是防空洞。」
    安缇莉西亚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同时如此开口。
    光源来自勇花为了以防万一而携带的小手电筒,虽然只能勉强看清脚下,不过有马尔巴士带路,一路没碰到什么不便之处。
    「防空洞……」
    勇花茫然呢喃。
    这是座历史有六十年以上的战争遗迹。
    勇花彷佛有短暂的片刻看见人们为了躲避空袭的轰炸,蹲在地上忍受恐惧的幻影。一想到那段遥远、她从不曾想像过的时光与地点就埋藏在近身之处,勇花体验到一股分不清是胆怯还是战栗的感觉。
    「防空洞本来就是用来让人避难的,选择盖在学校附近十分自然。从这个宽度来看,应该是利用既存的天然洞窟建造的。」
    安缇莉西亚的解说也带着淡淡的伤感。
    因为英国也有防空洞。
    位于遥远国度的防空洞不像这里一样利用天然洞窟,是山地下铁改造而成,然而却充满了相同的气氛。
    那就是——
    「……可惜,这座防空洞好像完全没发挥功用。」
    「为什么?」
    「我听见声音从四处传来。」
    这句台词令勇花赫然惊觉,脸色变得更加紧张。
    「你是说亡灵的……声音?」
    「没那么清晰,只是临死前留下的意念罢了。」
    安缇莉西亚哀伤地甩甩头。
    人死的时候,像黑羽一样留下完整灵体的例子相当罕见。一旦死去,咒力和意念都会变得极度模糊不清,最终散逸无踪。
    就算这样,「声音」仍会徘徊不去。
    好比在墓场。
    好比在战场遗迹。
    好比在这样的防空洞里。
    「就算没死,强烈的恐惧也会化为『声音』。这里的残响几乎快形成咒波污染了——待在洞窟的期间,你别离开我身边。」
    安缇莉西亚冷冷发出叹息。
    沙哑的「声音」宛如坏掉的音响般,只对优秀的通灵师和魔法师传达他们的遗憾。
    (那么,树也听得到……?)
    这些凝结成块、历经漫长岁月的意念,几乎已化为咒波污染。
    若是被这个地点吸引,那么少年之所以会变得不对劲,恐怕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再加上,他有一只特别的眼睛。
    …………
    勇花看着安缇莉西亚沉思的侧脸,悄然开口:
    「你果然和哥哥一样『看得见』。」
    「你相信魔法师的存在吗?」
    她慢了半拍才回答:
    「……从前,我不相信。」
    少女摇摇头。
    「我不相信哥哥看得见他人看不到的东西,认为信以为真的爸爸和妈妈非常可笑。我还想过,那种胆小的哥哥最好消失算了。」
    勇花的答案虽然令人意外,说话的声调却极为温柔。
    因此,安缇莉西亚自然也用柔和的语气询问:
    「你为什么变了?」
    「我迷路跑进这座防空洞的时候,是哥哥找到了我。」
    勇花眯起眼睛。
    「我问他为什么能找到,哥哥回答,他向幽灵打听的。嗯,我不知道这番话是不是真的,却记得哥哥当时的脸色。他一定非常害怕,脸色岂止发白,根本是毫无血色。他的膝盖抖个不停,牙齿格格打颤,看起来没用得要命。」
    勇花捣着嘴发出轻笑。
    安缇莉西亚也能轻易想像出那一幕。
    那个胆小的少年,想必露出了一脸仿佛世界末日降临的惨兮兮表情。然而,明明这么胆小害怕,他却会在找到妹妹的那一刻,绽放衷心感到欢喜的笑容吧。
    然后——
    「安缇莉西亚小姐,你果然喜欢哥哥吧?」
    妹妹突然抛出惊天动地的问题。
    「咦?什、啊……!」
    安缇莉西亚踉舱几步,吓得嗓音变调。
    少女忘了目前正是追踪豹变的树的重要时刻,呆呆的张口结舌。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怎么会想到这么没没没没没头没脑的念头!不那个我呢你对树的事为什么如此我当然不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喜不喜欢你又怎么知道——」
    「我当然看得出来啊。」
    勇花明快的回答后,抛出更爆炸性的发言:
    「因为我也喜欢哥哥。』
    这一次,安缇莉西亚彻底哑口无言了。
    她呆站在原地,不仅是思绪,仿佛连灵魂也为之冻结。她的舌头依然在嘴里打结,话也卡在喉头深处发不出来,甚至无法正常呼吸。若不是置身于防空洞里,安缇莉西亚大概真的会僵住几十分钟。
    呼啊,她好下容易大大地喘口气。
    「勇花——小姐?」
    「啊,不,我是指以妹妹的身分喜欢他喔!?虽然我和哥哥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啦!」
    勇花慌忙挥挥手解释。
    「啊,这、这样吗?」
    安缇莉西亚眨眨眼,偷偷拿起手帕擦去冷汗。
    这时,她突然回想起来。
    「对了,你向山田说过,『别叫我日下部勇花』——」
    「没错,我本来姓日下部。」
    勇花露出淡淡的苦笑。
    「不过,自从司叔叔将哥哥托付给我家后,妈妈就改了姓氏。」
    「改姓氏?」
    「他明明叫伊庭树,如果双亲都姓日下部,不管哥哥再怎么迟钝也会察觉情况不对吧?妈妈希望他至少在十岁之前都别介意血缘的问题自然生活,所以就告诉周遭的人,他们是夫妇不同姓(注:日本女子婚后皆改冠夫姓)嗯,所以我也叫伊庭勇花。不过日本的户籍登记不承认这种做法,只是个通称啦。」
    「…………」
    安缇莉西亚继续往前走,她的沉默中包含着别的意义。
    即使是为了小孩着想,勇花之母所下的决断实在太过高洁。
    不,或许是这样的行为和树太像了。从最根源的部分来看,那位母亲的行动和少年仿佛重叠在一起,体现出极为自然、理所当然替别人着想的精神。
    「结果呢,哥哥直到现在都还很见外,说我们这边是日下部家。真是浪费人家的心意。」
    「真有树的风格。」
    安缇莉西亚对嘟嘴的少女淡淡一笑。
    她仿佛能够看见树被家人环绕,露出为难笑容的模样。
    (……没错,说得也是。)
    树一定是在幸福中成长的。
    就算与亲生父母分离,得以在那么好的家庭里长大的他不可能不聿福。
    正因为如此……
    (树……才会一派理所当然的向大家散播幸福。)
    安缇莉西亚的心脏噗通一跳。
    幸好现在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
    可以藏起她脸上的红晕。
    安缇莉西亚有所自觉——她也是藉树之手获得聿福的一分子。
    「而且,哥哥和司叔叔之间明明也没有血缘关系啊。」
    「咦?」
    安缇莉西亚错愕地喊道。
    「树和伊庭司也没有血缘关系?」
    「哥哥本来是司叔叔随兴漫游世界时捡到的孩子。不过叔叔创立了公司,没时间自己扶养他长大,所以才托付给爸爸照顾。听说叔叔是在树根旁捡到哥哥,因此就取名叫『树』——不负责任也该有个限度吧!可是,哥哥却一点也不怨他!」
    「伊庭司……捡到的?」
    安缇莉西亚正想追问怒火中烧的勇花,却停下脚步。
    不必跟着她望过去,理由也十分清楚。
    「树——!」
    「哥哥!」
    伊庭树正蹲在洞窟——防空洞的深处。
    少年四肢着地趴在地上,上半身大幅前屈,昂着头仰望她们的样子就像只肉食动物。
    只有他的左眼在黑暗中依然炯炯有神。
    看到发光的不是右眼,安缇莉西亚偷偷松了口气。
    对这名少年来说足致命问题的右眼,尚未暴露在外。
    「你被低级灵附身了吗?」
    少女说完后摇摇头。
    狐狗狸游戏中的狐狗狸——指的本来就是欺骗人类的狐狸或狸猫。
    「那么,就算得动用武力,我也会把那个附身的灵体扯下来。树,你要有所觉悟,得受一点罪了。」
    安缇莉西亚身旁的黄金之狮发出低吼。
    魔神光是发出叫声,防空洞就跟着隆隆震动。
    所罗门魔神的灵格之高,光凭着它现身此地的事实,就足以将附着在防空洞内的意念扫荡一空。
    附身在树身上的灵体也不例外。
    树当场跪倒,浑身痉挛。
    正如字面上的意思,附在树身上的灵已感应到两者之间的品格差距。
    「我只给你一个机会。」
    安缇莉西亚俯视着少年冷冷宣告。
    这是女干带着绝对强制力的劝告,是惯于命令他人者才具备的威严,不容人拒绝或提出模棱两可的回答。
    「离开树。」
    「……别·碰。」
    他挤出生硬的回答,彷佛正保护什么似的。
    然而,安缇莉西亚的容忍已达到极限。
    「马尔巴士!」
    灵体之狮飞扑上前。
    那口利牙,必然会准确地从少年的灵体上扯下附身的无耻之徒。
    可是,一阵光芒突然轻轻溢出。
    <眼罩!?>
    不。
    红光甚至穿透了眼罩,充斥世界。
    「树!?」
    「哥哥!」
    红光立刻满溢洞穴,不只两名少女,还将所有事物涂成单一的颜色。
    属于妖精眼的——红玉色泽!
   
    7
    ——看见了。
    ——看见了。
    ——被看见了。
    ——被看见了。
    声音在回荡。
    声音留下余音。
    声音没有任何意义。
    单纯的残留意念没有思考的要素。他们只会单纯的重复,是永远持续劣化的影本。
    直到总有一天消失为止,连灵都不是的他们,只不过是附着在防空洞内的意念——理应是这样的。
    但是——
    从前,「那个」看见了他们。
    准确地看见了他们。
    所谓的看见,代表赋予其意义。
    这使得他们察觉,自身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正因为他们没有意志,意义也无比稀薄——才能从比任何魔法都更深入的观点得知那只眼眸的真相。
    若再一次被映人那只眼瞳之中——
    8
    光芒仅仅闪现一瞬。
    等到如爆炸般剧烈,甚至能感觉到压力的强烈光芒穿越之后——安缇莉西亚才战战兢兢的睁开眼睛。
    少年俯倒在她的眼前。
    「树!?」
    「哥哥!」
    两人扬声呼唤,奔向少年。
    她们脸色苍白地触摸树的肩膀,将他翻过身抱起,探头直盯着他的脸庞。
    两名少女保持这样的姿势,深深垂下肩头。
    虽然气息十分微弱,但少年的确正在呼吸。
    「太好了……」
    勇花的所有感情都投注在短短一句话中。
    安缇莉西亚同样安心得脱力,手指朝树的黑眼罩伸去。
    「他以妖精眼……看见了什么?为什么说,看见的话就会被吃……」
    她的话声中断了。
    不对。
    安缇莉西亚终于察觉决定性的错误所在。
    「会被吃掉的是……」
    看见的话就会被吃掉……这话指的不是树。
    「难道……」
    少女环顾四周。
    「安缇莉西亚小姐。」
    勇花也开口了。
    「你不觉得……四周变得非常安静吗?」
    没错,这压倒性的变化,连身为一般人的勇花都感觉得到。
    原本几乎已化为咒波污染——不久前还依附在洞窟内的意念已彻底消失。
    防空洞里再也没有任何残存的「声音」。
    「是因为树……看见的关系?」
    安缇莉西亚的声调掺杂着战栗之色。
    少女的脑海中闪过一个推测。
    要是,「看见的话就会被吃掉」不是预言呢?
    如果,这反倒是附着在防空涧里的意念——半具意识的咒波污染对妖精眼的恐惧呢?
    如果,本来沉睡的意念被安缇莉西亚唤醒,附身在碰巧在场的树身上呢?
    (如此一来,树所做的是……)
    安缇莉西亚注视着仰躺的少年。
    (妖精眼……吃掉了这里的咒波污染?)
    安缇莉西亚从未听说过有这种「力量
    就算是至今都和树并肩作战的安缇莉西亚,也个曾想过妖精眼有此等「力量」。树明明还戴着眼罩——却能吞食咒波污染的想法,足以让所罗门的女巫都感到战栗。
    这等异能已远远脱离了传说魔眼的范畴,显然是两码子事。
    树的右眼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
    「——!」
    安缇莉西亚倒抽一口气。
    「……勇花、安缇莉西亚小姐。」
    少年抬起上半身,低声呻吟。
    「哥哥!」
    「树……」
    「我好像作了场恶梦——咦,这是哪里?狐狗狸呢?」
    「树,你的身体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安缇莉西亚非常严肃地问。
    「那个……嗯、思,不要紧,没有哪边觉得痛或不舒服啊?」
    少年活像回答医生的问题般点点头。事实上,当一个人筋疲力竭到这种程度之时,根本就没有力气撒谎。
    「真的……吗?」
    「嗯、嗯。」
    「真的……没什么地方不对劲吧?」
    「思,我就说不要紧……咦?」
    树说到一半,突然傻傻地喊出声。
    安缇莉西亚突然将他的上半身紧搂在怀中。比起肩膀和胸部紧贴的状态,从少女手臂传来的柔软触感和体温更让少年的脑袋沸腾,就像脑髓之间同时有百万根鞭炮炸开似的。
    「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么!?」
    「安缇莉西亚小姐!?」
    兄妹两人一起发出不知是惊愕还是困惑的悲鸣。
    「别说话!」
    金发女巫大喝一声。
    听到向来心高气傲的少女声调中夹杂一丝哭腔……树和勇花都放弃了抵抗。
    不,就连女巫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
    只不过,无法替少年做任何事的心情,逼得少女冲动而为。
    「好了……别说话。」
    她明明下着命令,语气却如此无力。
    安缇莉西亚就这么抱着少年,有好一阵子都没动。
    9
    「——真的不必付费吗?」
    勇花一脸吃惊地合起双掌。
    她面前的银发青年颓然垂下头,吐露心声:
    「关于调查狐狗狸预言的委托虽然完成,但起因本来就和我们社长有关,有一半等于是社长自找麻烦吧?在这种情况下还收钱,有点说不过去……不,我当然觉得非常非常遗憾!竞然无法趁这次机会调升猫饲料的等级!」
    即使垂头丧气,阴阳道课课长——猫屋敷莲还是贯彻了公司应遵守的伦理。
    「……喵。」
    「喵~」
    「喵呜~」
    「咪~~~呀~」
    猫咪们分不出是安慰或悲叹的叫声,从他脚边涌上。
    这里当然是<阿斯特拉尔>的事务所。美贯和奥尔德维恩碰巧到<特里斯美吉斯托斯>采购了,黑羽也跟着出差,负责盯着那两个人别吵起来。
    「哥哥还好吗?」
    勇花对身旁的人问道。
    「嗯,我没事。」
    坐在桌子对面的树轻轻举起一只手回答。
    不过,他的脸上包着混入药草的纱布和绷带。
    「总之,似乎没有咒力异常的问题,先进行平常的疗程观察一下。」
    一旁的穗波补充说明。
    后来,勇花一行人走出防空洞时,穗波立刻赶到他们身边。
    她似乎是透过与妖精眼连线的槲寄生戒指,率先察觉少年的异变。这方面的理论勇花并不了解,不过,关于魔法的问题也只能交给这间公司的人处理。
    「…………」
    少女花了些时间,来回注视着自己的哥哥和事务所。
    她叹了口气。
    「我会向爸妈报告,哥哥没有任何问题。」
    「……谢、谢谢。」
    「至于其他部分,就等回家再骂喽?」
    「…………呜啊!」
    树漂亮地冻成化石。
    勇花轻柔的微笑,在事务所内留下深刻的印象。
    「那么,哥哥就拜托大家关照了。」
    她行了一礼,就此离开事务所。
    一走到事务所的庭院,那头随着夏日阳光翻飞的金发立刻跃入眼帘。
    无论在多么拥挤的人群中,也没有人会认错那名少女。
    「这样好吗?」
    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对准备从旁穿越的勇花悄声询问。
    「你是指什么?」
    「你应该很清楚,树正置身险境吧?但你却不阻止他……这样好吗?」
    安缇莉西亚的话语背后,暗藏着对树的状态抱持的不安。
    什么问题都没解决。
    正如穗波含糊带过的,大家都找不出树右眼发生的异变是怎么同事。他们完全没解开发生「吞食咒波污染」,这种不可能状况的成因。
    没有异常,正是一种异常。
    自从在英国威尔斯失控以来,少年右眼的症状正加速进行着。
    如今,即使是安缇莉西亚和穗波也无法准确预测,少年正处在什么状态下。
    「你……」
    「就算我阻止,哥哥也不会停手吧?」
    勇花露出恶作剧的笑容补充道:
    「他一旦下定决心,无论我说什么都不会停手。即使口头上答应,到了紧要关头,哥哥一定会抛下一切往前冲。所以呢,现在通情达理的乖乖让步赚得印象分数,才是好女人的手法。」
    她以食指抵着嘴唇回答。
    那动作和她笨拙的哥哥截然不同,仿佛看透了人心。
    「再说……无论哥哥碰到什么困难,安缇莉西亚小姐都会守护他吧?」
    「谁知道呢?」
    安缇莉西亚没有否定妹妹的问题,继续往下说:
    「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请说。」
    「那时候,你说你是以妹妹的身分喜欢树。」
    「没错!啊……」
    勇花似乎发觉了什么,再度露出得意的微笑。
    「你想问我,这句话是不是真的?」
    「——!」
    这句猜测正中红心,安缇莉西亚不禁词穷。
    这一回,她可无法藏起发烫的双颊了。
    看着书羞的少女,勇花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连同马尾一起摇摇头。
    「安缇莉西亚小姐真的不懂。啊,说不定穗波小姐也一样。」
    她抛出一句话。
    「不、不懂?」
    「因为——」
    勇花格格轻笑,突然回想起来。
    想起自己对曾经讨厌的少年心情逆转的瞬间。
    想起极度胆小的少年,在防空洞里找到迷路的她的那一刻。
    对了——
    当时我是这么想的。
    这个人不会认错真正重要的东西、真正重要的事。
    想必这是他最大的「力量」。
    那是一道微弱难辨,但确实令人闪耀的光芒。
    「听好喽?妹妹是永远的!」
    勇花故意挺起胸膛高声宣言。
    「无论是女友或妻子都有可能分开!但妹妹的立场是永远的!以妹妹的身分喜欢他,和他是我最喜欢的人这一点没有互相矛盾!」
    少女堂堂表白她从很久很久以前——早在前往美国之前—:就已经藏在心中,不假修饰的心意。
    「…………」
    安缇莉西亚错愕地瞪大双眼,接着立刻笑出声来。
    勇花和安缇莉西亚一起捧腹大笑,一直笑到满脸吃惊的树和穗波定出<阿斯特拉尔>事务所为止。
    <啊斯特拉尔>业务日志21
    那个,对不起。
    我是社长,伊庭树。
    对不起,这次我妹妹的事给大家……特别是安缇莉西亚小姐添了麻烦。至于事件,也像是安缇莉西亚小姐在我昏迷不醒时独力解决的一样,让我更是过意不去。
    后来,我针对小学的防空洞进行了调查。
    关于那些,在战争中遇到空袭的人们。虽然那座防空洞本身抵御了轰炸,但战争中碰到空袭的居民却在逃进防空洞的路上不幸罹难——不少家庭和宠物因此而死。
    我想就是那些临死前的遗憾,变成了咒波污染的「核心」。
    学校明明就在附近……我们却没能注意到,才会导致咒波污染蔓延到小学来。
    另外,我的眼睛也没什么问题。
    或许是多亏了穗波的治疗,我一点也不觉得痛,简直不可思议。平常总会疼痛一阵子,现在我反倒觉得神清气爽……感、感觉有点恐怖耶。
    对了!安缇莉西亚小姐。
    虽然理由不太清楚,但勇花缠着我打听安缇莉西亚小姐的消息,我可以告诉她多少呢?
    不如说,回答勇花的问题让我发现,自己对安缇莉西亚小姐的认识没想像中多。我们明明都相处一年多了。
    下一次有机会的时候,我们可以好好的聊一聊吗?
    我想谈谈<学院>啊、盖提亚啊……还有欧兹华德先生的事。
    自从前阵子尤戴克斯先生告诉我父亲的往事后,我就这样想了。
                                                                        伊庭树
魔法师的暑假
    1
    有个成语叫晴天霹雳。
    用来形容如万里无云的蓝天突然打雷般的意外状况。
    就某种意义上来说,树碰到的情况说不定正好相反。
    八月——
    <阿斯特拉尔>事务所。
    时节终于迎向暑假,强烈的阳光毫不留情地透过玻璃窗射人室内。受财政问题所困,今年也无法安装冷气的<阿斯特拉尔>事务所,热得活像在享受天然的三温暖。
    顺便一提,险些早早阵亡的美贯和猫咪们,勇敢地拿出塑胶泳池跑到后院乘凉。也只有在这个季节,猫屋敷才会欣然答应闭关赶稿,到冷气完备的旅馆房间避难。
    而待在事务所中央的树,一身是汗的趴在桌上。
    桌面上则凌乱摆着大量试卷及实验用的魔法器具。
    从平凡无奇的显微镜、圆形烧瓶和三角烧瓶,乃至绘着魔法圆的羊皮纸和生命之树,甚圣是来历不明的鲜艳粉末与木乃伊碎片,琳琅满目的物品布满了整张桌子。
    没错。
    他才刚考完穗波主持的小考。
    「……呜呜呜。」
    精疲力竭的树好不容易才抬起头,看着穗波在他眼前俐落地翻阅试卷打分数。
    或许是用了什么魔法散热,少女看来清清爽爽连一滴汗也没流,藏在细框眼镜下的冰蓝色眼眸冷冷倒映出试卷的影子。
    「……不、不及格……吗?」
    树打了个寒颤,连周遭的酷热也抛在脑后。
    很遗憾的是,他写考卷时没有多大的把握。
    由于从前在飞鸟有接触美贯老家的经验,他自认对于神道或灵脉与魔法的关连性已学到几分。因为树隐约看得见魔法连线,大体上也了解了触媒或魔法圆的构造。
    然而,他对这次考试的主要范围,全世界主要结社的历史却一无所知。
    若是问他们在伦敦造访过的<学院>,或是与安缇莉西亚的<盖提亚>相关的结社,他还有些认识。但谈到中东、中国、南美的结社,或是各个结社在亚历山大、十字军、成吉思汗与大航海时代的往来关系,可就完全超出树的能力所及。
    结果,少年只得交了份白得让人想哭的白卷。
    「…………」
    当他紧张地咬住格格发抖的牙关,吞下一口口水时,穗波放下红笔宣布:
    「改好了。」
    「是、是的!」
    树猛然挺直背脊。
    说来悲哀,这可说是条件反射了。少年以颤抖的眼神看着她,像只马上要挨主人骂的小般请求。
    「要、要补考的话能不能改到明天,别留下来加班——」
    「嗯,答得很好,应该没问题吧?」
    穗波下了结论。
    「…………」
    树一瞬间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即使听懂,他也觉得自己一定听错了。
    少年在脑海中将那句台词反刍数遍,足足僵住好几秒钟。
    「……………………………………………………咦?」
    「怎么?难道社长比较想被骂?」
    少女倏然皱起细眉。
    「没、没有!绝对没这回事……!」
    「不过,各结社的历史还是该多背一点。最近这阵子随时都有机会和那些结社来往,随着工作过程记起来比较有效率。再怎么说,从你开始学习后也过了一年多。先不提正式当个魔法师,你学到的东西已经足以应付担任社长的需求了。」
    少女如此说明着,唇角浮现淡淡的微笑。
    笑容仿佛有些困惑,又彷佛一直横亘在心头的硬块终于融化了。
    「关于灵脉与西欧结社现状的认识及格了,对于触媒魔法效果的说明也解释得不坏。嗯,做得好。」
    「哇……嗯、嗯。」
    树有如置身于梦境般傻傻的点头,总觉得很难为情。
    他还是不敢相信穗波的话,朝大腿偷偷掐了一把,结果痛得不得了。少年心中不禁反省,捏的方式也有要领。
    在稍微闪现泪光的树眼前,少女啪答一声阖上手中的教材。
    「总之,社长从我为你开设的临时学校毕业了。」
    「毕、毕业!?这表示不必再考试和上课了吗!?」
    「嗯,这么一来,我也有时间做自己的事了。难得放暑假,我这一年多以来却忙着兼顾指导社长和派遣魔法师的业务,完全没放过假。」
    「呃……对不起。」
    茫然之余,树姑且先道个歉。
    他掌握不了突如其来的状况,嘴巴只能开开合合地僵住不动。
    不知是否注意到树的困惑,穗波倏然从椅子上站起身。
    「社长,我可以请假一星期吗?」
    「……咦?啊,当然、当然可以。」
    他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谢谢!」
    「哇!」
    穗波扑向少年,轻轻使力搂住他的脖子。
    她立刻放开他,拎起事前整理好的行李箱转过身。
    「辛苦了!我不在的期间可别感冒喽!」
    穗波开心地挥手道别。
    少女的背影直接走出事务所玄关,消失在阳光洋溢的夏日风景中。
    「…………」
    树动弹下得。
    他带着活像被狐仙拐骗的表情,呆立在原地。
    直到在塑胶泳池尽情玩够水的美贯等人和黑羽一起回来之前,少年始终没有移动。
    2
    「——喔,你的补习课程都结束了吗?」
    一道声音在阳光中响起。
    此处是一座古刹。
    位于布留部市的寺院,高悬着「龙莲寺」三字的区额。
    在夏天的寺院内,一个穿着鲜红大衣的瘦小身体扬起尘埃扑了上来。
    手腕发出悲鸣般的微声。
    他明明个子瘦小,却使出一记令人联想到厚重刀斧的套索式踢击。
    光是接住就震得树手臂格格作响,连骨头都麻了。
    「呜!」
    树忍下一声呻吟。
    他压抑着想蹲下的冲动,拚命往后一跳拉开距离。
    以便取得看清对手行动的距离,好正确地掌握、整理、利用战况。
    下个瞬间,奥尔德维恩·葛劳兹几乎以同样的速度与时机逼近后退的树。
    「太慢了。」
    他上扬的眼眸闪过精光,右手倏地消失。
    他以弯起五指的掌根一击,埋进树的腹部。
    强劲的冲击宛如爆炸。纯然的暴力几乎削骨断肉。奥尔德维恩靠的不是技术,而是以单纯的力气压倒了树。少年像个古代战士,愉快地笑着杀戮敌手。
    「咳、哈……!」
    连残留在肺部的空气都从树的嘴里挤了出来。
    即使如此,他的身体仍试图应战。
    树拧转对手已迫至眼前的手臂,躲开奥尔德维恩下一记掌击。
    震脚。
    树直接利用闪躲的力量,将自身重心的移动和地面传来的反作用力变换为螺旋状。力量一路从脚底盘上膝盖、从膝盖到大腿、从大腿到腰际,从腰际旋至脊椎,再传到于肘和拳头的前端并持续增幅。这种运用能量的方法,叫仵发劲。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树鼓起浑身劲力,高举拳头击向奥尔德维恩的肩膀。
    此乃五行拳之一的金行拳。
    劈拳!
    然而——
    「别使出这种狗急跳墙的招数。」
    「————!?』
    奥尔德维恩却站在如死神镰刀般挥落的拳头轨道外,残酷地笑着。他大大咧开的笑容与其说像肉食动物,更像头鲨鱼。
    一头尝过人血滋味的鲨鱼。
    「你的攻击方式就跟你的性格一样老实。偶尔也声东击西一下吧,Dummkopf。」
    奥尔德维恩猛然转身。
    同时扬起的鲜红大衣吸引了树的目光——霎那间,他的视野也随之翻转,重力消失了。
    (扫堂腿!?)
    树晚了零点一秒才意识到对手的举动。
    而这零点一秒则是致命的——
    也是绝望的误差。
    (膝盖!?)
    面对浑身破绽的树,一记精准的膝击袭向他的腹侧。
    其威力之强劲,堪比炸弹。
    树没有余力依照五行相生的法则——从金行劈拳转为水行钻拳,于足惨不忍睹的被这一击打飞。
    少年在寺院的上地上连滚好几圈,直到背部撞上附近的树木后才停了下来。
    剧痛令他险些丧失意识,树赫然睁开眼睛。
    「…………」
    奥尔德维恩正低头望着他,眼神冷酷无比。
    男孩炫耀似的抬起脚跟。
    「奥、奥尔德……」   
    「最后一击。」
    他重重的踩落脚跟。
    「咿!」
    树猛然一颤,但那一脚没有踩在他的脸上。
    奥尔德维恩的脚跟掠过树的太阳穴,蹬向地面。
    「怎么?要是你随便乱动,真的会没命喔?」
    「我还以为……真的……会死……」
    「不打得这么逼真,你怎能有所成长?更何况是你自己开口要我陪你练武的,忍着点吧。」
    头戴附耳罩帽子的男孩,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简单的说,刚才只是一场练习。
    奥尔德维恩本来就是维京人的后裔。
    继承了昔日肆虐北欧海洋、以唯我独尊之姿豪夺欧洲沿岸的海盗血统。修习古老北欧魔法的他,也在学习过程中学到他们的战斗技术。
    正因为如此,树才拜托奥尔德维恩协助他修行格斗术。
    「下过,在维京人的文化里,的确没有将战斗技术淬链成一门武术。由于海盗常常在船上战斗,所以技巧都集中在保持身体乎衡、破坏对手身体平衡上,我刚刚那一记扫堂腿也是其中之一。毕竟,只要把对手打落船就算是胜利了。」
    少年轻轻挺直背脊,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定到寺院屋檐下。
    「拿去。」
    他粗鲁的扔来一条毛巾,盖在树的脸上。
    「好痛痛痛痛……」
    树抓住毛巾、捣着摔倒时造成的擦伤,强撐着爬了起来。
    虽然只是对打片刻,树却已经汗湿衬衫。
    相对的,奥尔德维恩板着一如往常的扑克脸。
    无论是毒辣的阳光、红色大衣或是那顶附耳罩的帽子,对这名少年魔法师来说,似乎都不成问题。他不像穗波—样是靠魔法保持清凉,而足体质天生不怕热。
    奥尔德维恩轻轻拍落大衣上的尘埃,回头看向树。
    「下天你的动作没什么看头,是挂心穗波前辈的关系吗?」
    「嗯……是有一点影响。」
    「我真不懂。能够毕业不是很好吗?你每次去上课和考试时明明都很不情愿。」
    「你说的……虽然没错。」
    树回想起来。
    刚当上社长的时候,他天天部被穗波追着跑。
    打从他被迫继承公司,对魔法和魔法师仍一无所知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捿受着少女的指导。如今回头想想,大概是因为穗波从前很优秀的关系,她的课程难度一开头就设得太高,在树眼中因而除了地狱之外什么都不是。
    然而。
    拜她的教学所赐,树确实逐渐认识了魔法世界。
    原本连东南西北部分不清的树,之所以能勉强在这个业界经营公司,即使说全是穗波斯巴达教育的成果也不为过。
    正因为如此——
    「怎么了?」
    奥尔德维恩闭起一只眼睛。
    「不……难道说……」
    冈为我的表现太拙劣,她终于放弃我了?树没把这猜测说出口。
    尽管没说出口,穿大衣的少年却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哼,你这个Dummkopf。」
    他抱起手臂开口:
    「无论如何,你的五行拳根本就上不了台面。先不提穗波前辈那边,你想从我的武术课毕业还早得很。」
    「啊、啊……嗯!」
    「…………」
    面对紧张点着头的少年,奥尔德维恩的目光一脸复杂地从他身上别开。
    树没有发现,置身于这片酷热中依然平静的男孩,有短短一瞬间连耳根都红透了。
    他反而询问道:
    「对了,奥尔德,你的身体还好吗?」
    「嗯?」
    「那个……你的体质,不是类似吸血鬼吗?」
    树说到最后一句时压低音量。
    「所以,呃,不吸血的话……」
    「你说那件事啊?」
    奥尔德维恩咧嘴露出锐利的虎牙苦笑。
    「我吃的不是只有精气,这里的灵脉就足以喂饱我,偶尔啃上几口就够用了。」
    「是、是吗……」
    「怎么?还是你愿意让我啃几口?」
    「没、没有!没有!不必了!」
    树大力摇着头拒绝。
    同时偷偷在心里想着,龙说不定会生气。
    阿斯特拉尔——那个由他命名、和魔法人力派遣公司同名的龙,如今应该也待在灵脉底层小睡着。
    虽然不知道龙听不听得见,树仍向地底送上感谢和道歉的祈祷。
    「唉……」
    不知怎的,树轻轻叹了口气。
    「……麻烦的家伙。」
    树离开之后,奥尔德维恩坐在寺院的屋檐下。
    他握起拳头,思考今天的行程。
    从下午开始,他得去指导黑羽和美贯。不管穗波的教学是否已经结束,他强化<阿斯持拉尔>的计画才正要开始。
    穗波前辈的休假,对于改造计画来说反倒是个良机。
    (话说回来,那家伙可是社长,摆出社长的派头不就好了。)
    奥尔德维恩的脑海中浮现少年不安的表情。
    明明戴着眼罩这种方便虚张声势的配饰,他却行张小动物似的脸孔。一想起树动不动被其他人吓得战战兢兢的样子,他就没来由的火大。
    不过,奥尔德维恩没有深入思考自己生气的理由。
    现在更重要的是决定树的修行方针,他切换思绪想着。
    (嗯,下次训练时要更严酷的磨练他。)
    「嗯?」
    奥尔德维恩做出结论时,突然转头望向入口。
    寺院的大门口,出现一个新的人影。
    *
    「哥哥,难道你觉得被人凶比较好?」
    勇花如此问道。
    这里,当然是树的家中。
    绑马尾的少女一手拿着洋芋片,躺在客厅沙发上。虽然液晶电视上正播出一部老片,却没有人在看。
    勇花就这么趴在沙发上头,穿着三色袜的脚丫子晃来晃去。
    「比方说,严厉到每次犯错就遭到鞭打的程度?」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啊啊~太好了。毕竟之前听到小女生叫你『社长哥哥』,我还以为一段时间没见面,树哥养成了什么糟糕的兴趣。」
    少女轻松地脱口而出。
    「啊,万一你真的养成那种兴趣,记得要告诉我喔。我这个作妹妹的,有必要知道哥哥的兴趣嘛。嗯,身为妹妹,就算树哥稍微朝犯罪的方向误入歧途,我也不会放弃你的,拿出勇气烬管坦白吧!」
    「喔、喔……」
    我可不需要那种勇气,树打从心底想道。
    这次也一样,他正好在客厅思考,结果在勇花的逼问之下被迫说明。
    「哼,这什么态度?难得可爱的妹妹担心你,你的表情明明可以再开心一点啊。等暑假一结束,我就要同美国了耶?」
    「不,那个……」
    我本来以为你会马上回去……这句话树怎么说得出口。
    勇花整个暑假都打算悠哉地待在家里,不是叫树小去买东买西、就是煮饭给她吃,立刻把树使唤得团团转。
    勇花刚从美国回来时,树觉得她变了很多。结果,她一转眼之间就变回家中的暴君。
    「你难得回日本一趟,为什么不吃些更有日本特色的食物啊?」
    树老实地表达感想。
    「哼哼哼!在纽约维持身材可是很累人的!如果学其他人那样吃东西,一下子就会变胖,美国的洋芋片热量是日本的好几倍,我根本不敢随便吃!」
    「那、那样吗……」
    「树哥是不知道美国的炸薯条有多可怕,才摆得出这种表情!听清楚喽!像这~么一小桶,在美国可是标准尺寸!」
    勇花从沙发上起身,摊开双手主张道。
    「回日本之后,我好~不容易才有机会悠哉的吃零食耶!啊,我心爱的沙发马铃薯时光!」
    她一手温柔地紧抱住洋芋片袋。
    袋子像布娃娃般被她疼爱地搂在怀里,擦过她即使只穿T恤也看个出曲线的平坦胸部,少女咚地一声躺回沙发上。
    「对了,哥哥,我明天要出门。」
    「明天?」
    「嘿嘿,我要去办点好玩的事……」
    勇花说到这里就被打断了。
    放在沙发上的手机传来轻快的摇滚铃声。
    「喂。」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喊出来电者的名字。
    「啊,安缇莉西亚小姐。」
    「——咦?」
    你们什么时候熟悉到直接亘通电话的程度了?
    「啊,好的,我明白了。晚安。」
    树还没有机会发问,就看着勇花讲完电话收起手机。
    她转身将手机放在沙发上,再度伸伸懒腰。
    「……啧~真可惜。」
    「怎么了?」
    树战战兢兢地对噘起嘴唇的妹妹问道。
    「我们本来约好明天一起去买东西,但她好像突然有事。难得有这机会,我原本想请安缇莉西亚小姐帮我挑各种东西的,亏我还把收录哥哥从幼稚图到高中二年级生活的勇花秘藏相簿烧成DVD的说!」
    「等、等一下!你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当然是我从家庭相簿里挑好照片,用数位编辑制作的,其他则是我个人的收藏。呼呼呼,我自认编排得相当紧张刺激喔。」
    「那个,『个人的收藏』听上去很危险欸!?我进高中的时候你明明在纽约,为什么连我高中时代的照片都有!?基本上,你为什么要拿那种东西给安缇莉西亚小姐看啊!」
    「我倒觉得她也满想看的喔?」
    「为、为什么……」
    「……哼……哼~哼~哼~」
    「什、什么?」
    看到妹妹直盯着自己惊慌失措的脸,少年忍不住后退。
    「没什么,我只是想哥哥会问这些话,代表还有好一~段路要走呢,真是害妹妹操心。不过呢,反正这段期间有限,还是让你多吃点苦头比较有趣。站在旁边看好戏逐一登场,这可是妹妹的特权。这种心情又是悲伤又是欢喜、又是难过又是快乐啊。」
    「……啊?」
    树不解地睁大双眼,让勇花抖动肩膀低笑。
    「没关系,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嘿!」
    少女的食指抵在树的额头上,中指使劲一弹。
    「好痛!」
    这个妹妹弹额头老是弹得特别痛。
    随着眼冒金星的错觉,少年强行停止思考。
    但是他心头瞬间掠过一丝担忧。
    树想着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不得不取消预定行程的理由。
    「嗯,怎么啦?」
    树一屁股坐在地上透过窗户仰望夜空,好一阵子都没注意到妹妹的询间。
    萦绕在少年心头的不安,始终不肯散去。
    由于没有理会妹妹,少年在几分钟后挨了一记蒙面折臂固定作为惩罚。
   
    3
    下午时分。
    当太阳开始倾斜,此起彼落的蝉鸣变得越发响亮。
    不知为何,在市区听来喧嚣刺耳的蝉鸣声,到了山区附近却转而沉稳起来,或许蝉的种类也不同吧?叽—叽—知了知了的呜叫声全力震动空气,再配上风声和树叶的不规则沙沙声响,彷佛融合成一首由许多生命共同演奏的合奏曲。
    在蝉鸣回荡的山脚下,有一栋古老宅邸。
    一栋在西欧人眼中,大概会评为「只用木头和纸建造」的古老平房大宅。
    这也是一种适合日本气候的建筑物。特别是碰到这样的酷暑,本身含水又会呼吸的纸和木材,更能够提供意想不到的清凉。
    这时——
    「啊~好舒服。」
    穗波坐在宅邸的屋檐下。
    她光着脚丫子,只穿了件白色洋装。
    一阵风吹来,来自邻近森林的凉风清爽舒适。
    「……呼啊~」
    少女漫不经心的打个哈欠,眼角渗着泪水回头一看。
    另一个年龄相仿的人影,正从走廊那边走了过来。
    「高濑同学,你不觉得无聊吗?」
    人影如此间道。
    「不,我觉得很开心,好久没这么悠哉地享受休息时间了。谢谢你,功刀同学。」
    「不会,有你陪伴,比我独自一人舒心得多。暑假期间只能一个人待在这栋宅邸里,实在有点寂寞。」
    淡淡一笑的少女是功刀翔子。
    她是穗波与树的同学,曾受<阿斯特拉尔>搭救的少女。经过失去祖父的事件后,她依然居住在这片和布留部市有段距离的土地上。
    「我拿了放在井里冰镇的西瓜过来。」
    少女端起放着切好西瓜的盘子开口。
    「哇,我要吃我要吃!」
    穗波拍拍手,兴奋得眼神闪闪发光,雀跃的反应让翔子再度浮现害羞的微笑。
    几分钟后。
    「啊啊,真好吃,我又活过来喽~!」
    穗波啃着西瓜胡乱摆动双脚。
    伸到屋外的光滑膝盖活力十足地上下晃动。
    「高濑同学,像那样动来动去,西瓜汁会喷到衣服上的。」
    「谁叫这超好吃的!我第一次吃到这么甜的西瓜耶!」
    嘴角沾着西瓜汁的眼镜少女,笑咪咪地回答。
    「能听到你这么说,我是很高兴……」
    翔子低头应答,也咬了口西瓜。
    嗯,真甜。
    过世祖父的朋友每年都会送西瓜来,不过今年的却特别好吃。或许是因为头顶有堆砌在蓝天上的积雨云,还有共享水果的朋友在这里,让翔子觉得滋味更加甜美吧?
    (已经四天了吗……)
    没错。
    来访的穗波问她是否能在此暂住几天,已是四天前的事了。
    翔子一开始还想,穗波是不是因为担心过着独居生活的她才这么做,不过住下来之后,穗波却比想像中还享受借住朋友家的乐趣,习惯的速度也快到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总觉得,两人好像从很久以前就住在一起了。
    仿佛遥远到她几乎回想不起来的昔日生活突然回来了一样。
    「简直就像魔法师……不对,她真的是魔法师。」
    翔子喃喃自语。
    「咦?」
    「没什么。不过,这样没关系吗?」
    「什么?」
    「我是说伊庭同学。」
    少女清楚的问出口。
    翔子听穗波说明过他们的情况。透过以前受到<阿斯特拉尔>搭救的事件,翔子成为少数认识穗波和树身为魔法师一面的同学之一。
    「你说伊庭同学已经上完你的魔法师教学……可是丢着他不管,不太好吧?」
    「嗯~这个嘛……」
    穗波倾着头,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
    脸上还沾着一点西瓜汁的少女,看起来不像什么稀世的女巫,只像个随处可见的平凡女孩,令翔子忍不住睁大双眼。
    「说不定……不是没问题。」
    「高濑同学!?」
    翔子不禁指责着抱起双臂的少女。
    「啊哈哈。但是,他总会设法解决的。即使我不在,也还有猫屋敷先生、奥尔德维恩和真奈美在……啊,猫屋敷先生和美贯的可靠度是有点让人怀疑……嗯,如果碰到无计可施的场面,安缇一定会看不下去出手帮忙啦!」
    「这、这样好吗?」
    「知人善任也是社长的工作啊。」
    嗯、嗯,少女不住点着头,又咬了一口西瓜。
    这态度和翔子认识的穗波相差甚远,让她困惑地眨眨眼。
    「何况即使没有我,做得到的事还是做得到。我和小树都应该认清这一点。」
    「咦?」
    翔子正想针对最后一句话细问,穗波却轻喊一声,拍拍于掌。
    「对了,今天去夏之祭玩吧?」
    「祭典吗?」
    「嗯,镐小姐他们神社的祭典,应该是从昨天开始的。要是错过回程的公车,也可以住在我家喔。」
    这件事和伊庭同学完全没关系吧——翔子甚至没时间抗议。
    「好,出发喽!」
    穗波拉超翔子的手。
    「呀啊!等、等一下!要参加祭典的话,得先做好准备呀!」
    「别在意、别在意。」
    面带笑容的少女拉住朋友的手,冲出屋檐下。
    4
    「——好的,符咒用的灵纸七十张,狼蛛的醋渍肺。洗礼完毕的第一类水银一百公克,以及补充各种灵革对吗?确实收到您的订单了,本社一、两天之内就会备齐货品。」
    「啊,可以的话,能够提供我们德国产的第一类水银吗?奥尔德的术式跟日本的水银好像不太契合。」
    「我明白了。德国产的水银也有存货,没问题。」
    女子在黑色面纱下嫣然微笑。
    树总觉得,由于看不到她的脸庞,因而将她的红唇衬托得更加美丽。女子一身黑衣的模样十分优美,文静稳重的站姿让人感受到其内在丰富的知性。
    狄亚娜。
    她是咒物商结社<特里斯美吉斯托斯>的首领。
    目前,两人正在布留部市附近的<特里斯美吉斯托斯>远东事务所内会面。
    再度核对清单之后,狄亚娜对少年这么说:
    「——你已可以独当一面了呢,少社长。」
    「咦?」
    「你很清楚明白刚刚的订单内容,知道哪些咒物用在哪些术式上、用什么性质的咒物最适合。这代表你很了解旗下的魔法师们。」
    「你说得太夸张了。」
    「才没有夸张呢。我原本是跟来核对清单的,结果只靠树就核对完了。」
    同行的黑羽也十分开心地接话。
    一头半透明长发迎风飞舞的幽灵少女,轻飘飘地在树背后浮游。最近这阵子,简单的咒物补充工作常常只需交给树和黑羽即可处理。
    「啊,可是黑羽不在,我就弄不清楚缺了哪些东西。」
    「我之所以知道,只是因为一整天都待在事务所里,所以大家都会告诉我缺少哪些物品。可是计算经费、挪出订购咒物所需费用的人不是树吗?」
    「不,我只是模仿穗波的方法而已——」
    「……呵呵。」
    狄亚娜眯起眼睛注视着灵体少女和眼罩少年的互动,发出轻笑。
    「这么说来,司先生也一样,虽然平常吊儿郎当的,却经常提出咒物的细部调整意见。」
    「……你说爸爸他?」
    「是的,当时的猫屋敷先生啊,还说咒物用起来顺手到蒙心的程度呢。」
    女子掩着嘴格格轻笑。
    甚至难得一见的笑得微微弯下腰。
    「?」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一些回忆才笑的。人真的会随着年岁增长而改变呢,当然,我也不例外。」
    「人会改变吗?」
    「是的。」
    狄亚娜微微点头。
    「活着就代表改变,并非变好或变坏,仅仅是改变罢了。决定改变的结果是好是坏,则是后世之人的工作——没错,不会改变的只有死人而已。」
    狄亚娜俏然说道,闭上藏在面纱下的双眸。
    闲聊一会儿之后,树他们起身告辞。<阿斯特拉尔>目的没有工作待办,但是得替上个月解决的「投标」进行善后。虽然大都是简单的咒力净化委托,但他们从<协会>接到的「工作」正一点一滴的增加中。
    「再见。」
    「好的,少社长路上请多小心。」
    狄亚娜深深低头道别,树和幽灵少女也加倍地低头行礼,这才离开<特里斯美吉斯托斯>的事务所。
    *
    「呼……」
    走出事务所后,树尽情地伸个懒腰。
    时刻已至黄昏。
    由红黑两色裁成的街景宛若剪影,想到自己一直工作到这种时候,他就觉得很疲惫。
    「辛苦你了,树。」
    「嗯,也很谢谢你。」
    少年笑着挥挥手,想起狄亚娜的话语。
    (我真的有做好社长的职责吗?)
    他茫然思考着。
    像刚才那种采购触媒和咒物的工作,即使穗波不在,树的确也有能力处理。至于<协会>的「投标」和琐碎委托的安排,则有奥尔德维恩负责。假设经营<阿斯特拉尔>只限于这些事的话,现在靠树、黑羽棚奥尔德维恩三人就足以应付了。
    黑羽和奥尔德维恩。
    「…………」
    这两人的组合,也令树感到不可思议。
    黑羽和奥尔德维恩,都是树进入<阿斯特拉尔>之后主动招募的社员。
    是他改变了<阿斯特拉尔>的面貌。
    既然如此,穗波所说的「毕业」应该是没有错的。
    这明明是值得喜悦的成长,少年的心情却十分复杂。
    活着。
    逐渐改变。
    变得不同。
    这样的变化,从今以后大概会继续发生吧?
    无论是奥尔德维恩、勇花、黑羽亦或是刚才的狄亚娜,都会如她所说的改变。
    (……那我呢?)
    自身的「成长」,正是树不安的来源。
    或许是因为一路以来,他看过各式各样的魔法师吧?
    比方说,安缇莉西亚的父亲——欧兹华德·雷·梅札斯。
    比方说,猫屋敖的师弟——石动圭。
    比方说,美贯的守护者——橘弓鹤。
    树知道「成长」并非纯粹是件好事,他也知道有些悲剧正是因为身怀罕见「能力」,又经过倾尽一切的努力才会发生。
    (那么,我……)
    伊庭树岂非更是如此?
    妖精眼这种异能,不是少年的身躯足以容纳的。即使在这一瞬问,「力量」也在侵蚀少年,企图改造他。
    决定性的关键——多半是那场鬼之祭。
    为了避免与葛城家血统有关的悲剧发生,树鲁莽地企图融合复数魔法系统,结果成功了。
    那一刻,伊庭树恐怕已跟某种无法回头的剧变订下契约。
    事实上,少年的右眼从那一天开始就不断出现巨大的变化。
    与吸血鬼交手时的异常亢奋。
    在威尔斯的失控。
    大约两星期前,他还吞食了咒波污染。
    虽然副作用的剧痛减缓,但这绝不代表伊庭树已能将右眼运用自如。
    事实正好相反。
    也就是——右眼逐渐适应了伊庭树。
    「…………!」
    树无法承受自己的想法,忍不住触摸眼罩。
    「不要紧的。」
    黑羽仿佛看穿了他的念头,在胸前握紧拳头。
    「树总是认真的注视周围,我们也认真的注视着你。我想穗波小姐也是明白这一点,才会宣布你已经『毕业』了吧?」
    「……但愿如此。」
    少年露出苦笑时,一个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
    「请问您是<阿斯特拉尔>的社长……伊庭树先生吗?」
    「咦?」
    少年回头一望,前方是一条笼罩在暮色中的小巷。
    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站在平凡的连绵砖墙之间。
    他没有敌意。
    可是,少年的右眼看到了。
    男子身上散发着极为古老又浓郁的魔法气息。
    咒力。
    即使比不上安缇莉西亚或穗波,那种姿态依旧属于长年将血统献给魔法之人。
    「你……是?」
    「听说伊庭树先生不是魔法师,是传闻有误吗?没想到您还有这么强大的使魔。」
    男子仰望着黑羽呢喃。
    看样子肯定没错了。
    唯有魔法师,或是和树一样具特殊能力的人才能够辨认灵体。眼前的男子,无庸置疑是置身于黄昏世界的一分子。
    「黑羽才不是使魔。」
    树咽下畏惧,强而有力的回答。
    情况糟糕透顶。万一他是敌人,在场没有人可以出面应战。只要对手不是魔法师,黑羽几乎所向无敌,但碰到对手是魔法师的时候,她反倒会显现出极度脆弱的一面。
    因此,即使背脊抖个不停很想逃走,树仍藏起自己的颤抖踏出一步。
    「你是……谁?」
    男子脸上彷佛浮现了浅笑。
   
    5
    「——咦,穗波小姐请假?」
    「嗯,她四天前就开始休假了,所以现在<阿斯特拉尔>的『投标』业务是由奥尔负责。」
    美贯一边吃着最中<注:一种日式甜点>一边回答。
    地点在神社。
    在正殿附近、供神职人员生活起居的社殿内,美贯和另一位女神主一起坐在宽敞的木地板上聊天。
    留着一头漆黑长发的神主右侧放着把日本刀。虽然收在鞘中,但这件极为危险的神具,暗示着她们所在的藏名神社与剑的渊源。
    御风镐。
    她是以前向<阿斯特拉尔>雇用过审神者的巫女。
    当时受雇的魔法师——葛城美贯又拿起一个最中吃着,侧耳聆听。
    今晚刚好是夏之祭。
    活泼的太鼓声和祭典乐曲、人群的嘈杂声都溶进傍晚的空气中。
    直到不久之前,从镇守之森一带传来的咒骂还混杂在这股气氛里,现在终于远去了。
    「已经走了?」
    「大概吧?」
    镐有些不悦地点个头。
    看到她也同意之后,美贯朝社殿深处的拉门呼唤。
    「猫屋敷先生,责任编辑好像离开了。」
    紧接着,拉门猛然打开。
    「得、得救了……」
    「……喵。」
    「喵~」
    「喵呜~」
    「咪~~~呀~」
    一名青年和四只猫如雪崩一般,一起从门后倒下。
    全身爬满猫咪,有着银灰发丝的和服青年——当然是猫屋敷莲。
    「你真的是……」
    镐掩着脸深深发出叹息。
    「哎呀呀,真不好意思。该说我对闭关赶稿的门子忍到极限了吗?既然陷入只要一个恍神就想上吊的精神状态,我想也只有逃跑吧逃跑了和逃跑不可这条路可定了。我正拿有机会躲藏一阵子的地方逐一挑战啊,思。」
    「没想到你居然会冲进正殿。」
    美贯原本就不时前来藏名神社打工。但镐万万没想到猫屋敷竞利用这层关系,拜托她协助脱逃。从猫屋敷的责任编辑在短短几十分钟之后追到这间神社寻找他的行踪来看,青年应该是上演这种逃跑戏码的惯犯。
    一想到编辑的辛劳,镐不禁觉得有些感伤。
    「我说啊,截稿日起码也该遵守一下。你的编辑问着『老师跑到哪里去了……』的时候,都快哭出来了。」
    「呃~那个,你说的没错。不过需要天启灵感的创作很难顺心如意……」
    「你好歹也是个红牌作家吧?」
    这位女神主再度深深叹息,虽然给人豪迈磊落的印象,其实她的性格认真又一板一眼。
    为了重振精神,她缓缓点头。
    「算了,反正我也答应过,要带<阿斯特拉尔>的诸位参观今年的祭典。」
    「嗯!我很期待唷!零用钱也存够了!」
    美贯雀跃地举手回答。
    事实上,去年是美贯第一次参加「普通的祭典」,不只自己的分,连树那点可怜的零用钱都被她花光光。先下提捞金鱼,用来养金鱼的水族箱好贵……树日后曾吐露这番感想。
    镐微露苦笑。
    「今年哥哥将神社经营得很好,连神社外围也会摆设摊贩,黑羽小姐来了也可以逛逛。」
    「哦,看来香火相当鼎盛啊。」
    当猫屋敷这么附和,镐微微皱起眉头。
    「嗯……该怎么说呢。」
    就神职人员的角度来看,这对兄妹似乎是哥哥比较擅长随机应变又懂得做生意,这次的祭典也找来许多摊贩,把规模扩展到将近平常的两倍。
    但镐的心情好像很复杂,年轻的女神主抱住手臂垂下头。
    「……知道自己长得可爱的家伙太卑鄙了……哥哥打从很久以前就很擅长交际,光用笑咪咪的笑容就和社区委员会那群人恢复从前的关系,还装傻敷衍掉年龄的问题,又因为少年神主很少见,因此小有人气。比起剑来他还是强得不得了,我完全不是对手。而且又不常陪我……」
    「我、我先告辞了!美贯,我们该去祭典了吧!」
    猫屋敷假装没听见镐一长串的抱怨,带着美贯离开。
    依照他的经验判断,凡牵扯到别人的家务事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一定出社殿来到外面的森林,美贯就眯起眼睛给了青年一个白眼。
    「……猫屋敷先生,你利用我,对吧?」
    「哎呀,真是丢脸。因为感觉听她讲下去会拖很久,我就找个藉口脱身了。毕竟我还有截稿日要顾嘛。」
    「算了,那你要在祭典上请客补偿我!」
    「好,好的!」
    猫屋敷连连点头称是。
    听到他的回答,美贯咧嘴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好,无从买遍所有摊位开始~!」
    少女大声宣言。
    「呼呼呼呼,我看看~先来串烤鸡肉和什锦煎饼和大阪烧和花枝烧和炒面和法兰克福香肠和苹果糖和刨冰和弹珠汽水和鸡蛋糕相关东煮和天津糖炒栗子和酱油仙贝和起司马铃薯和……」
    「全、全都是食物吗!?」
    「谁叫人家去年想吃的东西连一半都没吃到嘛!不过今年就能吃得到了!吃得到!只要有猫屋敷先生请客,我通通部吃得到!」
    少女朝夜空举起小小的拳头,对闪耀的未来高声咆哮。
    接着便意气昂扬地走向露天摊贩。
    但半途却停下脚步。
    「猫屋敷先生?」
    「…………」
    少女之所以停下来,是因为青年将手放在她的肩上。
    他的视线直盯着众多摊位悬挂的廉价灯笼后方——也就是他和美贯所在的杉树林入口处。
    有个人影悄悄融入一株杉树的阴影内。
    「……嗨。」
    对方扬手打招呼。
    他变瘦了,猫屋敷心想。
    不是变得憔悴,而是抛弃某些不必要的东西后,找回了原本的锐利。但作为换得这份锐利的代价,那张侧脸也同时透出随时都可能断折的脆弱感。
    他有一头脱色过的长发。
    立领衬衫的胸前藏着一条项链,勾起嘴角轻浮的笑着。
    「圭。  」
    「圭哥哥。」
    两人喊出对方的名字。
    站在树荫卜的正是猫屋敷的师弟。目前直属于<协会>的阴阳师——石动圭。
    「两位好久不见了。我有点事想跟你们谈谈,有空吗?」
    「就算我说没空也没用吧?」
    「不愧是师兄大人,你真了解。」
    青年发出低笑,衬衫下的肩膀随之晃动。
    「……放心,我要说的事情很简单,马上就谈完了。」
    宛如告知不祥的预言般,他开口这么说道。
    6
    祭典正进入高潮。
    一直绵延环绕到藏名神社外围的摊贩各自大声叫卖,散播祭典独特的灯光、声音和香味。
    比方说,色彩缤纷的灯笼火光。
    比方说,滋滋作响的什锦煎饼香味。
    比方说,从神社内传来的激越太鼓音色。
    来来往往的游客们各自大嚼着烤鸡肉串或棉花糖,有些人则不断拍打苦水球。说不定大家都在潜意识下晓得,祭典的乐趣就是用上五感来体验。
    此时此刻没有小孩、成人或男女之分。
    大家只是在这段短暂的热闹时光中,尽力刻划愉快的回忆。
    如此看来,这名少女大概是今天最享受祭典的人了。
    「呼呼呼,第三十三个水球!」
    「等……不会吧!」
    「我还要拿更多呢!今天不把水槽清空我可不会罢手!」
    穗波·高濑·安布勒不理年轻店员的惨叫,一双雪白的手臂露在无袖洋装之外。
    她拍了拍上臂,将罕见的集中力投注在指尖的纸绳上,一双清澈的碧眼直盯着漂浮许多水球的水槽不放。
    不知不觉间,摊位周遭围了圈看热闹的小孩,一脸兴奋地关注少女的挑战能够持续多久。从他们手中都握着一、两颗水球来看,或许是期望她帮自己扳回一城吧?
    「好,下一个!」
    纸绳轻松地钓起水球。
    喔喔喔喔!每当少女钓起新的水球,孩子们就欢声雷动。年轻店员则拍拍自己的脸颊,发出呻吟。穗波用单手流畅地接过水球,几乎同时开始瞄准下一颗。
    「高、高濑同学!你再钓下去我要拿不动了啦!?」
    不过,另一个惨叫声却从不同的方向传来。
    一身浴衣的功刀翔于站在穗波身后,手忙脚乱的捧着一堆水球。
    「啊。」
    穗波的嘴巴也张成O字形。
    「说得也是,真可惜。」
    她很干脆地抛下了纸绳。
    咦咦咦~!在孩子们的抗议与年轻店员安心的叹息声中,穗波悠然站了起来。
    她顺手将三十多颗水球全送给孩子们,这才平息了责难。
    好不容易走到和露天摊贩拉开一段距离的地方,翔子松了口气喃喃低语:
    「一旦放着不管,你就会越玩越过火耶。」
    「哼,这是我第一次像这样单纯的玩耍嘛!」
    穗波一手拉着手推车,噘着嘴唇反驳。
    她又是射靶又是抽签的,赢得了大量的奖品,甚至准备周到的事先预备了装奖品的手推车。车篮里堆积如山的塞满最新型或较为过时的玩具和模型……先不提射靶,大量中奖的抽签让人不禁怀疑她是否用魔法作弊,但少女的表情却一脸爽朗。
    咦?翔子突然喊出声来。
    「第一次吗?」
    「嗯。和美贯一样,这真的是我第一场可以什么都不想,纯粹去享受的祭典。要是知道玩起来这么过瘾,我应该更早参加的。」
    穗波在凉风中闭上双眼。
    看着她的侧脸,翔子微微屏住呼吸。
    (啊,原来如此……)
    翔子仿佛明白,她为什么会如此开心。
    少女的玩法就好像想把失去的十多年时光一口气要回来般,显得十分耀眼又有点悲哀。
    翔子总觉得,这种生活方式和她有点相似。
    翔子曾与为了守护她而用魔法绩命的祖父相依为命。
    自从<阿斯特拉尔>替她为那段生活画下满意的句点后,翔子总是尽可能选择多与别人相处,设法找回失落的时间。她之所以接下班长的位子,理由也出自于此。
    「再来要做什么好呢~」
    所以,看到穗波拍打着唯一一颗留在手边的水球、欢喜地开口,那副模样实在惹人怜爱。
    翔子忍不住从背后抱住她。
    「呜嗯!?」
    穗波发出活像鸽子被踩到时的叫声,翔子注视着她竭力说道:
    「高濑同学。」
    「什、什么?」
    「今天我们要玩个痛快!」
    「啊,嗯,我当然打算这么做,不过祭典上说好的节目就快开始……啊!」
    被翔子抱在怀里的穗波回过头,惊讶地眨眨眼。
    「安缇。」
    她瞪大的眼睛里映出新登场的人影。
    「穗波。」
    对方轻启蔷薇般的红唇,烦躁地呼唤好友。
    即使在人山人海的祭典游客群之中,果然还是只有这名少女是特别的。
    不论是那头从肩膀垂到胸前的法国卷金发,还是一身漆黑洋装,放在日本祭典这个舞台上却绝不显得突儿,她的存在反倒改变了整个世界——这名少女甚至将这样的错觉化为事实。
    她是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
    「功刀同学,我可以离开一会吗?」
    「啊,好的。」
    穗波轻轻挣脱翔子的怀抱,转头面对安缇莉西亚。
    「怎么了,安缇?」
    「你还问我怎么了!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力气找你吗!为什么不开手机?」
    安缇莉西亚火冒三丈地切人止题。
    然而,穗波却只是不解的歪着头。
    「因为我正在休假嘛。」
    「现在可不是说什么休假的时候!你知道<阿斯特拉尔>目前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我想想……」
    穗波思索一会之后回答:
    「<阿斯特拉尔>的等级升到BB了?」
    安缇莉西亚哑口无言。
    少女说出的猜测正中红心。
    评等。
    是<协会>为所属结社决定的等级。
    关于「投标」的分配和各种资源补助,都是依照评等来决定。这种纯粹为了树立权威的分类,对魔法师而言原本只是个可笑举动,却在<协会>的力量下保有他们无法忽视的一一忌义」。
    <阿斯特拉尔>本来就是为了参加评等审查,才在两个月前踏上伦敦之行。由于碰上<螺旋之蛇>引发的事件,导致他们的审查暂时保留。
    「你已经……知道了?」
    「没有啊?这只是我的推测罢了。不论<协会>的公务员心态有多重,这场评等审查也太花时间了。我只是想到,既然拖得那么久,有可能出现特例连升两级的结果。」
    从CCC升到B,从B升到BB。
    <阿斯特拉尔>从堪称最低的评等,上升至标准结社的程度。
    光看评等本身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将特例连升两级的事实跟<螺旋之蛇>引发的事件叠在一起来看,其意义也变得截然不同。
    总归一句话,问题在于引人注目的程度。
    <阿斯特拉尔>这间结社,处于最接近当前撼动魔法世界事件的位置上……新的评等结果,等于提供了明确的证据。
    「既然如此……你应该知道评等会带来怎样的结果吧?光是这两天内,派使者来<盖提亚>企图取得接触的结社就有将近二十家之多。就算远东对<协会>的魔法结社而言是片空白地带,但这一次他们无法忽视。」
    安缇莉西亚的言词暗示着某种现象。
    不可怱视<阿斯特拉尔>。
    也就是说,各个结社与组织正出于各别的目的接近<阿斯特拉尔>。
    事情并非即将发生,而是已经发生了。
    比方说——
    比方说——
    走出<特里斯美吉斯托斯>事务所的树,碰见了某个西装男子。
    「你……是谁?」
    男子朝发问的树点了个头。
    「我是<银之骑士团>的使者。」
    他的手贴在胸口,单膝跪地。
    那是正式的中世纪骑士礼仪。但是树不知道这点,也不可能知道一个起源自那些骑士团的,古老魔法结社的存在。
    「我这一次代表来访,是希望与<阿斯特拉尔>缔结合作关系。」
    比方说——
    有人对刚从神社逃脱的猫屋敷丢下一句话。
    「……放心,我要说的事情很简单,马上就谈完了。」
    石动圭顿了一下,如此提议:
    「猫屋敷……你有意当<协会>直属的魔法师吗?」
    「你说什么?」
    猫屋敷皱起眉头,美贯也不安地握住他的衣袖。
    「……圭哥哥,你的意思是……」
    「没错。」
    圭点点头。
    「——猫屋敷,你有意当『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吗?」
    穗波和安缇莉西亚并不知情。
    她们无从得知具体发生的状况,只是知道,现在「有可能发生」哪些情形。相较于势力之争进展得极度迟缓,始终以霞地为中心争夺地盘的远东魔法结社不同,两人都亲身体验过,一旦发现有利可图之后,就会用尽一切手段意图夺取的西洋结社是多么贪婪。
    「在<阿斯特拉尔>里,最擅长处理这种状况的人是你吧?那个贪婪阴阳师大概也办得到,不过我们直到前年为止都待在<学院>,应该比他更了解西方的势力构图。在我看来,你们两个反倒该针对这件事好好商量一下吧?」
    「……说得也是,由我和猫屋敷先生一起处理问题,想必是最好的方法。」
    穗波承认了安缇莉西亚这串连珠炮似的话。
    「既然知道,你为什么不管?」
    「可是就算少了我,<阿斯特拉尔>也不至于应付不来。」
    穗波淡淡一笑,按住胸口。
    她的笑容暗藏着不可思议的坚韧,压倒了安缇莉西亚的气势。
    眼前的穗波简直像个陌生人——十年来的对手,彷佛变成了某个首度邂逅的少女。
    「……穗波?」
    「我看看……」
    少女回头望向露天摊位,她看着挂在一角的时钟,如白瓷般的肌肤猛然泛起兴奋的红晕。
    「哇,动作得快点才行!已经开始了!」
    「什、什么开始?」
    「安缇、翔子也一样,快跟我来!」
    「「咦、咦、咦?」」
    她们正感到混乱之时,依然拖着手推车和水球的穗波拉起两人的手,冲向神社深处。
   
    7
    节目已然开始。
    这里是正殿前方的空地。
    在弦月高挂的夜空下。
    搭起的高台直到方才为止,都还是敲打太鼓的地点。
    而现在,保持原状的高台旁设立了临时舞台。
    虽然只是铺上木板、并于四方筑起篝火的简略舞台,但光是有名男子跪坐在中央,就让此地散发出神圣的气息。
    御风诸刃。
    他是镐的兄长——肉体年龄才刚满十四岁的男子。
    诸刃尚未发育完全的不成熟身躯,穿着与平时神主服装截然不同、红黄两色的亮眼拧衣,身旁放着一柄将近他身高三分之二长的日本刀。少年严然而坐,神情卯能面般肃穆。
    不。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能和歌舞伎,本来就是献给神的舞蹈。所以那些祈祷丰收、抚慰神明心灵的技艺,才会称为「艺能」。
    那么,舞台上演出的将是——
    「…………」
    镐站在他背后。
    一身白灰的她举起手,手持细细的横笛。
    她的嘴唇凑上横笛。
    随着一声吐息,高亢清脆的纤细笛音划破夏夜的空气。
    诸刃同时起身。
    少年的农裳飘然滑动,甚至连站起来的动作也看不清。
    长度直达诸刃胸口的刀依然沉重,但完全在少年的掌控之下划向身侧,将世界一分为二。
    就连彻底融入夜晚空气中的杉树气息,仿佛部被一刀两断。
    就连观看者心中的邪念,仿佛都被一刀两断般的剑舞。
    献神舞开始了。
    *
    月下的剑舞。
    没有歌词,没有来由。
    没有剧目。
    只是自古以来从神社流传下来的献神舞。考虑到藏名神社祭祀剑神——经津主神,这种舞蹈恐怕与弛有些渊源,但并未留下详细的传承。
    不过,他们也不需要这些说明。
    镐的笛。   
    诸刃的刀。
    这对兄妹的音色和刀法互栢交织,在夏夜流转。
    这场舞蹈之美令香客们都一同屏住呼吸,此时,旁边举起一只白皙的手。
    「……啊,是穗波姊姊和安缇姊姊。」
    美贯呼唤两人时,也不禁压低嗓门。
    听见她的声音,站在附近的银发青年和眼罩少年回头一望。
    「——啧,安缇莉西亚小姐。」
    「贪婪阴阳师!」
    「——咦,连功刀同学也来了。」
    「伊庭同学!」
    安缇莉西亚和功刀翔子分别发现猫屋敷和树的身影,惊讶得睁圆了双眼。
    在她们身旁,拉着两名少女过来的穗波正踮起脚尖朝舞台望去。
    「嗯,在去年的夏之祭上,我们就说好要来欣赏镐小姐和诸刃先生的献神舞蹈。我就猜大家一定会来的。」
    听到穗波这番话,两人终于了解情况。
    尽管安缇莉西亚与翔子完全没参与审神者事件,她们至少也明白这间神社和<阿斯特拉尔>相当有缘。
    安缇莉西亚沉默一瞬之后,先是逼近青年阴阳师。
    「你知道<阿斯特拉尔>升级的消息吗?」
    「啊啊,刚刚听说的。」
    「谁告诉你的?」
    「呃,我被圭逮住了。」
    猫屋敖为难地搔搔银发,安缇莉西亚继续往下问:
    「他找你有什么事?」
    「……他问我,想不想被<协会>挖角。」
    「……咦咦!」
    由于台上正在表演,树慌忙捣起嘴巴堵住惊呼。
    「挖、挖角……」
    「不,我当然拒绝了。我想成为『那种人』,可是十多年前的往事了。」
    「喔、喔……」
    树听不懂猫屋敷在说什么,只能发出含糊的声音点点头。
    接着,安缇莉西亚又转身询问少年:
    「树呢,你有碰到什么怪事吗?」
    「咦?思,有个来自<银之骑士团>的使者来找我,说想要跟我们合作。啊,我的回答是『请先给我们时间考虑』。另外,他稍微提到了<阿斯特拉尔>升级的消息。」
    「那间结社在西方颇有势力。哼,最近这几十年他们在竞争上落了下风,看起来就像是想利用暴发户<阿斯特拉尔>的样子。」
    「……我、我们是暴发户吗?」
    安缇莉西亚串直的感想让树欲言又止。
    「听好了,你应该要认清自己的立场。说什么合作,听起来似乎双方对等,不过,大多数的魔法结社都只把现在的<阿斯特拉尔>当成方便的情报来源,或一块到口肥肉看待。更何况对手是你这种连业界都不太熟悉的人,再也没有谁比你更好骗的了。」
    「呃……」
    少年抱臂环胸陷入沉思。
    「也就是说……安缇莉西亚小姐和<盖提亚>是大好人?」
    「…………!」
    被树这么一说,安缇莉西亚当场僵住。
    而她的反应让穗波忍不住爆笑出声。
    至少在面对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的时候,伊庭树似乎拥有足够的知识和洞察力。
    「唉,总会有办法应付的。」
    穗波下个总结。
    即使是安缇莉西亚,被树称作「好人」之后也失去了反驳的力气。对魔法师来说,这句话几乎可视为侮辱。但少年说来毫无恶意,害她只得硬是按耐下这口气。
    正因为他的话语纯洁无邪,才会对魔法师造成致命的影响。
    伊庭树就是这么一个少年。
    「啊。」
    悠扬的笛声让少年转头望向舞台,其他人也跟着回头。
    横笛和刀的舞蹈仍在舞台上继续着。
    难以言喻的笛音,与足以夺走观众魂魄的冷冽刀法。
    在两者交织而成的奇迹中,安缇莉西亚压低音量对穗波悄悄说道:
    「……穗波,你是决定在这里跟大家碰面才请假的吗?」
    「嗯?这只是纯属巧合啊?」
    「什……!』
    少女愤慨地斥责,却也不忘小声说话。
    「太不负责任了!你明知道现在是关键时期吧!?别说<阿斯特拉尔>,树的眼睛也是……」
    关于少年右眼的异状,穗波不可能不知情。
    倒不如说,她担忧树的程度更胜于安缇莉西亚。穗波之所以用尽一切手段钻研居尔特魔法,难道不是为了少年的右眼吗?
    「嗯,我知道。」
    穗波点点头。
    「可是,小树的眼睛如果治好了呢?」
    「咦?」
    「等小树的眼睛治好之后,我又该何去何从?」
    当穗波平静反问之后,安缇莉西亚陷入沉默。
    在篝火摇曳的红光下,穗波的侧脸却散发出一股静谧。
    啊这十年以来,我一直这么说服自己。」
    少女缓缓继续道:
    「我必须补偿他。现在是关键时刻,没时间做其他的事——我总觉得自己为了这些话,失落了许许多多不该失落的东西。我明明很清楚,像这样的生活方式,就算小树的眼睛治好了,他也绝对会生我的气。」
    「…………」
    安缇莉西亚仅仅回望着她。
    至少,全世界唯有这名少女能够发觉穗波想说什么。
    穗波悄然微笑。
    「我一直很羡慕安缇你。」
    「你……!」
    「而现在,或许我也羡慕小树。你们两个都很清楚自己想成为怎样的人,心中怀抱着重要的东西。那明明是为了活下去不可或缺的存在,我却一直别开目光不肯正视。」
    穗波咬紧牙关一宇一字的说:
    「可是,说不定我已经遗忘了。」
    她仿佛在呢喃。
    仿佛试图唤醒回忆。
    「忘了我到底想成为怎样的人……前阵子听说尤戴克斯先生和猫屋敷先生的往事之后,成为让我发觉问题的关键。」
    穗波如此说道。
    安缇莉西亚也记得那个属于昔日<阿斯特拉尔>的故事。
    前阵子,安缇莉西亚和穗波听到了伊庭司时代的故事。无论是对<阿斯特拉尔>或<盖提亚>而言,那都是一段耀眼却又愚蠢的黄金时代。
    过去的穗波和安缇莉西亚不时穿插在故事之中,对如今的少女们来说也具有特别的意义。
    「从前的我,的确拥有过那重要的信念。」
    穗波的目光转回舞台。
    笛音。
    太刀配合跳跃的音色高高挥起。
    自由自在。
    音调有限的笛子和轨迹有限的太刀却展现出丰富的变化,宛如其中包含了一整个宇宙。
    两名少女十分了解理由所在。
    因为镐如此期望。
    因为诸刃如此期望。
    只要期望便能成真——仅止于此的事实,构成难以言喻的美。
    「……真没办法。」
    安缇莉西亚摇摇头,声音不经意地变得温柔起来。
    「所以,你才挑这种节骨眼休假? 」
    「嗯。」
    少女带着爽朗的神情点点头。
    「……唉~」
    安缇莉西亚叹了口气。
    有时候,她实在不是这个好友的对手。
    该说穗波纯粹是行事干脆吗?这种性格虽然有好有坏,但的确是她没有的特质。我也一样羡慕你啊,安缇莉西亚在心中低语。
    因为很下甘心,安缇莉西亚尽可能用最粗鲁的——模仿后辈奥尔德维恩的口气质问:
    「你找到……自己想成为的目标了吗?」
    8
    黑羽伫立在立着鸟居的神社阶梯前。
    身为幽灵的少女无法进入神社。不过今年的祭典有很多露天摊贩一路摆到神社外围,光是到处逛逛也非常有趣。
    她现在逛得有点累了,蒙胧地飘浮在人影稀疏之处。
    「嗯……」
    黑羽心满意足地抱着膝盖,用脸颊摩蹭膝头。
    远远传来的祭典音乐和人群喧闹声听起来很舒服。她会摄取这一类的能量,藉以构筑自己的雾体。
    突然间,少女抬起头。
    「咦,奥尔德维恩。」
    「喔喔。」
    身穿红色大衣的少年粗鲁地回应。
    他朝四周张望了一卜,在游客大减的阶梯上坐下来。
    黑羽眨眨眼睛。
    「你怎么来了?」
    「我对日本的舞蹈不感兴趣,社长就叫我过来了,大概是要我在结束前陪你闲聊吧?」
    「啊哈,真像树会做的事。」
    黑羽露出微笑,以手指抵着嘴唇。
    「我好高兴。比起独自一人,还是有个说话的对象比较好。」
    「哼。」
    奥尔德维恩没和她目光相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虽然说要陪黑羽闲聊,但他似乎无意主动开口攀谈。这也很像少年的作风,令黑羽淡淡扬起嘴角。
    「啊,对了。」
    她拍拍手掌。
    「奥尔德维恩有没有碰到平常没见过的人来找你?刚刚和树在一起时,有个<银之骑士团>的使者跑来找他。」
    「喔,你是指<阿斯特拉尔>升格到BB级的消息?」
    「你听说了吗?」
    「昨天,一个<密弥尔>的旧识也到我这边来,顺便问我要不要回<密弥尔>。」
    「咦……!」
    少女的话声倏然而止。
    黑羽记得<密弥尔>这名字,那是奥尔德维恩原本所属的魔法结社。
    「那、那么,你怎么回答他?」
    奥尔德维恩瞪了她一眼,本来就凶恶的眼神变得更加凶狠。
    「我没有理由答应吧!」
    「是、是吗?」
    黑羽忍不住松了口气,发出安心的叹息。
    但她再度瞪大双眼。
    「咦?」
    「什……!」
    比起黑羽,奥尔德维恩的身体更是僵硬得厉害。
    直到如此接近为止,少年都没注意到有人来了。更何况,对方并未特别隐藏气息。
    「……上次在这里见面,正好与现在相隔了一年呢。」
    「影崎先生。」
    来者是个即使处于寥寥数人之中也会被埋没,相貌极度缺乏个性的男子。
    人如其名,他就像一道影子,又跟任何人都不相似。
    无论是眉毛的长短、鼻梁的高低甚至眼瞳的深浅,他的五官仿佛涂上了名为平均的魔法,唯一能称作特徵的东西,只有叼在口中的小雪茄。
    「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
    影崎朝呻吟的奥尔德维恩瞥了一眼,转向黑羽开口:
    「你在等人吧。」
    「影崎先生也一样吗?」
    「是啊。碰巧看见你,过来打声招呼。」
    男子连嗓音也十分平板,无法留下印象。
    然而,黑羽却开心地叠起十指。
    「谢谢。」
    「……只是打个招呼,没什么好道谢的。」
    「这样的关心让我好高兴,毕竟我是幽灵之身啊。」
    少女触摸半透明的身体回答。
    除了魔法师之外无人看得见她,无人能与她交谈。
    「…………」
    影崎沉默了一瞬之后,注视着神社的阶梯。
    「去年,我们就在这里第一次相见。」
    「是呀。」
    黑羽跟影崎第一次相遇的时间与地点,正是一年前藏名神社的夏之祭上。
    当时,她对影崎的印象是「来路不明的<协会>魔法师」。这个迫使御风诸刃长期昏睡、连神也当作道具对待的男子,让黑羽感到说不出的恐惧。
    直到现在,影崎也没有改变太多。
    可是,她不再怕他了。
    为什么?
    「去年,你曾说过。」
    影崎开门。
    「你喜欢<阿斯特拉尔>。」
    「是的。」
    那是尤戴克斯提出决斗的时候。
    影崎回答了黑羽对事件的疑问后,反问她一个问题。
    ——你喜欢<阿斯特拉尔>吗?
    「世界会改变,<阿斯特拉尔>也会改变。无论是你喜欢的东西、你喜欢的人都会改变……这一年来,你应该体认到这一点了吧。」
    影崎话声一顿,低头望向少女。
    「即使如此,你依然说得出相同的话吗?」
    「可以。」
    少女斩钉截铁的回答。
    「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陪在树身旁。这是已死的我,唯—能够做到的。」
    「…………」
    影崎什么话也没说。
    他连眉头部不动一下,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但不知为何,黑羽觉得他仿佛在笑。
    「我等的人好像来了。」
    影崎仰望阶梯上方,—名青年走下石阶。
    「圭先生。」
    来者是石动圭。
    「嗨。」
    圭只是扬手打个招呼,没多作交谈,他直接和影崎一起消失在夜色的彼端。
    这里简直像个十字路口——黑羽目送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如此心想。
    各式各样的人在此错身而过,种种思绪互相重叠。
    就连她这种已故之人的思念,也一点一点地累积起来。
    「你……还真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等到两人完全不见踪影后,奥尔德维恩开口。
    「咦?你是指什么?」
    「没什么。只不过……嗯,即使是像你这样连魔法师都不是的人,对<阿斯特拉尔>来说,大概也是不可或缺的。」
    「这、这这这、这样啊?」
    突然听到少年这番话,黑羽大吃一惊。
    一阵强光砰地炸开照亮世界,毫不理会明明是幽灵却面红耳赤,嘴巴开开合合的少女。
    「啊……烟火耶!」
    少女抬起头,笔直地望向夜空。
    片刻之后,一阵高亢的爆炸声响起——将夏季的夜空点缀得格外鲜明。
    大约十几分钟后,<阿斯特拉尔>的成员们笑着走下阶梯。
    9
    于是……
    「那那那那那那那那那那那那那那是什么!?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四天后的<阿斯特拉尔>事务所,同一句话被人连讲三遍。
    至于说话的人,当然是伊庭树。
    祭典结束后,美贯和猫屋敷继续打工和赶稿。
    不过,树已经习惯和黑羽、奥尔德维恩三人负责公司主要的营运工作——咦?经营公司说不定比穗波的课堂来得简单?树开始冒出这样的念头。
    少年一如往常的来到公司,发现自己桌上摆着堆积如山的讲义——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 —瞬间竞感到安心——熟悉到悲惨的地步。
    「早安,社长。」
    坐在树眼前那张办公桌旁的穗波,给了个爽朗的笑容。
    树知道,她为期一周的休假结束了。
    他看月历确认过日期,也想到等穗波回来之后,公司在营运上就暂时万无一失了。
    可是——
    「那个,这些……是什么?」
    「嗯?当然是给社长上课用的讲义啊。」
    「……咦、咦,你不是说课已经上完了吗?」
    当树畏畏缩缩、眼眶含泪的抱怨,穗波露出一脸无可奈何——但莫名有些开心的表情。
    嗯,她面带笑容。
    这说不定正是恶鬼的笑容。
    「社长,我不是说过了吗?」
    少女故意叹口气。
    「各结社的历史还是该多背一点。最近这阵子,随时都有机会和那些结社来往,随着工作过程记起来比较有效率。」
    「……咦?」
    树感到背脊寒毛直竖,看着那堆讲义的小山。
    的确,课本的种类跟过去不太一样。《基础心理学》、《从一开始学习谈判技巧》、《掌握人心的心理学》、《社会构成学全书》、《十字军的文化交流与破坏》、《石匠公会对中世纪经济的波及效果》——这串文字,几乎都与他先前所学的魔法和经济学差距甚大。
    「这堆书,也就是说……」
    「嗯,请你先在一星期之内看完吧。此外,有些结社想与我们接触,所以要请社长快马加鞭地把相关历史背起来。」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树大声惨叫。
    看着少年无力逃跑,甚至当场瘫软的模样,穗波微露苦笑,回忆起四天前祭典上的对话。
    ——『你找到……自己想成为的目标了吗?』
    安缇莉西亚如此问道。
    没错,因此穗波这样告诉安缇莉西亚。
    她欣赏着从前被<阿斯特拉尔>所救——受到派遣魔法师拯救的两人表演的献神舞,感慨万千地呢喃。
    ——『我想成为派遣魔法师。』
    *
    时间不会停留。
    世界物换星栘。
    不论事物乍看之下多么一成不变,内部一定会逐渐变化。
    如倾轧挤压。
    如碎成片片。
    而且,置身于内部的人一定全都有所预感。
    他们无法形容也无法说明,却能近乎悲伤地感受到。
    ——一如往常的平稳时光。
    正是无庸置疑的崩坏前兆。
    <阿斯特拉尔>业务日志22
    又是这本交换日记……
    我是如尼符文魔法课正式社员,奥尔德维恩·葛劳兹。
    那么,马上进人正题吧,这次<阿斯特拉尔>的评等升格为BB,值得庆祝。
    过去的<阿斯特拉尔>一直部只能获得最低限度的补助和「投标」,但升格之后,就可以全力推动发展方针。现在我们有资格向<协会>旗下的金融机构贷款,一口气解决掉先前<金翅院>转让的土地和转让费用的问题。
    藉此机会,我也想大幅度调整<阿斯特拉尔>的工作分配。
    具体而言,我认为行政业务交给社长和黑羽两人负责即可。
    公司的「投标」量目前增加五成,希望最终可以扩展到四倍。至于人手不足的问题,我预计与前来接触的结社暂时合作。幸好,现在对<阿斯特拉尔>感兴趣的结社非常多,这类合作的成功率想必不低。
    嗯,加入<阿斯特拉尔>后,我第一次觉得心情不错。像这样智取他人的感觉果然痛快。
    下过……总之,社长先专心学习新课程吧。
    就像上回的事件一样,要是你直接牵扯进去又昏倒,会带给我很多麻烦。
    此外,我有点挂心,因此试着用如尼符文占卜过。
    结果是N。
    秩序的破坏,是某种新事物来访的徵兆。无论如何,大家要做好准备面对新的情势。我们突然升格到BB,总会有人怀恨在心的。
    对了……
    再补充一句好了,我并不讨厌……至今为止的<阿斯特拉尔>喔。
                                                                 奥尔得维·葛劳兹
                                                                   Ortwin·Graut

  P.S  美贯,别再叫我奥尔了。

魔法师与盲目之蛇
    某一天,妖精如此询问:
    「要我帮你实现愿望吗?」
    吸血鬼听完后如此回答:
    「闭当,我可没有需要你来实现的愿望。」
    「为什么?」
    妖精一脸不可思议地歪歪头,女吸血鬼咬咬一口利牙告诉他,冰冷的眼瞳里彷佛燃烧着地
    狱烈炎。
    「我看你不顺眼。」
    1
    「——到底得在这种阴森森的地方徘徊多久?我的脚差不多要开始腐烂喽!不过从我们的生存方式来看,或许腐烂掉比较适合呢。谁叫我们之中连一个正常人都没有。」
    一名青年口吐分不清是抱怨或开玩笑的台词,踏着厚厚的落叶地毯往前走。
    他年约二十七、八岁。
    是个看得出具有拉丁血统的白人青年。
    他头戴鲜红色的宽边帽,嘴巴罩着立体型的口罩。不管再怎么想,都是一身不适合在森林
    中移动的衣着,但他的脚步却出乎意料地轻快。人不可貌相,青年的体力似乎远胜常人。
    没错。
    这里是森林。
    一片蓊郁苍翠的深邃森林,位于欧洲某小国国境沿线。
    四周十分阴暗。
    明明正值盛夏,森林内却如黑夜般昏暗。
    所有光线都被厚实树叶织成的天顶遮蔽,树木之间不时传来啮齿类动物叽叽、吱吱的叫声,仿佛宣言它们不是什么宠物,而是在这片森林中拚死搏斗后存活下来的一分子。
    浓郁到几乎凝成液体滴下的植物气息融人清凉的空气里,光是闻到这股气味,那些都市人恐怕就会被熏得动弹不得。
    「可恶,从前<盖提亚>的工房附近也有这种森林,害我一回想起来心情就很差。」
    「这是……当然的……贾拉。」
    有人这么回答。
    说话者走在拉丁系白人——贾拉的背后,年纪与他相仿。
    他在剪裁精良的紧身衣上披了件微微褪色的黄色长袍,戴着一顶和贾拉造型不同的独特帽子,帽沿压得很低,看不清他的眼睛。在现代应该很少人知道,这身打扮是中世纪医师的服装了吧?
    只是,这人的脸色异样糟糕。
    那张不止发白,简直惨白到近乎尸蜡的侧脸,与其说是医生,更让人联想到死神。
    这个男子名叫梅奇欧雷。
    「你居然回想起……自己背叛的结社……光是想起来……心情自然会不好吧。」
    「你想找碴?我哪有不奉陪的。」
    贾拉倏然回过头。
    平常的他总是将危险的特质与开朗的性格绝妙地融和在一块,此刻他的眼神却烦躁不堪。
    「…………」
    梅奇欧雷也没有收回那句话的意思。
    两人对望一眼,非比寻常的紧张气氛节节升高。
    「别浪费魔法。」
    此时,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
    第三个声音,意外来自梅奇欧雷的右手一带。
    他右手所提的鸟笼里,有一颗戴着面具的头颅。
    不,从那颗头颅颈部的断面可以瞥见钢线和发条。这颗头颅的真面目正是自动人偶,足源自遥远埃及的链金术精髓。
    「……『基础』。」
    梅奇欧雷压低音量,贾拉啧了一声。
    现场所有人都不觉得这怪异至极的头颅是种异常。
    这也难怪。
    在场众人身上拥有的异象,不是一颗人头能够比较的。
    <螺旋之蛇>。
    他们部是这问结社的干部以及成员。
    「我们只凭着十余人向整个魔法世界宣战,可没有余力浪费魔法。」
    「这话说得倒是好听。」
    贾拉耸耸肩。
    「别提世界与战争,我们目前可是一起在这片森林里流浪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和病人与头颅共度了两个月的流浪生活,无论是谁都会觉得厌烦吧?』
    贾拉之所以夸张地摊开双手并非想开玩笑,而是代表他已烦躁难抑。
    两个月前,<螺旋之蛇>到伦敦大闹一场,在魔法界打响了名号。
    「基础」和梅奇欧雷两人彻底破坏了在<学院>召开的定期会议,他们痛击以灵体出席会议的干部们,践踏<协会>象徵的权威,替<螺旋之蛇>这个组织完美地做了宣传。
    不过,<协会>也予以回敬。
    他们不仅利用魔法追踪<螺旋之蛇>下落,还运用表面的身分对各国警察机构施压,下令追捕梅奇欧雷等人。
    <协会>的手段之高明,值得赞扬。
    <螺旋之蛇>的优势,在于个别魔法师出类拔萃的实力还有游击战术。
    简单的说,他们不跟敌人正面冲突。
    即使每个成员都是强大的怪物,但如果死脑筋的正面对决,要以寡击众并下容易。不,出手的若是<螺旋之蛇>的<圣堂>干部,说不定能够获胜。因为真正达到一流境界的魔法师,实力足以凌驾于现实之上。
    但是——
    「我们不能变成现实世界的恐怖分子。」
    鸟笼里的头颅做出结论。
    「我们必须争取支持,必须让全世界的魔法师认同我们比<协会>更正确。两个月前的袭击正是为了说服他们所做的表演,效果也确实浸透了魔法界。」
    梅奇欧雷微露苦笑。
    「……真不像是……两个月前……犯下魔法师连续杀人案……还打破学院结界的恐怖分子该说的话……」
    「在那一连串的事件里,死亡人数还不满二十个。」
    头颅低沉地说。
    就算有人因此身亡,也无法扭曲他的信念。
    「可说是史上伤亡者最少的革命。」
    「唉……咳咳……我也这么相信……」
    梅奇欧雷咳个不停的往下说:
    「问题在于……为何有人找得到我们的行踪……」
    单是要躲避警察机关的追捕十分简单。
    不管足假扮他人也好、变更检察官的认知也好,像这点程度的术式,他们可以准备上一、两百个。然而,贾拉他们的确正被人追着跑。
    如影随形的追兵,使得他们这两个月以来从不曾在一个地点停留过,也无法替「基础」准备新身体。
    「这表示,<协会>方面有能够镇定我们所在位置的魔法师吧?」
    贾拉扬起嘴角。
    「基础」闭上眼睛后又睁开,同意他的看法。
    「我有派人调查,已经找出是谁在锁定我们了。」
    「喔。」
    贾拉轻轻眨眼。
    「组织里有人熟悉<协会>的内部情报啊?」
    「…………」
    「哈,没资格拥有座的家伙,我也没必要认识。」
    「没错。」
    「基础」再度同意,喃喃开口。
    「以这个国家的时间算起,距今十三小时二十六分五十四秒……五十五秒后,不到半天之后,我们就能知道结果如何。」
    「结果?」
    「…………」
    这次,「基础」也没有回答。
    「为了节省内藏的咒力,我要休眠到结果出来为止。剩下的事全交给梅奇欧雷负责。」
    他简短地交代后随即闭上双眼,一瞬间停止所有活动。
    正如字面上的意思,进入自动人偶的休眠状态。
    「……这么我行我素,未免也太有魔法师的风格了。」
    贾拉仰望森林的天际开口。
    「你想怎么做……?对我而言……即使你现在退出……我也毫不在乎……」
    「开玩笑。」
    贾拉不屑的说。
    「再说,『基础』刚才的话让我有了头绪。就算在<协会>里,有能力以探查魔法搜索整片大陆的魔法师也只有寥寥数人。我们是故意不逃离搜查网的诱饵对吧?这么做不仅能让对方消耗宝贵的情报来源,加上你们在伦敦施展规模这么庞大的魔法,原本就需要休息几个月。」
    「……我还以为……你会更早发觉的。」
    听到梅奇欧雷打从心底瞧不起人的口气,贾拉没有搭理,只是压低声音问道:
    「好了,这回的王角由谁担纲?在我们当诱饵的期间,组织做了哪些准备?」
    「……谁知道。」
    梅奇欧雷发出低笑,长袍下的肩膀跟着颤动。
    他继续迈步朝森林的某个方位走去,突然间哼起歌来。
    从梅奇欧雷这个名字来看,他的故乡应该是义大利附近的国家,可是他唱的却定首英国的古老民谣。
    鹅妈妈童谣。
    ——羽色相同的鸟儿聚在一块<Birds sf a feathcr flock together,>,
    猪和豚也是这样<And so will pigs swine,>,
    老鼠和耗子有各自的选择<rats and mice will have their choice,>,
    而我也有属于我的<And so will I have mine。>。
   
    2
    两个月前。
    在魔法世界发生剧烈震荡的那一天。
    以伦敦为震央的大事件,可说是打从让<协会>一分为二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最大的强震。就这么一次,号称<螺旋之虻>的团体以其行动,决定性地撼动了魔法师的常识——
    <协会>以悠久历史累积而成的绝对权威。
    魔法师们在不知不觉间深信不疑的,魔法「力量」的极限。
    这两者都遭到大幅撼动。
    当然,事情还不到崩溃的地步。
    <协会>这个组织,依然在副会长达瑞斯·李维的领导下发挥不变的权力,经过许多人验证的厩法概念也不可能轻易重组。
    然而,魔法师们却暗自萌生了某种念头。
    怀疑一下又有什么关系?这小小的念头闪过脑海。
    关于过去觉得理所当然的、从不曾怀疑过的一切,再考虑一次又有什关系——这小小的念头,却有致命的危险性。
    或许,他们的结社名称也是如此吧?
    除了以魔法师的梦想为目标之外,什么也不提及的组织——<螺旋之蛇>这名称暗藏的魔法隐喻。
    谁都没说出口。
    没有人提出那些问题或是隐喻。
    然而,暴风在默默无言之中开始肆虐。正因为无人谈论,这场暴风才会变得更为庞大、更无法阻挡地席卷许多人的思考。
    哪一边才是正确的?
    哪一边更能引导魔法师「前进」?
    对魔法怀抱狂热执着的人们,因此将两个组织放在不该存在的天平上比较。
    简直像一场信仰的试炼。
    没错。
    这两个组织的战争,正是争夺引导魔法师正当性的主导权。
    这也是其中的一幕。
    就在贾拉与梅奇欧雷对峙的同时——两个组织的战争,出现另一幕小插曲。
    *
    胸口在黑暗深处缓缓地上下起伏。
    一个属于女性的胸部。
    她充满光泽的胸脯正在呼吸,仿佛要斥退黏稠的黑暗。
    女子裹着一件毛皮大衣。
    几乎没经过任何加工的毛皮触感粗糙,分明近乎鄙陋,却散发出不可思议的奢华感。
    若是有眼光的人,说不定看得出这块毛皮出自某种早已绝种的狼。女子残留着一股野性的侧脸和那张毛皮十分相衬,甚至相衬得过火,分不清她是人还是野兽。
    <螺旋之蛇>的「王国」之座——
    洁希丽叶。
    这是她的名字。
    此外,她还有一个称号。
    亦即,吸血鬼。
    「……嗯啊~」
    洁希丽叶的眼皮动了动。
    长长的睫毛颤动起来,露出底下的漆黑眼瞳。
    她纤细的咽喉同时咕噜作响。
    「咳!」
    女子吐出的不是气息,而是鲜血。
    洁希丽叶口中溢出大量的血,将捣住嘴巴的手掌染得通红。
    「……我好像睡了五分钟左右?」
    如此自问的她,眼睛和脸颊部憔悴的凹陷下去,体温也低到异常的程度,换成一般人肯定已经冻僵了。洁希丽叶露出自嘲的笑,检查着身上的状况。
    「糟糕,连骨头部断了。」
    女子触摸自己的脚,轻轻皱起眉头。
    右脚的小腿一带被狠狠划了道大口子,伤口里隐约能瞥见白色的物体。
    比起伤势,倒下如说疼痛才是让洁希丽叶感到吃惊的。
    痛楚原本是用来让自己远离死亡的机能。
    因此洁希丽叶极少感觉过痛。身为压倒性的强者,不够猛烈的攻击伤不到她一根寒毛,也没有感受疼痛的必要。因为她距离死亡相当遥远,于是排除了痛觉这种机能。
    如此强大的她,正觉得疼痛。
    「哈哈……哈……」
    洁希丽叶笑了。
    会痛,代表着渴望活下去。
    反过来说,渴望活下去代表着濒临死亡。
    我洁希丽叶——人人畏惧的吸血鬼,在欧洲恶名远播的我也有这一天?
    这事实太过可笑,女子笑了起来。
    大笑的同时,她以冷静的思考确认自己目前的状况。
    四周在摇晃。
    摇晃的不是她,而是她所在的宽敞暗室本身。
    虽然隔着金属墙,海浪声仍依稀敲打着她的鼓膜。
    (……啊啊。)
    洁希丽叶好不容易才回想起来。
    这里是船上的仓库。
    还是总吨数超越七万吨,载客量一千五百人,船组员多达八百人的豪华客轮「俄克阿诺斯(注:Okeanos,希腊神话中的大海神之名)的仓库。」
    (真棘手……)
    洁希丽叶心想。
    传说里,吸血鬼无法渡过流水。
    那当然只是传说,洁希丽叶本身没有伯水的弱点,也不怕什么阳光和大蒜味。
    然而,她的确无法在海上发挥真本事。
    (没有灵脉可吃……吗?)
    凡是在一定规模的灵地上,她就能近乎无穷无尽地使用咒力,在船上却不一样。伤口的恢复力也下降到只比一般人快几倍的程度,无法期望骨折的右脚在面临下一场战斗前痊愈。
    下一场战斗。
    没错,刚刚洁希丽叶并未歼灭敌人。
    结果正好相反。她败在对方手下,沦落到这副惨状。
    「真不像话……」
    女子勾起嘴角。
    万一被谁撞见这副惨样,只得杀人灭口了。
    特别是被她的前弟子看见的话,只有把他的眼珠挖出来吃掉一条路可走。洁希丽叶想像着少年痛苦挣扎的身影,心情舒服了些。
    这稍微和缓的心情,说不定救了一条性命。
    「……你、是……」
    一个细微的声音传人耳中。
    「嗯?」
    洁希丽叶的视线望向一旁,发现有个年约八岁的小小白人少女蹲在那边。
    「啊,对喔,我绑架了你。」
    洁希丽叶一脸无聊地开口。
    她轻揉太阳穴,看来倒地前的记忆都变得蒙胧不清。
    败下阵来的时候,她抓了个人质以便逃进仓库。
    「你、想……对、我……对……姊姊……做什么?」
    女孩的红辫子轻轻摇晃。
    「这还用问吗?我的脚可是被你姊姊打断的喔?」
    洁希丽叶眯起眼睛。
    女孩眼眶含泪地垂下头。
    她哭肿的脸颊倒也不是勾不起洁希丽叶的嗜虐欲,不过可惜了。如果女孩多反抗一下,这准备的,好让占星术师搜索梅奇欧雷一行人。
    施法地点之所以设在海上,也是为了方便搜寻不知躲在欧洲何处的对象吧?
    「……原来如此。」
    在魔法圆旁,占星术师——奥黛莉·拉塔轻声开口。
    她留着一头微卷的黑发,身穿紫色洋装,看起来年约二十七、八岁。她以忧郁的眼神静静注视着站在房门口的洁希丽叶。
    「原来是你,洁希丽叶。」
    「喔,你听说过我?」
    「情况所迫,不得不知。」
    「说得也是。」
    洁希丽叶露出一口利牙笑了起来,她是个爱笑的女子。
    「那么你也知道,无论你再做什么,结果都一样吧。」
    她舔舔牙齿,走向奥黛莉。
    「我要吞食你的精气,好让你暂时无法再用魔法。只要你不反抗,要是我高兴的话就留你一条命。」
    「要是你高兴的话?<螺旋之蛇>没命令你杀了我吗?」
    「他们没告诉我非杀不可,不过也没说要留活口,那就随我高兴了。」
    实际上,一路上碰见她的人大概有一半都丢了性命。
    虽然不知道其中是否包含与魔法无关的一般乘客,可惜洁希丽叶也没那个心思特地避开一般人。
    谁叫碰巧遇上她的人倒楣。
    洁希丽叶就是这么认为。
    无论是被台风波及还是遭遇车祸,人都会死。她也将自己纳入天灾和意外的范畴中,至于他人的幸与不幸,与她无关。
    「原来如此。」
    奥黛莉再度说道。
    「你认为自己是随性而为的天灾。你很喜欢摧毁和破坏,但是否会因此而死是对方的问题。若不靠着自己的任意妄为踏遍全世界,你就不会满足。」
    「对,这想法很不错吧。」
    吸血鬼嘲笑道。
    「我当然也有想杀的对象、想吞食的对象,可是你目前没有包含在内,安心了吗?」
    「嗯,非常安心。」
    奥黛莉点点头。
    「看到你赶来真是太好了。我也可以安心的开始收拾残局。」
    「啊?」
    刹那间——
    「!?」
    吸血鬼的直觉让洁希丽叶打个寒颤,猛然闪躲。
    依照吸血鬼的体能,连来福枪的子弹都能闪得掉。
    然而,她还是来不及躲开。
    砰!肉眼看不见的冲击波贯穿女吸血鬼身躯。
    「咳——!」
    洁希丽叶大声呻吟,她从客房入口被震飞到走廊墙边,一脸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
    (刚刚的冲击是……怎么……回事……)
    她惊讶的不是被打飞到墙边的事实。
    洁希丽叶最难以置信的,是自己的状态。
    彷佛全身的神经都正被锉刀折磨一样。
    强劲的痛楚早已超越剧痛,达到生死一线的程度,活像有人挖开她的头盖骨,拿叉子在脑袋里直接乱搅。
    即使承受了足以撞碎墙壁的冲击,她理应不会伤得这么重才对。不,她刚刚闪躲的动作就异常迟缓。
    「你……」
    洁希丽叶拾起头沙哑地说着。
    「初次见面。」
    带着古色古香的口吻,人影在洁希丽叶的视野内飘然现身。
    对方是个女子。
    年纪还很轻,约莫十六,七岁。
    少女一头鲜明的红发留到肩胛骨附近剪齐,古老的银锾仅仅覆盖着肩膀和胸部等要害。
    少女在她那双清澈的琉璃色眼眸前举起长剑。
    那是一把十字剑,
    她高举剑柄有华丽装饰的利刃,堂堂报上名号:
    「我乃<银之骑士团>的正骑士——克萝艾·雷德克利夫。」
    「……<银之……骑士团>?」
    洁希丽叶听过这名字。
    (记得……好像是源自圣殿骑上团一脉?)
    圣殿骑士团。
    传说中蒙上与恶魔交易的不白之冤,被敦皇亲自驱逐出敦的骑士团。
    虽然不知道是否真的由圣殿骑士团衍生而出,但一个魔法集团的确就在这段历史背景下成立了。
    那就是<银之骑士团>。
    (简单的说,这家伙……)
    她刚想到这个念头,对方已先开口:
    「我想你已经发现了。」
    少女——克萝艾说着开场白。
    「我为排除异端而来。汝之邪恶,在我的剑前将悉数化为尘埃。」
    「这……谢谢你亲切的说明啊。」
    洁希丽叶下层的回应,开始动脑。
    少女说的没错。
    受到创团的理由影响,<银之骑士团>吸收了许多排除异端的魔法。
    而洁希丽叶使用的魔法——不,是构成洁希丽叶的魔法,正是他们所定义的「异端」。
    女骑士本身的实力,恐怕还不是洁希丽叶的对手。
    但是—!
    (……术式的相性吗?)
    女吸血鬼找到了自己受伤的原因。
    对手若是专门抹杀异端的魔法师,就有可能封杀她身为吸血鬼的特性。
    这是她最棘手的属性。
    不。
    洁希丽叶之所以碰上最棘手的敌人,想必是经过操作的结果。
    论及预知方面,没多少魔法胜得过占星术。更何况,世上又有几个预言师有资格与奥黛莉·拉塔相提并论?
    正因为如此,她才受到召唤前来。
    奥黛莉精确地针对洁希丽叶的弱点,找来专门对抗她的魔法师。
    正因为洁希丽叶是实力罕见的女吸血鬼,才不得不畏惧这位红发骑士。
    克萝艾·雷德克利夫。
    「此地无处洪汝停留,以至高圣名破敌。阿门!」
    随着迅猛的咒文响起,剑光闪动。
    (——呜喔——!?)
    光是看见那道银光,洁希丽叶就感到身体变得迟钝起来。
    仿佛被迫穿上铅衣的错觉侵袭着她,但她仍鼓起全力往旁边一跳。
    仅以毫厘之差躲过攻击。
    斩断洁希丽叶一束黑发的剑尖刺进地板。
    她同时洒出怀中的触煤,释放刻在金币上的文字。
    如尼符文魔法。
    卜  (注:小说图无力,只把图上的符号照样子打出来算了)
    「汝乃开始!汝乃引导之船!汝乃闪耀之火炬!爆发吧,Kenaz!」
    咒力掀起一阵爆炸。
    洁希丽叶本想躲进爆炸的火舌中,却发现又慢了一步。
    十字剑对着体能堕落到和常人无异的她迎面劈下。
    「阿门!」
    这并非单纯的祈祷,蕴含咒力的咏唱震得洁希丽叶浑身僵住。
    就像看着别人的身体般,吸血鬼注视着飞溅而出的血花。
    下一瞬间,脚上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克萝艾立刻再扑上前,准备倾尽全力一击。
    就算是吸血鬼的身体,恐怕也会被这无从闪躲、无从防御的一剑劈成两半。
    (————!)
    就在此刻,一个声音插入紧张的局面。
    「姊姊,发生什么——!」
    是其他乘客。
    洁希丽叶没有余力看对方一眼,直接把人抓过来当挡箭牌。
    「啊……!?」
    「安妮!?」
    挥来的剑锋半途停下。
    几乎丧失意识的洁希丽叶,如条件反射般释放符文。
    「Kwnaz!」
    爆炸笼罩世界。
    她没有思考,由身体本能决定行动。
    洁希丽叶没有扭曲到为了没有胜算的战斗而欢喜的地步。
    她不断破坏又破坏,好不容易才逃进这间仓库。
    不过她逃跑时并未掩藏行踪,那名女骑士应该立刻就会追到这儿来。
    (……该怎么应付?)
    洁希丽叶正考虑着手头现有的符文,搜索脑海中一切的术式时,被少女的声音拉回现实。
    「你……」
    即使牙齿格格颤抖险些咬到舌头,即使强忍着抽泣声,被洁希丽叶掳来的少女——安妮仍如此要求。
    「杀了……我吧。」
    「啊?」
    「与……与其、被拿来当人质……你干脆、干脆……在这里,杀、杀了我。』
    「……啊~」
    洁希丽叶一脸无趣的皱起眉头。
    「我不会再这么做了。管你想逃还是干什么的,随你高兴。」
    「咦……?」
    在洁希丽叶眼中,不可能对猎物以外的对象产生兴趣。
    她之所以带着女孩进仓库,只是因为她体重实在太轻,让洁希丽叶忘了手中还抓着个人。
    虽然一开始拿女孩当挡箭牌用过,但她不认为同样的手段能通用两次。那名女骑士若是吸血鬼所知道的高洁正骑士,下次想必会流泪哀悼女孩尊贵的牺牲,同时将两人一并斩杀。
    信仰就是如此强烈的执着。
    「我……我可以、逃、逃走吗?」
    「嗯,我不是说随你高兴吗?」
    「可、可是……」
    女孩的脸庞又皱成一团。
    「啊啊啊,我的脚、完全、站不起来……」
    她的手依然贴在冰冷的地板上,脸上浮现又哭又笑的神情。
    「关我屁事,你就倒在那里吓得尿出来算了。」
    洁希丽叶不耐烦地唾弃道。
    紧接着,一首格外幽默的乐曲在仓库里响起。
    类似居尔特音乐的悦耳曲子——手机铃声,来自女孩手中的小提袋。
    「快接。」
    「是、是是、是的……」
    女孩浑身发抖地点点头,将手机凑到耳畔。
    「啊……!」
    「啊?」
    「那个……那个……」
    她朝吸血鬼递出手机。
    「干嘛?」
    「你……你、你的电话。」
    「啊?」
    洁希丽叶皱起眉头,姑且拿起手机。
    『要我帮你实现愿望吗?』
    电话彼端,是<螺旋之蛇>的「协调」之座——菲因·库尔达。
    「你……菲因!」
    『没错。』
    菲因肯定回应,仿佛透过他的声调就能看见那亲切的微笑。
    『我之前也问过你,要我帮你实现愿望吗?但你老是拒绝我。』
    「啊啊,我不需要。光是想像从你这种家伙身上得到什么,我都觉得想吐。」
    『不过,你现在不是很需要吗?』
    菲因缓缓问着。
    他以温柔、甜美又安祥的声调问道:
    『你不想要——更强大的力量吗?』
    (……安妮为何会在那里?)
    克萝艾·雷德克利夫冲下楼梯:心乱如麻。
    妹妹应该留在故乡才对。
    她十分了解这次的任务有多么危险。
    <螺旋之蛇>。
    这是给于那些正面反叛<协会>的愚者们的报复。
    不论对方派出怎样的魔法师都不足为奇,她也做好了殉职的觉悟。
    没想到,安妮居然会出现……
    (下一次……)
    克萝艾咬紧牙关。
    下一次,她会挥剑。
    若是为了讨伐邪恶而不可或缺的牺牲,即便牺牲者是亲妹妹,她也不能留情。
    克萝艾比平常多花了几秒才得出这个结论。她深深体认到,要抛开脑海中的耀眼回忆才是最困难的。
    女骑士隔绝思考和感情,一心追逐敌人。
    幸好她已事先安排乘客疏散避难,路上几乎没遇见人影。这艘豪华客轮本身隶属于<协会>旗下,疏散似乎进行得很顺利。
    克萝艾停下脚步,前方是公共楼层前端的宴会大厅。
    披着野兽毛皮的黑发女性,就坐在悬挂豪华吊灯的大厅椅子上。
    「洁希丽叶。」
    克萝艾呼唤敌人,举起长剑。
    「我已经请奥黛莉大人先逃走了。」
    她全神贯注注意着对手的一举一动,同时开口:
    「无论你做什么,都不可能追得上她了。」
    「这样吗?」
    洁希丽叶依然坐在椅子上,轻轻搔了搔后脑杓,她手边的桌面上放着红酒。
    鲜血浸湿她脚下的地毯,出血似乎还没停止。既然被克罗艾的十字剑所伤,即使是吸血鬼也不可能痊愈。
    「其实,我根本不在乎他们托我办的事成不成功。」
    洁希丽叶说道。
    「什么?」
    「不过,被别人打得浑身是伤,我怎么能默默的逃回去呢?我在初春吃了一顿苦头,原本就有点失去自信啊。如果再连败下去,我一定会很沮丧的。别看我的外表年轻,其实也有一把岁数了。总是希望每天尽可能过得开开心心的。」
    「…………」
    听不懂女吸血鬼在讲什么的克萝艾,决定放弃思考。
    试图理解敌人的话容易丧失先机,眼前只是个必须消灭的对象。或许<协会>方面想问出更进一步的情报,但逼供可以等到对手碰巧活下来时再来考虑。
    「嗯,对了,你不问我吗?」
    「问什么?」
    「你妹妹的消息。」
    「打从她被你抓住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当她死了。」
    「那还真可怜啊。」
    洁希丽叶笑着露出一口利牙。
    「你看,她在那边。」
    「!」
    克萝艾倒抽一口气。
    她顺着吸血鬼的眼神望去,发现娇小的妹妹瘫坐在墙角。她乍看之下没有明显的外伤,也没有遭到纲绑。
    「你不拿她当人质了吗?」
    「就算抓来当人质,你这次也打算连她带我一起砍死吧?」
    洁希丽叶干脆地回答。
    克萝艾不禁语塞,一手贴在胸前试图找些话来反驳。万一让对手在精神面上占据优势,也会对战斗产生影响。
    「你……」
    「啊,别说了别说了。跟死脑筋的家伙扯个没完,只会害身体状况越来越糟。我本来就觉得有点贫血,现在都快睡着喽!」
    洁希丽叶轻轻挥手,然后站起来。
    「好了,要打就快啊。」
    「就凭你那副身体?」
    「别担心,我自认一些基本招数还使得出来喔?」
    女吸血鬼轻轻转动颈子。
    「再说呢,我也有拿出实力的理由了。」
    她的右手倏地取出一个小壶,应该是青铜材质、长满了锈。
    洁希丽叶弹开壶盖,将黏稠的绿色液体淋在长发上,呛鼻的强烈臭味转眼间就弥漫了整个房间。
    那是一种腐败的兽血和药草融合而成的味道。
    「变生吧!变生吧!变生吧!化为真意,吞食吾身,成为符文之基础! 」
    随着咒语响起,腐败的液体从头发流向她的颈子,从颈子流向毛皮,流遍女子全身上下。
    异变同时到来。
    女子身上的那件毛皮大衣竞……融入她的肢体。
    本来只是大衣的毛皮化为女子自己的体毛,像铁丝般竖得笔直。死去的体毛被注人生命,使女子的身体变得更加毛骨悚然——同时也更加美丽。
    连带的,她的牙齿也变得更长更锐利,连手脚的指甲也超乎常识地长长。
    「这 、是……」
    克萝艾感应到了。
    包裹着她的毛皮上,画满数量惊人的如尼符文。
    特别有三个符文被一再重复,淋到刚刚的液体后,符文原本的『意义』逐渐成真。
    ? | M (注:小说图无力,只把图上的符号照样子打出来算了)
    那就是单一符文无法构成的真正符文秘术——
    神力的如尼符文。
    「哈……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女子大笑了许久许久,宛如野兽的长嚎。
    「好,开始吧!」
    她仍带着嘲笑,纵身跃入大厅。

    *
    (……那……是……姊姊的……敌人……)
    安妮看着逐渐变化的吸血鬼,忍受着浑身的战栗。
    这一幕多么令人毛骨悚然。
    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美,让她无法栘开目光。
    异端。
    姊姊的敌人,那是绝不可能与之和睦的异敦徒的魔法。
    事实上,那个女吸血鬼再怎么想都不可能与安妮她们和平共存。洁希丽叶是昔日肆虐遥远北海的蛮族魔法师之极致。
    那种将神创造的人类贬为饥饿猛兽的秘术,不可能和他们合得来。
    可是……
    (可是……)
    安妮心想。
    女孩回想起不久前的场景。
    『你不想要——更强大的力量吗?』
    「不需要。」
    面对菲因的呢喃,洁希丽叶当场拒绝。
    『真不可思议。你不是为了想变强才加入<螺旋之蛇>吗?』
    「没错。」
    女子承认。
    「不过,我半点也不想要你口中许个愿就能得到的廉价力量。」
    洁希丽叶撇撇嘴,涂着黑色口红的嘴唇宛如毒蛭。
    「再说,我总算明白了。我本来还不懂,为什么这小鬼的朋友有能力送人潜入豪华客轮……简单的说,她的朋友就是你吧。」
    「啊……!」
    被吸血鬼瞪了一眼,安妮不禁发抖。
    『你真客气啊。』
    菲因语带苦笑。
    『我只是实现了她小小的愿望而已,她说想到姊姊的身边去。』
    「我很清楚,你就是这种家伙。」
    洁希丽叶点个头。
    「你的目的唯有实现愿望,一点也没考虑过实现后的状况,或是替许愿者着想过。所以,我怎么会想要这种人给的力量呢。」
    『这话说得真狠。那么不谈力量,想不想听个情报呢?我这里有个洁希丽叶小姐应该想知道的消息喔。』
    「少罗嗦,要不我把你从头啃掉试试?」
    『即使是伊庭树的消息也一样吗?』
    「…………」
    听到在今年春天打倒她的少年名字,女子一瞬间犹豫不决。
    那名少年让理应不可能背叛的弟子背叛她,还运用连洁希丽叶都未曾接触过的「力量」,让她品尝到相隔数十年之久的败北滋味。
    『你不想知道伊庭树之所以特别的秘密吗?』
    「你知道什么?」
    『这个嘛。』
    少年开朗地笑起来。
    『你想实现愿望了吗?』
    「…………」
    洁希丽叶沉默半响。
    「我们打个赌吧。」
    『嗯~』
    「如果我赢了,就告诉我你知道的情报。如果我输了,我就找你帮我实现愿望。
    『结果不是都一样吗?』
    「差得可远了。」
    听到菲因困惑地反问,女吸血鬼这么回答:
    「掠夺和接受施舍完全是两码子事。」
    洁希丽叶脸上浮现傲慢无比的笑容。
    「唉~」
    现在,安妮发出叹息。
    (姊姊……!)
    毫无疑问,这名吸血鬼是邪恶的。
    然而,她心中某个与邪恶无关的独立地方仍保有一份坚强。
    女孩非常担心,她的坚强会替姊姊招来致命的结果。
    (姊姊……!)
    为了藏起内心的不安,少女双手抱拳献上祈祷。
    4
    洁希丽叶纵身跃至接近天花板的高度,接连不断地掷出刻着如尼符文的金币。
    每一枚金币上的符文都一样。
    |  (注:小说图无力,只把图上的符号照样子打出来算了)
    「汝乃冰!汝乃冻结!没乃停止!阻挡吧,Isa!』
    克萝艾的周遭从四面八方窜起冰柱。
    那是以魔法制造的坚冰。
    冰柱如长满无数尖刺的荆棘般,封住女骑士前后左右的每一条去路,并且扑向她。
    「……这样吗?」
    克萝艾轻声低语。
    女骑士挥起十字剑剌进地板,放声呐喊。
    「污秽邪恶之物,回到原位阿门!」
    呈十字架状的影子落在地上。
    原本受|操纵的咒力都被吸入阴影内。
    由如尼符文构成的冰柱刹那间失去「力量」,在地毯上融成一滩水。
    「你还有这种把戏啊!」
    吸血鬼嘲笑。
    她能做的也唯有嘲笑。
    就算在变形之后,洁希丽叶的体能也才勉强提升到平常的一半。
    每一个动作都慢得让人想笑,与其说慢得令人焦急,感觉更像是静止一般。明明身体迟缓,却只有感觉半吊子地敏锐起来,更惹得洁希丽叶笑个不停。
    「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嘲笑着往前冲。
    她嘲笑着逼近对手。
    她嘲笑着挥下钩爪。
    克萝艾以十字剑挡住利爪,如风车般横剑扫开。
    短短数秒之内,爪与剑缠斗在一起,光是交击时进出的火星已超过二十几回。
    (咳……!)
    每次交锋,洁希丽叶的体内便掠过仿佛遭火筷贯穿的剧痛。
    变形令她化为更彻底的「异端」,在狼人状态下,光是触及十字剑就很有可能死于休克。
    问题在于那柄十字剑。
    那恐怕是当时十字军远征中实际用过的「真品」
    就算是洁希丽叶,面对近千年之久的咒物也无法忽视那股「力量」那些纯粹奉献给信仰的岁月,逐渐打散吸血鬼体内积蓄的咒力和魔法。
    (这就是……「死」吗?)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和灵魂,正一点一点地断绝连系。
    每一次挥下钩爪,连接她和身体的丝线仿佛就断裂开来。
    然而,即使拉开距离也没有胜算。
    正因为近身战可以发挥吸血鬼的体能,洁希丽叶才猛攻敌人。万一拉开距离,等待她的只有一败涂地的毁灭吧?
    ——『你不想要更强大的力量吗?』
    她的脑海中闪过菲囚的话语。
    (当然想要。)
    洁希丽叶心想。
    想要。
    想要得不得了。
    洁希丽叶这个魔法师,一心三思贪求着「力量」。
    但是。
    无条件得到的东西太无聊了。
    掠夺才是她的作风。
    从他人身上夺取,才是她的风格。
    我想蹂躏,洁希丽叶许愿。
    我想破坏。
    我想杀戮。
    我想随心所欲地玷污、侵犯、贪求、挖出、粉碎、撕裂、咬裂一切——将一切吞食殆尽。
    不过,所有行动都必须出自她的意志。
    不容许任何让心虚或下流交易介入的空隙。
    她必须完全依循自己的心意当个「怪物」。
    这正是洁希丽叶最原始的冲动。
    「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嘲笑着。
    因为可笑而嘲笑。
    剑与钩爪再度交错。
    那绝不是击打人体时会发出的声音,而是最高级的杀人利器互相冲突时的金铁交击声。
    「有什么好笑的?」
    克萝艾发问。
    「怎么可能不好笑。」
    洁希丽叶回答。
    「你真的是个英雄,一个诛杀怪物的英雄,因此才杀得了我。」
    「当然,我要杀了你。」
    克萝艾的语气不带半点迷惘。
    更少,少女早已对杀死具有人形——曾经拥行人形的生物不再踌躇。她学到的魔法、她练
  成的魔法,已达到如此境界。
    因此,洁希丽叶才会这么回应她:
    「在春天之前,你的确杀得了我。」
    「什——!?」
    接下女骑士瞬间闪过迷惘的一剑,洁希丽叶往后退。
    随着理应代表落败的后退步伐,她洒出金币。
    刻在金币上的符文是,Hagalgz。
    N  (注:小说图无力,只把图上的符号照样子打出来算了)
    「汝乃暴风!没乃冰雹!汝乃灾厄!吞噬吧,Hagalaz!」
    大厅突然突然掀起漆黑的狂风。
    黑风肆虐之处,大厅的桌子崩塌、地毯跟着腐朽,在为数不多的如尼符文中,蕴含最大诅咒的——Hagalaz是象徵「灾厄」的符文。
    「垂死挣扎啊!」
    十字剑扫开黑风。
    即便是腐败的黑风,也不可能让千年来一直消灭「异端」至今的十字剑生出半点锈。
    一挥就把黑风无效化,然后全力冲剌。
    克萝艾看见了洁希丽叶后退时的动作。
    吸血鬼已失去最初时的犀利,更何况右脚还在第一战里骨折。再怎么使用强化肉体的术式辅助,洁希丽叶支撑的时间也早就超过混淆视听的极限。
    「阿门!」
    抱着一击必杀的决心,十字剑斩向女吸血鬼的脖子。
    克萝艾感到白刀确实埋入骨骼的触感。
    十字剑的确深深砍中洁希丽叶举起的右手,入肉三分。
    然而——
    「你能拿走的,只有这只手。」
    洁希丽叶发出嘲笑。
    克萝艾双眼圆睁。
    喀地一声,十字剑开始弯曲。
    洁希丽叶保持被剑砍中的姿势拧转身体。即使肌肉寸寸断裂,她扭曲的肌肉仍紧咬着夹走了十字剑。
    「别想……得逞……!」
    克萝艾冲上前,企图栘开杠杆的受力点夺回佩剑。
    就在此时,虽然幅度不大——地板却移了位。
    「?」
    「!」
    船身随着海浪微微晃动。
    虽然豪华客轮这种大型船上很少发生这情况,但船只当然会随波摇曳。
    霎那间,洁希丽叶的身躯往卜一沉——克萝艾的身子不自然地回转起来,重力消失了。
    <扫、堂腿——!?>
    克萝艾知道这招。
    维京人的格斗技,就是注重坚守立足点。
    由于足在船上形成的武术,因此他们特别擅长让对手摔倒。
    不过,她却不知道洁希丽叶接在扫堂腿之后的招式是什么。
    克萝艾下知女吸血鬼牺牲自己的手臂挡下十字剑,并企图夺得力学优势的东方武术原理。
    她只能在半空中看着女吸血鬼脸上得意的笑容。
    「这招好像叫钻拳。」
    女子嘲笑着。
    钻拳。
    五行拳之一。
    洁希丽叶从前亲身品尝过的伊庭树拳式。
    所谓的「钻」,代表贯穿。
    十字剑还砍在手骨上,女子以半数肌肉已然撕裂的右手重击克萝艾。
    女吸血鬼的钩爪贯穿白银锁甲,深深拧进她的肩膀。
   
    5
    战斗落幕了。
    克萝艾没有与吸血鬼同等强力的强化术式,不可能承受得了那一击。
    「姊、姊……!」
    妹妹安妮冲向猝然跪倒的女骑士。
    洁希丽叶仿佛丧失兴趣似的,倚在大厅的圆柱边。
    「好痛……」
    她挥挥几乎只剩皮还连着的右手,摇来晃去的右手简直像玩具般缺乏真实感。
    然后,女子向大厅深处喊道:
    「给我出来!你一直在看戏对吧?死偷窥狂。」
    四周鸦雀无声,无人回应。
    洁希丽叶咧开一口利牙。
    「吃了你喔?」
    「——哎呀,那可就伤脑筋了。」
    突然间,黑暗深处出现一个人影。
    他年约十七、八岁,有着微卷的金发以及咖啡色的眼眸,那张爱恶作剧的娃娃脸上带着捉摸不定的笑容。
    他正是菲因·库尔达。
    此外,少年身边还站着一位身着紫色洋装的女性。
    占星术师奥黛莉·拉塔。
    「咦……?」
    依然倒地不起的克萝艾瞪大了双眼。
    「为……什么?你……应该已经……逃走了……」
    「对不起,克萝艾小姐。」
    奥黛莉仿佛由衷感到歉疚地低语。
    她倏然望向身旁的少年——菲因。
    「我和这位先生打了赌。赌我预言会取得绝对性胜利的你,还有<螺旋之蛇>的洁希丽叶小姐谁会获胜。如果我的预言出了错——也就是你输了,我将认定道理属于<螺旋之蛇>这一方,跟随他们。」
    「什……!」
    克萝艾不禁发出呻吟,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她想保护的对象,竟然成了最大的叛徒。
    这么一来—:她寺非像个小丑?
    「相对的,他答应我绝不危及你和令妹的性命。请替我转告<银之骑士团>和<协会>。」
    奥黛莉低头行礼,转身离开。
    大厅内响起一声像是呜咽又像呻吟的呼喊。
    剩下的,只有这对姊妹倾诉着绝望和悔恨的叹息。
    6
    走出公共楼层后,洁希丽叶才发现已经人夜。
    惊人鲜明的星空延展开来,一架直升机正在起降甲板上待命。
    当然,这是<螺旋之蛇>准备的。直升机螺旋浆已经开始回转,在「俄克阿诺斯」的甲板
  刮起暴风似的强风。
    「——这样好吗?」
    菲因问道。
    「你刚才的做法,可是会结下很重的梁子喔?我觉得再多编一点藉口,在各方面都比较不会
  留祸患。」
    「我是从你们身上学来的。」
    奥黛莉告诉少年。
    「既然自愿为恶,找多余的藉口解释才是伪善吧。」
    「嗯~」
    菲因轻轻点头,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我先上去了。」
    奥黛莉坐进直升机。
    看着她上机之后,菲因回过头。
    因为洁希丽叶按住要断不断的手臂,拖着骨折的脚,正恨恨地直盯着他不放。
    「好了,那你打算找什么藉口?」
    「不,那个……」
    「居然擅自拿别人来打赌——这只手你该怎么赔我?」
    面对惊慌的菲因,女吸血鬼拾起只剩皮连着肉的手臂给他瞧瞧。
    「呃呃呃呃,对了,『尊严』之座的杰克先生应该有不错的义肢,我以前在他的收藏品里看到过。」
    「哈哈~听起来满不错的,我早就想尝试一下用义肢的感觉了。」
    洁希丽叶拍打着下垂的手臂回答。
    疼痛已开始褪去。打倒克萝艾之后,封印吸血鬼回复力的术式似乎也失去力量了。
    女子的眼眸突然浮现认真的光芒。
    「好了,我们那场打赌的赌注可以给我了吧。」
    「唉~」
    洁希丽叶无视菲因没精打采的回答,继续往下问:
    「伊庭树特别的原因是什么?」
    「……我想想。」
    菲因的手指轻轻点在脸颊上。
    「洁希丽叶小姐,你记得<螺旋之蛇>的目的吗?」
    「啊?我怎么可能忘掉?」
    洁希丽叶扬起一边眉梢。
    「好极了。」
    少年缓缓点头。
    「那就是<螺旋之蛇>原本的意思。凡是拥有一定水准情报网的结社,起码都看得出我们在追求什么吧?」
    没错。
    就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个结社名在魔法师眼中十分露骨。
    奥芬(注:Ophion,希腊神话的蛇形神只,为<螺旋之蛇>的英文)这个神格,最初出现在弗里吉亚神话和希腊神话中,后来被奥菲士教团和诺斯底软纳入其中。这古老的名字,也和犹太密敦喀巴拉及生命之树关系密切。
    因此,当他们自称为奥芬,报上喀巴拉位阶的时间点,就能够推测出<螺旋之蛇>是以什么思想为基础的集团。至于实力坚强的结社,应该会独自调查与他们有关的事件,以佐证让推测更牢不可破吧。
    那就是——
    「事到如今才提<螺旋之蛇>的目的干什么?」
    听到洁希丽叶的疑问,菲因如此往下说:
    「嗯,树的父亲似乎很努力的想让他远离魔法世界就是了。」
    「啊?」
    对话的方向变得越来越莫名其妙,洁希丽叶不解地歪歪头。
    「问题在于,树以前看到的东西。」
    「伊庭树看到的东西?」
    「没错。」
    菲因仰望直升机和夜空,彷佛想起来似的说道:
    「我请奥黛莉小姐帮忙确认『那个』的状况。这里正好有<协会>特制的魔法圆,最近又连续放晴,施展占星术所需的条件通通到齐了。不过,她在打赌结束后,刚刚才把结果告诉我。哎呀,万一洁希丽叶小姐输了,这件秘密可就不小心透露给<协会>知道喽。」
    「…………」
    洁希丽叶沉默不语。
    她产生了某种预感。
    来自于下仅身为吸血鬼,更身为卓越魔法师的预感。
    女子切身感受到,自己正在靠近不可轻易触碰的真相。
    「你们占卜了什么?」
    「十二年前的布留部市。」
    菲因静静开口。
    「十二年前?」
    「啊啊,你应该不知道。当时我也还没加入<螺旋之蛇>。」
    少年淡淡一笑。
    「从前,<螺旋之蛇>曾利用那片土地的龙企图制造某个咒物。但他们准备回收成果的时候,好像被上一代的<阿斯特拉尔>阻止了。啊,或许该说是,成果被<盖提亚>夺走了比较正确。」
    「布留部市的龙?」
    洁希丽叶皱起眉头。
    虽然时间不长,不过她也和那头龙有过接触。
    在樱花飞舞的那一夜,洁希丽叶即将被伊庭树打倒之前曾看到那个灵体,以少女外形出现的——龙的化身。
    那头龙是……
    那头龙和树的关系是……
    「从前,树曾看过那头龙。」
    菲因说道:
    「妖精眼可以正确无误地看穿魔物的本质,看透魔法的真实。而这两种能力对他而言,都是致命的。」
    少年仿佛很悲伤的述说。
    就连那股悲伤,对他来说都只不过是个谎言。
    「所以……树的眼睛甚至不是单纯的妖精眼。妖精眼正确复制了原本没有完成,应该以未完成状态告终的术式,在他的体内继续培育龙。没错,对『那个』而言,妖精眼大概也是最适合成长的环境。」
    「……菲因。」
    洁希丽叶打断他。
    「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些消息的?我记得,你是去年和树交手的吧?那个事件,不是与那片土地的龙有关吗?」
    洁希丽叶的质疑让菲因轻轻一笑。
    「我下是说了吗?这些猜测直到刚刚才得获得证实。」
    「…………」
    女吸血鬼不再继续追问。
    「事情就是那么回事?」
    「是的。」
    少年点点头。
    菲因·库尔达在星空下告诉她。
    告诉她将昔日伟大的魔法师——欧兹华德·雷·梅札斯贬为一团魔法的咒物究竟是什么。
    告诉她更进一步的秘密。
    「寄宿在树右眼中的咒物,树的右眼所培育出的咒物,正是<螺旋之蛇>寻寻觅觅的红色种子——禁忌果实的原型。」
    *
    创世纪传说里有这么一个故事。
    最初的人类居住在乐园内。
    可是人类吃了某种禁忌的果实,因而被逐出乐园。
    结出这种果实的树木叫智慧树,乐园里还有另一株相像的树名叫生命树。
    而那禁忌的果实,就叫智慧果。
    *

   继而——
    继而,受到众多神话、传说和信仰歌颂的奥芬,也有这样的故事。
    据说弛正是栖息在生命树上的蛇。
    嫉妒心深重的反叛神祇,是赐户人类智慧的神圣之蛇。
    也是生下「世界卵」的——盲目创造之蛇。
    后记
    这次页数相当紧迫,后记页数也受到严格的规范。我接下来会尽可能不换行,造成阅读不便还请大家乡多见谅。本次的主题是「日常生活与魔法师」,收录的大都是比较温馨的故事。同时,这也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那么,我来谈谈各个短篇。
    ·「魔法师与家庭访问」
    我从以前就想写美贯学校的故事。大家在学校怎么看待身为魔法师的美贯呢?一个正常的<?>大人和可疑的公司<阿斯特拉尔>若进行接触,会发生什么事?能写到与日常生活有关的魔法——占卜的故事,我觉得很有意思。
    ·「魔法师的告白」
    从第一集开始就意外大受欢迎的那个人物终于登场。关于勇花的设定当然是早就做好的,不过,实际出现在故事中的时候,我还是有种不可思议的感慨。至于狐狗狸,应该是日本有不少人接触过的魔法。
    ·「魔师的暑假」
    末公开新稿之一。一个结束,一个总决算,以及平稳的日子。日本的祭典,足我最爱的日常魔法仪式。
    ·「魔法师与盲目之蛇」。
    未公开新稿之二。只有这个短篇,不论在主题或内容都和其他故事有所区隔。主角居然是洁希丽叶!她恐怕是登场角色中最纯粹的邪恶之徒,我却不可思议的不讨厌她,或许吸血鬼这种生物具有魔力也说不定。谈到与日常生活关系密切的魔法,吸血鬼一定正好相反——是非日常的象徵吧?
    这本短篇集有些独特,但愿大家看得高兴。
    接下来,我想在冬季的新年年初和大家再会。
    平稳的时光告一段落,进入第二部的最终高潮——是下集预定的内容。另外,在《TheSneaker》上将休载一期,在十月末发售的那期将以新变化登场。各位期待连载的读者们,请再稍待一会。  <注:文中所提的出版情况皆为日本当地情形>

                                                     二OO八年六月  记于玩「潜龙谍影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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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165421 + 12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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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17 04:2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32165421 于 2010-8-17 04:28 编辑

果断沙发。
虽然看过自翻,但果然按不下再看一次的欲望。
话说最新一卷的自翻什么时候有呢?等得心焦。要到哪儿弄扫图、、、、
发表于 2010-8-17 04:38 | 显示全部楼层
唉呀,吸血鬼的名字翻译不一样,害我误会了。那只妖精眼里的智慧果,是不是与奥丁的智慧泉一样呢,奥丁为了它而献出了一只眼睛。但似乎圣经与北欧原始神话不是一个系统的、、、、
话说,“反叛神只”应该是“神祇”才对吧,读qi。
发表于 2010-8-17 09:10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到台版就想起乱开坑又断尾的精品堂了……
发表于 2010-8-17 11:57 | 显示全部楼层
台版又开了...不过要填完还要等很久吧...
日本貌似又出新书了...不知何时开坑
发表于 2010-8-17 14:10 | 显示全部楼层
树的亲身父母是谁??他老爸原来也不是真的
发表于 2010-8-17 15:11 | 显示全部楼层
悲剧的台版,看来还是等待阿波灵大大的自翻比较现实,期待18卷的出版和翻译。
发表于 2010-8-17 16:29 | 显示全部楼层
= =待等18呢。。台版就收下呢
发表于 2010-8-18 08:58 | 显示全部楼层
台版啊……难怪有种熟悉的感觉,现在还是等大版阿树的ABL翻译吧
发表于 2010-8-18 18:47 | 显示全部楼层
台版太不给力了……这卷早看过了……
就不能出得快一些么……
发表于 2010-8-18 21:20 | 显示全部楼层
还是支持一下录入组,录入辛苦了,工作效率很高呢~~~
对比了一下自翻版本,除了人名外,基本上没有什么出入。
可以见得,果然阿波灵君的翻译质量不是一般的高啊!语言拿捏恰到好处,赞一个!
不知道18卷白の魔法使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就算仆来帮忙校对也可以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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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18 21:57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楼主分享台版了,等着放出下载。
发表于 2010-8-18 23:26 | 显示全部楼层
嘛,现在台版再开算是个好消息,录入辛苦喇!!!
发表于 2010-8-19 23:52 | 显示全部楼层
這系列我才剛開始看鬼祭
嗯...不過還是很感謝高效率的錄入組
发表于 2010-8-24 16:56 | 显示全部楼层
有兴趣仔细比对一下日版,台版,翻译版的区别了……
发表于 2010-10-26 01:53 | 显示全部楼层
何解沒有插圖咯?希望可以保一保
发表于 2011-1-25 14:05 | 显示全部楼层
义妹的强势乱入,树眼睛中的秘密,好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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