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Harpuia0000 于 2011-1-6 22:27 编辑
一 家有狐仙
时间是德河三百零一年——
天守阁金鯱瓦正高高地散发着光辉,在这江都城大街上,不论男女老幼、飞禽走兽都歌颂着现今的太平盛世。
风祭桐绪出生于远在江都城西南边、人称花之江都的阿佐草新鸟越町中的一间平凡剑术道场,
「喔,桐绪,你今天一样睡得很香嘛。」
品尝着既不宽裕又平凡的幸福,
「是不是梦见在吃东西啦?你笑什么啊?」
同时也正如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般,经常梦见漂亮的衣裳和美味的食物,
「我也不忍心破坏你的美梦,不过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过着非常平凡的生活。
然而,这一切仅止于半个月前救了那只白猫的满月之夜。
「我要收走你的枕头啰,喝呀!」
枕头被抽了开来,桐绪的右头部今早又扎实地敲了棉被一下,醒了过来。
「好痛!讨厌,又是反枕干的好事对吧!?」
「早啊,桐绪。」
「早什么早啊,你能不能不要每天早上都这样对我!?」
一个额头异常巨大的二头身老人,正笑着抱住桐绪的枕头——它是一种以抽走睡眠者的枕头藏在脚边为业的调皮妖怪。
桐绪感到有些头昏眼花,真不知是敲到头还是朝阳太刺眼的关系。
前天跟昨天一直阴雨不断,途中甚至还下了点雪,但一到今早却意外地放晴了。人说「春眠不觉晓」,如此晴朗的早晨只会使人睡得更熟。
「人家难得梦到江都名产——金鯱瓦馒头我在我的手里,让我多睡一会儿嘛!不管了,我非睡不可,我要继续回去梦里把金鯱瓦馒头吃掉。晚安。」
桐绪钻回棉被里去,但这回她的头上却响起了啪哒啪哒的脚步声,估计约有好几人——不,约有好几只东西正在那儿跑来跑去。
「吵死了!安静点,家鸣!」
桐绪从棉被里伸出手来拍了拍榻榻米,引得三只长着独角、约手掌大小的小妖怪露出白牙,嘻嘻地笑了。
这些小妖怪是以在地板或天花板制造吓人的脚步声为业,因此相当吵闹。它们本想借由本来跑去来捉弄桐绪,结果却不小心直奔拉门,踢掉了雕有沙罗双树花的栏间(注:位在天花板跟拉门之间的换气窗。)。
「家鸣,这些我可帮不了你们啰。我哥还算好应付,即使有个五人演奏团在我哥耳边敲锣打鼓也吵不醒他,但纱那王的耳朵可是很灵的,小心他大发雷霆喔。」
反枕伸出他那布满青筋的手指,搔了搔巨大的额头。
「我想,纱那王大人应该早就醒来了。」
「咦,为什么!?纱那王不是很讨厌早起吗!?」
这下不妙!桐绪弹起身子,同时听到有阵优雅的衣物摩擦声正从庭院那边的走廊逐渐靠近这里。
「啊,这脚步声是……」
当桐绪和哥哥相依为命时,她并没有注意到每个人的脚步声有什么不同,但最近她终于发现,根据走路的姿势和上半身的挪动方式不同,脚步声也会有微妙的差异。
如果说桐绪的哥哥的脚步声听来像是个不懂事的黄口小儿,那么像这种衣物摩擦声大于脚步声的就是……
就在优雅的衣服摩擦声逐渐逼近的当头,反枕赶紧缩着脖子逃之夭夭,而家鸣们也纷纷以双手遮住犄角,从栏间逃到天花板里去。
闹哄哄的室内,转眼间便仿佛森林深处的湖畔般寂静无声。就连院子里的麻雀们也不再叽叽喳喳,似乎敬畏着纱那王。
漫步在走廊上的那名男子,拥有着可号令任何人的神秘力量。
衣物摩擦声在桐绪耳边回荡的越来越大声,有人拉开了拉门。
「你醒来啦?桐绪。」
探头进来的那个人,正是桐绪脑中所料想的人物——拥有一头如皑皑白雪般亮泽动人银发的纱那王。
纱那王的衣着既高贵又富有王室之气,他才踏入房间一步,室内就充满着神清气爽氛围,使桐绪不禁挺直腰杆。
「早啊,纱那王。你不是讨厌早起吗?怎么今天起得这么早啊?」
「我被佐保姬叫醒了。」
「啥?什么姬?」
这间鬼屋——不对,风祭道场原来还有我不认识的妖怪住在这儿啊?——桐绪偏了偏头,这才发觉纱那王那柳叶般的凤眼正凝视着自己。
「干、干吗?你那什么眼神啊?我还认得织姬啦。」
看着桐绪理直气壮的胡诌出一个名字,纱那王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
这时,空中传来了丛树莺的啼叫声,让这名板着脸孔的男子抬起标致的下颌指向庭院,说了句:
「花开了呢。」
他的一头银发在朝阳中闪耀出光芒,微风吹来他袖中的伽罗香味。
「花开了?」
「今天是春至。」
纱那王呢喃着,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有朵乳白色的花已经宛如摊开的手指般绽放开来,那扑鼻的香味证明了它正是春季之花。
「喔,你是说辛夷花啊。」
「佐保姬是为凡间带来春意的女神,她今早已经来拜会过我了。」
纱那王无意中瞥着桐绪露出了笑容,使桐绪不禁双颊泛红。
纱那王明明是男儿身,却拥有如此惊人的美貌。肤如白云、唇如珊瑚、眼眸如明月,而睫毛则是仙女的羽衣做成的——大概吧?反正肯定是那一类的东西。
他如此美丽,美得有如天仙下凡。
话说回来,纱那王也的确不是凡人……
「我饿了,快准备早膳给我。」
俊丽的郎君骄傲地对沉浸在自己美貌中的桐绪下了命令。
「你有求于人,口气还这么嚣张?」
「我不是请求你,而是命令你。」
「那就叫『嚣张』!凭什么我要听命于你呀?」
桐绪边后悔自己刚才竟看他看得入迷边反驳纱那王,但纱那王的俊俏脸庞只是不屑地笑了笑。
「桐绪,你不想听命于我?」
「当然啊,因为这很奇怪嘛!你跟着我,那照理说我应该是你的主人,发号施令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
「是吗?」
「咦?不是吗?」
「这个嘛……」
纱那王摊开色泽鲜艳、挂着串装饰绳的桧扇,有意无意地遮住自己上扬的嘴角。这个举动是如此的充满魅力,也难怪桐绪讨厌他这样做。
「桐绪。」
「干、干嘛?我可没有被你迷得晕头转向喔!」
「看来,你还不是很了解自己的立场。」
纱那王的双眸透过桧扇盯着桐绪不放,冒出一团银色的火焰。
(啊,这眼神!糟了!)
说时迟那时快,桐绪的身子不住颤抖,一下子变得动弹不得。纱那王的银色眼眸散发出来的妖气夺走了她的行动能力。
纱那王悄悄地依近动弹不得的桐绪,靠近她的脸颊,仿佛要跟她诉说什么秘密。
「桐绪,你说说看,我是谁?」
纱那王的气息吹抚着桐绪的耳朵,桐绪只好拼命用沙哑的声音说着:
「狐仙大人。」
才刚说完,
「九尾狐仙大人。」
纱那王便随即如此补充。
没错,纱那王的真面目便是九尾狐仙。
自古以来,人们便传闻狐狸是种拥有灵力或神通力等妖力的动物,而且会跟随着人类。其中妖力只有最强的灵狐可以成为天狐——也就是拥有九条尾巴的狐狸,亦称九尾狐。
「桐绪,不要把我跟供人使唤的下等妖怪相提并论。」
「……我知道啦。」
「我们天狐贵为神兽,知晓万物的真理,能为我们跟随的凡人带来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说来可是相当高贵的种族。」
纱那王的银色眼眸在长长的睫毛下闪耀出神秘的光辉,桐绪只得唯唯诺诺地点头。
如果纱那王是跟随人类的九尾狐,那么被跟随的桐绪毫无疑问是纱那王的主人。本来发号施令的权利应该在桐绪手上才对,但对手实在太难以控制了。
跟随者跟被跟随者的主从关系,在这两人身上完全反了过来。
「如果你想要我听命于你,桐绪,你就得显示自己够资格当个主人。」
「够格?怎样才算够格?」
「自己想。如果你是个连这点都想不透的愚妇,那么此处多留无益,我只好将好运跟钱财都带走。」
「好运和钱财!?这怎么行!」
才刚叫出声,桐绪的身体就恢复自由了。她不在意这只嚣张的狐狸要何去何从,但若好运跟钱财被带走,那可就真的伤脑筋了。
「那你就努力奋发向上,直到能驯服我为止吧。」
纱那王以他那从未做过粗活的白皙、美丽的手指快速划过桐绪的脸颊,露出满脸得意的笑容。
——只要奋发向上,这只高傲的狐狸就能对我言听计从吗?这一天真的会到来吗?
该朝哪方面努力,怎么努力?桐绪一点头绪都没有。
「桐绪,受到驯服的狐狸为了替主人带来荣华富贵,做什么都在所不惜喔!不论你是要金山、银山还是尸体山,我都会尽力达成,就算要我偷窃、杀人,我也绝对服从。」
「纱那王,别这样!绝对不可以偷窃和杀人啦!」
这句话非同小可,桐绪马上严肃地瞪回那对闪着银色光辉的眼眸。
「你这是在命令我?」
「不是,我只是希望跟你约法三章。」
「你不想要荣华富贵吗?」
「当然想要呀!不过,荣华富贵应该是要自己追求才对吧?这不是别人能给的东西。」
没错,现在的风祭道场的确经济不宽裕,甚至最后一个门生也在几天前领悟到「太平盛世不需要剑术」,离开了这家道场。坦白说,道场的经济状况已经拮据到连下个月的生活都没了着落。
即使如此,即使桐绪必须忍着不买渴望已久的胭脂跟发簪,也不愿意欠人家人情。人情是用来施予的,不是用来亏欠的。
习武之人的尊严不只在于刀剑之术,也包含着荣耀与坚忍不拔的定力——如果这句话让桐绪的哥哥听到了,大概只会笑她爱逞强吧?
「真无聊,无欲无求的。」
「纱那王,做坏事一定会有报应的,绝对不可以偷窃、杀人喔!」
「……我会铭记在心的。」
真不知道他是真懂还是假懂,纱那王无趣地大声阖起了扇子。
这时,想不到纱那王他——
「桐绪,既然你不要钱财,那我就给你别的东西吧。」
「别的东西?」
是啊——纱那王极富挑逗地送了桐绪一个秋波,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
「如何?想不想乐一乐?」 「咦?咦咦!?」
——为什么话题会从钱财转到这儿来啊!桐绪的身子转眼间就被高大的纱那王拥入怀中。
「放开我!笨蛋!你这只色狐!」
「春天是繁殖期嘛。」
「讨厌,你在说什么啊!」
「为何要反抗呢?你不希望我这样对你吗?」
「你以前到底过着什么样的人生啊!?」
——不对,应该叫狐生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桐绪卯足了劲奋力抵抗,这时——
「喂——桐绪,我肚子饿了~~」
不幸中的大幸,哥哥鹰一郎的呼唤声从庭院那边的走廊传了过来。
「哥哥!?太好了,快来救我!」
「啊?救你?」
鹰一郎一派轻松地在肚子搔了搔痒,睡眼惺忪地探进头来。
他的相貌温和老实,完全看不出是个剑术道场的主人。当桐绪看到他时,仿佛在兄长头上的睡痕后方看到圣光——她觉得自己总算得救了。
「唉呀!?不好意思啊,纱那王!打扰到您寻欢作乐了!」
「咦!」
鹰一郎的反应完全出乎桐绪的意料之外。他故意两手遮住眼睛,再贼笑着从宽宽的指缝间窥伺桐绪和纱那王。
「哥!?你可爱的妹妹正被人吃豆腐耶!你那是什么表情啊!」
「妹子,你在说什么啊。有人愿意吃你这毫无姿色的豆腐干,你就该偷笑了。」
「啥!」
鹰一郎转过身去。在离去之际,他透过那在练剑中锻炼出来的宽厚肩膀对纱那王眨了眨眼。
「鹰一郎真是个有趣的男人。」
纱那王嗤嗤地笑了起来,似乎觉得很好笑。过了好一会儿桐绪才发现,原来他是在取笑自己。
「纱那王大人,玩到这儿就够了吧。」
屋瓦上蜷缩着一只白猫,在纱那王的兴头上浇下一头冷水。
「是化丸吗?」
「是的,纱那王大人。」
白猫跳下屋瓦,消失在烟雾之中,着地时同时幻化为一名眼神桀骜不驯、身着水干(注:平安时代的男子服装之一。)的少年。他的右领口挂着一条长长的红色绳结,在那儿轻轻晃动着。
他是纱那王的随从,猫妖化丸。
「纱那王大人,不挑嘴也该有个限度。如果您和桐绪这种穷酸的女人同床共枕,会坏了您的身体的。」
「化丸,你想说的应该是『身价』吧?」
「反正意思都一样。」
——根本就不一样吧!化丸无视桐绪的吐槽,拉了拉纱那王的袖子。
「来来,纱那王大人,请往这边走。不能太常接触桐绪,否则您那白皙的手指会烂掉长香菇喔!」
「化丸,你别老是学些无聊的人间用语!」
「住口,男人婆!就凭你也想色诱纱那王大人,还早一百年呢!」
「这是我想说的吧!是他吃我豆腐耶!」
「哼,肯吃你豆腐你就该偷笑了。」
「好过分,怎么连你都这么说!」
化丸鼓起他那如剥壳水煮蛋般光滑细嫩的腮帮子。
有谁会相信,这孩子就是半个月前桐绪所救的那只白猫呢?
打从那个满月之夜以来,桐绪每天的生活都像祭典般热闹无比。不过,每当桐绪这么一说,化丸总会回一句:
「总比每天都过得像丧礼好吧?还不快跪下来感谢纱那王大人。」
在山谷堀救了白猫之后,隔天桐绪如常地和哥哥在道场练剑,而一名满头银发、美得出奇的男子就这样带着一名嚣张的男孩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男孩一脸不屑地上下打量桐绪,男子指着他说:他就是昨晚的白猫。
「这只白猫是我的随从,他叫做化丸。」
「咦?你说谁是白猫?」
他身旁只有一个男孩。
「狐狸是有恩必报的。为了感谢你救了白猫,我跟定你了。」
「啥?狐狸?呃,你们是什么新形态的强盗集团吗?」
「别担心,从今天起我会跟着你,你们风祭家也会兴旺起来。」
白猫、狐狸、狐狸缠身。
桐绪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现在是春天,据说很多人都会在这种季节交替的时节脑中开满小花。
从这名男子的举止跟衣着看来,大概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吧?没想到患有心病,真是可怜。看他长得如此俊俏,发生这样的憾事真是太令人遗憾了。
然而,正当桐绪想将江都名产——鯱瓦馒头放在男孩小小的手掌上打发他回去时,他却不赏脸地马上变成一只白猫。无礼之徒!——他说了一些类似这样的话,还抓了桐绪的手背。
「你第一次看到猫妖吗?」
看到桐绪吓得腿软的模样,男子不明所以地偏了偏头。
「这还用说!一般人应该一辈子都不会看到猫妖吧!」
「等到我住在这个家之后,你还会看到更多妖怪喔。」
这怎么行!——桐绪打从心底这么想,正当她想开口请他们打道回府时……
桐绪的哥哥果然又从旁插嘴了,每次都是他。
「桐绪,站在这儿不好说话,请他们进来吧。泡个茶出来招待客人……啊!既然是狐仙,想必比较喜欢吃油豆腐吧?」
一想起以前的事情,就让桐绪颓丧不已。不乱世方才向他求救时或是纱那王初来乍到时,她的哥哥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真是对牛弹琴。
「桐绪,快去煮饭。」
纱那王如此命令着抱头苦思的桐绪。桐绪已经无力反抗他了。
那天幻化成白猫的男孩就是化丸,而带着化丸前来的男子——
「我是九尾狐仙纱那王。从今天起,我要住在你家。」
就凭桐绪这一介凡人,是不可能驱逐高傲的天狐的。
桐绪和纱那王颠倒的主从关系,就这样子开始了。
*
「卖花蛤——卖蚬喔——」
桐绪洗了把脸走出家门,来到连接江都五条主要道路之一——北奥街道的大马路上。或许是因为现在还是买早饭材料的尖峰时段吧?街道上四处都是挑着扁担的小贩们热情吆喝的声音。
风祭道场就位于大马路的第一条东向道路,再往东走几条路,就是宽广的澄田川。
而说到大马路的西边,在穿越商家林立地段后便是一片广大的褐色田地,正等待春天的到来。这一带已算是江都之外,有许多田地和寺庙,商家也不多,是个怡人宜居的宁静场所。
「大叔,我要买萝卜。」
桐绪对身旁堆着一座沾着泥巴的蔬菜山的菜贩说道。
「啥——又是萝卜味噌汤……?煮个好一点的东西行不行!」
化丸嘟起嘴来。这时的化丸,就像个爱耍任性的孩子。
「不吃就拉倒。现在家里多了两张嘴吃饭,哪有闲钱让你讨价还价!能白吃白喝你就该偷笑了!」
「没礼貌,你说谁白吃白喝!」
菜贩就在眼前,化丸也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但才迈出一步,他随即又回来挑衅桐绪。
「欸,桐绪!你别忘了纱那王大人可是能为凡人带来荣华富贵的天狐!」
「什么荣华富贵,他连一粒米也没给过我。」
桐绪卯足了劲出言反讽。她对荣华富贵没什么眷恋,但多少也期待过纱那王可以替他们多招来些门生。
「不止如此,他还只会替我们家招来妖魔鬼怪!」
「那是因为你还不够格成为纱那王大人的主人吧?不要把自己的错推到纱那王大人头上!」
「还不都是他自己开口说要跟着我的?结果看看你们那什么自以为是的态度!」
「不是自以为是,纱那王大人是真的很伟大!他可是荼枳尼天大人的公子呢!」
化丸骄傲地挺起胸膛,仿佛在夸耀自己的事迹一般。打从纱那王现身以来,桐绪不知这样和他周旋多少回了。
荼枳尼天就是稻荷神本尊,是稻荷信仰的主要神袛。桐绪多少能了解,纱那王并非普通的狐仙。
不过,她所能想透的也只有一小部分而已。
「能被纱那王大人这样的九尾狐跟随,你应该多抱着一点感恩的心才对!」
「我就是这一点不懂——被狐狸这种玩意儿缠上,照理说不是该请高人驱除、消灾解厄吗?」
被狐狸缠身的人类只要能驯化狐狸,就能得到荣华富贵。
但是相对的,家里有了狐仙便会招来厄运,万一事情传了开来,左邻右舍都会避之唯恐不及。世人对狐狸的评价,可说是相当矛盾。
「而且,九尾狐不就是恶狐狸的代名词吗?从前有只金毛九尾狐化身为绝世美女意图谋害上皇(注:天皇退位后称之为「上皇」。)呢!我曾经在仲村座看过这类戏码。」
它的名字叫玉藻前,本来是大陆一带的恶狐,差点就灭了一个国家;之后它到了本国幻化成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服侍当时的掌权者鸟叶上皇。
然而,不知为何,上皇越是宠爱玉藻前,就越是为奇妙的疾病所苦;上皇怀疑是妖怪作祟,于是召来了阴阳师作法,最后美女先出狐狸的原形,逃出宫外。
「玉藻前最后虽然死在八万士兵的弓箭下,但它断气后马上变成了一颗石头。那颗石头很可怕喔,它杀光了周遭的一草一木和生物,人称杀生石。真是阴魂不散啊。」
在民间故事和相声桥段中,狐狸一直都是反派。
「蠢死了,你们人族误会狐狸了啦。还说什么九尾狐是恶狐的代名词,真是笑掉我的大牙。」
「你的意思是狐狸很正派?」
「因人而异吧。如果主人命令狐狸做坏事,低等狐狸可能会照做,但高傲的天狐可不同,他们只会依照自己的意志做事。」
化丸说九尾狐的力量是绝对的,只要被狐狸跟上,甚至可影响一国的盛衰。
因此,依靠狐狸之力得到荣华富贵的人为了独占狐狸,绝不会让狐狸的存在曝光;只要散布谣言说狐狸是可怕、不祥的动物,就不会有人跟他们抢了。
「说到底,如果狐狸真的那么坏,为什么江都到处都有稻荷神社?为了自己的利益,人族还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经你这么一说,真的是这样耶!为什么江都这么多稻荷神?」
无论是狭窄的小路尽头或是十字路口一带、武家、商家的庭院都供奉着稻荷神,只要有心,到处都看得到供奉稻荷神的红色祠堂。
「喂,你说纱那王是荼枳尼天的公子,意思是说……他是神?」
「天狐是一种神兽,荼枳尼天大人是狐狸之王。」
喔——桐绪漫不经心地回应着,越听越弄不清狐狸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我问你喔,纱那王在到我家之前都在哪里?他说住在我家是为了感谢我救了你,但该不会其实是前一户人家请高人作法将他赶了出来吧?谁叫他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你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礼之徒耶。纱那王大人是出于自身意愿放弃柳羽的。」
「柳羽?……呃,你说的该不会是将军家的剑术指导吧!?」
化丸说出来的名号吓得桐绪将食材掉落一地。
「纱那王大人聪明一世,怎能因一时心血来潮就乱跟主人呢?像你这种男人婆,根本不值得纱那王大人放弃柳羽嘛。」
「意思是说……柳羽家能当上剑术指导,全是纱那王的恩惠?」
「不光是柳羽,在这江都出人头地的人几乎都是被狐狸跟上的人。不过呢,狐狸也是有等级之分的,如果只是没什么妖力的小角色,当事人也难成气候。」
「哇——」
桐绪不自觉又惊又叹。前方的工匠一脸讶异地回头盯着她瞧,桐绪于是赶紧低下头来噤声。
狐狸——不对,纱那王的神通力到底有多么强大,桐绪总算了解了一、两成了。
「桐绪,千万别大意喔。纱那王大人可是很难对付的,连柳羽拼了老命都无法驯服他呢。」
「我可是江都子女,管他是狐狸还是金鱼,我都要驯服给你看!」
「蠢蛋,别将金鱼和天狐相提并论!」
「不要小看狐狸的主人!」
不服输的桐绪对空挥出一拳。有人来找碴绝对要加倍奉还,这就是桐绪的武士道(?)精神。
*
「啊!」
正当桐绪买完食材想要返回道场的途中,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怎么了,有什么东西忘了买吗?」
「化丸,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先回家等我?来,把萝卜带回去。」
「啥!?凭什么要本大爷当你的搬运工啊!」
「别说这么多了!记得顺便帮我削掉萝卜皮、准备早餐!」
桐绪硬是将食材推给化丸,接着便雀跃地跑向道场的反方向。
原来,有个高大优雅的男子正抱着满怀的行囊朝着桐绪笔直地走过来。早上的购物人潮虽多,但桐绪绝不会认错他的脸。
「藤真公子,藤真公子!」
「你好啊,小桐!」
泽木藤真身上的衣着虽不算华丽,但浆烫得什么高雅。他看到桐绪后开始三步并作两步走,最上层的粉红色包袱还差点掉了下来。
「藤真公子,您还好吧?您带了好多行囊喔。」
「真巧,在这里遇见你!我正想去道场露个脸呢。」
「那今天早上我们就能来个久违的聚餐啰!」
「恐怕不行,我无法在此久留。我必须马上去拜会太田大人,最近除了指导剑术之外,太田大人还给了我一些其他的机会。」
「是工作吗?什么样的工作?」
这阵子藤真忙于公事,很少到风祭道场露面,而桐绪对此感到有些不满。
藤真看到桐绪不小心说出真心话,不禁面露难色。桐绪并不想害藤真为难,于是赶紧堆起笑容。
「呃,话说回来,想不到老中(注:负责统领全国政务,是江户幕府的最高官职。)大人这么看重您,真不愧是藤真公子!您可是风祭道场最有出息的人呢,我会一直支持您的!」
「哈哈,就只有小桐你会这么夸我。」
藤真一笑,就成了个眯眯眼。下垂眼使他看起来像个大孩子,但其实他和鹰一郎同为二十二岁,比桐绪足足长了六岁。
藤真从桐绪的父亲在世时就是风祭道场的门生,对桐绪来说,他就像是另一位兄长,具有难以取代的地位。
现在他是老中太田大人的剑术指导,每隔三天会由位于风祭道场周边的阿佐草住处前往宵谷麴町的中屋敷(注:江户时代的官邸之一。)指导剑术。
「我今天之所以想去道场,是为了想把这样东西交给你。」
藤真边说边将刚才差点从怀中掉落的粉红色包袱递给桐绪。
「这是给我的?」
「嗯,你打开来看看。」
桐绪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一条红色首饰,上头系着日之本国所没有的舶来品宝石。
「哇~好漂亮!」
「这颗石头很美吧?前阵子太田大人派我去横波间办事,我是在那儿买来的。如何?喜欢吗?」
「嗯,可是……」
「你觉得太俗艳了?真可惜,我觉得小桐你很适合红色呢。」
「不,我很喜欢,只是,舶来品宝石……应该很昂贵吧……」
现今的江都对于他国政策并非加强排他性军力,而是想借由兴盛的国际贸易来提高经济力,以及增强国力。
因此,日之国坊间充斥着各式各样的舶来品,但它们对桐绪来说大多贵得惊人。
「价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喜不喜欢。」
藤真的笑靥宛如树影间的阳光一般温暖。而这位笑容满面的人,总是为桐绪带来许多美丽、可爱的物品。
「谢谢您,藤真公子。我会好好珍惜它的。」
一想到藤真在不能见面的这段时间里依然如此为自己设想,桐绪不由得开心地羞红了脸。
不过,藤真那高贵的穿着和礼物,也常常使桐绪感到五味杂陈。桐绪明白身为老中大人的部下想必薪俸优渥,但她总觉得藤真会就此离她越来越远,甚至弃她而去,这又是为什么呢?
「还有啊,这是之前你很想要的珊瑚耳环和春季的新款胭脂,这边的则是……」
藤真不断从怀中的行囊掏出各式各样的礼物。
「慢着、慢着,藤真公子!我怎么好意思收您这么多礼物呢!?」
「别在意,我买这些东西就是为了要让你开心嘛,你就别跟我见外了。」
桐绪手上这座藤真给予的礼物山,比外观看起来还重上许多。
「藤真公子,听我说。我只有能见到藤真公子,就会开心得像要飞上天一样,所以……空手来就行了,请您多到道场露露脸吧。」
「也是,我太久没出现了,真抱歉。」
藤真又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桐绪对这种表情最没辙了,她比较喜欢藤真的笑容。
「呃,藤真公子。我下回会做些拿手好菜来回报您,请一定要来玩喔。我也会做些女红,只要是为了藤真公子,我什么事都愿意做。」
「嗯。小桐,你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好妻子。」
「没错!我一定会成为一个贤妻良母的!」
两人羞涩地相视而笑,鱼贩缓缓地走过他俩身旁。
接着,他们只短短闲聊了几句,藤真便匆匆循原路回去工作了。桐绪痴痴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久久无法自已。
化丸的冷言冷语,化为一盆冷水浇醒了桐绪。
「喂喂喂,男人婆,刚才那位玉树临风的公子是谁啊?」
「呃,化丸!?你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化丸用萝卜戳着狼狈的桐绪侧腹,边摆出架子兴师问罪。
「刚才那家伙是你的老相好?」
「小孩子不要说出这么老成的话!」
「你还真没眼光耶,纱那王大人不是很明显比他好上千百倍吗?」
「藤真公子已经够好了!」
桐绪气得白了化丸一眼。
「我说啊,桐绪。足以让你鞠躬尽瘁的对象就只有纱那王大人一个人,为那种男人做牛做马,根本得不到什么屁好处啦。」
「不要说什么好处坏处的!」
「给你个忠告,别忘了纱那王大人正跟随着你。」
化丸撇着头漫不经心地说着,但眼神已经变成神秘的猫眼。
(糟糕,不该让他看到这一幕的。)
桐绪并不想让纱那王和化丸抓到自己的把柄。
同时,桐绪也唯独不想让藤真知道自己被狐狸缠上了。
据说会缠上人类的鬼神会一直跟着女方不放。意思是说,即使桐绪嫁人,纱那王也会跟着去夫家?如真是如此,
(我……)
我才不要呢——桐绪心想。
「欸,化丸。拜托你,千万别跟纱那王提到藤真公子,要帮我保密喔。」
「干嘛要保密?」
「我会在你的饭上面撒些柴鱼片报答你的。对了,顺便帮你烤条柳叶鱼好了。」
「居然想用是我诱惑我,太卑鄙了!」
说着说着,化丸的肚子发出了饥饿的咕噜声。
*
就在这同一天里,风祭道场发生了一起小小的事件。
「喂,桐绪。有个奇怪的家伙从刚才就一直守在门前。」
化为人形的化丸走到桐绪房里通知她这件事。当时桐绪正在为衣袍缝制春意盎然的蕾丝。
附带一提,化丸在今早足足吃了三大碗柴鱼饭。
「奇怪的家伙?」
桐绪以为是有人来踢馆了,于是赶紧将针插在针包上走出玄关,发现的确有个怪人在大门前徘徊。对面杂货店的深蓝色门帘旁堆满了天水桶(注:江户时期用来接雨水以做消防用途的水桶。),而那个人就站在天水桶旁边,偷偷窥伺着风祭道场。
她是一名女子。
「你认识她吗?」
「不——我在这一带没见过她。」
她是个气质高雅的美女。从她的衣着看来,她绝不是出身于武家,而是商家千金,而且家里一定是相当富裕的大商号。这样的千金小姐和既臭酸又穷酸——应该说和一贫如洗的风祭道场可说是天差地别、风马牛不相及,怎么会……莫非——
「化丸、化丸,你来这儿躲起来。」
「为什么?」
「告诉你喔,那个人啊,可能是讨债的。」
桐绪蹑手蹑脚地将化丸拉进门柱的阴影里。
「听说啊,有些讨债人会故意派美女去装哭博取同情,借此讨回债务呢。」
「喂喂,你们两兄妹没听过『不用白不用』这句话吗?」
「化丸,你还是多学学人类的语言吧。」
桐绪说那句话应该是「量力而为」才对,不过化丸不以为然地反驳道:「还不都一样」。
「居然跑去借钱,纱那王大人听了一定会摇头叹气。」
「我是没借啦,但我哥说不定去借了高利贷。我哥他啊,最喜欢收集那些叫做『古董』的破铜烂铁了。」
若非如此,那样的美女怎么可能会来这儿呢?
「请问……二位是这间道场的人吗?」
这两人以为躲得完美无缺,但其实非常显眼,于是马上就被发现了。
在回头的这一瞬间,桐绪想了很多事情。
(怎么办?她看起来不像坏人啦……)
但这世上的坏事,大多都是一些长得人畜无伤的人干的。万一这个人真的是穷凶恶极讨债人,那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桐绪感到一个头两个大时,化丸天真无邪地拉了拉她的衣袖。
「桐绪,要是没办法还钱,会有什么下场?」
「那还用说,我一定会被推入火坑啦。」
「火坑?」
「意思就是说被卖到青楼卖身赚钱!」
「啥~!?你这个空有梦幻的穿着却没胸又没姿色的男人婆,哪有什么卖身的本钱啊!?」
「没礼貌!不试试看怎么会知道嘛!」
「你想试啊!?」
这两人无视面前的美女,话题越扯越开;这时纱那王板起脸来丢下一句:想试的话就试啊,打断了他们两人。
「吵死了。你们两个为什么总是如此烦人。」
「纱那王!我绝对不要去青楼!死也不去!」
「纱那王大人,不用对她心软,就让这个男人婆求仁得仁,杀了她吧!反正她就算去青楼也没有卖身的本钱。」
桐绪和化丸左一言右一句地对纱那王说个不停,使他烦躁地锁起眉头。
「……化丸。」
「是,小的马上办!我这就去找腌酱菜的石头把这个男人婆沉到井里去!」
「给我安静点。」
纱那王瞪向化丸,吓得化丸喵了一声,赶紧掩住自己的嘴;而桐绪也同样双手掩嘴、不再吭声。如果惹火纱那王,就休想得到他的帮助。
纱那王冷冷地瞥了桐绪一眼,接着旋即和美女四目相交。
「女人,有什么话就对我说吧。」
「是,呃……真不好意思。」
「你想要的应该不是钱财吧?」
「咦!你不是来讨债的?」
才一插嘴就被化丸戳了一下,桐绪只好再度掩嘴噤声。
美女的洁白双手放在腰带上,宛如蝴蝶般地不住颤抖,似乎犹豫着该如何回应;最后,她依旧臣服于纱那王的无形压力,没多久就慎重地低下了头。
「不瞒您说,我前来此处……是为了想进入贵道场习剑。」
「习剑!?你!?」
桐绪和化丸面面相觑、瞠目结舌,唯有纱那王依旧面不改色,相当冷静,仿佛他早就料到这位美女会口出此言。
「你为什么想习剑?」
「我……我想要报仇。」
「报仇!?」
纱那王和美女的这席对话,吓得桐绪惊呼连连。
*
风祭道场的会客室正对着庭院,日照相当良好;桐绪的哥哥鹰一郎背对着壁龛,抱着胳膊倾听美人解释来龙去脉。
「我明白了。千代小姐想替令妹报仇,所以想来此习剑。我没说错吧?」
鹰一郎小心翼翼地确认千代的来意。这位自称千代的美女闻言后,表情凝重地垂下了头。
这位不速之客为门可罗雀的风祭道场带来了始料未及的春季风暴。千代似乎想为去年春天死于意外的妹妹报仇。
「那么,能否请您再多谈一下令妹呢?所谓的意外,是什么样的意外?」
「……恕难回答。」
「是遇上了试刀手?还是有强盗闯入家中?」
「……恕难回答。」 「有没有什么关于凶手的线索?」
「……恕难回答。」
接连被拒绝三次,鹰一郎不由得呼——地叹了口气。每当鹰一郎想深入追问,千代就会摇着细细的颈子连声道歉,根本无从问起。除了「想报仇」这句话以外,其他细节她一概不透露。
「哥哥,你就别再追问了。我们就先让千代小姐成为我们的门生嘛,我会好好教导她的,好吗?」
坐在鹰一郎对面和千代并肩而坐的桐绪听了这番话后,觉得手无缚鸡之力却想习剑报仇的千代非常了不起,因此甚是感动。这就是武士道!——桐绪希望整个风祭道场都能支援千代。
然而——
「你也太性急了吧?想等我说完嘛。」
像个老头般双手捧着茶杯的鹰一郎,转眼间就让扯开话题的同学碰了一鼻子灰。
「依照习俗,报仇这种行为只有武家才能做。这点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啊……」
「没错。」
我们在民间故事和戏剧中常常见到「报仇」这类剧情,但在现实生活中,报仇是必须经过许多繁杂手续的。首先,欲报仇者必须先拿到「报仇许可证」(注:仇討ち免狀,发行于江户时期。);报仇者须向当地町奉行(注:江户幕府的职称,掌管领地内都市的行政、司法。)申请,若官府认为你的理由值得报仇雪恨,便会授予这种证书,以保证持有者报仇杀人后不会吃上官司。
相反的,若当事人没有报仇许可证,那么报仇的行为就会被视为私斗,遭到逮捕。
「恕我直言,千代小姐并非出身武家,对吧?这就伤脑筋了,这样您是拿不到报仇许可证的。」
也就是说,即使千代的仇人正背对她坐着,她也无法斩杀他。
「千代小姐,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您还会因此被枭首示众呢。」
「只要能达成目的,一条小命算不了什么。」
听到她说得如此坚决,鹰一郎又呼——地叹了口气。
千代那紧闭的双唇、挺直的背脊,在传达出她坚不可摧的决心,令人心痛。
现场一阵沉默。
「纱那王,这种时候你会怎么做?」
鹰一郎话锋一转,转向了一旁一脸无趣的纱那王。纱那王并不喜欢出来露面,很难得看到他愿意像今天这样与别人同席而坐。
「你的意思是?」
纱那王用桧扇敲打着手掌,发出啪哩啪哩的声响。
「我是问你,改不改尽全力帮这位小姐报仇。」
「你的问题真奇怪。」
不知为何,纱那王开始含笑望着千代,而后方的化丸也贼贼地笑了起来。这两人的目光似乎让千代感到浑身不自在。
(纱那王这家伙!)
桐绪白了这两只无礼的狐狸和猫一眼。报仇到底哪里好笑了?真搞不懂他们。
不知是否败给了桐绪那凶狠的目光,纱那王徐徐地站起身来。
「看来我打扰到各位了。有我这样的人在场,千代应该很难畅所欲言吧?」
「不,绝对没这回事……」
被纱那王嘲笑的千代,反而出言劝留正欲走出门外的纱那王。
「走吧,化丸。」
就在这时,纱那王那优雅的衣物摩擦声经过了千代面前——
(嗯?刚才好像……)
一瞬间,桐绪似乎看到这两人一个俯视、一个仰望地将视线交会在一起。
「唉——居然走掉了。」
鹰一郎的这句话打破了尴尬的气氛。纱那王和化丸早已消失在走廊上,千代却依然动也不动地凝视着那里。
「真不好意思啊,千代小姐。他虽然很难相处,但脸蛋可是有口皆碑。」
「哥哥,后面那一句是多余的。」
桐绪瞪着鹰一郎,仿佛说着:别老说些废话!——鹰一郎清咳了几声。
「请容我在此介绍,那位名叫纱那王的男子是我们的……对了,是我们家的表兄弟。」
即使是鹰一郎这么粗神经的人,也不可能说出「他是住在我们家的银毛九尾狐」这种话,于是便急中生智,掰了个借口。
「我们长得很像吧?我和纱那王可都是绝世美男子呢。」
「哥哥。」
你们哪里像了?——桐绪再度瞪向鹰一郎,要他别毁了这个蒙混过关的好机会。
「……呃,咳咳。我们言归正传吧。」
「啊,好的。」
千代似乎依然挂念着纱那王的去向。
鹰一郎只好加重音量,温柔地向千代搭话。
「千代小姐应该也很清楚,现今的江都已经延续了德河之世约三百零一年之久,也就是说,这三百年来都没有发生过战争。」
怎么没头没脑地开始讲起江都了?——千代困惑地看着鹰一郎。
「太平盛世之所以能持续这么久,应该全仰赖于朝廷的威信吧?真是谢天谢地。」
「是……」
「太平盛世是不需要剑术的。既然没有战争,那么不管剑技多么高超都无用武之地。时下的武士们对充满汗臭味的剑术没什么兴趣,只想拼命学习茶道、能剧、俳句、绘画等人文素养,甚至也不认为腰间挂着竹刀逛大街是什么可耻的事。」
「真令人叹息啊。」鹰一郎稍微停顿了一会儿,啜饮茶水。
「因为这个缘故,很惭愧地,我们风祭道场到现在依然没有半个门生,只有我和桐绪两个男人……嗯,算是很随性地以剑糊口的剑客。」
「哥哥,人家是女的啦。」
「是吗?」
桐绪冷冷地吐槽了鹰一郎,不过他只是耸了耸肩。
「呃——总而言之,我想说的就是——千代小姐,想报仇就得一举成功,而如果您想学到必杀剑法,就必须在这间破烂道场修行……这样您愿意吗?」
「咦!?哥哥,你想鼓吹千代小姐报仇!?」
桐绪对于兄长方才说出的话感到不可置信。
「桐绪,干嘛?你一开始不也是这么打算吗?」
「可是!没有报仇许可证的话,千代小姐她……」
就会吃上杀人罪名,惨遭法律制裁。这样就太令人痛心了。
「我愿意住在贵道场。谢谢您的帮忙,请多指教。」
「好的,请多指教。」
「哥哥!」
就这样,风祭道场多了一名门生。
到了夜晚,桐绪依然在鹰一郎的房间铺着棉被,一面叨叨絮絮地抱怨着。
「你确定要让千代小姐住在这儿吗?到时后悔我可不管。」
「你别这么生气嘛,学费跟房租我会按时跟她收的。有什么不好?这样我们的生活就暂时有着落了。」
「我不是在跟你谈钱!我的重点是:没有报仇许可证,我们这样帮她真的没问题吗!?」
喔,你说这个啊——鹰一郎抱着火钵(注:日本的一种陶瓷制品,内置烧炭以温暖室内。),打了个大呵欠。鹰一郎这个哥哥对桐绪来说,就像难以用筷子夹取的芋头一样难以捉摸。
「对了,你房间的行李搬好了吗?」
「搬好了啦。从今晚起我就会睡在那只不知道脑袋里装啥的嚣张狐狸的隔壁房,整晚被反枕、家鸣那些妖怪捉弄,搞得连做梦都梦到油豆腐还得边说梦话边发抖,我真可怜!」
「纱那王不是说过,像他那种地位的九尾狐是不吃什么油豆腐的吗?」
「我只是举例罢了,举例!」
两人的对话完全没有交集,加上桐绪又唠叨个不停,鹰一郎只好无奈地摇摇头。
「纱那王是个好男人耶,你应该对他好一点才对啊。」
「哥哥,狐狸这种生物本来就很擅长变身为俊男美女,就只是这样罢了。你要在眉毛涂口水(注:日本相传只要在眉毛涂口水就不会被狐狸的幻术所骗。),别被他骗了。」
风祭道场以前曾风光一时,所以道场内的房间多不胜数,不会因为多了千代一个人就变得拥挤。不过,哪个人要住哪间房间,就不是可以随便决定的事了。
主屋位于南侧,环绕着整个庭院;从最后面开始算起,房间使用状态为纱那王与化丸、空房间、桐绪、鹰一郎、空房间,往东转个弯过去则是佛厅、会客室等等。
本来千代只要住进两间空房间的其中一间即可,但鹰一郎父母生前曾住在他房间隔壁的空房,因此遗物多得像山一样,清都清不完。
这样一来,能住的就只有纱那王隔壁的空房了。桐绪思考了很多,觉得叫千代住在来路不明的男人(狐狸)隔壁也太可怜了,因此决定自己搬进后面的空房,让千代住进桐绪原本的房间。桐绪对这种房间配置方式感到大大的不满。
「那么,千代小姐已经在隔壁房就寝了吗?」
鹰一郎压低音量。
「不,她在厨房帮我们洗碗。」
「是喔。」
「哥哥,我不想让她成为杀人犯。我绝不会教她什么必杀剑法,要教你自己教吧。」
「你别这么顽固嘛。桐绪,强迫别人接受你的正义不是件好事喔。这世界没有那么简单,不是什么事都可以靠着蛮干解决。」
你说的我懂,可是——桐绪正想辩解,鹰一郎举手制止了她。
「那我问你,如果你哥哥被人杀了,你会怎么做?」
「别说了,真不吉利。」
「我是说『如果』。」
「我出身于武家,当然要报仇雪恨呀。虽然你傻愣愣的,但好歹是我唯一的亲人。」
「『傻愣愣』那三个字是多余的。」
鹰一郎抹了摸了摸妹妹的头,欣慰地笑了。鹰一郎长相平庸,和英俊一词丝毫沾不上边,但这副亲切的笑容却有着令人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而且纱那王曾说过,桐绪和鹰一郎有着相同的笑容。
「我也是啊。如果你有了万一,我绝对会报仇,至死方休。」
「哥哥……」
「现在的千代小姐是靠着报仇的强烈意念生存下来的。如果我们夺去了她的希望,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死亡。她的眼神给了我这种感觉。」
身为女儿身却敢敲响剑术道场的大门,足见她的决心非比寻常。
鹰一郎用火筷翻动着木炭,一脸严肃地继续说道:
「虽然借由憎恨他人来维持生存意志是件可悲的事,但有些时候,人也只能靠着这样的方式前进。我想让她借着憎恨仇家来产生求生意志,直到她认为『活下去』也是一个选择为止。」
——活下去也是一个选择。
桐绪反复地咀嚼这句话。桐绪自己也曾在父母相继过世时丧失了生存的动机。
「我之所以要她住下来,是因为觉得假如放着她不管,难保她不会冲动犯案。总之呢,我们就先观察一下状况吧。」
「哥哥……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考虑得这么周详……」
桐绪在心中感叹道:我跟哥哥还差得远呢。对不起,说你傻愣愣的。
灯火在晚风中摇曳不定。白猫姿态的化丸走了过来,颈子上的铃铛铃铃作响。他熟练地拉开拉门,走入室内。
「喂,男人婆。纱那王大人要你帮他送睡前酒过去喵。」
「喵?你那什么可爱兮兮的说话方式啊,真让人火大。」
「啰嗦!快去送酒!」
「他不会自己去厨房喝啊?我啊,现在正在跟我哥谈论重要的事情呢。」
「我们已经谈完了。过来吧,化丸。」
鹰一郎笑盈盈地快速将化丸抱到膝上。尾巴长长的白猫乖顺地窝在鹰一郎的膝上,舒服地眯起眼来。
「你好温暖喔。虽说现在是春天,但气候也还冷得很,今晚要不要跟我一起睡啊?」
「我才不要呢。你会说梦话,吵死了。」
什么话——鹰一郎拍了拍化丸的屁股,逼得他喵了一声。
「化丸,你可千万别在千代小姐面前随便变身喔,会吓到她的。」
「我知道啦。」
「反枕和家鸣也是,绝对不可以吓到那位小姐喔。」
鹰一郎对着天花板说完后,大额头老人和三只独角小妖便接连从天花板探出头来,接着又消失无踪。大家都很听鹰一郎的话。
桐绪这才注意到,化丸总是趴在鹰一郎的膝上,甚至现在也乖乖地让鹰一郎抚摸他的喉头。就像桐绪喜欢哥哥一样,化丸也肯定很喜欢鹰一郎。
「男人婆!不要在那儿发呆,快帮纱那王大人送酒去喵!」
桐绪再度体认到,兄长的胸襟有多宽阔。
二 天尾移之刀
桐绪将木刀架在上段,而鹰一郎则守着下段。
鹰一郎总是如此,绝不摆出攻击的架势,只让桐绪自由进攻。
千代认真地看着这两人比剑。
「只要一想到千代小姐正看着我们,我就好紧张喔。」
害羞地说出这句话的桐绪,在这天的练习中输得一败涂地。在受到鹰一郎强攻小手(注:剑道术语,指手腕到手肘的部分。)时,桐绪甚至还掉了木刀,在千代面前大为出糗。
「桐绪阁下,您的手臂还好吗?看得我好担心啊。」
当桐绪在休息时间坐在缘廊上失落地晃动双脚时,千代一脸担忧地递出了沾湿的毛巾。
「我觉得凉凉的毛巾会比较好,所以……」
「啊,谢谢您。」
桐绪挽起深蓝色木棉道服一看,被打到的部位已经红肿得让她无法强装镇定了。
「这……应该很痛吧?」
「嘿嘿,我早就习惯了。」
今天才初次接触到木刀的千代不禁流露出不安的神色。
即使如此,她依然没有轻言放弃。桐绪再度了解到千代的心意之坚定,想说些话鼓励她。
「千代小姐,我问你喔。你知道该如何才能避免在练习中挨打吗?」
「……该怎么做呢?」
「由自己展开进攻,就这么简单。只要比对手还强,就不会挨打了。」
桐绪充满自信地笑了笑。千代先是睁大了眼,接着马上跟着笑了。
「原来如此,我会努力的。」
「嗯,加油吧。」
昨晚千代似乎还不习惯睡在这儿,因此睡得并不好。桐绪好几次都听到千代频繁地来回房间与茅房发出的声响。
而一到早上,她却又比任何人都早起。当桐绪来到厨房时,千代已经烧好了活,利落地做着早饭了。转眼间,千代就做出了两三道菜,烹饪功力不在话下。
如此贤淑的千代,怎么会怨恨他人,甚至还想杀人呢?桐绪感到相当不可思议。
「桐绪阁下,怎么了吗?」
「啊,没事。话说回来,不要叫我桐绪阁下啦。」
「那,桐绪小姐?」
「对对,就这么办。我从以前就很想要有个姊姊,所以很想跟你亲近些。」
话才刚说完,桐绪就想到千代的妹妹才刚过世,因此很担心自己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呃,我……我的意思不是说想取代令妹,我——」
真是越描越黑。
千代对桐绪温柔地微微一笑。
「桐绪小姐,那棵树是樱花树吧?」
千代指着一棵含苞待放的樱花树。
「是啊,它的枝叶很茂密吧?再过一阵子,它就可以开出美丽的花了。」
桐绪最喜欢樱花了。
「好怀念喔~小时候我爹在树上用绳子绑了块木头,常逼我打木头练习呢。当时我可是边哭边练喔。」
「唉呀,为什么要哭呢?」
「因为我想玩娃娃跟扮家家酒呀。我常跟我爹吵着『我不想再练剑了』呢。」
而作为母亲的这时一定会说:那就别再练剑了。
「可是呢,很奇妙的,当他们逼我练时我不想练,而他们叫我别练时我反而想练了。我哥还笑我『爱作对』呢。」
那棵樱花树蕴藏着桐绪对父母的思念之情。虽然风祭道场穷酸到风一吹就会倒,但这儿有着许多桐绪的珍宝。
千代静静地听着桐绪说完后先是迟疑了一会儿,接着开口问道:
「……请问,令尊令堂现在……?」
「他们啊,他们在两年前的一场传染病中相继过世了。」
「这样啊。」
千代小姐,那你呢?——现在的桐绪还无法开口说出这句话。就算问了,千代也只会一脸悲伤地说声抱歉,闭口不谈吧?
没必要着急,只有慢慢接近千代那寂寞的心就行了——桐绪心想。
没多久,有个人适时地打破了沉默。
「千代小姐——光是看着也很无聊,你要不要先从练习挥刀开始?」
鹰一郎对千代开了口,于是桐绪不再说话,推着千代的背将她送了过去。
千代挥舞木刀的模样,让桐绪看得冷汗直流。每当她挥下刀去,总是重心不稳地歪到一边去,证明了千代的身子完全输给了木刀的重量。
面对一个这样的初学者,鹰一郎发挥了他与生俱来的芋头精神,慢条斯理地说道:
「不是这样啦,千代小姐,您这是在跳中元节舞蹈吧?听好了,要把力量集中在丹田,像这样挥下去,这样。」
「这、这样吗?」
千代照着鹰一郎的吩咐用力挥下去,怎料用力过猛,打到了地板。
「哇!不行,不能敲地板!万一破了就得花大钱修理了!」
「啊!对、对不起!」
这幅令人莞尔的光景,真的是在练剑吗?
一开始冷汗直冒的桐绪,在不知不觉中扬起了嘴角。她渐渐觉得:只要把千代交给哥哥,什么事都不用担心。
桐绪看着这两人看得出神,忽然——
「桐绪。」
有人喊了她的名字。回头一看,对流汗毫无兴趣的纱那王正板着张脸俯视桐绪。
「真难得,想不到纱那王居然会来道场。如果你对剑术有兴趣,我可以教你喔。」
「不用了。」
纱那王回绝他人时,口气总是很冷淡。
「不说这个了,我有话跟你说。过来。」
「咦?咦~!?」
一晃眼,正襟危坐的桐绪忽然缓缓飘离了冰冷的地板——原来是纱那王将她扛上了肩膀。
「喂!放我下来啦!!你干什么嘛!?」
看到桐绪奋力挣扎,纱那王说了声「吵死了」,还拍了拍桐绪的屁股。
「笨蛋!你打哪里啊!?我又不是鼓!」
「你的手臂很痛吧?我帮你治疗。」
「咦,手臂?」
桐绪看了看方才被鹰一郎打过的手臂,接着再望向纱那王的背影。
纱那王的衣袍是不是造成了一种身体纤瘦的假象?桐绪靠着他的肩膀与背部,想不到他竟然体格颇佳。
「那个……我的手痛归痛,还是走得动的,能不能放我下来?」
「没错,你这蠢才!快点给我下来,无礼之徒!」
化成人形的化丸紧紧地跟着纱那王走向连接道场与主屋的走廊,不停地大吼大叫。
最后,桐绪仿佛米袋般地被纱那王一路扛到主屋的起居室。千代满脸惊慌地目送桐绪被扛走,而鹰一郎则一如往常地露出看好戏的表情,使桐绪相当火大。
纱那王的房间位于桐绪的隔壁房,室内满布着新榻榻米的香味,是间采光良好的西南侧边间。房内除了五斗柜、火钵、衣架之外,只有一座六曲半双(注:屏风的折叠处称为「曲」,六曲指该屏风有六折;又屏风通常为两座一组,一组称作一双,半双即只有一座。)的六尺金屏风;上头描绘着层层白云。地下还有座王朝风格的建筑物。
这座金屏风是纱那王来到风祭道场时为一些带的私人物品。它看起来相当昂贵,纱那王相当喜爱它。
「别碰那座屏风。」
纱那王边将桐绪放下边叮咛道。
「不用你说我也不会碰。我又不是小孩子。」
「纱那王大人!您就算治好这个男人婆的手臂,她也只会在晚膳多放一片难吃的酱菜回报您喔!」
一同进到室内的化丸,马上如连珠炮般地说个不停。
「不如将她活埋在后面的竹林中吧?反正这女的活着也没什么用处,埋在那儿说不定可以变成竹笋的肥料喔!毕竟竹笋季快到了嘛!」
「化丸。」
「是!小的马上办!小的这就去找石灰,好帮助她在泥土中腐化!」
「你去外面玩,在我叫你之前都别进来。」
「什么喵?」
化丸转眼间就变成了猫形。
「喵——!!!」
白猫画出了一个大大的抛物线,飞向被春风吹得满地尘埃的庭院。
「咦,化丸!?」
「他在旁边我会分心,就让他暂时当只猫吧。」
虽然桐绪心中爽快了不少,但也觉得化丸有点可怜。纱那王看桐绪老是频频瞥向庭院,遍唰地拉起了一面拉门叫她别看。桐绪看向纱那王,他只是满不在乎地倚着扶手。
或许是惧怕纱那王吧?反枕、家鸣不太接近这间房间。鸦雀无声的室内,只听得到附近的新内节(注:净瑠璃的流派之一。净瑠璃是日本传统戏曲的一种。)师傅那断断续续的美声。
「桐绪,让我看看你的手臂。」
「嗳——没事啦,放心放心。」
「快给我看。」
桐绪心不甘情不愿地挽起袖子,这才下了一跳。手臂患处比方才更肿了。
「哇!怎么回事?怎么肿得跟竹轮麸(注:类似竹轮,不过表面像齿轮般凹凸不平。)一样!」
这并不是一件好笑的事,但桐绪还是忍不住噗哧一声;纱那王皱起眉头,拉着桐绪的手臂。
「鹰一郎还真狠。」
「当然啊!我们是在练剑耶。」
「真令人难以理解。人族老是喜欢拘泥一些无聊的事情。」
说着说着,纱那王双手握住了红肿的竹轮麸。他的眼中散发出银色的光芒,手心也开始逐渐发热……
接着,你猜怎么了?
「奇怪,不痛了!」
纱那王一松开手,桐绪手上的伤痕就不见了,有句话叫「被狐狸抓了一把(注:比喻因事出突然而茫然不知所措。)」,桐绪现在就是那种心情。
「好厉害,光是被你用手接触就治好了?就这么一瞬间?」
「返老还童罢了,这没什么。」
「返老还童?喔,你是说不死身之力吗?」
传闻中,众神靠着这股力量来治愈伤口,永保不死不老之身。
纱那王缓缓地倚回扶手,威严十足地说道:「真是的,你这主人还真麻烦。」
「我第一次看到纱那王你展现神通力耶!原来这就是天狐的力量呀?谢谢你。」
「无须多礼。只要你受伤,我随时都可以帮助你疗伤;不过,千代我可不管。」
丢下这句话后,纱那王的凤眼直直望向道场那头。
「你们收那名女子为徒,这样真的好吗?想教她学会剑术,就像用水画图一样困难。」
「啊……嗯,我也这么想,不过我哥他——」
桐绪放下袖子,将昨晚鹰一郎告诉她的话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他们将千代安置在这道场是有理由的,墓地是为了好好看住千代,直到她明白「活下去」也是一个选择。
「真像鹰一郎会说的话。当滥好人也该有个限度。」
「总而言之,我们想先观察她的状况。我们会小心不让她受伤的。」
纱那王没有回话。他只是用靠在扶手上的右手托着腮,一脸严肃地望着道场。
「纱那王?你是不是不赞成我们留下千代?」
「……不。我不会干涉你们的决定」
说完后,他再度沉默不语。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他生气了?——桐绪尴尬地摩挲自己那双已经痊愈的手臂,这时候纱那王突然说道:
「桐绪。」
「是,是!」
「把你的佩刀拿来。」
「刀?为什么?」
「别问这么多,拿来就是了。你想害我改变心意吗?」
桐绪摇了摇头,决定还是先暂且照着纱那王的话做。桐绪的房间就在纱那王房间的隔壁,因此马上就将它拿了过来。
「你想做什么?」
她虽然内心忐忑不安,依然乖乖地将这把刀连同黑漆漆的刀鞘交给了纱那王。
「这东西你是不是寸步不离身?」
「是啊。」
纱那王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抽到试挥了一下,仿佛严冬的冰柱般锐利清冽的刀身,反射出洒进屋内的阳光。
「这把刀很棒吧?它是我爹的遗物。我爹生前是江都小有名气的剑客。别看我这样,为了保住父亲的掩面和风祭道场的招牌,我可是在剑术上堵上了我这条命。」
「是这样啊。幸好你不是单纯的男人婆。」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难不成你是为了说这句话才特意要我把这把刀带来的?真是善变的狐仙大人——桐绪鼓起了腮帮子。
「桐绪,我要赋予你九尾的加持。」
「九尾?」
纱那王点了点头,用他那浓纤合度的美唇深深吐了一口气。
「狐火!?」
从狐狸口中吐出来的鬼火成为狐火,大小约只有手掌大。蓝色的火焰如梦似幻地晃动着,差点要让人误以为现在是深夜。
「好漂亮……」
「这是特别为你做的天尾移,看清楚了。」
「咦?天……什么?」
纱那王没有答腔,径自将左手掌上的狐火移近右手的刀身。
狐火一瞬间就由块状变化为长条形,转呀转地绕成螺旋状,宛如盘旋而上的蛇或龙般。传闻中不动明王的右手所持的降魔剑上有个俱利伽罗龙王缠绕在上,而桐绪的刀也一样,被狐火紧紧地缠绕了好几层。
「这是……怎么回事?」
桐绪看了看自己的爱刀,又看了看纱那王,纱那王凝视着狐火,眼眸中透露出白雪般的银色光辉:看来他相当享受于狐火缠绕刀身的过程。
过了好一会儿,狐火俨然露水消失在朝阳中般无声无息地串进刀身里,桐绪不禁放声大叫。
「我将自己的九条尾巴中的其中一条移进了这玩意里。」
「九条尾巴的……呃!你说尾巴!?」
桐绪仔细地看着自己的爱刀,但锋利光辉的刀刃静悄悄的,丝毫看不出银毛九尾的踪迹,甚至也没有发出狐火那蓝白色的光芒。
「你是说……纱那王,你的尾巴在这里面?」
「没错。」
「这么做不会痛吗?你的身子还好吧?」
桐绪从未见过纱那王的银毛九尾,因此压根不知道长着九条尾巴是什么样子。
无论是哪种狐狸,一开始就只有一条尾巴,当妖力随着时间逐渐增长,尾巴也会增加为两条、三条,也就是说——尾巴的数量等同于妖力的强弱。
「这尾巴对纱那王来说应该很重要吧?」
「即使少了一条,我也还有八条尾巴。」
「你不要说得好像在数竹夹鱼或沙丁鱼一样。」
桐绪是真心为纱那王担忧,但他却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桐绪,这是九尾的加持。我的妖力已经分给了这把刀,今后这把刀一定会保护你的。」
「保护……不用担心我啦,我会自己保护自己的。我的剑术不会输给任何人。」
「话不能这么说,我跟着你,就表示你有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妖魔的世界,很容易就会被妖魔缠上。」
纱那王说,反枕和家鸣之所以会出现,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桐绪现在已经看得到以前看不到的东西,也听得见以前听不见的声音了。
「听清楚了,桐绪。不管那些东西怎么呼唤你,都千万别靠近。」
「反枕跟家鸣也不能靠近?」
「可以。他们是得到了我的同意才住在这儿的。」
「打开心眼吧,桐绪。不能靠眼睛,要靠心来看穿真相才行。妖魔随时都潜藏在你身边。」
纱那王的颜色眼眸直直地凝视着桐绪。
「……纱那王,你的心眼现在看到了什么?」
「你。」
纱那王露出性感十足的笑容,抚摸着桐绪的黑发。
「总觉得好奇怪哦。纱那王,你今天真温柔。」
「我只是心血来潮罢了。」
事后想想,这时的桐绪依然没有听出纱那王这番话的弦外之音,依然只懂得用眼睛观察事物。
这时纱那王的心眼,究竟看到了什么呢——?
*
千代拜师已经过了七天了。
老实说,桐绪本以为千代应该已经对剑术感到厌烦了,但千代却咬紧牙关,认真地跟上了鹰一郎的训练。
一想到千代如此费尽心思地想要报仇雪恨——
(总觉得有点难过……)
不过,尽管千代意志坚定,依然抵挡不了连日来累积的疲累。一天的练习结束后,千代会在厨房准备晚餐,而她摇动笳籬时发出吆喝声的次数比以前多了不少,每当千代说出「嘿咻」,桐绪便会和千代相视而笑,说她像个老婆婆。
比起道场,千代更适合待在厨房,无论桐绪问的是杀鱼的方法或火候,千代都是有问必答;而千代虽然沉默寡言,但一出口都是既诚恳又富有魅力。
——如果我有千代这样的姐姐,一定每天都可以过得很快乐。千代的妹妹相比在世时和千代感情很好吧?
桐绪打从心底替千代两姐妹感到忧伤。真是太可怜了。不知千代的妹妹,是如何咽下那最后一口气的?
(是遇到了试刀手吗?还是说有强盗闯进家中……)
桐绪一边思考着这类问题一边在厨房准备晚餐。当她切着用来炖煮的鲫鱼时,玄关那头传来了招呼声。
「晚安,小桐。」
出去一看,原来是泽木藤真。他笑着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仿佛树叶间的阳光般光彩夺目。
「哇!藤真公子!快进来、快进来。」
「没关系,我站在这儿就好。鹰一郎在吗?」
「在啊,他刚才出去水井那边洗澡了。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懒惰,明明家里就有浴室,偏偏不用。」
「那家伙从小就讨厌洗澡,还真是意志坚定啊。」
「就是这样他才会讨不到老婆。」
「妹子,后面那一句是多余的。」
桐绪回头过去,看到鹰一郎只穿着条兜裆布站在活动拉门的后方,肩膀和胸膛上的水珠正闪着光芒。
「说人坏话的人要遭受天罚!」
「呜!」鹰一郎大喝一声,用湿漉的毛巾猛打桐绪和藤真的头。
「哥!你这样成何体统呀!万一被外头的人看到怎么办!」
「我正想让大家瞧瞧我这副美丽的躯体呢。怎么样啊?各位!」
「不怎么样!」桐绪答道。藤真站在板着脸孔的桐绪旁边,不自觉笑了出来。
「哈哈,鹰一郎,小心感冒哦。」
「笨蛋是不会感冒的!」
「你自己都说了,那我也不需多言了,对了,今晚要不要来喝一杯?阿佐草氏隔壁有家好店哦。」
听到这句话,鹰一郎二话不说便直奔出去。
「藤真,等等我!我衣服穿好就过来!」
鹰一郎啪嗒啪嗒地跑到走廊,消失在主屋尽头。
「小桐,你也一起来吧,今晚我们三人一起吃点好东西吧。」
「啊……抱歉,我今晚有正事要办。」
藤真难得邀请桐绪,但她却推辞了。
「正事?很重要的事吗?」
「嗯……算是吧。」
「一个人看家也太寂寞了吧。」
这句话虽然听在桐绪耳里甚是高兴,但藤真并不知道风祭道场现在其实已经是个大家庭了。
就在这时,纱那王和化丸进入了浴室一同入浴。万一他们两人洗完后知道桐绪外出饮酒,这两个将桐绪视为仆人的人不知会如何处罚桐绪。
况且现在也还不能留千代一个人在家。
「对不起,我今晚要看家。」
「这样啊,真是太可惜了!」
藤真露出了十分遗憾的表情。看到这样的藤真,桐绪不禁觉得自己是个坏女孩。
「不然这样吧。改天我们俩瞒着鹰一郎一起出游,好好吗?」
「真的吗!」
「嗯。」
整装完毕的鹰一郎回来了。」来,走吧」正当鹰一郎往前迈步时,藤真悄悄地递给了桐绪一个布包,接着才转头离去。打开一看,里面装了三十两银子。
(藤真公子……又来了。)
前阵子收到藤真给的首饰也是如此。那时直到桐绪回房打开包袱巾,才发现最下面垫了约十两银子。
桐绪并没有将藤真三不五时给钱的事情告诉鹰一郎。因为她认为,藤真应该是为了不想让鹰一郎知道,才故意偷偷将钱藏在下面交给桐绪。
鹰一郎是个直肠子,假如他知道了这件事,心里一定会觉得有所亏欠,而他们两人的友情就会变得不对等了。
然而,桐绪也无法瞒着哥哥偷偷把钱花掉,于是只好将迄今收到的钱都放在一个地方。
「桐绪小姐,方才的那位公子是?」
千代边以围裙擦手,边从厨房探出头来望着站在玄关发愣的桐绪,表情甚为不安。桐绪赶忙将装有银两的布包藏到袖袋里。
「啊,不好意思,把厨房丢给你一个人。他是我们的一个朋友。」
「朋友?」
「是的,他是泽木藤真公子,以前是我爹的弟子,算是我们的师兄弟。」
这时,不知怎的,千代瞪了门外一眼,表情有些可怕。
「千代小姐?别担心,他不是讨债的。他是个大好人哦。」
「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哥哥抛下我们去外面饮酒作乐了。真拿他没办法,这个人眼中只有酒。」
桐绪笑了笑,但千代依然一脸严肃地握紧两手。
「呃……桐绪小姐。」
「怎么了?」
「方才那位公子……怎么说呢……劝你别太接近他比较好……」
千代支支吾吾的,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咦?为什么?」
「喂!男人婆!你在玄关干嘛?害我在厨房找不到你!我洗完澡后觉得好饿哦!」
好巧不巧,化丸偏偏在这时候洗完了澡,面颊红通通地嚷着要吃饭,打断了桐绪和千代的对话。桐绪很想知道千代话中含义,但现在似乎不是问这问题的好时机。
「怎么了?」
纱那王从化丸的背后现身,率先开口了。他或许是察觉了现场气氛不对劲吧?敏锐的男人还真有点难缠。
「……没什么。我哥的朋友将我哥约出去了,就只是这样而已。」
「朋友?」
「对,朋友。」
桐绪隐藏了藤真的身份,心虚地避开了纱那王的目光。
纱那王的银色长发在水光下显得比往常更美丽,如白雪般闪耀着光辉。
*
当晚鹰一郎喝得酩酊大醉,直到隔天早上的早饭时间都还起不了床。
「呜哇,这房间的酒臭味好重哦!」
桐绪探头一看,自己的哥哥正跟只蠋一样地蜷缩在寝具上。
反枕在鹰一郎脚边抱着枕头笑道: 「这个鹰一郎醉的真厉害啊。」
「呜呜,好刺眼……关起来,把拉门关起来……」
「哥,昨晚你到底喝到几点才回来呀?千代小姐可是等你等到很晚才睡呢。」
「头好痛,别这么大声啦~家鸣。不要在天花板乱跑」
抬头一看,三只家鸣正倒立在天花板上跑来跑去。
鹰一郎跟着藤真都是酒桶,照这样子看来,说不定他喝到天亮才回来。
「真是的!我们都已经先吃过早饭了耶。」
「我不吃……吃了一定会吐……我喝不下去了啦,藤真~」
「桐绪懒得理这个醉鬼,于是径自走出房门,在走廊和千代不期而遇。
「桐绪小姐,鹰一郎公子还好吗?」
「只是宿醉罢了,别理他,瞧他那副德行,今天一整天都不必指望他了。」
「嗯——也是。千代小姐,您就借此机会好好休息一下吧。」
「那我就出门买豆渣来煮个云花菜汤吧,人家说这道菜治宿醉很有效哦。」
说着说着,千代便匆匆忙忙地掉头离去了,桐绪目送着千代的背影,心中觉得似乎有股桃色的预感。
「哎呀呀,不会吧~居然会有这等美女看上我哥~?」
「千代跟鹰一郎怎么了?」
或许是听到了桐绪和千代的对话吧?耳朵灵敏的纱那王从最后面的边间探出了头来。桐绪见状,赶紧奔过去拉着他的衣袖。
「嘘!我哥会听到啦!来这儿讲!」
「要讲什么?」
桐绪拉着一脸讶异的纱那王,将他带到春暖花开的庭院,接着像额三姑六婆般摇着手,滔滔不绝地道出鹰一郎和千代的事情。
「不知道千代小姐到底是怎么看待我家大哥的?明明就不必理会那个宿醉的酒鬼,她却好像很为他担心耶。」
「你是说……鹰一郎的春天来了?」
「嗯,说不定哦。呵呵呵,搞不好真的是这样呢。」
自己的哥哥和千代——假如这两人真的可以凑成对,那对桐绪来说是再好也不过了。
「你好像一直都心情很好嘛。」
纱那王按着被春风吹拂而上的银色长发,难得地一早就露出会心的微笑。
院中的辛夷花已经凋谢,换成满地盛开的沈丁花。家中里里外外都充满了春天的气息,桐绪也一早就精神十足。
「纱那王,你也来帮忙,促成这桩良缘吧。」
「只要让鹰一郎多喝酒就好了吗?」
「不对呀!应该有很多方法可以制造机会让他们俩独处吧?这对千代小姐来说也是好事一桩呀!」
如果他们两人能够结成良缘,千代或许就能感受到生存的喜悦。不必强求她用时间来遗忘想报仇的情绪,只要以情感来填补空虚就行了。
「我是这么认为的。」
「那个只是你个人的想法。找我来看,千代报仇的信念可不是半吊子。」
「你说的也没错……」
桐绪语露失望。」好吧」纱那王打开桧扇,美艳地笑了笑。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会照办的。」
「嗯,谢谢你。」
「桐绪,你和千代感情不错嘛。」
「是啊,我喜欢她,总觉得我可以放心将各个交给她。有了这样的人待在各个身边,我也可以安心出嫁了。」
听到这句话,纱那王突然脸色一变。
「出嫁?你要嫁人?」
「没礼貌,你的意思是『像你这种男人婆根本嫁不出去』吗?」
纱那王板起脸来只是一瞬间的事,桐绪丝毫没有察觉。如果纱那王能面露怒意,对桐绪来说应该会好懂许多吧——
「桐绪。」
桐绪转过头去,看到正满面笑容的纱那王,不过,看得出来他皮笑肉不笑。
桐绪此时初次体会到不寒而栗的滋味。
「桐绪,既然你今早告诉了我一个这么有趣的消息,那我也该回报你一下,你想要什么东西?」
「我……想要什么东西?」
是错觉吗?纱那王的眼中闪出了银光,不,或许这不是错觉,只是桐绪不愿相信罢了。
当他的眼中闪出白雪般的银光时,就代表天狐要开始施展神通力,有某些时期将要发生了。
「之前化丸说过你有个喜欢的男人,他叫什么名字?」
「咦?」
纱那王很明显是暗指藤真。
「不是有个男人让你喜欢到想嫁给他吗?」
「不对……我,我只是……」
「你想要哪个男人的心吗?桐绪?」
一回神,纱那王的四周已经漂浮着几团鬼火。冰冷的寒风吹拂着桐绪的脸颊,令人无法相信现在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
「想要的话就说吧,只要你想要,我什么东西都给你;不管要我抢劫、杀人都无所谓。」
纱那王露出神秘的笑容,将右手伸到胸前,作势要抓紧某样东西。
漂浮在庭院上空的狐火拉着蓝白色的火尾依序吸入他的手中。纱那王的银色长发在狂暴的强风中不断飘动而上,俨然有了生命一般。
过了半响,当最后一团狐火消失在纱那王手中时——
纱那王往桐绪的脚边丢了一块红色的物体。
桐绪一开始以为它是牡丹花蕾或是王瓜的果实,因为她不相信纱那王会做出这种事。
红色的物体在柔软的春泥上规律地跳动着。
砰咚、砰咚、砰咚……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铁锈味。血的、味道。血的……
「你不是想要那男人的心吗?这么喜欢那男人,我就给你他的心吧。」
「……心?不对,这是……心脏、藤真公子的心脏!?」
纱那王面无表情。
毛骨悚然。笑着杀人的人固然可怕,但能毫无感觉地杀人的人才是最可怕的——桐绪打从心底这么想。
不,纱那王本来就不是人。
银毛九尾狐。
纱那王舔了舔指尖上滴下来的、藤真的血。
「不……不要——藤真公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