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繁体中文

轻之国度

 找回密码
 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839|回复: 6
收起左侧

[已校] [初校][三浦勇雄][万岁系列][第5卷][短篇万岁][简繁]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07-12-2 15:2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xxxholic 于 2009-6-16 20:03 编辑

─────────────────────────────────────
轻之国度 http://www.light-kingdom.com/
扫图:Ozzie
录入:flywind
校对:WINTERER
转载请先申请 不可修改TXT档或去除转载标示
─────────────────────────────────────
内容简介:
    「本周的《THE·外界视野》节目小组为了彻底地『调查外界人的日常生活』而来到了外世界某国某县某市某住宅处这个外景──!」──果然。又是若无其事、突如其来就现身的枪之岳。不可思议的事件接连在雾岛曜子、藤森文七、古都缘周遭发生。奇怪的是,为什么还不时可见大目玉徘徊在角落的身影……?
    本集中,镜头从「欢喜冤家情侣」铁平与小缘身上移开,聚焦在二人身边朋友的奇妙事件上!超欢乐精采外传短篇集!惊奇刺激百宝箱,待各位亲自揭开!

目次:
第1话  杀必死万岁!
第2话  寂寞万岁!
第3话  幽灵万岁!
第4话  圣诞再万岁!
后记







[ 本帖最后由 淡竹葉 于 2008-8-13 00:05 编辑 ]

评分

参与人数 2轻币 +53 收起 理由
luffyi + 13 精品文章
天才cynosure + 40 工作辛苦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07-12-2 15:29 | 显示全部楼层
【杀必死万岁!】


    先是乌鸦嘎嘎地聒噪叫着,麻雀随后也跟着啾啾地应和,蓝白色的曙光掀开了夜晚的黑幕──天亮了。
    此时某个集团,出现在独栋住宅区的一角。
    「电视机前的各位观众,大家早安。」
    穿着黑色套装,脸上戴着下镜框造型眼镜,留着娃娃头的女人,正单手拿着麦克风对着镜头讲话。负责照明、收音、以及手持大字报的众多工作人员占据了道路中央,包围着正在讲话的这名女子。
    「哎呀──真的是好久不见了呢。小女子枪之岳,最近终于从反省处分中解脱了。在上次的企划中,我为了向『第二世界』的某生命体报复而擅自监禁了外界人,结果被公司罚反省处分,不过现在终于恢复自由哩。在姊姊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各位过得如何啊?」
    女人瞄了一眼左腕上的手表。
    「言归正传,现在是外世界时间,清晨四点三十七分。健康的高中男生应该还在边沉睡、边编织着粉红色的梦,甚至可能已经要到高潮好戏的时候了吧。在这样的清晨,我们到底要做什么呢?其实这次的企划是这个。」
    女人口中轻轻地发出『锵锵锵锵』的音效。
    「本周的『THE·外界视野』节目小组,为了彻底地『调查外界人的日常生活』,特地来到了外世界某国某县某市某住宅区,出这个外景。因为还是好梦正酣的清晨,因此很抱歉用这么小的声音,向各位说明我们这次的节目名称……顺带一提,我今天之所以穿着一身黑,是为了表现出隐形的感觉。喂喂,电视机前面的你,现在还在想是被哪台莫名奇妙的电视台盖台的你,还好吧?要不要我为您介绍本节目推荐的精神科医院啊?有需要的话,请务必和本节目连络喔。」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女人露出职业性的笑容。
    「那就让我们开始执行这次的突击任务吧!」
    女人转身──朝住宅区的一角,某间组合屋的方向前进。
    少年仰躺着沉睡,应该盖在身上的被子被踢到了一旁。
    微睁的双眼还伴随「呼噜噜」的打鼾声。少年的睡相实在不怎么好看。右手无意识地搔着从半掀开着的T恤露出来的肚子。短裤在二腿之间的生理现象,说明了少年是个健康的男孩。
    这些人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少年的枕边。
    非常超现实的光景。约四张榻榻米大的房间中,躺着一个睡死的少年,以及一群盯着他看的摄影集团。照明灯打在少年的脸上,收音麦克风在少年的脸部上方收录着他的鼾声,摄影机将那难看的睡相毫不遗漏地纳入镜头中,手中拿着大字报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盯着少年看,接着──
    「……嘻嘻。」
    穿黑色套装的女人径自笑了起来。
    『锵锵锵锵』女人轻轻地发着自制的音效,边伸手接过了工作人员递过来的大字报。
    大字报上用POP字体写着──
    『突击!隔壁的起床大惊奇!』
    应该就是这个节目的标题吧。
    「嘻嘻、嘻嘻嘻。」
    女人露出邪恶的笑容,轻轻地把大字报交还给工作人员,她将麦克风往少年的脸上用力塞去。「嗯……不行、不行啦…小缘……我们还太小……嘿嘿嘿……」少年随即发出一连串奇异的梦话。
    女人把嘴唇凑近少年的耳畔,轻声说道:
    「五·十·岚·起·床·啰~」
    吹过耳际的气息,让少年的身体产生了些许的反应。半睁的双眼似乎开始有了视觉,少年醒了,他用茫然的眼神望着眼前这个带个笑容的女人。
    「早啊。」
    「……」
    少年转动着茫然的视线。负责摄影的工作人员有点害羞地一齐向他招了招手。还在半梦半醒中的少年也反射性地举起手回礼,果然是个很容易融入环境的老百姓耶。
    「……」
    绕了一圈之后,他的视线停在满脸笑意的女人脸上。女人笑嘻嘻地说道: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喔。五十岚。」
    「……────喔、喔喔喔喔喔?」少年终于有所反应地从被窝里弹了出来。「妳、妳……在这里……干嘛?」
    「呜嘻嘻嘻嘻嘻嘻!」
    女人发出奇特的笑声往后方退去。就在少年还张着嘴巴发不出声音的时候,以女人为首的摄影团队开始从房间撤退。
    「电视机前面的太太们,看着你害羞的睡相兴奋的不得了喔!」
    「等一下——你们这些家伙——」
    少年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来。
    「把我的家还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一间风格有点诡异的县立高中。地点在该校正门口。
    在朝阳的映照下,巨大的校舍闪烁着粉红色的光芒──粉红色?那是因为校舍本身就是粉红色的关系。由于颜色实在是太特殊了,因此附近的居民都戏称这是间「桃色学校」。至于校长每每因为这个昵称而感到头疼不已,则是题外话了。
    时间刚过上午八点。学生开始陆续穿过校门到校上课,当然每个人都会穿过那个同样令校长烦恼不已的粉红色校门。由于今天是暑假的返校日,因此每个进校门的学生脸上表情都显得一派轻松。
    就在这样的校门前……
    「这位同学请等一下。没错,就是妳。妳的裙子会不会太短了一点?这样已经算是公然猥亵了喔。妳看男生们个个都红着脸看着妳。非常好。今后也请继续努力── 喔喔,还有你。你的笑容会不会太低俗了一点?你这种表情已经可以算是性骚扰了喔。小心女人去告你。非常好。今后也请继续加油。」
    好像正在进行服装仪容检查。
    穿着黑色套装的女人双手交叉在胸前,站在校门口的她一手还执着教鞭。每个穿过校门的学生都会被她上下打量一番,被她盯上的,免不了被那一点也不像是指导学生的说词指导一番。女人的背后有一组很显眼的摄影集团,路过的学生都露出疑惑的表情看着他们。
    「……这是在干嘛啊?枪……不对,豆子老师?」
    一位男学生走到这个谜样女教师跟前如此问道。男学生顶着一头看似染坏的乱发,耳上挂着耳环,制服穿得松松垮垮,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男学生后面还站着一名看起来十分乖巧的女学生。
    女人依旧是满脸笑意。
    「哎呀,这不是藤森同学吗?今天这么早就来学校了啊?而且竟然还带着一个女孩。你最近不骑车上学了吗?」
    「咦?喔喔……之前赶补习的时候飙脚踏车飙太快,结果『落链』报销了。因为还不习惯走路上学,所以有时候会算不准时间──哎呀,这种事不重要吧?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看不出来吗?我是前来纠正因为放暑假而松懈了精神、服装不整的学生啊。」
    「……那又为什么要以豆子老师的身份登场?」
    女人背后的工作人员举起立牌,回答了这个问题。男学生看着牌子,呆滞地将它念了出来:
    「突击……隔壁的服仪大检查?」
    「是的。服仪检查。」
    诸位上吧。女人这句话还没说完,工作人员已经一拥而上。瞬间就控制住男学生的行动,开始将他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剥掉。
    「咦?等──等一下!」
    「耳环违反校规,没收。」
    「这我知道——可是为什么要脱我的衣服啊?」
    「电视机前面的主妇们兴奋得很呢。」
    「什么?我是问……」
    男学生抗议的话还来不及说完,衣服就已经几乎快被剥光了。在远方看着这一幕的女学生们,则是开始发出奇怪的悲鸣。
    「呜哇啊啊啊啊!大家不要看啊!还有那个柚子,妳不要从遮着脸的指缝间偷看!」
    「看你可怜。我就大发慈悲,把耳环还给你吧。」
    「这一点意义也没有好不好!衣服、把我的衣服还来啊啊啊啊!」
    同样的,男学生抗议的声音还没说完,女人以及她的工作团队已经开始撤退了。女人用指尖拎着一条四角裤,对着镜头说道:    「节目的最后,还有一个特别礼物要送各位观众喔。」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清爽的早晨空气中,回荡着男学生的悲鸣。

    都内某个会场,一群女学生正热闹地聚在一起。
    此时,仍有许多聒噪的女学生陆陆续续地进来。会场的入口立着一面『全国高等学校文化连盟大会「音乐部」赛场』的广告牌。这些少女即将在此展开一场激烈的竞争吧──
    不过,在会场的某个角落,却有着另一股完全不同的气氛。
    「大姐姐,请妳不要这样。」
    「哎呀哎呀。妳看看妳的领结都歪掉了呢。」
    草坪上摆着便当。两个坐在草坪上的女学生正在亲昵地对话。
    涨红着脸,被另一方调整着其实也没有多歪的领结的,应该是学妹之类的吧。另一方面,边说边动作的是个留着妹妹头,戴着黑色下框眼镜,看似学姊的女学生。只是她的领结不知为何却是黑色的──
    「……枪之岳姊姊?」
    一名女学生茫然地站在两人面前如此问道。她穿着白色的洋式制服,红色的领结在白色制服的衬托下,看起来十分地显眼。
    打着黑色领结的女子回过头,微笑地回答:
    「哎呀哎呀。这不是雾岛同学吗?最近好吗?」
    「还、还过得去啦……」女学生似乎还在观察眼前状况似的问道:「请、请问妳们两位现在是……?」
    「如妳所见啊,我正在调整我可爱学妹的领结呢。」
    「可、可是……不对啊……大姊姊……那里不是领结耶……」
    「喔呵呵呵,是领结的位置没错啊?」
    喀嚓,一个声音从脸色发白的女学生背后响了起来。女学生惊讶地回头一看,竟然看到了一台摄影机、收音麦克风,还有大字报(上头写着「继续继续继续,」)等道具一应俱全的集团。
    「什、什么……」
    「大、大姊姊……有很多人在看……」
    「被欣赏才能让妳更加容光焕发啊。」
    「啊……真、真的吗?」
    「不,这只会让妳看起来像个花痴罢了。」
    打着黑色领结的女人,对着某个这么否定的女学生点点头,站了起来。
    「好戏就此打住吧。」
    丢下这句话,一行人优雅地离去了。「啊啊……请等一等!大姊姊!」留下那个学妹在后面苦苦地追赶。
    「——啊啊,对了、对了,差点忘了说。」女人突然回头,对着呆站在原地的女学生说道:「雾岛,祝妳大会赛事顺利啰。」
    这次说完,就真的消失地无影无踪了,连摄影集团也一并跟着消失。
    「……」
    「曜子学姊,马上就要上场了喔——!」
    回头一看,一个学妹站在会场的入口呼唤着。
    女学生点点头。
    「我马上就去,亚希儿。」

    夜渐渐深了,城市开始沉睡——
    但却有一群摄影集团悄悄潜进了某间公寓的浴室里。
    「突击!」打头阵的黑色套装女毫不犹豫地拉开了淋浴间的帘子说着:「隔壁的洗澎澎时间!」
    被拉开帘子的淋浴间里站着一个少女,身子不必说,当然是全裸的。



    「——呀!」面对这个突然闯入的集团,少女睁大双眼、全身僵直。「咦?」
    「嗨嗨,亲爱的小缘。妳可爱的小屁屁上镜头了喔。」穿黑色套装的女人带着邪恶的语气,把麦克风递到少女嘴边。「妳洗澡的镜头已经上了全内世界的电视了,请问有何感想呢?说来听听吧——」
    「等、咦、什么?」
    少女已经吓到连该怎么尖叫都忘了,她慌慌张张地想要找浴巾遮住身体,却怎么样也找不到。仔细一看,有个工作人员手上正拿着那条她再也熟悉不过的浴巾。
    「——哇!」少女的尖叫盖过了莲蓬头的水声。「讨、讨厌啦!你们要干什么啦?」
    少女勉强用手遮住了几个在此不便说出名称的部位,正努力地想要寻找可以逃开这一幕的方法——然而,入口早就已经被工作人员堵死了,她只好拼命地往角落躲藏。少女以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抗议着:
    「请、请你们住手!不要再拍了!前阵子不是才刚刚见过面而已吗?为什么又来了呢?」
    「嘿嘿嘿,逃也没有用喔。我们要把妳重要的部分瞧个清楚。」
    「妳到底在说什么啦?枪之岳姊姊?」
    「年轻的肌肤溅着淋浴的水花,青春的肉体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呢——」
    「讨、讨厌啦啊啊啊啊!」
    「嘿嘿嘿嘿,不用担心。我们会打上马赛克的。」
    「重点是你们根本不应该拍需要打上马赛克的镜头吧!」
    负责转播的女人似乎连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了,少女的裸体就这样活生生地暴露在镜头前。
    少女的尖叫开始转为哭泣,「这、这样人家会嫁不出去啦!」
    「放心吧,反正五十岚一定会娶妳的。」
    女人以平静的口吻回答,接着,她转身面对镜头。
    「这样子的观众杀必死服务应该够了吧?」
    「观、观众杀必死服务?」
    少女惊讶地质问着。不过女人并没有回答,而是带着百分百的制式笑容说道:
    「不知道这些少男少女的年轻肉体,是否有满足各位观众的期望呢——」
    「什、什么满足观众的期望啊?快点关掉摄影机啦!」
    「接下来,要进入本企划的高潮戏了!」
    女人对着镜头伸出三根手指头——
    「现在是八月——距离上次六月新娘的企划,已经过两个月了。如果各位认为这段期间,我因为被罚自我反省就会安份点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我早就预录好接下来的企划啦!认为我毫无长进的你,Go to Hos Pita!这次就让我来为各位介绍这两个月——七、八月期间,发生在外世界的许多故事吧!豪华飨宴特别三短篇!请尽情欣赏!」
    「快、快点把摄影机关掉啦!」
    「『阿撒不鲁特别企划!暑假大卡司!豪华飨宴三短篇特辑』就要登场了!主持人正是小女子枪之岳!请多多指教!指教不会死掉!DEATH!」
    少女发出了一阵悲鸣。
    「那为什么我就非得要牺牲色相不可啊?」
    镜头,暗了下来。
    ——“SEXY SHOTS!!”is over。

[ 本帖最后由 WINTERER 于 2007-12-12 13:20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7-12-2 15:39 | 显示全部楼层
【寂寞万岁!】

    1

    抱歉,突然写这封信给你。
    ……虽然对于自己的唐突表达了歉意,不过,这毕竟还是改变不了这封信打扰到你的事实吧。总之,还是只能先说声抱歉了。现在的你应该感到很困惑吧,或许还因为觉得莫名其妙,连拆都不拆就直接把信丢掉了也说不定。这些状况我都已经预先想过了。不过如果现在信已经拆开了,而你也正在阅读的话,那就请你勉为其难地继续往下看好吗?
    其实我们并不相识,我对你来说完全是个陌生人。我不认识你,你当然也不可能认识我了。
    要再跟你说声抱歉的是,我在这里还是暂时保留自己的身份。就像我在信封上也没有写上自己的姓名或住址一样。不过,有一点我要事先澄清的是,这绝对不是什么不幸的信,你读了这封信之后,也不会发生任何不幸的事。我对于诅咒或威胁他人这种事一点兴趣也没有。因此关于这方面,还请你放心。
    我只是想要和某个素未谋面的人讲讲话,就只是这样子而已。
    曜子仰起脸,让微风轻柔地吹着浏海,从枝叶间洒下的阳光映入眼帘,一时让人觉得很刺眼。曜子瞇起了眼睛,视线总算渐渐从模糊中恢复。
    此刻的她置身一片绿意之中,周围都是未经人工修饰的花草树木,高耸的树木遮住了大半的天空。中午的阳光对青春的肌肤来说,有点太强烈了一些,曜子选了一棵大树躲避艳阳。为了预防裙子被弄脏,她在草皮上铺了手帕以后才缓缓地坐下。从枝叶问洒下的阳光,化为许多错落有致的光点,落在曜子的身上。
    浓淡深浅各有风情的绿色、耀眼的阳光、交织的树影、土地的颜色等等,这些各式各样的光影,似乎随着微风的吹拂而跃动了起来,曜子也在不知不觉间摇晃起身子。真是奇怪的习惯呢,她边如此想着,边左右、右左、交互地随着清风摇曳着。
    这种模样,还真不想让熟识的朋友见到呢,曜子尽情地摇曳着身体,直到尽兴了,才停下来,她低头看着手边的一纸东西。
    白色的信纸,茶色的信封。
    「……这到底是谁寄的呢?」
    啪嚓。曜子将信纸翻转过来,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写。信封上那几个写着曜子姓名、住址与邮政编码的字体,歪七扭八地实在不怎么好看,八十元的邮票上面盖着邮戳。可是,不管是在信封上还是在信纸中,却怎么样也找不到那重要的寄件人姓名或对方的住址等信息。
    嗯——曜子再度大略地浏览一下信件的内容。信封上的字体虽然好像遭受殴打般地难看,不过信纸上的字——却宛如不同的人写似的,十分工整漂亮。从信中字体的一笔一画来看,写这封信的人应该是个十分诚恳的人,但内容却又十分唐突无礼。总之,不管来回阅读几次仍不得其解,这个人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呢?
    这封莫名其妙的信是今天早上寄来的。
    寄到雾岛家的信,一般都是由家仆加以分类之后,再交到家中各人的手上。平常若有在意的信件,曜子都会当场就拆阅,等确认内容后再出门。偏偏今天早上睡得比较晚,没有时间悠闲地阅读。本来是打算等今天回家后,再打开这封信看看的,可是因为那是一封「茶色的信封上只写着收件人,却没有寄件人姓名」的奇妙信件,因此曜子忍不住便把它带到学校来。好不容易等到中午有时间一窥究竟了,却没想到竟是这种令人摸不着头绪的内容。
    从信件的内容来看,也只知道写信的那个人,是用第一人称的『我』下笔,然后希望能和人讲讲话,这样子而已。曜子疑惑地摇着头。不知不觉又顺着清风,左、右、左地摇晃起身子来了。
    信件还有后文,曜子读的只是两张信纸中的其中一张。总之,先把信全部读完再说吧。她边这么想,边伸手抽出第二张信纸。此时——
    「社长!妳在哪里啊!?」
    一名学妹正在后方的林子中四处张望,寻找着自己的身影。
    我在这里。曜子大声地回答,顺手把信笺收到信封中,再放进裙子的口袋里。在她伸手拾起铺在地上的手帕时,一阵风忽然从下方迎面吹拂而来。过肩的长发随风飞舞,曜子舒适地瞇起眼睛,试图用手压住早已被风吹乱的头发。
    学妹看着曜子的模样,怔怔然地呆住了。
    「社长,妳又在进行光合作用了吗?」
    「请说日光浴好吗。」曜子颇为不满地纠正对方,她瞥了一眼手表。「时间到了吗?」
    午休时间应该还没有结束啊。
    「不是啦,有访客说要找社长。」
    「有访客要找我?」
    「对啊。」学妹点点头。「是个想要加入社团的一年级喔。」

    草木茂盛,自然风情十足的广大校园正呈现出夏天的风采,学园生们也换下了浅红色的冬季外套制服,改穿白色欧风衬衫搭配红色领结、衬着胭脂色裙子的夏季制服,以呼应这夏季的到来。胭脂色的裙子采用的素材,当然也是轻薄的夏天透气材质。
    现在是七月中旬。
    私立百合百合学园也开始放暑假了。
    不同于全国各地的高中部在七月下旬举办结业式,学园高中部在七月上旬就结束一学期的课程了,为了准备八月举行的「高文连(全国高等学校文化连盟)」全国大会,学园方面甚至同意把期末考挪到下学期开学时再举行。比起体育系的社团,学园对于文艺部的社团一向比较礼遇。不过,这并不表示体育系的社团就受到了学校的冷落,只是因为校内的社团几乎都是文艺性质的,导致文艺性质的社员也占了压倒性的多数。因此,文艺性的社团在高文连中的表现,自然获得学园较高的评价。
    所以说——
    雾岛曜子所属的古筝社,也为了即将到来的高文连,加紧练习之中。
    不仅如此,历年来成绩都十分优异的古筝社,甚至还将整个高中部的体育馆都包下来,几十个人正认真地练习着这个有着十三条弦的乐器。有人将古筝置于绒布上,正座练习;也有人将古筝至于架台上,坐在椅子上练习。不管采取何种形式,每个人看起来都十分认真,体育馆里面飘散着一股紧绷的气氛。
    而在这种气氛之中——
    「我是日向亚希儿!」一个少女用毫无紧张感的声音,充满精神地说道:「我目前就读高中部一年级!还只是个初学者,若有麻烦到各位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啪嚓,接着是一个几近九十度的大鞠躬。面对这种类似体育系社团的打招呼方式,曜子也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看样子,这个说要加入社团的日向亚希儿,似乎是个活力十足的少女。她的身高比曜子稍微来得娇小一点。动作十分有精神,乌溜溜的黑色短发也随着每次的动作活泼地摆动着。脂粉末施的脸庞带着纯真的笑容,加上元气十足的愉快口吻,给人的第一印象还不错。不过,毕竟是自己身边不曾出现过的类型,因此曜子一开始难免会因为不知该如何应对,而显得有些退缩。
    「哪、哪里。也请妳多多指教,我是高中部三年级的雾岛曜子,担任古筝社的社长——」
    「我知道!」啪嚓,日向亚希儿用着和刚才鞠躬时差不多的气势,仰起了头,用地力敬礼,「能够见到学姊,真是我无上的光荣!」

    原本埋首于个人练习中的社员们,受到亚希儿精神饱满的声音所影响,纷纷抬起头往这里看过来。曜子见状,连忙把亚希儿带到体育馆的一角。
    其实亚希儿对曜子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很正常的。曜子弹的古筝,不只在学园内人尽皆知,在校外也是大名鼎鼎。虽然她本人颇为低调,不过这么一来,反而更让她的才能受到大家的注目。校内举办的演奏会往往有许多校外人士前来欣赏,其中有很大的比例,是为了听曜子演奏而来的。再加上她那亲切的个性,更是受到许多学妹们的仰慕,也因此,她经常获选百合百合学园小姐。之前校内原本要成立她的后援会,只是最后遭到了本人的阻止,才没有正式成立。
    所以,亚希儿对曜子会如此崇拜,也是可以想象的。虽然如此……
    ——还是很不习惯,真的。
    曜子边推着亚希儿走,边暗自叹气。曜子的个性让她很难接受那种太过直接的示好。可能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并没有优秀到足以受人尊敬的程度吧。
    一个人的价值不是光靠才能或技术就足以下定论的。曜子一向这么认为,不管自己的理想是不是有人理解,最后有没有拿出成果,都无所谓。只要能将自己的想法逐步付诸实行就够了。愿意去付诸实行的人,才是值得尊敬的。比如说——没错,比如说像小缘那样。
    所以,曜子认为自己并不够格获得他人的尊敬。许多明明十分简单的事,她也可以犹豫良久、难以抉择、优柔寡断;明明就是眼前的这条路,而且也只能这么做了……却还是难以做出一个抉择。或许是因为找不到说服自己这么做的一些信念吧。
    像今天这样,这么直接地被人示好,也常常让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响应。我其实不是这么好的人呀。这样子,只会让我更想要逃跑而已。   
    「学姊,我们要去哪里啊?」
    哎呀,不知不觉间,竟然成为一个把想要加入社团的学妹,推到体育馆角落的奇怪学姊了。曜子赶紧收回了手,嘿嘿笑着掩饰自己的尴尬。妳、妳等一下喔,曜子像逃离现场般地跑去拿自己的乐器。我去帮学姊忙!没想到亚希儿却又从后面追了上来,真是的,这样一来,把她推到角落的行动不就失去意义了吗?
    结果变成两个人一起把乐器安置好,进入准备要开始练习的阶段中了。曜子站在从体育馆仓库拿出来的白板前,勉强开口说道:「好吧。在实际演奏之前,我先解释一下本社团的名称吧。」
    亚希儿歪着头问道:「不弹琴吗?」
    不是说要先讲解了吗?曜子苦笑道:
    「当然要弹啊,不过在这之前,身为社长的我,还是得向妳解释一下我们社团的名称。」
    曜子在白板上写下『筝』这个字。「我们社团用的是日式的『十三弦古筝』弹奏传统的曲子。因此,正式的名称应该是古典筝曲社。不过为了让大家比较好理解,对外一般都用『古筝社』称呼。说筝曲社很少有人一听就懂的吧?为了不让大家觉得我们社团很难亲近才这样命名的,因为我们社团也十分欢迎初学者啊。」
    原来如此,亚希儿点点头。
    「那么,我们就开始来弹看看吧。」
    曜子走到准备好的古筝前向亚希儿招招手,指引她坐到座垫上,自己则绕到她前方。
    此时,亚希儿好像忽然想到什么似地,不安地问道:
    「学姊,这样好吗?下个月不就是高文连的大会了……全国大会耶。雾岛学姊妳不用练习吗?现在应该不是指导我的时候吧?」
    亚希儿说得没错。现在已经是七月中旬了。而且,身为社长的自己都高中三年级了。因此下个月的高文连大会,也将是她高中生活最后一次参加了。
    「不要紧的。我会在家里练习。」曜子笑着回答。「社团活动时间是大家练习的时间,个人的练习在家的时间就够用了。」
    也分给我们一点妳的从容吧!在附近听到两人对话的其它社员,心中不由得如此吶喊着。
    可惜社长当然听不到她们的心声。
    和那时候相比,这一点也不算什么——曜子在心中独白。
    和情人节当天的炸弹事件相比,高文连大会根本没什么。自从情人节事件之后,曜子对于各种大会或比赛就不再怎么感到紧张了,当然这并不代表她就会掉以轻心——只是,在为了不让炸弹爆炸而冒着生命危险弹奏古筝,这种危机之中所培养出来的『气魄』与『意志』,当然不是一般人能够模仿得来的。
    「那我们就开始练习吧。」
    「是!」
    面对这精神百倍的回答,曜子笑道:「首先从姿势开始吧,调弦的方式明天再学习,今天先摸摸古筝熟悉一下就好。」
    「调弦?」
    「调弦——每个弹奏者在弹奏之前,不是都会先拨弄筝弦试音吗?调弦指的就是这件事。古筝是用弦下方的柱子加以调音的,像这样子……」日式古筝总共有十三条筝弦,曜子选了其中的六、七条弦下方的三角形柱子,边拨弦听着音调、边调节着柱子的位置。「好,完成了。」
    亚希儿睁大了双眼。「已、已经好了啊?」
    「?对啊。今天大概先这样子就好了。要真正把十三条弦的音都调好,还要再花些时间。当然也有专用的调音器可以使用,学妹,妳调音的时候,记得要用调音器喔。」
    「喔、是……」
    整个社团里面,不靠调音器就能调音的人只有妳而已啦——社员们心中再度发出吶喊。
    指导了坐姿、膝盖的方向、古筝指甲的分别、右手拨弦的方式、左手的压弦位置等等相关的基础知识之后,曜子要求亚希儿先一个人独自练习看看。已经把其中的六、七条弦调出正确的音了,因此就先训练一下音感吧——这也是培养之后能正确调音的个人练习方式之一。
    亚希儿略显畏缩地拨着弦,试着弹奏。音色不太稳定的音符跳了出来。嗯……亚希儿扁起了嘴巴(那样子看起来好像小鸭子),又接着挑战了几次。如果意外地弹出了漂亮的音色,就可以看见她睁大了双眼,晕红着脸「嘿、嘿嘿」地笑着,并偷偷观察四周反应的淘气模样。当发现并没有人在注意自己的时候,才略显失望地重新开始练习。若是一直弹不出好听的声音,亚希儿便会不自主地又扁起了她招牌的·小鸭嘴。(编注:亚希儿的日文名发音同小鸭子)
    这个地方要这样子弹比较好喔。在场中来回指导其它社员的曜子,微笑地用眼角余光偷偷捕捉亚希儿练习的样子,真怀念啊,曜子刚开始学古筝的时候也是那个样子。古筝要弹出正确的音色颇为困难,因此每当弹出穿透空气的空灵音色时,对初学者来讲,真的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想到当初的自己也是那个样子,曜子心中不禁暖和了起来。
    「雾岛同学,可以过来一下吗?」
    回头一看,社团的指导老师正在向自己招手。
    请问有什么事呢?曜子走过去问道。指导老师笑嘻嘻地回答:
    「留学的事情,妳考虑的怎样了?」
    原本因为亚希儿勾起的回忆,感到心头暖暖的,被这么一问,心情瞬间又低落了下来。遮掩不住情绪的转变,曜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面对曜子的反应,指导老师有点意外。
    「对妳来说,应该是不错的事啊。留学的环境也十分理想喔。」
    「确实是这样子没错……可是,我还有许多事情要考虑……」
    「这样啊,好吧,反正现在还不急,妳再慢慢考虑吧。不过还是尽量积极一点喔。」
    「是的,谢谢老师。」
    向老师点头致意后,曜子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
    曜子的梦想是当个专业的古筝弹奏家,让古筝美妙的音色能和世界各地的朋友作交流与分享。
    指导老师也很赞赏自己的能力,所以才会建议她到古筝的发源地中国留学。不过并不是现在马上就去,而是一个毕业后出路的参考。古筝在中国是主流乐器,在当地学习绝对是一个十分宝贵的经验,虽然要当作职业出道的竞争远比在日本激烈,不过将来的可能性,相对也比日本宽广。曜子自己很清楚,如果真的要走职业古筝师这条路,到中国留学是为自己加分的不二选择。
    不应该迷惘的,但曜子此刻却很迷惘。
    ——我真的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优秀。
    为了不想和喜欢的人分开而踌躇不前,这样的自己真的很差劲。

    我很孤单。
    在班上被排挤,和恋人分手,让我从此拒绝上学,把自己关在家里。
    虽然不知道阅读这封信的你是怎样的人,不过不管是谁,都会认为我是个很灰暗的人吧。我接下来要写的东西,也是十分地灰暗。
    一个人真的很痛苦,非常非常地痛苦。我不求你帮助我,只希望你能像这样子听我倾诉。
    你有向朋友吐苦水的经验吧?吐完苦水之后,心情应该都会轻松不少。既然如此,就请你就把这封信看作是我的苦水吧。我也只是想要找个人听我说说话,让自己轻松一点而已。虽然也曾想过在网络上公开自己的心情,不过,一想到自己的内心世界要暴露在不特定的网友面前,我就放弃了。因为我想一定会有人看不惯这样子的我,而留言攻击的。所以,我才会选择用写信的方式。
    你不用回信给我,只要好好听我讲就可以了。我没有在信封写上自己的地址,就足以证明了吧。你的姓名和地址,是我从电话簿中随意挑选出来的,如果你觉得困扰的话——不应该这么说,你一定会感到困扰的。就当作是一时的打发时间好吗?让我在今后还是能够寄信给你。
    当然我不会强迫你,如果令你感到不舒服的话,你就直接把信件处理掉吧。不过,如果你今后还是愿意收到我的信的话,我在这里很冒昧地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讯息』,收到这个『讯息』的话,我才能得知至少有人愿意听我说话。

    社团活动结束后,曜子在回家的路上请开车来接她的司机把车子停在车站前,然后将自己的手帕系在车站前的某个广告牌上。
    每天傍晚,电视台的人会在这里播报现场新闻。被曜子绑上手帕的招牌刚好会被电视台的镜头拍摄进去,因此只要看着电视,那个要求曜子留下『讯息』的人,就能收到了。
    转头环顾了一下,发现电视台的人正在架设摄影机。留下『讯息』的曜子稍微看了一下之后,便回到了车上。
    信件的内容还是令人完全摸不着头绪。虽然寄信人以十分低的姿态希望人家听他说话,不过,还是不能改变那种近乎强迫的本质。毕竟要求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听自己说话,本来就是一件很不讲理的事。
    但是,曜子还是留下了『讯息』……其实这么做也无所谓。听听一个孤独的人说说话,也并无不可。说得明白点,有部分或许也是出于同情心吧。
    这样奇怪的一封信,多少激起了曜子的好奇心。

    2

    留下『讯息』三天后,那封寄件人不明的信又寄到了曜子家。从收到上一封信时她就觉得很奇怪了,最近的几封信封和信纸上的笔迹,都与一开始的明显不同。另外,对方说是在电话簿中找到自己的名字,这一点也很不合理,因为电话簿中登记的是家长的名字,会写自己当收件人这点本身,已经和他的叙述相矛盾了。
    「我看见妳留下的『讯息』了,实在是很感谢妳。」
    信件内容从这句话开始,随便几句前言过后,内容就开始进入了主题。
    我有个喜欢的人。
    她总是活蹦乱跳的,表情很丰富,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她比任何人都有存在感,也来得更耀眼。一天之中,我只要能和她说上一句话,就会整天都感到很幸福;相反的,如果一天都说不到话的话,我就会十分地消沉。若换位子的时候刚好坐在一起,那我简直要幸福地飞上天去了。
    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她呢?我自己也不知道。好像又和一见钟情不太一样。或许是她和我擦身而过时留下的香水味;或许是她上课时专心地看着黑板的眼神;或许是她开心的笑声;或许是她若无其事帮我捡起掉在地上的橡皮擦的动作。总之,或许就是这些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让我如此喜欢她也不一定。
    所以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向她告白那天的情形。
    那天我约她放学后留在教室里。她看起来完全不知道为何会被留下来的样子,还歪着头天真地看着我。天啊,不要这么迟钝好吗?我冒着冷汗,声音和双脚都因为紧张而发着抖,口中不着边际地重复着我写在笔记本上,反复练习过几百遍的开场白,到了最后,终于勉强说出了口:「我、我我我喜喜喜欢欢妳……」简直差劲透了。回想起当时那一幕,我到现在都还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因为实在是太差劲的告白了,所以,一开始她还搞不清楚状况。虽然好像勉强听出「喜欢」两个字,不过,她好像误会成是朋友之间的喜欢了。在我笨拙地拼命解释说明(当然心中的感觉是丢脸丢到跌股了,跌股也是很丢脸的意思,总之就是超级丢脸的意思)之后,她才终于听懂我真正的意思。
    知道我是在对她告白之后,她果然一脸的困惑。「开玩笑的吧?」「我是认真的。」「整人大作战吧?」「绝对不是。」接着我又说:「我是真的喜欢妳,对异性的那种喜欢。」这次我没有结巴了。对方开始「啊、呃、这……」地窘迫了起来,连个词都说不完整了。
    不久,她说她现在不能马上回复我,希望我给她几天的时间考虑。
    三天,我等了整整三天的时间,这段时间我一直心神不宁,有时候甚至还会觉得呼吸困难。书读不下去,饭也食不下咽,常常莫名其妙地跌倒,在教室里,更是刻意避开目光的接触和其它的交集。
    三天之后,她答复我了。和告白时一样,我们约在放学后的教室里,她很努力地回答我,一字一句地说着:
    「虽然我没有谈恋爱的经验……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很高兴你有这份心意……」「也不知道当恋人会不会顺利交往下去……」「看看能不能渐渐迈向那种关系……」「我想说和你一起努力看看……」
    那天,我终于牵着她的手一起回家了。

    筝弦震动的余韵回荡着。
    「成、成功了。」
    弹完最后一个音色之后,手臂顺势扬起,食指高指着天花板。在古筝面前高举着右手的亚希儿兴奋地晃动着身体。
    「没有失误地顺利弹完了……」
    曜子把古筝夹在手臂,啪啪啪地拍着手。
    「嗯,这首『风筝飞啊』弹得很不错。」
    「真、真的吗?」
    「对啊,音色很美喔。」
    「……太好了,这样子我就死而无憾了。」
    亚希儿如释重负地笑着说,就这么以高举着手的姿势往一旁倒去。
    「咦?亚、亚希儿——?」
    除了这一幕,今天仍然可以看到古筝社的社员,为了高文连而加紧练习的画面。准备要上场比赛的社员,已经全体练习过一次了,现在是个人的练习时间。在这些拼命练习的社员之中,同样可以看到游刃有余的曜子,以自己的步调指导着亚希儿练习的情景。
    亚希儿撑起斜躺的身子,不过,这会儿看起来却有点困扰的样子。
    「停不下来……脑中『风筝飞啊』的旋律停不下来……」
    『风筝飞啊』是曜子交待给亚希儿的第一首练习曲。只有八小节二音,是初学者的入门练习曲。这几天,亚希儿不断重复地练习这首曲子,到了今天,终于毫无失误地弹奏完整曲了。
    「呵呵呵……接下来,请叫我『风筝飞啊』专家喔。」
    「好的,专家。这首曲子就是妳接下来的功课。」
    「唉呦——」
    曜子看着抱头哀号的亚希儿,露出了微笑。
    日向亚希儿是个情感表现十分直接的女孩子。弹不好的时候,会像鸭子般瘪起嘴巴;如果弹得很顺利,会夸张地拍手叫好。就因为知道她不是手指很灵巧的类型,因此更能够想象她花了多少时间努力在练习。虽然认识至今也不过才短短几天,不过,曜子已经很喜欢和这个女孩相处了。
    「好吧,专家。为了庆祝妳的演奏成功,先休息一下吧。」
    耶!亚希儿高举双手,边回答着「嗯」,边用力地点着头。接着,几乎可以听见她伸懒腰时,骨头嘎吱嘎吱的声音。曜子微笑地看着她,说道:
    「我知道妳真的很努力。我本来以为还要花更多时间妳才能学会的。」
    「嘿嘿嘿,我只有毅力是可取之处啦。」
    曜子又笑了,她喜欢听到毅力这一类的词。
    「亚希儿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加入社团呢?」
    曜子并不认为这是个多么难以回答的问题。也或许只是她想要多知道一点这个可爱学妹的事情,而随口提出来的近似闲聊的问题。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亚希儿的表情却在瞬间变得有点僵硬。
    只是一瞬间的变化。曜子不过眨个眼,她的表情又回到原本的淘气了。
    「因为我想听曜子学姊的演奏。」
    「我的?」
    「对啊,今年二月的时候,不是和其它学校有交流会吗?当时大会有录下录音带,我最近听到了,觉得十分感动,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弹出那样的音乐。当然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啦。」
    「……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喔。」
    曜子在这么回答的时候,忽然感到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困惑。
    这是怎么回事?
    「古筝的音色,真的会进到人的心坎里耶。」亚希儿轻轻地拨弄着眼前的琴弦,这么说着。「听了古筝的音色,会让人有一种很平静的感觉。虽然弹古筝对我来说还很吃力,不过,在过程中真的会有这样的感受。」
    可能只是自己想太多吧,曜子这么想。亚希儿表情自然地摸着古筝,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对劲,也笑得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话说回来,时间不要紧吗?学姊不是在今天的会议上说过因为有事所以要早退?」
    咦?曜子看了一下手表,随即慌忙地站了起来。「糟了!」
    「学姊和谁有约吗?」
    「恩,我和一个很重要的人约好了。」
    所以绝对不能迟到。曜子顺手把新的练习谱递给亚希儿(虽然亚希儿露出了一张苦瓜脸,不过没有商量的余地)。接着她急急忙忙准备离开。
    学姊慢走!亚希儿大声地欢送曜子离去。不过,曜子却在体育馆出口处被其它的社员拦住了。
    「学姊,方便说句话吗?」
    「啊、好啊。」
    叫住曜子的,是今年春天才刚加入社团的一年级学妹。虽然她还不到能出场高文连的水准,但这个暑假也十分认真地参加社团的练习,是个很努力的社员。平时也满常来找曜子请教的——
    「学姊,妳还是不要和日向同学走太近比较好喔。」
    「咦?」
    太过突然的一句话,让曜子不由得愣住了。
    这名一年级的社员继续说道:「虽然我是别班的,不太清楚详细的情形,不过,我听说她并没有来学校上课喔。」
    「没有来……学校?」
    「原因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好像是因为在班上被欺负的样子吧,最近都没有来学校。」
    亚希儿被欺负?拒绝上学?这种事情,实在很难和那么开朗的少女联想在一起。「……所以,妳想要说什么?」
    「学姊不会觉得很奇怪吗?明明都不来学校了,却选在这个时期加入社团。」
    曜子脑中,闪过了亚希儿刚才瞬间僵住的表情。看样子,自己并没有看错了?
    「所以,她加入社团一定是有什么目的。比如说……因为在班上被欺负了,所以想要到社团里交朋友。」
    「不要再说了。」
    一年级社员停住,没再继续往下讲。
    曜子摇着头说道:「不要说这么伤感情的话,不管是什么理由,亚希儿已经加入我们社团了,现在我们就是同一个社团的同伴。」
    「……」
    「如果妳真的很认真参予社团活动的话,就不应该带着那种差别意识,妳会说出这样子的话,应该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想法吧。就我来看,亚希儿和妳们同样都是非常认真,也十分努力练习的社员。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要光靠流言就判断一个人的价值,好吗?」
    虽然难以平衡不满的情绪,不过,这名一年级社员还是勉强地点点头,回去作个人的练习了。
    被欺负啊,曜子回头远远地望着亚希儿。亚希儿看着乐谱、口中念念有词,应该是正在背谱。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过被欺负经验的迹象。不过,今后还是多多关心、注意她一点比较好。
    ——这么说来,那个『我』也是。
    那个不具名的寄信人,似乎也是被孤立的一份子,在班上有着遭到众人排挤的不愉快记忆。
    为什么大家要这么做呢?曜子觉得很不可思议。没有人会因为这么做而感到开心的不是吗?没有人会因此而获得幸福不是吗?这么做只会令人悲伤而已。
    ——难道这种状况无法获得改善吗?对那个『我』,以及亚希儿来说……
    我能为他们做些什么事吗?
    沉浸在思绪中的曜子突然想起一件事。
    「约会!」
    这才慌慌张张地冲出体育馆。

    因为比预计的时间还要晚走,因此曜子不得已只好在车上换装。拉上隔开后座与驾驶座之间的窗帘,脱下制服,稍微涂了下防晒油之后,她拿出放在包包中的便服换上。及膝的裙子,黑白色调、样式简单的上衣。再把上学穿的平底皮鞋换成有跟的淑女鞋。对着镜子稍微顺一下头发,接着上点淡妆——差不多就可以了。本来应该洗个澡,把汗水冲一冲的,只可惜时间不够。
    没想到就在差不多要到目的地的时候,竟然遇上了塞车。看样子走路应该比较快,曜子向司机致意之后便下车赶路。外面的气候湿热,和车内的凉快截然不同。脚下踩着的柏油路也冒着热气,光是站着,汗水就渐渐渗了出来。没办法用跑的了,不然铁定汗流浃背,曜子只好加快脚步走向目的地。
    街上很热闹,有携家带眷的,也有约会中的年轻人,有杵着拐杖的老人,也有一群穿着制服的学生——曜子穿过这些人潮,焦急地赶着路。再这样下去真的要迟到了。面对站在门口招呼的店员,以及发传单和填问卷的工读生,曜子也只能勉强地略微致意就快步走了过去。
    「谢谢!」
    眼前的路忽然被一只拿着面纸伸出的手给挡住,穿着某厂牌宣传用短衬衫的女性,一手提着篮子、一手发着面纸。曜子再度反射性地低下头走过去——
    「咦?」
    她突然一个紧急剎车,若没注意到就继续走下去的话,恐怕就要踢到了。
    脚边有个奇怪的东西。
    一只奇怪的——玩偶,站在她的脚边。
    高度大概到曜子的膝盖吧,头部和足球差不多大,身体与四肢则十分瘦小,和头部不成比例,还有条细长的尾巴,头上有两个尖尖的耳朵,还绑着条头巾。这只据她推测应该是猫的玩偶,拥有一张昏昏欲睡的脸,却又用不像是猫该有的双脚站着。
    如果只是这样,自己还能当作是「看到一只掉在地上的玩偶」,不管它,这么走过去就算了——只是……
    「……这是什么啊?」
    那玩偶抬起头看着曜子,活生生地发出『哪麻哪麻』的叫声。身体左右两侧的手臂(?)边啪嚏啪嚏地摆动着,边发出『哪麻哪麻』的叫声。没错,只有『哪麻哪麻』这样莫名其妙的状声词,足以说明这只奇妙生物的奇异叫声。
    总之,就是这只据推测应该是只猫的玩偶,用很爱困的表情,对眼前的曜子『哪麻哪麻』地叫着。
    「啊、不乖喔。」
    那个发面纸的女人注意到这一幕,很快地过来把这个玩偶牵走,看样子,这个女人似乎是玩偶的饲主(拥有者?)的样子。
    「抱歉、抱歉,我们家的小家伙吓到妳了——」
    那个留着黑色长发、带着上框眼镜的女人,看了曜子一眼之后,表情忽然冻结了。只见她睁大了眼睛,张大着嘴巴。
    「怎、怎么了吗?」
    曜子不懂对方为什么会有这样子的反应。
    在曜子还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那个女人就已经抓住玩偶的手,逃进人群中了。
    「……」
    这是怎么一回事?
    完全摸不着头绪——不过,对于那个女人,曜子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或者说,虽然实际上不曾亲眼看过,却在印象上,对于这样子的女人有种奇异的记忆或概念。黑色的长发以及上框眼镜……嗯——
    曜子忽然想起来,现在不是想这个问题的时候,于是又慌慌张张地赶着赴约了。
    约好的地点,在商店街里面。
    「抱歉,我迟到了!」
    坐在长凳上的小缘,微笑地对上气不接下气的曜子说道:
    「没等多久啦,不过妳流了好多汗耶?没有必要这样子跑啦。」
    小缘从包包里拿出手帕,细心地帮曜子拭去额头上的汗水。

    「小、小缘?」
    「如果有毛巾的话就好了。抱歉,我只有手帕而已。」
    曜子只好红着脸让小缘帮她擦汗。
    接着,小缘又拿出了一个小小的水壶,她把里面的饮料倒进盖子里。曜子很感激地接过来喝。那是一杯冰凉的麦茶,曜子暍下去的时候,只觉喉咙间一阵舒适感,当下就决定,下次要去买一个一模一样的水壶。
    喘了一口气之后,两个人并肩坐在长凳上。商店街中央的喷水池高高地喷着水柱,凉凉的水滴打在脸上,冰冰凉凉又有点痒痒的,让曜子不由得稍微低下了身子。
    ——啊……好幸福……
    光是坐在小缘身边,就可以让曜子感到几乎快融化了。
    今天约小缘出来,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当然两个人像这样子见见面,让自己的心『充充电』也是十分重要的事,不过,今天说真的没有什么事要讲。勉强要说的话——就只有那封信吧。
    『那天,我终于牵着她的手一起回家了。』
    今天早上寄来的那封信,内容实在是太像爱情小说了。虽然开头还是写得很灰暗,不过后面的内容,却给人一种幸福的感觉。曜子就是受到了那封信的影响,才会打电话约小缘出来的。
    「小缘,这样子约妳出来,会不会打扰到妳?」
    「不会啊,我刚好这个时间有空。」
    「可是,五十岚同学他……」
    「小茜老师会陪他读书的,现在这种时期也只能这样了。」
    而且,老是两个人在一起读书,偶尔出来透透气也好,小缘微微红着脸如此补充道。从开始交往到现在,也经过半年多了,不过两人的关系还是十分融洽。曜子虽然对耽误到小缘时间一事感到放心,不过对五十岚铁平的埋怨依旧。
    今天的天气真好呢,小缘边这么说着、边抬头望着阳光。她穿着一件蓝色的上衣,套着有点半透明的短袖衬衫,很难得地穿着牛仔裤而不是裙子。这样的打扮,让今天的小缘看起来有点成熟。
    「所以今天也很忙啰?」
    「嗯——可以说总算告一个段落了吧。和芥川集团之间的纠纷慢慢解决中,铁平的成绩也比较稳定了。」
    一个月前的六月。芥川集团的公子芥川小春,和『第二世界』的生命体『速水真事』连手策划了一个阴谋性的策略婚姻。这个计划在五十岚铁平和枪之岳的阻止之下,虽然并没有成功,不过,却留下了一堆必须要善后的问题。
    订婚仪式当天毁婚的精神赔偿、破坏芥川集团豪华邮轮的实质赔偿等。这些赔偿当然全部都由世界级的企业KOTO买单,此外,还需要付出道义上的责任。
    「不过说真的,状况或许没有想象中的难堪。」
    「……妳说对方吗?」
    「嗯,小春先生并没有那么计较。」
    小缘一说到小春这个名字,脸上表情立刻变得复杂。
    芥川小春。一开始原本是和专门制作黑心幽默节目的内世界电视台BTV共同策划这个婚礼,但中途却又背叛BTV,暗中去和『速水真事』连手策划另一个阴谋。他不只主导和小缘的订婚,还暗中计划杀掉枪之岳和铁平。这件事对曜子来说,也同样难以原谅(特别是『和小缘结婚』这件事)。
    事发之后,他有私底下来向KOTO谢罪。也推辞了KOTO应该负担的所有赔偿责任——从物质的损害赔偿到对乘客的慰问赔偿——表明一切都由芥川集团负责。虽然他是暗中策划杀人事件的犯人,不过,表面上这一切都是KOTO集团破坏的,因此当KOTO和芥川集团协议各自负担百分之五十的最终决定之后,大家不免对于芥川小春的「让步」感到诧异。
    但是曜子知道……
    或者应该这么说——芥川小春,是在尽一个被甩掉的男人的义务吧。
    被女人甩掉的男人的——义务。
    一思及此,曜子忽然想到,那被女人甩掉的女人,是否也有她应尽的义务呢?
    小缘并不知道,曜子每天都看着她的照片叹息,这种无法传达自己心意,在发现自己喜欢上对方的同时,就已经注定要失恋的女孩,又该怎么做呢?
    「对了,曜子。」小缘问道。「妳不是说有烦恼要和我商量吗?」
    「咦?啊、对喔。」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烦恼,只是今天早上突然打电话去约小缘,会被认为是有什么烦恼急需要商量也是正常的。但若直接表明自己只是单纯地想要见面,多少还是有点那个……害羞……
    商量……可以商量的烦恼……啊、对了。
    「是有关于升学的事。」
    「升学?」
    「对啊,其实我……」
    说到这里,曜子打住了。
    我想说什么?
    留学的事吗——?
    因为不想和小缘分开,所以一直在烦恼着——
    这种事是可以和本人商量的吗?
    「曜子?」
    真是的,自己注定要永远藏着那份心意,强颜欢笑了。
    「很难作决定。」她嘿嘿地笑着说完刚才那句话,面对喜欢的人,只能藏着那份感情。
    「我正在烦恼升学的事,虽然直升学园大学部的可能性应该不小,不过,还在烦恼该怎么决定选具体的学系这些细节。与其说是烦恼,不如说是一个重要的抉择吧。」
    为什么我要笑得这么脑残啊?
    「升学啊,我记得百合百合学园的大学部各种学系都有啊。艺术系怎么样呢?曜子不是想要成为一个专业的古筝家吗?这样的话,我觉得艺术系不错啊。」
    「果然是这样子吗?好,那就选艺术系吧——」
    「哇,曜子妳也太干脆了吧?」
    那小缘妳要念哪所大学呢?曜子接着问道。小缘说出了一间国内顶尖的私立大学的名字,她好像是要边上大学、边到KOTO企业实习的样子。
    「五十岚同学的目标,该不会也是同一所大学吧?」
    小缘红着脸点头,可恶啊……五十岚铁平。
    不过说真的,铁平选的路实在有点艰辛,小缘用推荐甄试的模式,便几乎可以确定合格入学了(拥有全国顶尖的成绩,再加上KOTO千金的身份)。几乎不可能落榜。不过,铁平却是从不太良好的基础开始起步,现在应该也正读得一个头两个大吧。哼,你就好好受苦吧。
    接着,两人渐渐打开了话匣子,聊到了最近大受欢迎的咖啡店、喜欢的名牌、以及刚刚遇到怪玩偶的奇遇……然后再到街上一起逛了一下,才互道再见。
    真的很开心……
    虽然很开心,不过曜子的心情却是灰色的。
    留学的事不断地在她的脑海中打转。

    3

    我和她交往得很顺利。
    虽然一开始她有点困惑,不过很快地,两人之间的距离就拉近了。我们两人开始变得形影不离。我有信心,随着相处时间逐渐增加,她一定会越来越喜欢我。到后来,我们只要牵着对方的手,就能知道对方的心意。
    我很幸福——可是幸福的日子却不长久。
    不知从何时起,班上女学生开始说起我们的坏话,说我们不正常。
    接着,其它的女学生也开始加入了。
    「不正常。」「变态。」「绝对有问题。」
    从此之后,班上同学便不停地『攻击』我们两个人,这就是所谓的排挤吧。具体的内容我就不再写出来了,因为我很不愿意去回想。总之,我们开始受到班上女生的『攻击』,我和她就这样渐渐地被孤立了。
    我本身其实根本无所谓,女同学们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可以理解的,我早就做好觉悟了。只要有她在我身边,什么事我都能够承受。
    可是她并不是如此,虽然嘴里说着「没问题」,但在毫不止息的『攻击』下,却日渐憔悴。我开始觉得,这一切都是「决定告白的我」所造成的。
    终于,在她请长假的那天起,我作了一个决定。

    今天的课题曲是『小小夕阳』。
    这是首会用到七、八弦的八小节练习曲,其中还包括了勾弦的技法,是很容易让初学者感到挫折的一首曲子。
    「大拇指拨了弦之后,接着从反方向勾过筝弦……大拇指的形状记得要维持不变……」
    由于没有想象中的顺利,总是会拨到其它的弦,因此发不出安定的音色。亚希儿额头开始冒出汗水,只见她不断地反复尝试。
    「太用力的话,关节会不正,指甲的位置也会滑掉喔。」
    「这、这种事情要早点说嘛!」
    看着亚希儿哭丧着脸,曜子轻声笑了出来。
    「亚希儿。」
    「是!有什么事吗?」
    「妳在班上为什么会遭到排挤和欺负呢?」
    「学姊为什么会想要问我这个问题呢?」
    亚希儿心中早就有所防备了。
    她知道曜子有一天会问自己这个问题,所以对这突如其来的发问,亚希儿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既然如此,我也不能示弱。
    先示弱的话就输了。曜子意识到这一点,表情也开始认真了起来。
    「因为我想帮助妳。」
    「学姊妳……」亚希儿看着乐谱,并没有抬起头。「知道了多少?」
    曜子摇摇头。「完全不清楚。」
    自己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
    曜子曾经利用社团活动的休息时间等空档,试着收集相关的情报。或拜托其它社团的同学帮她约一年级的学生出来见面,好询问相关的事情。希望能从她们那边获得一些关于日向亚希儿的情报——
    可是却毫无所获。调查到最后,顶多只能确定在学生之间确实有排挤亚希儿的这个事实存在而已。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原因又是什么?则完全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在她询问的一年级之中,虽然也有亚希儿的同学——
    「妳的同学什么都不肯说,一副大家约好不谈这件事的样子。」
    「……」
    「还有一点,她们对于妳加入古筝社这件事感到很惊讶。这我倒是可以理解,妳拒绝上学却愿意参加社团活动,肯定令她们怎么样也想不透。」
    亚希儿不断机械性地练习着勾弦的动作。不过一直没有成功,不稳定的音符飘荡在空气中。但是,在亚希儿的眼中却看不到任何的情绪,她的嘴角扬起似笑非笑的笑容。
    不稳的音色持续传出,那声音似乎正诉说着曜子和亚希儿之间的距离。
    截然不同的情绪温度。
    ——我想要拉亚希儿一把。
    把她拉到我的温度之中。这样子,我们两个人才有可能对等地谈心。我说的话才有可能获得她的回应。我必须要更加地了解她才行。
    我要知道日向亚希儿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烦恼。
    「可以告诉我吗?妳被大家排挤的理由——」
    「我是女同志。」
    「啊、同……?」
    预先准备好的台词,一下子飞到九霄云外去。
    「……咦?」
    「女同志、女同性恋、T——各种说法都有,总之,我就是那个圈子的人。」
    亚希儿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只是平静地,淡淡地陈诉着。
    「我和同班的某个女生交往,想说顶多看起来就像是好姐妹那样子而已,不过,周遭的目光却不是如此,有一天,班上的同学开始说我们是变态,并『攻击』——欺负、排挤我们。我想一定是因为他们无法理解女同志的心理吧。因此才会认为我们不正常、有问题、碍眼,恨不得把我们赶出教室。虽然我对这种事很看得开,不过她却不是这样子。因为压力过大,她身体承受不了,开始请长假在家里休息。于是,我只好向班上的同学求情,说我会和她分手,也不会再来学校,请大家忘了曾经有过这件事,将所有的记忆一笔勾销,就连我的存在也忘了,当作不曾有过我这个人,我不断地拜托她们。至于之后的状况如何,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再也没有来过学校。如果曜子学姊说的是真的,那就表示班上的同学多少有将我的请求听进去了吧,她们真的当那件事从没发生过,也绝口不再提起。」
    这个故事好像似曾相识,曜子忽然有这种错觉,好像就在最近,曾经读过类似故事的感觉,是在哪里得到这个印象的呢——曜子正打算深思,接着一惊。
    不行,要输了,我开始动摇了。
    「亚希——」
    「这就是全部了。」亚希儿用盖过曜子的声音说道。「这就是曜子学姊妳想要知道的全部了。这样子,妳是否能够了解我的事的来龙去脉了呢?所有的问题早在之前就解决了,事情已经结束了。和这件事有关的人也都有了共识,一切都是过去式了……所以……」
    亚希儿仰起脸,笑着说道:
    「所以,曜子学姊妳不需要感到难过。」
    在曜子还找不出话语响应的时候,亚希儿便又低下头去练习古筝了,好像对话就这么结束,再也没什么好说似的。
    「……」
    被拒绝了。
    自己被拒于心门之外。
    无法帮上忙,全都结束了,已经来不及,太迟了。
    伸出去的手,就这样被甩开了。
    「……妳不会难过吗?」
    「不会啊。」亚希儿立刻回答。「都过去了。曜子学姊也到此为此了,好吗?既然本人都这样说了,就行行好放过我吧。我要专心练习了。」
    「——我只是……」
    曜子突然抓住了亚希儿的手,亚希儿一惊,反射性地想要把曜子的手甩开,却被曜子握得更紧。「我、我只是……!」
    曜子眼泛泪光地盯着她,亚希儿被看得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曜子用勉强挤出的喉音问道:
    「能不能让我为妳做些什么……?」
    至少让我安抚妳的孤单。
    不再逼自己认为这一切已经过去,也不再勉强告诉大家自己一点也不苦。
    难道不能有所改变吗?
    「不能」。亚希儿垂下了目光。「不能,学姊妳是帮不上任何忙的……不要再说了好吗?」
    曜子垂下头,放开了手。
    确实如亚希儿所说的,现在的曜子什么忙都帮不上。她找不到能安慰亚希儿的话语,因为……
    ——找不到『理由』。
    严格说来,并非真的『没有』理由。至少身为同一个社团的学姊,因为担心可爱的学妹,想要和对方谈谈心,付出一些关怀,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这样的理由太薄弱了。
    这毕竟和真的打从内心深处关心对方,无论如何都想要帮助对方的行动有所不同。只是因为在意对方的状况,而试探性地付出关怀,并不是基于多么强烈的心意——因此自然就显得薄弱了。
    而曜子也没有做好被二度拒绝后,还能继续坚持的心理准备。
    算了吧。既然本人都说没事了,那就表示没事了吧。曜子决定要放弃了——就在这个时候。
    「……咦?」脑中某个部分的记忆突然连结在一起。「『我』……?」  (编注:此处亚希儿的自称是用较为男性化的「ぼく」,也就是神秘信件中的「我」所用的自称词,而非女性常用之「あたし」。)
    亚希儿好像也注意到自己的失言,脸颊顿时红了起来。
    「学姊发现了啊?我平常都会比较注意的说。那是我以前说话的习惯,刚刚一个不小心就……曜子学姊?」
    曜子哑口无言,整个人愣住了。
    妳就是那个『我』吗?
    突然写信过来,在信中倾诉自己的心情和故事,要求收信人分担的那个不具名的寄件人『我』。
    曜子怔怔地,看着闪动着睫毛,一脸困惑的亚希儿。
    ——没想到妳,就是那个寄件人『我』。
    『我』是因为女同志的身分,而遭到班上同学的『攻击』。
    『我』就是——日向亚希儿。

    4

    曜子对于藤森文七这个同年的少年,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好感。因为对曜子来说,他有点过于『轻浮』。
    或许他自认为那副调调很帅吧?衣服总是穿得松垮垮的,显得很迈遢,乱糟糟的头发看起来只让人觉得不太卫生。还有嘿嘿嘿的轻率笑声,以及口齿不清的说话方式,都令人觉得不太稳重,而且动作有时还夸张到让人觉得烦躁。虽然因为六月的事件,曜子和他有过几次共同行动的机会,不过,他却是曜子在平常时候,不怎么想见到的对象之一。
    而这次曜子却约了文七出来,因为实在是想不到还可以和谁商量这件事。之前已经勉强约过小缘一次,而且她和铁平是一对恋人,一直约她出来也违反了曜子本身对于感情的原则。很自然地,可以讨论这种特殊事件的,就只剩下藤森文七一个人了。
    虽然——之所以会选择他纯粹是用消去法之后所得到的结果。不过,不知不觉间,曜子最近遇到事情会想到要商量的对象,几乎都是这几个朋友了。这几个曾经一同经历过另一个世界所带来的骚动和冲击的朋友。
    不用说,藤森文七当然也是其中的一位。
    那间餐厅的冷气实在是太强了一点。吹着吹着便开始冷了起来。
    暑假期间为了补习而通学的文七,穿着制服,一屁股坐在曜子对面的位子上。果然还是那个招牌的轻浮笑容,夏天的白衬衫制服下摆迈遢地拉了出来,手上还提着一个纸袋子。
    「怎么啦?突然约我出来。」
    ——奇怪?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文七看起来虽然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不过,曜子却觉得他的声音没有平常来得有精神。
    「抱歉,突然约你出来。会不会耽误到你的时间?」
    「不会啊,反正我也闲得很。不过真意外,没想到曜子对我有那个意思耶。」
    「?哪个意思?」
    「咦?妳约我出来,不是要跟我告白吗?」
    「当然不是。」
    「妳煞到我?坠入爱河了?」
    「我才没有坠入什么爱河。」
    「因为曜子爱小缘爱得不得了是呗。」
    可恶的小痞子,刚刚还在担心他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精神,看样子的确是自己想太多了。曜子红着脸,暗暗气自己白担心一场。
    「对了,妳说要和我谈什么?」
    「……」
    该怎么开口才好呢?虽然有点迷惘——不过,自己目前最想知道的答案只有一个。
    「想要帮助某个人,这种心意是对还是错呢?」
    咦?文七不解地盯着曜子看。
    面对这当然的反应,虽然有点踌躇,不过曜子还是克服了这点,继续说下去。
    「详细的内容因为事关隐私,所以我不能告诉你。总之,我现在想要帮助一个人,那个人现在有很大的烦恼,但是,却拒绝了我想要帮助她的心意。就算如此,我仍然想要帮助她,我这样会不会太自以为是了呢?」
    日向亚希儿,那个不具名的寄件人。从事件的内容到第一人称的叙述,都可以确定是她没错。虽然信封没有写上寄件人的住址,不过,就邮戳上所显示的邮局名称,可以确定是在同一个市内。既然是亚希儿自己寄的话,应该会知道曜子有收到信……可是就曜子的观察,她又似乎完全不知道,究竟是假装不知情呢?还是她并「不知道」曜子收到信了?——算了,现在先不想这个了。
    总之,亚希儿很痛苦。由信件的内容就可以确定这件事。她说自己「一点都不难过」很明显地只是在逞强,其实还有太多的情绪正在她的内心折磨着她。如果没有一个人去倾听她的内心世界,分担她的痛苦,很难保证她不会就此崩溃。
    「没错,一开始我只是抱持着试试看的心态。」曜子说道。「如果对方愿意跟我谈的话,我就好好听她倾诉。大概就只是这样子的心态而已。可是,她的心事却远远超过我想象的沉重,我一开始抱持着试试看的心态,就已经错了……我想,我又伤了她一次。明明很痛苦,却逞强地说自己不难过,我在她不愿回忆的伤口上洒了盐。」
    和恋人在一起,明明是最令亚希儿感到幸福的事,却因为环境的不允许,让周遭的同学开始『攻击』两人,因为不忍看情人继续受到伤害,于是亚希儿只好选择默默离开……
    没有其它的办法了——亚希儿逼自己接受这个现实。她封闭自己的心房,按下重来键,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所以,才会拒绝带着尝试心态的曜子进入自己心房,介入自己的过去。
    亚希儿口中虽然说着没事,其实内心却明显地受伤了。
    剥开她伤口的,就是曜子。
    「就算如此……」
    因为伤了她……
    「我还是想要帮助她,我是不是做错了呢?」
    曜子觉得自己很不应该,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去试探对方的伤口,无异是二次伤害。她没有顾虑到这点,满心以为用廉价的同情心,就可以分担对方的痛苦。
    身为一个人,曜子犯了最基本的错误。
    都已经犯错了,却还继续想要帮助对方,这样子究竟是对还是错——
    「……我说啊,」文七淡淡地笑着,不过似乎带着那么一点苦笑的味道。「这种事,不需要问我,妳自己也知道答案吧?」
    嗯,曜子也觉得有点好笑,确实是如此没错。
    其实,自己也很清楚答案。
    ——就算如此,我还是想要帮助亚希儿。
    无关对与错,无关是否自以为是。现在的自己,就是想要带给亚希儿不要轻言放弃的勇气。至少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能给她一些坚持下去的力量。
    有点像是蛮横地,硬是剥开对方的伤口擦药的动作一样。那是带来宛如在伤口上抹盐的强烈伤药。抹上药膏、包上绷带、再束紧、让伴随着眼泪的强烈痛苦——达到最后治好伤口的目的。
    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在意亚希儿呢?原因再清楚不过了。
    和日向亚希儿对同性带有超乎友情的感情一样,曜子思慕的对象,也是同性。
    曜子不想输给亚希儿。
    「这个嘛……」文七有点困惑地说道。「既然妳都已经那么清楚的话,不就没必要再找我商量了吗?」
    「不。」
    曜子摇摇头,自己确实很清楚地知道想做的是什么,该怎么做也都决定好了,不过却还欠缺着什么。
    「我希望你能推我一把。」
    文七皱起了眉头。「妳还在犹豫啊?」
    「嗯,我没有……信心。」
    想到『我』——亚希儿所写的信,心中难免浮出一个假设。
    她写那些信,并不只是单纯地想要『找个人倾诉』而已。
    其实还有其它的意思隐藏在其中吧?
    比如说——没错。
    「我救得了她吗?我有办法救她吗……我好害怕。」
    有遗书的意思。
    想到这里,曜子就难掩不安。这样的感觉自己也曾经历过一次。在情人节的交流企划中,演奏被安装了炸弹的古筝时,就曾让曜子有过类似的体会。
    背负着人命的——恐怖。
    曜子垂下了目光,盯着自己的掌心看。如果这双手没能拉住亚希儿,反而推了她一把——让她从此更一蹶不振的话,那该怎么办才好呢?
    ——好害怕。
    自己说不定会害死亚希儿,一想到有这样的可能性,曜子就难以提起勇气,跨出那一步。
    「我……」
    「我有时候会觉得铁平简直像超人般伟大。」
    文七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那家伙为了小缘——为了喜欢的女孩子,可以付出一切。就算受伤了也无所谓,有时候几乎连性命都赌上去了,而这样的过程也让他救了许多人的命。我真的觉得很了不起,简直超乎了想象。」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不过曜子也赞成文七所说的话。圣诞节的时候和恐怖份子大战、情人节的时候拆炸弹、白色情人节的时候和战车决斗、六月的订婚仪式中,不顾一切地捍卫自己的情人,这就是他——五十岚铁平。和铁平所做的事相比,现在因为一点顾虑就裹足不前的自己,真的很没用——
    「可是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孩子。」
    文七直截了当地补充道。
    他笑笑地,望着曜子脸上讶异的表情。
    「有一大堆烦恼;动不动就哭丧着脸,有时候还真的会哭出来;受不了就想落跑。总之,他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而且最近还更惨不是吗?因为准备考试的关系太辛苦,几乎每天都在哀嚎喔。我总是在旁边看着这一切,不会骗妳的,他只是个普通人。一个超级平凡的家伙。」
    这些曜子不是不懂,可是……
    「……凡人也能和恐怖份子大战吗?」
    「嗯。」
    「也能拆炸弹吗?」
    「嗯。」
    「也能打跑战车吗?」
    「嗯。」
    「也能不顾一切地冲进订婚仪式中抢婚吗?」
    「嗯。」
    曜子这时才想起来,藤森文七就是这样子的少年。
    虽然平常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不过他总是有他独到的见解。要了解一个人,从朋友那方所得的形象是最真实的。为了朋友,就算一起被战车追着跑也不觉得苦,文七就是这样的少年。
    「那家伙办得到的事,我也全都做得到。」
    就连现在讲着朋友的事,都让他显得神采飞扬。
    「所以,曜子妳也一定做得到,我保证。」
    ——忽然,有种虚脱的感觉。
    曜子苦笑了起来。没想到对方这么轻松地就把自己盼望的话语抛了出来。忽然觉得如此烦恼的自己有点好笑。
    「……嗯。」对亚希儿来讲,或许会认为她多管闲事吧。「我会试试看的。」
    虽然感到害怕,虽然有点踌躇。
    可是这份心意再也无法停止了。
    ——我想要……救妳。
    文七笑嘻嘻地看着曜子,让曜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红着脸。
    「会迷惘也是正常的啦,因为都被对方拒绝过一次了。」
    「对啊……可是,毕竟我都收到那样的讯息了。」
    「讯息?」
    嗯,曜子点点头。
    「信件。」
    好痛苦、救救我——因为收到了写满着如此讯息的信。
    所以,才会无法只当个旁观者。
    「所以我……藤森同学?」
    只见文七张着嘴,全身僵直。
    「藤森同学?」
    「SOS……这样子啊,原来如此。」
    文七用手拍着额头,口中念念有词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曜子有点迷惑。
    只不过是数秒钟的时间而已。虽然文七马上说了声「啊、抱歉、抱歉。」带过去,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个时候的他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又好像是犯了什么错误般地,于是只好试着用笑容搪塞过去。
    「总、总之,现在烦恼都解决了吧?」
    「……?嗯。啊、也不尽然。」
    关于信件的事,还有一个让曜子颇为在意的地方。那就是信封上写着收件人名字的笔迹,和信纸内容的笔迹完全不同这点,她总觉得这是解开这封信为什么会寄到自己手上的关键,自己今天其实也打算找文七商量这件事的。
    「还有一件事——」
    『那个』就是在这个时候,闪入曜子的眼帘。
    两人虽然约在家庭式的餐厅见面,但是整体来说,这间餐厅的装潢却漂亮到并没有给人家庭式餐厅那种平价的感觉。重要的位置,也总会摆上一、两盆观叶植物做为点缀。不过,座席之间的区隔不是那么明显,因此其它顾客的脸孔还算一目了然。
    曜子视线的前方,也就是文七的后方,另一个位席上,有张她熟悉的面孔。
    视线那头先是熟悉的双马尾——就在对面的位置上。
    坐着一个穿着黑色套装的女人。
    「——」
    女人注意到曜子的视线,斜斜地牵动嘴角笑了一下。
    ——原来如此。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这几封信会寄到自己手边的理由——完全是个『必然』的结果,曜子全都懂了。
    「曜子?怎么了?」
    「……没事。」
    文七似乎没注意到那个女人就在店里的样子。曜子也打算就这样带过去地笑了笑。「今天很谢谢你。」
    「啊、嗯。」
    「我会努力的。」
    「……我相信曜子一定可以的。」
    曜子微笑响应。接着很直率地说出了那件事:
    「藤森同学,我毕业之后打算去留学。」
    文七马上就意会到这句话背后的真正意思。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光彩,微笑着响应:啊,这样子啊。
    「我会帮妳加油的。」
    「嗯。」
    不仅下定了决心。也解开了谜底。
    接下来,就只剩下实行了。

    5

    除了她之外,我把班上的同学全都集合在教室里,低头拜托。
    我会和她分手,也不会再到学校来了,所以拜托妳们,今后有任何人问起我和她交往的事,都不要说。请从各位的记忆中抹消这件事,我曾经和她交往的事、我这个人的存在,都请当作没发生过,请大家今后不要再『攻击』她,也不要再伤害她,拜托妳们,拜托妳们,拜托妳们。
    班上的同学可能不知道该怎么响应,只见每个人十分困惑地互相对望。
    我甚至跪了下来,拜托她们。
    最后班上的同学终于把我给拉了起来,答应了我的请求。
    之后我去她家,跟她提了分手,我跟她说已经不会有人再攻击她了,所以,她可以放心地到学校上课了。
    她低着头,边哭着边这么对我说:
    「笨蛋。」
    就这样,我又回到了孤单一个人。
    结束了……
    我的故事到此就结束了。
    我也将亲手结束这一切。

    外头的阳光炙热,蝉鸣声更加深了盛夏的气息。一点风都没有的空间中,只有闷热的空气静静地流动着。
    体育馆虽然有开过冷气,不过,因为社团活动已经告一个段落,所以室温也在渐渐地上升中。馆内要化为闷热的三温暖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可以说了吧?为什么只有我被留下来呢?」
    亚希儿如此问道。
    体育馆中,只剩曜子和亚希儿两人面对面坐着。和练习的时候一样,两人都坐在座垫上,中间隔着一座古筝。
    中午的社团活动时间已经结束了,解散之后,剩下曜子和亚希儿两人留在馆内。连那些平常会留下来聊天的社员,今天曜子也请她们先回去了。
    「我们来比赛吧。」
    「比赛?」
    「对啊,要不要和我比赛呢?」
    曜子带着微笑,身子坐得坚定,态度显得很坚决。
    亚希儿讶异又不解地盯着曜子看。昨天才有过那样的交谈,今天会带着戒心也是理所当然的,就像刚才的练习,两人也几乎没有交谈。
    「比赛?什么比赛啊?」
    ——呜哇,快缺氧了。
    曜子其实紧张地要死。
    脸上是带着微笑没错,但心脏却像要爆炸似的狂跳着。身子虽然坐得直直的,其实肌肉正用力地保持稳定,甚至可以说是已经整个僵硬了。背后早被汗水浸湿,只要一个不注意,身子就会微微地颤抖。
    不要害怕失败,曜子这么对自己说。更何况,也已经对自己发过誓了。
    要救眼前的这个女孩。
    已经发誓——这次绝对不会轻易放手。
    「三首曲子。」曜子伸出三根手指头。「『风筝飞啊』、『小小夕阳』、『星星知我心』——这是妳到目前为止,所学习的三首曲子,我想看看妳是不是能够毫无错误地弹完,就是这样的比赛。」
    亚希儿疑惑地瞇起了眼,问道:「要我弹吗?」
    「没错。」
    「……『星星知我心』我今天才刚学耶。」
    「如果会弹『小小夕阳』的话,『星星知我心』应该也没问题才对。因为这两首曲子都是勾弦技巧的练习曲。」
    亚希儿还是直盯着曜子看。
    一步也不能退缩,曜子诚挚地面对亚希儿的目光。
    「因为是一场比赛,所以我也准备了奖品。如果亚希儿能够顺利地弹完这三首曲子,我就答应妳任何一个要求。相反的,如果不能够办到的话,妳就必须听我说几句话。」
    「……学姊有什么企图?」亚希儿不解地皱起了眉头问道。「该不会还打算说那件事吧?我不是说过了吗?那件事已经结束了——」
    「还是说比赛的说法不太妥当呢?」
    「啊?」
    「这是妳今天还没做完的练习。」
    亚希儿一张脸垮了下来,曜子轻声笑道。
    「妳没有拒绝的权利,这个练习完后才能回家。」
    「……这算是欺负学妹吗?」
    「妳想太多了吧,这是我爱护学妹的方式。」
    亚希儿带着怨恨的眼神望着曜子。曜子依旧一脸的笑意。
    ——拜托,妳一定要答应啊。
    曜子嘴角微微地抽动,心脏也怦怦地跳着,心中只觉几乎就要被看穿般地不安。
    「有几次机会?」
    太好了,曜子在心中暗自欢呼了一声。会这样子问,就代表她不会拒绝了。
    「到妳放弃为止,都有机会。」
    什么?亚希儿疑惑地睁大了双眼。
    「我不是说过了吗?在这个练习完成之前,我是不会让妳回去的。妳就尽量地挑战吧。看妳最后是顺利完成挑战,还是放弃。这是一个结果由妳自己决定的比赛。」
    亚希儿有点茫然。脸上的表情写满了对曜子提出这个比赛的疑惑。
    「怎么样呢?如果妳真的很不想做的话,我也不会强迫妳。不过若是这样子的话,就表示妳对本社的热情不够,我会请妳退社。」
    「我做。」亚希儿恨恨地瞪着曜子,用力地说道。「我绝对不会放弃的。」
    「很好。」
    好,要一决胜负了,曜子的表情也认真了起来。
    「那么,比赛开始。」
    夏蝉高亢的鸣声响彻整个体育馆。那宛如悲鸣般的叫声,嘈杂、刺激着鼓膜。体育馆内的温度逐渐升高,不久,肌肤便已经开始微微出汗了。
    亚希儿深呼吸了一口气作好准备,然后开始慢慢地弹奏。
    第一首曲子是『风筝飞啊』,那是只有八小节的简短曲子。最基本的弹奏方式——大拇指的动作维持不变,就这样往外慢慢地拨弦弹奏下去——只要照着这个法则,就算是初学者也可以很轻易地完成。
    已经加入社团两周的亚希儿,果然在没犯什么明显错误的情况之下,顺利地弹完了整首曲子。
    虽然并没有明显的失误,不过……
    「第三小节的节拍跑调了,重弹吧。」
    亚希儿仿佛受到了打击似的抬起头来,她恨恨地咬着牙说道:
    「这就是妳所谓的比赛吗……」
    曜子并没有回答,她不带任何表情地望着亚希儿的指尖。
    亚希儿只好垂下了头,重新弹奏『风筝飞啊』。
    「第七小节的音跑调了,重来吧。」
    「第五小节弹得太早了,重来!」
    「在拨第二小节第六弦的时候,妳稍微碰到了旁边的第五弦。重来吧。」
    结果,最后亚希儿成功地弹完『风筝飞啊』这首曲子,已经是第七次的事了。
    才完成第一首曲子,就让亚希儿弹得满头大汗。前额的浏海已经些微地汗湿,太阳穴附近也渗出了汗水。
    「太卑鄙了。」亚希儿抱怨着。「太卑鄙了啦,这根本就是在刁难嘛。」
    「接下来是『小小夕阳』,开始吧。」
    亚希儿眼中满是怒气,但不知是否已经觉悟到怎么抗议都没有用了,只见她默默地弹奏起第二首曲子。
    这首『小小夕阳』也是八小节的练习曲。长度虽然和『风筝飞啊』相同,不过,因为必须利用到勾弦的技巧,因此难度可说是提高不少。亚希儿学习这个技巧还不到几天的时间,成功率自然是十分地低了。
    果然,在第三小节中,必须用到勾弦技巧的部分失败了。
    「从头开始。」
    「我知道啦。」
    亚希儿吼道。无奈地从第一首曲子开始,将怒气发泄在指尖上。
    「第二小节。」
    「不用妳讲我也知道啦!」
    艰难的挑战仍然持续着。
    因为不断重来的关系,所以『风筝飞啊』这首曲子的成功率,确实是逐渐提高了。不过,第二首曲子『小小夕阳』却一直弹得很不顺利,毕竟亚希儿对勾弦的技法还不是很熟悉,虽然能够勉强弹完整首曲子,但在勾弦的地方,音色老是会跑调。
    再加上这恼人的暑气,关上冷气的体育馆,此刻已经彻底三温暖化了。汗水湿透了掌心,集中力也逐渐失去。无论挑战了多少次,就是无法进行到第三首曲子『星星知我心』的阶段,亚希儿只觉愈来愈焦躁。
    「第六小节勾弦的音色表现不佳,重来。」
    「第一小节第七弦的二分音符弹成了附点二分音符了,重来。」
    「整体的节奏乱掉了,重来。」
    「在拨第五小节第六弦的时候,连第五弦也拨到了,重来。」
    「第二小节的节奏错了,重来。」
    「重来。」
    「——妳够了吧!」
    亚希儿的怒吼声盖过了蝉鸣。
    她大口地喘着气站了起来,汗水也随着这个动作从下巴滑落了下来。
    「妳到底想要干嘛?」
    「已经结束了吗?」相对于亚希儿的激动,曜子则显得十分冷静。她语带讽刺地说:「妳要放弃和自己的比赛了吗?我记得有人说过自己唯一的优点就是有毅力耶。」
    「回答我的问题,这个比赛的用意到底是什么?学姊逼我认输之后,到底想要知道什么?」
    「『日向亚希儿加入本社的理由。』」
    亚希儿倒吸了一口气,眼中出现了动摇的神色。
    「拒绝上学的妳——已经决定选择死亡的妳,为什么会来参加古筝社呢?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为、为什么?」   
    亚希儿眼中尽是震惊的神色。
    「为什么……知道我……打算寻死……」
    ——果然如此。
    曜子的担心果然成真了。
    『结束了,我的故事到此就结束了……我也将亲手结束这一切。』
    这是曜子收到的最后一封信中,最后的一段话。
    结束这个故事——便等于结束自己的人生,自我了断。曜子从这段文字中,强烈地感受到这样的讯息,这本来或许只是她个人的担心,但现在已经从本人口中亲自获得证实了。
    亚希儿的信,就是她的遗书。这是和情人分手,失去生命意义的她,打算为了结束自己生命一事,留下些许的交代所写的信。只要有人能够读到她的信,并且给予些许的理解——就是她最后的安慰了,这是曜子对亚希儿写信的心态所做的推测。
    亚希儿并不知道自己的信寄到了曜子手边,这中间应该还有另外的来龙去脉才是——不过,这并不是现在要谈的重点。
    「学姊……为什么?」
    「我比妳想象的,还要了解妳内心里的痛苦与难过。」
    呃,这句话似乎深深地动摇了对方。曜子继续说道:
    「就算妳拒绝了我。」我也不会放弃妳。「我要剥开妳的伤口,我要亲手碰触妳的伤口。如果妳不喜欢我这么做——就自己走出来。」
    总之,我绝对不会让妳就这么逃开。
    「在这场比赛中赢给我看。」
    ——……蝉鸣声伴随着沉默。
    亚希儿浑身发抖,喉咙发出低沉的呻吟,苍白的脸孔,湿润的眼眸,身子僵直地站着。看样子,亚希儿因为内心世界被看穿而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曾经下定决心选择的死亡,忽然由别人口中说出——恐怖感一下子化为现实。
    对于死亡,对于看穿自己的曜子,她同样感到害怕。
    「……」
    曜子扶着古筝,缓缓地对调筝头和筝尾的位置,转过来面对自己,双手落于筝弦上。亚希儿惊讶地看着她。
    「眼睛闭起来。」
    「咦?」
    「快一点。」
    亚希儿不解地勉强闭上了双眼。
    「听清楚了,这就是——正确的范本。」
    话语方毕,曜子的手指就开始在筝上游走。
    瞬间,原本充斥在体育馆内的蝉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和缓流畅的旋律。
    那是一种很不可思议的现象。虽然不是很大的音量,演奏的曲目也只是亚希儿刚刚弹的那几首曲子,但那种压倒性的存在感,却充满并支配着整间体育馆。
    指尖勾出了旋律,轻灵的音符优雅地弹奏着筝弦。
    虽然只是简单的几个音,动到的弦也只有三条。但是,空气中却穿透着一种澄澈的气氛。清澈的旋律,一下子为周遭的炎热带来了清凉的感受。
    曜子坐在体育馆中央的座垫上,她演奏出来的旋律,确实地支配、掌握着这个世界。
    整个演奏只有短短一分钟的时间。弹完三首曲子的曜子,轻轻抽开手指,拾起头来。
    「——」
    亚希儿茫然地看着曜子,原本闭上的双眼此时已经张开,眼眶中泛着泪水,脸上的汗水已经拂去,双颊泛着潮红。
    差距竟然这么大。才换个人演奏,整个乐曲的表现竟有如天壤之别。虽然有这样的感想,不过更重要的是——
    亚希儿深受感动。
    「勇敢面对。」
    咦?亚希儿的喉间发出轻微的疑惑声。
    「绝不放弃,也不逃避。」
    曜子一字一句,诚恳、真挚地说着。
    「要亲手去守护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东西。」
    亚希儿茫然地怔愣了一会儿之后,慢慢地复诵着。
    勇敢面对,绝不放弃,也不逃避。
    亲手去——守护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东西。
    「可是……我……」亚希儿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需要时间。」
    曜子点点头。
    亚希儿取出手边所有的乐谱,眼神中重新散发出认真的光彩。确认好节拍、确认好音符。将旋律,以及勾弦的技巧再暗自复习一次,将原本已经学过的东西,再默默地吸收一次,认真的她,在不知不觉中嘴巴又扁成了小鸭的样子,曜子则静静地在一旁守候着。
    确认好乐谱之后,她一个音接着一个音地拨着会用到的弦,像是在确认手感似的,慢慢地、扎实地、不嫌厌烦地反复来回拨着——脸上挂着招牌的小鸭扁嘴。这样的作业便花了她三十分钟的时间,接着,才开始练习勾弦的技巧。第六弦的勾法、第七弦的勾法,弦的位置以及力道的调节,一点一滴地,一直做到满意为止。
    全部的作业共计一个小时,亚希儿抽开手,然后——闭上了双眼。
    在这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中,亚希儿一动也不动。
    「……好了。」
    亚希儿再度张开双眼,曜子全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馆内的热气也在瞬间降温了下来。
    ——开始了。
    亚希儿的眼中没有愤怒、没有悲伤、也没有泪水。
    只有沉静的光彩闪耀在其中。
    「开始了——」
    切入第一首曲子的第七弦,拨动了。毫无犹豫的四分音符跳跃了出来——
    ……和曜子的音色相比,自然是十分朴拙的旋律。
    虽然技术上的差异依旧无法克服。不过——
    ——却是十分平稳的旋律。
    节奏与音符都很简单的曲子飘扬着。不知不觉问,曲目已经从『风筝飞啊』换成『小小夕阳』了。听起来却好像是同一首曲子般连贯。
    三、五、六小节中必须应用到的勾弦技法,在亚希儿的指问漂亮地呈现了出来。
    到了最后一首曲子『星星知我心』了。虽然从刚才至今,是第一次弹到这首曲子,不过,亚希儿却不见停顿地继续弹奏下去,汗水无声地滴下。
    曲子从一开始就必须用到勾弦的技法,拨出去的弦从反方向再勾回来——正确无误。八个小节就这样一口气弹完了。
    接着是第九小节的勾法,十小节六弦连续,十一小节的六、七弦。
    十二小节。
    七弦的长音——!
    「——呼……」
    亚希儿仰起了脸,脸上交织着汗水和泪水。
    曜子微笑着说道:
    「恭喜,妳赢了这场比赛。」
    亚希儿咬着唇,说道:
    「拜托妳,学姊……」她低下了头。「请妳救救我……」
    蝉声回到了体育馆中……
    对着痛哭的亚希儿……
    「我有一个喜欢的人。」曜子这么说道。「那个人是个女生。」
    亚希儿的肩膀摇晃了一下,随即仰起满是泪水与鼻水的脸庞。
    「咦……」
    「而且,她有男朋友了。」
    曜子懂了。
    为什么非自己不可。
    为什么不是五十岚铁平,不是古都缘,也不是藤森文七,为什么收到信的人非得是自已——雾岛曜子不可。这封信被送到自己手中的理由为何?并不是因为寄出这封信的人认识自己这种平凡的原因,其中还有更重大的涵义在。
    ——因为我和亚希儿一样。
    因为自己和亚希儿一样,都是喜欢同性的女生。
    ——所以这件事,只有我能理解。
    今天能在此拯救亚希儿的,只有雾岛曜子一个人而已。
    所以,曜子非做不可。
    ——五十岚同学办得到的事,我也全都做得到。
    拯救日向亚希儿。
    「他们两人的感情很要好,我完全没有介入的余地。不过,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正常的。」
    曜子迎向那满是泪水的视线,说道:
    「我喜欢小缘的心意,不是任何人否定或反对就会改变的。我很喜欢她,十分喜欢她,非常喜欢她,我对于自己喜欢她的这份心情,绝对不会感到后悔。」
    就算人家说我不正常,骂我变态,不把我当一般人看也好。
    这份心意,绝不容许任何人否定。
    「……我也是……不曾感到后悔啊。」
    「那就不应该软弱。」
    「——」
    「既然如此,妳就要勇敢面对。不应该软弱、更不能逃开。妳必须要亲手去守护——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东西。」
    亚希儿的眼神闪烁着。
    不过湿润的眼眶里——看得到力量。
    「妳的心意不应该是在他人的肯定下成立的,妳要贯彻自己的意志到最后。如果妳真的喜欢对方,就不应该放手。」
    曜子伸手拭去亚希儿脸上的泪水。
    「日向亚希儿。」
    「嗯、嗯……」
    「妳唯一的长处,就是毅力不是吗?」
    亚希儿点点头。
    「妳喜欢她吧?」
    「嗯。」
    「非常非常喜欢她吧?」
    「嗯。」
    「那就证明给她看吧。」
    「是……」
    亚希儿不停点着头,答道:
    「是……!」
    曜子微笑道:
    「那么,妳回头看看吧。」
    咦?亚希儿不解地回头一看——接着,睁大了泪水盈眶的双眼。
    一个穿着学园制服的少女正站在体育馆的入口处。
    「——唔!」
    亚希儿叫唤着少女的名字,站了起来,她迫不及待地往少女的方向奔去,少女也流着泪,张开了双臂——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亚希儿像个孩子似地号啕大哭。
    少女轻声地啜泣,小声说道:
    「笨蛋。」

    6

    曜子留下亚希儿和少女,走出了体育馆。
    她默默地走在树间洒满斜阳的小路上,不一会儿——停下了脚步。
    一个黑影出现在曜子面前。
    「……枪之岳姊姊。」
    「辛苦妳了。」穿着黑色套装的女人——枪之岳笑嘻嘻地慰劳道:「非常地成功呢。」
    「果然是妳啊。」
    曜子叹了口气。不用说,她在餐厅看到的那名女性,就是枪之岳。
    当时她就猜到了一切。
    「是妳换了信封,刻意让她的信寄到我手中的吧?」
    妳在说什么啊?枪之岳耸耸肩,摆出一副很明显就是在装傻的样子。
    亚希儿的信本来并不是寄到自己这边的,八成是眼前这个女人动了手脚——换上写了曜子名字的信封——让信寄到曜子家里的。
    「如果真的是随机选择的话,怎么可能会那么刚好挑中我的地址呢?」曜子平静地说道。「也不可能是亚希子刚好选到我的住址寄给我。再说,妳选在那个时候出现在我面前——难道还不够明显吗?那不就是要告诉我……这件事最有可能的来龙去脉的一个提示吗?」
    枪之岳很开心地开口说道:
    「不愧是雾岛,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枪之岳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内世界』的人。
    她是内世界OTV电视台《THE·外界视野》节目的专属主持人。也是带来许多名为特别节目,实际上却是一个又一个危险事件的元凶。在她的策划之下,铁平等人老是被玩弄,游走在惊险的场面之中。
    参照之前的经验,这次的事也是同理可证。不可能寄到的信,却寄到了自己的手上——再加上发现这个内世界女主持人的存在,一切的关联与答案,也就这么呼之欲出了。
    「为了其它的节目企划而前来外世界的我,是在一个很偶然的情况下,目睹了这封散发着不幸电波的信件被寄出来的瞬间。很巧的,寄件人和曜子一样都是学园的学生,于是我们就换了一个信封,让信寄到妳的手中。」
    「妳们是打算让收到这封信的我,去救亚希儿是吧?」
    「不。」枪之岳摇摇头。「我们顶多只是换个信封而已,一点也没有要强制妳去做什么的想法。亚希儿能得救,全是在妳一心一意的执着下办到的。事实证明,妳也没有告诉她信件的事情不是吗?」
    被说中了。
    就算没有收到信,自己也还是会救亚希儿。所以曜子在过程中,始终没有提到自己收到信的事。
    ——只是基于一个学姊想要帮助学妹的单纯心意而已。
    这是自己的坚持。
    曜子疲惫地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这一切,还是以枪之岳所预测的结果落幕了。
    要找到亚希儿的『她』,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只要以欺负同学的事实作为威胁,再半强迫地要求她们班上的同学说出口即可。和亚希儿分手之后,『她』虽然不再受到班上同学的『攻击』,但听说被忽视的状态一直未曾获得改善。
    面对循着住址登门拜访的曜子,『她』这么说:
    「因为我不想再看到亚希儿那么痛苦了。」
    虽然是逞强,不过因为班上同学的『攻击』而憔悴的,并不只有『她』而已,亚希儿也是。『她』不忍心看亚希儿日渐憔悴下去,才接受了亚希儿提出的分手要求。同样承受庞大压力的两人,都不忍心看到对方受苦,这就是事情的症结。
    曜子的任务,只要将亚希儿真正的心意诱导出来就可以。接下来,便是两人之间的问题了。
    两人今后只要同心协力面对挑战即可。
    「不过,雾岛妳知道日向亚希儿为什么会加入古筝社吗?」
    听到枪之岳提出的问题,曜子才发现自己刚刚忘记问了。
    「因为她想听妳弹古筝。」
    「咦……」
    呵呵,枪之岳笑着说道:「日向亚希儿听了妳在音乐交流会时的演奏记录后,觉得十分感动。其实她更早就该写完遗书自杀的,因为听了雾岛的古筝演奏,才让她暂缓了这个念头。所以,她才把遗书分成好几封信写,只为了能多听一些妳的音乐,可能是认为若死了,就听不到这么优美的音乐,觉得很可惜吧。」
    曜子闻言呆住了。
    「也就是说雾岛妳的音乐,在不知不觉中,拯救了一个人的生命。」
    啊,不妙。曜子连忙转过身去。为了掩饰自己盈眶的泪水。
    一种很扎实的情感冲击着自己——原来我也办得到。
    原来我也可以拯救别人。
    「雾岛,接下来就是妳了。」
    曜子回头。
    她看见枪之岳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
    「接下来,妳该面对自己的挑战了。」
    「…………嗯。」
    曜子点点头,她拿出了手机。从电话簿中选了一个号码拨出去。
    「……喂?是小缘吗?嗯,我是曜子。妳现在方便讲电话吗?……啊,谢谢。不用不用,很快就结束了。」
    嘶,曜子轻轻地深吸了一口气。
    「小缘,其实我……」
    别怕输。
    该是解放这段感情的时候了。
    「毕业之后——要去中国留学。」
    几天后,曜子又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寄件人的信。
    信中写着:我很好。
 楼主| 发表于 2007-12-2 15:43 | 显示全部楼层
【幽灵万岁!】

    1

    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呢?想想真的很不可思议耶。
    自己确实也算是有在努力了啦。至少这一点谁也不能否定。也可以了解付出这个代价的意义何在。这或许算是某种程度的自作自受也说不定,会这样想的人,应该算是极少数中的少数派吧。
    不过……难道不能用别的方式来付出这个代价吗?难道不是吗?那些家伙现在是多么残忍地夺走对学生而言,极其宝贵又有限的时间?不管是谁都十分清楚——现在这个时期,可是决定将来的关键时刻呢。不只是自己,在这里头的所有人,都对未来充满了茫然与不安,但却又不愿轻易泄漏出来似的,拼命地努力活着。
    没错,我们每天都在战斗——虽然看起来好像漫不经心,一副在玩乐的样子,不过事实上,却是在承受着暧昧又模糊的未来压力。拼命地奋斗着,既然如此,逼着自己关进这样的空间中,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答案绝对是否定的。
    所以说,重点——我藤森文七想说的就是:
    「为什么在这种大热天,我非得来补修不可呢!」
    时间为七月下旬,正值酷暑的时节。
    虽然打开窗户,想要让些微的凉风吹进来,却只招来一波又一波嘈杂的蝉鸣。强烈的阳光将眼前的景致扭曲成海市蜃楼般地模糊,夏季制服的短袖白衬衫被汗水浸湿,黏答答地贴在肌肤上。一整天都是这种让人极不舒适的感受。
    羽原羽高中3年C班的教室中,六名参加『夏季补修加强班』的学生,带着这种不舒适的情绪呆坐在桌前——其中一名补修成员文七,终于受不了这种悲惨的状况,只见他流着泪、敲打着桌子。
    「大海……大海在呼唤着我!」
    号称自然无造作的一头乱发也因为汗湿而萎靡得塌成一团。虽然是暑假,不过,耳环还是照样因为违反校规而被没收,耳朵上那个耳洞此时正散发着空虚的气息。在班上,文七一向是个吊儿郎当的人物,大家也早就习惯了。
    「冷静点,藤森。」班导叶山光利坐在窗边的塑料椅上,拿着教科书当扇子扬,懒洋洋地说道:「呼唤你的不是大海,而是你桌上的讲义。」
    「不!我不接受!这不是事实!」
    「事实就摆在眼前。而且大海在呼唤的不是你,而是我。」
    「……咦?」
    这句话,让所有原本在打盹的学生(顶多只有一个例外)都抬起了头。叶山搧着教科书,有气无力地说道:
    「大海在呼唤我,它在呼唤着我啊……」
    「导仔?」
    「可是,为什么我却得当这个什么补修班的监督老师啊?而且需要加强的,为什么连个一、二年级的都没有,全部都是三年级的……甚至还有升学班的家伙……有没有搞错啊……」
    「导仔,你在碎碎念个什么劲啊?」
    「对了,藤森……你毕业之后不是要继承家业吗……?那为什么还要念升学班啊……用那种漫不经心的样子撒了『我要升学』这种谎话……你真的是喔……」
    「导仔,你有什么不满直接跟我讲嘛,我人就在这里啊。」
    「啊——好想去海边啊——」
    「……」
    文七忽然觉得悲从中来,他无奈地坐回椅子上。其它的学生则早就将注意力转回讲义上了。
    文七又看了讲义一眼,还是提不起劲答题。他叹了一口气,茫然地环顾教室。
    「……喔喔。」
    坐他隔壁位子的一位参加加强班的学生宛如死了一般地趴在桌子上。可能是读书把脑子给读坏了吧,只见他的头上缓缓冒着一股白色的热气,口水滴在讲义上,翻着白眼一动也不动。
    文七举起了手。「导仔,大事不好了,铁平报销了。」
    「嗯?喔,五十岚现在正处于最辛苦的时期,就让他暂时报销一下,无所谓。」
    叶山班导说完,再度扬起教科书,「热啊——海啊——」地碎碎念着。
    文七的同班同学、也是他最要好的损友现在正像个尸体般地趴在桌上,铁平正处于升学压力的顶点。铁平的成绩一向和文七差不多,不过,自从他有勇无谋地以名门大学为目标后,便开始了彷佛地狱般、日以继夜疯狂读书的日子。在小缘的家庭教师斯巴达式的补强之下,铁平模拟考的成绩总算多多少少有了起色。
    成绩有所进步的铁平之所以会来参加这个低分组加强班的原因,是因为六月的某个事件造成他长期缺席的缘故,为了弥补不足的出席时数,他只好来参加这个暑期加强班,以作为权宜之计。
    也真是难为这家伙了。文七以一副事不关己的心态想着。原本应该好好念书的他,因为那个事件,一度成了个『死人』,在『社会上的存在』也被抹消掉。好不容易才千辛万苦地复活,又为了订正自己已经死亡的户籍,奔波于住家附近以及学校之间。等到终于告了一个段落,又马上回到除了读书还是读书的生活中,想想还真的是蛮可怜的……才怪,简直有趣极了。
    此时,文七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挪了一下椅子,把脸凑到铁平耳边,悄声地说道:
    「铁平,枪之岳来了喔。」
    铁平的脸顿时痛苦地扭曲着。「呜呜……饶了我吧……」他发出求饶似的哀号声。
    「铁平,发榜了喔。可是,我没看到你的号码耶。」
    「呜呜……我会被小茜姊杀了啦……」
    「铁平,小缘身陷危险了。」
    「呜呜……这是第几次了啊……」
    铁平表情苦闷、满脸汗水地呻吟着。玩得正起劲的文七继续说道:「铁平,说到夏天,当然就少不了鬼故事啰。是学校的鬼故事喔。」
    「鬼、鬼故事……?」
    「听说,我们学校之前有个女学生从顶楼跳下来自杀死了。她的幽灵现在好像还在顶楼徘徊喔。」
    这是每年新生入学时,都会听到的几个关于学校的鬼故事之一。真伪至今已经不可考,不过,却一直是聊天制造气氛时的好话题。   
    「光是这样,当然是不怎么恐怖啦。不过,这个鬼故事有个真正可怕的内幕……而且这个内幕,对铁平你来说,又特别地可怕。」
    呜呜,应该是睡着的铁平,喉间发出了一阵奇异的声音。
    「听说那个女孩子,是因为升学压力而自杀的耶——」
    「呜哇啊啊啊啊啊,」铁平整个人弹了起来。「我不想死啊——!」
    突然的悲鸣声,把教室里的人都吓了一大跳。只见铁平汗如雨下,大口地喘着气,他环顾着教室,疑惑地发出了一声「……咦?」
    「五十岚。」
    叶山班导边扬着教科书,边对他说道:
    「去海边吧。」
    暑期加强班的第一个半天结束了。
    叶山班导主动说要开车送铁平回家,不过没有人因此认为叶山偏心,回到家之后,还得面对堆积如山的作业……小茜老师的讲义……源之助爷爷关心的电话……正确地说,铁平是铁青着脸,被叶山用车子押回家里的。
    「呼啊。」
    走出校门的文七,缓缓地伸着懒腰。展现在眼前的,是湛蓝的青空、炫目的阳光、和缓的夏风。文七舒适地瞇起双眼,心里想着接下来要去哪儿好呢?
    这么好的天气,应该好好去给它玩一趟才是,去逛逛街吧,不过又不能约铁平。那就约约看其它的同学好了。但说不定因为心情太好了,最后决定回家帮忙居酒屋的生意也说不定。
    就在他边伸着懒腰、边想着下一步的时候,粉红色的校舍映入了眼帘。
    「……嗯?」
    他发现顶楼上好像有个人影。
    那身影看得出来是个女孩子,裙子被风吹得不住扬动。顶楼的栏杆大约只到一个人肩膀的高度,那女孩就把双手搁在栏杆上,整个人趴在顶楼边。
    文七感到全身僵硬。理由绝对不是因为看到裙底那若有似无的光景那么单纯(真、真的啦),而是想到自己刚才在铁平耳边说的那个鬼故事。
    顶楼,女学生,升学压力,自杀,幽灵。
    「拜托,怎么可能,我想太多了啦。」
    文七苦笑着,什么幽灵,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呢?
    可是,如果不是幽灵的话——该不会是想不开、要跳下来吧?在这么轻松的学校,有可能因为升学压力想不开而自杀的,顶多只有铁平一个了吧。
    那个女孩子会待在顶楼,一定只是因为顶楼的风很凉爽吧。
    「对呀、对呀,顶楼真的很凉爽——为什么我会跑到顶楼来啊?」
    不知不觉间,文七已经站在顶楼的铁门前了,楼梯间一片寂静,虽然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爬上来的,不过既然人都到这里了,总不能无功而返吧,没错,好歹也确认一下,绝、绝对不是因为不确认的话,心里会发毛的缘故,文七嘴巴不断地碎碎念着,一只手已经搁到了铁门的把手上。
    「……嗯?」
    从铁门和水泥墙的隙缝间,隐约可以听见有人在讲话的声音。虽然只有听到一个人的声音,不过感觉起来比较像是两个人在对话的气氛。除了刚才看到的那个女孩,似乎还有另一个人在外面的样子。文七一脸疑惑地慢慢扭开了把手……如果门打开,却发现一个人都没有的话,那就真的是活见鬼了。铁门没有上锁,克服了铁门沉重的重量后,文七缓缓地推开了门。从外头灌进来的风,一下就吹乱了他的浏海。
    顶楼的水泥地面反射着阳光,洒成一片光的球毯。文七瞇着双眼踏进了顶楼,在注意到眼前确实有个女孩子之后,他忐忑不安的心情总算是平复了下来。太好了,看样子不是要跳楼的,双脚也确实地站在地面上。
    倚着栏杆的她注意到了铁门发出的尖锐声响,惊讶地望了过来。夹着发夹的黑色短发在风中飞扬,短袖的水手服反射着阳光。在视线所及的范围里,就只有这个女孩子而已。
    嗨,文七向少女挥了挥手,少女生硬地稍作回应后,便盯着地上看。
    少女的表情因为低着头的关系,被浏海给遮住了看不到。双手好像防备什么似的环抱在胸前,小小的身体因为这样的动作而显得更加娇小。肩膀些微地颤抖着,好像突然遇到肉食性动物的小动物似的。
    看样子,对方是个很内向的女孩。文七也知道自己的外表看起来绝对不是一个优等生的样子,因此,他尽量用最亲切的语气笑着和对方搭讪。
    「不用紧张,我不是不良少年啦。」文七笨拙地以天外飞来一笔的方式介绍着自己。「我是3年C班的藤森文七。妳呢?」
    「……我是1年A班的泷本柚子。」
    声音极为细小。
    「妳叫柚子吗?好可爱的名字。」
    拢本柚子红着脸,将头压得更低了。
    「妳在这里做什——」
    话才问到一半,咻呼——一阵强风吹上了顶楼。
    这阵由下往上吹的强风,不仅吹开了柚子的浏海,也顺便掀翻了她的裙子。喔喔!文七轻声地喝采。
    虽然身材很娇小,不过从裙子下方露出来的双腿,却意外地修长与结实,腰际至腿部的曲线更是玲珑有致,大腿虽然纤细却刻划着结实漂亮的曲线。而那大腿的终端隐约可见纯白的内——

    啪!柚子迅速地以双手压住了裙子。
    「……」
    「……」
    再度压低脸庞的柚子,害怕地透过浏海缝隙,窥伺着文七的反应。
    文七铃鼓似的摇着头。
    「妳不用紧张,我什么都没看到。」
    柚子的脸庞顿时一片潮红。

    2

    顶楼不是都有上锁吗?面对这个问题,柚子怯怯地答道:
    「学长知道今年二月的时候,顶楼铁门的锁有坏掉过一阵子吗?」彷佛擦过鼓膜的细小声音,如果不认真地去听,很容易就被风吹散了,「那个时候,我虽然还是中学部的学生,不过也有听说过这件事。」
    「啊,喔。」文七暧昧地点点头。那是铁平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炸坏的,不过,现在没有特别说明的必要。「所以呢?」
    「学校后来虽然有派人来修理……不过因为门坏掉的时候,墙壁也跟着撞歪了,而修理的人又没有加以调整的关系,所以,就算上了锁也锁不紧。」
    「喔。所以,柚子妳就经常跑到顶楼上来啰?」
    柚子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可能也是因为突然被直呼名字而感到不好意思吧。
    两个人背倚着栏杆坐了下来。文七直接坐在地板上,柚子则取出手帕铺在地上,才抱着膝盖并着双腿坐下。
    「学长为什么会到顶楼来呢……?」
    「因为看到这里有个可爱的女孩啊。」
    没有反应,文七偷偷瞄了身旁一眼,只见柚子把脸埋在双膝之间。「我、我又不可爱。」隐约可以听见她如此回答。
    哎呀呀,文七感到有点惊讶。这样的反应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如果是班上的女同学一定会嗤之以鼻,不屑地笑出声来,这会儿,他遇到的却是清纯不已的反应……这、这样下去,搞不好自己会心动喔?
    「柚、柚子,妳在这里做什么呢?难得的暑假不去玩吗?啊、我是来补修的,所以是不得已的啦。」
    啪。柚子突然抬起头——就这么望着前方。一动也不动。
    「咦?怎、怎么了吗?」
    柚子没理会文七的疑惑,她轻轻地点点头,轻声地说出「嗯,我会试试看。」这样的句子来。宛如有人在她跟前和她说话似的。
    接着,柚子灵活地转动身子,用抱着双膝的坐姿面对文七。「学长。」
    「啊、嗯。」
    「你或许会笑我乱说吧。」
    「?我好好的没事干嘛笑妳?」
    柚子带着微笑继续说道:「其实我是来这里见一个朋友的。」
    「朋友?」
    这么说来,自己在推开铁门之前,确实有听到类似谈话的说话方式。可是,眼前并没有所谓朋友的另一个人存在。
    「……妳的朋友没来吗?放人家鸽子是不好的行为喔。」
    柚子摇摇头。
    「她已经在这里了。」她缓缓地伸出食指指着前方。「就在那里。」
    文七随着她所指的方向望过去,那里当然一个人影也没有。面对不解的文七,柚子一副可以理解的样子点点头。
    「只有我看得见她。」
    原来如此——文七拼命转动着平常很少在使用的大脑。
    是因为真的具有能感受灵异的体质吗?还是只是单纯地神经有问题呢?
    若问自己相不相信幽灵的存在,连文七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久前才刚得知了和本身所居住之地,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内世界』的存在。在得知了那么超乎常识的事实之后,现在就算要他相信世界上有幽灵,也不是多么困难的事。不过,真的要说服自己相信,还是有点说不过去。虽然自己和大家一样,听到鬼故事也会感到害怕,但仍很清楚地知道那种害怕基本上是出自于人类想象力的成分比较大。总面百之,真要说的话就是:「幽灵?虽然搞不太清楚,不过听了还是会害怕。」这样子的程度吧。若是神经这方面有问题的话,因为自己早就认识了几个深具代表性的异世界怪人,因此接受程度自然就更高了。
    原来如此,不过还是得弄清楚才行。先谨慎地观察一阵子好了——文七顿了几秒后,才戒慎恐惧地问道:
    「妳是说……幽灵吗?」
    「正确的说,应该是『近似』幽灵的东西。」
    答案到底是什么?文七迫不及待想弄清楚这一切,不过,还是隐忍了下来。
    「她的名字叫作U子。」
    「U子?」
    「嗯。因为是『近似幽灵的女孩子』,所以我便叫她U子。她好像忘了自己的名字叫什么,我只好帮她取一个。」
    这样会不会太随便了啊?文七忍住了这个问题。
    「U子她……和我们穿一样的制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
    那是上个月的事了。
    柚子偶然溜达到顶楼,她看见了一个女孩子。女孩穿着羽原羽高中的制服,柚子很自然地便认为对方是同校的同学,于是开口和她聊天。结果对方却很惊讶地问道:
    『妳?妳看得见我?』
    『咦?』
    『看得见?妳真的看得见我?』
    接着,那个被柚子称为U子的少女,就哭着说道:没有一个人看得见我——柚子就这么开始说起了事情的始末。
    U子失去了两个记忆。
    一个是『自己为什么会在屋顶上』的记忆。不知不觉——U子开始突然出现在顶楼上,回想起来,还真的只能用「不知不觉」这样的形容词来形容而已。虽然记得自己和平常一样地去上学,不过,之后的记忆却怎么样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出现在顶楼的,这个过程,她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来。
    另一个失去的记忆是『名字』。U子已经忘了自己的名字。虽然记得朋友或家人叫着自己名字的画面,不过,最重要的名字部分的记忆,却一点印象也没有。就好像被禁止播送的用语一样,记忆中对话的台词不时出现挖空的声音,连自己所说的话也是一样。
    面对这么不可思议的状况,U子很快就陷入了一片混乱。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原本想说先找个人讲讲话奸了,结果却发现自己的双脚竟然像被黏在地板上一般,完全无法离开顶楼。不管努力试过几次,结果都一样,虽然可以在顶楼走动,不过,每当一有了「离开顶楼」的念头,身体就会马上动弹不得。
    U子就这样子被困在顶楼。   
    虽然偶尔有人会到顶楼来,但是,却从来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更没有人主动跟她讲过话。视线就这样子越过她,身体也穿过了她。没有人听得见U子的声音。当然,也没有人来找过她。
    自己就这样成了「幽灵」般的存在。
    U子发现自己变成这种『宛如住在屋顶上的幽灵』的时间,大约是在今年春天的时候。在遇到柚子之前,U子一直是孤单一个人,从来没有人来找过她——就这么孤独地待在顶楼等待。更不可思议的是,就算不吃不喝,U子也不会死。
    「U子一直是一个人。她就这样孤单地待在这里。」柚子低着头说道。「在我发现她之前,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你能想象吗?她就像个透明人似的,大家的视线都穿过她的身体。她一直被大家忽视着。那种寂寞和悲伤你能想象吗?」
    从顶楼往下俯瞰,映入眼帘的是学生们欢乐嬉笑的画面。
    她只能这样孤单地看着。
    「虽然也曾经想要自杀,从顶楼跳下去。可是,一样无法突破被『困在顶楼』的状况。光是起了这个念头,身体就会马上动弹不得。想撞破头送死,却一点也不痛,也完全不会受伤。但是,却会流泪。会心痛,也会难过……」
    柚子的双眼湿润了起来。
    文七谨慎地问道:「那柚子妳……摸得到那个……U子吗?」
    「可以,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可以。」
    柚子把右手伸向空中。U子,我们牵手吧,她说着,手就好像真的和某人牵起似的握着空气。看起来像是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握住一般。谢谢妳。柚子微笑着说,又放开了手。
    「U子在哭。因为她可以和我讲话、也可以和我牵手,她说她『好高兴』。她高兴地哭了。」
    「……」
    「从那之后,我就常来找U子玩。和她天南地北地聊,也常常摸摸她、碰碰她……U子是个女孩子,她既不是幽灵也不是透明人,只是一个女孩,她的人就在那里,她是我的好朋友,所以就算现在放暑假,我也常来找她玩。」
    柚子用强调的语气说着,然后一脸观望地问着文七:
    「学长你……相信我吗?」
    文七没有回答,他把手伸到空中,和柚子方才相同的位置。
    「U子就在这里吗?」
    「……嗯。」
    文七的手什么也没触摸到,就这样在空气中挥舞着,不管来回摸索了几次,结果都一样,毫无任何感觉。
    「那个……学长……」回头一看,柚子正低着头,她红着脸说道。「那、那个位置是、U子的胸……胸部……」
    呜喔,文七连忙把手抽了回来。
    「你不相信也没关系。」柚子说。「其实不相信是正常的。不过,希望学长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希望你能当U子的朋友,好吗?」
    「……」
    「你看不见U子也无所谓。只要你相信她在那里,你认为你感觉得到她在那里,那U子就会很开心了。U子是个怎样的女孩,曾经过着怎样的生活,我都会帮她转告给你,学长只要倾听就好了。在你补修完后,不知能不能拨出一个小时,不,三十分钟就好,来这边陪陪我们呢?」
    柚子松开抱着膝盖的手臂,站起来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拜托你,现在还不相信没关系,认为我脑袋有问题也无所谓……请你拨出一点时间来吧。」
    「……」
    真的要说信或不信的话,确实教人很难相信。文七在心里这么想着。
    往柚子所说的方向看去,空空如也,伸手去摸也没有任何的触感,无论怎么摸都只摸得到空气,这种状况要叫人家去相信有这么一回事,还真的有点勉强。
    不过就算如此,现在的文七还是感到有点困扰,甚至因此而开不出轻松的玩笑。柚子所说的事,很明显地就很不合常理,但是柚子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的别扭。那认真地看着文七的眼神,一点也不像是在编故事的样子,看了那眼神,没有人会认为她是在痴人说梦。
    越来越搞不懂了,不论是眼前状况、或柚子说的话,都让人搞不懂。
    不过——只有一点,是文七可以确定的。
    「……柚子,妳很喜欢U子,对吧?」
    柚子抬起头来,眨着双眼——微笑着。
    「对啊,U子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又是一个发自内心,毫无犹豫的微笑。
    「……」
    真的要说信或不信的话,确实教人很难相信——用常理来判断的话。
    「我明白了。」文七有点不好意思直视对方现在的眼神,他稍微避开了目光。「反正我时间多的是,补修后我也没啥事可做,就陪陪妳们吧。」
    柚子听了非常高兴。「谢谢学长!」
    真的要说信或不信的话,真的教人很难相信。要就此说服自己还真的有点困难。说不定柚子是为了刻意欺骗自己什么,而编了这个故事也说不定。
    不过,她的笑容实在是太可爱了。
    就当作被骗好了,反正也没有损失。
    乱讲,我哪有脸红。

    3

    第二天的补修一样无聊死了。
    「请外送一份凉面到羽原羽高中3年C班教室,二楼中央附近,谢啦。」
    无聊到叶山班导都打电话叫凉面来吃了。他完全无视于班上学生的侧目,竟然就这样径自打电话叫了一盘凉面,准备大快朵颐一番。
    今天的天气也很好,温度更是状况好得不得了地一路攀升。叶山搧着蒲扇等待外送。学生们边抱怨着、边继续跟讲义奋战,同样身为补修生一员的铁平,虽然还是有出席,不过,也照例像个死尸般地趴在桌子上,一动也不动(听说昨天补修结束后,又被抓去小缘家补习的样子)。
    文七今天没空理会叶山的不适任教师行为,也没心情去管眼前的讲义,他的脑袋里正在盘算着其它的事。
    ——柚子是认真的吗?
    虽然知道这件事就算想再多,也很难得到什么结论,不过,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去想。柚子真的看得到她口中所说的那个U子吗?还是这一切全都是她的幻想呢?只是她自己创造出来的故事?还是——文七边不停地搔着自己那头乱发、边思考着。想不通、搞不懂。可是偏偏又很在意……顺带一提,看到文七这副样子,叶山竟然脱口而出:「真难得藤森今天这么认真耶。」看样子他完全会错意了。
    就在此时,教室的门被打开了。
    「外送。」
    「喔、辛苦啦。」
    文七跟着抬起头。门口那个头上绑着三角巾,身上套着白色围裙的女人,正艰辛地抱着看起来很重的外送箱,穿过教室的门。
    「……咦?」竟然是个很面熟的人。「大、大目玉?」
    听见文七的叫唤,女人——大目玉转过头来,她戴着一副特别的上框眼镜,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带有一颗痣的嘴角长长地拉开。
    「——噫!」
    大目玉一个转身,立刻就冲出教室。文七慌忙起身追了出去。喂!我、我的凉面啊!叶山的声音随即自后面响起。但是,此刻叶山怎样已经不是重点了。
    「妳——妳为什么会来外送啊?」
    文七对着逃跑的背影发问。不过大目玉并没有回答,她拖着被沉重的外送箱拉得重心不稳的身子狼狈地逃跑。
    「请等一等!我有事情想要问妳!」文七很快地就追上了她。「请问妳认为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幽灵啊?」
    文七正要伸手拉住对方身子时,眼前的身影却忽然转了过来。
    「咦?」右眼角的余光忽然闪过银色外送箱的影子——「噗嘎啊!」
    由强大臂力所甩动的外送箱,就这么横扫到文七脸上。把他整个人轰到地板上滚了好几圈又撞上墙壁。接着是外送箱砸在地上,以及一连串碗筷破碎的声音响起,最后是一阵逐渐远去的嚏嚏嚏脚步声,隐约还可以听见「又要被炒鱿鱼了啦——」的悲鸣声。
    「没、没事吧——」
    终于追上来的叶山,紧张地问着:
    「我的凉面没事吧!?」

    来到顶楼,柚子正面对着空气,不知道在讲些什么。发现是文七后,她松了一口气似的瞇起被浏海遮住的双眼。
    「学长,你真的来了啊。」
    「当然,我可是男人中的男人——藤森文七,言出必行。」
    「……你脸上的淤青,是怎么一回事啊?」
    「呃,喔喔,嗯……这不重要啦。」
    文七打马虎地笑着带了过去。
    结果那个女人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啊?我当然知道那是来送外卖的,问题是为什么来外送的人会是大目玉……算了。反正应该又是老样子,被枪之岳给整了之类的吧,不关自己的事。
    文七和昨天一样,靠着栏杆坐了下来。呼……他对着天空吐了一口气,被砸到的脸庞上痛觉开始清晰了起来,头部遗留着麻麻的感觉。
    「……那么,现在要干什么呢?」
    「啊、喔。」
    原本和文七一起仰望着天空的柚子,好像想起什么事似的连忙点了点头,这女孩说不定比想象中还要脱线也说不定。
    「照昨天说的,我来跟学长讲讲U子的事。」
    「由柚子妳来讲吗?」
    「对啊,我会把U子跟我讲的关于她的故事,以及我本身对U子的印象,都一五一十地告诉学长。要当朋友首先就是要互相了解,不是吗?在彻底了解U子之后,学长就可以和她当朋友了。」
    对方这么说,还真的教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响应。不过,柚子似乎把他的沉默当成默认,就这么开始说了起来。
    「U子的脚程很快,在念小学时,赛跑就常跑第一名。中学好像还加入田径队,参加过一百公尺的全国大赛。不过在全国预赛的时候,却在平坦的跑道上跌倒,结果没有通过预赛。通常年纪大的人才会莫名其妙地跌倒,不是吗?」
    「她的成绩不太好。再加上老是在练习跑步,本来就没怎么在读书。尤其是数学和英文特别差,不过还蛮喜欢国语课的。我和她聊天时感觉得出来,U子应该是个很情绪化的女生。怎么说呢?她有点小心眼,很容易生气。决定了一件事之后,其它的事就不管了。有点像是一头横冲直撞的小野猪呢。」
    「还有,她的话不多,个性有点畏缩。不过我还是和她成了好朋友,但平常的她多半是沉默寡言,不善交际的。」
    「这样的个性,也使得她的初恋——咦?这个不能说?好像不能说耶。没办法,接下来呢——」
    「先、先等一下!」文七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对方的话。「柚子,妳一下子讲这么多,我怎么可能记得起来?」
    不打断的话,她八成会不停地说下去,文七的脑袋根本无法消化这么多信息。
    「这、这样子啊?对不起喔……」
    唉,柚子垂头丧气地道歉。
    「不、不用道歉啦。我的意思是要妳按部就班地说啦。比如说,首先……对了,先说说看U子的特征好了!」
    我在说什么啊?文七暗自埋怨着自己,一个根本无法确定存不存在的女孩,怎么可能会有具体的特征呢?这是不可能的嘛。
    虽然脑子里这么想着,不过,文七口中还是径自打着比方。「比如说发型啦、体型啦、样子啦之类的。这样子我也比较好想象呀?妳、妳说是不是?」
    果然不出所料,柚子沉默了半响。只见她目光投射在前方的空气中,抿着嘴,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似的,可能是被说中了破绽,正在找借口或理由应对吧。
    柚子点点头。「……嗯。」然后转头看着文七。
    「对不起。学长你说得没有错。」
    「啊、哎呀、是吧。」
    「那我就试着描述U子的外表。你要努力想象喔。」
    真的有办法描述啊?文七心中惊讶地独白着,但也只好边点头,边「喔、喔喔……」地回应着。
    「U子的身高大概和我差不多——」
    虽然是田径队的,不过,却拥有队中少见的白嫩皮肤。不容易流汗的体质。娇小的身体却藏着足以参加全国大赛的能量。她剪了一头短发,自从被困在顶楼之后,头发就不曾再长长了。指甲也一样。总之,U子的成长好像就这么停顿下来似的。U子很满意自己修长的手指,眼睛是深黑色,嘴唇是淡淡的红色,笑起来有酒窝。
    文七试探性地问道:
    「三围呢?」
    「由上而下分别是——好痛、痛、痛啊。头发被拉住了。」
    柚子的头很不可思议的,好像真的被拉扯似地摇晃着。柚子对着空空如也的空气抗议道:
    「很痛耶!U子。」文七不知该如何是好地看着两人(?)的互动。
    形容得这么详细,仿佛真的有这么一回事。难道那个叫作U子的少女真的存在吗?嗯……文七撑着下巴思索着。
    「U子该不会和柚子很像吧?」
    「……会吗?」
    「照妳说的,妳们的体格和发型都很像不是吗?柚子妳的皮肤也很白皙,站在别人面前会感到恐慌。简直和妳没两样啊。」
    「和U子比起来,我比较开朗,也更洒脱。」
    「干嘛突然不服输起来?」
    「U子很沉闷的,头脑也不好。只有跑步勉强算是她的长处吧——好痛!好痛!U子!妳走开啦!不要这样子!」
    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在撒谎。
    文七将后脑勺枕在手臂上,看着柚子,思考着。总之先整理一个晚上,再下结论好了……
    现在这种状况,实在很难作出判断。
    文七虽然试着在脑中想象U子的模样,不过,因为两人相似的部分实在太多了,所以不论怎么想,都只是勾勒出第二个柚子的形象罢了。那个U子——和柚子一样,个性都很文静,讲话都小小声的,然后都很容易脸红。
    文七想象着两个柚子在打闹的画面,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你在笑什么啊?」
    「我认为柚子和U子,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是姐妹比较恰当吧。」
    柚子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我也是这么觉得耶。」
    柚子转头看了看另一旁——U子应该就在那里吧——她歪着头微笑道:「对吧?」
    第二天就这样平静地度过了。   

    4

    「哎呀。」
    文七今天也照约定来到了顶楼,不过,却没有看到柚子的人影。
    「去上厕所了吗?」
    这个暑假,柚子来学校的目的,就只是专程来找U子玩而已。文七这几天每天都会来顶楼报到。照柚子所说,她一定会早文七一步,已经待在顶楼和U子聊好几个小时的天了。如果不是因为生病之类没来的话,应该待会就会出现了吧。
    今天天气也很晴朗。文七屈身坐在地板上,伸长双脚。像是要把刚才硬塞进脑中的数学讲义中的算式,以及英文作文的疲劳一吐为快似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有点不妙耶我。」
    文七一个人苦笑着。
    听柚子讲U子的事已经第四天了。这几天,柚子一直说着关于U子的事。U子喜欢读的书、喜欢的艺人、喜欢的食物、生日、鞋子的尺寸;捡到小猫被爸妈骂的往事;小学的时候,很不喜欢爸爸妈妈来参加教学观摩,只得拼命地遮着桌上讲义的行为——以及为了强调U子那田径队的飞毛腿,而拼命地指着空荡荡的空气说:「快看,快看!U子现在正在跑步喔。」除了这些之外,还有许许多多,文七听着柚子讲U子的事,不时回应着,偶尔还会笑出来。
    不知不觉间,这段在顶楼上的时光,开始变得十分惬意。文七有种不好的预感,竟然听一个不知道精神状况是不是正常的少女,说着凭空想象的事,重点是自己竟然还乐在其中。这样下去真的很不妙,自己的脑袋也要跟着出问题了。
    虽然如此,还是很难断定柚子说的一切,都是凭空捏造的。她所说的关于U子的故事,尽管十分地平凡,不过却也很丰富。因此,实在很难就此判断这一切都是凭空杜撰的。即使有一次文七也曾经反问道:「U子难道都不记得自己家人或是朋友的名字吗?如果知道了这个线索,说不定就能解决现在这种状况,不是吗?」「说、说得也是。那下次我再问U子看看好了。」这部分柚子的生硬回答,还是有那么点不自然。
    「U子这个女孩真的存在吗……」
    投向蓝天的疑问,没有获得任何回应。文七环顾顶楼四周,随口问道:
    「嘿,妳在那里吗?」
    当然一样没有回应,只有风寂寞地吹着,像是呼应着这个没有响应的问题……好无聊啊。
    「喔喔?」放在胸口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上补修课的时候,自己把它调成了震动模式。「怎么?……有简讯啊?」
    是一个不认识的发讯人信箱,是某人换了简讯信箱的通知吗?文七歪着头,打开了简讯。
    『我在啊。』
    内容只有这么一句话,文七想了约十秒钟,随即冒了一身冷汗。
    他惊恐万分地抬起头来,顶楼当然仍是一样,空无一人。
    「是、是……U子吗?」
    没有反应。是柚子在恶作剧吗?可是,自己不曾和柚子交换过电话号码以及简讯信箱啊。
    再等等看好了。可是,之后手机不再有任何反应。回信到那个不知名的简讯信箱,收到的响应却是『简讯无法发出』。
    风静静地吹着。明明是大热天,文七却感到一阵寒冷。
    「……学长?」
    呜哇!文七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只见满脸疑惑的柚子正站在那里看着自己。
    「柚、柚子?」
    「对、对啊?」
    这次换突然被抓住肩膀的柚子吓了一跳。
    「妳有收过U子发给妳的简讯吗?」
    「咦?没、没有啊。」柚子歪着头。「为什么这么问呢?」
    「我的手机收到这样子的简讯耶!」
    柚子看了看文七推到她眼前的手机屏幕,转头问道:
    「U子,妳有传简讯吗?啊,她在摇头,没有传啦。」
    「骗、骗人的吧?一定有传吧?」
    「没有……她还是摇头啊。」
    那这封简讯是怎么回事?除了U子之外,不可能是别人传的吧?文七害怕地躲在墙角,抱着膝盖发着抖。虽然老是讲鬼故事吓铁平,可是一旦自己真的碰上了,还是怕得要死。
    「呜呜……见鬼啦,见鬼啦。」
    「学长,先不要那么害怕嘛。」
    「我怕死啦!突然出现这么一封简讯,这不是幽灵,会是谁干的啊!」
    「……U子的表情很悲伤。」
    文七转头一看,发现U子——不对,是柚子正哭丧着脸。看见柚子的表情,文七也只好暂时冷静了下来。
    「U子确实是近似幽灵的存在,本身的状态也不是很确定……可是,她毕竟是一个女孩。也确实存在着。她也会伤心、难过。所以请你不要这样子说她……」
    柚子悲伤地低垂着目光。
    现在是怎样?——文七心中有股很闷的感觉。
    对方或许是近似幽灵的物体,或者根本就是所谓的『幽灵』。总之,她并不是人类。既然如此,为什么害怕超自然现象的自己,非得受到这样子的责备呢?
    文七是这么想的,虽然这么想——但为什么心中还是产生了一股罪恶感呢?为什么心里会有种『过意不去』的心情呢。
    「……呃,抱歉。」
    「不要向我道歉,U子就在学长面前。」
    真的假的。不过,文七很快地就将这个怀疑置于一旁,向正前方低下了头,很意外地,自己对于如此向空气低头道歉的动作并没有抗拒心理。「真的很抱歉。」
    「……特别原谅你一次。那封简讯真的不是她传的。」
    柚子的笑容映入眼底,文七脸上不由得露出苦笑。
    ——U子说不定真的存在。
    不管是不是幽灵,总之,是个很容易受伤的女孩子吧。
    「很难过的。」
    「咦?」
    「被大家忽视,真的是一件很难过的事。」
    文七倒吸了一口气。
    柚子的眼中,带着如玻璃珠般无机质的神色。
    虽然一样带着微笑,不过,那气氛和刚才的样子截然不同。
    「学长你……还在怀疑U子的存在……以及我说的事,对吧。」
    没这回事啦,我现在好像真的可以感觉得到她的存在——虽然想要这样响应,不过最后还是将这番话吞了下来。因为柚子的眼神中,写着拒绝敷衍的响应。
    「和U子一直无法获得别人认同她的存在一样……其实这种例子,不只发生在U子身上,反而是随处可见。」
    文七全身像是中了束缚般,动弹不得。
    「明明人就在那里,就存在于那里,却被当成不存在似的忽视着。大家的视线都穿过自己,看着其它的景色,自己的心声传不到任何人的耳中。就算想伸手去碰触,也会被看不见的墙壁所阻挡。这种状况,其实到处都有。」
    「到处……都有……?」
    「如果得不到任何人的认同,那就和透明人没有两样。」柚子转动着玻璃珠般的双眸看着文七。「就像U子明明存在,却没有人知道一样。如果无法获得他人的认同,那这个人就等于不存在了。一个人的身体,心理、记忆如果无法受到他人的承认,那他就和不存在没有两样。」
    柚子到底在说些什么?
    在那个悲伤的笑容之中,她想传达什么样的讯息吗?
    「相反的,只要获得他人的认同,那他的存在就成立了。受到认同之后,存在才也才算是有了意义。」
    「柚子……妳到底……」
    「——以上,就是我泷本柚子的哲学。」
    柚子突然抬高音调,呵呵笑了起来。如玻璃珠般的眼眸,也回到了黑色的神采。
    「最近我还蛮热中研究哲学的。不过都是自己的理论啦。刚才突然很想发表一下。」
    「原、原来是这样啊……」
    应该不是这么单纯。文七心里有底。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却问不出口。
    感觉好像一问,就会再度看到那玻璃珠般的双眼。

    5

    这几天补修时都坐在文七隔壁一直委靡不振的铁平,今天意外地专心在做着讲义上的题目。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他被小缘的家庭教师远山茜挖苦了。
    『这种程度的问题也不会?这样你也敢说自己有在拼命?我知道现在很辛苦,不过,就是因为辛苦才要忍耐啊——唉。算了、算了。我看你还是放弃了吧。无所谓了,准备去重考班窝吧你。大学生活对你而言终究只是个梦想吧。不只上大学没希望,我看你这样子要出社会也很困难吧。你总有一天,一定会被小缘抛弃的,然后因为受不了这个打击,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最后连父母亲都放弃你,任你一个人孤独地死去,反正你没救了啦你。』
    铁平带着红肿的双眼,解着讲义上的问题。手腕因为屈辱而发着抖,因为太用力的关系,自动笔的笔芯像是在讲义上的答题栏中刻着字般地移动。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教室里的气氛似乎有点沉重。其它的同学无奈地叹着气,就连把脚浸在冰水中的叶山班导,都很难得地露出了坐立难安的神色。
    「……喂,铁平我问你喔——」坐在一旁的文七,事不关己地转着自动笔,对着铁平问道。「你认为这个世上有透明人吗?」     铁平瞪了文七一眼。眼神清清楚楚地写着『不要烦我』,不过,文七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并没有注意到。
    「真的有那种看不见形体的人吗?喂,你是怎么想的啊?」
    「……我有见过啊。」
    「是喔!真的假的?真的假的啦!」文七凑过去问道。「几、几时?你在哪里见过?」
    铁平一脸厌烦地答道:「『速水』啊。」
    「『速水』——啊,那个『速水真事』吗?『第二世界』的那个?」
    这个世上,至少存在着三个世界。
    文七和铁平所住的这个世界是——『外世界』。而枪之岳等人所住的世界是——『内世界』。存在这两个世界之间的,则是『第二世界』。
    依照枪之岳所说的,『第二世界』因为发生悲惨的不幸而灭亡了,住在那个世界的复数生命体,原本都只有一种意志,因此,每个生命体之间,并没有所谓的自我或个性。也因为如此,他们都具有获得其它个体情报,并化身成对方的『拟态』能力。去年圣诞夜,让铁平吃了不少苦头的生命体『速水真事』,就是来自那个世界。   
    「我有被变成透明人的他攻击过的经验。虽然我到现在还是搞不太懂,不过照枪之岳所说的,他似乎是利用『拟态』的能力,歪曲了我的『认知』,让我的脑中产生了『眼前空无一人』的错觉。所以,我才无法看见眼前的他……话说回来,文七,你没事问我透明人的事干嘛?文七?」
    文七一脸的呆滞。
    ——听到了很不得了的情报。
    依据铁平的说法,文七的脑中得到了某个假设。
    假设——U子是『第二世界』的生命体的话。
    昨天柚子也有提到关于『认知』的话题。而『拟态』的能力,确实能够创造出透明人。
    若说在『第二世界』毁灭之后,有些幸存的生命体和『速水真事』一样流亡到别的世界。那U子很有可能也是其中的一个。
    试着把假设带入现实的状况来解释。U子对自己的认知,是来自于其它的个体情报,没有人看得见她,是因为她在自己也不知道的状况下,使用了『拟态』的能力。没有关于『第二世界』的记忆,是因为在世界毁灭的时候,受到了太大的打击而失去了记忆——
    ——糟糕,这样好像说得通耶。
    不过,还是有几个疑问。为什么只有柚子看得见U子呢?难道说『拟态』的能力可以分别给不同的对象、不同的认知吗?……哎呀,若真的是这样的话,也是解释得通耶?
    U子可能是『第二世界』的生命体,文七开始觉得这个假设并非不可能。
    「啊、铁平,你可以再说得更详细一点吗?」
    「喔、时间到了啊。」
    叶山班导瞄了一眼手表后说道。接着,他用毛巾擦了擦脚,穿上鞋子,站了起来。
    「已经结束了吗?比平常还早耶?导仔?」
    「我还有事要办,所以先走一步。你们要待在这里写讲义,时间到了才能走啊。结束之后找个人把讲义收一收,放到我的桌子上就好。」
    叶山前脚才刚离开教室,所有的补修学生立刻把他的话给丢到一旁,大家的心情也跟着准备要回家去了。铁平也停下了笔,松了一口气,随手把讲义丢到了一旁。
    「等、等等。铁平,我话还没……」
    文七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轰』的一声巨响给消音了。
    教室里面的学生纷纷转过头去,出现在视线中的,是个用极大的臂力推得门板几乎扭曲变形的女性。
    白色的短袖上衣包覆着丰满的胸部,合身的裤子勾勒出完美的曲线,脖子上挂着黑色的项炼,一头稍微向外卷翘的短发,嘴上叼着烟,一脸凶恶的表情。

    这是谁啊?——铁平的惊叫声瞬间解开了所有学生的疑问。
    「小、小茜老师!?妳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人就是传说中的家庭教师,远山茜。
    小茜身上散发着一股远胜于铁平的强悍气势。眉毛凶狠地竖着,好像只要跟她多说一句话,马上就会被她殴打似的。
    虽然嘴上叼着烟,但她却口齿清晰地说道:
    「喂!没用的家伙。K书时间到了,我专程来接你啰。」
    噫咿咿,铁平踢开椅子,往后退开。似乎早就习惯他这个反应的小茜,毫不留情地步步进逼,仔细一看,她竟然还穿着高跟鞋。
    「妳、妳为什么会来学校啊?」
    「是小缘拜托我的,她要我多推你一把。所以,至少得先把你的人抓住才行。」
    铁平会想逃跑,应该也是基于求生本能吧。不过,最后还是被小茜一把勒住了脖子,拖走了。
    「小茜老师!等一下——!头、我的头撞到桌子了!好痛!痛痛痛痛!」
    铁平就这样被活生生地拖出了教室。最后那一瞬间,铁平虽然曾以眼神向大家投出求救的讯息,但是每个人却都心虚地把目光移开了,就连文七也不例外。
    救命啊啊啊啊啊……悲鸣声渐行渐远,最后终于消失在走廊尽头。
    教室又恢复了平静。此时文七才想起来。
    「我的话还没有问完……」
    总之,补修的时间比平常还要早结束。
    文七吹着口哨,登上了楼梯。现在对于U子的存在这件事,多少有个比较可能的方向出现了。不过,要怎么跟柚子说明这个推论才好呢?她会相信异世界的事吗?不对,应该是彼此彼此吧。想到这里,文七忽然停下了脚步。
    大概是位于四楼的位置吧。某间教室传来了讲话的声音,好像是个很有精神的大人正在讲话。四楼是一年级的教室,所以,是一年级的暑期补修吗?——不对啊,记得叶山之前有说过,补修只有开三年级的课而已,那就是辅导课啰。文七觉得很好奇,便走到走廊,由窗户看着教室内的状况。
    教室里面有二十名左右的学生在抄着笔记,老师正在黑板前解说着某条数学算式。
    「……咦?」
    在那些学生之中,竟然发现了——柚子的背影。
    就文七所知,羽原羽高中的暑期辅导课招生,不是以班级为单位,而是想要参加的学生,都可以自由报名的方式。因此,教室中可以很明显地看到学生之间,依照各自的小团体三三两两地坐着。
    但不知为何,只有柚子的四周空荡荡地。
    没有一个学生坐在柚子的身旁。四周的同学或私下聊天、或偷偷谈笑,只有柚子一个人孤孤单单地——默默聆听着那个热血教师的解说。
    「——那今天就上到这里。」
    老师交代了一些连络事项,辅导课好像就要结束了,学生们纷纷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陆陆续续从教室中鱼贯而出。
    糟了,文七立刻反射性地躲到隔壁的教室去。
    「……不对啊?我干嘛要躲起来?」
    这么反问自己后,文七又跑了出来,正好看见柚子上楼的背影。
    走出教室的文七,顺手在走廊抓了两个一年级的学生,问了几个问题。
    「咦?我们?对啊,暑期辅导课。」
    「泷本?有啊,她也有参加。」
    ……真奇怪。
    柚子完全没有提到她参加暑期辅导课的事。只说自己是在暑假期间,专程来陪U子的。文七很确定当时她是这么告诉自己的。该不会昨天那么晚才来屋顶,正是因为辅导课拖到时间了吧?
    这种事没什么好隐瞒的吧。等等,说不定对柚子来说,有这样的必要。
    请问……注意到一年级怯生生的询问,文七连忙挥挥手说道:
    「啊、抱歉,突然叫住你们,谢啦。」
    「学长你认识泷本呀?」
    好像是从白色情人节那次的事件开始吧,文七在校内变得颇有知名度。尤其在一年级之间传得特别起劲,藤森文七就是那个和五十岚铁平,一起挑战战车的男人。不过,柚子好像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喔喔,对啊。我们是聊天的伙伴。」
    「聊天……和那个泷本吗?」
    那个?文七不解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一年级学生。
    「对啊,你不觉得她很阴沉吗?」「讲话那么小声,听都听不清楚。」「动作也很笨拙,看了就烦。」「毫无存在感。」「还有人看到她一个人在屋顶上自言自语耶,脑袋有问题吗?」「在班上没人要理她,不过,我们也不是刻意孤立她啦。」「这种人,该怎么形容好呢?」「像空气般的存在?」
    两个一年级笑着对看了一眼,异口同声说道:
    「透明人?」
    文七各弹了两个一年级生的额头一下。
    「好痛!学长你干嘛啦?」
    「柚子是我的朋友。」
    文七瞪了那两个一年级一眼,两人像做错事般地低下了头。
    认识柚子到现在,还不到一个礼拜。
    补修课后约在顶楼聊天,也都是在听她讲『U子』的事,文七和柚子顶多就是这样子的关系而已。如此称呼对方是『朋友』,顶多只是出于自己擅自的认定罢了。
    不过,文七还满喜欢听柚子讲话的,她的笑容也会适时的感染自己。在顶楼短短几小时的相处时间,似乎颇能平复自己的情绪。就连现在也在期待着待会儿和柚子的见面,甚至还感谢起这讨人厌的补修课了。
    文七肯定地说道:
    「不要中伤我的朋友。」
    藤森文七,现在想见泷本柚子。
    「我知道。」
    文七抓着铁门的把手,停下了脚步。铁门那头传来柚子的声音,音调似乎和平常不太一样。
    「我知道。可是,我很怕……嗯,我还好。我不会现在说要退缩。不会的。我会给妳,真的会给妳。」
    文七转开把手,叫道:「柚子?」
    顶楼上的柚子忽然一脸慌张地露出不自然的微笑。「学、学长好。」
    平常总是会在地上铺着手帕坐着的柚子,今天却站着。只见她的脚边有个蓬松的纸袋……是什么呢?
    「发生了什么事?」
    「没、没有啊。」
    「不,一定有吧?」
    「没有,真的没事。」
    柚子拼命地摇头否认。很明显地一定有什么事,文七看着对方的反应,说道:「好吧。」
    「今天就来聊聊柚子吧。」
    「……咦?」
    无视于柚子的惊讶,文七继续说道:「我们老是在聊U子的事,今天也聊聊柚子的事吧。我仔细想想,发现我自己完全不知道柚子的事耶。所以,让我知道柚子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吧。就像介绍U子一样,详细地介绍妳自己给我认识吧。」
    两人之间突然笼罩着一股沉默。暖风吹拂过肌肤。
    柚子茫然地站着,眼神像个迷路的小孩般飘忽。她彷徨失措地紧抓着裙襬。「为、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不为什么啊。我只是想要多知道一点柚子的事而已。而且,妳若有什么烦恼,也可以跟我商量啊。」
    「你看到……了吗?」柚子小声地问道。「我参加辅导课结束时的情形,你看到了吗?」
    「……嗯。」
    在教室中被孤立的背影。那很明显地就是柚子现在的处境。
    说不定柚子就是因为不想让文七知道,所以才刻意隐瞒的吧。
    「……所以说?你现在是在同情我吗?」
    「才不是什么同情,我们是朋友啊。」
    啪,柚子的肩膀抖动了一下。
    「当柚子感到难过或悲伤的时候,我可以试着帮忙,分担妳的心事。这不是同情,我是真的——」
    「够了,到此为止吧。」
    ……咦?文七喉间发出轻微的惊讶声。
    柚子把脚边的纸袋塞到了文七的胸前,文七不解地收了下来。
    「咦?这是什么?」
    「请你读一读吧。」柚子低着头。「这是U子的日记。」
    「U子的日记?打哪来的啊?」
    「我问U子她家住哪里,直接去拿的,她的家人没有一个人记得U子这个人,也不知道日记是谁的,甚至觉得有这本日记很诡异,因此,当我请他们给我日记时,对方二话不说地就答应了。」
    「那……为什么要给我……?」
    「请你读一读吧。你只要知道U子的事,就够了。」
    「就够了……?」
    文七完全搞不懂。他往纸袋内瞄了一眼,那是一叠颇具份量的笔记本,要我把这些读完?
    「等、等一下!」文七一把抓住正要转身离开的柚子的手臂。「我话还没有讲完耶。」
    「讲完了,全部都结束了。」
    文七惊讶地松开了手。
    柚子脸上滑下了泪水。
    「……已经太迟了。」
    柚子甩开文七,离开了顶楼。

    6

    文七抱着沉重的纸袋,在街上闲晃着。一股不明的焦躁让他不想马上回家。为什么柚子的态度突然有这么大的转变呢?是我说错了什么话吗?难怪我老是交不到女朋友——文七的脑袋胡乱地转着。
    那通找文七的电话,就在他烦闷地打着电动场中的拳击机时,响了起来。
    文七由餐厅门口往内望,刚好看到已经就座的曜子正在对着自己挥手。于是他向接待的店员表示「我来找朋友」后,便直接往曜子所坐的位子走去。
    「抱歉,突然约你出来。」
    曜子轻轻地以点头代替招呼,她是私立百合百合学园的学园生,和文七因私下联谊而认识。
    她今天穿着白色无袖工作休闲衬衫,搭配碎花图案的暖色系衬衣。这让看惯了她穿制服以及洋装的文七,觉得很新鲜,不过,对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点疲惫,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
    「会不会耽误到你的时间?」
    「不会啊,反正我也闲得很。」其实文七一个人正闷着发慌。但他刻意以轻松的口吻掩饰低落的心情。「不过真意外,没想到曜子对我有那个意思耶。」
    「?哪个意思?」
    「咦?妳约我出来,不是要跟我告白吗?」
    「当然不是。」
    「妳煞到我?坠入爱河了?」
    「我才没有坠入什么爱河。」
    「因为曜子爱小缘爱得不得了是呗。」
    曜子一时语塞,脸颊顿时红了起来。喔喔,真可爱呢。
    「对了,妳说要和我谈什么?」
    虽然面露迷惘的神色,不过曜子还是决定说出口。
    「想要帮助某个人,这种心意是对还是错呢?」
    「咦?」
    「详细的内容因为事关隐私,所以我不能告诉你。总之,我现在想要帮助一个人。」曜子开始霹雳啪拉地说了起来。「那个人现在有很深的烦恼。」
    文七静静地当个称职的听众。
    内容听起来十分的抽象,具体来说,文七完全无法判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多少知道对方要传达的讯息,曜子想要去帮助某个人。但却遇到了很大的挫折,大慨就是这个样子吧。
    曜子因为遇到了挫折而萌生退意,也可能是因为遇到了这样的打击,所以,才会约了平常不太联络的文七出来。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找自己,而不是找小缘,但文七可以确定一点,那就是眼前的曜子非常需要帮助。
    若是需要安慰,或者说,若她需要「曜子,妳这样做没有错啊」这类打气的话语,如果对方希望自己这么做的话,那有什么问题,文七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就算如此,我还是想要帮助她,我是不是做错了呢?」
    啪,曜子抬起头,这么问道。
    文七有点惊讶地看着她……然后笑了,原来如此。
    曜子的眼里并没有灰心丧志的神色。她不是来求助的。
    她的眼神中,闪烁着坚定的光采。
    「这种事,不需要问我,妳自己也知道答案吧?」
    曜子的确比谁都清楚,她嘴角牵起的笑容证明了一切。
    虽然很想帮助对方,却因失败了而感到退缩。
    就算如此,她还是想要帮助对方。就算没有找人商量,曜子最后还是会下这样的结论。没有什么道理可言——就只是想要这么做而已。
    「既然妳都已经那么清楚的话,不就没必要再找我商量了吗?」
    「不。」曜子又低下了头。「我希望你能推我一把。」
    「妳还在犹豫啊?」
    「嗯,我没有……信心,我救得了她吗?我有办法救她吗……我好害怕。」
    害怕再度失败,害怕再度受伤,这就是曜子之所以找文七出来商量的原因。
    ——好吧、好吧。我了解了。
    谈到这里,大概已经可以掌握状况了。于是文七举了一个朋友的例子。就如曜子所盼,以那家伙为例,藉此推她一把吧。
    「我有时候会觉得铁平简直像超人般伟大。」
    曜子仰起脸看着文七。
    「那家伙为了小缘——为了喜欢的女孩子,可以付出一切。就算受伤了也无所谓,有时候几乎连性命都赌上去了。而这样的过程也让他救了许多的人命,我真的觉得很了不起,简直超乎了想象。」
    铁平的行动,往往让人怀疑他不是个普通人,可是——
    「可是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孩子。」
    这终究是事实,文七笑笑地看着曜子脸上讶异的表情。
    「有一大堆烦恼:动不动就哭丧着脸,有时候还真的会哭出来;受不了就想落跑。总之,他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而且最近还更惨不是吗?因为准备考试的关系太辛苦,几乎每天都在哀嚎喔。我总是在旁边看着这一切,不会骗妳的,他只是个普通人,一个超级平凡的家伙。」
    曜子带着不解的神情问道:
    「……凡人也能和恐怖份子大战吗?」嗯。「也能拆炸弹吗?」嗯。「也能打跑战车吗?」嗯。「也能不顾一切地冲进订婚仪式抢婚吗?」嗯——
    那家伙才不是什么超人。他那拼命又笨拙的处事方式,和我们完全没有两样。所以说……
    「那家伙办得到的事,我也全都做得到。」
    文七肯定地说道。为了帮助某个人,愿意牺牲自己——
    「所以,曜子妳也一定做得到,我保证。」
    我们一定都可以。
    曜子笑着点头,一副释怀的表情。
    「……嗯,我会试试看的。」
    曜子脸上的迷惘已经消失了,接下来,只要尽力去帮助对方就好了。
    文七耸了耸肩。「会迷惘也是正常的啦。因为都被对方拒绝过一次了。」
    「对啊……可是,毕竟我都收到那样的讯息了。」
    「讯息?」
    嗯。曜子点点头说道。
    「SOS」求救的讯息。
    文七的脑中好像忽然想通了什么。
    SOS这个字,重新带动了文七脑中的画面和声音。
    少女在顶楼,孤独地陈述着一个她看不见的朋友的故事。
    『被大家忽视,真的是一件很难过的事。』
    教室中孤单的背影。
    『明明人就在那里,就存在于那里,却被当成不存在似的忽视着。』
    故作开朗的声调。
    『——以上,就是我泷本柚子的哲学。』
    我真笨,文七用手拍着额头,心中充满了后悔的情绪。
    只有几天,那整整一个礼拜的期间。
    暗示其实何其多,自己明明收到了数不清的暗示,却都愚蠢地视而不见,忽视了自己到目前为止的所见所闻。
    这一切——全都是泷本柚子的SOS讯息!
    泷本柚子在班上被大家孤立。所以,才会在屋顶上创造了一个叫做U子的少女,然后把对方当成自己唯一的朋友,很明显地,这就是一个求救的讯息。
    柚子正在寻求帮助,说不定她本人并不这么认为,也否定这个事实。不过,现在的文七已经可以很确定,也听见了她的求救声。
    『好寂寞。』
    那孤单的声音,那求救的讯息,文七可以深刻地感受到柚子至今为止的心情。
    自己确实收到了,正因为收到了,所以必须要想点办法。
    ……现在,该怎么办?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要怎么做?才能让她真心笑着说:「我不再厌到寂寞了」,该怎么做才好?
    和曜子道别后文七直接回家,一进房门他就扑倒在床上。一整天补修、在街上闲晃、重点是眼睁睁地看着女孩子从自己眼前跑走,实在是累到爆了。趴在床上的文七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一直到嗅到晚饭的香味他才醒过来。饱餐一顿,再冲个澡之后——才想到了日记的事。
    柚子交给自己的『U子的日记』。文七随性地躺在床上,从纸袋中取出了第一本日记。
    「……嗯?」
    那是文具店随处可见,样式很普通的笔记本。封面的中央随手写着『diary』这几个字。
    『diary』的上方写着『7』,下方写着几个数字,这排数字,应该是记录这本日记的日期吧。整体来看就是『7·diary:20××年3月~9月』。再看看纸袋中的其它本子,封面各写着不同的号码和日期,如『9·diary :20××年2月~7月』  、『4·diary:20××年12月~20××年5月』等。除了样式简单的笔记本外,也有画着可爱卡通图案的本子。
    开头的数字应该是笔记本的编号,随着编号增加,日期也越新。字体更从生嫩愈见整齐,应该是记录者成长的证明吧。
    如果柚子所说属实,那么这些就是U子的日记了。柚子让我读她的日记,到底是想做什么呢?柚子要我认识她的「朋友」,有必要连对方的日记都拿给我看吗?
    文七怀着偷看他人日记的罪恶感,掀开了封面,他双臂趴在枕头上,开始读了起来。第一本日记『1·diary:20××年4月~10月』,内容从U子小学五年级的春天开始写起。
    『20××年4月3日。
    今天起就是5年级了。不过班级并没有变,不开心。所以我要开始写日记,新的学期,应该要有好事发生才对。希望胆小的我,也能学会勇敢地向别人说谢谢或对不起。』
    『20××年5月10日。
    随脚踢了颗石头,没想到竟然打破了玻璃。老师生气地问:「是谁打破的?」因为害怕,所以随便指了一个身旁的低年级。小男生又哭又气。不、不是我!觉得过意不去,只好说出实情。老师甩了我一巴掌。整个脸肿了一个星期。因为这件事,班上同学更加不理我了,一切都没有改变。』   
    『20××年4月7日。
    穿上新的制服,今天开始我就是中学生了,既然是同一个学区,应该还是会遇到不少认识的人吧,不过还是会有许多新同学,希望会有好事发生,好期待。要在新的环境,开始新的生活了,这次我想要有所改变。』
    『20××年4月17日。
    鼓起勇气和隔壁的坂东同学说了几句话,可是一点也不热络,坂东同学一脸无趣地走到别的女孩身边。我从小学开始,就没有和人愉快交谈的经验,今天也是一样失败了。声音太小,谈话内容平淡,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2O××年5月1日。
    今天,班上的女同学都不理我。』
    『20××年7月。
    虽然在田径队我也没有朋友,可是我喜欢跑步,跑步可以让我忘掉一切烦恼,但是,我却在预赛的时候跑赢了学姊,要参加全国大赛,结果被其它短跑组的队员殴打肚子,以作为警告。』
    『20××年8月。
    在正式比赛的时候,我故意跌倒,指导老师山田气得说不出话来,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孤独好痛苦。最近连跑步也无法让我忘记孤独了,在教室被孤立,在社团也被孤立,总觉得大家都在背地里偷偷地取笑我,我想逃开,干脆死了算了,可是用死来逃避,会不会太没用了呢,爸妈也会难过,可是我真的好想死,救救我。』
    『是我不好吗?』
    『求求你们看我一眼。』
    『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好长,好长的日记。
    「……这、这是……怎么回事?」
    每读完一个字,心就痛一下。
    随着成长而成熟的笔迹,也在后期逐渐扭曲。中学岁月大约度过一半开始,日记中不再记录日期,只剩下宣泄痛苦的文字。记录的内容已经不分好事坏事,写下来的心情像是要填补内心的空洞似的,疯狂地写着——拼命地发泄着悲伤。
    借由日记可以知道,U子是个十分内向且不善交际的女孩。因为无法清楚地表达自己的心意,讲话也显得畏畏缩缩,因此一直是孤单一个人,即使升上了中学,人际关系也未见改善,仍旧很孤单,虽然在田径队得以发挥才能,但却反而引起队上社员的反感,总之一切都很不顺利。
    文七开始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一种自己好像搞错了什么重要事情的感觉,这些日记他越读越觉得奇怪,这真的是U子的日记吗?柚子从来没提过她有这样的遭遇,是故意不说吗?既然如此,现在让自己看这些日记的意义又何在呢?
    ——我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最后一本日记写到中学毕业,文七把所有的日记都读完,这才发现天都已经亮了,又是新的一天了。
    「眼睛好累喔……」文七揉着眼睛,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咦?」
    最后一本日记的最后一页,贴着几张便利贴,文七把那些便利贴拿了下来,带着因睡眠不足而模糊的意识读着上面的字。
    接着,文七冲出了房间。

    藤森文七学长——
    我要告诉你真相。
    我欺骗了你。
    文七踢开家门,跳上停在庭院里的脚踏车,把装着日记的纸袋丢到车篮中,疯狂地踩着踏板飙了出去。
    后方传来老妈生气的怒吼声——充耳不闻的文七,将这一切远远地抛在后头。
    学长应该也已经注意到了。
    我在班上遭到大家的孤立……
    并不是刻意被欺负的那种情况。而是因为我从小就很内向,不擅长和别人交际,所以,一直以来都是孤单一个人,我能和学长说那么多话,简直算是奇迹了,我想这一定是因为学长很擅长倾听吧,那段在顶楼的时光真的很开心,我甚至觉得自己因此而获得了重生。
    在遇到学长之前,我一直是一个人,一直过着寂寞的生活,有时候甚至会很想就这样子消失算了,这样的念头不曾从我的脑海中消失过。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U子的。
    脚踏车疯狂地穿过商店街,景色一幕幕被抛在后头。强烈的阳光灼烧着皮肤,汗水如雨滴般落下,文七急促地喘着气,拼命地踩着踏板。
    汗水流进了眼睛,右眼张不开了。
    我想学长还是有所怀疑吧,所以我在这里再强调一次。
    U子真的存在。
    她真的就在那里,对着我说话,也碰得到我的手;我也同样可以和她说话与接触,这些我都已经跟学长说过了。
    不过,U子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形体。虽然我确实地感受到她就在我的身旁,但那也只是「感觉」而已。她的声音、性别、以及年龄我都不知道,虽然听得到,不过其它的我都无法确定,总之一切都很矛盾。
    大腿的肌肉好像要抽筋了,呼吸也开始上气不接下气,汗水如瀑布般奔流。从浏海滴下来的汗水落到了牛仔裤上,此时文七才发现自己还穿着便服,不过现在可不打算再回去换了。
    远方,出现了校舍的影子。
    我想消失,当我这么跟U子讲时,U子对我说:『给我』。
    身体、情感、回忆——只要把关于我这个人的所有情报都告诉她的话,我就可以消失了。
    不过,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还需要第三个人,需要一个第三者去知道U子的存在,而他所知道的关于U子这个人的一切,其实就是我的情报,只要这个第三者如此认定,那么我的转让就成立了,U子是这么说的。
    当那个第三者把属于我的情报,误认为是U子的情报之后,她的存在就能成立。而失去情报的我,也将在同一时间失去众人的承认,并且从这个世上消失,你还记得关于我说过的「认同」的话题吧?其实那话题的真正意义便是在这。
    话说回来,这种作法还真是奇怪耶,还是说这是幽灵之间的规则呢?
    ……总之,这样学长应该可以了解了吧?
    学长被我利用了。
    学校的大门开着,文七骑着脚踏车直接冲了进去,他无视于脚踏车停车场的存在,直接飙向川堂。在川堂前抛下脚踏车后,虽然勉强冲到鞋柜换上室内鞋,不过鞋还没穿好,人就已经冲过走廊了。
    他把楼梯三格当作一格地边跳边爬,在这个节骨眼,累不累早就不是问题了。终于冲到了顶楼的文七,用几乎要将把手拉断的力道推开了铁门。
    有一天U子跟我说,光是这样,学长无法获得足够的情报,还需要更多。
    我想了一晚,也烦恼了一晚。虽然要我回顾自己的过去是件很难受的事,不过,如果这样子可以达成U子的心愿,那我也只好咬着牙试试看了,因为当面讲对我来说还是太难受,所以,我决定用日记的形式告诉学长。
    学长看到这些留言的时候,想必已经看完所有的日记了吧。
    这就是关于我的一切,我也将就此告别。
    顶楼,秀发随风飞舞,一个少女站在眼前。
    浏海有点过长的短发,娇小的身子瑟缩在风中,目光怯生生地望了过来。
    「学长——」
    宛如要被风吹散的细小声音。文七喜欢这个声音,他喜欢侧耳专心听这个声音的感觉。听起来很舒服.
    文七大喊:
    「妳是谁!?」
    简直是用尽全力去怀疑眼前的景象。
    眼前的少女确实是泷本柚子的外表没错。不管是样貌还是感觉都是如此,完完全全无庸置疑。
    可是,不对。
    对文七来说,眼前的少女,已经不是泷本柚子了。
    「妳——」
    「我是,泷本……」少女说道。「我的名字,是珑本——」
    和学长相处的时间,真的很开心。
    最后是个热聊的文字游戏。
    我的名字是「柚子」。
    文字写起来虽然是「柚子」,不过读音的话,两者几乎是一样的。
    「——U子。」

    7

    读了柚子的信之后,文七几乎可以确定。
    U子就是『第二世界』的生命体。
    他会如此推论,是因为之前的假设几乎都可以成立的缘故,如今柚子的信又证明了这一切。
    U子之所以要获得柚子的个人情报,就是为了能顺利地进行『拟态』,虽然不知道为何获得柚子的情报,非得经过文七这个第三者不可,不过大体来说,这个推论应该不会错了。
    柚子一直以来所说的,根本不是U子,而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事。
    只要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了。柚子所说的U子的特征,其实就是柚子的特征。田径队中少见的白嫩肤色、以及那不容易流汗的体质、娇小的体格,发型也相仿。细细长长,自己也十分满意的手指;深邃的黑色眼眸、淡红的唇色;就连笑起来的酒窝也是,不擅沟通的个性以及曾参加过田径队的经验,因为老是跑步所以成绩不太好,这一切,描述的全部都是柚子。
    另外,那些日记也是,里面所写的内容,全都是柚子自己的事。
    情报已经转让,柚子被U子夺走个性,『拟态』成功了。
    「为什么?」文七低吼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切都如她所愿。」拥有柚子外表的U子,用和柚子一样的声音、一样的口吻说道。「读了那些日记,我想学长你应该也知道了。柚子一直都很痛苦,她老早就想要逃离这个世界了。」
    「所以柚子把一切都给了妳,而她现在已经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正是如此。」
    柚子,不,应该说是U子脸上的表情若有似无地变化着。看得出来,现在的她似乎还不习惯呈现表情的方式,以至表情的变化有着些许的不自然。
    「柚子虽然一直想逃开……可是,最后的结果却是妳造成的吧?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如果不是妳在背后怂恿的话,她也不会——」
    文七话说到一半就打住了。
    U子的脸上,滑下了一滴泪水。
    「柚子并没有欺骗学长什么,我的寂寞也是千真万确的事。」
    「……」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自己也不知道……等我发现的时候,我已经站在这里,记忆模模糊糊,也没有自我的形体。」
    U子对于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存在,似乎一点头绪也没有。
    「偶尔会有人上来顶楼。不过,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我的存在。我的声音也无法传递出去。那时我才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完整的存在。我一点一滴地,认识了这个残酷的现实。」U子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一滴眼泪再度滑落下来。「当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一直到现在,找才终于知道。那是——」
    U子咬着牙说道:
    「所谓的——心痛。」
    眼泪串串流出。「所以,现在能像这样和学长说话,我真的很开心,只要想到今后将有许多人承认我的存在、和我交谈,碰触我的身体……我就感到非常地兴奋,甚至有点晕眩。」
    「那又如何?」文七听不下去了,他插嘴说道。「就算如此,也不代表妳有任何理由可以从柚子身上夺走一切。」
    「我没有从她身上夺走什么。」
    「妳已经夺走了不是吗?妳选在柚子最痛苦的时候趁虚而入。」
    「学长你又了解柚子多少呢?」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文七为之语塞。
    「柚子和我一样。就算人在那里,也没有人会去注意到她,或者去和她讲几句话,没人理她。大家把她当空气一般,当她是透明人。」
    U子笑着说道,文七瞬间有种她在嘲笑自己的错觉。
    「人类真是不可思议的生物。明明就活着,明明就存在于那里。却因为无法获得他人的认同,就等于不存在一样,这种必须要透过他人的认同,才能存在的生活方式,真是可悲。」
    「……这就是柚子所说的『认同』吗?」
    如果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人的话,那这个人就等于不存在了,就算活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受到任何人的认同,和不存在根本没有两样。
    相反地,若是能够受到他人的注目——只要获得『存在于此处』的认定的话,存在的事实就能成立。因此,就算不是真的存在于这个世上,就算只是个幻觉,也会被认定具有存在的事实。
    换句话说,在第三者文七的认知之中——已经误认U子的存在了。
    就算只是瞬间的认可也罢,总之,U子就在这样的认可下实体化了。
    「失去记忆的我,唯一记得的,就是这个不可思议的规则。」
    文七心想,这应该就是『第二世界』生命体所残存的记忆吧。
    这是渴望「获得个性」的他们,在追求个体实现的过程中,残留在脑海里的记忆。
    「我和柚子一样,无法获得他人的认同,因此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她。」
    而同样的,柚子也能理解U子的心情,两人在这种互相理解的基础下,试图寻求让彼此之间利害关系一致的方法,其结果就是——眼前的状况。
    一切都顺利地进行了,正如两人所愿。
    「……辅导课马上就要开始了,我要先走了。我不会犯和柚子一样的错误,我会让这个世界认同我的存在,我不再是个透明人。」
    U子从文七身旁擦身而过,离开了顶楼。
    文七束手无策。
    「……」
    他只能默默地咬着下唇,动弹不得。
    ——我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误了。
    昨天的交谈是最后的机会。如果当时自己有追上柚子。把事情问个清楚的话,或许就能避免最严重的后果发生,自己也不会去看那些日记,事情将有转圜的余地。
    ——果然还是没有办法吗?
    自己果然无法像某人一样,义无反顾地去拯救一个人吗?
    文七闭上眼睛,思考着。想着自己是否能够接受这样的结果?
    这一切,可说是柚子基于自己的意志而决定的行动。就算U子有在背后怂恿,下决定的还是柚子本人,自己不过是在中途闯入,然后试图「拯救」对方。最后却徒劳无功,如此而已。
    就随她高兴吧,如果这么做对她来说,是一种救赎的话,如果当她是朋友的话,就应该默默地祝福朋友所作的决定才是。
    既不能做什么,也没必要做什么,自己没有这样的权利——
    这样的想法,缓缓地占据了文七的心头。就这样吧……
    放弃吧,已经够了。
    文七再度张开双眼。
    「抱歉,我办不到。」他苦笑道。「糟了,现在不是烦恼的时候。」
    说出来后,他觉得整个心情都舒畅多了,人类还是要照自己的心意活着才行。
    「没办法就这么算了。」
    不能放弃,因为文七感觉得到。
    他确实感觉到了。
    在这个屋顶上——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既然已经感受到『她』的存在,就不可能有放弃的选项。
    文七盯着屋顶上的某个角落。彷佛柚子就像平常一样,瞇着双眼站在那里。
    「妳是我的朋友。」
    眼前的空间,似乎些微地颤动了一下。
    「所以,我要把妳找回来。」
    ——我想要一直和柚子在一起。
    这是心中最真实的愿望。
    不能让那个笑容就此消失,文七无法忍受这样的事情发生。
    就是因为喜欢上那个在两人相遇时,对方所展现的笑容,因此——一定要把柚子带回这个世界。
    柚子怎么想都无所谓,自己只是很单纯地想要和她在一起,如此而已。
    虽然是很自私、很利己的理由,不过一切都无所谓了,东想西想并不符合自己的个性,这样的话就不叫藤森文七了。
    没办法,就是想要这么做。
    ——既然决定了,那接下来呢?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
    ——要让她带着最甜美的笑容说「我不再感到寂寞了」,该怎么做呢?
    根本没有必要想太多。
    男人中的男人,藤森文七该做的事只有一件。
    呵,文七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
    「我会让妳们后悔选择了我。」
    走吧——开始行动了。
    正在走廊上走着的U子,注意到身后嘈杂的脚步声而回头望了一眼。
    「——为什么?」
    眼前出现的,是文七从楼梯跳跃到走廊上的身影,U子连忙逃开。
    「请你到此为止吧,不是说过,这是柚子和我共同的决定吗?」U子叫道。「学长你没有阻止的权利!」
    「我当然有,我绝对有这样的权利!」
    文七经过一年级的教室,通过楼梯,追着U子跑,他加快了自己的速度。
    「因为柚子是我的朋友!」
    还有比这个更好的理由吗?
    U子沿着楼梯不断往下冲。不愧是有资格参加全国大赛的飞毛腿,「回家社」的文七很快就被抛在后头。
    「——可恶。」文七念道。「想跑?」
    他不假思索,一口气跳下十三阶的楼梯,着地的瞬间,一阵麻痹窜过双脚,不过文七仍不顾一切,继续往下一层跳去。
    「——呀!」
    听见背后响起的着地声,U子发出了轻微的惊叫声,为了逃开文七的紧追不舍,U子跑向二楼的走廊,随即冲进一间空教室内。
    文七才刚追到教室门口,就硬生生地被迎面而来的椅子砸中,这沉重的一击虽然让他疼痛到几乎眼眶泛泪,但仍用毅力咬牙忍住了,他一脚踹开椅子后,顺势冲进了教室里。
    U子就站在教室的中央。
    她大口地喘着气,双眼一边盯着追上来的文七……
    一边流着眼泪。
    「什么叫作……朋友?」U子吃力地挤出这句话,接着说道:「请不要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这种话要说还不容易。」
    「柚子她还没有消失。」
    听到文七这么说,U子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你、你该不会——看得到吧?」
    「我虽然看不到,不过却感觉得到。」
    柚子并没有完全消失。
    她只是和之前的U子一样,失去了形体,飘荡在顶楼,虽然看不见实体,不过,却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她的存在,她并不是完全地消失,而是两个人的立场对调了。
    柚子还在顶楼,也就是说——
    「情报仍然可以转让。」
    这就是找回柚子的关键,只要U子重复柚子所做的事,就可以完成了。
    只要U子重复柚子的情报,让身为第三者的文七获得。如此一来,U子就能透过文七这个第三者,将情报转让给柚子。既然之前的第一次可以成功,第二次照理说应该也没有问题。而事实也显示,U子就像被说中心事一般,脸色整个发青。
    「我一定要救回柚子。」
    文七往前踏出一步。U子惊慌地连连后退。
    「为什么你要那么坚持呢?」
    「因为我想和柚子在一起。因为我想要看到柚子的笑容,因为柚子是我的朋友!」
    因为泷本柚子对藤森文七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我一定要把她带回来!」
    文七高声宣布。
    「我不会让柚子选择逃开的,说不定她会因此而讨厌我。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总之这就是我的作法,而且我也只会这样的作法。不准逃开。我一定会追到天涯海角,然后硬是把对方拉回来,我会让妳们后悔选择我当第三者——更会让妳们感谢我!」
    文七不断逼近,U子已经被逼上了墙边。
    「不要过来……求求你不要过来!」U子抱着肩膀。「我讨厌孤单,我不要再回到一个人的世界了!我不想再那么寂寞了!我不要回到孤独的世界中!」
    「那我当妳的朋友吧。」
    U子愣住了。
    「我们就作个朋友吧,我绝对不会让妳孤单一个人的,不管妳是什么型态的存在,我都会站在妳这边,在妳感到痛苦的时候,我会赶到妳身边,帮助妳。」
    「骗……人……」
    「是真的,妳不是都现身了吗?」
    文七终于走到U子面前,他停下了脚步,U子已经被逼上墙边,只见她抱着双肩,不断地颤抖着。
    「妳能获得实体就是最好的证据,因为我已经认同妳——把妳当成一个真正的女孩子,也把妳当成我的朋友,也因此,妳才能获得柚子的实体,不是吗?」
    虽然只是一段极短暂的时间。
    不过在顶楼聊天的日子,当时的时间、空气中,确实连系着三个人的情感。
    他们三个人已经成为『朋友』了。
    「不管是柚子还是U子,对我而言都是重要的朋友。」文七抓住U子的手。「所以,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朋友不幸。」
    U子呜咽地哭了起来。
    「真的吗?」她像个孩子般地放声哭泣着。「你不会再让我孤单一个人了吗?」
    「我保证。骗妳的话就吞一千根针……所以……」
    文七紧紧握住U子的手。
    「结束这个错误吧,让柚子——回来。」
    U子脸上的表情很痛苦,眼泪大颗大颗地落着,啜泣声仍旧不断。不过,她并没有避开文七的眼神。
    「……柚子她,是个很善良的女孩。」
    「嗯。」
    「她想要逃离这个世界。这样的心情是真实的,而我也能因此获救。因为柚子了解我的心情……我们有着共同的经验,所以她才会想要救我。想要拯救这个谁都看不见的我,给我实体,让大家都能看得见我。」
    「嗯。」
    这些不需要再强调,文七都知道。
    『已经太迟了。』
    虽然柚子那么说,不过其实一切都还来得及,只要她不把日记拿给文七的话,替换的条件就无法成立。柚子当时仍然是有机会回头的。只是对她来说,已经无法回头了。
    因为柚子能够理解U子的孤独。
    既然理解,就没办法装作没看到。
    「所以,请学长你……帮助柚子那个善良的女孩。」
    「不要。」
    咦?U子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文七露出狡黠的笑容。
    「不是我,是我和U子两人,我们一起帮助柚子。」
    U子的情绪终于溃堤了。
    她趴在文七的胸口,像个孩子般放声哭泣。

    两人回到屋顶,面对面地坐了下来。文七随性地坐在地板上,U子则取出手帕,垫在地上才坐下。
    U子开始说起一个长长的,某个少女的故事。
    从那个少女的特征与性格开始,一直说到她的人生。娇小的身体拼命地与孤独奋战,一路咬牙苦撑过来的少女半生,偶尔还穿插着一点日记的内容。
    说着说着,U子又流下了眼泪,虽然如此,故事并没有停下来。
    在我心中,关于柚子的记忆,也在流泪。
    因为有人在倾听自己的故事而流下开心的泪水。
    文七边倾听、边回应着U子的话。
    「真是太过分了……好,下次换我去教训一下对方。」
    「嗯,不过,我认为这部分,柚子自己也要负点责任。」
    「记得那个时候,是日记里写到生理期刚来的时候吧——哇咧!背后被用力打了一下!柚子?妳都没有实体了,还会感到不好意思啊?」
    「真想看看柚子跑步的样子。」
    「……嗯。她真的很努力呢。」
    漫长的故事不是一、二个小时就可以讲得完的。文七中途还因为老妈的拜托,回家帮忙去便利商店补充了冰箱中不够的食材。又闪过了叶山班导的视线,溜回顶楼,继续听着少女的故事。
    故事一直持续着。文七听着U子的故事,时而发表自己的意见,柚子则偶尔出手警告文七那些不正经的发言,很快就到了傍晚。还好平常校警的巡逻不会来到顶楼,『三人』得以肩并着肩,一直讲到月亮高挂夜空。文七已经连续熬了两个晚上,却很不可思议地一点也不想睡。
    不久,天亮了。
    「……啊。」
    U子轻喊了一声。
    ——不。
    眼前的女孩,已经不是U子了。
    很明显地——『转让』已经完成了。
    「柚子?」比邻而坐的文七,马上就察觉到和之前不同的气氛变化。「妳是……柚子对吧?」
    隔壁抱着膝盖,席地而坐的少女,眼泛泪光点了点头。
    「欢迎回来,妳回到这个世界了呢。」
    「U子她……没有回来。」
    文七随即环顾四周,他也发现到了。
    顶楼除了自己和柚子两人之外,感受不到其它气息的存在。
    「U子她……消失了吗?」
    「不。」柚子摇了摇头。「她并没有消失。」
    接着,她把手放在胸口。
    「我知道,U子她现在……在我体内……她一直和我在一起。」
    她转向文七,说道:
    「我知道我必须要向学长道谢,更必须向学长道歉……不过在这之前,我想要先请学长答应我一个要求,如果可以实现的话,相信我一定能重新出发。也不会再感到害怕……你愿意听我说吗?」
    嗯,文七连忙点头答应——糟糕。发自内心的愉快笑意,此时再也按捺不住了。
    柚子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微笑着说道:
    「可以……请你和我作朋友吗?」

    8

    这次事件过后,还有两件插曲。
    首先,就是柚子参加田径队的事。文七对某个参加田径队的朋友如此拜托道:「麻烦你无论如何都要劝她加入,敢拒绝的话,我就杀了你。」还好柚子本来就有参加的意愿,因此事情进行得还算顺利,看她如此积极的态度,相信开学之后,不管是在社团活动,还是在班级之中的人际关系,应该都能有所进展了吧。一定可以的。
    此外……
    虽然不清楚原因为何——但是,柚子和U子两人似乎真的『合而为一』了。
    证据就是柚子的名字,周遭的人不知何时开始,改用「U子」来称呼她了。学生手册、保险证上面写着『泷本柚子』的姓名栏,上面注明读音的位置,也都从四声变成了一声,面对这个不可思议的现象,文七和柚子不由得会心一笑。
    现在每当有人对柚子喊着「U子」的时候,柚子都会害羞地回头答道:
    「嗯!」

    最后……还有另一段插曲。
    那是文七和铁平被留在教室里面,解答讲义问题的时候……
    虽然这天的补修课已经结束了,不过,文七因为连续跷了二天的课,以至留下一堆讲义问题没有消化。铁平则是自从补修课一开始,就几乎没写过讲义,所以,现在必须要把进度补回来,两人带着一抹空虚的心情,默默地解着问题,就在此时——
    「五十岚!请你帮个忙吧!」
    枪之岳突然毫无预警地出现了,铁平像看到瘟神般地连退了好几步,企图逃开枪之岳的魔掌,结果两人就在狭窄的教室里追逐了起来。
    ……写不下去了,文七把自动笔往旁边一丢,双臂枕着头往后一仰。
    对了,文七忽然想到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枪之岳。毕竟那件事最后还是留下了许多的谜团。说不定枪之岳可以为他解释这一切。
    「枪之岳,请问一下。」
    「是,什么事呢?」
    文七避开当事人的姓名,对着停止追逐战的枪之岳简要地说明了一下。顺带一提,此时的铁平也趁机躲到了教室一角,偷偷拉开了他与枪之岳之间的距离。
    「——喔喔,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这是什么反应?没想到枪之岳竟然笑瞇瞇地做了这样的响应。
    「?妳笑什么啊?」
    「五十岚。」枪之岳转头对铁平说道。「你对文七所遇到的事有什么看法?」
    不知何时回到文七身边的铁平,搔着脸颊说道:「……我说,文七。」
    「干嘛?」
    「那个U子,真的是『第二世界』的生命体吗?」
    马上就是一句当头棒喝。
    「咦?因为对方可以让自己的形体消失啊。而且,还有什么认知不认知的条件……」
    「那为什么偏偏只有柚子看得到那个谁都看不见的U子呢?」
    「所以说,对方是利用『拟态』的能力……至少是该能力的调整……」
    「『拟态』确实可以让自己变成透明人,不过,我没有听说过可以只让特定对象看见的例子,而且,也不可能进入别人的身体。」
    枪之岳解释着。
    「再说『拟态』本来就是一种模仿,而不是夺取他人情报的能力。因此,就算U子真的利用『拟态』成功地变成了柚子,柚子的实体也不会消失,更何况最后两人还合而为一——这一点就更加地不可思议了,我想藤森只是因为认定这就是『第二世界』生命体的作为,才会在许多地方都将它合理化了。」
    「……」
    「况且那封简讯的事本来就无从解释。」
    啊,对喔,那封『我在啊』的简讯,到底是从哪来的?U子已经否定是她传的了。
    「其实那是我传的。」
    又是一句出乎意料的发言。
    「藤森,你有遇到阿玉吧。」
    「对啊。」
    「这次因为某些原因,我刚好和她一起行动。我从她那边听到你问她有关幽灵的事。我听了怎么可能放过这么有趣的取材呢?于是我们OTV班底就偷偷地收录了你之后的行动。唉呀,真是一出感人肺腑的青春剧场呢。」
    文七红着脸撇开了头,可恶,全被看光了。
    「依照我们的判断,你如果不相信对方的存在,事情便不会有所进展,所以,我便找个机会传了那封简讯给你,呵呵,话说回来,你的反应还真是有趣呢。」
    全都被看见了……!
    如果没有那封简讯的话,这次的事件便会如同二条并行线般,没有交集。虽然不知道让事情发展下去究竟是好或不好,不过至少就结论来看,事件总算是告一个段落了。
    「……嗯?所以……照妳这么说……」文七好像终于发现了。「那个U子到底是什么?」
    枪之岳随即回答:「不知道。」
    「不、不知道?什么意思?」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怎么知道是什么意思。」
    「……啊啊。枪之岳的意思该不会是这个吧?」在一旁听着两人对话的铁平,轻描淡写地说道。「这件不管是你、我甚至是枪之岳,都无法加以解释的怪事——」
    文七忽然想到自己说过的某句话。
    『这不是幽灵,会是谁干的啊!』
    「看来,U子真的是个幽灵耶。」
 楼主| 发表于 2007-12-2 15:48 | 显示全部楼层
【圣诞再万岁!】

    1

        太大意了。
    虽然不断地更换打工地点,却在每次才刚熟悉工作的内容,就因为莫名其妙的失误而被炒鱿鱼。所以,现在虽然好不容易熟悉了便利商店中收款机的操作,店内业务的流程协调好,和店内打工阿姨的时间也分配完毕,一切终于要上轨道的时候——通常也是最容易出现莫名其妙失误的时刻。
    用不算精神饱满的微妙声音,对着将购物篮放在收款机前的客人,喊出「欢迎光临——」的固定台词后,顺手将购物篮拉到了手边,客人买了笔记本、三片装的吐司、牛奶、宝特瓶矿泉水、迷你天妇罗便当……哼,看我一分钟就搞定。在心中得意地笑着,快速「哔、哔、哔!」地读取条形码,口中标准地报着商品价格,当读取到便当条形码的时候,还抬起了头问道——
    「请问便当要加——」
    热吗?剩下的几个字,像消失在异次元空间般地失去了音讯。
    眼前这个正伸手至小钱包拿钱的少女,也同样整个人愣在那里,她穿着无袖连身洋装、一身轻便装扮,一看就知道是因为肚子有点饿了,随性漫步到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些食物,后脑勺的左右两边各绑着一个马尾,这已经是少女的注册商标了吧。
    少女——古都缘半张着口,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店员。
    「…………」
    眼前的女店员,穿着方便作业的牛仔裤,套着便利商店的衬衫制服。一头黑得发亮的头发,戴着黑色的上框眼镜,嘴边有颗痣,胸口挂着『大目玉』的名牌。脸上的表情已经接近苦笑,不再是适合接待客人的职业性笑容。
    两人隔着柜台四目相望。
    「…………」
    「……请问……」经过数秒钟的沉默后,小缘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谨慎开口。「妳是……大目玉姊姊吧……?」
    「请、请、请问……便、便当要加热吗?」女店员——大目玉虽然严重结巴,却又气势惊人地跳过了对方的问题。「要加加、加加加加加热吗?」
    很明显是在逃避问题,不过小缘也因为对方激动的反应而不得不回答:「麻、麻烦妳了!」
    「好、好的,请、请稍等一下——!」
    她动作僵硬地把便当放进微波炉,完全没确认就胡乱地在按钮上乱拍一通,终于,微波炉内部亮起了橘色的光线,开始加热了。接着,大目玉又以让小缘吓了一跳的气势,咻一声地一百八十度大回转,报出结帐金额。
    「总共是八百五十八圆。」
    「好、好的……」
    小缘边打开零钱包、边在心中推测……自己想必是看到了不该看的情景吧。由于一心想要赶快结帐,终结这尴尬的一幕,因此取出零钱的动作——反而因为紧张,只能吃力地一枚一枚数着,竟然花了比平常更多的时间。「快一点……快一点……」大目玉边焦急地念着,眼神也急切地盯着眼前这漫长的一刻。
    好不容易将零钱正确无误地摊在收银台上,此时……
    砰!
    忽然——大目玉身后的便当爆炸了。似乎是因为按错了按钮,加热时间比平常还多了数十秒的关系,只见便当从内侧爆开,主菜炸虾天妇罗宛如刚被钓起来般地,飞跳在半空中……
    「…………」
    「…………」
    两人再度全身僵硬,时间因此又冻结了。
    怎么办?怎么办?大目玉拼了命地思考着——
    「啊!」
    她突如其来地往小缘的身后一指,小缘反射性地「咦?」了一声,往回望。
    说时迟那时快,大目玉已经撑着柜台,一鼓作气地跳了出来,还把柜台上放着调味罐的小篮子给踢翻了。一落地,她马上往自动门的方向冲去,撞开刚进门的客人,一股脑地冲到门外去了。
    「等、等等——请等一下!」
    大目玉不顾古都缘在后面叫唤着,一口气冲进了街道中。她边跑边回头观望,发现对方也追了上来,于是咬牙加快了速度,同时,又有好几个路人被她狠狠撞开了。
    ……时间为七月下旬的某天下午,盛夏的阳光灼烧着肌肤,才跑没多久就已经满身大汗,脚步踉呛了。
    在跑到公营住宅区附近的小公园时,小缘终于追上了她,不知道是否因为大目玉平常就运动不足的关系,这次的追逐战,看样子是由现役的女高中生获得了胜利。
    「呼、呼、呼……请、请等、请等一等……」小缘虽然低着头拼命地喘着气,却紧抓着大目玉制服衬衫的一角不放,「为什么、要、要跑呢?」
    「少、少啰唆……呜……放、放开我……」
    大目玉只觉自己的胃液翻腾,感觉就快要吐出来了。在艳阳下拼命冲刺,果然对心脏有害。
    小缘等到呼吸比较顺畅了之后,才开口问道:
    「为什么内世界的妳,会在便利商店打工呢?」
    「和妳没有关系吧。」
    「有关系啊。」
    大目玉皱起了眉头,她调整因汗水而下滑的眼镜,问道:「有什么关系?」
    「我一直很想跟妳道谢。」
    小缘对着搞不清楚状况的大目玉,煞有其事地鞠躬说道。
    「谢谢妳!」
    「咦?干嘛啦!!」
    莫名其妙的大目玉浑身感到不自在,在公园里玩耍的小朋友,也好奇地看着两个人的举动。
    小缘维持低着头的姿势,说道:
    「如果那天,大目玉姊姊没有那样给我当头棒喝的话,恐怕我真的会就此迷失,再也无法坚持自己的信念了,所以,我一直很想再跟妳道一次谢,真的——非常谢谢妳!」
    『妳就是妳啊!』——在上个月,于东京湾豪华客轮上举办的订婚仪式中,大目玉骂了小缘几句,虽然是基于一时的情绪,不过却是她发自内心的真心话。
    照理说,大目玉的立场,本来应该是与小缘为敌才是。身为专门制作阴险邪恶的黑色幽默节目的BTV电视台专属主持人,让小缘受尽折磨,才是她原本的任务。但不知为何,她就是无法讨厌这个少女,上一次甚至还在背后推了她一把,自己也没有因为这么做而感到后悔——
    「——啧。」还是很不好意思。「我、我又、我又没有帮妳什么。」
    小缘抬起头,温柔地笑着。
    「所以,我也想要做些回报,我想要帮助妳。」
    「帮助……我可不需要什么帮助。」
    「那妳为什么要在便利商店打工呢?」
    大目玉词穷了。
    小缘说的没错,身为电视台主持人的她,根本不应该出现在便利商店打工,更何况这里还是外世界,不是她应该待的地方。
    「妳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小缘继续问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试着帮助妳。就像妳帮助我那样子——我也想为大目玉姊姊做点什么。」
    「我、我就说我不需要那种东西了……」
    大目玉抱着头碎碎念着。
    ——真是的,每次遇到这女孩,事情就会变得莫名其妙。
    对方带着满腔的好意试图帮助自己,偏偏自己就是无法习惯这种态度。
    无法再像平常那样虚张声势了。
    「……我知道了。」大目玉放弃挣扎,她叹了口气。「我跟妳说吧。」
    小缘的表情显得十分开心。
    「嗯嗯。」
    ——真是的,又失控了。
    面对那纯净无邪的笑容。
    「走吧。」
    「?去哪里呢?」
    「我的公寓。」
    「大目玉姊姊的公寓?可是——啊、请等一等!」小缘连忙追上语毕便转身离开的大目玉,她问道:「便、便利商店那边怎么办呢?呀!好痛啊!」
    小缘的鼻子撞上了突然停下脚步的大目玉背部。「好痛喔,大目玉姊姊?」
    「…………唉。」
    大目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又要被炒鱿鱼了吧。

    2

    那是一栋屋龄三十七年的老公寓,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附厨房设施。
    拥有的家具为十四吋电视、折叠小桌、黑色电话、小型冰箱;房间的一角铺着寝具棉被。除此之外,可说室如悬磬,是个家徒四壁的房间。
    在房间里,等着小缘与大目玉的——
    「欢迎妳回来!阿玉!」是满面笑容的枪之岳。「刚刚我接到一通电话喔,对方说:『我们不需要上班上到一半就突然不见人影的员工。』对方要求我一定要转告妳!还说什么要妳赔偿被炸坏的迷你天妇罗便当!」
    今年也是破纪录的酷暑,在这个连一台电风扇都没有的闷热房间里,枪之岳竟然还穿着看起来十分酷热的黑色套装,招牌的红发,今天却染成了深黑色,长裤套装看起来更接近丧服,搭配着也是黑色的下框眼镜。全身包得宛如一个保温瓶,但是脸上却不见一滴汗水。只见她笑瞇瞇地捧着倒满麦茶的杯子,一派轻松自在地正座在榻榻米上。
    刚进门的大目玉浑身瘫软,双膝跪在地上。
    「果然……还是被炒鱿鱼了啊……」
    小缘则是完全搞不懂眼前的状况。「为、为什么枪之岳姊姊会在这里……咦?不会吧?大目玉姊姊,妳该不会住在这里吧?为什么?」
    大目玉颓然地仰起脸,说道:
    「我全部都会告诉妳……总之先进来吧,枪之岳,还有麦茶吗?」
    「还有啊,啊、可是已经是最后一包了,有空记得去补货啊。」
    「钱拿来啊。」
    真是穷酸得要命。
    打扰了,小缘脱了鞋子进入房内。房间有种令人怀念的气氛,大目玉将上半身塞进衣橱中,换掉身上的制服。
    先坐在枪之岳身边好了。小缘站在房里,心中这么想着。就在此时,她忽然听见了一阵「哪麻哪麻」的声音。
    「咦?」循着声音往下一看,眼前出现的是——「咦?」
    一个站着的玩偶。
    应该是个包着头巾的猫型玩偶吧?身高大约到她膝盖,用两只后脚很灵巧地站着,上仰的脸孔盯着小缘看。那张看起来十分爱困的脸「哪麻~」地叫了几声后,随即伸长了抓着座垫的前脚(?),似乎是要拿给小缘坐垫的样子。
    虽然外表看来应该是个玩偶没错,不过,却很明显地具备玩偶没有的要素。
    「啊、咦……咦?」
    「小目玉好乖喔。」枪之岳看着这一幕,笑嘻嘻地夸奖着眼前的玩偶。「小缘,小目玉都帮妳准备好座垫了,妳就接受牠的好意,收下来吧。」
    「啊、好……」
    小目玉?这只会动的玩偶叫作小目玉吗?小缘才刚疑惑地收下了座垫,那玩偶——小目玉,便啪啪啪地拍着折叠小桌前的位置,好像是要她坐在那里的意思吧。小缘怯怯地把座垫铺在指定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小目玉很满足地哪麻~叫了几声,再啪哒啪百叶哒到大目玉的脚边,抱住了她的小腿。
    「小目玉,不乖。」虽然是叱责,不过大目玉马上就缓和了语气,继续说道:「我现在在换衣服,你乖乖去那边等喔。」
    小目玉又哪麻~地叫了一声之后,很标准地「正座」在座垫上(!)
    「对了,小缘。」枪之岳眼睛盯着小目玉的举动,边问着小缘。「五十岚他最近还好吧?」
    「铁、铁平吗?他还是老样子,每天都在读书啊。」小缘边回答,目光也边追着小目玉的动向跑。「他老是被小茜老师骂。另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夏天天气太热的关系,读书的效率也变得很差。」
    「喔,这样不行喔,要不要我去给他叱喝一下啊?」
    「……请问,枪之岳姊姊……」小缘瞄着小目玉,怯怯地开口。「那个玩偶到底是……」
    「它不是玩偶啦,人家可是货真价实的生物——也是目前内世界最流行的宠物,叫作『哪麻猫』,小目玉就是阿玉的宠物。」
    「宠、宠物?它是活的啊?」
    「对啊,很可爱吧。」
    小目玉注意到小缘的视线,哪麻,地歪着头回望。
    「哪麻猫……」
    要说可爱确实是很可爱啦……不过,为什么给人一种虚脱的感觉呢?

    「破产……了?」
    三个人围着折叠小桌坐了下来。小缘轻松地侧坐着,枪之岳挺着背杆坐得极为端正,大目玉则伸长了双脚,一手撑着脸颊。小目玉枕着她的大腿,哪麻……地睡着了。
    大目玉已经脱下制服,换上了黑色的T恤。除了自己之外,另外两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小缘光是看着,就觉得身体又开始冒汗了。
    「对,我们公司破产了。」大目玉很干脆地点点头。「因为收视率低迷、不够周详的节目企划老是出纰漏、股价暴跌、股东退场——种种的原因,终于导致公司破产,员工连遣散费都没有领到多少,就被扫地出门了。」
    「真是太遗憾了。」
    「其实我们之所以会破产,有很大的原因就是出在你们OTV身上……算了,反正我本来就打算辞职不干了。」
    大目玉就连和枪之岳斗嘴,都显得意兴阑珊,这让小缘觉得很意外。
    ——总觉得,不像自己所认识的那个大目玉。
    只见她很没精神地撑着脸颊,无意识地晃动着装麦茶的杯子,眼中看不见神采,驼着背,穿着松垮垮的T恤,这就是现在的大目玉。以前那个充满侵略性、干劲十足的大目玉跑到哪里去了?
    「这么说,大目玉姊姊失业了啰?」
    「嗯,是失业了没错。」
    「无业女。」
    「妳少在那边落井下石……算了,总之失业是事实,只好再去找找看有没有其它的工作了。」
    没有任何一间公司愿意雇用大目玉。
    她是专门与OTV作对的BTV专属主持人。就知名度来说,并不输给当红节目主持人枪之岳。想当然尔,她到目前为止,在节目中的恶行恶状,也早就深植观众心中。
    「这种结果也是必然的吧。尤其是电视圈,我几乎可以说是待不下去了,虽然也曾退而求其次,去找其它领域的工作,不过还是一样处处碰壁。」
    大目玉认清了自己短期内无法再度就职的事实,于是想说先打工度日,等到众人逐渐淡忘自己的邪恶面貌之后,再去找个正职。没想到,就连打工也让她吃了闭门羹。接待客人的工作自然不用说,连行政文书、甚至出卖劳力的工作,都因为雇主担心影响职场气氛而拒绝了。
    「最严重的时候,连走在路上都会被丢石头。每天晚上在固定的时间,都会有无声的电话打进来,信箱中堆满了数不清的漫骂信件。虽然知道这是自己自作自受,不过,有时候还是会忍不住百感交集。」
    大目玉露出了疲惫的苦笑。小缘实在无法想象在『科学』发达的世界中,还存在这种原始的欺压与排挤。虽然知道那个世界的人,精神压力都很大的样子……
    她瞄了一眼身旁的枪之岳,不知何时,枪之岳已经拿着手机、打起了简讯。「窝、握、我……灾、仔、在……鸭、鸦、呀……」只见她边打着字,边碎碎念着。看着内界人使用外世界的手机,不禁想——那个世界的人,他们的文化水平,是否也和科技水平一样地高呢?
    大目玉继续说道:「后来,我得知了一个『移住』机制。」
    「『移住』?」
    「嗯。在内世界,有个只要签下『不把内世界的科学带到外世界去』的切结书,就可以『移住』到外世界去的机制。提出申请的话,就可以利用在内世界伪造的外世界户籍,试验性地『移住』外世界一年。不过,会有一个监视员随时掌握移住者的行动,如果这段期间的生活合格——也就是说,可以很顺利地融入外世界的圈子的话,就能够正式地移住出来。这个机制,似乎是为了在将来,万一需要面临大量『移住』必要,所进行的实验性机制。」
    「妳不觉得这个机制很奇怪吗?」枪之岳打完简讯之后说道。「我认为其中必定有阴谋。」
    「又来了。」大目玉皱起了眉头。「妳对这个机制到底有什么意见?」
    「这个嘛……我在乎的,是其它参加者的动向,其实就我的调查——」
    「啊、对了。」发现话题似乎开始被扯远的小缘连忙插嘴。「那具体说来,如果合格的话,又是什么情形呢?还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吗?」
    「到时候,当然就再也不能回到内世界去了。」
    听到这个答案,小缘一时哑口无言。简单的说,就是『放弃国籍』了是吗?「所以说,大目玉姊姊妳……?」
    「嗯,我会在这里,就是因为参加了这个机制的关系,今天刚好满一周吧?可是,打工却不知道已经换过几个了。」
    「这、这样子好吗?如果真的合格的话……就再也不能回去了耶?」
    「那个世界,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大目玉叹息道。「不管去哪里应征,都没有人愿意雇用我。走在路上,会被不认识的人唾弃。去买个菜,也没有人愿意卖给我。我在那个世界简直是寸步难行,只能选择消失了。」
    大目玉耸耸肩。眼前的她看不出来是悲伤、难过还是无所谓——一点精神也没有。那是自暴自弃的人才会有的举止。
    「……」
    小缘忽然觉得有点悲伤,虽然同情她的处境也是原因之一,不过真正的原因并不在此。
    ——要振作啊。
    妳这样子,我真的看不下去了。
    『妳就是妳——妳自己想要怎么做,才是最重要的!』
    这么告诉我的人,不就是妳吗?
    「……」
    但小缘却说不出口。虽然知道大目玉目前身陷困境,不过自己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女孩,又能向对方说些什么呢?这毕竟还是大目玉自身的问题,小缘心里再怎么关心,也无法出口干涉些什么。
    ——可是,看到她这个样子,真的是很令人难过。
    大目玉当然不知道小缘心中此时的挣扎,只见她继续无精打采地说着:
    「毕竟是我自己决定『移住』过来,也没什么好抱怨的……重点是……为什么我的打工总是无法持久啊?不是被同事排挤,就是被栽赃偷窃……还有……」大目玉瞪了一眼坐在隔壁、吸着麦茶的枪之岳。「这个女的还会在中途现身闹场。」
    这时小缘才注意到……
    「对了,枪之岳姊姊为什么会在这里?该不会妳也要『移住』出来吧?」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想住在这么落后的世界。」
    活在落后世界之中的小缘,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响应。
    枪之岳又倒了一杯麦茶,说道:「我就是阿玉的监视员。」
    咦?小缘一惊。
    「监视员……那不是由专门的人负责吗?」
    「我想妳也看过不少了吧?眼前这家伙可是枪之岳喔。这个女人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只要是她想做的事,一定会千方百计让它实现。所以,这次她一听说我要参加『移住』机制,马上就成了监视员来恶搞我了。」
    「怎么说我是来恶搞的呢?我是因为担心妳担心得不得了啊。而且,我恰好因为某些原因被罚反省,刚好有时间来照顾妳呢。」
    「那妳先做到不要到我打工的地方来取笑我再说吧。」
    「我实在是因为太担心妳了啊。」
    「少来。」
    ……该说这两人的感情其实很好吗?小缘心中虽然这么想着,不过并没有说出口。反正大目玉一定会高声否定、抗议的。
    ——不对。
    现在的大目玉,说不定连生气、否定都不会了。
    大目玉带着和小目玉相同的爱困表情抚摸着小目玉,小目玉很舒服地哪麻~哪麻~轻声叫着。
    小缘已经看不到之前那个令她憧憬的大目玉形象了。
    「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看妳那么担心的样子,不过,应该是没有其它的企图,我也放心了。」
    「……谁会这么想啊。」
    本来就是因为担心才来的啊。
    「是喔?嗯。」大目玉还是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那把茶喝了就回去吧,今后如果再见到面,就假装没看到我吧。妳只要这么做,就等于是在帮我了。」
    「……嗯。」小缘再也听不下去了,她站起来。「那我回去了。」
    大目玉没有回答,她只是径自啜饮着早已经退冰的麦茶。
    大目玉姊姊是笨蛋,小缘连句再见也没说,便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间。
    一层汗湿包覆着身体,喉咙干渴难耐。小缘此时才发现,放在桌前的麦茶,自己一口也没喝。
    后方有个声音叫住了宛如逃开那个房间的小缘。枪之岳一手拿着麦茶,不知何时也追了出来。
    「枪之岳姊姊……」
    「自从六月的企划之后,阿玉就一直是那副德性。」不知为何,枪之岳竟然用吸管吸着麦茶,她继续说道:「竟然因为忍受不了在内世界就职处处碰壁,就逃到外世界来。」
    「逃……」
    或许真的是这样吧,至少大目玉所表现出来的样子,一点也不值得鼓励。小缘看了也颇不以为然。
    可能是察觉到小缘响应的神色了吧?枪之岳点了点头。「相信妳也和我一样,都无法认同阿玉现在的表现吧,因此我有件事情,想要请妳帮忙,不知道妳愿不愿意?」
    「帮忙……啊?枪之岳姊姊,妳该不会是……?」
    枪之岳露出狡黠的笑容。看样子,她来外世界,不光是来恶搞大目玉而已。
    她是为了把『逃』出来的大目玉带回原本的世界,才会去申请监视员的工作。
    「为了不让阿玉就此定居在外世界,我动了不少手脚。在阿玉打工的地方散播不好的传言、必要的时候还制造商品失窃事件,让她被误会、假冒顾客投书,指名责难她的服务……」
    「……」
    果然是在恶搞她没错。
    「不过,她还是一样顽固,完全不打算要回去。所以,我才想说请小缘和我合作,帮我这个忙。我真的很想要把那个咄咄逼人的阿玉给找回来,不然的话,欺负起来还真没劲。」
    小缘想都没想,就点头答应了。
    「撇开『欺负起来还真没劲』不谈。希望重振大目玉姊姊的精神这点,我和枪之岳姊姊的心情是一样的。」
    ——终于要换我来尽一份心力了。
    在自己最彷徨无助的时候,大目玉给了自己一个方向,大大地激励了自己。如今总算到了回报的时候了,现在的她,实在太消沉了。
    「请让我帮忙吧。」
    两人相视点头——决定携手合作。

    3

   「欢迎光……」
    「嗨,我来光临了喔。」
    枪之岳对着笑容僵掉的大目玉愉快地挥着手。
    大目玉垂下了双手,无力地问道:
    「又是妳啊……妳真的很闲耶。」
    「今天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啊!是妳!」
    小缘站在枪之岳背后,有点尴尬地点点头。
    「妳到底在想什么啊?枪之岳,竟然带未成年少女来这边!」大目玉慌慌张张地冲了上来。「这里可是居酒屋喔!」
    没错,这里是居酒屋。
    虽然说是居酒屋,不过大目玉打工的地方,是全国连锁的酒食店『灯笼村』。店里是带着昭和时代复古味的和风装潢,如店名所示,店里到处都挂满了散发着昏黄光线的灯笼。虽然整体的光线颇为昏暗,但却反而营造出一种略微颓废的成熟气氛。地点就位于商业大楼云集的车站附近,前来消费的客人,多为刚下班的上班族或OL,店里此时非常地热闹,再加上价钱也十分合理,是间满值得推荐的好店。
    大目玉虽然惨遭便利商店革职,不过,其实她还另外兼了一份差,就是这个『灯笼村』的打工。她穿着黑衬衫搭配黑长裤的制服,外罩着一件围裙。
    未成年喝酒当然是违法的,大目玉会这么慌张也是正常的,可是,枪之岳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有监护人陪伴,完全没有问题。」
    「……妳是监护人吗?」
    「OH!YES!」
    「我真恨不得找个人去监护妳啊。」
    虽然口中念念有词,不过大目玉还是为两人带了位。她带她们到一个刚好可以让两人容身的空间后,又匆匆忙忙地跑去招呼其它客人了。
    跟枪之岳面对面地坐下后,小缘就开始感到十分地不自在,她实在无法习惯居酒屋的气氛。
    ——这、这里就是居酒屋啊……
    虽说未成年喝酒是违法的,不过与社交界有所接触的小缘,也不是全然没有碰过酒。只是每次一遇到别人劝酒,祖父源之助就会露出关切的眼神阻止,因此,小缘从来没有真正的喝下去。总之对于喝酒的文化,小缘也不是全然那么陌生。话说回来,这种平价又嘈杂的居酒屋,对她而言倒是初次的经验。店内充斥的烟味,以及大声嚷嚷的交谈,都和上流社会人士之间,轻声谈笑的气氛完全不同。这种浓厚庶民气氛的店,热烈的空气——对小缘来说,在在都是未知的世界。
    「好吧,要点什么来喝呢?」
    相对于小缘生涩的模样,枪之岳则是以一副习以为常的态度打开菜单,准备点餐。小缘伸长了身子悄声问道:「枪之岳姊姊,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个嘛,就先来一杯生啤酒润个喉吧。」
    「不是这个啦!我们今天不是来喝酒的吧!」
    把大目玉带回内世界,才是枪之岳的计划。
    完成这个任务的前提,就是不能让对方安定下来。
    一旦大目玉能赚到符合这个世界生活水平的薪水,就等于在这个机制中合格了,相反地,如果连续失败的话,就会判定不及格,这样一来,她就会被强制送回内世界去,枪之岳的计划大概就是如此。
    「喝什么都无所谓吧……」小缘实在搞不懂枪之岳现在的企图。「这样一来,我们到她打工的地方,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当然有啦。」枪之岳扬了扬眉。「小缘只要照着我的指示行动就好,就当上了大船,把方向交给船长那样子吧。」
    「喔……」
    把事情交给枪之岳,就某种意义来说,绝不会是一场风平浪静的旅程。
    结果枪之岳点了生啤酒,小缘点了乌龙茶。没多久,大目玉过来帮她们点餐,她用职业性的语调点好了不久,餐点便端了上来。
    就在大目玉心不甘情不愿地丢下一句「请慢用」,转身准备离去时,却被枪之岳给叫住了……
    「干嘛啦,我现在很忙耶。」
    「哎呀,先缓一缓嘛,和我们一同分享干杯的喜悦吧。小缘,干杯。」
    「咦?啊、喔。」
    干——杯——!枪之岳高调地和小缘干着杯。小缘也只好配合地举起杯子。
    结果!
    「阿……」
    枪之岳杯中的啤酒溅了出来,洒得桌子一片金黄。看也知道,那是很明显地『故意』溅出来的举动。搞什么啊!?大目玉皱着眉头,在心中咒骂着。枪之岳转头对她故作姿态地说道:
    「快擦干净。」
    劈叽!几条血管自大目玉的太阳穴冒了出来。「……妳说什么?」
    「快点擦干净,母猪。」
    大目玉的脸开始变形了,整个空间的气氛也为之扭曲。天啊……救命啊啊啊……小缘试图寻求帮助,她的视线不断游移。
    可是,目前店里面只有大目玉一个店员。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小缘以为她就要这么走进厨房,没想到她却拿了一条抹布出来,用宛如要刮掉桌面的力道,擦着那些溅出来的液体。
    「……好了,这样子妳满意了吧?」
    「笨手笨脚的,我要投诉。」
    劈叽叽,大目玉的眼中喷出了杀气。
    「枪、枪之岳姊姊?」
    为什么要这么做?——枪之岳对着正打算问出口的小缘,眨了眨眼,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讲话,小缘这时才发现。
    ——这个该不会就是枪之岳的计划吧。
    只要待客出错,就会面临被开除的命运。
    一旦大目玉有任何的服务不周,马上就可以投诉客服,这么来个几次,大目玉再不情愿也要被革职,这就是枪之岳的计划。
    ——结果还是在恶整大目玉嘛,
    「小缘。」
    「啊、是、什、什么事?」
    枪之岳没有说出口,只是晃晃下巴,比了比那个放在小缘桌前的乌龙茶杯。不会吧?小缘顿时脸色发青。枪之岳微笑地点点头。
    动手吧。
    「……呜。」
    妈呀,小缘闭上眼,晃了一下杯子。「唉呀,泼出来了。」
    台词配合得很生硬,不过小缘已经尽力了,她用尽一生的勇气,指着桌上的液体说道:
    「请、请把它擦干净。」
    劈叽叽叽,小缘好像听到某种东西扭曲断裂的声音。不过,她可没有勇气抬头确认,只好死盯着眼前逐渐被擦干净的乌龙茶,从刮擦着桌面的抹布,似乎传出了些许的烧焦味,小缘拼命地忍住想要尖叫的冲动。
    ——谁、谁来救救我啊!
    庞大的压力,让小缘感到喉咙一阵干渴,她一口气把杯中剩余的乌龙茶一饮而尽——
    瞬间,世界倾斜了。
    「咦?」眼前的世界出现了阵阵波浪和不规则的形状。「不对。」
    不是世界变形了。
    而是自己的视线扭曲了。
    「啊?」
    由于失去了平衡感,她只好伸手抓住椅背,下腹部有种火热的感觉,笔直地冲上食道,直驱脑门,视线随之模糊,意识也开始混浊了。
    「啊——哈!」
    已经搞不清楚状况了。
    「哈!」笑声破口而出。「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缘全身的肌肉不停地抽动,她摇晃着身体,发出一连串的干笑,目光早就失去了焦点,思绪也开始混乱,眼前的景色化作一堆无法解读的符号。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喝醉了。
    「这、这女孩怎么了?」
    「哎呀、哎呀。看样子,小缘的酒量似乎很差喔。」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妳说什么?这不是乌龙茶吗——嘎噗!怎么加了烧酒啊!」
    「这样不行喔,阿玉,妳竟然给未成年少女喝酒。」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这是妳的计谋吧!枪之岳!」
    「啊?妳在说什么?我听不懂耶。我记得我点的是乌龙茶啊?还是说妳上错餐了?而且还拿酒给未成年少女暍?这样不行喔,这可是责任问题耶。出了这种差错,还能继续工作下去吗?我看是很难喔。」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妳、妳这个女人……!」
    「喔呵呵、喔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缘的记忆只到这里为止。
    小缘一直到隔天才醒来,听枪之岳说,自己不断地吼着一些意义不明的语句。如「啊哈哈哈哈!」「把自己逼到极限——这就是一个人活下去」「我们结婚吧!」「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大闹了一场之后,便昏睡过去,至于大目玉,果然被炒鱿鱼了,听到这里,小缘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作战成功!」枪之岳若无其事地说道。「就这样子继续妨碍阿玉的生活吧!只要她做什么都不顺利,生活过不下去——无法在外世界安身立命的话,就等于不及格,必须乖乖地回到内世界去,这个作战计划实在是太完美了!」
    「妳是魔鬼。」
    「狂发酒疯的妳有资格这样说我吗?」
    「……我好想上吊自杀喔……」

   4

    枪之岳和小缘的妨碍作战计划仍旧持续着。
    大目玉去打工发面纸,她们就把面纸里面附的广告,全部换成其它家公司的。
    当她在超市试吃区打工时,两人不仅霸占了整个试吃区,还把所有的德国香肠切片吃得一干二净。
    在二手书店打工时,趁着大目玉忙着整理一端的书架之际,两人从另一头把全部的书都拿出来,堆到了地上。
    就连大目玉偷偷去面试女仆红茶店,两人也把她穿着围裙的模样偷偷拍下来,再拿到街上发放,等等等等……
    大目玉当然因此不断地被炒鱿鱼,计划如两人策划的进行着——
    可是……
    「……怎么会这样?」
    「现在该怎么办呢?」
    小缘叹着气,枪之岳以不知道是认真、还是随便附和的声音响应着,边用吸管搅拌着冰红茶,两个人此时正坐在一间家庭式餐厅中耗着。
    两个人坐在位子中,不断重复着从刚才就开始的「怎么会这样?」「该怎么办呢?」无意义对话,虽然相对于外面的酷暑,店内的冷气地十分沁凉与舒适,可是一直这样坐着,竟然也开始觉得冷了。
    妨碍大目玉打工的计划,从开始至今,也过了一个星期了。虽然为了不让她就此定居在外世界,两人动了不少的手脚,也产生了一些效果,大目玉确实不断地被革职,甚至到了有点令人不忍心的地步。每次看到大目玉又被革职,小缘的心里就难过一次。但枪之岳总是安慰她,说为了让大目玉找回自己,这是不得已的作法。
    就算两个人的努力似乎有了成果……
    「妳从刚才起,就一直说该怎么办、该怎么办,重点是……到底该怎么办呀?」
    「该怎么办呢?」
    「……」
    但大目玉却整个人开始自暴自弃了。
    她因为接连的失败而意志消沉,现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足不出户。说起来,大目玉是因为在内世界就职不断碰壁,才到外世界来寻求生路的——结果连在外世界都接连失败,会灰心丧志也是可想而知的。不管小缘在门外怎么叫唤,大目玉就是不肯开门。
    按照枪之岳所说的,大目玉几乎已经确定不及格了,可是,如果她是在这种状态下被送回内世界,也是一样会把自己封闭起来吧。
    「我们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啊。」小缘叹了口气。这才发觉最近自己叹气的频率好像增加了不少。「我们不要再恶搞了吧?先想办法让她恢复精神,至少要让她愿意跨出房门。枪之岳姊姊,妳有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
    「该怎么办呢?」
    气死人了,小缘忍不住要抗议的时候——忽然发现一股异样的感觉。
    枪之岳,竟然笑了。
    她牵动嘴角,小声地说道:「……妳终于注意到了吗?」
    「咦?」
    其实自己并没有注意到什么。不过,枪之岳不顾小缘还在思索,已经径自站了起来。「走吧。」
    「要、要去哪里啊?」
    「先离开这里再说。」
    枪之岳快速地结了帐(以OTV名义记了帐、埋了单),也没把事情说明清楚,就推着小缘的背,离开了餐厅。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雾岛曜子也在这家餐厅里面。」
    听懂这句话,花了小缘一点时间。等到她慌张地回头往餐厅内部张望时,却被枪之岳拉住了手,硬是把她的头给转了回来。
    「现在不行。」
    「不行?什么东西不行?」
    「对雾岛曜子来说,现在还不是和妳见面的时候,因为她还没有决定一件重要的事。」
    「……?」
    「雾岛至少需要看到我一眼,这是为了让她认定那件事可能和我们OTV有关,确定这点之后,接下来要怎么做,就看她自己了,唉呀,坐了那么久,总算有了一点小小的收获。」
    小缘听了当然是一头雾水。
    「我想雾岛应该近日内就会和妳联络了。」
    「……为什么这么说?」
    「那是很重要的联络,是雾岛能否摆脱烦恼、继续往前迈进的关键,妳一定要真诚地和她谈一谈。」
    果然毫无头绪。
    但是在枪之岳的笑容中,看不到戏谑神色,反而给人一种柔和的感觉。那是一种像是在守护某种事物般,温柔的眼神。
    「好了,先来解决我们目前的问题吧。」在小缘仍旧摸不着头绪时,枪之岳已经把话题带了回来。「差不多该帮阿玉振作一下了。」
    「咦?」小缘一惊。「妳有腹案了啊?」
    「真没礼貌,当然有啦。」
    枪之岳又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只有我们才能够拯救阿玉。」

    5

   『圣诞再万岁特别企划』
    《CAST》
    ?女高中生……………………古都缘
    ?来自异世界的OL……………大目玉
    ?旁白…………………………枪之岳
    (导演、制片、脚本:枪之岳)
    在餐厅的谈话过后没几天,枪之岳带着大目玉来到小缘租赁的公寓房间。大目玉看起来一脸疲惫,似乎是被枪之岳给硬拖出来的。小目玉站在她的跟前,哪麻哪麻地举着手向小缘打招呼。
    「……妳说的,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喔。」大目玉用虚弱的语气向枪之岳确认道。「如果我完成妳这次介绍的打工,妳就要消失在我眼前喔。我是看在这个条件上,才答应跟妳过来的。」
    枪之岳点点头。「我不会骗妳的。」
    小缘站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不由得紧张了起来。虽然不知道枪之岳的计划是什么,不过,很明显的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说吧,妳介绍的打工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带我到古都缘的房间来?」
    「请妳先看看这个吧。」
    「…………这是什么?」
    小缘和发难的大目玉一样疑惑。这到底是什么?
    枪之岳交给两人的,是一本线装的剧本。随手翻了翻这本题为『圣诞再万岁特别企划』的小册子,发现里面写着简单的台词以及指示动作。
    枪之岳开心地宣布:
    「我们要拍短剧!」
    大目玉和小缘面面相觑。「「短剧?」」
    「是的,就如剧本所示,两位要演一场短剧。」
    「给我等一下。」想当然尔,大目玉抗议了。「我是来打工的,为什么非得演戏不可?」
    「妳的工作就是饰演主角啊。」
    一开始根本就没讲清楚。
    「主角?演员明明只有两个不是吗?」
    「两个人就够了,至于本剧的旁白,则由小女子我来负责。」
    「……所以说,这是OTV短剧的打工啰?」
    「不是,这是KOTO集团演艺事业出资制作的短剧。」
    「咦?」小缘还是第一次听说。她再仔细一看,剧本封面真的印着KOTO社名。「什么时候的事?」
    「我请一太郎帮忙牵线的。」
    「妳……到底有什么企图?」
    大目玉皱着眉头质问着,她会怀疑也是理所当然的吧。由枪之岳执导,大目玉和古都缘联合演出的短剧——光是看这样的阵容,就足以令人怀疑其背后真正的动机了。
    枪之岳一点也不打算收敛自己笑瞇瞇的表情,她继续说道:「我什么企图都没有,只是很单纯地想要拍个短剧,才找阿玉和小缘来帮个忙,如此而已。」
    「……」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绝对是骗人的。
    但小缘还是默默看着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毕竟是最后的机会了,枪之岳的计划应该会成功吧?一筹莫展的自己,也只能配合枪之岳的脚本演出了。
    大目玉双手抱在胸前思考着,过了一阵子才终于开了口说:
    「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喔?」
    「是的。」
    「好吧,我答应妳。」
    对了,小缘还担心另一件事。
    自己会演戏吗?

    工作人员利落地在小缘房间内架设好摄影器材,原本就已经被书架和床铺占去大半空间的狭窄房间,在摄影器材的占领下,显得更为局促。整个摄影团队从摄影师、灯光、音响等,浩浩荡荡的一群工作人员,顿时让小小的空间人满为患。
    小缘在一旁听着枪之岳的说明,惊讶地问道:
    「不排练就直接上场啊?」
    「对啊,不用紧张,只要拿着剧本边看边念就可以了。」
    这是哪门子的短剧啊?
    「无所谓。」大目玉换上平常穿的黑色套装,不以为意地说道。「对我来说,能够越快结束越好。」
    小缘在心中嘀咕着。
    ——我不会让它就这样子结束的。
    我不会让妳就这样子轻言结束的。
    再度确认自己的心意后,小缘主动对枪之岳说道:「那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枪之岳笑着宣布:
    「那么第一幕,ACTION。」
    在枪之岳的旁白中,短剧开始了。
    此时是盛夏的时节,惬意的暑假。
    正值花样年华的女高中生——古都缘不知为何地,一个人在房间内叹着气。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咦?啊,轮到我了喔……哇,是用本名登场耶……嗯,喔……好。『唉……今年也要孤单地度过没有男朋友陪伴的圣诞节了啊。』」
    没错。
    小缘正在担心还有几个月才会到来的圣诞节,未免太早了一点吧。真是的,现在的高中女生性观念都这么开放吗?
    「欸!我只是照着剧本念而已耶!」
    总之,小缘现在正值……发情期。「才没有!」为了抑制寂寞难耐的身体,她可是走了不少的冤枉路啊。「乱讲!」——就在此时……

    小缘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人!来自异世界的某男朋友中介企业,竟然派了一个OL现身了!
    「也进展得太快了吧,嗯咳……啊——啊……『恭喜妳。妳获选为本次圣诞少女的角色』什么鬼圣诞少女啊?」
    OL的名字叫作大目玉,小名阿玉。
    「别叫我阿玉啦!」
    阿玉对小缘喊着「别叫我阿玉啦!」,同时提出了要她去拯救某个不幸少年的要求。
    「算了……『只要达成任务的话,那个少年就随便妳了』」
    「真的随便我啊……」
    小缘一副饥渴又期待的样子。
    「我、我才没有饥渴咧!」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交涉似乎成立了。阿玉高兴地嘎啦嘎啦笑着。
    「…………」
    嘎啦嘎啦笑着。
    「……『嘎啦嘎啦。』」
    「大目玉姊姊,妳开始自暴自弃了,对吧?」
    「『嘎啦嘎啦。』」
    「妳面无表情地这样子笑,看起来好可怕喔……」
    说时迟那时快!
    阿玉边嘎啦嘎啦笑着,边从背后取出了某套服装,
    「『嘎啦嘎啦。』」
    似乎是一件改造成适合女性穿着的圣诞老人装!具体地说,就是把裤子换成迷你裙啦!透气性良好,就算是夏天,也可以十分舒适地穿着活动!
    「……该不会要我穿这个吧……?」
    妳是圣诞少女啊。
    「我、我才不要!」
    阿玉不顾小缘的抗拒,硬是剥掉了她身上的制服!「咦、等等、不要这样子啦,大目玉姊——!呀啊啊啊啊啊,」她边嘎啦嘎啦笑着,边利落地剥掉小缘的制服!「『嘎啦嘎啦。』」
    小缘的制服被剥掉,全身上下,只剩一件健康清新的白色小内裤。
    「不、不要播报啦……!」此时,制服已经传到了工作人员的手上。小缘唯一的选择,就是穿上那套圣诞少女的服装了。「呜呜呜……」
    换上了衣服后,马上朝不幸少年的所在地出发吧!
    「……咦?该、该不会——要我穿这样子出去吧?」
    阿玉二话不说地把小缘扛上了肩膀。「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她嘎啦嘎啦地笑着。「『嘎啦嘎啦。』」
    两人直接上了外景车。「救命啊!」
    嘎啦嘎啦的笑声缭绕着。「『嘎啦嘎啦。』」
    小缘穿上迷你裙圣诞少女装之后,因为不停地反抗,最后整个人几乎是被架上那辆全黑的外景车的,一开始还拼命挣扎的小缘,不久便因为精疲力尽,开始哭了起来。她心中暗自祈祷着自己这种角色扮演的打扮,不要被认识的朋友看见才好。
    过没多久,就来到了目的地。小缘的绳子被解开,人也下了车,想到铁平每次都得经历这样的过程,心中不由得对他产生了敬意……但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因为眼前的景象,实在太具冲击性了。
    「不、不会吧……」
    身后的大目玉,也一样傻眼了。
    令人不敢置信的光景活生生地呈现在眼前。可能是因为太难以置信了,因此就连小目玉也哪麻、哪麻地……整只呆住了。
    小缘和大目玉下车的地点,是一般中产阶级的住宅区——某间没有什么特色的大门口前。但小缘知道这是谁的家,自从六月事件之后,自己就常常来这边接受该家庭男女主人的招待。而这个家的男孩子,正是自己交往中的男朋友。
    没错——眼前正是五十岚铁平的家。
    可是……
    「失、失火了!」小缘愕然地自言自语道。「铁平他家失火了!」
    是的,失火了。
    橘黄色的火焰由窗户内喷出,吞噬着外墙,二层楼的建筑物几乎被火舌包围住。小缘站在门口,都可以感受到那股灼热的温度,就连浏海也彷佛要被烧到了。无数的火苗,在铁平家的庭院飞舞着,火势不断地加大。炽热的阳光加上灼热的火焰,很快地就让小缘的肌肤冒出了汗水。
    「糟了!失火了!」但是,枪之岳却还是一副事不关己地念着剧本。「我们的不幸少年五十岚铁平,他家竟然失火了!」
    依旧不敢置信的小缘望着被猛烈火势包围的房屋,铁平现在在里面吗——?
    「小缘,剧本、剧本。」
    枪之岳在一脸茫然的小缘耳边提醒着。小缘虽然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但还是无意识地瞥了一眼手中的剧本。
    《小缘,快打一一九!》
    一一九,对喔,灭火,消防车,快找消防队来灭火,得赶紧灭火,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小缘连忙拿出手机,按了紧急通话钮,才响了一声,电话就被接起来了,「喂、喂?」
    『一一九,你好。有什么事吗?』
    「那、那个、发生火灾了!房子烧起来了!」
    『妳说什么?别想不开啊!』
    「……啊?」
    『妳说妳要冲进去救火?很危险耶!不可以啊!』
    这个人在说什么——啊!此时小缘终于发现到了,她转头望着枪之岳,枪之岳还是一脸笑嘻嘻的。
    ——呜哇……
    这通电话也是剧情之一,刚才接电话的人八成是工作人员吧。而且——「那声音……是一本钓叔叔吧?」
    『快住手啊!』
    「演得真像啊……咦?」小缘注意到枪之岳手指着剧本,于是看了一下,发现又有自己的台词了。「嗯……喔。『不幸少年有难了——既然如此,身为一名圣诞少女,在子宫反射之下,岂有不挺胸相助的道理!』喂!枪之岳姊姊,这到底是在乱写什么啊?」
    『妳、妳既然坚持要自己去救人,我们也没办法了……』
    「我、我没这么说啦!」
    『等我们赶到那边,可能要花上许多时间,只好靠妳了!小缘!』
    「光靠我怎么行啦!」
    但是,电话已经挂断了。
    ——怎、怎么办……
    看样子,依照剧本,小缘非得冲进火场去拯救那个不幸少年五十岚铁平不可,这实在是太夸张了。
    不过,就算枪之岳再怎么胡搞,也不可能真的见死不救吧。应该吧?从她现在还笑瞇瞇地在一旁袖手旁观来看,就表示状况还不到真正危急的时候吧?等到真的要出事了,枪之岳应该会祭出内世界的『科学能力』相助吧?所以,自己不需要冒死闯入火场。况且,有必要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剧本,就让自己身陷险境吗?
    ——但是……
    铁平现在身陷火场之中,想到这里就让她感到坐立难安,铁平真的没事吗?这个念头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虽然理性告诉自己:「枪之岳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可是感情的部分,却怎么样也无法释怀。
    枪之岳抱着装满水的水桶,等着小缘做最后的决定,小缘咬着下唇,徘徊在决断的当口。
    「没有必要进去啦。」
    什么?回头一看,是带着疲惫眼神的大目玉在讲话,只见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站着三七步,一脸无聊透顶的表情。
    「没有必要配合这种无聊的剧本卖命吧?火场可不是好玩的。反正妳不动手,枪之岳最后还是会加以收拾的,一开始点火的,八成也是这个女人吧,最后她还是得去救五十岚铁平一命的,没必要因此受伤,再说,妳也不想在身上留下被火纹身的印记吧,别管他啦。」
    说完,大目玉耸了耸肩。
    「……」
    大目玉说得没错,完全正确,自己根本完全无法反驳。
    就因为分析得如此正确——所以……
    「……不对吧?」小缘终于按捺不住愤怒而发难了。「妳怎么会这么说呢?大目玉姊姐?」
    这并不是小缘盼望从大目玉口中听见的话。
    「妳的角色应该不是这样子演的吧?」
    小缘瞪着大目玉。
    「干……干嘛啦?」大目玉对于小缘这突如其来的反应感到困惑,她不由得退后了几步。「我的角色?」
    小缘的视线紧紧盯着大目玉,接着把手往旁边一伸,枪之岳好像早就准备好了似的,将水桶直接递到她手上。
    小缘就在大目玉眼前,毫不犹豫地将水桶里的水,一股脑地倒到自己头上。
    水滴溅上了大目玉惊讶的脸庞。
    浑身湿透的小缘甩甩头,用手背把眼睛周围的水分拨掉,那充满挑衅的眼神仍旧紧盯着大目玉不放。
    「……说吧。」小缘的浏海滴着水。「不要犹豫,说那句专属于妳的台词。」
    面对小缘咄咄逼人的视线,大目玉像是要逃避似的,低下了头,目光落在掉到地面的剧本,她看着上头的台词,反射性地念了出来:
    「上——『上场吧!』」
    「『很好。』」
    小缘冲了出去。
    她不顾前方早已被火焰包围,一口气冲向玄关,推开了大门。找到新氧气的火舌一口气往入口的方向扑了上来,小缘虽然瞬间犹豫了一下——不过她随即便克服了恐惧,冲了进去。
    「没、没搞错吧……?都跟她分析过了,这孩子是怎么了?」
    「我看搞错的人是妳吧?阿玉。」
    什么?大目玉转头看着枪之岳。相对于大目玉的激动,枪之岳则显得十分平静,甚至是面无表情。
    「她为什么会那么生气,我想妳不至于不知道吧?」
    ——谁知道啊?
    不过就是少女的情绪化,关我什么事啊,大目玉虽然想这么回嘴,不过不知为何却说不出口。
    「对小缘来说,妳是她心目中理想的女性典范,虽然妳最近屡遭失败与挫折——不过妳曾经对她讲过的话,已经深植在她心中,成为很扎实的心灵支柱,甚至化为她灵魂的一部分,再也难以切割了。」
    ——少管闲事了。
    「妳要背叛那孩子到什么时候?现实中的妳,要背叛古都缘心目中的那个形象到何时?她无法接受妳的自暴自弃,也无法容许,在她心目中,妳的形象必须是完美的。」
    ——我可不知道有这回事,那不过是妳自己胡认的,想要激我没那么容易。
    「我想阿玉妳一定也知道。」
    ——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想听,我一句话都不想听。
    不过,应该用来遮住耳朵的双手却动弹不得。
    枪之岳的一字一句,都穿透了毫无防备的鼓膜。
    「妳唯一不想让她失望的人,就只有古都缘。」
    在便利商店偶遇的时候,大目玉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正是因为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没用的样子,才会逃得那么慌张。
    ——又失控了。
    大目玉叹了口气,了解到了浮现在小缘眼中的失望,她的失落也清清楚楚的传达给了自己。了解到当一直慎而重之捧在掌心的事物碎裂之时,胸口几乎为之撕裂的那种痛苦,因为对失落的恐惧而令双脚为之颤抖不已。
    ——这下,又失控了。
    如同在小缘心中,自己的份量颇重一样,不知何时起,自己也开始在意起小缘的存在了。
    『妳就是妳啊!』
    她是除了枪之岳之外,第一个让自己说出真心话的少女。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同时,她也是个十分信任自己的少女。
    就因为让她失望了——自己才会这么自暴自弃。形象每破灭一次,就流失一点干劲,渐渐的,便什么也不想做了……结果,只是让少女更加地失望罢了。
    这样的恶性循环,被最不想遭到讨厌的人讨厌,大目玉终于放弃了挣扎。
    ——反正全失控了。
    一切都难以挽回了。
    已经再也看不到那女孩对自己所绽放的笑容了吧——
    想到这里,大目玉不由得闭上了双眼。
    感觉眼泪好像就快要掉下来。
    「——噗哈!」突然一桶水自头顶灌了下来。因为毫无防备,大目玉一下子就被呛到了。「噗喀咳咳、咳、搞——搞什么鬼啦!」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枪之岳悠悠地说着,伸手指着眼前的火场。「去找回妳的尊严吧!」
    大目玉惊讶地瞪大双眼。
    眼前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那些混浊,陷入恶性循环中的负面想法,不可思议地全都烟消云散,大脑以极快的速度整理着——自己曾有过的失败、后悔,该如何挽回以及努力的方向,胸口——沸腾了起来。
    然而,还是有个顾虑……
    「现在还来得及吗?会不会太迟了?」
    「那就要看阿玉妳的表现了。」
    「……」
    只是很短暂的担心。
    不过是一时的犹豫。
    虽然是小小的半步踌躇,还是得跨越。
    现在要跨过去了。
    终于要跨过去了。
    非得跨过去不可!
    「不要再——了!」
    大目玉小声地说着。
    「我听不到,妳说清楚一点。」
    「不要再叫我——了!」
    「再大声一点。」
    「不要再恶心巴啦地叫我阿玉了!」大目玉仰起脸,像是要振奋自己似的大喊。「我的名字叫——大目玉!」
    枪之岳又露出了那吊着嘴角的笑容。
    哪麻!小目玉像是在喊万岁般地举起了双手。

    在冲进玄关的瞬间,身体立刻被宛如暴风般的火焰所包围。
    走廊已经铺上了一层火焰地毯,火舌激烈地窜动,从地板一路延烧到天花板,无情地横行着。通往二楼的楼梯也被连绵的火焰之墙挡住了去路,炽热的空气掏干了喉头,汗水也汩汩冒出,大目玉咬着牙,边挥着不断落下的火焰粉尘,边往前摸索。
    ——就当这是惩罚吧。
    虽然打算再度就职,却因为过去的记录,到处吃闭门羹。在灰心之余,自己逃到了这个世界,没想到在这里也同样地不顺利。
    这阵子,一直过着被他人否定的日子。
    「不过就是……」大目玉咬着牙。「不过就是一点小事嘛!」
    因为这些小小的挫折,竟然就否定了自己!
    ——几乎忘记了……
    那个不管他人怎么看也不会动摇,绝对自我肯定的自己。
    『妳就是妳啊!』
    ——我就是我啊!
    大目玉就是大目玉,这是永远不变的真理。
    就当作这火刑,是对自己的惩罚吧。惩罚自己曾经意志消沉的丑态,就像赏自己几巴掌,把自己打醒般,为了让今后的自己重新出发。
    这点灼热的火焰与皮肤的痛楚根本不算什么。
    自己从来就不怕失去。
    现在的自己,已经不会再『失去』什么,而是要重新『获得』一切——看着吧,无敌的大目玉就要大显身手了!
    「我才不会认输咧!」
    大目玉脱下上衣,往楼梯口的火墙抛去,向火焰宣战。吸满水的夹克,在火墙上打穿了一个洞——短暂地创造出了一条活路,大目玉企图利用那个瞬间,一口气冲上二楼。虽然寸步难行,不过大目玉还是咬紧牙关,仰着脸往楼上冲,不轻言放弃。
    眼前是一条火焰隧道。
    虽然楼梯奇迹似的没有被火焰吞噬,不过左右墙壁、天花板早已被火焰包覆。要穿过这条隧道,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但是大目玉办得到。因为——
    「我是无敌的!」
    她用双臂抱着头冲上阶梯,火势无情地爬上她的手臂与背部,黑色的衬衫一着火燃烧,火舌随即顺势窜进衬衫里头,像是在嘲笑对手般地肆虐着肌肤,炙热与疼痛很快地透过神经传达到脑中,大目玉大步地冲上楼梯,将几乎喊出口的疼痛硬是吞了回去,终于一口气爬到了二楼。
    ——不热不痛!不热不痛!不热不痛!
    大目玉凭着在BTV上班时调查过的资料,对铁平房间的位置还有点印象。刚冲上二楼的大目玉因为态势太猛,撞上了楼梯口的墙壁,不过还来不及喊痛,便又转身向右。眼前出现了一间房门已经打开的房间。
    ——不热不痛!不热不痛!不热不痛!
    大目玉冲进房间后,马上快速地掌握房内的状况——五十岚铁平趴在房间中央的小桌子上昏倒了。眼前的小缘虽然奋力想要扛起铁平,却因为力气不够而陷入苦战中,四周围的火舌逐渐逼近。
    ——不热不痛!不热不痛!不热不痛!
    大目玉没有停下脚步,她试图对小缘大喊,让开!可是却喊不出声。但小缘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只见她仰起脸,顿时露出惊讶的神色。没时间交换眼神了,大目玉跳过层层火焰,推开趴在矮桌上的铁平,顺势抓起了桌脚往窗户一甩,中间那扇窗子应声而破,桌子成了第一个逃出火场的幸存者。几乎在窗户碎裂的同时,大目玉已经抱住了铁平的下半身,看样子,铁平的身体似乎有些微被火纹身的痕迹,不过现在已经不是重点了,她和扛着铁平上半身的小缘两个人通力合作,就这样往窗口跑去。
    大目玉首先跳了出去,她在空中扭腰,转身背对着地面,顺势扯着铁平的身子一同落下。
    虽然铁平被拉出来时,后脑勺好像撞到了墙壁,不过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小缘随后也跳了出来。
    眼看三人就要这样一起摔在庭院中了——当然,大目玉不会不知道。
    庭院中铺好了救难用的软垫,周围也准备好了灭火器,枪之岳早已拿着装满水的水桶等着他们,不用猜也知道。
    因为,剧本上就是这么写的。

    6

    三人逃出火场后,大约过了三分钟,消防队员也赶来了,他们开始灭火。还好火势没有波及到隔壁的邻居,消防队员也得以专注地扑灭眼前的火势,看热闹的人虽然不少,不过也逐渐在减少中了。
    小缘和大目玉伸着双腿,并肩坐在一旁的地上,一脸茫然地看着灭火行动。铁平枕在小缘的大腿上,痛苦地挣扎道:「呜呜……补习补到一半……枪之岳突然出现……把我敲昏……还……还把我家……」
    小缘抚摸着铁平的头安抚他,对大目玉问道:
    「烧伤……没事吧?」
    「当然,我是无敌的啊。」
    「……」
    小缘和铁平身上只有轻微的烧伤(顺带一题,铁平的后脑勺肿了好大一个包)。直接冲进火场中的大目玉,身上的烧伤就严重多了,她的衬衫被烧出了无数个洞,现在上面覆着湿毛巾作为紧急处理,小目玉哪麻……哪麻……地叫着,很担心地看着她。
    「还是不要逞强,去一趟医院比较好吧?妳看小目玉很担心耶。」
    「……说得也是。」不要紧的。大目玉摸着小目玉的头示意。「不过在此之前,我有话想要对妳说。」
    「咦?」
    「我打算回内世界去创业。」
    大目玉无视于小缘惊讶的神色,一口气说道:「比起这个世界,我想毕竟还是内世界的环境比较适合我。既然没有人要雇用我,那我就干脆自己来创业。总之我决定了,现在得先准备许多创业的相关手续,虽然身上的烧伤需要治疗,不过,比起今后堆积如山的工作,这点烧伤算不了什么——」
    「……」
    小缘瞇着眼看着大目玉微微泛红的脸,仔细听着她因为紧张而稍微加快的说话速度。
    ——回来了。
    大目玉姊姊回来了!
    「所以,我整理一下之后,就要回内世界了。」
    「嗯。」
    「我真的要回去了。」
    「?嗯。」
    「……所以,我、我、我想对妳说句话、就、就是、那个……」
    大目玉低下头,有点手足无措地开口说道。「…………谢……妳……」
    「咦?」
    由于大目玉真的说得太小声了,再加上灭火行动还在进行,四周正是十分嘈杂的时候,因此,小缘一不小心就漏听了大目玉所说的话。
    「妳刚才说什么?」
    「我、我什么都没说啦!」
    为什么突然生气了呢?而且脸还红成那样,小缘一脸不解地想着。
    「嗨,今天真是辛苦两位了!」
    相对于身上不是烧伤痕迹、就是灭火器干粉的狼狈三人组,带着满面笑容走过来的枪之岳,显得特别地光鲜亮丽。
    「真是一出简单却热力十足的短剧呢,各位演得太好了!」
    大目玉一副受够了的表情,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虽然刚才妳说这是KOTO要拍的短剧,不过,我看这根本是OTV的企划吧?」
   「一点也没错!」
    锵锵!枪之岳举起了手指,如往常般,一群摄影小组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将他们给团团围住了。
    枪之岳没有理会抱住了头的小缘,径自按下了卡式录音机的开关。一阵令人浑身无力,完全不适合目前场景的音乐声响了起来。
    「精采好戏终于要进入尾声了!不知今天的『阿撒不鲁特别企划——暑假大卡司!豪华飨宴三短篇特辑』各位看倌是否满意呢?」
    「累死人了。」
    「话说回来,枪之岳,妳不是还在反省中吗?」
    「阿玉,不是说好不讲这个的吗?播出的时候我要『哔——』消音喔?」
    「随便妳啦。」
    「『哔——!』好的,总之今天的三短篇特辑,有没有让各位获得了三倍以上的乐趣啊?『哔——!』」
    「才没有那回事。」
    「这么说,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它的受害者啰……」
    「曾经一度脱离社会的大目玉,这次是否能够顺利地回归社会呢?本节目将会继续为您追踪报导!」
    「妳敢追!」
    「接下来,是这栋惨遭焚毁的五十岚家!」
    「啊,对喔,这下该怎么办啊?」
    「哎呀,我听小缘说,五十岚最近似乎念书念得不怎么顺利,小女子想说给他一个当头棒喝,所以就把他家给烧了。」
    「这是什么烂理由啊……」
    「会赔偿的。」
    「这是一定要的啊。」
    「由KOTO赔。」
    「我家赔?」
    「面对贷款还没缴清,就惨遭祝融烧毁的家园,五十岚的双亲会有怎样的反应呢?且待下回『五十岚家,分裂的危机!』『五十岚家,无家可归的决断!』『五十岚铁平,靠女人的金钱度日!』三集连续特别节目见分晓,Don't miss it!」
    「胡诌的吧。」
    「还有,『移住』机制背后的阴谋,蠢蠢欲动的秘密!」
    「真的有那种东西吗?」
    「虽然是题外话,不过,总有一天我们OTV会倾全社之力,找出真正的谜底!今天的节目就到此告一个段落,我是主持人枪之岳!我们下次荧光幕前再见啰!」
    「……小缘,耳朵借一下。」
    「咦?」
    「那么,现在请二位为我们节目作一个结尾吧!」
    真、真的要吗?小缘用眼神试探性地看了大目玉一眼,对方笑着点点头。没办法,她也露出了不算抗拒的笑容。
    两个人对着镜头,中间夹着小目玉。
    预备——
    「「——万岁……」」
    竖起了中指。
 楼主| 发表于 2007-12-2 15:49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老姊对我说:
    「你会写恋爱情节?哈哈(冷笑)。」
    ……至少,也先读过再说嘛……
    大家好。
    爱情是什么呢?我是三浦。
    本集《短篇万岁》,是《万岁》系列的第五本作品,也是第一本短篇集。依照出版日期来看,首集出版的时间为十二月,接着二月、三月、六月,本集的内容,自然就是七、八月,盛夏时节的故事了。
    我在上一本《六月新娘万岁》的后记提到,该集为《万岁》系列「一段落」的作品。也给了各位一种「万岁系列完结了」的感觉,没想到还有机会继续写续集。这都多亏了各位读者的支持,真的很谢谢各位,今后我也会努力,写出能带给各位不同感受的万岁系列故事。能受到各位读者的支持,是我最大的荣幸。
    话题回到本短篇集吧。
    在写上一集的故事时,我一直有种「好像玩得不够过瘾」的感觉。好想玩得尽兴一点啊……『必杀死万岁!』与『圣诞再万岁!』就是在这种心态下诞生的,虽然写的时候,有点担心这样子会不会玩得过火了些,不过,说不定真的有可能会发生这样的故事啊……各、各位不这么认为吗?
    这次因为交稿的日期又往后拖延,以致于给许多人添了不少麻烦。老是口头上道歉也不是办法,还是得要好好地确实执行,付诸行动才行吧。总之,还是先对这次照顾我的各位说声:「对不起」以及「谢谢你们」,最后能赶上八月顺利出版,真是托各位的福了。
    最后一段话,要给各位读者的——
    我常常会想:「我的小说,能够写到什么地步呢?」这阵子,正是个人心中最为彷徨的时候。我当然不敢奢望有人会因为读了我的小说,就获得什么救赎之类的,但我还是会努力地写,直到写不出来为止。虽然自知才能十分有限,但还是在这里衷心恳求各位的指教。
    那么,有机会的话,让我们故事中再相见啰。
    平成十八年七月
    「面对还有三集才结束的《圣诞节万岁》不知不觉燃起了复仇意志的」三浦勇雄
 楼主| 发表于 2007-12-2 15:50 | 显示全部楼层
~~~~~下载~~~~~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资源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x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Archiver|轻之国度

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

  

GMT+8, 2024-5-22 09:09

Powered by Discuz! X3.4 Licensed

Copyright © 2001-2020,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