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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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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长篇] [幻想系]末日症候之笼中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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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5 18:3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fencrow 于 2011-1-5 18:32 编辑

末日症候系列 第二册 笼中鸟

    第一章 咲夜

  我的家在名为“紫苑区”的居民社区,一栋高七层的公寓楼里。距离就读的高中只有步行十分钟的路程。因为所在的公寓楼处于社区的最边缘,四周又没有特别高的建筑,所以从阳台可以眺望到相当辽阔的风景。

  临近夏末的一个周日,我起床不久,楼梯口的邮箱就收到出差在外的双亲寄来的信件。大概是怀旧的缘故,虽然家里有电话,但是他们似乎更中意信件来往。

  信中除了嘘寒问暖,还特别提及前一阵逃课的问题。因为我是从未缺勤过的优等生,因此偶有一次,就会被老师挂念。

  实际上我在前不久在学校的旧厕所遭遇怪事,失踪了三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距离家几条街外的公共厕所里,所有失踪期间发生的事情都没有记忆。

  和我有相同遭遇的还有本校的一位学长。不过他失踪的时间更长,在学校引起一阵风波,最后被警察找到。

  我没有将自己的事情向警局申报。其实就算申报了也会被扔到一边吧。失踪的时间不长,本人也没有记忆,虽然有一些大概可以当做证据的物件,不过出于个人因素和怕麻烦的缘故,也就不了了之。

  因为没有警局的佐证,所以也不能将真正的原因告诉老师,只能随便找了个理由,结果被班主任训斥一通。不过优等生的光环开始发挥效力,免除了实质性的惩罚。

  同班同学自然也对我打破金身的旷课感到意外,当我在班里现身的时候无不用兴致勃勃的探寻眼神围观过来。拜平时认真对待人际关系之赐,下课铃一响,个性活跃的家伙就会将我围起来,大有审讯一番的意思。

  当然不可能将真正的缘由讲出来,不过同桌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他大概也联想到学校旧厕所的怪谈吧。他不仅在我失踪之前就提起过,还知道我经常去旧厕所并提出类似玩笑的警告。不过他没有从我这里得到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总之,这股因为好奇而掀起的波澜直到四天后才逐渐减弱,直至平伏。

  其实对失踪期间发生的事情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头绪。在公共厕所里醒来时身上穿着的奇怪外套,仔细研究后可能发现一些当时可能发生的战斗的蛛丝马迹。附带的背包中也有许多相对平凡日常稍微显得奇异的物品。不仅有一台当下最热门的游戏掌机,甚至有一把左轮枪,转轮里还残留三发子弹。

  最关键的是一本日记,里面记载了许多看上去荒谬绝伦又惊心动魄的事情,开头的一部分就算当作三流幻想冒险小说阅读也没问题。而记下这些事情的无疑是自己的笔迹。

  还有自己的身体。虽然在刚醒来的时候十分疲劳,还有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过修整了一个星期之后已经彻底康复,而且比以前更加强壮有力。

  失踪归来的这一个星期,我将所有惊诧和疑惑置之一旁,把所有证据锁在衣柜中,认真讴歌着高中时代的青春。

  我将作业完成后,给双亲认真写了回信,附上编好的理由,让他们无需担心。除了体谅他们的辛劳,不想节外生枝之外,我也不想就这么结束自由的独居生活。

  去寄信之前我给名为“夸克”的宠物喂食。这家伙是一只乌鸦,因为长时间训练的缘故,本是食腐动物的它已经将食谱换成了新鲜的生肉。

  它来历也颇有传奇,当时在发现它的附近公园里发生了一起命案,那是七年前的事情。

  十岁的我独自去附近的公园玩耍,在距离沙坑十米外的大树下有一群同龄的孩子欢呼雀跃,上前去才知道他们用弹弓打伤了一只倒霉乌鸦的翅膀。不过我们很快就发现这只扑腾的乌鸦紧紧叼着一颗圆球,仔细一眼,竟然是一只眼球。

  血液已经凝结,萎缩神经组织还连在眼球后端,发出阵阵臭味。

  被吓得脸色发白的孩子们一哄而散。我却一点害怕恶心的感觉都没有,用树枝将眼球拨掉后,将倒霉乌鸦带回家里养起来,还为它取名为“夸克”。

  当晚的本市电视台放送了一则杀人埋尸的报导,地点就在那个公园里,距离发现夸克和眼球的地方不足五十米。

  因为夸克有这样传奇的经历,过着平凡生活我的也亦有荣焉,于是更精心地照料它。虽然没有养宠物的经验,也没特别训练它,但是伤好后的夸克却十分安份地在这个家里呆下来。

  虽然在习俗中乌鸦是灾难的代名词,但实际上乌鸦是一种智商很高的动物。

  夸克不仅善解人意,而且十分机敏,还会模仿许多有趣的声音。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将它关在笼子里,它住在晒台上,可以自由来去。

  我将鲜肉盛入铝制的汤碗里带到晒台,夸克老远就开始扑腾,我有些吃惊,因为它的叫声和平时进食时不太一样。沙哑,没有半点欢愉,如同恢复了人类所认知的本性,在为某种不祥报信。

  我将鲜肉放在它跟前,它立刻安静下来,啄食几口又望向远方。

  我顺着它的目光,探身朝左侧眺望。虽然并没有看到什么特殊的东西,但是一如既往的风景被阴沉的天空笼罩,夸克反常的举动更令人生出阴霾的情绪。

  出去寄信的时候,便带着这份谈不上喜悦的心情。

  将信件扔进社区门口的邮筒里,闲来无事的我决定朝夸克注目的方向前行。夸克好似知道我的决定般,忽然从天空飞下来,站在我的肩膀上。

  “妈妈。”路过的孩子扯着大人的衣服:“乌鸦,乌鸦。”

  行人们惊讶的目光纷纷落在我的身上。有一些人啧啧称奇,有几个女生犹豫着是不是要靠近一些看看,另一些人则带着晦气的表情快步离开。

  我已经习惯这样的目光,没有理会他们,自顾向前走,很快那些视线就渐渐散去了。因为没有固定的目标,所以也没决定走到哪为止。来到横穿大马路的天桥上,夸克忽然飞起来,我的视线追逐它的身影。

  刚转身就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夹杂在人流中擦身而过。

  女孩戴着眼镜,身体裹在款式老套的运动服里,紧紧拉着胸襟,垂头匆匆地走,似乎轻轻一碰就会跌倒的样子。

  其实她长得挺好看,体力和健康程度属于这个年纪的水平线上,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是相当纤细文静,因为内向的缘故在学校里属于边缘人物。

  是叫做咲夜吧?

  这个名为咲夜的女孩和我不同班,我之所以有印象,是才上一年级的某天,在学生会做报告,弄得很晚才回家,下楼梯的时候看到她一人独自提着一桶水吃力地走上来。出于优等生兼学生会成员的亲切感和责任感,我帮她将水提回教室,才知道她是一个人进行放学后的扫除。

  “这个年级可没有会让一个女生独自打扫教室的老师。其他人呢?”

  我冷漠又突然的问询似乎吓着她了,她的肩膀跳了一下,抹布差点掉出手。

  “本,本来是有……其他同学的。”她怯怯地说,仿佛自己做错事般,不敢看过来:“他们说去上个厕所……但我等了好久……”

  “都没有回来?”

  “是,是。”

  “扫除也玩尿遁,还将所有的事情都丢给女生做,真是一群不长进的小鬼。”我冷笑着,“你们之前分配过任务吧?把自己那份做好不就行了吗?”

  明明不是在责备她,可是她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可是,只做自己那份,教室就不能打扫干净了。”

  “我说你啊,平时就是这副样子,所以他们才把活都丢给你吧?”

  “是,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虽然是看起来十分孩子气的欺负和排挤,但是忍让没有限度的话,会渐渐升级哦。会变得厌恶上学,甚至厌恶人生,因此跳楼的学生大有人在。”

  “好,好可怕。”

  “所以今天就做到这里为止吧。”

  听了我的话,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我将她的抹布抢过来,监督她将水倒掉后,将清洁用具放回原来的位置。锁好教室的门后,她还是十分紧张,似乎在意得整个晚上都别想睡好觉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咲夜。”

  “我会把这件事告诉你们班主任。”我将学生会的袖章掏出来。

  “呀,学生会的……你是?”

  “同年级的高川。”

  “告,告诉老师不好吧?又不是小孩子了……而且也没那么严重。”她有些畏怯地说。

  “自身没有力量的人就应该学会借用其他人的力量。”我盯着她的双眼,她不由得稍稍垂下面庞,“或许告诉老师以后,你会受到这些人更强烈的排挤,不过只要你挺起胸膛就没关系了,因为错不在你。”

  “同学的话……关系不能弄差呢。”

  “你现在和他们的关系谈得上好吗?”面对我的诘问,她沉默不语:“妥协来的交情不要也罢。”

  “是这样吗?”

  “至少现在是的,反正你委曲求全也不会得到赞赏,所以尽管抬起头来。”我认真地对她说:“被欺负的话,不方便告诉老师,就报上我的名号。没有朋友的话,我来当你的朋友。”

  “是……这样吗?”她愕然抬起头来,盯了我一阵,莞尔一笑,“嗯!我知道了!”

  过去的记忆伴随咲夜的背影复苏过来,其实在那次碰到她之后,就没再和她有过正式的接触。因为不久后,我时常看到她和班里的女同学出入成双,腼腆却欢快地笑着。

  我和咲夜的关系就此结束。随着时间流逝,我几乎忘记了曾经的那个傍晚,对其事后的转变也不甚了解。

  如今偶然的相逢,她的气色看上去不是很好,紧抓胸襟并非感到寒冷,更像是某种说不出的痛苦。

  我有些在意,追了上去。

  “咲夜。”

  听到我的声音,女孩疾走的步子停下来,转过来的脸带有一丝迷惑,随即变得愕然。

  “高川同学?”

    第二章 咲夜2

  “好久不见。”

  “嗯……”咲夜垂着头,有点不自在。

  有些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决定结束寒暄转入正题。

  “你的脸色不怎么好,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咲夜抬起头来,稍显苍白的脸色挂上一丝脆弱的微笑。

  “还是那么直接呢,高川同学。”

  “啊,抱歉,因为我是个急性子呀。”

  “明明说过会当我朋友,可是后来从没找过我。”

  她是在诘问吗?

  “因为你不是已经找到朋友了吗?”我觉得话题又偏开了:“你身体不舒服?”

  “关你什么事!”她哼了一声,续又痛苦的按住胸口。

  我上前搀扶她,却被她扫开手臂。

  “跟我没关系的陌生人别碰我。”

  听她这么说真有些头疼,她当然是在生气,是因为我没有把她当朋友吗?的确,在那件事情过后,自认处理妥善的我没再将它放在心上,而且当初说的是“没有朋友的话就来找我吧。”

  所以,她没有主动找来,还有了同龄的女性朋友,这样一来就应该可以当做结束了吧。

  为了这种事情抱怨,生气,闹别扭,女人果然不管多大都是难以捉摸的生物。

  这种话理所当然不能当面说出来。

  “什么叫做没关系,我可是偷偷在一旁关注你的事情呢,因为有些在意。”虽然时间不长。

  “在在在,在意我的事情?”咲夜好似吓了一跳,缩起身子,看了我一眼立刻垂下头,“你,你在说什么啊,高川同学。”

  “是啊,因为我们早就是朋友了。”我步步紧逼,“我不是和咲夜你一起打扫卫生吗?”

  “啊——那是,那个不是啦!”她咬着下唇,好似鹌鹑一样,羞怯的表情就好似当年一样,“而且,根本就没有做值日。”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和当时一样,有些在意你现在的情况,不能视若无睹。再问一次,你的身体不舒服?”

  咲夜终于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弱弱地笑起来。

  “高川同学一点都没变呢。真好。”说罢,回答道:“没事啦,我正要回家。”

  刚说完,身体立刻摇摇欲坠,我失措之下张开手臂,她立刻摔倒在我的怀里。她的身体比意想中轻得多,头发散发着柑橘香精的味道,柔软温暖的感觉,好似稍微一用力就会揉碎一般。

  虽然在记忆里是第一次抱住女生,可是身体却生出另一种感觉,和咲夜截然不同的感觉,就好似自己曾经抱过另一个女性,对方的触感更早地渗透并残留在肌肤中。

  我有一阵恍惚,尽管那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缠绕着我的五官,记忆却只有一片空白。

  那一定是在自己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吧。

  咲夜发出沉重的喘息声,紧紧扯住我的外套,苍白的脸上泛起不自然的潮红。好像是发烧了,我用手覆盖在她的额头上,她受惊般缩了缩,但很快有纾缓下来。

  的确有些热,不过她的痛苦似乎比热度更强烈,是因为体质虚弱的缘故吗?我正犹豫是不是要将她送到医院,还没开口就被她拒绝了。

  “不要去医院。”

  “可是……”

  “送我回家,好吗?高川同学。”她虚弱而微小的乞求让我无法拒绝。

  我蹲下来让咲夜爬到背上,因为背对着她,所以看不清她的表情,隔了半晌才有所动静。也许被同龄的男生背着走,是相当难为情的事情吧。可是让她自己走的话似乎有些困难。

  虽然隔着老套的运动服,仍旧感觉到两团柔软的触感。没想到她明明给人纤细的感觉,身材却比用眼睛看到的更有戏。不过想到我俩没再见面的时间很长,期间大概突飞猛进地发育了吧。

  尽管如此,仍旧很轻,好似羽毛一般。

  这么想着,左手腕忽然一阵灼痛。手臂不自觉的颤抖让咲夜察觉了,在颈边吐出热气。

  “很,很重吗?”

  “不是。咲夜你真的有在吃东西吗?轻得好像快要被风吹走了,我得抓紧一些才行。”

  咲夜不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什么啊,我可是很丰满的,你肯定感觉到了吧,高川同学!”

  我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有些在意左手腕的事情。自从在公共厕所醒来后就发现那里有两个菱形像翅膀一样伸展的奇特纹身,虽然不明白有什么意义,但是查询日记的话就能了解吧,不过一直都没心情去翻阅。今天是第一次发生异样的反应。

  休息就到此为止吧。我这么想到。

  问清楚咲夜家的方向,我背着她下了天桥,沿着马路一直走。咲夜用中气不足的声音和我交谈,似乎渐渐精神了一些。

  “听说高川同学旷课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高川同学是才貌兼优的优等生兼学生会成员呀,其实好多女同学都有关注呢,嘿嘿。”

  “该令人高兴还是烦恼呢?”我故意说。

  “为什么旷课呢?大家都在谈论。”

  因为咲夜似乎很开心的样子,我不由得将日记里记载的事情修改后当作冒险故事讲给她听。

  “因为我经历了一个奇妙的历险哦。”

  “是吗是吗?我要听。”

  “那得从学校的旧厕所开始说起……”

  咲夜家在一个很规整,又十分宽敞的社区里,社区面积几乎是我的家所在社区的十倍大。距离闹市区只有十五分钟的车程,竖立在社区门口不远的公车站牌有五个,都是日常使用频繁的路号。尽管如此,从门外一百米开始,氛围就变得幽静下来。

  路边的树木年岁很长,茂盛的枝叶经过精心修整,几乎遮盖了三分之二的路面。树下每隔两三株就设置有休息用的长椅。

  社区门口有专门的安保措施,进去之后就是一个花园式的结构,竟然能够找到银行、小商店和超市,咲夜指着一个方向告诉我还有一个菜市。

  一栋栋至少也有二十层高的住宅楼十分豪气地被草坪和凉亭簇拥着。咲夜的家在十三楼,房门虽然和我家差不多,可是房间面积却至少是三倍大,装饰华丽,和那些宣传手册里的高档住宅的画像没什么两样。

  我一直都没问过咲夜私人的事情,不过看来她是个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戴眼镜的美少女,纤细的文学少女,惹人呵护,拿手活是钢琴和小提琴,所有的属性加起来,让我不禁得出“竟然真的存在这样的女孩啊”的结论。

  “家里没人?”

  “嗯,父亲和母亲都工作到很晚才回来。”

  咲夜的房间和想象中差不多,可爱和粉系似乎在空气散播着香甜的微粒,布偶和造型独特的坐垫摆得到处都是,梳妆台和大床一应俱全,还有令人羡慕的一看就知道造价昂贵的书桌和转椅,书桌连着又高又宽的书柜,一侧还摆放着一台最新型号的桌式电脑。

  “那是什么……鱼缸?”我将咲夜放在床上后,目光不由得落在嵌在对面墙壁里的玻璃箱上。里面充满干净的水,摆着假山和水草,不停从下方升起气泡。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哎呀,原来养有几条热带鱼,不过不小心都死了。”咲夜不好意思地伸长手试图遮住我的视线:“别看了。”

  我当然也不是硬要看不可。

  “我去拿湿毛巾和温度计。”

  “麻烦你了。”

  咲夜将那些东西所在的地方告诉我,我便出了房间。

    第三章 五芒星

  咲夜家的卫浴间很大,我第一次见到浴缸的实物,冬天将身体全部沉入热水中的感觉一定很美妙吧。带着羡慕回返咲夜的房间时发现门从里面锁上了。

  我正要叫门,房间里传出说话声,大概整个房间都做过隔音装修,即便贴在门上也听不太清楚。令人费解的是,这栋房子里就我们两人,咲夜在和谁说话呢?

  关起门来自言自语,还真是奇怪的习惯。

  模糊的说话声激烈起来,似乎在争执,可是从头到尾都是咲夜一个人的声音。

  我不由得担心起来。在天桥上见到她时,她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就不太好。但是她含含糊糊,总是岔开话题。对方是个十七岁女生,正值敏感的青春期,身体方面有难言之处也是理所当然的。这么想并不能令人释怀。

  我用力敲门,里面的声音被打断,安静下来。片刻后门打开了一部分,门缝后露出窥视我的眼睛,没有戴着眼镜,感觉很新鲜。

  我将手里的物品晃了晃。

  “不方便进去吗?”

  “啊,当然——呃,不,我是说,请进。”咲夜匆匆忙忙打开门,好似做了坏事想要藏起来的孩子一样,脸色有些紧张。

  进去后发现她已经换上了米黄色的睡衣,胸口的扣子没有全部扣完,被撑起来的布料留出一道白皙的沟壑。我是第一次进入女生的房间,还看到对方的家居服,但又不想表现得太过在意,所以脸部有些僵硬。

  她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

  “你在和谁说话?”我尽量随意地提到。

  “谁?说话?”咲夜在一边端详我的脸色,“你听到了?”

  呃——总不能说自己就在外边听墙角吧。咲夜的眼睛里果然浮现怀疑的神色。实有些太丢人。

  “没听清楚,你好像很激动似的。”

  “因为……”咲夜不知道是真的相信了,还是不想让我太难堪,背着手,转过身,朝床铺走去,“刚才妈妈打来电话说和爸爸有事出国,这个月都不回来了,所以很气愤。”

  没有看到她的脸,有一种得救的解脱感。

  “来,温度计夹好,毛巾盖在头上。”

  我让咲夜在床上躺好,在湿毛巾盖上时摸了摸她的额头,热度似乎已经趋至正常了,不过以防万一还是测量一下比较好。

  “今天大人都不回来?”

  “晚餐怎么办?”

  “随便打电话叫快餐就好了。”

  我觉得一点都不好。

  “走之前会给你煮好稀饭,冰箱里还有剩菜吧?”

  咲夜用一副惊诧的眼神看着我。

  “我的父母也是经常出差。”我说着,在书桌上的本子写下家里的电话号码:“如果有需要就打电话给我吧。”

  没有回答。我转过身去,咲夜的眼睛没有被镜片当着,拥有一种润泽又复杂的力量,让人感到不好意思。

  “高川同学。”

  “嗯?”

  “很温柔呢。”

  这话真是令人害羞,我随便支吾过去。闲着没事干的时候,两人独处的房间里沉默的空气让人感到不自在。按照这位咲夜的性格,自己的闺房说不定还是第一次有同龄的男生进入吧。如果大人突然回来看到这一幕,指不定会将我当做窥视自己女儿身体的十恶不赦的色鬼吊起来呢。

  坐在床边视线乱扫,胡思乱想着,左手腕再一次感到灼痛。被惊醒时,咲夜正痛苦地蜷曲身体,双手紧紧抓着衣襟。我再一次意识到,左手腕的异变和咲夜此时的状态一定有所关联。可是个认知对眼下的状态没有任何用处。我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扶住肩膀叫她的名字。

  咲夜的身体绷紧得像块石头,我下决心打急救电话,刚转过身去就被她拉住衣摆。

  “没,没事的。”她吃力地说。

  “怎么可能没事!”对她的逞强,我很生气地说:“放开我,你必须去医院才行。”

  “休,休息,一会就行。”咲夜盯着我的眼睛,充满乞求,“不要去医院,好吗?”

  我的心情复杂,但是她看起来的确一些难言之隐。

  “为什么?”

  “我……”她沉默不语,片刻后,痛苦消减了许多,她松开了我的衣摆。

  “如果,我说如果,你知道了能够守口如瓶,不会看不起我,也不会再不理我,我就告诉你。”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我当然不会。”

  “因为我们是朋友?”

  “对,因为我们是朋友。”

  咲夜露出柔弱又感动的笑容。“好,我告诉你。”这么说着,她的行动却让我吃了一惊。她解开了睡衣的扣子,里面没有穿内衣,一丝不挂地袒露出胸口,远超同龄人的丰满在空气中散发着诱惑粒子。

  不知道是太吃惊还是荷尔蒙在作用的缘故,我一直没能收回目光,最后好似被烙铁灼了一下,僵硬地扭转脖子。

  “别转头。”咲夜的声音好似蚊子一般,难为情地红透了脖子,将脸朝一则撇开,“拜托了,很羞人。”

  “你,你在做什么啊!”

  “胸,胸部,看我的胸部。”她几乎快哭出来般说。

  我用足以完成铁人三项运动的意志力止住转头的冲动,十分尴尬地又看了一眼她的胸部。它们的形状,体积和颜色几乎占据了全部的视线和思考。之后,一个违和的存在被彻底暴露出来。

  在胸部和肚脐之间有一个五芒星状的纹身。

  “纹身?”我因为惊异凑上前去,努力辨认它的形状。看似纹身,但似乎并非完全烙印在肌肤上,而是稍微浮起,大概只有几毫米,甚至是几微米,拥有一种随时会脱离的立体的感觉。

  我不由自主伸出手去触摸,温软细腻,并没有凸起的感觉,就像这个奇特的五芒星并不存在一般。

  咲夜的身体轻轻颤抖,但没有躲开,我醒悟对方是个女生,不由得触电般缩回手。

  我想转过头,可是咲夜却用颤抖的声音说:

  “很难看,很可怕,是吗?”

  “一点也不!”我毫不犹豫地说。

  没有收回视线,用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强硬的态度盯着她的眼睛。

  “才不难看,只是不好意思,因为咲夜太漂亮了,而且和印象中不同,很丰满……那个……”我真的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咲夜也把头垂得低低的,双手用力搅着衣摆,连脖子也微微泛起绯色。

  “很,很丰满吗?”

  “是,是的。”

  “高川同学喜欢丰满的?”

  “那,那个……”

  “喜欢?”

  “喜,喜欢。”

  我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咲夜却大大地吐了一口气,将衣襟猛地拉起来,抬起头时虽然还羞红着脸,可是已经没有之前的紧张了。

  “没想到高川同学是**控。”

  “什么啊!”我尴尬地不由自主提高音量,“无论哪种都,都好吧。”

  “守备范围真广呢,哼。”

  咲夜哼了一声,又咯咯地笑起来,一扫空气中的压抑和沉闷。我完全出不了声,只能仍她调侃,不过算起总账,似乎我比较占便宜。

  “随便你怎么说吧。”我转开话题:“那个五芒星是什么?”

  咲夜的脸上浮现复杂又苦恼的情绪。

  “不知道。”

  “怎么出现的?”

  “不知道。”

  只要是关于胸腹上的五芒星的话题,她的答案总是千篇一律的“不知道”。我当然会怀疑,可是她的表情不像作伪。

  之前一直隐瞒着的东西就是这个吗?我不太确信,但是没有继续追问。

  有一个答案是已知的,左手腕的菱形印记一定和这个五芒星有所关联。

  我们又聊了其它话题,例如在我失踪的时候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关于她的朋友的事情。有了前科的缘故,我的视线偶尔会不自主在咲夜高耸的胸口上停留,不过自认很隐蔽,没有被对方发觉。下午六点过后,用冰箱里的剩菜为咲夜做好晚餐便告辞回家。

  “下次再来做客吧,阿川。”她不知什么时候改变了对我的称呼。

  “只要你的父母不在的话。”

  “哼,又在想不纯洁的事情吧。别以为我没发现你一直偷看我的……胸,胸部。”

  拜托了,既然一直都没说,干嘛要这个时候说出来啊!

  “嘻嘻,算了,反正都看过了。只有两个人的话,看到也没关系。”

  “嗯,啊……”我干脆地转过身子,“那个五芒星,我会自己查的。”

  背后的声音顿了片刻,再响起时变得无比温柔。

  “谢谢你,阿川。”

    第四章 压缩

  离开咲夜家所在的社区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阴天的夜晚降临得特别快,路灯接二连三亮起来。夸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回来,落在我的肩膀上。我正要摸它的羽毛,却发现它的嘴里叼着一个圆碌碌的东西。

  我眨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那种血肉特有的纹理和味道拥有某种另类的熟悉感。

  我不止一次看过这玩意,每次出现都代表有一些残忍的事情在角落里发生。

  那是一颗眼球。人类的眼球。

  和记忆中的一样,眼球尾部连接着部分神经组织,扩散的瞳孔泛起令人不寒而栗的凉光。

  “你从哪儿发现的?”

  没有回答,夸克当面将眼球吞了下去。

  “你已经多久没吃腐肉了?夸克。”

  夸克用染红的尖嘴梳理自己的黑色羽毛。

  我朝天空眺望,阴云暗沉,远远连成一片,好似铁板般将整个世界盖住。一时间,我以为自己生存在铁质的密室里,难以呼吸。是那个让你骚动的方向,是吗?夸克。

  我没有去寻找,只想赶紧回家,无论是明亮的霓虹灯和街灯,还是熙攘的人群,都无法给予足够的安全感。

  回到家后立刻打开衣橱,将紧堆的衣服丢出来,挖出深埋其下的粗陋背包,将里面的东西通通倒在床上。

  我拾起左轮枪,检查转轮里的子弹,将边上的一颗对准枪管。我紧紧抓着枪,心中未明的紧迫感这才消缓了一些。

  夸克在不远处的书桌上跳来跳去,落在电脑键盘上,将睡眠状态的电脑屏幕唤醒。

  ——您有一封未读邮件。

  我疑惑地走过去,移动鼠标点开邮箱。是一封来自陌生地址的电子邮件。虽然一度怀疑是垃圾邮件,但是它的标题有一种奇特的感觉。

  标题:厕所怪谈。

  来自:富江。

  我赶紧回到床上将日记拿过来,坐在电脑前翻阅。没有看错,富江这个名字的确在日记中,是同一个人吗?这本日记里记载的事情都是真实吗?尽管能够找到许多证据,例如这封邮件,以及左手腕的菱形印记,但仍旧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从醒来的那一天开始,困惑和刺激两种矛盾的情绪就一直存在。我认为自己的人生将会就此不同,并为这种不同感到犹疑。

  神秘的失踪。

  咲夜身上奇特的五芒星。

  来自最熟悉的陌生人的电子邮件。

  成为过去的已经无法改变。

  打开邮件只看到一句话:

  “阿川,我来找你了。”

  之后几天没有发生任何想象中的怪事。自从回复了富江的邮件后就再没收到她的信息。

  过着平静生活的我趁休息时间将日记从头到尾研究了十几遍。除了开头之外,所有的记录都很简洁,但我总算明白了自己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及身体的改变。

  并不仅仅是多出了一个魔纹的问题,身体素质的提高是显而易见的。轻易能够完成万米的长跑,五十米全力冲刺只用四秒,原地垂直起跳可达两米。即便是高速驶过的列车,也能看清车窗后的景物。受伤后的恢复力也远超一般人。

  背包里还有十一颗灰石,我吃了一颗,的确感受到有种力量在体内沉淀。

  但是仍旧有问题,这一切跟咲夜身上的五芒星有什么关系?

  我还在玩一种硬币游戏。两枚硬币,一枚放在地上,隔着较远的距离,用另一枚硬币弹向它,击中就算胜利。只要在视线内,就从未失败过。

  我开始尝试将作为目标的硬币放在障碍物后,利用反弹来击中它。

  在学校里和咲夜碰了几次面,虽然已经是朋友了,还经历了那种回想起来就觉得奇妙又尴尬的事情,大概是不好意思的缘故,她没有表现得太过亲密,但是精神比之前好了许多。

  “早上好,高川同学。”

  “原来你们认识啊?”

  “学生会的高川同学,当然认识,帮了我很多忙呢。”

  “这位是我的朋友,叫森野,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以前几乎没有关注,现在却有了这类平淡的对话。

  森野是个留短发的活泼女孩,虽然穿着女式制服,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像个假小子一样。那次初遇之后,我也偶尔在咲夜身边见过她,从一年级起,她就是咲夜的朋友了。

  两人的个性就如同水和火,可是正因为有着对方没有的特质,所以才会在一块吧。至少我读过的书里,是如此解释的。

  放学后班主任决定换座位。告诉我厕所失踪案件的同桌被调离了,虽然有些惋惜,但是因为嗜好怪异事件和好奇心旺盛的缘故,他一直像个牛皮糖似的纠缠我的旷课不放,认为其中必有蹊跷。他猜对了,但也因此令人感到困扰。

  新的同桌是班长,叫做八景,是个拥有一头靓丽的拉直长发的女生。周身散发出干练的气质,是个头脑不错的行动派,但不是学生会成员。她最出名的口头禅是:“放马过来!”

  好似没什么能够难住她。

  换座位后同桌的桌子要并起来,大致上男生和女生一组。新座位临窗,我将桌子搬到八景的桌子旁时,她正托着腮帮注视操场。

  各类体育社团的成员正在草坪上挥洒青春的汗水,在周长四百米的煤渣跑道上跑圈。

  “在看什么?”我有些好奇地问。

  “白井。”

  “什么?”

  八景转过头来,我清楚看到她棕色的瞳孔上倒映着自己的面庞。

  “三年级的白井学长。”她说。

  “啊……那位?”

  她指给我看。

  “篮球队十号队服,正在跑圈的那个。”

  “那个……你喜欢他?”

  “一点都不。”回答意外的干脆。

  “那为什么看他?”我很奇怪地问。

  “他很奇怪。”八景用不带感情的声调回答:“他虽然早就参加了篮球队,可是体育成绩并不好。前些天他失踪了一段时间,回来后却当上了篮球队的主力。”

  原来那位失踪的学长叫做白井,如果经历了和我一样的奇特冒险,能有这样的表现并不为过。传闻他是被警察找到的,同样失去了记忆,会不会也用写日记的方式记载那段时间的经历呢?

  虽然对他的变化感同身受,但是我并不打算和他结识。

  “是被照顾了吧?”我随意地说。

  “不是,运动能力的确大幅度提高了。”八景说着,又把视线转回我身上:“你还在吸烟吗?高川同学。”

  我被问愣了,八景竟然知道我在吸烟?

  “我的鼻子很灵啦。”她收起目光,面无表情地说:“吸烟对身体有害,还是快点戒掉比较好。”

  “哦,知道了。”

  这么应付着,我提起书包走出教室,前往看似一个人也没有的旧厕所。

  暌违已久。

  关上隔间的门,点燃香烟。

    第五章 催化

  再次寻找旧厕所中的六眼犬的图案时,它已经消失了。学校里也再没有听说有人失踪的事情。

  我查过所有和世界末日有关的传说。根据日记中所述,所谓的末日并未发生,但是即将降临,所以需要有人去阻止它。末日幻境就是为筛选勇者而存在的。因此,我要找的是发生时间距离现在不远的末日。

  划定时间段后,我一共找到了五个末日传说,其中最具备影响力的是1999年世界末日预言。关于此预言的出处众说纷纭,不过按照官方说法,预言者是法国的知名通灵者诺查丹玛斯。关于这个人的资料,可以在相关领域的书籍内翻出一大堆。

  他是个名人,我曾经读过他的占星术著作。在书中他用科学解释神秘,又用神秘弥补科学,先不说有多少教育性,但的确是本有趣的读物。

  不过这个人十年前就已经死去。

  1999年世界末日预言是他留下的最后一个预言。

  我没有找到预言的原本,不过预言的大意是:1999年太阳系内星球将排列成十字架形状,恐怖大王安格鲁降临,使者马尔斯借幸福之名统治四方。

  另一个版本大意相同,但是并没有提及“星球十字架”。

  至于安格鲁和阿尔斯究竟是什么来历,则完全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

  预言本身在流传中多次变形,根据不同版本所成立的神秘学组织多如繁星。笃信者不仅在现实聚会,还在网络上宣扬,加上凑热闹的人煽风点火,关于这个预言的资料像垃圾一样翻倍堆积起来,相对的,可信度几乎降至小数点之后。

  尽管核战和生化危机都能导致世界末日。不过日记中提及的情况似乎更偏向于神话。虽然也有莫名其妙的管理局,但总得来说,那个纺锤体更像是失控的,为了对抗末日而诞生的人造机械。

  因此,我决定从神话传说的资料入手,查找那只六眼犬画像的资料。

  升上高二后就开始有补习课,所有法定假日都会缩减一半,星期六也要上半天课。补习课结束后,按照这一段时间的习惯,我准备前往学校图书馆。

  教室内一下子变得闹哄哄的,不知道是谁首先提起了1999年世界末日的话题。

  “十字架?我听说是九星连珠。”

  “世界末日怎么发生的?”

  “好像是大洪水。”

  “不是核战爆发吗?”

  “现在地球温室效应剧烈,说不定极地逆转,第多少次冰河世纪。”

  “温室效应和冰河世纪有关系吗?”

  “我才不相信这些鬼话,预言什么的一点科学性都没有。”

  “那个预言是谁说的啊?”

  “不知道,有谁知道?”

  这时留下来做值日的八景忽然问我:

  “高川也相信1999年是世界末日吗?”

  她的声音一下子就把其他人的压下去了,大家都将目光投过来。八景的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在之前的闲聊中也没关于这个话题发言过。

  “……不知道。”我耸耸肩,“还没有发生,也没有证据,大家知道的版本也很不统一。”

  “这说法真狡猾。”有人咕哝着。

  “我相信。”八景却突然说:“我能听见地狱的声音。”

  怪异的目光顿时集中在她的身上。虽然之前同学们信誓旦旦讨论了一番,但似乎也只是说说而已。没有一个人真正坚信世界末日会到来。

  主动承认的就只有八景。

  而且她说了“能听见地狱的声音”?

  感觉就像是探案小说的结尾里,被确定没有嫌疑的人物却坦白自己是犯人。

  她毫不畏怯地和所有人对视着。

  平静的表情和目光充满冷场的力量。

  大家纷纷被冻结热情,失去了继续聊天的兴致,陆续提起书包走出教室。

  “我知道白井学长身上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八景在他人陆续离开教室之后,仍旧站在那里对我说:“高川,我觉得你同样知道一点什么。”

  真是相当敏锐的洞察力。但是为什么非要执着于这种事情?八景在风评中从来不是喜欢窥探他人秘密的那类人。

  “我喜欢字谜和推理游戏。”她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说:“把所有不合理的事情变得合理是件有趣的工作。”

  “那你自己加油吧。侦探小姐。”

  我微笑着说完就朝门口走去,八景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于是在抵达门口时我转头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知道有六只眼睛的恶犬吗?”

  “知道。”她说。

  “……可以告诉我吗?”

  “是地狱的看门狗。”

  地狱的看门狗,也叫做地狱犬,另外还有许多种称号。在相关的描述中,并非全是六只眼睛的模样。若按照数量计算,三个头的形象出现得最多。在三年前再版的《神曲,但丁之梦——关于地狱中的怪物和映射》一书中,有一张六眼地狱犬的插图,和记忆中旧厕所的那副画像有些相似。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书中的地狱犬插图并不会将人拖入末日幻境中。

  如此又产生一个疑问,从地狱犬画像进入的末日幻境真的是勇者试炼场吗?末日代理人的话究竟有多少可信度?就“末日代理”这个称谓看来,拥有着截然相反的意义。

  对日记的研究就此告一段落,真相仍旧藏在迷雾中,可我已经感到十分疲劳。

  傍晚时接到咲夜的电话,约我在附近的公园门口见面。上一次被可爱的女孩子相邀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得了。我决定借此机会好好纾缓一下神经,所以刻意打扮一番。

  我决定将夸克带过去,介绍给咲夜,她说不定会觉得有趣。我还取出附近一个餐厅的优惠券,并对今晚的行程做了一个粗糙的计划。

  我步行到公园门口时,远远看到咲夜站在公园导游路线牌下。夏末的夜晚已经升起一丝凉意,她在白色的百褶裙外套了一件淡蓝色的蕾丝长袖衬。

  自从上一次在天桥上碰面后,她就没有再犯病,似乎那个奇怪的五芒星并没有发挥什么奇怪的作用。

  她偶尔会打电话给我,我会告诉她自己最近在研究些什么,但在学校时即便见面了也只是淡淡地打招呼罢了。主动约我出来还是第一次。

  咲夜静静站在那儿,看上去不像有麻烦的样子。

  “来了很久吗?”

  “我是在这儿打电话给你的哟。”

  “抱歉,不过你早一点打过来不行吗?”

  “那样的话,高川同学就不会因为迟到而道歉了,很没趣。”

  请跟世界上所有没趣的人道歉。

  “啊,这个是?”咲夜的目光落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掩住嘴巴轻呼起来。

  “我的宠物,叫夸克。”

  “能摸摸吗?”

  “请便,它不啄人。”

  咲夜将身体靠上来,淡淡的橘子香味将我包围。她的手刚刚触碰到夸克的羽毛,一直温顺的夸克猛然扑腾翅膀飞起来。咲夜吃了一惊,闪电般缩回手,不知所措的视线在我和夸克之间来回转移。

  我也奇怪地看着在头顶盘旋的夸克。

  “怎么了?”

  “心情不好吧。”

  “我刚给它喂了它最喜欢的食物。”

  夸克盘旋几圈,朝公园里飞走了。

  “呀!飞走了,不管它没关系吗?”

  “它会自己回家的。”我说着,将视线落下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吗?”

  “那个……没有事情的话,不能叫高川同学出来吗?”

  咲夜背着手,用藏在眼镜后水汪汪的眼神紧盯着我。

  “那么,要一起吃晚餐吗?”我朝她挥了挥手中的优惠券:“我买单。”

    第六章 加压

  就像我告诉她的一样,那是一家幽静别致的餐厅。座落于街头拐角,古色古香的二层建筑。门口有一尊令人发笑的公鸡玩偶招牌,咲夜就像看到新奇玩具的孩子。

  “要是带相机来就好了。”

  “你该不是想要和这只公鸡合影吧?”

  “不行吗?”

  “我在想象照片的样子,感觉很奇怪。”

  “真过份,一定会很合适的啦。”

  餐厅二楼被设计成回廊状,可以看到楼下大厅前方的舞台,晚上七点可以看到现场表现的钢琴和萨克斯。我们吃了晚餐后又点了许多饮料和甜点。她跟我聊了许多事情,有学校的,也有家里的,还有许多雅致的笑话,更多的是母亲的事情。

  我得以了解到,咲夜现在的母亲并非亲生母亲。

  在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因病去世,父亲不久再婚,但因为做了输精管扎结手术的缘故,后母并没有生下孩子。虽然后母一直对她很好,但她对亲生母亲的思念这么多年从未停止。

  “我想见妈妈。”咲夜好几次轻轻啜泣起来。

  我不得不充当她临时的心理医生。不过我并不讨厌当一位倾听者,这是我所有的技能中相当得意的一种。通过听人说话,声线,表情和内容都会让你深入倾述者的精神世界。

  但如果你认为这就是对方的全部,那就犯了大错。你所听到的,看到的,感觉到的,不一定会主导他们的行动。

  语言、想法和行动,有时候是背道而驰,充满矛盾。这也是探究人类精神和行为的课题令人着迷的一面。

  我读过许多关于描述人类心理的书,并有过亲身实践。我深刻感觉到,尽管有着种种局限,倾述总是拉近人们之间的距离的最好方式。

  “谢谢你,阿川,好久没有人听我说话了。”

  “我们是朋友嘛。”

  “下次还能约你出来吗?”

  “当然,和可爱的女孩约会可是男生最无法拒绝的事情。”

  晚九点左右,我和咲夜在公园门口告别。我沿着来时的人行道一直向前走,在十字路口停下来,转身望向公园大门。咲夜还是站在那张大大的导游牌下,路灯在她的脚下拖出长长的影子。她好像在等什么人一般,静静站在那里。

  直到彻底从我的视野里消失时,我仍旧不知道她究竟在等谁。

  第二天中午,本地新闻中播出一则报道,有五个人于昨晚在公园深处被谋杀了。

  本地的社交网络上有更详细的传闻,包括之前没有报道过的位于北区的离奇凶杀案,至少有十人死亡。鉴于现场类似的猎奇因素,以及雷同的死亡方式,很可能是同一个犯人做下的连环犯罪。

  公园五位受害人的死亡时间跟我和咲夜告别的时间相差不远。我因为担心,给咲夜打了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咲夜有些激动的声音在听筒中传来。

  “阿川阿川阿川。”

  “冷静下来,我在这里。”

  她在那边轻声啜泣。

  “发生了什么事?”我放缓语速问道。

  “我看到了……”

  “什么?”

  “杀人案,我看到了。我只是好奇,可是好像被那些人发现了。怎么办?如果他们要来灭口怎么办?阿川。”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不是很糟糕吗?我尽量保持镇定。

  “不要出门,关好门窗,我立刻就过去。”

  预感到自己很可能要面对穷凶极恶的罪犯,我将左轮枪藏在衣服里头,口袋装了五颗灰石,还用一个大袋子将富江制作的简易弓弩装起来背在身后。

  也许这个时候报警才是最妥当的举措吧,可是犯人并没有出现,咲夜似乎也不想将自己身为目击者的一面暴露出来。往好的一面想,虽然咲夜说自己在偷看杀人现场时被发现,可犯人当时没能抓住她,隔了一个晚上后真有本事顺藤摸瓜找到她的住所吗?

  连续作案的风险很大,也许犯人会考虑暂避风头。

  因为事发突然,区区一个电话无法汇集足够的情报,各式各样的可能性如乱麻一般纠缠在一起。

  前往咲夜家的途中,我努力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

  大约是正午一点左右,繁华的社区正陷入午间的睡眠,路上行人不多,区内的商店也懒洋洋地敞开大门。根据记忆找到咲夜家所在的公寓楼,乘坐电梯时有数人出入,但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踪。

  我按响咲夜家的门铃,猫眼后立刻有人看过来,紧接着大门打开了,身穿睡衣的咲夜怯生生地抱着兔子玩偶走出玄关,帮我打开最外边的防盗门。

  我进去后,她好似做贼般探头朝走廊上看了一眼,确认没有人影后匆匆将门关上,插上所有的锁头。

  咲夜家一如既往的冷清,大人们没有回家。

  “他们去南极了。”咲夜十分自然地说。

  虽然知道有世界上存在许多奇特的职业,南极也并非太过人迹罕至的地方,不过熟人的亲戚跑到南极仍旧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他们是做什么的啊?”

  “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是研究员和商人吧。”咲夜模棱两可地说着,从冰箱里取出饮料,把我带进她的房间。

  见面后她虽然努力表现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那通电话,闭锁的大门和房间中层层落下的窗帘,无不昭示出她心中的惶恐。目击杀人现场还被杀人犯发现,对于普通的高中女生来说,并非是轻易可以忽略的威胁。

  只要犯人一天不落网,女孩大概一天也不得安宁吧。就算呆在家里,仍旧觉得不安,因为家之于人们来说是太过亲密的所在,而此时又是一人独处。出于青春期的叛逆和不信任感,也不想将自己的安危交托于远在南极的父亲和行动温吞的警察。

  “学校怎么办?”我问到。

  “请假吧。”

  “可是没有借口,不能请太久。”

  “真苦恼啊,要是一直旷课,老师就会给家长打电话。”咲夜皱着眉头,下意识搅着兔子布偶的耳朵。

  “那天你没有穿校服。犯人不一定能够找到学校来。就算找到了,学校那么多人,总不会在众目睽睽下犯罪,所以应该还是安全的。”

  “出了学校呢?要是他们在路上下手。”

  咲夜的问题让我注意到一个地方。

  “他们?犯人不止一个?”

  “嗯,好像是有组织的。”

  “黑帮?”

  “看起来不太像……有种奇怪的感觉。”咲夜苦恼地摇摇头:“说不出来。”

  沉默了一会。

  “大人们多久才会回来?”

  “起码一个月。”

  “那……要不要暂时来我家住?”我尝试着说:“上学和放学都一起走。”

  这是我枯涸的脑子唯一能想到的能满足她所有意愿的法子了。

  可是邀请一个同龄女生到自己家住,对于一个正值青春期的高中男生来说实在有些不妥。

  尽管如此。

  “可,可以吗?”咲夜一脸兴奋地盯着我说。

  这样真的合适吗?

  “先说好,我的父母也出差在外,家里就我一个人哦。”

  “那不是正好吗?”她奇怪的看着我,似乎完全没有听出言下之意。清澈的眼神让我觉得怀着各种顾虑的自己充满罪恶。

  我打了个哈哈应付过去。

  “太好了,我还没有在朋友家里住过呢。”咲夜从床上跳起来,在柔软的床垫上蹦跶。“阿川,阿川,什么时候可以过去?”

  “什么时候都行。”

  “今天可以吗?”

  “随便你。”

  咲夜打定主意今天就搬到我家去,于是立刻着手收拾个人物品。虽然只是小住一阵,可是女生的行装像山一样多。衣物塞满了两个大号的行李箱,学习用具和课本也要带上,还有两个心爱的大布偶。

  她打开床底柜的时候不小心跌了一跤,我连忙过去将她扶起来,结果被她用力推开。

  “不要过来!”

  喊得晚了,在那个拉开一半的抽屉里,叠得整整齐齐的大量内衣映入眼帘。不止有可爱型的,还有令人意想不到的充满情趣的大人款式。

  明明是外表清纯的眼镜娘,纤细的千金小姐。

  想象咲夜现在很可能就穿着那些性感诱惑的内衣,不由得身体有些燥热。

  咲夜的脖子都红了起来,慌乱地趴在抽屉上,垂头不语。

  就像干了坏事被捉住一般,我手忙脚乱地缩到一边。

    第七章 火花

  出发前咲夜在饭桌上留下“去朋友家借宿”的便条。

  我们俩谁都没有空手,背后的空间也被压得满满的。每个人负责一个行李箱和布偶,她自己背着书包。尽管重量不轻,不过咲夜兴致勃勃地哼着歌,如同即将远游的小学生。

  电梯的数字一格格上升,没有停顿,仿佛昭示着此行的顺利,我紧张的心情也被咲夜感染,开始愉快起来。

  在我幻想同居的日子时,电梯门打开了,里面意外站着三位乘客。

  个子和穿着都很普通,全都带着看似员工帽的制式帽子,微微低头,帽檐也压得很低,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外露在短袖外的胳膊显得肌肉扎实。

  这副模样不像是居民,但说是某公司的外勤员工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我后退一步,眼角看向咲夜。她的脸在看到这三个人后霎时间刷白,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试图朝我背后躲去。

  我的身体立刻绷紧起来,右手按住藏在衣内的左轮枪。这些人就是那些身负命案的杀人犯?

  时机太巧了,而且不合时宜。这些人该不会在这种公众地方挑衅吧?如果我们喊救命,呆在家里的人会跑出来帮忙吗?

  如果是凶残到立刻动手的敌人,我俩真能够坚持到救援抵达吗?

  人数三比二,不,只算是三比一,纤弱的咲夜根本就不能算做战力。

  众多思绪眨眼间闪过。电梯三人组不言不语地出了电梯,好似没有看到我们似的擦身而过,朝咲夜的家门口走去。

  我巴不得他们不要回头,用身体挡住咲夜,让她先进了电梯。

  就在这时,其中一人忽然察觉到什么,猛然停住脚步转过头来。他的目光如有实质,穿过我的肩膀,落在电梯里的咲夜身上。

  咲夜用力按关闭键,啪嗒啪嗒,迟钝的电梯门还没有反应,三人组已经跑过来。

  “快进来,阿川!”咲夜惊恐地尖叫起来。

  我一边退进电梯,一边掏出左轮,毫不迟疑地指住三人组。还没等我叫出“不许动”三字,他们立刻见机地在两米外停下来。

  电梯门缓缓关闭,视野愈加狭窄,可是我的神经却越绷越紧。

  三人组忽然四下分开,在我犹豫对准哪一个的时候,全都冲上来。

  没有犹豫的机会,手腕自行偏移,在选定目标的一瞬间,枪口似乎在耳边述说。

  一定会命中。

  扣下扳机,枪声在走廊和电梯的四壁反射回荡,将其它的声音都挤压出去。

  最前方的帽子男向后跌倒,我亲眼目睹子弹从额头钻进,在脑后带出一蓬血雾的景象。

  他死定了。

  我杀人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感到难过,身体也没有任何不适。剩下两人似乎被自己同伴意外的死亡惊呆了,没有赶上。视野随着电梯门合拢,我缓缓后退,在只剩下一道缝隙的时候,一只手掌插进来。

  一只凶恶的眼睛从门缝外窥视进来,他试图拉开电梯门。咲夜没有看到这一幕,只是歇斯底里地按着关闭键。

  “快呀快呀快呀。”

  我从背包中掏出箭矢,狠狠给了那只手掌一记。外面的人惨叫一声,拔出来的箭头不停地滴血。

  那只手的指缝间被捅裂了。

  没有阻挡的电梯门终于关上,电梯朝一楼落下。

  咲夜无力地瘫在控制区好一会,被我搀扶起来,身体还在颤巍巍地发抖。

  “怎么办?他们真的找上门了。”她带着哭声说。

  “没关系,反正我们已经离开了。”我安慰她:“甩开他们以后,要找到我家一定没那么容易。”

  虽然这么说,可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富江前些天的邮件不由得浮现在脑海中,此时此时,孤立无援的我无比希冀她的到来。

  虽然没有记忆,可是根据日记中的描述,富江是个身体和精神方面都无比强大的战士,任何困难都无法阻挡。

  无论自己如何树立信心,拥有一把左轮枪的我也不过是一介高中生,这是个不争的事实。

  在末日幻境中的我似乎更有力量,我希望现实的自己能够像他一样。

  在危机的旷野里奔驰。

  “这是真枪?”咲夜掏出手帕抹去泪水,目光落在我的右手上。

  “是啊,是真家伙。”

  “你怎么会有枪?”她疑惑地紧盯着左轮,恍然叫起来:“刚才你该不会杀人了吧!”

  “嗯,他死了,被一枪爆头,我对自己的枪法有自信。”我立刻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意外的平静,不禁有些后悔,咲夜只是个普通女孩,杀人的刺激是不是太大了?

  出乎预料的是,她一点反应也没有,硬要说恐惧,那也是针对凶手的,在得知我杀了三人组的其中一个后,反而变得平静下来,露出奇特的表情。

  “好厉害,阿川。你军训的时候,成绩一定很好吧。”

  “普普通通啦。”

  “骗人!”咲夜又一脸苦恼的样子:“杀死杀人犯算是自卫吧?可是枪杀的话一定会被警察找麻烦。真讨厌。”

  明明被追杀,还杀了人,之前还十分惊惧,转眼间就变了个样。咲夜的思维和承受力好像翻牌一样。

  我真有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个女孩。

  “别绷着脸呀,阿川,杀人也不是你的错,所以笑就可以了。”

  谁笑得出来啊!

  幸好这个建筑里没有摄像头,左轮枪和子弹也是从末日幻境中带出来的,只要没有被当场抓住,应该不用担心被警察找麻烦。

  还有三层就到底。

  “剩下两人说不定在外面堵我们。”

  不过他们手里没有枪,又死了一个人,应该有所顾忌,令人担忧的是他们是否叫了帮手。

  “那怎么办?他们的人说不定很多呢。那副打扮一看就知道是有组织的。”

  “如果他们不是碰运气式的大规模搜索,一开始就锁定了目标,应该不会有太多人来。”

  “那就是说要碰运气?不过这些家伙那么怪异,大规模行动的话一定会引起注意,所以一定没有太多人啦。”咲夜用食指点着下巴说。

  虽然乐观了一些,但并非没有道理。

  “出去以后就往银行跑,我会掩护你。”

  我将手枪递给她。

  “我开枪一点都不准,还是阿川你用吧。”咲夜有些惶恐地推回来。

  “没关系,只要指住他们就行了,他们一定会害怕。不过手枪里只剩下两发子弹了。”

  “那你怎么办?”

  “我有这个东西。”我说着,将背包解下来,掏出自制弓弩。

  虽然大脑已经没有记忆,可是身体却十分熟悉地插上箭矢。

  “这是……弓弩?”咲夜好奇地打量着,“你自己做的?”

  “不是,一个朋友做的。”

  咲夜点点头,双手握紧左轮,眼睛中闪现感动的神采。

  “太刺激了,就像《反恐危机》里演的一样。交给我吧,阿川,我一定不会拖后腿。”

    第八章 燃烧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没有看到半点人影,我们立刻拖着行李跑出去。转眼间,两个帽子男也从楼梯口处露出身影。在他们辨明方向的时候,我和咲夜已经开始跑进草坪里。

  日头正高,阳光让占据视野的绿色都亮得耀眼,天地之间弥散着慵懒的味道,周遭半个行人都没有,使得帽子男们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要摆脱身后的追击并非难事。我的体质和以前大不一样,就算扛着两倍重的行李也不会被追上。可是关键人物不是我,身为女生的咲夜在体力上绝然落于下风,就算我想为她分担一些重量也腾不出手来。

  因此我只能放缓脚步,一边尾随在她身后,一边监视更后方的帽子男。跑了十几步,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拉近到不足十米。咲夜忽然停下脚步,一脸坚毅的表情回头看去,并举起左轮。

  帽子男们愣了一下,待看清咲夜手中的事物,立刻如惊弓之鸟般散开了。

  枪声没有响起。

  我盯上了跳到左边的男人。那种奇妙的锁定感愈加熟悉了。

  机不可失,我立刻射出箭矢。

  在草坪上打滚的男人刚直起身,立刻被箭矢射穿了肩膀。对于没有像之前一样命中脑袋,我不禁有些遗憾。趁帽子男吓了一跳的机会,不用催促,咲夜已经再度迈开步伐。

  没杀死这两人也没有关系,只要拖延时间,等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战况就安全了。

  这么想着,我频频回顾,却见到那两个帽子男停下脚步,似乎已经放弃的样子。肩膀受伤的男人和同伴汇合,低声交流了些什么,双双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开了盖子就往嘴里倒。

  “他们在做什么?”咲夜惊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站在五步外也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帽子男。我也不明白,看上去好像是某种药剂,不过那两人立刻用行动给出答案。

  服用药剂的两个帽子男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声音仿佛在释放某种压抑已久的力量。他们扯开外套,如同挣脱重压和枷锁般,用力伸展身体和手臂,原本就久经锻炼的肌肉,迸发出狰狞的气势。

  “这,这,这是什么啊!”咲夜语不成声地惊叫起来。

  “快跑!”我推了咲夜一把。

  事情变得有些不对劲。那两个男人在吸食了大概是某种兴奋剂之后,行动变得更加敏捷起来,力量也惊人的大。当他们迎面冲来时,如同一辆踩死油门的重型卡车。

  咲夜已经开始跑了,可是之间的距离仍旧成倍地缩减。我不得不停下来再度射出箭矢。这一次帽子男没有躲闪,闪电般射向其中一人脑袋的弩箭被他轻巧地抓住,然后又如同投标枪般掷了回来。

  咲夜就在身后,我不敢躲开,只好用弓弩将箭矢拨开。如此一来,他们更加靠近了。我估计还能射出一箭,于是低头上弦,再次抬起视线时,一个黑影扑出劲风朝面前压来。

  措不及防的我立刻被撞中。但是我在接触的刹那将弓弩挡在身前,并向后跳开,因此挤压的力量没有带来痛楚。身体腾云驾雾一般向后飞去,和眼前恶狠狠的表情迅速拉开距离。

  明明被反作用力的箭头狠狠刺中,可是这个人不仅没有表现出痛楚,反而露出一种凶残又愉悦的诡异笑容。

  下一刻,枪声响起。诡异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我被突然的枪声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咲夜正摆出双手握枪的射击架势。

  硝烟味迎风飘来。帽子男不可置信地用手捂住胸膛,涌出的鲜血片刻间就染红了衣衫。他抬起头,瞳孔迅速涣散,膝盖软下来,就这么倒了下去。

  咲夜似乎被自己杀人的事实吓呆了,双脚一软跌坐在地上。

  最后一位帽子男也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不,不可能……”

  “你怎么可能用手枪打死他?不可能!”

  他说着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后退一步,先前一脸残忍自信的脸竟然因为恐惧变得扭曲起来。

  压抑的沉默。

  我跑到咲夜身边将她搀扶起来,正觉得帽子男已经被吓破胆子,不可能再追上来了。结果他又开始迈开步伐,沉重的,一步一步地逼近过来。

  “开枪!开枪啊!我不相信。子弹怎么可能射穿我的身体!”帽子男疯狂地叫着:“真理在上!我有神的庇佑!我不怕你!”

  我无法理解他话中的意思,也无法理解他当前的举止。他就像患了癫狂症的病人,但是危险性毋庸置疑。

  我抓住咲夜的手,她的身体在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已经被帽子男的恶形恶色吓坏了。意识到我要取她手里的左轮,她的手掌顿时无力软化下来。

  我将左轮对准面前疯狂之人的脑袋,他反射性停住脚步。我对开枪还有些犹豫,打算如果他识趣离开,就任由他离去。可是帽子男却斜冲上来,不断左右跳动着逼近,似乎这样就能躲开子弹。

  然而在我的视野里,他就像一个迟钝的大猴子。

  当我的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脑门上,从枪口延伸出去的弹道似乎清晰可见。所有影响这条轨迹的因素,例如空气的流动和躯体的摆动,就好似数据一般明确。

  分析,存储,计算,调整。

  这一刻,我清晰感觉到那种奇妙的锁定感的由来。

  我的手臂摆动,帽子男一脸惊愕地在跟前停住脚步,仿佛在配合枪口顶在自己的额头。

  再没有犹豫,我扣下扳机。

  子弹打穿大脑,尸体以一种僵硬的姿态向后倒下。

  空气似乎凝结起来。我嗅到血腥的味道,并不觉得作呕,只是有一点难以呼吸。这使我真正意识到,在短短的十几分钟内,自己已经杀死了三个人。

  无从为生命的脆弱感叹,也无法理解这些人死去的理由,但是现在的我也是穷凶极恶的杀人凶手了。

  半晌后,咲夜抓住我的衣摆。

  “结,结束了吧,阿川。”

  “嗯,结束了,这样就结束了。”我尽量使生硬的表情柔和起来。

  “那我们快走吧,要是被人撞见就糟糕了。”

  我一边答应,一边蹲下来,从帽子男的衣服里摸索一阵。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于是我将那只装了大概是兴奋剂的空瓶子当作战利品收起来。拇指大小的空瓶底还残留着类似冰水混合物般的蓝色残渣。

  之后,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我们在社区外才招到出租车,费力将行李塞进车后箱,一路上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我不知道咲夜在想些什么,可是我一直考虑杀人的后果。当场并没有太多的想法,事后却觉得麻烦如山一样多。

  虽然一直没有看到其他人的影子,但说不定是距离太远没有注意。也许有谁听到枪声后,战战兢兢地躲在楼上的窗子后偷看呢。

  “这是没办法的吧。”再一次进入电梯时,咲夜开口安慰我,“如果不杀死他们,他们一定像牛皮糖一样沾上来。你也看到了,他们那么疯狂,连枪都不怕。”

  “要是被通缉了,我的优等生资历就完蛋了。”我故作轻松地说。

  “没关系,我很感动呀,阿川真的保护我了呢。”

  她的声音响起时,我感觉到脸颊被一个柔软湿润的物体贴了一下。好似触电一般,我打了个激灵,转过头去,咲夜已经直起身体,对我温柔微笑,如白日的精灵。

  “阿川,以后也要像现在这样,永远永远永远留在我身边,好不好?因为,我喜欢上阿川了。”

    第九章 膨胀

  我喜欢上阿川了。咲夜这么说。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女生表白。

  这是表白没错吧?

  我一向自诩思维敏捷,冷静过人,可是事到临头,不仅无法判断她的想法,也没能立刻做出答复。当我回过神来,当事人已经出了电梯,好奇地跑在前方,“哪一间?哪一间?”地问,脸上也看不出端倪,好似之前的说话不过是一场梦境。

  “怎么了?阿川。像个呆头鹅一样。”

  我张口,想说些什么。可是说什么才好呢?或者说,自己能够说什么呢?答案很简单,明明很简单的。书中的教导告诉我应该严肃地对待这个话题,可是就算是说一句“我答应你,我喜欢你。”也令人感到十分难为情。

  天底下真有能够将喜欢挂在口边的人,真是太过不可思议了。

  归根究底,咲夜是十分可爱的女孩。我并非没有丝毫感情的机器,却失去了对情感的把握。无论是拒绝还是同意的话,都无法斥之于口。

  我心中充满纠结和动摇,只能沉默以对。我想起曾经听过的一句话:“真实的爱是一种思考。”

  也就是说,不经思考而得出的结论,不过是荷尔蒙在发挥效用。但是人类的伟大和精髓就在于他们拥有超越本能的力量。

  可是我已经无法思考,引经据典和交错的情感正产生混乱的化学作用,由此冒出的泡沫足以填满大脑皮层的沟壑。

  “这就是阿川的家。”咲夜在客厅中心打转,发出感叹:“我还是第一次到男生的家里呢。”

  “你住我的房间吧,我去书房睡。”

  “嘿嘿,阿川的房间,是哪个?”

  咲夜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让我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可是父母的房间不能随意进出,书房没有床铺,让客人打地铺并非待客之道。我将咲夜迎进自己的房间,她立刻抛下行李,好奇地跑到阳台上。

  “原来阿川的房间是和阳台连起来的啊。”

  “这里的公寓楼都是这种结构,晒衣服的时候很麻烦啊,母亲经常走来走去,一点私隐也没有。”

  我一边收拾床铺,一边抱怨,因为事发突然,所以房间一直没有整理。虽然不介意被看到乱糟糟的一面,可是既然有女生要住进来,当然得赶紧将不欲人知的东西藏起来。

  阳台传来咲夜和夸克玩耍的声音,我安心地书柜打开。说起见不得人的物事,也不过是一些擦边球的写真和漫画,一部分是买回来的,一部分是通过某些渠道借回来的。平时它们就藏在书架的最深处,外面用罗列整齐的书籍掩盖起来。

  平常母亲打扫卫生的时候,也因为书籍太多的缘故不会动这个地方。所以十分安全。

  我将书架深处的东西塞进黑色的塑料袋,转过身时,夸克突然迎面扑来。我反射性摆出阻挡的架势,乌鸦轻巧地擦身而过,从后方盘旋回来,落在我的肩膀上。

  它很不悦地对咲夜叫着。

  “夸克似乎不喜欢我呢。”咲夜站在阳台门口有些沮丧地说。

  “真奇怪……平时不是这样的。”我也觉得夸克的行为有些蹊跷,从寄信那天开始就经常做出异样的举动。我知道乌鸦是一种十分敏锐的动物,也许它嗅到了咲夜身上不寻常的味道。

  我想,这种不寻常来自她身上的五芒星,以及那些行为怪异的帽子男。

  “等一会我拿些鲜肉给你喂它吧。”我说。

  咲夜高兴地点头。她走到书桌前问道:

  “我能用一下电脑吗?”

  “请随意。”

  虽然电脑里也有羞于见人的文件,不过我自信平时已经藏得很好了。我将自己的东西搬到书房,再回来时,发现咲夜正对着屏幕愁眉苦脸。

  “这是什么操作系统啊?”

  “linux。啊,抱歉,我这里没有装windows呢。”

  咲夜露出疑惑的表情。

  “听起来是很艰深的东西。不是dos吗?”

  “比那好一些。也有图形界面的。”我一边帮她调出操作系统的图形界面,一边问道:“要做什么?看网页?聊天的话就比较麻烦,这个系统里没有你常用的那些聊天软件。”

  “我想收邮件,你别看哦。”

  既然她这么说,我帮她打开网页浏览器就离开了。

  我将从末日幻境中带出来的东西全都搬进书房。书房原本是父亲的,可是他渐渐不再使用,反而是我经常呆在这里,所以不知什么时候就变成专属于自己的工作室了。

  买回来的书,即便不再用了也不会丢掉,分类后摆入书架,随着买来的书越来越多,书房的空间也愈加狭小起来,连地面上也东一处西一处地摆满书籍。因为一角还摆放有科普爱好者常用的仪器,例如压模工具,维修工具,试管,天文望远镜和显微镜之类。

  所有这些非生活的物品充斥了大量的空间,如果要打地铺,还得重新收拾。

  另外,室中心的不锈钢桌子有三米长,同时充当书桌和实验桌的用途。

  我将手枪的转轮推开,把空弹壳倒进盒子里。在杀死三个人之后,我不由得考虑起今后可能会碰上更危险的情况,咲夜身上发生的事情很不一般,对方大概不会就此束手,因此充分的弹药补给十分必要。

  在这间书房里,我可以自行配置火药,可是并没有制作子弹外壳的工具。如果不能自己做,那么唯一能弄到子弹的地方就只有警局了。

  还有从帽子男身上得到的神秘药剂,必须尽快进行解析。

  种种必要之事接踵摩肩到来,课外时间眼看被冲得七零八落,我想象之后忙乱的日子就不禁头痛起来。

  虽然富江发来邮件说要过来,可是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后继消息。日记中另外一个不太熟悉的同伴叫崔蒂的,是洛杉矶的刑警,她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还有一个名叫席森的神父留下的电子邮件地址,却注明了“非必要请勿使用”的标签。

  如此一来,能够分担压力的就只有未来同居的咲夜了,而这些也是和她切身相关的事情。无论她是否愿意,都有知道的资格。她身上的五芒星无论从外表还是存在的形式来看都是奇幻之物,在我所见之物中能与其相当的就只有末日幻境了。

  吃过晚餐后,我将记载了末日幻境的日记和对日记的分析报告交给咲夜。

  “这是什么?”

  “大概……是和五芒星有关的东西。”

  “这么多资料,好厉害。”咲夜惊叹地说。

  “请一定要看,顺便将自己的感想写下来,拜托了。”

  “唔……这不是你给我讲过的故事吗?”咲夜看了第一页,抬头疑惑地问道。

  “其实是真人真事。我之前不是旷课吗?其实是失踪了。”

  “跑到故事里了?”

  “这可是我的亲身经历!虽然我没有记忆了。请一定要相信我。”

  “无论怎么看都很可疑呢。”咲夜歪着头,笑起来:“不过既然阿川说是真的,那就一定是真的吧。我一定会认真看的。不过明天你要帮我请假哦。”

  “你不打算去学校了?”

  “嗯,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还在找我……”咲夜露出担忧的表情。

  这种担忧自然是十分正常,我爽快地答应了。

    第十章 连锁

  第二天上学,我去教职员室将咲夜的请假条交给她的班主任。在我们学校,班主任通常由主要学科的教员担当,他们除了处理本班的常务,也同时负责同年级其它班级的相关学科的教学。加上班主任们和级任主任共同使用一个办公室,所以对于同年级学生来说,即便不是自己的班主任,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咲夜班上的班主任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性,叫桑原,负责化学课。在这个年纪能够担任班主任这个职务在这个学校里并不常见。他的面相老成,中等身材,个性粗犷,是公认的好说话。

  “咲夜同学生病了啊,那也没办法。让她好好休息吧。”桑原老师接过请假条,认真看了一遍,“没想到竟然是你帮她带话,你们很熟悉吗?”

  “不是很熟,高一时候见过面。”

  “哦……”桑原老师没有追问,将请假条放入抽屉,“她的个性比较内向,朋友较少,你是学生会的,要多帮助她。”

  “好的,老师。”

  我正要告辞,却被自己的班主任叫住了。她从抽屉拿出一份通知给我看。

  “高川同学,你知道1999年世界末日的预言吧?”

  “是的。”我听到这个话题有些讶异,目光落在通知单上,发现内容是一份关于整顿课后活动的指示。

  “你相信吗?”

  “这不是迷信吗?”

  “啊,不管是不是迷信都好,总之你不要参与。最近世道不稳,犯罪率节节升高,增长了邪教组织蛊惑人心的气焰。我们学校里似乎也有学生参加一些莫名其妙的地下团体,你尽量查一下,能劝就劝,不能的列一份名单给我。这份通知你拿给班长,让她在近期组织一下关于邪教危害的宣传活动。”

  “知道了,老师。”

  “学生会在今天放学后也要就这个问题开会,你记得不要缺席。”

  我再三表态,拿了通知单返回教室。没想到世界末日预言的影响已经如此深入人心,学校的担忧也情有可原,所以才在情况恶化之前采取行动。不过似乎有些晚了,表面上校园里风平浪静,只是有学生加入地下邪教组织的传闻,然而事实上已经有不少学生被卷入末日幻境,尽管最后活着出来的似乎只有我和白井学长。

  我有一种强烈预感,这些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头来的地下组织并不全是骗人的团伙。一旦经历过那个奇特的世界,就会对世界末日的到来毫不怀疑。只要拥有能够强化人体素质的灰石,以及作为强化标本的魔纹使者,要收拢信徒更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这让我想起昨天碰到的帽子男,终于明白他们的怪异来自何处。那些人不是一般的小混混,也不是黑道打手,从他们喊出的口号来看,明显是一个邪教组织的教徒,是一群拥有偏执信仰的疯子。

  他们似乎笃信喝下神秘药剂的自己拥有刀枪不入的力量。

  我不清楚这是药剂让他们产生的错觉,还是他们的确有过实践。无可否认,喝下药剂后,他们的运动机能获得了极大的提升。但从他们最初和常人无异的表现判断,只是一种暂时性的提升。

  尽管如此,我不得不怀疑,那瓶神秘药剂和灰石有关。

  灰石能够永久性提升身体素质,但是只有魔纹使者能够制造灰石,因此数量一定不会太多。将灰石通过特殊的配制稀释后制成能够暂时提升力量的药剂,反而更适合扩大影响。

  鉴于周边已经出现服用这种药剂的教徒,进一步假设,也许本校有学生已经参与了这个神秘的教派组织。这种药剂说不定已经开始在相关学生手中散播。

  同时,考虑到此教派风声不显,证明其结构和行动的严密谨慎。在这种情况下,神秘药剂作为珍贵物资,必定由专门的区域负责人负责发放。而且,此药剂有很大可能加入成瘾作用,成员要得到药剂,除了最初时候,必须做出足够的贡献。

  无论何种地下教派组织,都会将持续扩大成员和影响力放在第一位。对于学生来说,要获得足够的贡献值,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引导身边的人加入。

  他们会观察,筛选,试探,考验,以确保劝诱的成功率。在这一系列行动中不可能完全掩埋痕迹,只要注意观察就能捉住他们的尾巴。

  而曾经作为失踪人员,归来后却素质大增的白井学长,自然如同火炬一般耀眼。

  “高川,你来做这道题。”数学老师的声音将我拉出思考机械。

  八景轻轻挪了一下课本,将刚才讲到的例题点出来。虽然我不需要,但还是十分感激。我并非天纵奇才,能够在以升学为第一目标的重点高中里脱颖而出,自然有自己的本事。

  虽然在学校里看似被学生会的工作和课余活动占据了大部分时间,但是晚上回到家后我都会集中精力学习至十二点。况且这份题目我已经提前一个星期预习过了,就算被老师抓包,也能十分流畅地在黑板上写出答题过程。

  “做得不错。”数学老师面无表情地说,又转向同学们,“你们都看清楚高川同学是怎么做的吗?”

  “是。”

  “看清楚了。”

  下面零落的声音懒洋洋地回答。

  “上课不要走神。”在我下台的时候,数学老师还是警告了这么一句。

  回到课桌。

  “挺有一手嘛。”八景将草稿本推过来,上面写着:“刚才你在想什么?”

  “在想白井同学。”

  “?”

  “我觉得他加入了邪教。”

  八景认真地看了我一眼,平时不动声色的脸蛋有了一丝微秒的变化。

  “我也这么觉得。”她在纸上写道:“最近我们在调查他,你也一起来吗?”

  “我们?”

  “放学后跟我走就知道了。”她写下这句话就不再理我,即便我说明了自己放学后要参加学生会的重要会议。

  直到下课后,她也没有和我多说半句话。

  课间的时候,咲夜的好朋友森野找上门来。

  “咲夜在哪里?”刚见面就劈头盖脸地诘问,好似在审讯诱拐犯一样。

  其实对于咲夜没有和她联系,我同样感到有些不解。她们一直是形影不离的好友。

  “咲夜的事情为什么要来问我啊?”我不动声色地说。

  “是你把她的请假条交给老师的吧。”森野生气地盯着我,说实话,我根本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生气。是因为咲夜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她的缘故吗?那未免太小肚鸡肠了。

  “既然她生病了,应该在家里呆着吧。”我这么回答森野,不过迅即又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似乎你认定她不在家呢,你怎么知道?你去找过她了?”

  森野皱起眉头。

  “我打不通她的手机,打过她家里的电话,也没人接。”尽管她这么说,可是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过她没有再纠缠。

  “如果看到她……算了,我会找到她的。”森野丢下这句话,返回自己的班级。

  我原地站了半晌,回到课桌将森野的名字写在分析报告上。

    第十一章 排气

  放学后老师没有留堂,因为要参加教职员会议,急匆匆地走光了。

  八景也没有刻意提醒我上课时的约定,直接收拾书包出了教室。我出去时,她的身影已经转进楼梯的拐角。横穿走廊路过咲夜的班级,从后门朝里面看了一眼,森野也不在。

  这让我觉得有种被忽视的感觉。不过我有自己的目的地,所以并不是很在意。

  八景估计又去调查白井学长了吧,虽然之前邀请我参与她的活动,不过似乎我不参加也不在意的样子。白井学长每天放学后都要参加篮球队的训练,所以去篮球场的话应该能碰到她吧。

  话说回来,八景最近露出的口风,无论是说自己能听见地狱的声音,坚信世界末日的到来,还是私自对同校学生的监视,都挺令人在意,但是我不觉得她参加了奇怪的组织。或者说,如果是她当上了奇怪组织的头还说得过去。不过按照我所了解的八景的为人,即便她组建了地下社团,也一定不是那种会对社会和个人造成极大危害的邪教。

  因为八景是个好人。

  学生会的会议在综合楼的中型会议室里召开,我抵达的时候,大部分位置已经坐满了学生。

  “听说你旷课了,高川。”熟人跟我打招呼。

  “这没什么好惊讶的吧,我也想在学生时代尝试各种各样的青春呀。”

  “最近风向不对,要小心点哦,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上报了。”

  “这不用你操心。”我扭开桌上的水瓶喝了一口,“你也是三年级的,应该知道一位叫做白井的学长吧?”

  “他呀,最近风光得很呢。不过总让人觉得有些怪异,你也知道他失踪的事情了吧。这么活跃可是有史以来第一遭呢,之前可是个旮旯学生。”

  所谓旮旯学生,就是指没什么特长,个性和学习成绩也普普通通的学生。因为太过普通了,所以很容易被人忽略,就算换座位,也经常是靠近墙角的位置。

  白井学长原来以前是这样的人啊,真想不到。

  “不过我有听说他和校外不明人士来往哦,有人放学的时候亲眼看到的。”熟人说:“像是在做地下交易一样,鬼鬼祟祟的。虽然没有被老师抓住,不过今天被叫去谈话了。没想到你也注意到他了,不过他可是归三年级的管,你可别过界了哟。”

  “放心吧,我对他一点兴趣也没有。”当然是骗人的,“不过班上有女生对他有好感,所以才帮忙问一下。”

  “原来如此,回去跟那个女生说那家伙是个大烂人就好了。”对方开玩笑般说,“而且他有女朋友了,叫做森野,虽然不算青梅竹马,但听说是从初中就认识的。没想到旮旯学生也不可貌相,真是令人不甘呐。”

  这时所有成员都到齐了。会议室里黑压压堆满人头,交头接耳的声音像无数只苍蝇飞来飞去。学生会主席站起来,拍手叫“肃静”,片刻后才安静下来。

  “我想大家都有所耳闻,网上宣扬世界末日的言论如火如荼,而且已经对现实社会造成了巨大的影响。最近也有新闻报道过邪教组织杀人事件,实际上在本市内也已经发生了多起。

  为了确保学生的安全,避免受到不明人士的蛊惑,所以学校决定在近期开展科学教育活动,并对学校现存的社团、活动小组和同好会进行整顿。

  之前存在的却没有进行登记的团体将强制被取缔,已经归档的也要重新筛选,原则是对所有和体育活动无关的团体都要严格审查。

  在这次会议召开之前,学生会已经配合校方进行了初步调查,并罗列出一份名单。现在发给每人一份,如有名单上忽略,却实质存在的团体,请大家在会议结束后到副会长处登记。

  名单上注明取缔的团体,按照负责人的年级和班级,请相关班级和年级的干部干事进行通知。”

  会议内容大致如此。总共三份名单被交送到与会人手中。

  “又要做坏人了,真麻烦。”有人嘀咕着。

  “别说了,我参加的全部三个社团都在取缔名单中呢。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了,当时还觉得有学生会成员参加比较稳妥呢。”

  “学校这么大动作,说不定只是挂羊头卖狗肉,为了省钱吧?”

  “别傻了,没听说吗?因为多起学生失踪案都发生在我们学校,所以校方被警告了。”

  “失,失踪?而且还是多起?”

  “没错,虽然被刻意封锁了消息,不过你也应该知道一二吧?你对学生会工作太不尽心了。”

  “我也听说了,似乎只有一个三年级的被找到。”

  “那人叫白井,现在是篮球队的名人。”

  “哦,那个白井啊,真看不出来。他的经历都可以写一本小说了。”

  “谁会去买啊,那家伙!”

  会议室里喧闹起来,就连学生会长宣布解散也没有多少人听见,不过就算听到了,平时很少这样聚在一起的成员们也会当作耳边风吧。大家对于利用此机会相互交流资讯更感兴趣。当然,也有一部分成员急匆匆地离开会议室。

  我除了学生会之外没有参加其它团体,虽然也跟那些负责人打过交道,但是论起交情则没多少,所以对取缔事务好毫不上心,也不觉得通知对方是件难做的事情。

  我巡视名单,意外发现了八景的名字。

  她不仅组建了一个名为“关于地狱、通灵者和神秘耳语的研究会”,简称“耳语者”,这种富有东欧中世纪刺客组织味道的团体,而且还是没有正式登记的非法组织。的确,这么奇怪的社团或同好会,校方绝对不会予以通过的。

  看了一下组建日期,大致就是本月初的事情。

  八景果然是女头目啊。

  我一边感叹着,一边去了学校操场,如果能顺利碰到她的话,就由我来通知取缔决定吧。

  来到操场上却看到一群学生聚在篮球架旁,因为围成一圈,所以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只不时听到爆发的呼喝声。不断还有学生朝那边挤去。我靠近后才从嘈杂的说话声中听出来里面有人打架。

  “是篮球队的内部纷争。”熟悉的女声从身旁传来。

  我转头一看,原来是八景,我一点也没注意到她之前藏在什么地方。

  “就在人群里哦,刚出来,无聊死了。”她说。

  “那……是白井学长?”我很自然地猜测道。

  八景点点头。

  “负责的老师不在吗?”我不由得问道。

  “参加教职员会议去了,所以今天是自由练习。”

  “到底怎么回事?”

  “有人觉得白井学长最近的风头太盛,所以故意找茬。”

  “也就是说,错不在白井学长了?”

  “我是这么认为。”

  “该不会偏袒他吧?”

  八景用鄙视的目光看过来,我立刻举手投降。

  “说笑的啦。”

  “先说好,我一点都不喜欢白井学长那类型的男生。”

  “哦,真是好消息,我也觉得他配不上八景同学。”

  “恭维我也没什么好处。”八景无动于衷地说,“身为学生会成员,在伤害扩大之前赶紧阻止他们吧。”

  她的话刚说完,人圈中心忽然爆发出极大的喧哗,一个人体被从里面扔了出来,压倒了位于外围的八景左手边的几个学生。无辜的学生挣扎着爬起来,可是被扔出来的那位三年级的学生却仍旧倒在地上,曲着右腿惨叫。从右腿的形状来看肯定是骨折了。

  骨折学生周围的人立刻四下鸟散,躲在较远处往这边瞧,生恐被疾病传染一般。

  人圈也以骨折学生为端点,分开一条道路。

  篮球队的几位成员冲上前,手足无措地将骨折队友围起来。

  “谁,谁,谁,快去叫老师来。”

  “老师不在啊。”

  “找校医吧,校医一定在。”声音是从另一头传来的。

  白井学长鼻青脸肿地走出来,虽然外表冷静,但是鼻息却很重。他和发生冲突的篮球队成员对视半晌,没有道歉,也没有挑衅,取了外套就这么离开了。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清白井的样子,身材和相貌的确都很普通,可就是这个外表普通的家伙,打断了同年级的篮球队成员的腿,轻而易举地扔出人群。

  “哇!真厉害。”有女生在一旁交头接耳,声音一点也不小,“白井学长好有男子气概哦。”

    第十二章 开启的钥匙

  八景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目送白井学长离去。

  “不追上去吗?”我问道。

  “今天暂时放他一马。”

  “似乎挺欣赏他今天的表现嘛。”我调侃着,将取缔名单递给她,“可惜今天不是你的幸运日。”

  “这是什么?”八景皱起眉头,名单上有我刻意用红笔圈出来的她的名字。

  “校方对学生社团组织进行整顿,你的耳语会被取缔了。”我认真地说。

  “取缔?我的社团根本就不在档案里吧!”

  她的意思是非法社团无法用正式明文来约束管理吗?这种说法就好像黑社会不承认也不接受国家法律管制一样。

  “该不会就是考虑到今天,所以都没有去登记吧?”我将猜测说出口了。

  “反正登记也不会通过,不是吗?”八景轻巧地躲开了机锋。

  “虽然是那样没错……总之,我已经做到份内事了,你如果要继续干下去的话,小心会被记过处分哦。”我提醒道。

  “别开玩笑了,高川同学,你以为学校真的管得那么宽吗?”八景表现出深谙其中潜规则的样子,反而问我:“怎么样,要加入我们吗?根据你的能力,可以给你相当优渥的待遇,除了我之外还有许多可爱的女孩子哦。”

  我不由得搔搔脑袋,说起来,虽然耳语会的简称听起来很拉风,可全称在感觉上却像是研究神秘学的业余团体,所谓“关于地狱、通灵者和神秘耳语的研究会”,该不会是聚集一群热衷塔罗牌的女生,钻研魔术、算命和通灵术那些唬人的伎俩吧?

  不过根据八景近来的课余行动判断,又像是在玩侦探游戏。

  说来说去,这个非法团体究竟是做什么的?

  “我说过吧,我能听见来自地狱的声音,它跟我说世界很快就要毁灭,只有乘坐方舟的人才能得救。”八景似乎看穿了我的疑惑,解释道:“成立组织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方舟。”

  暂且不提她这话的可信度有多少。知道自己曾经被卷入末日幻境,现实里又遭遇咲夜身上发生的怪事,如今对于那些看似幻想的言行,我已经不敢立刻断言真假了。不过我还是不明白。

  “这和监视白井学长有什么关系呢?”

  “既然来自地狱的声音将世界末日的讯息传递出来,还指明了拯救的道路,那么肯定不是要将人类全部毁灭。但考虑到不是每个人都能听到那个声音……”

  “所以一定有一些特殊的人成为拯救人类的关键。”我已经想到她后面的话了。

  “我就说高川同学一定可以理解的。”八景露出赞赏的表情,说:“方舟是拯救人类的关键,是独特的东西,所以只有从独特的人身上才能找到线索,白井学长和我一样,拥有与众不同的特质。”

  当然与众不同。尽管刚才我没有在白井的左手腕处看到魔纹,证明他并非魔纹使者,但他也是曾经被卷入末日幻境的天选者啊。对于他在刚才的打架中被揍得鼻青脸肿,我才有些诧异呢。

  说不定八景真的听到了来自地狱的声音,但是笃信并根据那个声音进行行动的她,确实异于常人。

  “我有点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听到那个来自地狱的声音的?”

  “一年前。看起来你不怎么惊讶嘛。”对于不动声色的我,八景反而表现出兴趣:“之前你旷课的时候,我就断定你也是特别的人。怎么样?加入我们吧,这可是有意义的事情。只要你加入,我可以告诉你更多的事情。”

  “更多的事情?”

  “来自地狱的声音可是一个害怕寂寞的大嘴巴哦。”

  “让我考虑一下吧。”今天收集到的信息足够我消化一阵了,在离去前,已经得到教训的我慎重警告她,“为你着想,最好不要太过深入比较好。会有生命危险,说不定还会殃及亲朋好友。”

  “关于这点,我已经考虑过了。”八景只是这么回答:“我有自己的想法和做法,如果真为我着想,就把这次谈话保密吧。”

  我和八景告别,回到家后已经六点半,咲夜用超市买来的方便食品煮了晚餐。我还以为她会一整天窝在家里呢。方便食品在调配之初已经加入盐和佐料,只要按照说明丢进锅里热熟就能吃,味道谈不上好坏。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有些遗憾。

  “我也会煮菜啦,不过冰箱里什么也没有。”咲夜辩解道。

  “自己买不行吗?我会付自己的那一份钱呀。”

  “可是我不会买菜。”咲夜强调道:“没有自己买过,无论什么事情,第一次自己做的时候,不都会有些害怕吗?”

  我能理解,不过还是要说,真是半吊子。

  “我在学校被森野批了一顿。”

  我这么一说,咲夜立刻紧张起来,担忧地停下筷子。

  “她是不是说了难听的话啊?没有通知她是我的错,可是没道理会找上阿川呀。”

  “她很生气,可能你在困难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找她,让她觉得寂寞了吧。你们是好朋友,也难怪。”

  “我觉得现在很危险,还是不要牵扯到她比较好。拜托你了,阿川,别告诉她我在这里。”

  “我是没问题,不过森野扬言一定会把你挖地三尺找出来,她看起来可不是会放弃的人。”

  “……真困扰呢。”咲夜叹了口气。

  “咲夜,森野是白井学长的女朋友吧?”我问道。

  “嗯,听说他们初中的时候就是一对了。”

  “无论白井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都会第一个知道吧?”

  “大概吧……怎么了?”咲夜疑惑地投来视线。

  “白井学长最近很风光呢,他以前似乎不是这样的。森野不觉得奇怪吗?”我试探道。

  “我也觉得有点奇怪,不过人都是会变的吧,尤其是失踪后还失忆了……”咲夜惊叫起来,“阿川也是失踪后失忆了,你们一样呢。”

  是我猜错了吗?咲夜惊讶的表情不像作伪,不过自己好朋友的男朋友身上发生了奇怪的事情,两人从来没有商谈过吗?是因为森野口风紧,还是白井学长有先见之明地嘱咐过了?

  我、咲夜、森野、白井、帽子男,在得到更多情报后,我可以将这些名字彼此间连上线条,大家身上发生的事情几乎都围绕一个核心。但是知道核心是没有用的,所有的事件都有一个最初的源头。

  我觉得一切都是从白井学长失踪归来之后发生的。但是其中有几块拼图缺失,让我无法整理出事件的全貌。这全是因为有人隐瞒了某些已经发生的事情,包括咲夜,这让我十分担心。

  咲夜似乎就算经历了生命危险,也没有察觉到事情的轻重,大概是难以说出口的事情,我也不想逼迫她回答。可是这样一来,躲在我家不去上学也解决不了事情,这只是一种消极的处事方式。

  对于我而言,没交情的人怎么对待自己的事情都没关系,就算因此死掉也不会在意。可是咲夜不同,再一次见面之后成为了朋友,昨天还对做了类似表白的事情。我无法对她的态度置之不理。

  因为太过在意而生气的缘故,我一直僵着脸。咲夜也看出我的心情不好,没有再说话,默默地扒着饭,就像一只生病又委屈的兔子。

  “如果……我说如果。”半晌,咲夜开口打破窒息的沉闷,“如果我做了不好的事情,阿川会放弃我吗?”

  “不好的事情?”我盯着她,让她的头几乎陷进饭碗里。

  咲夜的肩膀微微地颤抖,筷子停下来,似乎在哭泣一样,可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不知道她以前遭遇委屈的时候是怎样的表情,可是似乎窥见了她一个人藏在无人的角落里,压抑着声音抽噎的样子。

  我心中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那只手触电般往回缩,明摆着要挣开,可是我下定决心抓紧了,无论她多想逃掉都不放开。最后,那只略显冰凉的手渐渐温暖起来。

  “我杀了人,阿川。”良久后,她发出细小的声音。

  “没关系,我也杀了人。”

  “不同的,不同的!”她用力地摇着头,“他们和我没有关系,也没有想要加害我的企图,我们本来就是不认识的陌生人。可是他们死了,被我杀死了。怎么办?阿川。怎么办?”

  她很激动地来回念着“怎么办怎么办”,可是我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我眼中的咲夜是个纤细而善良的女孩,可她却说自己杀了无辜的人,她不像是这样的人,却在为自己的过错而忏悔。

  也许没有比杀人更严重的罪了,可是我完全弄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不停地忏悔着,一看就知道并非在说谎,她承受着杀人之罪的压力和内心的自责。

  我最终只能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像是要将她压进胸膛里一般,直到她的身体不再颤抖。

  “你已经得到惩罚了,所以,别哭了。”

    第十三章 忘却录音1

  我将纸巾递给她,她用力擤鼻,抽噎着为我讲述那天的故事。

  那是在重逢前发生的事情。

  ※

  因为前一天去给亲生母亲扫墓,所以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怀念和惆怅的思绪仍旧在咲夜的身体中潮涌。她不由得想起高一时给予自己帮助的那位学生会的高川同学,所以放学时刻意走到他的班级门口窥探。当发现他正要转身出来时,又慌慌张张地逃跑了。

  虽然两人在高一时有过一次接触,但之后就没有再私下相处过,即便有过见面,也是远远隔着人墙。好几次视线交汇,却不知道为什么,咲夜总是不经意地让开。高川没有主动上来搭话,但是咲夜总觉得,每当他看到自己和森野结伴欢谈时,冷峻的眼神中总是藏着淡淡的欣慰。

  虽然有些在意,但咲夜并不觉得自己对高川产生的是恋爱的感觉。对她而言,高川就像漫画中那个在自己有难时忽然出现的英雄,如果自己有哥哥,一定就是这种严厉却温柔的感觉吧。

  这样就好了。咲夜一直觉得,只要能够远远看到他,就能得到满足。

  然而这一天对她而言是特殊的。

  每年她为母亲扫墓,就会发现过去那些令人怀念,觉得温暖的身影在渐渐变淡。也许有一天,自己若没有照片,会连母亲的样子和味道都记不起来了吧。一想到这里,胸膛就开始窒息,感到恐惧,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高川同学,好好将他的模样烙印在心中。

  这天,好友森野和男朋友白井有约,所以只剩下咲夜一个人,愈发感到孤独。

  她在楼梯上注视着高川从自己身下走过,原以为他没离开学校是要参加学生会的工作,结果却看到他一直拐向教学楼后方。

  那是校园中唯一被弃之不顾的地皮,陈旧的石质乒乓球台,丛生的野草,阴郁高大的树木,充满荒凉的感觉。在咲夜入学以前,已经没人在那儿玩耍了。因为学校其中一座厕所坐落在那里,所以以前还有一些人过去,可是新厕所建成之后,那边完全就废弃掉了。

  据说校方有再开发的计划,可是也不知道是资金不足,还是计划不够完善的缘故,一直搁浅。

  咲夜也很久没有去那边了,不仅是被曾经去过的同学在描述时产生的厌恶影响,还听说去那儿的人都是些不良分子。

  他们在那里打架,抽烟,赌博,也许还会对女生做些不好的事情。

  可是今天,全校闻名的优等生高川同学,却十分自然地去了那块飞地。

  总觉得似乎可以看到高川不为人知的一面,因为好奇的缘故,咲夜压抑着心中的不安,远远尾随着他。

  一路行来,没有看到其他人,偌大的荒地里,就只有一前一后的两人,咲夜忽然觉得有些开心,就像是两人共有的秘密又增加了的感觉。

  高川进了旧厕所后就没有出来,咲夜一开始挺惊讶,他为什么不用更舒适的新厕所呢?后来渐渐有些不耐,所以决定回去。

  路过乒乓球台的时候,远远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转过来。

  咲夜吓了一跳,因为不想被熟人发现自己在这里,所以在乒乓球台后蹲下来,藏在草丛里。

  来人竟然是森野和男朋友白井学长。真令人难以相信,他们约会的时候竟然会来这种地方。

  白井学长是个十分普通的高三学生,据森野说,两人在初中时候就成为一对了。并不是对白井学长有偏见,但咲夜一直觉得他们会成为恋人这件事挺奇怪。

  尽管如此,这对恋人之间的感情是不容置疑的。

  森野和白井一直来到距离乒乓球台不足五米的地方,并没有发现球台后有人。咲夜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紧紧抿住嘴巴。

  “阿井,你说的是真的吗?你有那种东西?”森野有些紧张地问。

  白井从口袋里掏出什么递给森野,森野好奇的用两根手指夹住,高举过头,迎向夕阳的余晖。这下连咲夜也看分明了,那是一颗小小的灰色的石头。

  “看起来很普通啊。”森野说。

  “你要这东西做什么?”白井问,“又没什么用,我留着也就是做个纪念,家里还有三颗呢。”

  “失踪的纪念?”森野夸张地笑起来,“你真的不记得失踪时候的事情了?阿井。”

  “对啊,真令人郁闷。”

  “不过回来以后,身体变得比以前棒多了,我很满意。”

  “也许是做了什么好事,所以得到报答了吧。”白井漫不经心地说。

  “我爸妈喜欢造型和来历奇怪的石头,收集了一堆呢,都放在老家那边。我想将这种石头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们,可以吗?”森野祈求地看着白井说。

  白井慌不迭地答应了。

  “如果有需要的话,另外三颗也给你吧。”

  “嗯,如果有需要的话。”

  “那我先去练球了。”白井打了招呼后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说:“这种事情用得着刻意来这个地方吗?”

  “因为有特工接头的感觉。”森野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

  “……回家时小心点。”

  “知道了。”

  尽管说知道了,可是森野在目送白井出去后并没有离开。又等了一会,一个看上去不像是本校员工的男人走进来。

  起初咲夜以为那个人不怀好意,说不定会对森野做出不可挽回的行为,所以又紧张又激动,将一块石头抓在手中,下定决心如果对方有任何轻举妄动,就算事后会被森野责骂,也要冲出去保护她。

  不过出乎意料,森野和那个陌生男人似乎是认识的。

  “东西拿到了吗?”男人问。

  森野面色不快将手中的灰石扔给他。咲夜手中的石头差点就因为惊讶掉到地上,她不是说要送给父母当生日礼物吗?

  “不错,就是这个。就这么一个吗?”

  “另外三个还需要一段时间,不过最迟两周内会拿过去。”

  “做得好,森野。我决定给你奖励,想要什么不妨说说。”

  “那就多给一些贡献值吧,还有把钱给我。”

  “就只是这样吗?完全没有问题,我会给你足够晋升的贡献值,过几天你就是高级教徒了,以后好好干。”

  “那么到时再见吧,我会将情报一起带过去,还是老地方?”

  “是的,我们要在那里进行仪式,已经准备好了。”

  交易完成后森野和陌生男人分别离开了。可是咲夜直到两人离开了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她原以为自己的好友森野是个清白的好女孩,可是诡异的谈话和行动都在动摇她们之间的感情。为什么要欺骗自己的男朋友?那个陌生男人是什么来历?她回忆起对话中“教徒”、“贡献”和“献祭”之类的词语,不由得担忧起来。森野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教派组织蛊惑了?

  为了弄清心中的疑惑,将森野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咲夜开始不动声色地监视森野。终于在第二个星期日,森野拒绝了咲夜的邀约。咲夜跟踪神秘出行的森野,来到了那个所谓的老地方。

  她怎么也想不到,在那个用倒闭工厂的厂房里,她亲眼目睹了有生以来最为恐怖的场景。

    第十四章 忘却录音2

  天色阴沉,好似准备下雨。距离不知为何旷课三天的高川同学再次上学已经过了一个星期。

  为了便于跟踪好友森野,咲夜穿上老土的运动外套,还戴上了父亲的鸭舌帽。这样一来,就算是熟人,也不一定能轻易认出自己吧。

  森野上了公共汽车后,咲夜和她只隔了一个人,也上了同一辆公共汽车。就这样一直坐了三个站,尾随她到了城市西区。

  西区一直以来都是轻工业工厂的聚集地,因为被政府的经济开发计划忽略,商业并不兴盛。虽然马路和房子的规模和样式与市中心并肩,可是因为居民不多的缘故,反而显得空旷冷清。这一点在森野拐进居民区后的小道时就愈加突显出来。

  过了一会,咲夜发现路上只剩下自己和森野两人。出于紧张或者谨慎的缘故,森野不时会往后瞧,咲夜不得不拉开距离。每当意识到森野要回头了,她立刻藏在转角后,好几次以为自己被发现了,结果完全没有。

  小道走到尽头就会看到被铁丝网隔离起来的旧厂房,一看就知道没再开工了,露天堆积有大量的钢铁废弃物,还有几台生锈的机械,就像个垃圾处理处。几根野草顽强地钻出水泥地面,偶尔出现在眼前的几棵树木也在阴霾的天空下打蔫。

  没有人影。

  一处厂房的门外有三辆面包车。

  森野轻车熟路地拉开铁丝网边没有上锁的小门,直到目睹她进入那间厂房,咲夜才轻手蹑脚地往里走。她感到不安,可是探究森野的秘密和拯救好友的决心,让她义无反顾地前行。

  远远绕开正门,咲夜找到可以从外部窥视那间厂房的窗户。整整一排窗户都被人从里面打上木条,糊上报纸,可是有一处玻璃曾经被打破,尚未修好,虽然用报纸糊上,但却没有木条。咲夜学电视里演的那样,用口水打湿报纸,轻轻戳了个洞。

  从指头大的洞里窥视到的场景令人震惊。

  地板和墙壁上都用红色画满乱七八糟的线条,地板上最中心处的图案还有迹可循,可也说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初看上去只觉得绝望、恐怖、恶心,宛如一个巨大的屠宰场陈列眼前,四处都是半干涸的血,被挖出的内脏,断裂的肢体,非人的头颅,如同格尔尼卡的抽象画。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那些巨量的红色真是血液,明明没有看到这些东西时没有任何感觉,可是亲眼目睹时,咲夜被一股浓重作呕的腥味熏得无法呼吸。

  十二个穿黑色长袍,手中拿着像是仪式用具的人站在那里,没看到森野。直到第十三个黑袍人从视野外走进来,咲夜才从她的身高和动作上猜测,她就是森野。

  没有人说话,诡异的沉默如黑暗笼罩着场地,就连光线也无法穿透其中的森寒。

  一伙穿夏季制服的帽子男陆续进入视野,他们将六个油桶按照某种规律放在地面的图案中。在他们放下油桶的时候,几个油桶里传来剧烈的拍打声。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咲夜苍白着脸想。答案很快揭晓,帽子男打开油桶的盖子,两个男性,一个女性,总共三个成年人忽地钻出头来。

  他们大声哭泣,咒骂,哀求,希望这些诡异的人放了他们,这股绝望的噪音让咲夜难以忍受地按住耳朵,几乎不敢再看,也不敢想象他们曾经经历过什么,将要经历些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们,这些叫喊的大人们如同处刑前的猪仔,习以为常的杀猪人根本不会有兴趣在宰杀前跟它们说话。那些人只是围成一圈盯着油桶里只能露出一颗头颅的人们,渐渐一直的呼吸声似乎在吸食他们的绝望。

  “不……不要杀孩子,孩子是无辜的。放过他们吧,求求你,放过他们!”大人们口中的哀求饶恕的对象由所有人变成了自己的孩子。

  还有孩子?咲夜绝望地看向另外三个油桶,那里没有人头冒出来,也没有任何动静。那里面装着孩子?死了?还是昏迷着?

  咲夜觉得心中被一种粘黏黏的黑色物质堵住了,她完全无法分辨自己激动的情绪究竟是悲哀还是愤怒,她无法出声,手脚都在冰冷中麻痹。

  这就是仪式,邪恶的献祭。

  直到牲畜们哭得声音沙哑,几乎失去神智,耷拉的脑袋再看不到任何生动的表情,只是茫然地注视着天花板。处刑开始了。

  森野就在那里,她是第十三个黑袍人。咲夜听到心中的声音这么说着。她没有再看下去,只是抱着腿坐在地上,仿佛将要埋下去般低垂着头,倚靠墙壁,背对着里面发生的一切。

  无论是逃跑还是打电话都无法做到,被一种无力感剥夺了。

  有异样的红光在房间内膨胀,几乎要穿透墙壁和玻璃,仿佛里面有一团炽热的火焰在燃烧。

  祭品发出沙哑恐惧的尖叫,其他人则开始欢呼起来。咲夜被一种掺杂了绝望的情绪促使着,努力挣扎着,为了要亲眼目睹最终一幕而抬起头来。

  宛如燃烧的光和影,像是被劲风鼓动般摇晃起来。其中一个影子膨胀起来,沿着墙壁攀升,蔓延到天花板,长出翅膀、四肢和头颅,恍如生命。它只有影子,却几乎笼罩了整个空间。人们不得不在它的脚下匍匐,就连摇曳的光芒,似乎也是因为它的呼吸而颤抖。

  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从世界上消失了。

  咲夜透过窥视孔,看到它狰狞的表情。

  它也透过窥视孔,看到咲夜脸上的惊恐和绝望。

  嗖的一下,沿着视线交汇的通道,巨大的异形之影化作灰色的雾气朝她扑来。

  咲夜连躲避的想法都没来得及产生,胸腹之间就升起剧烈的灼痛。

  她倒在地上抽搐,耳边隐约传来愤怒的吼声。

  “不!”

  “怎,怎么会这样?”

  “它逃走了!你们不是说拘束式万无一失吗?”

  “狗娘养的!快给我出来!你不是要祭品吗?在这里,吃掉他们!”

  充满怒气的脚步声走到窗户边。

  “这里有个洞,拘束式被破坏了!”

  “一个节点才有一次机会,把它给我找出来!”

  随后,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打断了愤怒的呼喝。咲夜的意识开始模糊,可是她仍旧听得出来,是那些祭品们在庆幸自己的劫后余生。他们没死?太好了。

  “献祭不完全,它跑不远,肯定是寄生到什么人身上了。这里有更合适的宿主!”

  “就在附近!给我找,全都给我去找!”

  一阵忙乱的脚步,人们跑出厂房。

  咲夜的头脑不怎么清醒,本能想要逃离此地。自己什么也做不到,她听到自己的灵魂在无力哭泣。迷茫中,有一个身影浮现在脑海里,似乎扑进她的怀中就能得到安全和抚慰。

  是妈妈。已经死去的亲生母亲。

  妈妈,妈妈,妈妈!咲夜呢喃着。

  似乎呼唤起了作用,神智开始清醒。她看到自己脚下的影子宛如被注入生命般自行活动起来。它站起来,变成那个日渐模糊的女性。

  待她激动地看清母亲的脸,不由得脑袋里浇了一盆冷水。

  的确是母亲的五官,可却是冰冷的,无机的,仿佛用白色水泥浇筑的面具,内里藏着一个怪异残忍的生命。

  房间中散发出来的气味让咲夜升出一种难忍的饥饿感。

  有一个声音在对灵魂述说。

  必须吃掉他们。

  咲夜下意识知道“他们”指的是被埋在油桶中的人们。

  里面不仅有从未见过的大人和孩子,还有某种美味填充在油桶中。

  那是为了唤来恶魔刻意调制的佐料。

  用佐料和人体精心制作的菜肴。

  明明知道不能那么做,可是咲夜无法制止灵魂的骚动。头脑依旧昏沉,因为饥饿更加昏沉,不自觉发出进食的指令。

  由咲夜的影子变形而成,披着母亲外壳的怪物,再一次变成影子,从拇指大的窥视孔中钻回房间,在咲夜绝望的目光中,将正因为逃过一劫而幸福落泪的祭品们吞没。

  不,不要,不要啊!她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就连声音也无法发出。明明只要坚持,只要压抑痛苦,或许就能拯救什么人。巨大的悔恨让她无法流下泪来。

  连同油桶一起,祭品在黑影中翻滚挤压,被粗暴地嚼食,不断溅出的血水和残肢。

  饱食的满足感。

  视野开始变得模糊,咲夜觉得自己就像遇到海难的乘客,昏迷在海浪里,被一波波推攘着,随波逐流。

  当她再度清醒的时候,自己已经走在距离自家不远,横穿马路的天桥上,头上的鸭舌帽不知何时掉在某个地方了。

  她浑浑噩噩,明明似乎连内脏都在发热,却不知道为什么,不由自主紧紧抓住运动外套的衣襟,如同无法抗拒冬日彻骨的严寒。

  他们是被我杀死的。

  心脏被揪紧般痛苦,几乎要落下泪来。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在阴霾和寒冷中注入一丝火苗。

  “咲夜?”

  她回头,意外看到了高川同学。被那诧异却在意的目光注视着,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得救了。

  所有已经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吧?都可以忘却吧?

    第十五章 忘却录音3

  “也就是说,五芒星是怪物留下的?”我问。

  咲夜轻轻点头。

  “它现在还在你的身体里?”

  她还是轻轻点头。

  “你能控制它吗?”

  她摇头。

  “它还要进食吗?”

  咲夜抬起头,眼镜坠到鼻梁下方,可以清楚看到黑色眼珠像玻璃一样,散发着无机质的光芒。她的目光拥有一种力量,让我的腋下不禁渗出汗水。

  日光灯照亮的大厅中看不到影子,可是仿佛有某种异质正从“窗户”——她的眼睛中变幻形状。我看呆了,几乎忘记呼吸。

  ……很美味呢,高川同学。

  我恍然听到这样的声音,悚然回过神来。咲夜正推上眼镜,隔着玻璃镜片,目光满是疑惑。

  “怎么了?阿川。”

  “啊,不……你刚才说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哦。”咲夜十分自然地回答道。

  她用力眨着眼睛,好似卸下沉重的担子,整个肩膀松垮下来。我想,自那天以后,那段恐怖又自责的经历一直像梦魇一样缠着她吧。因为太过沉重,所以沉入心灵太深的地方,因此和我碰面的时候,丝毫没有透露出来。即便真能忘记自己所背负的一切,也一定有着无法抹去的痕迹烙印在灵魂中。

  每天走在路灯下,看到影子和厂房,就会被那些黑色黏稠的物质绑住,无法动弹。

  我问她,那第十三个黑袍人是否真的就是森野。咲夜犹豫着点头,又摇头,最后只是沉默不语。那只是回忆中的猜测,她其实根本就不想知道答案。

  “为什么要召唤那种邪恶的东西?它会毁掉人类不是吗?”咲夜轻声自言自语。

  也许她同样不需要答案,可是我仍旧插嘴道:

  “生化细菌也能毁灭人类,为什么人们还是乐此不疲?”

  因为它能杀人。

  因为它能操纵人类的生命。

  我们都知道。

  咲夜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我想她需要自己静一静。

  咲夜的回忆让我找到了更多的拼图,做完家务后,我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整理所有目前得到的线索。

  因为所能联系在一起的一切都充满了神学性质,根据她对怪物和献祭仪式的描述,我将那只怪物暂时命名为“恶魔”。如此一来,宛如地狱的末日,神话中的六眼地狱犬,被召唤至现实的恶魔,组成了无比庞大的传说构架。

  先不管是否可笑。

  沿着这条线索推断下去,很容易得出末日到来是因为地狱恶魔要毁灭人类的结论。

  但是还有不清楚的因素。末日代理人在整个事件中处于什么位置?不弄清这一点,就不明白利用末日幻境筛选“天选者”的用意。他,或者它,引导我们从死体、魔物和恶魔身上获得力量,究竟是要毁灭人类?还是要拯救人类?

  我的思绪回到近期面对的问题上,用红笔在森野的名字上画了好几个圈。

  虽然不确定森野是不是召唤恶魔的黑袍人之一,不过她和最近出现的邪教关系匪浅。我对这个邪教很感兴趣,不仅仅是因为对未知的解密能让我感到来自大脑的愉悦,它已经切实威胁到身边的人,加上我想获得那种召唤和驱除恶魔的方法,所以决定继续深入。

  我知道这是十分危险的行为,所有邪教对待敌人和陌生人的态度完全一样,如同疯狗,一咬上来就算死亡也无法让它松口。固执、偏激、血腥的信念会让他们产生超越凡人的力量。

  而且,显而易见,他们不只是拥有盲目的信仰,还拥有信仰所凭依的神秘——他们真的可以召唤恶魔。

  一个节点能召唤一个恶魔。

  根据日记所述,现实产生节点,必然是有人从末日幻境中回归。

  能够得到这些信息,他们之中必定有知道末日幻境底细的天选者,甚至是老牌的魔纹使者。

  既然森野交给邪教的灰石是从白井那里得到的,也许那个厂房就是白井回归的地方?

  在找森野喝茶之前,我必须做好准备。富江仍旧没有消息,这一次只能自己动手。

  虽然已经失去记忆,但是这段时间我已经对魔纹的运用重新熟悉起来。在鉴定自我情报时,虽然评价没有进步,但是通过从未间断的投掷硬币的游戏,我觉得自己大概明白自己的才能是什么了。

  当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某个物体上时,就能感知影响此物体运动的其它因素,并对因素进行量化,计算,推测,得出的结论反馈回身体并进行动作协调,所有的工作在几乎感觉不到的极短时间内就完成了。由此产生百步穿杨的效果。

  这并非射击才能,而是涉及对系列精密运动的判断和调整的复杂才能。

  我觉得这是十分了不起的才能。世间万物都在影响它物,也在被它物影响着,所有的因素形成以目标物为中心的巨大网络。只要牵起一个结点,就能观测到其它结点的运动。

  为了方便,我将这个才能起名为“连锁判定”。

  也许有一天,通过连锁判定,我不需要直接接触目标物,只要对连系目标物的某个因素施加影响,哪怕只是一句话,就能准确地对目标物产生影响。

  就如同科学家所描述的“一个蝴蝶扇动翅膀,就能在大洋彼端产生风暴。”

  唯一不同的是,我将明确知道此风暴的规模、地点和效果。

  我并不在乎这种才能拥有多大可能性和力量,只是对它最终的形态拥有无以伦比的兴趣。

  我猜测,这是因为初中萌生的梦想——成为动力学家,在发挥作用。我一直觉得,追求极致的所谓“科学怪人”是个十分光彩的称呼。

  为了达到目标,投掷硬币游戏的改进版被列入日程表中。

  事先被确认藏在障碍物之后的硬币,如何才能准确命中?再进一步,就是硬币滚入障碍物后并持续运动,如何才能准确命中?

  映射到射击学中,就是跳弹的运用,以及子弹间接形成对目标物的连锁反应。

  完成学校的课业之后,我一直整理资料到深夜。上床睡觉前,去厨房煮了面条做夜宵。

  我吃完面条,正想吸烟,咲夜从房间里走出来。

  昏黄的壁灯仅仅将饭桌笼罩。她紧紧搂着兔子布偶,藏在灯后的阴影中,静静地站在门口,宛如一个幽灵。

  我的目光落在那一片阴影上,以为能看到一个怪异的形状,但那里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

  “我又听到妈妈的声音了。”咲夜的声音如同从远方飘来。

  从敞开的房门后,传来夸克间歇的叫声。

  “夸克好吵。”

  “肚子好饿。”

  “我怕自己忍不住。”

  我默默地听她述说。

  “阿川,让我和你一起睡,好不好?”咲夜这么说道。

  我将香烟放回口袋,和咲夜回到房间里。房间开了空调,感觉如同深秋一般凉爽。从阳台吹来的风敲响门边的风铃,清脆的声音洗涤着我的心灵。

  虽然躺在咲夜身边,可是一点遐思也没有。温暖从被单下的柔软身躯中传来,我轻轻抚摸她的头,她的呼吸很快就微弱下去。

  熟睡的咲夜紧紧抓住我的睡衣,就像抓住避免沉溺的稻草。

  我阖上眼睛听着风铃声,直到所有的思绪就化作一汪清泉,静静地流淌出来。

    第十六章 分界线1

  第二天很早就醒过来,咲夜睡熟的脸贴着我的肩膀,口水打湿了睡衣,无忧无虑的表情纯洁得像个天使。她不戴眼镜的样子真是个美人胚子,若在学校也表现出这副真面目,受欢迎度势必直线上升,不过对她而言反倒是件困扰。一想到咲夜因为男生追捧而愁眉苦脸,不知所措的样子,我就不禁失笑。

  隔着睡衣薄薄的布料,挤压手臂的胸部传来饱满的感觉。昨晚和女生紧挨着睡在同一张床上,当时没有什么特殊的想法,可是睡醒后好似昨晚的思维和情绪被重置刷新,反而感到不好意思起来。

  因为咲夜的睡相太过幸福,一想到前些日子里深埋在她心中的惶恐,就不忍吵醒她。我轻轻抽出手臂,轻手蹑脚出了房间。

  洗漱之后,昨晚扎根在头脑中的分析重新被唤醒。虽然目前来看还是过着相当平静的日子,可是咲夜体内就像是埋藏着炸弹,不知何时就会爆炸。

  那只不受宿体控制的恶魔竟然潜伏了那么久都没有作恶,现在想来真是令人大掉眼镜。

  尽管理智上可以确认,继续和咲夜住在一起,已经变成极为不智的事情,可是情感上,我无法抛下她不管。

  我不是机器,所以不可能完全遵循理智行动。

  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情感和理智冲突时,会产生一种微妙的味道,像是加糖的苦瓜,令舌尖发麻。

  那是一种会带来快乐的痛苦。

  我一边细细把玩着这份滋味,就像品尝纠结却甜美的泉水,一边出门买两人份的早餐。

  清晨的天气格外清爽,沙沙的扫地声和自行车的铃铛声在微风中放送,忙碌的摊贩,交谈的行人,晨跑的老者,放眼望去都是和平的景象,仿佛所有事关末日幻境的一切都是幻觉。可我知道,那些黑暗的东西的确存在,它就藏在垃圾堆的角落里,散发着肮脏发霉的恶臭。

  当你翻动它一次,就不能再视若无睹。

  我点燃香烟,在路人每每投来的注视中买了包子和豆浆。

  回到家时咲夜已经起来了。

  “今天我也不想上学。”咲夜说这话的时候,像是仓鼠一样双手捧着包子,细细地咬着。

  “那就借我手机。”

  咲夜投来疑惑的视线。

  “如果遇到麻烦,例如恶魔忽然有动静了,就打电话给我。”

  “恶魔?”

  “就是你体内的那只怪物,我昨晚刚决定叫它恶魔。”

  “末日,地狱犬,恶魔,黑魔术……似乎很有趣,嘿嘿。”她很轻松地说,笑容中一点也没有勉强的因子。

  和以往一样,我无法从外表确认她真正的心情。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看到我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脸,咲夜不由得摸了摸脸颊。

  “呃……不,没有。总之,遇到麻烦就打电话。”我朝她伸手,“把你的手机给我,我随时待命。”

  “好像被骑士保护的公主,罗曼蒂克的感觉。”她这么说,不过我一点都不觉得。

  咲夜的手机是富有少女气息的粉红色,机壳表面有卡通动物的贴纸,我好好将她放进校服的口袋里。

  为了强化己方的能力,我决定改造现有的装备。

  子弹的收集比较麻烦,不过弓弩改造一下也会十分趁手。

  根据日记里记载的经验,既然恶魔和末日幻境扯上关系,那么灰石应该能对它产生一定作用。

  是否添加了灰石成分,是普通武器和限界兵器的区别。既然武器有这样的区分,至少可以判断,在某种程度上,普通武器对于末日幻境之物的效用将会越来越低。

  因为是针对特定物的武器,所以才会有“限界”的前缀。

  杀死那三个帽子男的子弹里事先掺杂了灰石,也许这就是他们为之恐惧发狂的原因。

  出门前,我让咲夜通过电话和网络查询订购一些改造弓弩的零件,并在网上尽可能查阅有可能事关末日幻境的一切消息。

  她十分愉快地接受了这个任务。

  “交给我吧,阿川,我们是生死与共的同伴,对不?”她兴致高昂地抓紧拳头说。

  “这可不是游戏。”我强调道。

  “我知道,可是这样才更令人激动呀。”咲夜推了推眼镜,“你不觉得比起无聊到发霉的日常,现在的情况虽然的确令人恐惧,可是更加有趣吗?”

  咲夜这时的表情是我从未在她身上看到过的。我一直认为她是个内向的乖乖女,没想到骨子里竟然有这么叛逆的一面。

  昨晚明明还心有余悸,满心悔恨,不敢一个人睡觉。

  转变得如此之快是因为青春期的缘故吗?

  “我不觉得,不过……觉得有趣总比吓得尿裤子好。”

  我提起箭囊和书包,这么回答着出门。

  身后传来咲夜怒气冲冲的声音。

  “你才尿裤子呢!笨蛋高川!”

  似乎暂时可以放下心来了。

  走进教室的时候,班上的同学还很稀少,八景和往常一样来得很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书。

  我跟她打招呼,她的目光落在刚放下来的箭囊上。

  “这是什么?”

  “打算自己做弓箭。”我老实说,“放学后去加工一下。”

  平时我也有参加手工活动,制作过木偶、模型和电子玩具,所以突然要做弓箭,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八景没打算追问下去。

  “决定好了吗?”她问。

  “什么?”我一时转不过弯来。

  八景啪地一声将书本用力合上,我看了一眼,黑皮烫金的精包装,看上去很贵的样子,不是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名是:《世界历史上最著名的十大灵媒》。

  还是老样子,虽然外表是知性的行动派,不过本质却是神秘学爱好者。

  不过这样反倒更有女生的味道。

  听说追求八景的男生都是用文学和科学类气质包装自己,结果一个个被撞得灰头土脸,每日一朵鲜花的罗曼蒂克也都被扔进垃圾桶。我觉得他们应该多研究一下塔罗占卜和吉普赛人的传说,那样成功性会大上许多。

  “加入耳语者,你不是说要考虑一下吗?”八景用锐利的视线盯着我:“莫非还没考虑清楚?我所知道的高川可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

  真是老套的激将法,不过八景似乎并不是刻意这么说的,只是根据情况转换语式的本能早就烙印在她的骨子里了。

  身为统御全班五十六位学生的班长,八景可以得满分。

  “耳语者被取缔了。”我好心提醒她。

  “只要我还活着,耳语者就不会消失。”她如同革命者般宣言道。

  “真令人伤脑筋,都说别继续下去了,小心会丢掉小命哦。”

  “不要让我重复第二次,我有自己的考量。有些事情是即便丢掉性命也要去做。”

  “邪教的家伙也是这么想的,你站的位置很微妙啊,八景。”

  “这不用你管,是不是加入,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吧。”

  “答案是否,不过,如果你真的要继续下去,也许可以做点交易。”

  听到我的回答,八景并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反而眼神发亮。

  “说说看。”

  我将从帽子男身上搜来的还残留着一些神秘蓝色固液混合物的瓶子交给她。

  “我想知道这东西的来历。本校学生说不定有人知道。调查的时候尽量隐秘。”

  八景接过去,好奇地打量。

  “作为交易,你用来交换的东西呢?”她问。

  “就是这个瓶子。”我这么回答。

  “成交。”

    第十七章 分界线2

  关于课间的话题。

  若是漫画里,男生们应该会聊起写真杂志的女郎;若在小说里,他们则是在评选校园十大校花。

  不过据我所知,在现实里大家往往会聊关于游戏、体育活动和电视节目的话题。

  这些我都不是很感兴趣。不过作为成功的学生会成员,和学生打成一片是我的优势所在。所以平时我也会关注热门的电视和游戏,也会用一些流行语说话,以便打入男生们的圈子。

  并非讨厌或喜欢,只是有必要这么做而已,为了不让自己变成无趣的人。

  有时总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是无聊透顶。

  相比起来,末日幻境以及追查邪教的事情更能让人打起精神。不过并不方便和他人说。

  冒险的冲动在这一阵愈加明显起来,虽然深明自己走在危险的钢丝绳上,却意外地感到充实。

  与众不同的经历让我感到自己是独特的。

  没错,生为全校屈指可数的优等生的我,一直是独特的。

  而且,我也希望成为独特的人。

  升学之初,班上评选干部,几乎没有人像小说里描述的拥有非常责任心和欲望的主人公,争先恐后地要求担任职务。

  于是我决定竞选班长。意想不到的是,八景在那时也主动站出来和我竞争同一个职位。

  整个班级里就我和她两个人发出声音,其他同学都惊讶地注视过来。

  就在那时我开始私下里关注八景这个似乎也有些与众不同的女生。

  我原本以为八景和我一样会加入学生会,结果她只是在班上担任班长职务。

  曾经认为找到同类的我不禁有些遗憾。

  距离那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学期,八景的作为再一次出乎我的意料。

  不知不觉中,她竟然也从侧面开始接近厕所怪谈的真相。

  她对我的警告不以为然,欣然决定深入。反而让我感到十分高兴。

  其实我对她的生死一点也不在意。所谓的劝告和交易不过是一种旁敲侧击式的试探。我觉得她应该感觉得到,因为我们大概是同类吧。

  这么想着,内心就雀跃不已。

  换过座位后,不喜欢学习的男生都被排在教室的最后三排。

  和往常一样,他们将漫画藏在书桌里,而且并不反对其他男生借阅。

  我自然也是借阅的其中一人。

  大家聚在教室后方,有人聊起那天篮球队里的干架,转述的人眉飞色舞,其他人也听得津津有味。

  “是白井先动手的。”

  “可是白井不太像是主动滋事的人,听说平时也很忍让,虽然在篮球队里算是异军突起,可也没有盛气凌人呀。”

  “因为同队的原主力也在追求他的女朋友森野啊。”

  “也就是说,争风吃醋?”

  “也不全是那样,据说森野一点也不假以辞色,原主力屡次吃瘪,想在篮球上杀一杀白井的威风,结果当面被白井盖帽。”

  “这就打起来了?可是是白井先动手的吧?”

  “是呀,被盖帽后,那家伙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好像牵涉到森野。结果白井一听就怒了,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听到这里,我插口问道:

  “说了森野什么?”

  “呃……具体的记不得了。”讲述当时情况的男生对我的提问有些诧异,不过其他人也是一脸感兴趣的样子,不由得冥思苦想起来,“好像是在说森野在外面贩毒卖身什么的。”

  “贩毒卖身?”有人惊叫起来:“这也太过了吧?森野不像是那样的人。”

  “森野肯定还是处女啦,我阅人无数,看得出来。”另一人信誓旦旦地说,“不过,我也有听说森野和不良学生来往的传闻。”

  “啊?我倒是听说她和几个好学生交往甚密哦。经常看到她指使他们做事情。”

  “白井一点都不知道吗?”

  “这个……大概,可能,知道吧?不过不知道也有可能,毕竟女人藏秘密的手段可是很丰富的。”

  “不过现在应该知道了吧,他们会分手吗?”

  我无意继续听他们毫无意义的幸灾乐祸,拿了漫画回到自己的课桌。

  八景下课后就出了教室,不知道跑那儿去了,直到上课才回来。这天的课间时间,她都这么度过,似乎很匆忙的样子。

  是在召集人手为刚到手的神秘瓶子奔波吧。

  虽然也对从她手中得到一些有价值的情报抱有期待,但也就一丝丝而已,所以并不是很在意。

  反而对她的手下有哪些人感兴趣。

  但也没有因此跟踪八景。

  放学后我按照习惯去旧厕所吸烟,远远看到森野也在那片荒地上和一些一看就知道是不良学生的人在说些什么。

  注意到我过来,森野停下话头,冷冷地盯着我。似乎看出她情绪的不对劲,不良学生们殷切地跃跃欲试,似乎想要冲上来给我一顿教训。

  虽然不害怕他们,但是要在不弄出人命的情况下放倒他们还真是个不大不小的问题,说不定打架之后自己也会像白井那样,被揍个鼻青脸肿呢。

  而且,虽然有许多问题想要问森野,可是现在并没有做好深入的准备。

  大概对方也有所顾忌。我们相互克制着擦身而过。

  进入旧厕所前,转头和森野对视一眼,她的脸上变幻着丰富的表情。这让我更加明确了心中的猜测。

  森野的秘密,就是揭开谜底的钥匙。

  我蹲在隔间里抽烟,有人走进来,在我的隔间门口站了一阵,然后没有说话就走开了。

  透过门底缝可以看到那人穿着一双男式篮球鞋。

  也许是白井,也许不是。如果是白井,他是偶然路过,还是特地来找我?他是怎么知道我这个人的?找我做什么?

  我放任思考地吸烟,但并没有去确定的打算。

  出了旧厕所,森野还在那个地方,这次交谈的对象换成了几个榜上有名的好学生。

  这下班上那群无聊男生的推断都得到证明了。

  好学生们看到我自然也是一脸惊愕的表情,有几个的身体向后退了退,一副想要躲起来的样子,让人一看就觉得他们在做一些不好的事情。

  不过就我所知,这几个人就算做坏事,也不可能是什么大不了的坏事。

  通常老师的评价是很中肯的,在他们心中,对于“好”和“优秀”有相当明确的标准,前者偏向个性,后者偏向能力。于我的经验来看,如果是头脑清晰,行事稳健的优等生做坏事,闹出的问题反而会更难收场。

  这就是好学生和优等生的差别。

  好学生之于优等生来说,充其量不过是鸡肋一样的工具。

  我和他们没什么交情,挂上和蔼的面具,跟他们打了一声招呼就离开了。

  事后没有直接回家,去了距离学校不远的小型铸造厂。他们和学校是合作伙伴,据说连地皮也是属于学校的。参加学校组织的手工活动的同学,都有来这里参观学习的经历。

  除了组织活动之外,我私下也时不时来这里借用他们的设备,跟厂里的管事算不上陌生。所以这一次也很容易就得到了使用许可。况且我需要的不过是最简陋的打铁间。

  其实铸造厂早已经不再使用这种用钳子和锤头手工打造零件的工作方式了,不过出于学校的要求,还是保留着打铁间和相关设备,以供有兴趣的学生进行课后实践。

  直到天色彻底黑下来前,我独自呆在灼热的房间里,就像古代的打铁师傅一样,开始用灰石和铁块打制特殊箭头。

    第十八章 交错1

  接下来一段时间,除了像往常那样高效率完成课业,都在锻炼连锁判定能力和打制装备中度过。

  我在制衣店订做带兜帽的多口袋防水风衣。又买了长筒式登山鞋,在鞋底加装铁刃。还在专门的模型店订做了钢质的护心镜、手套、护胫和臂甲。在家里为臂甲外侧装上翻转式刀刃。

  还有护目镜、加装手电的登山头盔和自制的防毒面具。

  所有我认为能够用上的东西都列出一份清单。

  购买这些东西的费用即便我将伙食费降至最低限度也还是不够,于是咲夜压缩自己的伙食费连同零花钱一起给我。

  “因为阿川是为了帮我呀。”她很开心地说。

  她的手机也是我在用,课间的时候总会接到她的电话,起初以为她受到威胁,结果她只是想聊天而已。

  “一个人在家很无聊呢。”

  “那么来上学如何?森野很想念你呢。我也会一直陪着你,不会比在家更危险。”

  “如果我也上学的话,就没人帮阿川订购材料了,也没人帮阿川收集情报了哦。”

  “放学后再加班好了。”

  “不要!”她果断地拒绝了。

  尽管咲夜一再抗拒,可是因为请假太久的缘故,她的班主任桑原老师开始产生怀疑。因为他做出“以后的请假条需要双亲的签字证明”的威胁,所以我不得不劝说咲夜返校。

  “我可以模仿爸爸的笔迹。”咲夜说。

  “看桑原老师的表情,再升级会被直接找家长哦。”

  如此一来,她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妥协。第二天就去了学校。

  我隔着好几个身位的距离目送她进了教室,她也装作根本不知道我就跟在身后的样子。班里好一阵没有见到咲夜的女同学都过来嘘寒问暖,过了一会,森野也加入其中,两人亲密地说着悄悄话,看上去和以往没什么两样。

  是该说心机深沉,还是不想为那种事情破坏友情?

  可是,这份情感的珍视和对友人的关怀,却导致痛苦的结果。

  这个时候应该用什么表情去应对呢?

  笑就可以了吧。当时被追杀逃入电梯里时,咲夜是这么对我说的。

  这天下课后,八景叫住正准备去上厕所的我。

  “那个瓶子的事情我查到了。”

  “动作真快。”我感到惊讶,八景的行动力真是不容小窥。

  她将一张学生照片递给我。

  “这是?”

  “一年级的峦重。”

  这是一张私拍的照片,名为峦重的学生站在某处胡同里和一群外校人士交谈。他的身高在平均标准以上,略微瘦弱,一头中短的碎发,有些帅气,但是和普通学生不一样的地方在于给人一种毫无生气的感觉,这反而给人强烈的印象。

  “这么独特的学生应该有点名气吧?”

  “给人感觉挺深刻,但是没听他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比一般学生还要低调。不过他有一次顶撞了一位名声不是很好的学长,事后却一点事也没有,值得怀疑。”

  “然后呢?他有那个瓶子?”

  “我们发现他在校外跟人交易这种装满蓝色液体的瓶子。这些人大都不是学生,而是看起来有些落魄的社会人。”

  “混混?”

  “都是有正职的。”

  看起来这个峦重似乎和森野并不是一个系统,是因为职责区域划分不同吗?

  “还有,蓝色液体似乎被称为‘乐园’。我拜托熟识的人调查过了。是一种容易上瘾的迷幻药,不过里面有一些未知成分无法鉴别。”

  大概是灰石吧。我想。

  “你还要继续追这条线吗?”我问八景。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她问。

  “你听说过森野吗?”

  “隔壁班那个女生?”八景点头,“我知道她,她在女生中的名气不弱,不过有许多风言风语。”

  “这位峦重学弟和森野有来往吗?”

  “……我知道了。”八景若有所思地敲敲笔头,“看来森野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我会查下去的。”

  “小心别死人哦。”

  “你是认真的吗?”八景盯着我,“试探已经够了。”

  因为和咲夜约好一起回去,所以在她的班级教室前装作看风景等了很久,结果一直不见踪影。以替班主任传话的理由询问她班上的同学,得到的回答是“刚放学的时候,她就和森野一起回去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答案。咲夜明知森野背后的阴影充满危险,却还撇下我一个人离开,该不会一开始就出事了吧?

  作为预警手段,手机一早就还给咲夜。

  我在校外的小卖部打电话给她,很快就接通了。

  “快,快来救我。”咲夜在那边带着哭声说。

  情况似乎很紧急的样子,于是我立刻问她在什么地方。

  她说了一个商店的名字。那是个即便我也听说过的,在女生当中很知名的小礼品商店,座落在学校大门前第一个交叉路口的右侧。

  我赶到那里时,森野和咲夜正被六个男生围住。森野张开双手拦在咲夜前方,她没看到咲夜正背对着她,好似要守护她的后背一般,强忍着恐惧盯着包围至后方的男生。

  远远就听到他们的叫骂声。尽管就在商店门口,四周人来人往,可是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他们。

  “我不想对女人动粗,把乐园给我!”

  “什么乐园?我不知道。”

  “别说废话了,这次没人救得了你,我知道你手里有货。”

  “你找错人了!”

  “峦重,你认识吧?你们是一伙的,他已经告诉我了。”

  “混蛋家伙!你敢对我出手,小心没命回去。”

  正面跟森野对峙的看似头儿的男生用力抓向森野的衣襟,被她用力扇了一巴掌。

  “别碰我!”她一边怒斥着。

  男生们似乎决定先将弱者击溃当作人质,咲夜的情况已经很危急了,我跑到半路,抓起一家商店放在门口的扫把就冲上去。

  虽然得到注意到我的同伴的警示,可是看似头目的家伙因为背对我的缘故,没有反应过来。刚转身就被我抽中腿胫,差点摔倒在地。

  他抱着脚,蹲在地上吸气。其他人凶狠地喝骂着,朝我涌来。

  还有三个人原地看守咲夜和森野,不过她们的危险已经大致解除了。

  一个朝我跑来,结果将背后暴露给森野的男生,被森野一脚揣在屁股上,踉跄跌出其他同伴几个身位,被我当机立断用扫把甩中面颊。这一下似乎连牙齿都打掉了,捂住脸痛嗷起来。

  看到同伴狼狈的样子,其他人都有些胆怯地停在原地。我顺利地冲到咲夜和森野身边,和他们相互瞪视。

  就在这时,我意外看到了围观人群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八景。

  她在人墙的缝隙中窥视着现场,一如篮球队内讧时那般。

  和我的目光对上的她,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我忽然想到,这场冲突该不会是她故意制造出来的吧?

  “混蛋,你不要命了,竟敢对我们出手。”头目站起来,恶狠狠地对我说。

  “无论你们想做什么,我已经报警了,奉劝你们赶紧离开比较好。”我对他说。

  “你……”他还想说什么,忽然停住,掏出手机听了一会,脸色变了数下,对我说:“算你走了狗屎运!”

  留下狠话后,他气恼地招呼手下。走啦!走啦!

  就这样走了?那小子下手那么重!

  上面的指示。你走不走?要留下来随便你,我可不会帮你扛黑锅。

  哎,走吧,走吧,真是无趣。

  男生们在一瘸一拐的头儿的带领下抱怨着离开,连回头瞪我们的行动都欠奉。

  我再次看向八景原先所在的地方,她已经不知去向。

    第十九章 交错2

  事态解除后,围观的人群很快散去。咲夜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告诉我事情的始末,森野面无表情地抱着手臂站在一旁。我觉得从一开始,她就没将那几个男生放在眼里。

  “他们突然就围上来,说森野有什么乐园。”咲夜说。

  我将目光投向森野,故意问:

  “乐园是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我根本没有他们要的东西。”森野冷笑道,“是不是认错人了呢?”

  她当然不是把我当傻子耍,可是她打定主意紧闭口风,我也没办法撬出来。

  “我知道你的很多事情。”我这么对她说。

  “是吗?也许没有你想象中的多。”

  “你把咲夜扯入麻烦中了。”

  “正好相反,小夜是我的朋友,我在帮助她。你才是利用她的人,不是吗?”森野反唇相讥,“咲夜告诉我了,她现在住你那,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对她说的,但是因为你的缘故,咲夜才无法脱身。”

  “咲夜不是笨蛋,谁是谁非,她有自己的判断。”

  “好了,懒得跟你废话,小夜,搬到我家去吧,我一定能保护你不受到伤害。”森野正色说。

  咲夜的目光在我俩身上转了转,朝森野摇摇头。

  “除非你肯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还不行,你还没准备好。”森野用哀求的眼神看向咲夜:“相信我,小夜,请相信我。”

  咲夜露出挣扎的表情,用力地摇头,捂住脸不敢再看对方。

  “对不起,对不起……”

  “小夜……”

  “别再说了,小野。”咲夜转身的动作好似要斩断什么般,背对着森野打断她的说话。

  “我所知道的小野是那么活泼善良,我知道她一直都没有变,就算犯了错也不是她所希望的,我一直相信着两人的友情永不褪色,只要自己努力就能挽回一些东西,可是……”咲夜哽咽着,抱着自己的肩膀簌簌发抖,语不成声:“我好害怕,小野,我真的好害怕。”

  “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怎么能……”森野不可置信地颤抖声音。

  “我们走吧,高川同学。”

  咲夜下定决心朝远处跑开,我连忙跟上。

  “我们不是朋友吗?我们不是永远的好朋友吗!?”森野在背后喊道:“小夜,你这个笨蛋!高川,我不会放过你的!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不,我当然知道。

  我能听到从背后某处黑暗的地方传来的阵阵靠近的脚步声。

  这个城市——大黑市——即将承受一场强风的洗礼。

  虽然咲夜告诉我关于这些日子的事情什么都没对森野说,可是我觉得森野早已经知道咲夜就是他们要找的恶魔寄生者,毕竟帽子男已经两次袭击咲夜。不过就就像她说过的那样,或许她真有办法将咲夜庇护于自己的羽翼之下。

  一个节点才能召唤一次恶魔,这么稀罕的存在无论是寄生在谁身上都好,只要宿主能够加入他们,替他们做事,那些人不一定会伤害她。

  但我并不认为自己将咲夜带回家是错的。正如我之前告诉森野的那样,咲夜会自己思考,做出自己的选择。

  这天晚上,咲夜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连吃晚饭都没有出来。我隔着一扇门告诉她,剩下的饭菜已经包好放在冰箱里,肚子饿的话自己热,便继续手头的工作。

  虽然不觉得森野会将咲夜住在我这儿的情报泄露给邪教组织,但这天晚上我决定打起十二分精神,但是大概三更天的时候,却模模糊糊睡了过去。

  睡得并不沉,却也很难清醒过来。就这么在半睡半醒中,感觉有人从窗外看着我,但也许是错觉,因为敏锐的夸克没有丝毫异动。我没有丝毫放抗的意识,想睁开眼睛瞧瞧是谁,可是眼皮却有万钧般沉重。

  挣扎了一会,那人注视的目光消失。我也终于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打开窗,猛然想起昨晚梦魇般的感觉。可是清爽的晨风拍打我的面庞,提醒我窗外是距离地面几十米高的半空。

  摇头甩开心中的猜疑,我来到咲夜门口叫她起床。

  敲了好几次门都没有回应。

  我推开门,原本属于我的床上空无一物。

  咲夜的家具用品和布偶还放在原来的位置。

  可是人已经不在了。

  虽然感到担忧,可是除了昨晚残留的睡眠印象,现场并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来到学校后,也没有在教室看到咲夜。森野一个人爬在桌子上,因为脾气不好的缘故,谁也没有理会她。

  因为没有证据,也不觉得是森野做的,况且就算是她做的,也一定会矢口否认,所以没有进去和她对证。

  无法否认,我的内心深处有一种直觉,不论什么理由,咲夜是自己离开的。

  这是她的选择。我这么告诉自己。

  在教室碰到八景,这一次她仍旧在阅读神秘学类书籍,不过和上一次长进的地方,在于给书籍套上了课业参考书的外壳,就像我们为了方便上课看漫画做的那样。

  “昨天放学的那场闹剧是你搞的鬼吧?”我一边将书包塞进书桌,一边说。

  “你来得太快了。”

  这么说就是默认自己是犯罪首脑了。其实在她决定调查森野的时候,我也没想到她会采取这么激烈的方式。

  “别再那么做了。”我再一次劝告她。

  “为什么?”

  “很危险。她可没把你们放在眼里,不过刺激过大的话,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八景脸上仍旧没有动摇之类的表情,她根本就是为了不让人能轻易猜出自己的想法而扳着脸。

  可是这种方式的确很有效果,班上的同学都吃这一套。因为捉摸不透八景,觉得她是赏罚分明又刻板的人,所以一点小恩小惠就能让他们感动。大家都很信赖这样的她,我想在耳语者里,她的威信也是这么维持的。

  即便如此,当天下午放学前,八景用自己的手机接了一个电话后,不拘言笑的面具立刻崩缺一角。

  注意到这一点的我不由得将目光投向她。

  八景将手机放回裙子口袋里,手似乎在微微颤抖。

  沉默了一会,她用一种锐利而灼热的视线和我对视。

  我的人死了。她说。

  耳语者的成员,也就是那天围攻森野和咲夜的六个男生中身为头目的那个家伙,今早被发现死在自己的床上。不仅他,连同和他住一块的家人,父母和一个妹妹,全都死了。

  他的卧室里只剩下残缺不全的身体,大量鲜血喷溅在床上,地板和墙壁上,到处都是血腥的红色。他的家人都躺在自己的床上,睡熟过去般,没再醒来。

  这是下半夜发生的事情。死者的家中没有找到任何显示有入侵者的证据。

  虽然近期发生了多起人命事件,但这次足以称得上是本年度最凶残的谋杀案。

  这下,昨天傍晚那场闹剧的所有相关者都有麻烦了。

  当时我是这么想的。

    第二十章 深红色

  随口问了八景,才知道死去男生的名字。

  他死亡的原因尚无从知晓。虽然我和八景都觉得是森野背后的邪教下的手,可是原本低调运作的组织突然如此大张旗鼓,原因只是因为他和组织成员产生口角,这样的理由说不过去。

  其中一定有我们不了解的因素。

  除了森野之外,我也怀疑过咲夜,那家人死亡的方式太过诡异,看上去就像是被恶魔猎食似的。她不仅有作案动机,也有作案能力。

  然而如今咲夜不知所踪,无法当面和她对质。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八景,我早对她有过劝诫,她平素的表现也让我觉得她是早这样的结果有所心理准备,才做下那些决定的。

  若果有任何动摇,也无法在此时的八景的脸上找到。

  “要找森野谈谈吗?”我问她。

  她果断拒绝了。

  “不必了,没有意义。”她说:“我会自己找出答案。”

  既然她心中已经有决定,我也没必要再说多余的话。

  感觉到身边的变化正在加速,战斗准备也做得差不多了,我决定主动出击。

  要挖出那个邪教组织,当前有三条线索。分别是:森野、白井和峦重。

  因为森野是咲夜的朋友,白井的价值更次于森野,所以我决定从峦重身上下手。

  既然森野从白井身上弄到的灰石和情报都能够让其获得足够的贡献,那么我身上所具备的价值自然更能让峦重动心。我是魔纹使者,我有更多的灰石,而且回归时产生的节点没有其他人知道。

  那些人是通过什么手段找出白井的,我并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需要花费相当的时间。

  峦重在组织内的地位看起来并不比森野更高,我主动送上门去,一定能够把握更多的主动权。

  放学后,八景立刻离开了。我前往一年级的教室,路过森野的班级时再次朝里面瞄了一眼,森野不在。她明明知道咲夜就住在我家,可是却没有因为咲夜的旷课找上门来,就像是知道她在哪儿似的。

  如果跟踪森野,也许能够知道咲夜的下落吧。

  这仅仅是一闪而过的念头。

  在一年级的楼梯口站了一会,和照片上一模一样的男生背着单跨肩的书包与我擦身而过。

  他并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我也不急于在学校里拦住他。有些事情还是要找个人迹稀少的地方比较好,而且说不定运气不错,他直接就将我带到邪教的落脚点。

  跟踪出乎意料的顺利,峦重离开学校后加快脚步,谨慎地在街上绕圈子,又进快餐店吃了晚餐,这反而让他的行迹更加可疑。我十分耐心地尾随在二十米远的地方,借着人群隐藏自己的踪影。

  大约七点左右,峦重走进一个相对大街,稍显昏暗冷清的岔道。

  我远远看着他在靠近垃圾堆的地方叩响一扇门,不一会就有一个穿背心的光头壮汉出来对话,然后两人一起走进门里。

  若按照门的位置判断,进入之后应该通往一家酒吧,但是我觉得那扇门并不仅仅是酒吧后门那么简单。

  看来可以省下攀交情的礼金了。

  我确认自己记下这扇门的位置后便返回家中。

  将今天的作业完成后,尝试给咲夜的手机打电话,然而等了很久都没有接通。

  这反而让我下定了决心。

  我调好闹钟就睡下了,直到深夜时分才被唤醒。

  窗外的半月被灰纱般的云层遮住,城市的颜色愈加深沉,远方的灯火大都陷入睡眠,风吹过树梢发出声音,仿佛整个世界也只剩下这一种声音。

  夜风带走肌肤表面的温度,我感到内心的平静,可是血液似乎开始燃烧起来。似乎有一些平日潜伏在灵魂深处的东西正在上浮。

  我打开柜子,取出早已经准备好的衣物和道具。

  佩戴好护心镜和护甲,穿上及膝的深红色风衣,系紧鞋带,拉上手套,活动十指和关节,将武器和道具一一插进风衣的接口中,背上箭囊和改进后的弓弩。

  在镜子戴上画有脸谱的头套,将护目镜别在额头,放下连衣的兜帽。

  我盯着更衣镜中的自己,只看到一个连面庞都看不清,全身藏在阴影中的幽灵。

  和我不一样。

  这只幽灵拥有一种无法束缚的力量。

  我打开通向阳台的门,站在阳台的护栏上,俯瞰这座城市的远景。这是我曾经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

  站在仅有小臂粗的钢管上,距离地面足有二十米高的距离,没有丝毫害怕的情绪,身体好似被微风托起,心中升出一种释放的冲动,我像第一次看到大海的人抒发自己的感叹那样张开手臂,想要拥抱整个世界。

  夸克的眼睛在黑夜中如同宝石般发光。它侧头盯着我,似乎能听到在我身体里奔流的血液。

  有加足马力的车子飞快驶过。

  迎接尖锐的呼啸声,乌鸦扑腾翅膀向天空飞去。

  我也随之向前迈步。

  踩在空气中,有一种奇异的空荡的感觉,身体向下坠落,风声敲打着耳膜,心脏似乎赶不上身体坠落的速度般拽提起来。

  视野所及的天空和大地快速萎缩,看起来就像是汹涌地钻进自己的胸膛中。下一刻,仿佛自己被建筑的黑影吞噬。

  尖锐的破风声。

  从手甲的机关中射出的绳爪扣住一家阳台的护栏,牵扯的力量迅速减弱坠落的速度。当脚底传来接触实地的感觉时,只剩下从四米高处跳下的冲击力。

  成功了!

  身体发热,深处却像有另一个自己在冷静地反刍这股从未有过的经验。我缓缓站直身体,挥动手臂,绳爪从阳台护栏上抽离,强劲地反卷回机关中,发出细微却清脆的啪的一声。

  稀疏的月光照映着一个在天空盘旋的影子。

  它像箭矢一样落下,张开巨大的翅膀,站在我伸出的手臂上。

  夸克沙哑的叫声,仿佛在抒发着夜行者的喜悦。

  “飞吧,夸克,跟上我。”从喉咙发出的声音深沉,几疑不是自己。

  夸克似乎能听懂般再度飞去。

  目测前方两米高的围墙,冲刺,跳跃,大腿的肌肉绷紧压缩,产生巨大的力量,将我的身体抛起来,稳健地落在只有两掌宽的墙头。

  恍惚中,我似乎回到了幼年的时代,在狭窄的胡同中用尽全身力量奔跑,模仿飞檐走壁的侠客,在转角处踩着墙壁腾跃,享受仅仅一秒的滞空感。

  现在的我已经不再需要在脑中补完做不到的幻想。

  这具藏在风衣下的身体拥有用之不竭的力量。

  不要恐惧。

  纵容本能。

  成为夜的精灵,在墙顶奔跑,在钢筋的森林中跳跃攀爬,享受着被拘束在车道中的车辆所无法带来的自在和畅快。

  墙头如大道,房顶如台阶,夜风在耳边演奏,垂直的墙壁也不再是不可逾越的天堑。未眠的灯光在脚下闪烁,寂寥的街道偶有行人和车辆,也如蚂蚁一样乏味地忙碌。

  有时,我会从天桥上跳到正好穿过桥下的某辆货车顶上,司机根本就没注意到这回事,载了我一段距离改变方向后,我便跳上另一辆。

  如此反复。

  抵达目标所在地的时间比想象中更加短暂。

    第二十一章 杀人戏言1

  我站在小巷的阴影中遥望那家酒吧,招牌上跑着一圈跑马灯,和一旁繁荣的灯火交相辉映。被黑夜笼罩的城市,偃旗息鼓的街道,被寂寞包围的灯红酒绿。

  不时出入的男女相互拥抱谈笑,无论魁梧的守卫还是负责停车的侍者都穿着笔挺的制服,他们以酒吧门口为中心,用毒辣谨慎的视线巡视出现在视野中的每一张脸。

  所有外相不佳,行装可疑的家伙,都会以尽量不惊动其他人的动作迅速驱走。

  这是我第一次在电视之外的地方看到这种场景。

  并没有任何真实的感觉。

  我们之间以阴影为交界分成两个世界。

  泾渭分明。

  唯一暧昧在影子中。

  夸克落在墙体外侧的冷气机顶上,漆黑的羽毛在霓虹灯光中时隐时现。

  没人注意。

  我转入记忆中那条巷道,明靡的光线仿佛被巷口无形的隔膜阻拦,巨大的黑影中潜伏着不安的寂静,无声地拒绝任何好奇的探视。人影在入口处掠过,仿佛这条巷道是另一个格格不入的世界。

  墙体斑驳,锈迹的铁梯在另一侧墙壁上盘旋。再往里大约五米,是堆积如小山般的黑色垃圾袋。

  我看到峦重进入的那扇后门,门体蒙着铁皮,看起来如废弃一般,被什么人粉笔画上充满恶意的涂鸦。

  门上没看到把手,光秃秃的只有一个不起眼的锁孔和猫眼。

  没有找到摄像头。

  我贴在门锁一侧的墙壁上,伸手敲击铁门。

  轻微的脚步声从门里靠上来,他看不到任何人,于是又没了声息。

  再次敲门。

  又响起动静。

  第三次敲门。

  有人在里面模糊地咕哝着,和其他人气急败坏地说了几句。

  第四次敲门。

  铁门被充满火气地推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侧身探出头来。我掀开兜帽,迎向他恰好转来的视线。男人的动作顿时一滞,眼睛睁大,脸上的五官扭曲成惊骇的模样。

  这不过是一秒内所发生的事情。

  我伸手掐住他的喉咙,在他反应过来前,抽出腰部的匕首捅进他的肾脏。他抓住我的手臂,我能感觉到气力在他颤抖的身体中迅速流失。我贴近他的面庞,嗅他带着血腥热气的呼吸,紧盯他的双眼,仿佛那股流失的生命力正从某种神秘的渠道进入我的身体。

  我的身体发热。

  我很冷静。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个男人是如此健壮。

  可是杀害他人并不需要太大的力量,只需要合适的时机、位置和武器。

  远超其它生命的深度和厚度的思考与判断,这才是人类力量的由来。

  我拔出匕首,血液从男人的腹部涌出,很快就染遍他紧身的黑背心,在他跪倒在地前,我掐着他的喉咙,将他推进门中,自己也藏在他的身体中走进去。

  尚未死亡的男人如同在倒退。

  怪异的姿势让屋里的人发出惊疑笑骂的鬼叫。

  “怎么回事?”有人问。

  声音一共是三人,我将男人推向声音正经而严肃的那人。

  “喂,喂,你在搞什么鬼……”声音如同被掐住颈脖的鸭子打断了。

  我站在屋里旋转的彩色灯光中盯着他们。的确是三个人,一人站在对面的门边,身穿笔挺的制服,腰间别着报话机。另外两人都是身材魁梧的壮汉,打手打扮,一人躺在沙发上听耳机,一人正在煮方便面。

  真是个惬意的地方。

  被捅伤的男人软倒在制服男怀中不时痉挛。

  他们似乎惊呆了。

  “晚上好。”我抬起左臂,臂弩射出短箭,一击命中制服男的喉咙,报话机跌在地上发出电流反馈的杂音。

  另外两个男人如同受惊的兔子跳起来,一人掏出匕首,一人甩开棍子。

  最靠近我的沙发男耍着刀花,一马当先冲上来,搏命般挥出匕首。

  也许他以为自己一个人就能对付我,但是我不同意。

  我只是轻微后仰身体,就轻易躲开了划过喉咙的闪光,一脚踹中他的小腿,鞋跟弹出的刀片扎进他的胫骨。

  沙发男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身体矮下去,露出藏在身后的方便面男。

  甩棍带起风声扑向面庞,砸在我抬起的小臂上,发出金属撞击声。

  一阵强烈的电流沿着手臂钻进身体中。

  肌肉无法控制地颤抖,毛孔紧缩,也无法阻挡麻痹的感觉深入内脏,我几乎觉得自己呼吸时会喷出焦黑的气体。

  有一股吸力让手臂无法轻易和棍子分开。

  如果是普通人,一击就会趴下,但是这个身体却用力挣开了。

  后退一步,残余的电流沿着脚底泄入地面,力量迅速在体内复苏。

  沙发男匍匐身体扑向我的脚,匕首扎向我的鞋面。沙发男从侧边绕开,弯着腰如同伺机而动的毒蛇。

  匕首如愿以偿和鞋面接触,却被加固的铁皮挡住锋锐,沙发男还在惊讶的时候,被我一脚踢中咽喉,蜷缩在地上连咳嗽声都无法发出。

  方便面男作势扑来,却将甩棍掷出,返身朝后面的门跑去。

  我躲开甩棍,射出弩箭从背后贯穿他的颈部。男人踉跄跌倒在门上,下滑的身体在门上画出鲜红的涂鸦。

  我拾起甩棍,发现上面有通电的按钮,我按下去,棍子发出吧滋吧滋的声音。

  作为战利品,我将棍子插到风衣的腰带上。

  我抓住沙发男的短发,将他拖到沙发边,他口齿不清地发出沙哑的哀鸣。

  我坐在沙发上,男人像死蛇一样爬在地上,我将他的头拉起来,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他收缩的瞳孔,痛苦的表情,无不昭示着自己的恐惧。

  黑影从半开的铁门外飞进来,满屋子扑腾翅膀的声音。

  夸克灵巧地落在男人的肩膀上,转头用玻璃珠一样眼睛和他对视。

  它眨眼的时候,眼珠子忽黑忽白,男人好似看到怪物般身体不住地颤抖。

  “东西在哪里?”我故意模糊地问。

  “什,什么东西?”他艰难地吐出话来。

  受伤的咽喉让他的声音如烧炭一样沙哑。

  “我知道峦重的事。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我让自己露出和蔼的微笑,但是我在男人眼睛中却看到一个骇人的倒影。

  我不是我,而是有一张脸谱的魔鬼。

  怪异,狰狞,充满恐惧的力量。

  “老实告诉我比较好,因为我不高兴的时候,会将你的耳朵、鼻子、嘴唇、指头……”我用匕首轻轻点着以上所述的器官,就像品味自己手艺的工匠,“把它们全都切掉。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不是吗?”

  沙发男的五官扭曲,拼命挣扎,可是他的力量连扭头都做不到。

  “为了证明我是个诚实人,所以……”

  我挥动匕首,寒光从沙发男的脸侧闪过,东西掉落在松软的红地毯上,我一脚踢开。夸克飞过去,在旋转的光和影中啄食。

  沙发男再一次发出哭泣般的哀鸣。

  “饶,饶了我,请饶了我,我只是打下手的……”

  “没关系,说说你知道的。”

  于是他颤抖着沙哑的声音,为我讲述他所知道的事情。

  这是一个自称“山羊公会”的组织分部,大概是今年初才进驻这个城市。他们带来一批罕见的迷幻药,但是并没有大张旗鼓地进入市场,而是以一种效率十分低下的单线模式行动。他们派专人筛选符合标准的顾客并与其接触,免费赠予第一支药剂,一旦他们服用迷幻药,就会成为信徒。之后要获取更多的迷幻药只有通过另外的渠道。

  名为“乐园”的迷幻药的效果显著而且独特,它的瘾性和迷幻效果并不固定,但是会针对个人的压力、不安、不满和空虚的扩大而显著增强。所以客人们大都是反社会人士,压力极大的职员,超负荷学习的学生,迷惘的混混之类。

  一些人服用迷幻药后能够发挥出和原本体质不相符的强大力量,而且会变得充满暴力。这些人会被培养成为内部特殊部队的成员。

  这个组织追求神秘和安全更胜于效率,信徒和成员被分成两个独立的系统,信徒追求信仰和贡献,成员则追求金钱或者其它实在的报酬。沙发男并非信徒,这个房间里被杀死的数人都不是信徒,只是负责守门的低级打手。

  峦重是信徒,关于他的事情,沙发男无从过问。

  “听说……听说……”沙发男喘气说:“这是个全球规模的组织,而且有顾客是政府要员。”

  他露出自己的胳膊,让我借助光线看上面的纹身,那是组织的标志。

  那是一个仿照达芬奇的名作《维特鲁威人》而设计的标志,只是人头变成了弯角的山羊头。

    第二十二章 杀人戏言2

  《维特鲁威人》象征人体的黄金分割。

  由《圣经旧约》变化意象而来的大魔王阿撒兹勒,也被称为山羊之神。从久远的年代起,人身山羊头就是恶魔的象征。赎罪仪式中必需血祭两头山羊,一头献给主,一头即要献给阿撒兹勒以象征原罪的救赎。

  这是很有趣,但并非每个人都会知道的寓意。

  和我所听说过的其他邪教都不一样。

  对艺术和哲学的追求。

  让我想起希特勒。

  让我认为它们会做出任何匪夷所思的事情都不足以令人惊讶。

  也许它们行事唯一的准则,就是对某种自认为真理的信仰。极端而邪恶,充满对人格的破坏力,让人变成疯子。

  面前的男人严格来说并非邪教徒,只是组织的外围成员。他透露的事情无关轻重,都会令组织感到愤怒。背叛者将承受酷刑,邪教尤是,他自己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我问他组织内部负责处理迷幻药的人员在什么地方,他回答不上来。

  所以我用匕首让他解脱。

  我将四具尸体拖到角落,收回弩箭,拾起掉落地上的报话机别在腰间。

  推开后门。

  附近房间的门牌上写着员工室和杂物室的字样。

  走过转角,踏上长廊。

  震耳欲聋的音乐伴随人类的喧嚣发泄性潮涌而来。五光十色的灯光令人晕眩地旋转,疯狂的声浪和色彩拥抱每一片空气,似乎整个世界都随之颠簸起伏。

  长长的走廊尽头是通向上层的楼梯,服务生和顾客不断进出两侧的包厢。

  我躲在墙后,看到西装打领的守卫,他们脸上挂着微笑,却隐藏不住鹰犬的气味。这些人不禁配有电棍,衣服里侧还藏有手枪。巡逻的时候,总有一个人看护另一人的背后。

  有服务生推着餐车走过来,我跳上墙壁,将刀刃插进装饰性的木板中,将自己挂在转角处的天花板上,看着他将餐车推进清洗室。

  我跳下来,走入清洗室杀死所有的人。一共五个人,都是普通的员工,于我而言就像羔羊一样。

  为什么要杀死这些无辜者?

  为什么不杀死他们?杀人的我这么回答。

  不杀人需要许多理由,杀人却不一定需要理由。

  不需要束缚,不需要被束缚,无必要迁就,无必要妥协。

  用优秀隐藏异质,试图融入世界而妥协的自己。

  在行动展现异质,试图让世界妥协自我的自己。

  为了得到他人认可,让自己显得愚蠢的优秀的自己。

  为了得到自己认可,让他人显得愚蠢的劣质的自己。

  哪个才是此生以来最可笑的戏言?

  我无法回答,因此沉默不语,我也无法阻止杀人鬼高川的行凶,当我第一眼在镜子里看到他时,就知道他和我不一样。

  那是被超越凡人的才能和力量滋生出来的异质的鬼,拥有一个无法束缚的心。

  被弩箭射穿的人体跌倒在地,顺手拉下消毒柜中的碗碟。跌碎的声音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但是杀人鬼高川已经跳上桌子朝他们扑去。手臂和脚底的凶器如臂指使,轻巧在他们的身上割出伤口。

  他们惊叫,恐惧,颤抖,逃亡,是戏剧中高潮的吟唱,宛若天堂。

  战栗的美丽。

  血从动脉喷出,垂死的名画,这是无上的艺术。

  没有掩饰打斗的声音,外间有人高声询问,脚步声步步紧逼。

  杀人鬼迈着轻快的步伐,匕首在指尖舞蹈,弥漫空气中死亡的味道,令人沉醉的无眠之夜。

  发酵,发酵,灵魂的失重。

  有人发笑,有人嘶喊,有人欢唱,迷幻地摇滚。

  “怎么回事?”守卫用力扭动门锁,没有成功,被杀人鬼恶意地反锁了。

  这是一个玩笑,杀人鬼沙哑地笑着回答外面的人。

  “快开门!”

  “要报告上面吗?”有人问。

  “先不要!”那人果断地拒绝,“我们自己可以处理。”

  一人用力踹门,大门鼓了一下,只是有些松动。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娘们了?”另一人骂道。

  于是再次踹门,门口终于打开,一人打头钻进来,当他看到遍地的血和尸体时立刻僵住了。

  错误的反应。

  杀过人吗?做好了杀人的准备吗?做好了被杀的准备吗?

  哎哎,做好杀戮的准备了吗?

  躲在门边的杀人鬼扯住他的领带,他的身体被强大的力量带倒在地。身后的人连忙停下脚步,却差点被后面的人推倒。

  “后退,后退!”跌倒在地上的守卫大声吼,一边在地上打滚,一边掏出手枪。

  没等他看清偷袭者,弩箭已经如毒蝎的尾巴扎进他的喉咙。他捂住喉咙挣扎,努力想要抬起枪口,但仍旧无法做到,数息后再没动静。

  目睹同伴轻易的死亡,门外传来惊恐又沉重的呼吸。一人举枪,手臂伸出门槛。

  匕首落下,持枪的手腕落在地上,哀嚎伴随血液喷出,身体颓然跪倒在地。

  “真是愚蠢。”另一个我——杀人鬼高川——如此评价着,没有任何遮掩地走出门边,站在跪倒在地的守卫面前。

  最后一名毫发无伤的守卫脸色铁青,举枪射击。

  在如此近的距离,子弹飞行的轨迹是一条直线,这是常识,杀人鬼感到无趣,他早已看出枪口对准的方向。举起手臂,子弹打在手甲上,嵌入其中,手臂有些发麻,似乎有点破皮,但仅此而已。

  守卫惊恐地连连扣动扳机,全被护甲挡下。杀人鬼已经踢碎断手者的喉咙,向他一步步走去。

  “我是什么?”杀人鬼并非寻求答案地问。

  “怪物!怪物!”他盯着兜帽阴影下的脸谱鬼面,发出绝望的叫声。

  “回答错误,我是人。”

  杀人鬼高川如此说着,抬起手臂,扣下扳机,弩箭霎时间带走守卫说话的力量。他苦闷地捂着脖子,呻吟着不成语的声音,缓缓跪倒在地,抽搐着再没动弹。

  夸克飞过来,在地上蹦来跳去,踩出一个个血色的爪印。

  它用圆碌碌的眼睛盯着我,然后啄食死人的眼球。

  戏剧般的死亡让我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力量。

  膨胀,变形,无法阻挡。

  我猛然回归自己的身体,杀人鬼高川似乎就这样消失了,不过我知道,他就在这里,一直在这里,如同初次登场的演员,兴奋地期待着下一次表演。

  我环视满地的尸体,忽然想要发笑,满地的血和尸体没有丝毫真实感,就像个笑话。

  这个晚上,似乎原本就是个笑话。

  杀人鬼的我,也是个笑话。

  观众的我,是否也是笑话?

  拙劣的喜剧。

  正如爱伦坡的飞虫之诗,征服者飞虫才是剧中的主演。

  皆是戏言。

  无需感怀和内疚。

  腰间和死人的报话机陆续响起来:

  “喂喂,报告情况。”

  “你们在哪?”我对那声音问道。

  换来一阵沉默。

  没关系,藏好来,鬼来找你们玩了。

    第二十三章 杀人戏言3

  我将死者身上的枪械和弩箭收集起来。

  不断有守卫从前方的转角和楼梯口处冲来,他们明明拿着枪,却没有第一时间扣下扳机,只是晃动着进行威胁。我觉得可笑,明明尸体躺了一地,他们却似乎没有明白情况。

  也许鬼的笑容吓着他们了。

  有个年轻人用枪指着我,语气竟然颤抖。

  于是我开枪,不停地开枪,每一颗子弹都会打穿一个人的脑袋。我聆听藏在转角后的脚步声和叫嚷声,连锁判定的才能让我即便无法目视,也能从细节感知他们的位置。我不停移动脚步,晃动身体,躲开枪口的方向就不用担心被子弹杀死。

  只要感知到,身体就会自行调整。

  我所需要做的,就是扣动扳机。

  比起会隐身的死体,无法用普通子弹杀死的魔物,他们就像瓷器一样脆弱。

  杀人是困难的事情,但是杀戮却十分简单。

  片刻的激情和高潮,紧接着无聊而乏味。

  有客人探出头来,但很快就惊叫着将门关上。

  我走到楼梯口时,这儿已经堆满尸体。

  尽管战斗激烈,但是因为枪声的缘故,客人们不敢冒头。

  再没有出现守卫,身后一片死寂,只有吧池中传来的阵阵喧嚣。

  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孤胆英豪。

  我掏出香烟,点火,之后踏上楼梯。我故意踩重脚步,告诉他们自己的到来。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不能安安静静地行走?明明讨厌节外生枝。

  可是……

  也许。

  无论杀死和被杀死,现在做的事情不都是很有趣吗?

  死去的会是自己吗?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这种想法让人打冷颤的有吸引力,无论如何,有机会的话都想要尝试一下。

  这让我深切感受到自己的与众不同。

  这让我坚信自己的与众不同。

  可是这么觉得的时候,又掺杂着某种不赞同的意念。

  真是奇怪,头开始痛起来。

  从这里开始,在墙壁上发现了摄像头,我用子弹让它暂时休息。

  二楼的守卫在下楼已经被杀死,此时的走廊空无一人。有衣装不整的男人推开包厢的门走出来,看到我时惊奇地向我问好。他似乎根本就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也许是包厢的隔音效果太好的缘故,也许他的脑袋本就不清不楚。

  “老兄,你的打扮真酷。”他醉醺醺地说。

  “多谢夸奖。”我说。

  “我特别喜欢你的脸谱。你是唱戏的?没想到这家店还有这种服务,叫,叫什么来着……?”

  他摇摇晃晃走过来,我搀扶住他的肩膀。

  “去,去厕所。”他喷着酒气说,“那里,往那里走。”

  我将他带到厕所,厕所除了有男女性别的出入口,还有一间置物间。整个二楼都是装修奢华的包间,并没有任何独特的地方,不过最近奇怪的事情都发生在厕所里,我觉得自己应该碰碰运气。

  我将男人推进厕所,一脚踹向置物间的门。

  红色的小门十分坚固,竟然没有丝毫动摇,这反倒让我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

  我刚想踹第二脚,红门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眼熟的装扮。

  身穿制服,戴帽子的人。

  谁都没有说话,我退后开枪,飞向脑袋的子弹被他提前抬起的手掌挡住。他好似抓住子弹一样,将弹头随手扔在地上。手掌中心血肉模糊,但呼吸间就开始好转。

  我朝他其他的部位频频开枪,直到打光一个弹夹。他被打得连连后仰,但是在枪声停下后,他只是绷紧全身的肌肉,发出野兽般的吼声,嵌入身体的子弹便纷纷从血洞中挤了出来。

  他抬起脸,眼睛充满血丝,如同被激怒的野兽,吸气的声音仿佛要将周围抽成真空。

  我扔掉没有子弹的手枪。他从身后取出一截铁棍,双手如举重一般抓住,向上舒展身体,压迫肺部的空气。他的瞳孔聚焦在我的上方,像是在仰视虚无中某种令人畏惧的存在。

  他看到了什么?

  他的精神明显不正常,视线和声音,带着用药后的恍惚。

  和我曾经见到的帽子男一样,他服用了那种名为“乐园”的药剂。

  药性的强大毋庸置疑,普通的手枪子弹毫无效果,射出弩箭也会被他抓住。疯狂,傲慢,一如我在咲夜家面对的三人组。

  “你要死在这里。”他用沉重的鼻音说:“以真理的名义。”

  愚蠢的戏言。

  我拔出匕首迈步上前,他同样提着铁棍迎面走来。如同决斗般,同时发起攻击。

  速度与力量的碰撞。

  匕首与棍棒上溅起火星,无论是哪一方都无法切实突破对方的防御圈。

  五秒四十次,试探人类所能企及的极限。

  翻滚,闪躲,对准要害,只要有效没必要顾忌丑陋和狼狈,在生与死的钢丝绳上,自尊和颜面都是无意义。

  势均力敌。

  掺入灰石的特质匕首,面对铁棍并没有切割上的优势。

  吸食灰石的自己,服用“乐园”的帽子男,算上装备的重量,运动机能的强度大体相等。彼此战斗的经验和反应上的差距,加上连锁判定的才能修正的偏差值,也相差仿佛。

  试探到此结束。

  尽管没有灰石子弹,无法像上次那样轻易给予致命一击,但这次我同样是有备而来。

  当攻击变成惯性。

  左手护甲弹出臂刃,突如其来的利器立刻让男人措手不及,惊吓般后退。我在地上打滚,双手的利刃绞向他的脚踝,口中吹起呼哨。男人被迫跳起来,黑影从他的侧后方扑至。直击后脑的风声顿时将男人的注意力引开。

  黑影和铁棍擦身而过。

  地上交错利刃霎时间斩断男人的脚踝。

  他惨叫一声跌倒在地,黑影盘旋着落到他的脸上,趁机啄食他的眼睛。

  他试图驱赶,却被我砍断手指,铁棍连同指头落在地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眼球被尖锐的鸟嘴拔出来。

  夸克叼着眼球扑腾翅膀跳开。

  帽子男用仅剩完好的左手捂住空洞的眼眶,大量的鲜血不断从指缝间涌出。

  “眼睛!眼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啊!”

  他翻过身来摸索自己的手指和双脚,断口处涌出的血液被衣服抹过,在地上留下一大片湿迹,我在他刚摸到时,走上前将它们统统踢开。

  “混蛋!混蛋!”他痛得吸气,语音不清,“你怎么做到的?我的身体刀枪不入,怎么可能被区区刀子……被区区刀子……”

  我没有回答,只是蹲下身体,将匕首将他完好的左手掌扎在地板上,用力按住他的双脚查看断口处的伤势。

  平整的伤口,血管和肌肉如同垂死挣扎般蠕动,如同咀嚼般一张一合地收缩。

  “这样是杀不了我的。”也许是为了利用优越感发泄失败和伤痛的苦楚,帽子男发出喋喋怪笑,“就算被割破喉咙,也会很快……很快……快……呃……”

  他吐出一大口血,气息渐渐虚弱下去。

  “为……为什么……无法止住……?”

  血液快速流逝,断口的肌肉和血管不再挣扎,如同死去般瘫软下来。

  我走到他的脑袋边端详他的瞳孔,涣散的目光和我对上时,猛然紧缩起来,他似乎看到了某种令人恐惧的物事。

  “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他惨叫起来,用力摇晃脑袋。

  中毒,致幻,身体抽搐,迎合逐渐衰弱的心跳。

  “你看到了什么?”

  “恶,恶魔……它,它来接我了……哈,哈哈……哈哈哈……”空洞的眼眶,鲜血顺着脸颊流出,残缺的五官升起某种复杂而莫名的神采,“血肉如草木……荣耀……如昙花,草,草会枯萎,花亦会凋零……咳咳……然而……死亡并非终结,一如,一如真理……永远长存。。”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梦话。

  我将臂刃插进他的心脏,彻底绞碎。

  然后用他的衣服把凶器擦拭干净,将尸体和残肢拖进置物室。打开洗手处的水龙头,接上胶管,用水流冲淡地上的血迹。

  此时有客人走进走出,但只是立刻捂住鼻子,掂着脚,一脸嫌弃地匆匆跑开。

  之后我带着夸克走进置物间,将红门重新关上。

    第二十四章 恶性复活

  寻常的置物间,并列两张床的大小。墙上有沙滩美女模特的挂历,除此之外,扫把,拖把,垃圾铲,冲水胶管,空气清新剂,分门别类摆放在各自的位置上。有一个铁皮柜,贴满本店的广告纸,里面有几套清洁工套装,以及垫在最下方的黄色杂志。

  我拿起黄色杂志,是从未见过的国外刊物。

  在这之前,我见过的最大尺度的杂志是小书店摆在最阴暗角落的明写真,故作姿态的女性穿着泳装沐浴,令人心跳不已,脸红耳热。但是眼前的比那些更大胆,更细腻,更讲究身体的曲线和隐秘。

  我堂而皇之将杂志塞进铠甲里。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一眼看去就觉得特别的地方。

  可是帽子男从这儿出来,这里并非住得下人的地反,而他也并非清洁工人。

  按照结构学来说,如果有什么机关,那一定是不方便移动的东西。

  或者说,是那些一眼望去能够轻易移动,实际却限定在某个轨道上的物件。

  我将所有的柜子打开,摸索其中的凸起。用力踩踏每一块木地板。把所有看似可以移走的物件搬到另一侧。

  在试图取下挂历的时候,发现它并非挂在墙上,而是背面和墙壁粘成一块。

  我用手将挂历从上到下摸了一遍。

  发现在沙滩美女模特的左胸有轻微的凹凸感。

  并非是挂历原本就制作成这种样子。

  我将当前的一页翻开。拥有凹凸感的位置在下一页是另外一个模特的左眼。

  这只眼睛初看上去如同图画一般,但只要改变角度,借助光线,就能看到非纸质的光泽。

  类似猫眼的镜头。

  我将眼睛凑上去,看到左眼镜头对面浮现山羊公会的黄金分割恶魔的标志。

  但只是注视的话没有任何效果。

  我试探着用力按下。

  一种带着微弱弹性的嵌入感。

  气窗传来轻微的马达声,房间震了一下,开始向下移动。

  速度逐渐加快,轻微的失重感。

  原来如此。

  置物室本身就是一个通往隐藏地下室的电梯。

  趁房间下降的空荡,我重新整理武器,将收缴来的手枪的弹夹卸下,然后将空枪扔掉,只留下两只手枪,别在最顺手的位置。

  大约五秒钟左右,失重感迅速消失,仿佛地板朝脚面压来。

  抵达了。

  我上前正准备打开红门,忽然有什么东西抓住了我的脚踝。

  心脏急剧跳动。

  可是大脑并没有产生恐惧的电流。

  仿佛情绪和身体反应已经割裂。

  抓住我的东西拥有比普通成人更强大的力量。

  嘶嚎的声音从身下传来,有种既视的熟悉感。

  我转头低下视线,穿制服的死人如同痉挛般扭动身体,抓着我的脚踝,将失去脚踝的躯壳拉上来。他的五官扭曲,不停流血,诡异的笑容如同僵化在脸上,如同能够感受到我的视线般,嘲笑般张开嘴巴。

  如同下颚脱臼般,大大地张着,一口咬上来。

  尽管隔着鞋子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可我的心脏却更加不争气地急剧跳动。我摆动腿部试图将它甩开,可它紧紧抱着,咬住鞋子,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我用另一脚踢它的脑袋,可是就算脸骨折断,也无法阻止它的行动。

  超常的气力,不惧伤痛,如同毫无知觉的机械,执着而单调地行动着。只有一个词能够描述这个异类的存在——行尸走肉。

  帽子男的遗言至少说对了一点。

  他的肉体复活了。

  这就是服用迷幻药“乐园”的后遗症?

  想起他死亡前的执迷狂喜,心情平复下来,反而不禁生出怜悯的情绪。这是何等丑陋又可悲的姿态。

  他说自己看到了恶魔。

  这果真是恶魔的馈赠。

  我拔枪射击它的脑袋,没有显著的效果,就算在头壳上开洞,失去全部脑浆的怪物也不会停止动作。

  我拔出匕首,按住它的头部,将颈脖彻底切断。

  失去脑袋的尸体终于平息下来,紧接着化为灰烬,发出泄气的声音向内塌陷下去。之后化作一阵盘旋的灰雾,飞入我的手心。

  我凝视手掌中的灰石,将它收入口袋。

  拿着手枪,推开红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相当宽敞的礼堂。巨大的壁画从四壁一直蔓延到天顶,若聚焦在细节上,就像单独的画作的罗列,可是全部收入眼底,却奇异地构成了仅此一件的宏伟篇幅。

  那是古代人迎接末日的场景。

  伏跪,哀泣,战斗,死亡。

  异变的人体,冲锋的骑士,以及拿着三叉戟,背生双翼的羊头恶魔。

  眼睛构成的时钟,巨大身躯上的沙漠,肢体组成的头颅。

  无以伦比的震撼和怪异。

  神像并非人类或恶魔,而是一个看上去像是十字架,又像是卍字的物件。红色的地毯从我的脚下一直延伸到布道台前。一排排的长椅呈扇状排列,人头鸦鸦。

  一个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年纪的男生,身穿神父装,在布道台后引领众人祈祷。他们用我前所未闻的语言进行祷告,垂下的头颅尽显虔诚,仿佛对入侵者毫无所觉。

  “血肉如草木,荣耀如昙花,草会枯萎,花会凋零,然而死亡并非终结,一如真理永远长存。”

  神父用我能听懂的语言结尾,抬起头来朝我看来。

  我想,我没有看错。

  是那个名叫峦重的学生。

  他那令人难忘的死水潭一般空洞茫然的眼神,在黑色神父服的陪衬下,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安宁的气质。

  似乎整个空气都变得无比清澈。

  清澈得没有任何争斗。

  清澈得没有任何杂质。

  清澈得没有任何生命。

  比死寂更加纯粹。

  纯粹得仿佛可以彻底溶解世间一切的物事。

  “你是谁?来访者。”尽管被我用枪口指着,他仍旧用一种非常平静的语气说。

  他并不怕我,这是理所当然,这里是他的地盘,在我和他之间还有几十名教徒回过头来对我虎视眈眈。

  全都是穿着制服的帽子男,只是帽子搁在各自的大腿上。

  敌意的视线似乎能将空气烤焦。

  作为答复,我义无反顾扣下扳机。

  响亮的枪声在礼堂中回荡,霎时间,焦灼的空气产生骚乱。教徒们纷纷站起身来,有几人甚至反射性朝布道台扑去,但是他们的神父并不需要保护。

  他连头也不偏一下,瞄准眉心的子弹擦面而过,带走几缕发丝,打在金属神像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没有故意射偏,也不认为是一次失误。

  我看得十分清楚,子弹在快到他的面前时忽然打滑,偏离了轨道。

  真是撞大运了,这里的人没一个害怕普通的手枪子弹。

  我听到杀人鬼高川沙哑的声音。

  “打个招呼而已。”

  礼尚往来,神父峦重平静地举起右手。

  刷刷刷——

  几十支黑洞洞的枪口如马蜂窝般对准我。

  “射击。”

    第二十五章 邪恶力量

  在命令发出的同时,我向后跳进房间中,迅速将红门带上。

  一门之隔的地方,如同爆竹般彻响。

  虽然并非没有继续战斗下去的能力和战术,不过面对这样的情况,实在令人提不起以一当十的兴致,也没有意义。本来一开始就没有狂妄到可以顺利剿灭一个庞大教派的城市据点,只是因为对方藏头露尾,而自己也实在没有别的方法在短时间内进行确认。

  因此,就如之前所说的一样,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确认对方的存在和力量,确认自己的存在和力量。

  尽管方式激烈了一些,不过对认知应该更有好处。

  无论如何,预想的目标已经达成,是该撤退的时候了。这个时候还能全身而退,再迟一步或许就不一定了。

  我按下机关,升降机重新开始运作,在房间刚开始上升的时候,门外的枪声不约而同停下来。

  本来以为他们会控制机器,结果房间十分顺利地在二楼停下,也许这个机关在当初设计的时候就无法在地下礼堂操纵吧。

  和预想中一样,门外没有守株待兔的敌人。在进入二楼前狠狠干了一架,足以让他们认知到彼此战力的不同,一般的打手就算佩枪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即便是服用“乐园”的特殊部队,只要没有足够的人数也不能形成威胁。

  然而,作为明面上的酒吧,不仅忌讳死人和枪声,所有大规模的行动都必须谨慎以待,所以就算有更多的人手,也不能在此时肆无忌惮。

  从另一方面考量,就算和政府有关系,作为社会的恶性肿瘤,他们也不能私自大张旗鼓地派人进行城市作战。

  所以只要出了酒吧,就相当于鱼归大海。此战所带来的影响于自己而言几乎可以忽略,但是对据点造成的混乱却足以令他们稍微收敛一阵子。

  我毫不犹豫下了楼梯,脚步声在刚通过的走廊上响起。

  “在那里,抓住他!”声音从楼上传来,原先在地下礼堂祈祷的特殊部队成员已经追上来了。

  因为人数太多的缘故,造成的动静让包厢中的人都注意到事态的不寻常,不由得出来查探。

  大概是二楼的客人比一楼更加有钱有势的缘故。

  在众目睽睽中,追击者们似乎心有顾忌,动作拘谨,也不敢动用杀伤性强大的武器。陆续有人空着手从扶手处跳下来。此时如果使用灰石箭矢的话,也许可以轻易射杀他们,不过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可想而知,这些小卒子在组织里要多少有多少,然而灰石箭矢若无法回收的话,用一支就少一支。

  虽然这么说十分没有人道主义精神,不过这个时候,他们的生命并不值这个价。

  况且,如果在这里被他们缠上,保不定会栽在可能存在的后援部队手中。

  我闯入酒吧舞池,不断从怀中取出自制的烟雾弹扔在地上,然后拉下护目镜,戴上口罩。

  一路上粗鲁地撞到了不少人,惊叫声此起彼伏,但很快就被狂热的音乐、叫喊和摆动淹没。有一些脾气不好的人,昏了头地想要抓住我,但被我用力一推,便如骨牌般压倒身后的人。

  不良于行的人墙层层叠叠,在他们被转移注意力的时候,白色的浓雾已经弥漫了一大片。

  就算身体机能经过强化,不惧刀枪,可是五官的敏感仍旧会在受到刺激后产生强烈的不适感,这点帽子男们也是一样。

  所有人都在剧烈咳嗽,哭喊,怒骂,混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波及整个酒吧。

  “这是什么……咳咳……”

  “救命啊,谁在踩我?”

  “镇定下来,大家都镇定下来!”

  不一会,就有人发出受伤的惨叫。如同引爆了火药桶,酒吧中的人拥挤在一团,都试图往外跑,而外面的人却蜂拥进来,想要查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人流相互撞击,溅起狂热的火花,每个人都开始不分青红皂白地攻击挡在身前的人。不管说什么,都无法听进去,不管做什么,都被认为是恶意。

  我趁着混乱夹在一些幸运儿的中间出了酒吧。一些人满脸的庆幸和激动,站在门口津津有味地围观混乱的事态,也有少数人一脸担忧,开始用手机报警。

  负责善后处理的家伙一定头皮发麻吧。

  说不定在报纸头条上可以看到这一幕呢。

  如此一来,为了安定人心,保护秘密,组织行动的力度也必然有相当程度的削弱。

  毕竟从那个地下礼堂的规模来看,如果此地并非重要据点的话,也没必要花那么大的工夫。

  我在原地站了几秒钟,转入不远处的巷道,如同来时那般,带着黑色的乌鸦,在城市的水泥森林中游荡着离去。

  我回到家中,迅速用温水洗去脸上的颜料。我将头塞进水池中,直到气闷得不行才抬起头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时,不由得对今晚的行为感到惊诧。

  不仅享受杀人的刺激,还将其他无辜的人卷入,这种行为只有用肆无忌惮这个成语可以形容。

  我清楚平时的自己根本做不出这种事情,当无辜者被殃及池鱼的时候,也会升起一点儿同情心。在今晚之前,我压根就想不到自己会做得如此激烈彻底。

  应该不是压力的缘故。

  只要活着,就会有各种各样不顺心的事情,我认为自己早有准备。即便在尝试释放压力的时候,或许有过类似的计划,可是我一直坚信那只是一种妄想,自己绝对做不出来。

  可是,镜子里脸色苍白的人,不正是在酒吧杀了许多人,还营造大规模的混乱以方便自己离去的高川吗?

  这个姿容端正,身具优秀气质的学生,就算穿着和杀人鬼一模一样的大衣,也看不出和那个家伙有什么相同的地方。

  是啊,这个家伙的脸是人,而那个家伙的脸是鬼。

  杀人的是脸谱怪人,谁会知道那是优等生高川呢?因为没人能想到,谁都不知道,无论做什么都牵扯不到自己身上,就像做了一场梦,只要醒来,就不必承担梦中的责任。所以只要想,什么都可以去做。

  这才是真正邪恶的力量。

  和压力、独特、与众不同、超凡的才能这些东西一点关系也没有。

  因为从没听说过失意者,怪人和天才一定会变成杀人鬼这种事。

  我心情复杂地看着摆在一旁架子上的颜料盒,良久,将它们扔进垃圾桶里。

  因为心情尚未平复的关系,一点睡意也没有。我打开冰箱取出鲜肉,将它们切成长条装进盘子里,拿到阳台给夸克喂食。

  卧室仍旧是咲夜离去时的样子。意外有一种会怀念的感觉,明明她才离开不久,可是却觉得是一段相当漫长的时间。

  那个笨蛋,明明无法控制身体里的恶魔。

  不过,或许就是因为无法控制才离开的吧。

  她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孩,虽然会为陌生人的死亡自责流泪,但比起陌生人,更在乎自己的朋友和亲人。

  所以,不离开不行。

  就算变成怪物,至少不要伤害到自己在乎的人。

  即便如此,也不想对伤害了自己和朋友的凶手妥协。

  想着总有一天要靠这份厄运带来的力量去报复。

  也许在这个夜黑风高的时候,正在什么地方为恶魔找食吧。

  也许正为自己的行为,懊悔自责,默默地流泪。

  这些都是我的想象。

  我没有看穿人心的能力,也清楚自己不可能完全理解他人,可是正因为人心充满隔阂,所以才会去揣测,去试图理解,去承受理解和不理解所带来的伤痛。

  我认为,这对人类来说,并非是一件不好的悲伤的事情。

  因为纽带不正是在纠结中变得坚固的吗?

  我相信,总有一天会和咲夜相会,那时自己一定……

    第二十六章 泡沫

  隔天去上学,八景意外地没来。问了班主任,她也没有请假,所以只能算是旷课。可是八景不是那种会随便旷课的学生,班主任有些担心,于是打了她的手机和家里的电话,然而全都无人接听。

  班主任的脸不免有些愁容惨淡,我知道八景此时回来的话一定会被狠批一顿。

  我也想,她是不是被卷入山羊公会的漩涡中了?

  这些天来她率领耳语所做的事情,全部都涉及山羊公会的势力,更有一名重要成员可预见地诡异死亡。我知道,这种惨事并不能打消八景的执着,她是非常认真和固执的人。或者说,正是因为出现了这种事情,所以八景一定会追查到底。

  另外,如果想要在上学时间展开行动,像她这样的优等生,只要随便报个请假条就好了。所以,如果没请,那就一定是发生了无法预见的十分紧急的事态。

  尽管如此,我也无法可想。昨晚在山羊公会分部据点里大闹一通,已经是自认能够做到的极限。

  面对几十个超越凡人肉体极限的枪手,没有一锤定音的武器,最好是退避三舍。

  何况那些特殊部队的成员很可能并非是本城市据点中所有的成员。

  虽然觉得八景的处境不妙,但是我并不觉得明天会在报纸头条上看到她的死亡或失踪的信息。

  八景有自己的情报来源和行动路线,和我只能单干不同,她拥有许多帮手。

  邪教组织见不得光,大规模的冲突必须尽量避免,所以有个万一的话,八景只要把事情闹大就好了。

  不过,至今为止,仍旧没有听到什么大动静的风声。

  有些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老师,有八景家的住址吗?”我问。

  “啊,你要去探望一下吗?这样也好。”班主任沉吟一下,将八景家的地址写在纸上交给我。

  下第三节课后,我习惯性路过咲夜的班级时,用目光寻找咲夜和森野。

  不说咲夜,连森野也不在。

  在门后站了好一会,有位见过面但不太熟悉的女生走过来。

  “请问找谁?”

  有些尴尬。

  “森野呢?”

  “她今天没有来哦,大概是旷课了。”

  “旷课?她没请假吗?”我有些讶异。

  “没有。”女生说:“班主任在大发雷霆呢,好像不止森野,整个学校大概有十几人无故旷课。虽然平时旷课的人也不少,可是这一次似乎都是平时不会随便旷课的学生,好像不太寻常?”

  “这种事情应该不会告诉学生吧?”我吃惊地问,因为连这个女生都知道的这种规模的情报,我没有理由不知道。

  “去教职员办公室的时候恰好偷听到的。”

  “也就是秘密情报了?”

  “对啊,如果不是高川同学,我可是要收费用的。”

  “我就不用?为什么?”我疑惑地问。

  “因为我喜欢高川同学。”女生好似在说寻常事般,语气和态度相对于内容平淡地过分。

  我真正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排除咲夜在电梯里的那次,这还是第一次有女生清清楚楚地对我说出“喜欢”这个词语。

  而且还是在这种时候,像是买了主食后携带的附赠品一样说出来。

  真是令人心情复杂,悲喜交加。

  这个时候是男人的话就要给一个确切的答复吧,可我还没有说出回应,那女生就果断转身返回自己的座位。

  如此值得纪念的时刻,可我连开口的机会也没有。

  她似乎是故意这么做的,是因为不期待我的答复吗?还是无论我的答复是什么都好?这该不是恶作剧吧?

  纠结于无数疑问的自己,就像个笨蛋一样,回到班级后直到上课都没能回过神来。

  上午放学的时候,我无意中从走廊的栏杆边向下望,看到已经下楼的她独自推着自行车朝校门走去。这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呢。

  可是,既然连答复都不需要,她的名字是什么也不重要吧。不知道为什么,一旦这么想着,就有种淡淡的惆怅的感觉。

  我越走越快,下楼梯时几乎是跑起来,拼命想要追上去问她的名字,可是当我冲出校门的时候,她的身影已经淹没在人海中,再也找不到了。

  下午我特地去了她的班上,可是一样见不到人影,问了其他人才知道,她已经不来上学了,因为家里大人因为职位调动的缘故要搬到外地,所以已经办理转学手续,今早是她最后一次来校上课。

  “可是,也真是太频繁了。”和我谈起这个女生的男同学说。

  “频繁?”

  我不由得追问。

  “她是这个学期初才转学过来的,才过了几个月又离开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摊上了这样的父母,也真是不幸,好不容易才变得有些熟悉了。”

  “长得还挺不错的,气质也很好。可惜大概是转学太多了,所以老是一副不冷不热的表情。”

  周围的同学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转学生。

  “对了,她叫什么名字?我突然想不起来了。”

  “哎呀,我也记不得了。”

  他们因为冥思苦想转学生的名字,脸都皱了起来,可是……

  “算了,想不起来,去翻翻座位表好了。”

  可是座位表上,原本写在那位女生的位置上的名字,此时已经变成了空白,并非被擦去,而是原本就是空白,就好像是座位表被特地重新换了一张。

  更令人费解的事情是在找到教职员办公室之后,老师们除了知道曾经有过那么一个学生,任何关于这个女生的档案都没有留下,也不记得她究竟是从哪所学校转来的。

  转学生就像泡沫一样,从这个学校里消失了。

  自始至终,我都不知道关于她的任何事情。为什么大家都不记得她?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喜欢我?她在学校里做了些什么?

  虽然在意,可是已经无法可想,所以也只能作为戏言般的存在。

  下午第二节课刚开始,我托着下巴看着窗外,因为突然发生了许多事情,所以思绪烦乱,没心思听课。同桌八景的位置空落落的,有些不太习惯。

  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校门外驶来三辆警车。同车下来的不仅有警察,还有一位穿职业装,看似记者的女性。他们在门卫处登记后,立刻被放行,一路进了校长室。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同学都纷纷开始用纸条传达这个消息。

  “我看到警察来学校了。”

  “警察进了校长办公室。”

  “是不是又有学生犯事了?”

  “真令人激动,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诸如此类。

  因为“心思都不在学习上了”这种事情已经毫不掩饰地挂在大家的脸上,所以上课的老师故意重重地敲击黑板。

  “都注意一下,这里是重点,大家赶紧记下来,下次考试一定会考到!”

  同学们发出无奈的哀叹声。

  我的思绪当然也已经飘向校长办公室。就我所知,之前因为学生失踪的事情,警察已经找上门来一次,只是那次是在休假日,后继影响也被校方遮掩过去。可是这一次不太一样,警察带着记者光明正大地找过来,肯定不是可以轻易掩饰的小事。

  出人命了。

  我的这个想法很快得到证实。

  在当日的本地晚间新闻里出现了森野的照片。

  背景仍旧是附近的公园,昨晚在公园深处幽会的女记者,无意中在垃圾桶里发现了森野的尸体。

  森野在死前经过十分激烈的搏斗,通过痕迹找到的现场凌乱不堪,地面和植被高度损毁,根本不是女高中生能够造成的。

  据称,在现场一共发现了四个人的踪迹,可是除了森野的之外,暂时无法确定其他三人的身份。

  警方宣称会尽一切努力破案,并公布了临时电话,以方便不愿出面的知情者私下联系。

  我有些惊呆了,真是意想不到,死者竟然是森野。

  可是,为什么是森野?

    第二十七章 通缉令

  森野的死亡在学校造成的轰动非同小可。隔天上学时,距离校门还有百米,身旁就传来议论的声音,并非窃窃私语,而是侃侃而谈,激动不已,似乎一夜之间,关于森野的生平和传闻就被最大限度地挖掘出来。

  不管是好是坏,如果不知道森野的一两件事,就会被当作土包子。

  这是本校建校以来最刺激的新闻。

  刺激到有些人不仅不觉得悲伤,还刻意卖弄自己所知道和猜测的事情,丝毫不忌讳此事件涉及到本校同学的死亡,其态度已经到了令人觉得面目可憎的地步。

  早操升旗时,全校为死去的森野同学默哀。

  尽管操场上一片肃静,但是我不觉得有多少人是真心为森野之死感到难过。

  这让我觉得十分愚蠢。

  明明早读前还大声谈笑,揪住死者的风言风语不放。

  例如贩毒,卖淫,表面一副开朗的样子,实地里却敲诈本校学生之类,就连高年级的学长也有波及。也许白井今后也不会太好过吧。无论是否出风头,一旦有人提起,就会是变成这种样子吧:

  “白井?我知道,是那个森野的男朋友啊。”

  “哪个森野?死了的那个,听说是做了什么坏事被报复。”

  “哎呀,她做了什么?你该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很轰动的事情哦,大家都知道,算了,我跟你说说。”

  似乎人一旦死去,坏事总比好事更先被暴露出来,而身边的人也会负出惨重的代价。

  这让我感到悲哀,足以引以为戒。

  死亡看似终点,但实际并不能结束什么,反而会造成无法弥补的缺憾。

  所以,不要轻易选择死亡。

  尽管多数人并不悲伤,尽管多数人并不需要安慰,但若这个无心的仪式真的能够安慰那些为森野之死而哭泣的少数人,我愿意继续这愚蠢的行为。

  我阖上眼睛时,不由得想起山羊公会做礼拜时的祷告,于是默默念诵着:

  血肉如草木,荣耀如昙花,草会枯萎,花会凋零,然而死亡并非终结……

  很奇异的,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至此,很难断定森野到底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可是,森野这个人即便不是好人,也不会是什么坏人。这从她照顾咲夜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她一度对我的态度十分不好,这也是因为她十分在意自己的好友咲夜的缘故。

  课间时希望和白井学长聊一聊,可是到了三年级的楼层,才知道白井没有来上学。

  倒是请假了。

  大概是心理备受打击,一时无法适应这件惨事吧?大家都这么说。

  我想起曾经在旧厕所吸烟时,白井似乎在我所在的厕间前站了一会。

  他到底想做什么?如果那时候走出去,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无法想象。

  也是无妄之谈。

  并不是说,那么做就能够改变什么。

  然而,隐约有种遗憾的情绪。

  因为什么都没有做,所以连半丝改变的机会也没有。

  这一天延续着昨天的旷课风潮,八景和昨日旷课的同学仍旧没有来上学,而且似乎今天还多增加了几个旷课的学生。老师们本着风声鹤唳的态度,对这些无故旷课者头疼不已,可是一时半会,大部分人竟然都无法通过手头的联系方式进行联络。

  这种巧合不得不让人心生疑虑。

  “你昨天去八景家了吗?”班主任旧事重提。

  我察言观色,觉得这个时候最好不要说得太直白,于是随便找了个没去的理由。

  “算了,你也不要乱跑了,放学就赶紧回家。我会亲自去一趟。”班主任摆摆手,无精打采地让我出去了。

  班主任上课时,明显是强打起精神,脸色不怎么好看,有几个不认真的同学立刻被抓包。

  八景的座位空着,不知为什么,竟让人觉得有些刺眼。

  不仅本班,从走廊一路过去,几乎每个班都有这样的空位。

  森野班上一共有三个,森野的,咲夜的,和那位不知名转学生的。

  森野的桌子上,放着一瓶花束。我对花并不熟悉,那花朵是白色的,迎着晨风摇曳,似乎有看不见的魂灵在以某种凄然莫测的方式告别。

  我下楼在花坛里折下一朵花,返回森野的班级。这个班级的其他学生,以及周围射来的诧异的目光,统统当作可以忽略的背景,然后将花朵插进森野桌上的花瓶中。

  这朵花是红色的,被一片白色包围着,桀骜独立。

  放学后,照例去旧厕所吸烟,隐约期待会有什么人走到我所在的隔间前。

  我会开门的。

  可是,并没有那样的人来。

  这个厕所似乎独立于一个时间异常的空间,无论外界发生了何等的改变,都不会受到干扰。自行其是地,以完全自我的形态盘踞在此处,将所有曾经进入过的来客分隔在可知却不可及的世界里。

  我一直呆在充满异味的厕间吸烟,直到夕阳染红坡道,才一个人踏上归途。

  就这么一直走着,直到在小区大门前,看到告示板时才停下来。

  上面贴着两张通缉令。

  一份十分熟悉,另一份则十分陌生。

  熟悉的那份,在人头像上画着一张脸谱,无疑是在闹市区酒吧大杀四方的杀人鬼高川。山羊公会明面上的身份和政府要员有勾结,不过在当时什么都没留给他们的情况下,派发通缉令也只是略尽人事,毕竟连姓名都没办法写上。

  陌生的那份,是一个黑色短发,面容俏丽的女性。她的眼睛十分传神,漠然而冰冷,就像是出鞘的匕首。通缉令上有注明她的身份,名字叫真江,是一个从郊区精神病院逃出来的重病号,有犯罪前科。

  两个不同的人,却给人类似的感觉。

  和小说漫画不同,现实里一个人是否罪犯,很难从外表区分,他们看上去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异变的是心理。然而这两人心中的异变已经导致气质和面相上的扭曲。

  他(她)是极度危险的人物。

  杀人鬼高川微不足道,因为我短时间内不会再给他出现的机会了。

  不过那名叫做真江的女性,却让我心生警惕。

  关于她的通缉令,在其身份和经历上轻描淡写,或许是出于某种防止社会恐慌的考虑,但是往严重的方面思考,即便是精神病院的重病号,若没有特殊原因,也不会特意发出通缉令。

  她是否拥有强烈的攻击欲望?是否拥有足够的智慧?是否已经在这座城市中洒下腥风血雨?她也许正如杀人鬼高川一样,身穿高领大衣,藏在黑暗中审视自己的通缉令,一边发出神经质的嘲笑。

  很可能森野就是被她杀死。

  因为森野的死根本就莫名其妙。

  我决定晚上去发现森野尸体的现场勘查。

  作为森野的挚友,咲夜虽然内向纤细,但对森野的真挚感情势必促使她开始一系列行动。

  咲夜至今没有给我留下任何讯息。

  这无论对于她自己,还是其他人,都是十分危险的信号。

  回到家里打开电视,女记者正对负责森野案件的警察做专访。我觉得这个女记者有些熟悉,后来认出她是当日下午和警察一道前往校长办公室的那位。

    第二十八章 现场鉴证

  吃过晚饭,我没有做作业就出门了。并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因此没有伪装,但是为了安全,还是带上手枪、匕首,护心镜和装有绳爪的护手,将它们全都藏在校服里。

  夸克仍旧在天空盘旋,一路跟随。我曾经想给它喂食灰石,不过又有些担心是否会产生不良反应,所以始终没有那么做。

  尽管如此,经历这些天来的残酷杀人事件,它似乎又恢复了第一次见到时的野性。

  最明显的征兆就是,比起生鲜牛肉,它似乎更喜欢啄尸体的眼球。

  有听说过杀过人的野兽是不允许存活的,这是为了防止它们食髓知味,不过杀人的并非夸克,啄食尸体不过是乌鸦的本性。收养它时还是个孩子的我曾经自以为是的想要从根本上改变它,但现在却觉得恢复天性对于它来说也并非坏事,所以我并不打算重新调教它了。

  一路上十分自然地走着,谈不上散步,但也没有紧迫感。不过和路人擦身而过时,总会被一种遗世独立的情感冲刷着心灵。自己所经历过的事情,自己所将要做的事情,自己所被赋予的某种模糊的责任,都在证明自我和他人的不同。

  这种不同令人感受到刺激和沉重。然而,如果时光倒流,一切都能重头来过的话,我还是会选择走进那间怪谈的旧厕所。

  因为,这不是很有趣吗?如勇者般的冒险生活,又是哪个男孩子不想拥有的?

  这是从孩童时期就深藏心中的梦想。

  就算它并不总是美好,总是面临危险的抉择,却比平常人的生活更加充实。

  虽然对被殃及池鱼的无辜者感到万分的歉意,但是我却十分明白,自己并不会因为这份歉意改变自己的初衷。

  正因为由始至终都确定这一点,所以自己才能如此自在地走在大街上吧。

  在我的印象里,那座家附近的公园总是发现尸体,虽然有些人觉得不安全,甚至于厌恶,不过这却是我喜欢到那儿闲逛的缘故,因为这样的公园不是很酷吗?但是大概太习以为常的缘故,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它的名字。

  公园的正门在另一条街上,我所进入的后门并没有刻上公园的名字。进去的时候看了一下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

  公园里的路灯已经亮起来,有不少饭后散步的游客,远远就能听到平地上传来的公益活动的嬉闹。

  夏末,夜空无限深远和清澈。

  通过对所知情报的分析,我已经掌握了森野死亡的大致区域。对于不习惯走偏僻小径的人来说,那是很难察觉到的地方。大多数人在公园里,即便有明显通行的道路,不过一旦远离喧嚣,就不会再继续深入。而那快地不仅要深入公园植物最阴茂的地段,而且还必须离开主干道,沿着一块没有种植草皮的黄泥地继续走。

  最后所抵达的地方,不仅有一个简陋的公共厕所,还可以看见一片放养鸭子的池塘。

  无论是谁,走了那么远,来到这片僻壤之地,都会下意识觉得不会有人来吧?然而,或许就是因为不少人有这样的想法,所以真的会有人到这个地方来。

  并不全是为了做坏事,但至少可以不受打扰地做某些事。

  一路走来,足以令人心生警惕。

  为什么要选择这里呢?

  也许杀害森野的人,是她熟悉的人。

  我并没有在路上发现任何不自然的凌乱,当然,也有可能被人掩去痕迹,不过警方大概不会做这种事情。

  为保证现场完整而设下的隔离带还没有撤下,不过并没有遇到看守。我很轻易就进入现场,尽管有心理准备,可是亲眼目睹时仍旧感到吃惊。

  简陋的公共厕所已经完全塌方,到处都是被切断的枝干,部分留下烧焦的痕迹,地上的足迹凌乱,有些地方像是被犁了一遍,还有许多凹坑。

  没有枪弹留下的痕迹。

  虽然也想过交战者只使用冷兵器和某种火焰放射器,但是这更令人感到战栗。

  也许还有更多的证物,不过应该都被警方收走了。

  在靠近池塘的方向看到白粉画下的人形,大概就是森野的尸体所在,令人惊异的是,这个人形没有右手。

  也就是说,森野的尸体被找到时是残缺不全的。

  我在地上一共找到了四种不同的鞋印,其中两种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但一种嵌入地面很深,另一种则是从远离池塘的方向走来,并且只留下一个路径。

  我想,或许这个家伙只是个旁观者。

  另外三种鞋印彼此交错,他们发生了争斗,森野应该是其中一人。

  我一边思考,一边试图区分争斗者的足迹,设想他们的行动。

  可就在这时,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底浮现出来。

  空无一人的四周,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味道,那是利用连锁判定才能察觉的极其微妙的异常。

  我顺从直觉看向身后的大榕树。

  月光清澈,树下的影子朦胧地连成一片,混沌中依稀有人的存在。

  “谁在那里?”

  没有回应。

  我打声呼哨,做了个手势,夸克从树梢射向那棵树后。发出一阵激烈的扑腾声,人影惊惶地叫着,抱着头从阴影中跑出来。

  “这是什么?滚开,快滚开!”他连连呼喝,不过夸克并不理会,不停用尖锐的嘴巴和爪子攻击他的脑袋。

  借助淡淡的月光,我看清来人穿着和我同样款式的校服,没想到竟然是同校的学生,他来这里做什么?

  我让夸克离开他身边,他松了一口气般,叉着腰敬畏地目睹乌鸦落到树枝上。

  侧面的脸有些眼熟。

  “呃,这是你的鸟?”他转过来,有些尴尬地问我。

  这时我立刻记起他的名字了。

  三年级的白井学长,是森野的男朋友。

  白井的比我高半个头,长相十分普通,不过大概是近来勤于运动的关系,散发出一种充满朝气的气息。我想他也是听闻森野的尸体在这里被发现,所以才刻意过来的吧。不过意外的是,我从他的脸上找不出半点悲伤的气息。

  “它叫夸克。”我招手,夸克飞到我的肩膀上,“是白井学长吧?我叫……”

  “二年级的高川同学。”白井打断我的话,露出友善的微笑,“我知道,从森野那里听到过几次,因为有些在意,所以特地看过你的样子,希望你不要在意。”

  我当然不在意。

  “你来找森野吗?”我问道。

  听到这个名字,他有意无意地把脸转向一边,让阴影藏起自己的表情。

  半晌后。

  “嗯……是啊,不过怎么找也找不到了。”他如此说到。

  虽然语气就像是在找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似的,可是却让聆听的旁人感到悲伤。

  “你和森野以前来过这里吗?”我问到。

  “来过。”他点点头,怀念地说:“初中的时候就是在这里第一次遇到她,说起来,这里也是我向她告白的地方。真是个好地方啊,如此的宁静,仿佛天地都被洗涤了一样。你说呢?高川同学。”

    第二十九章 追忆

  白井张开手臂,就像是要将森野残留在这里的气味都吸入肺部一样,深深地呼吸着。

  “你在那里多久了?白井学长。”

  “我想想……”白井转过身来,将双手插进校服口袋里,“大概有两个小时了吧。我一放学就来这里,路上买了面包,坐在那棵树下,小森仿佛突然就会跳出来一样。我就在那里一直等,一直等……结果小森始终没有出来,来的人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呢?高川同学。”

  “我想弄清楚森野的死因。”我说。

  “为什么?”他有些惊讶,“从小森平时的话来看,你和她处得不怎么愉快吧?啊,对了,上次你救了小森,多谢了。”

  上次?

  我想起来了,他指的是森野和咲夜被耳语者的成员围堵的那件事吧。虽然不知道森野是怎么对他说的,但是事情和他所想的有些出入,这句道谢我可是愧不敢当。

  “就算我不在那里,森野一样会没事的。”我说。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总之,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能体谅她的任性。”白井苦笑着,“小森其实很想亲口说谢谢的。”

  我有许多事情想问白井,可是千头万绪,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你知道森野的事情吗?”

  “她的事情我全知道。”白井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很好奇,学校里一直有奇怪的流言,都是真的吗?”

  “流言?啊,你是说小森贩毒,卖淫,敲诈勒索?”白井随意地说,似乎对于这些不怎么好听的流言风语一点都不在乎。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生气很奇怪?”他说,“不过,事情并不是那样的,我也很想生气,可是,既然最辛苦的本人都没有说什么,所以我也没有生气立场。”

  “我想知道是真是假。”

  “你觉得呢?是你的话,应该有过自己的判断吧?”

  “我觉得森野不是那样的人。”

  “没错。”白井微笑着,“虽然流言很接近,但并不是那么回事,就像没说完的真话不等于真话一样,片断的真实并不等于真实。”

  接下来,白井跟我解释森野加入那个神秘宗教组织的起因。

  大约在一年前,森野的父母被骗加入老鼠会,结果在濒临破产的时候,是教派伸出的援手,因此她的父母都成了狂热的信徒。

  “因为是狂信徒,所以无法忍受自己的女儿不信教。那种感觉就像家里有个陌生人。这和血缘没什么关系,纯粹是将森野当成了精神上的异类。耶稣好像也有这么一句话吧:我之来就是让世界充满纷争,让父母儿女反目成仇。”

  “不,我没听耶稣这么说过。”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听来的这种话。

  白井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因为家人所迫,虽然不情愿,但森野还是成为了教派成员,当她想要退出时,已经没有办法了。

  并不是因为她本人受到性命威胁和缺乏生活资金来源的缘故,若只是这样,根本就无法阻止她离开组织的决心。可是那个教派将她的父母调离出国,并用他们的性命作为要挟,让森野继续为组织办事。

  因为,他们看好森野的才能。

  “小森拥有交朋友的才能,只要她愿意,可以和任何人成为朋友,无论对方是不是好人。不过不要会错意,她并没有乱来。”白井露出惆怅的笑容,“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那可真是悲剧。

  “是啊,真是悲剧,明明成了真正的朋友……结果却是将朋友拉入深渊,还不得不向他们兜售毒品。所以,她一直十分痛苦。她不止一次对我说,再也不和别人做朋友了。”白井轻描淡写地说。

  “可是,和咲夜不是很好吗?”

  “她说,自己就只有咲夜一个朋友了,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她步入自己的后尘,所以一直很烦恼。”

  从他的话中,我无法判断他是否知道咲夜身上发生的事情,森野会是那种无论什么事情,都会跟男友说,将男友作为自己心灵支柱的女孩吗?毕竟白井知道她的过去和现场,并且似乎从未有过怨言。

  “你知道吧,咲夜和她吵架了。”我说。

  “嗯,大概知道一点……”白井叹了一口气:“看上去会聊很久,要去我家一起吃点东西吗?我有些东西想给你看。”

  于是我和白井离开公园,走上和自己家相反的道路,并在他家附近的烧烤摊买了外带的啤酒和零食。

  那条街上十分热闹,浓郁的烤香和烟火味弥散在空气中,即便进入白井家所在的社区也能清晰嗅到。

  白井说,这些摊贩通常营业到凌晨四点,晚上若不将窗子都关起来,夜半三更也会被喧闹声吵醒。

  我拿出香烟递给白井,虽然不知道他是否抽烟,可是,在这个时候男人通常是不会拒绝的。

  白井道了声谢谢便接过香烟。我点燃自己的香烟后,帮他点火,明艳的火光在他的脸上跳跃,摇摆的光和影似乎让他的五官更加深沉了。

  大概是第一次吸烟的缘故,他狠狠吸了一口,立刻被呛得咳嗽,似乎连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又苦又呛。”他说,“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喜欢,高川同学……”

  “叫我高川就行。”

  “啊,你也叫我白井就好了。”白井用手扇开在眼前沉淀的烟雾,“真没想到你竟然也抽烟,看你的样子,抽了很久了吧?”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你喜欢吸烟?”白井好奇地问。

  “只是不抗拒而已。”我这么回答道。

  “因为不抗拒,所以一直在吸?为什么不选择戒掉呢?既然是不抗拒的话,有没有香烟都没关系吧?”

  “是没多大关系。”我酝酿着脑中的说辞,虽然不戒烟的理由说不上复杂,可是情绪上的因素很难用语言来说明,但恰恰情绪上的需求才是最关键的一点,这一点若不能明白地解释清楚的话,一定会被对方误会。

  “既然能够接受的话,为什么不接受呢?”我这么说到。

  “原来如此。”白井似乎能够理解地点点头,“高川你是有胜于无的类型啊。即便是有害的,只要自己能接受,就会接受吗?”

  “吸烟并不完全有害。”

  “完全有害的东西……似乎根本不存在吧?”白井一脸深有感触的表情,“可是,明明不是完全有害的东西,一旦被定性为有害,就会被人们厌恶,我讨厌这样的世界。”

  他转过脸盯着我,十分认真地说:

  “所以,不因为事物的定性决定接受与否的你,是我欣赏的类型。”

  我讶异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在随之而来的沉默中,我来到白井的家中。

    第三十章 苍白的手

  在玄关换上拖鞋后,迎面就看到一台老旧的黑白电视,三合板制作的家具已经掉漆,就像打上补丁一样。因为家具太少的缘故,空间显得十分宽敞。

  所有门都是开着的。

  白井的房间同样连通阳台,房间里有书桌、衣柜和木床。书桌上将木板塞在每一排书的顶部,就这么搭起一个简陋的书架,上面罗列着用挂历制成书皮的书籍。更多的书在一个木箱里,几乎能找到从小学到高中的所有教科书。转过头,灰色的蚊帐被竹竿架在墙上,诉说着灰色的记忆。

  虽然有听说过白井的家境并不是很好,不过实际看到还是和想象中有不少出入。

  和他比起来,我就像出生富豪人家的贵公子吧。

  彼此间的差距,就像我家和咲夜家之间的差距一样。

  白井搬来一张矮桌和两张竹椅,一直呆在我肩膀上的夸克哗地一下跳上书桌,如同啄木鸟一样不停地叮啄台面,发出咄咄的声音。我不好意思地走上去抓住它,将它从阳台扔出去。

  “见笑了。”我对白井说。

  “没关系,没关系。”白井笑着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吃木头的乌鸦呢,不给它吃点吗?”

  “它野惯了,大概不喜欢熟食吧。”我应付着道。

  我们俩将买来的食物摊在桌上,白井很熟练地用两根筷子撬开瓶盖,往各自的碗里倒啤酒。

  我们一边喝酒,吃烧烤,一边谈起森野的往事。我对森野的过去并不了解,实际上,直到她死亡前也不是很熟悉,所以大部分时候都是白井在说,我仅仅当个听众。

  我想问他关于灰石的事情,可是白井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似乎想要将森野的往事都复述一遍,似乎这么做她就会重新活过来一般。只有在这个时候,在他被香烟呛得眼泪都要流下来,将头埋在碗里小口小口喝酒,仿佛喝醉了一般絮絮叨叨的时候,才能察觉到他对森野之死的伤心和懊悔。

  完全找不到介入时机的我第一次认识到,这个男生,是如此深爱着森野。

  失去了对方,另一人就像是失去了一半的灵魂。

  我有些羡慕这样的白井,因为在我的记忆中,并没有森野这样的存在。这让我升出一种“谁都可以,马上就去为她付出一切吧”的冲动。

  所有的啤酒和食物都吃光时,已经快到晚上十点了。

  我和白井的酒量都谈不上好,两人喝光了六支啤酒后,脑袋已经开始发晕,就算喝白开水也无法冲淡不时冲上咽喉的恶心感。

  白井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样子是要上厕所。我还记得白井之前说过有东西给我看的事情,于是随口问了他一下。

  “在书桌最中间的抽屉里。钥匙在桌面上,你自己找一下吧。”白井这么说着走出房间。

  我在书桌上找了一阵,甚至将桌面上的书籍全都搬到另一边,可是完全没有看到任何钥匙。虽然也想过白井是不是记错了,但也有可能是被刚才的动作碰掉了也说不定。

  于是我钻进桌底寻找。

  因为上半身塞进在桌下,所以白井过来时,只是隐约察觉到从身后照来的光线忽然有些暗淡。

  “找不要钥匙啊,白井。”我随口说到。

  “因为根本就不在那里啊。”白井的声音轻轻从身后传来:“那把锁早就坏了,钥匙怎么找也找不到。”

  他在说什么?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喂,你刚才说……”

  身后的影子怪异地摇晃,空气也在异常流动,连锁判定的才能第一次自动开始运作,并且传来极度危险的讯号。

  脑海里浮现模糊的身影,身后的人抓着某种东西,高高举过头顶。

  我下意识想要钻出去,可是那东西已经猛然落下。

  尖锐的。

  就算用尽全力,但因为身躯被禁锢在狭小的桌下空间中,也只是稍稍移开致命的部位。

  剧痛霎时间从后腰传来,坚硬而锐利的东西,大概是刀子吧,深深扎进肚子里,又抽出去。

  在它第二次袭来前,我忍着剧痛把身体整个塞进桌底,然后用力站起来,将整个桌子都掀翻了。凌乱的倾倒声,我转过身,闪亮的弧光割开我的衣襟,在胸口划出一道血痕。

  刀锋第三次向我袭来,被我从袖管里弹出的匕首挡住。

  我用力一推,偷袭者借力向后跳开。他的动作敏捷地如同猿猴一般,双手垂在身前,身形摇摇晃晃,和我相同式样的校服笔挺地穿在身上,散发出从未见过的奇诡气息。

  是白井。

  他手中拿着头部尖锐的菜刀,从灯泡处落下的橘黄色灯光在刀身上流淌,微微有些刺眼。白井的脸低垂着,藏在头发的阴影后,就像是在看刀身倒映出的自己的脸。

  我用左手捂住腰后的伤口,在记忆中,自己第一次伤得如此重。

  “白井?”低沉的声音就像不是从自己口中传来的一般。

  “是我。”白井抬起头,从头发的缝隙中,能看到一双浑浊的眼睛。

  跟我之前看到的白井截然不同。

  我杀过人,所以能够嗅到他身上传来的杀戮决绝的味道,他的眼神是一片虚无,那是根本不在乎后果,以及自己的下场,矢志杀人者的眼神。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我问道。

  “为什么?”白井将有些佝偻的背挺直了,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泄愤。”

  “泄愤?”我重复着这个词语,一边将摸上腰后的手枪。可是在他给出一个合理的答复前,我并不打算立刻杀死他。

  因为身体经过灰石强化的缘故,伤口流血的速度正迅速降低,痛楚也让气力和神智逐渐恢复。白井是活着从末日幻境归来的人,他的那把菜刀不是限界兵器,实在太幸运了。

  白井并不急于进攻,似乎打着拖延时间让我的血流干的算盘。

  “很抱歉,我一开始就知道谁是杀死森野的凶手。”

  “谁?”

  “咲夜。”

  听到这个无比熟悉的名字,我几乎惊呆了。就在恍神的瞬间,白井像是在脚上装了弹簧一般,侧向跳开,踏在墙壁上朝我没有持刀的左手方扑来。

  大概是连锁判定的才能在起作用,他的行动路线直接以线条的方式在脑海里提前描述出来。

  我的身体比思维更快地反映过来,转身用匕首挡下菜刀。

  发出铿锵的一声。

  匕首和菜刀绞在一起,又是数次碰撞,我们的脚步走在弧线上,在地上画出一个又一个圆。

  几乎是同样的速度和角度,我和白井同时踢中对方的腹部,各自向后退开。

  我站定在白井先前所在的位置上,而白井则退至翻到的书桌后。

  “咲夜杀了森野?”我的心中升出不好的预感。

  “是啊,我亲眼看到的。”白井旁若无人地蹲下身体,摆弄着书桌抽屉,“那天,森野接到咲夜的电话,虽然她没说是咲夜,可我知道肯定是她,因为有些担心,所以跟了上去……”

  白井从抽屉里取出某样东西。

  我睁大了眼睛,那是一只右手。

  大概已经处理过,并没有腐烂,皮肤苍白,散发出一种令人难受的味道。

  我想,这就是森野被切断的那只手吧?

  难以相信。但是,白井大概说的是真话吧。咲夜是犯人,而他不过是切断了森野尸体的手臂而已。

  “咲夜杀了森野,明明是朋友,却因为一时的生气就杀了她。我本想杀死她为森野报仇,可是她有一种奇怪的力量。现在我无法杀死她,也找不到她,所以只能杀了你,也许杀了你以后,咲夜就会主动来找我了。”

  白井将脸颊贴在那只被齐肘切断的右手上轻轻摩挲着。

  “你知道吗?高川,咲夜是因为森野说了你的坏话才生气的,她说森野是坏人,再也不要当森野的朋友了,明明她什么都不知道,明明森野为了她如此苦恼着,明明是朋友……凭什么森野就得这么死掉?太悲哀了,太悲哀了!不是吗?高川!”

    第三十一章 深灰色

  白井歇斯底里地向我大叫,责问我为什么要出现,就像是死去森野的灵魂在不甘地呐喊。他当着我的面,一边留泪,一边吃掉了那只苍白的右手。

  这样我们就永远地在一起了。他如此说着,身体宛如缠绕着某种灰色的气息,似乎正逐渐变成一种非人的存在。

  他再一次以那种迅捷无比的跳跃力向我袭来,四壁、地板和天花板都是他的踏板,真是非同寻常的平衡力。

  白井每一次进攻都如同射来的箭矢,他的身体就是箭杆,尖锐的菜刀就是箭头。如此诡异的攻击方式还是第一次见到,联想起他擅长的篮球运动,我不由得猜测,莫非他的才能就是这种平衡性和跳跃力?

  思维运转的时间,刀锋已经在我身上留下好几道血痕。

  虽然他的行动路线很直接,但是即便看穿了,身体也无法在完好无损的情况下躲开如此迅猛的进攻。我只能努力挥动匕首,每一次和他擦身而过时,彼此留下伤口。

  白井的自愈力完全超出我之前所见过的任何对手,无论是身为魔纹使者的我,还是服用“乐园”的山羊公会特殊战士,在被这把融入灰石粉末的限界兵器匕首伤害时,都无法以如此快的速度让伤口愈合。

  究竟是怎么回事?白井身上并没有魔纹,按常理来说,应该只是普通的末日幻境的天选者。

  先不提能不能杀死他,只用一只手的话,就连制服他都做不到。虽然还想从他口中得知更多的情报,不过再不认真一点的话可是性命难保。

  再一次和他分开后,我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枪指着他。

  白井立刻忌惮地跳到书桌后,虽然从精神和肉体上似乎都在朝着非人的存在变形,可是在半个月前还是个正常学生的他,对于枪械的威力仍旧下意识感到畏惧。

  “别尝试,你躲不开我的子弹。”我警告道。

  “……”白井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忽然哇地一声弯腰呕吐起来。我原以为这是吃了森野的手后产生的不良反应,可是情况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白井的头发正以可以目睹的速度变成白色,一种干枯的白色,连皮肤也像老人一样起皱。

  “本来觉得你或许会有点难过,不过,看起来你对这件悲剧一点都不关心呢。”

  白井用袖子擦去嘴边的脏渍,用一种悲哀、痛苦又愤怒的眼神盯着我。

  “如果不是你的话,大家都能好好活下去……”他说。

  “像森野一样,没有选择的活下去?”

  “没有选择又怎么样?想要自由自在?这个世界哪有那么好的事情?没有选择难道是森野的错吗?”白井哽咽着,用尽全力大叫着,“就算是没有选择,我也希望森野能够活下去啊,为什么死非得是她?为什么杀死她的非得是咲夜?”

  “所以,这就是泄愤啊。”

  “没错,这就是泄愤,我知道的,一开始就知道,虽然杀死森野的是咲夜,也想着其实高川你没有做错什么,但是我就是无法忍受。当我和你聊天的时候,就知道你是那种自以为是的白痴。就算别人是因为你才死去,你也不会感到半点伤心难过吧?”

  “自以为是?白痴?或许吧。”我听到自己这么说着,“可是,我并不讨厌这样的自己,无论结果如何,但只要是自己思考后做下的决定,就没有任何可遗憾的地方。但是你说错了一件事,对于森野的死,我一样感到难过。”

  是的,就算是态度对我不怎么友好的森野,我也无法平静地对待她的死亡。否则,我为什么要献上花束?为什么要厌恶那些背后说死人坏话,拿来做笑料的人?为什么要和白井聊天?

  “说谎!说谎!你这个骗子!”白井用力地咳嗽,似乎要将自己的肺给咳出来一般,“你骗不了我的,高川,你的眼睛,你的动作,你的语气,你的一切都好奇怪。明明没有半点波动,可是却让人觉得你是好人,其实,那不过是伪装而已吧?”

  我没有回答。

  白井的呼吸猛然急促起来,如同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五官开始扭曲,他忽然在原地打转,抬头望着空无一物的上方,露出一种恐惧和兴奋交织的难言表情。

  他看到了什么?

  “热,好热。”他不停地说着,揪着胸口的衣襟。

  “喂,白井,住手吧,你最好去一下医院。”我好心地提醒道。

  白井露出一副听到来自远方的声音的茫然表情,视线落在衣柜上,目睹到更衣镜上异常的自己。

  并没有任何恐惧的神色。

  “啊……原来如此。恶魔拿走了我的生命,让我得到力量。”他自言自语,然后转过头来对我说,“比起现在的我,你更像是怪物呢,高川。”

  “什么?”

  我觉得白井的样子,似乎在哪里见过。我想起来了,就像山羊公会的那些人,明明是虚空,却一副看到了恶魔的表情。

  “现在想起来,刚才能和我平分秋色的你真的很奇怪。身上带着刀子和手枪,反应能力也超乎常人,明明被我刺了一刀,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喂,高川,你真的是人类吗?”

  什么叫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身上的伤口痛死了!

  “你吃了‘乐园’?”

  “乐园?”白井有些疑惑,续而恍然,从校服口袋里掏出拇指大的瓶子,残留在瓶壁上的液体呈现出一种比蓝色更偏向紫色的颜色。

  “原来,森野贩卖的毒品,叫做乐园啊……真是不可思议的药物,虽然曾听她说,能够强化人体机能。原来是真的,真是恶魔的赠品啊,现在的我连神都能杀掉。”他用梦呓般的语气说。

  “那是错觉!”我驳斥道,“根本没有恶魔,也不会让人战无不胜,醒醒吧,白井,你没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吗?”

  “如果能让我复仇,变成这样也没关系吧。”白井丑陋的老脸朝我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就像你说的,既然能接受,为什么不接受呢?反正,一切都太迟了……真是奇怪,越来越弄不明白了。”

  白井逐渐不利索的语言让我彻底明白了,就如同他所说的那样,一切都太迟了,他是在上厕所的时候服用了那瓶特殊的“乐园”吧?那药是森野给他的吗?他知道自己会变成这样吗?说不定,和我如此友好地享用啤酒和烧烤,是在向人类的自己告别吧?

  从他从厕所出来的那一刻,他就不再是以前的白井了。

  又是一则厕所怪谈,末路的戏言。

  太悲哀了。

  我再不犹豫,扣下扳机。因为没时间的缘故,只做了一个弹夹的灰石子弹,但是为了增强威力,我刻意学网上流传的方法,将弹头锉出十字痕,将它变成简陋的达姆弹。

  所以,一枪就能解决吧?

  可是,明明站在枪口的方向,明明被我的连锁判定才能锁定,但是在我扣下扳机的同时,他的身形忽然变成了两个。

  子弹从两个身影之间穿了过去,带出一蓬血花。

  “怎,怎么可能!子弹怎么可能伤害到我的身体?”一如既往的熟悉的声调。

  白井跳了回去,身体的残像消失时,紧抓在手中的菜刀掉落地上,他的右肩开了一个大洞,只是半连着耷拉在那里。

  我同样也吃了一惊,这是记忆中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射失。

    第三十二章 笼中鸟

  才能顾名思义,并不是超能力,而是对身体功能的极端展现,外在表现就是所谓的“天份”,就如同白井展现出来的弹跳力和平衡感。但它拥有极限,那就是身体能够承受的负荷。

  连锁判定也不是预知,而是对产生锁链的事物进行高速运算,然后产生概率性的结论。

  当提起渔网的一个结点,其它结点也会随之运动,这种相互干涉的运动轨迹几乎是既定的事实,所以能够通过计算来判定。同样的,虽然子弹的射出速度极快,可是因为它的轨迹十分明显,所以只要得知枪口的方向,连系对方的运动,以及所有干涉子弹轨迹的因素,例如风向和障碍物,就可以做到百发百中。

  判定连锁的才能,就是以子弹为基点,找出所有干涉其运作的目标,并对其进行计算,反馈回肉体。

  这是肉体的反应能力,观察能力和计算能力的综合运用。

  可是,当这三个要素有其中一个无法满足时,威力就会大幅度降低。

  白井的运动能力已经开始超过了我的反应极限。

  造成这种强烈变化的是那瓶特殊的“乐园”?是因为他是曾经服用过灰石的天选者?是情绪的刺激?还是因为吃了森野的手臂?

  或许是四者混淆在一起所产生的化学作用。

  我再开枪的时候,白井已经反应过来,搬起书桌朝我砸来。

  子弹穿过书桌,发出沉闷的声音。

  当我透过书桌与地板间的空隙看到白井的手臂掉到地上时,自己也被书桌砸得退避三舍。

  我推开书桌,白井已经不再原地。

  我转过头,白井正用仅存的左手持着菜刀,从阳台处跳了出去,我只来得及看到他落下的背影。

  我冲上前,从阳台处探出身子,可是下方一个人影也没有。

  声音来自左上方,目光所及之处,白井口中衔着菜刀,利用双脚和左手,在各家的阳台上攀爬跳跃,敏捷得一点都不像是受伤的人,断手处飞洒的鲜血在月光下一片迷离。

  他很快就跳上楼顶,在完全没入身形时,朝我看了一眼。

  夸克从天空朝他俯冲下去,我打声呼哨让它离开,可是它没有再次飞起来,于我的视野之外发出尖锐的惨叫声。

  我跳上阳台,射出左臂的绳爪,朝楼顶攀爬。可是我的速度完全及不上白井,当我来到楼顶时,视野里尽皆是空无一人的辽阔,那个外表如垂暮老人般的身影宛如融化在风中,彻底消失了。

  夜风习习,静谧的夜晚,不远处的灯火伴随着畅笑欢谈,可我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半透明的夜影中,夸克一身浴血地躺在地板上。

  我跑上去,将它抱起来。夸克的胸口被利刃斩开,几乎开膛剖腹,内脏都流了出来,虽然胸膛还微微起伏,但根本没有生还的希望了。

  我着急得快要流泪,再顾不得它是否会产生不良反应。从口袋取出灰石,用匕首的柄部敲碎,一半倒入它的伤口,一半塞进它的嘴里,然后撕开衣角,将它整个包扎起来。

  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城市里有兽医,这时再去寻找也来不及了,夸克的性命危在旦夕,可是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无力地将夸克抱起来,在这灯火辉煌的偌大城市里,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孤独感袭来。

  “混账!”我大声地骂了一声。

  如果当时先下手为强就好了——我并没有这么想,当时的自己不仅想要从白井口中套出更多的情报,也觉得他还是有救的。因为他虽然想杀人,可是仍旧没有杀死任何人,他想杀我,但我也不觉得自己会死在他的手中。

  富江失去联系,咲夜离家出走,八景失踪,森野被杀死,仅靠自己无法铲除山羊公会,那么至少要救下白井学长。

  因为我是被选中的人,是魔纹使者,拯救末日的英雄。明明实现了孩童时的梦想,发现了这个世界可怕却有趣的一面,获得超人的力量,背负崇高的使命,可是自己除了杀人和杀怪物,究竟拯救了谁?

  只会杀戮的家伙,算是什么英雄?

  虽然日记里没有说,可是当时自己是想保护富江的吧?

  失去了末日幻境中所有记忆的我,想要帮助咲夜。

  一边利用八景,一边告诉自己对她的生死毫不在乎,却不止一次警告她不要深入。

  在所有需要利用、保护和帮助的对象都消失后,我想至少自己可以拯救白井。

  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在判断出白井彻底崩溃前,一直是那么想的。

  就算是现在,也不认为当时的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可是当时的正确并没有带来理想的结局。

  自己什么都没能挽回。

  那么,当时以“不得不”的理由去违心做事,就可以获得未来的正确吗?以“现在不杀死这个家伙,他会杀死更多的人”这种理由去杀人,就可以得到慰藉吗?

  先不论单纯以“可能性”为出发点来决定生命的存亡是否正确,那种行事原则本身就不是自己想要接受的。

  因为那样做的话:

  “家里太穷了,孩子生下来会吃苦。”——要提前杀死孩子吗?

  “这个国家可能会发射核弹。”——要提前投入核弹吗?

  不能接受,所以自己不会在确认白井已经无药可救前杀死他。

  然而在确定之后,却已经无法阻止他。

  所以,夸克的结局是已经注定的吧?今后,还会有更多的人被变成恶鬼的白井杀死吧?

  我看不到自己的表情。白井说过我是虚伪而冷血的生物,但他错了,我不关心陌生人的生死,但也是会为一些不可挽回的物事感到悲伤的。可是就算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出来,他人也只会得出一个“虚伪”的结论。

  他们会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之类的风凉话,然后信誓旦旦地声称自己一定会先动手断绝祸患。

  所以,我只能不甘却无力地骂一声“混账”,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骂谁。

  无法用行动证明的言语。

  皆是戏言。

  正如吱吱叫唤的笼中之鸟。

  只予以观赏的伪物。

  我走出白井家所在的居民区,走在人来车往的大街上。

  没有人来打扰地静静走着。

  夸克的身体在我的怀里抽搐,反倒让我感到一丝安慰,因为它至少还能抽搐。

  我想赶紧回家,陷入深沉的梦中,可是双脚却将我带往不同的方向。

  当夜风吹醒我的大脑时,我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氛围幽静,满地绿荫的街道上。继续往前走的话,进入社区大门,经过草坪庭院,就是咲夜的家。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自己的情感。

  我想见咲夜。

  真的好想见到她。

  我有许多话想对她说。

  想要告诉她,自己是多么在意她。

  想要问她是不是杀了森野,为什么要杀死森野。

  想要让她知道,自己不害怕她身上的恶魔,无论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都不会厌恶她。

  就算她真的做了错事,也想让她留在自己的身边。

  因为,就算我无力拯救全世界,但仍旧可以成为她的英雄。

  至少,我想成为某个人的英雄。

  “为什么哭丧着脸呢?阿川。”背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明明很陌生,却让人生出即视感,“真是狼狈啊,一点都没有优等生的样子。”

  我回过头去,那个女人宛如幽灵,却又散发着萤火虫一般的存在感,似乎仅仅站在那里,就能冉冉照亮四周的黑暗。

fin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550 收起 理由
ajohnson1231 + 550 長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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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6 10:47 | 显示全部楼层
完结了吗 好短的小说啊
 楼主| 发表于 2011-1-6 21:1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第二册,第一册请搜索《末日症候之厕所怪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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