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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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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长篇] [幻想系]末日症候之日常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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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2-8 21:5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fencrow 于 2011-2-8 22:07 编辑

注:之前发过《厕所怪谈》和《笼中鸟》,《日常分裂》是系列第三册,这一册的章节名是接续前面两册的,因为不方便所以不再排版章节名了。
  
        第三册 日常分裂
  
  第六十五章 真相分裂(本册第一章)
  
  “喂,阿川。”来人亲密地招呼道。
  
  她的声音十分清澈,令人想起晴朗的天宇。
  
  外表看上去像是大学生,又像是社会人,正处于两者之间的过渡,充满了暧昧的年龄。
  
  身穿素色的无袖吊带连衣裙,露出圆润的肩膀和优雅的锁骨,肌肤光滑,富有弹性,全身上下散发出青春健康的生命力。因为布料的质地又轻又薄,被夜风一吹就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丰满健美的轮廓。
  
  单肩挎着一个长筒型的旅行包。
  
  红色的草帽下,看不清她的面容,但一定是个美人吧。
  
  在我的记忆里,并不认识这样成熟雅致的女性。
  
  “怎么不说话?”她发出轻笑,“对了,因为你已经没有记忆了,不过应该有看过那本日记吧?”
  
  她这么一提醒,我立刻想起来了,不由得发出“啊”的一声。
  
  “……富江?”我尝试着问道。
  
  “不是。”她出其不意地断然否定,“要解释起来比较麻烦,不过,你就当我是她的姐姐吧。”
  
  姐姐?我一头雾水,哑口无言。
  
  来者摘下红色草帽,清爽的短发被夜风抚动,和日记里的记载同样的美貌,同样的飒爽风姿,不同的却是稳重和典雅并重的气质。和活力四射的运动美女相反,更像是个贤惠持家的女性。
  
  这个相貌让我感到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好像是贴在小区公告牌上的通缉犯
  
  是叫真江吧?
  
  “我叫左江,初次见面,阿川。”她自我介绍道。
  
  原来是叫左江。不过她给人的感觉的确和通缉令里的画像不同。
  
  真的是不同的人吗?
  
  富江,真江,左江……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啊,你好,你好。”我结结巴巴地回应道。
  
  “你抱着的鸟儿,是乌鸦吧?”她的视线落在我的怀里。
  
  “啊,嗯,是的,它叫夸克。”
  
  谈起夸克,我这才注意到它的呼吸竟然已经平稳下来,似乎是得救了。
  
  “受伤了?”左江的目光从夸克身上转到我身上,虽然校服的深色在夜晚掩盖了血迹,路上无人指指点点,但是被割破的校服在近处时还是显眼无比。
  
  “嗯……”我沉默不语,虽然这名叫做左江的女性给我一种熟悉又安心的感觉,可是这种感觉却像是无根的浮萍,飘忽不定。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她。
  
  左江微笑地看着我。
  
  半晌。
  
  “看来发生了许多事情,过去坐下来说吧。”她这么说着,牵起我的手,将我带到树荫下的长椅处。
  
  左江解下挎包,将红色草帽搁在大腿上,紧贴着我坐在一旁,成熟知慧的女性气息让我不禁有些拘谨,但是她看上去毫不在意。
  
  “和人打架了吗?”她的声音清澈温柔,明明不是责备,却让人不自禁生出沮丧的情绪。
  
  我点点头。
  
  左江转过身来,手指轻轻滑过校服上一道道被割破的地方,就像是在感受着受伤者当时的痛苦一般,然后将我紧紧拥在怀里。她的手臂说不出的有力,温暖的胸怀散发出像是康乃馨的淡淡香味。
  
  我不由自主将这些天来的经历,如同倒豆子一般全都倾述出来。
  
  “真是辛苦了,阿川。”左江捧起我的脸颊,温柔地看着我的眼睛说。
  
  “我始终不是成为英雄的料吧?”
  
  我想把头转开,可是左江却强有力地制止了。
  
  “也许不能成为拯救世界的英雄吧?可是……”她斩钉截铁地说:“一定可以成为某个人的英雄。”
  
  她是如此认真,让我不由得有些脸红。
  
  “左江……富江在哪里?”
  
  左江眨了眨眼睛,让我的头靠在她的大腿上躺下来。她抚摸着我的头发,良久没有说话。
  
  “富江,就在这里哦。”
  
  “咦?”
  
  “因为记忆操作太累了,所以已经睡着了。”
  
  “咦?”
  
  “因为耍了一些小手段,所以才没有失去末日幻境的记忆。”
  
  “咦?”
  
  “左江拥有富江的全部记忆。”她低下头,盯着我的眼睛,宛如在乞求什么一般,“一定要富江吗?左江不行吗?阿川你不喜欢左江吗?”
  
  “不……不是,才不是!”我激动之下想要坐起来,却被左江牢牢按住,“我,我很喜欢左江,可是……也很担心富江啊。明明说过要来找我,过后却一点风声都没有。”
  
  “没办法,无论是记忆操作还是突破封锁线,都是十分累人的活计啊。”
  
  “你在说什么?左江,我一点都不明白。”
  
  “好好想想,阿川,你是优等生呢。”左江用手指轻轻点在我的嘴唇上,嘻嘻一笑,“如果猜对了,就给你一个吻。”
  
  因为窘迫的缘故,我的耳根不由得发热。大概是自尊心在作祟,虽然不想表现得特别想要这个奖励,可是却更不想放弃。
  
  感受着贴着脸颊上的大腿的弹性,我开始静下心来思考左江的谜语。
  
  左江不是富江,像是姐姐一样的存在。
  
  左江在这里,富江也在这里。
  
  富江通过对记忆的操作,保存了末日幻境的记忆。
  
  左江拥有富江的全部记忆。
  
  所以……
  
  “左江和富江是同一个人?”
  
  “没错。”
  
  “左江和富江是不同的人格?”
  
  “是的。”
  
  “那么真江也是?”
  
  “正确答案。”
  
  我对自己的推断也感到惊愕,视野被左江不以为意地优雅笑容全部占据。她的脸快速放大,我的嘴唇传来柔软的触感,大概维系了三秒钟左右,左江这才直起身子。
  
  “这是对优等生阿川的奖励。”左江微笑着说:“要突破那个精神病院,就算是真江也花费了很大的工夫呢。不过,只要能够和阿川在一起,再多的努力也是值得的。”
  
  左江的声音宛如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占据了大部分思考回路的是曾经看到的那份通缉令。
  
  真江是郊区精神病院的出逃重病号,有犯罪前科。
  
  但是在日记里关于富江的描述,却是喜欢格斗技,打过黑市拳的心理学研究生。
  
  近在眼前的左江,则是带着贤妻良母气质,成熟温柔的大姐姐。
  
  究竟哪个才是真相?哪个才是谎言?
  
  或者全部都是真相?全部都是谎言?
  
  “怎么了?阿川,一副见到鬼的表情。”
  
  “啊,不,没有。”我顿了顿,问道:“我可以相信你们吧?左江。”
  
  “当然了,如果阿川连我们都不相信,还能信任谁呢?”左江坦然而言。
  
  于是,我的视线落在搁在一旁的长筒型旅行袋上。
  
  “你把斧头带来了?”
  
  “嗯,没有它的话,有许多事情很不方便。”
  
  “前些天你去过公园?”
  
  “是的。”
  
  所以杀人现场才会是那副光景。我不由得盯着她的双眼。
  
  “你在那里见过咲夜?”
  
  “对啊,很漂亮的女孩呢。就像是即将凋零的白百合,楚楚可怜的表情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一下。”
  
  “是咲夜杀死了森野吗?”
  
  “大概是吧,明明两个人是相互关切的好朋友,真可怜……为了阿川,两个人反目成仇呢。”左江用手指戳着我的脸颊,嗔道:“明明是优等生,阿川真是个拈花惹草的家伙。”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迫不及待地追问:“咲夜是怎么杀死森野的?”
  
  “很重要吗?”
  
  “很重要,左江,请事情经过详细告诉我!”
  
  左江叹了一口气。
  
  “准确来说,是咲夜的影子杀死了森野。她大概不是故意的吧,可是却有一种奇怪的能力,一激动就不受控制。那是相当强大的力量,真江也无法战胜。”
  
  是啊,因为,那是恶魔啊。
  
  第六十六章 自我重合
  
  关于人格分裂的问题。
  
  人格之一,富江进行记忆操作后沉睡。
  
  人格之二,真江逃出精神病院,尾随咲夜进入公园目睹了森野死亡事件后,被恶魔发现,败逃后陷入沉睡。
  
  人格之三,左江成功逃离恶魔咲夜的追杀,来到咲夜家所在的地方同样纯属偶然。
  
  将数个的偶然连系起来,便成为必然的奇遇。
  
  至于为什么真江会跟踪咲夜?左江给出的答案是,刚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无意中在街上听到她和森野谈及关于高川的话题。
  
  “这个女孩寄居在阿川家吧?真令人不放心。”左江说。
  
  “只是单纯的借宿而已。”
  
  “虽然她看起来不像是在情感方面主动的女孩,不过那种娇弱可怜的模样,说不定正中了阿川的靶心呢。因为阿川是优等生,不可能放任有苦恼的女生不理吧?”
  
  左江的断言一针见血。我对咲夜的确存在一种暧昧的情感,和相貌与性格无关,背负着难言苦痛的她对我而言是一种特别的存在,就像是被拯救者之于英雄的关系。
  
  咲夜在身边,我就能切身感受到自己并非是可有可无的虚妄。
  
  人际关系被划分为“需要”和“被需要”两种,但在大多数情况下,两者之间的界限暧昧模糊,并由此决定个人的自我价值感。
  
  一般来说,力量强大的人被需要,力量弱小的人需要他人。然而这个定则在我的身上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虽然一个月前,身为优等生的我,将自己定义为“被需要”的人,但是自从获得强大的力量后,却变成了“需要他人”的人。
  
  我想,这一定是自己在某些方面产生了偏差,这种偏差来自于剧烈变化的环境,和从未改变的自我。
  
  白井说过我是个自以为是的人,的确如此,我以自己的步调生活。简单地拿进化论打个比方,生物对环境的适应性分为渐变性和突变性两种。而我便是前者。
  
  这和自身的力量强大与否没有关系,单纯是适应性的问题。曾经位居食物链顶端的恐龙,便是无法适应突变的环境才灭亡的。
  
  超人的力量不但没有让我更快地适应环境的变化,反而成为了现代的“恐龙”。
  
  “见笑了,左江,被你看到这么不成器的模样。”我一边抚摸着夸克,一边露出苦笑。
  
  “还好了,虽然在末日幻境里的阿川更加可靠,不过现在的却让人感到新鲜。对女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新鲜感了,这样的阿川也很可爱呀。”左江如同安慰孩子般,轻轻抚摸我的头。
  
  夸克微微睁开眼睛,仿佛大病初愈的婴儿,发出微不可闻的鸣叫。
  
  “这次真的很幸运。”左江突然说。
  
  我讶异地看向她。
  
  “这只乌鸦伤得挺重,你给它吃了灰石才能恢复得那么快吧?”
  
  “有什么问题吗?”
  
  “真江也做过类似的事情,不过对方发生强烈的过敏反应,不到半天就宣布医治无效,在医院里去世了。”
  
  我不禁有些后怕,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才没有给夸克和咲夜服用灰石,现在看来我的判断是正确的。用灰石制作的迷幻药“乐园”中所加入的其它成分,也许不光是为了增强其作为毒品的能力,也在相当程度上减缓了灰石的过敏反应。
  
  就算如此,服用“乐园”的人所产生的奇怪症状,说不定也有过敏反应在起作用。
  
  “我们之所以没事,大概是因为进入末日幻境时,就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肉体吧?”左江说。
  
  也许吧,关于末日幻境的事情,大部分还只是猜测。
  
  左江的声音、动作和气味有一种力量,温暖柔和,不知不觉就浸入内心中,令我的心情渐渐平伏下来。
  
  我站起来,指着社区大门说:
  
  “我想到里面看一看。”
  
  左江将被风吹乱的发鬓挽至耳后,将红色草帽戴上,提起旅行包走在我的身后大约落后一个身位的距离。我虽然看不到她,可是从背后传来一种无形的依靠感,让我感到十分安心。
  
  就像是闭着眼睛,后仰从悬崖跌下,也会被人接住一样。
  
  这跟在末日幻境中,我对富江的情感是一样的吧?
  
  这么一想,就萌生出怀念的感觉。
  
  每当看到日记时,即便明知是自己的经历,也会觉得自己和日记中的高川有一种隔阂感,仿佛位于不同世界的两人,不时产生羡慕的情绪,因为他的身边有富江的存在。
  
  可是现在,左江就在我的身边。
  
  原本被失忆斩断的过往,再一次以身旁的她为结点接续起来,自己似乎正在和末日环境中的高川渐渐重合。
  
  经过熟悉的草坪和凉亭,在曾经杀死山羊公会成员的地方呆了一阵。搏斗的痕迹已经被彻底抹去,新植入的草皮呈现出突兀的绿感。
  
  当初杀死他们的时候并没有断首,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变成了丧尸。大概是情报控制的缘故,也没有在报纸和新闻上见到相关杀人案件的报导。隔了那么长时间仍旧没有警察找上门来,想必已经变成了另一起无头公案了吧?
  
  这个月来,这座城市所发生的犯罪案件屡创新高,虽然公安厅宣布采取强硬的整顿手段,可是事态仍旧不见好转。不仅这座城市,如今全世界各地的重大罪案的报导都在与日俱增。前不久恐怖分子在东京的地铁散播沙林毒气,成为一起震惊世界的重大案件。让人不禁感到疑惑,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呢?
  
  大多数人当然不清楚末日环境的事情,不知道在他们的身边,就有天才、异世界生物、超能力者和恶魔的战场。
  
  所有涉及这些因素的情报,都被某种无形却强大的抑制力压制在阴暗的角落中。
  
  也许再过不久,所有这些看起来琐屑细小的不和谐,就会形成吞噬整个世界的裂缝吧。
  
  乘坐电梯来到咲夜家门前,我按了好几次门铃都没有回应,看来咲夜和她的家人都没有回来。我不知道是应该庆幸还是苦恼,若咲夜的父母回到家时发现女儿失踪了,一定会感到懊悔和悲痛吧?
  
  有可能的话,一定要在他们回来前让咲夜恢复正常。
  
  可是所有和咲夜的联系都中断了,甚至连她的父母都无法通知。
  
  除了自己家,朋友家和学校,她还会去哪里呢?还能去哪里呢?
  
  虽然说只要身上带有钱,无论哪里都可以去,被恶魔寄生的咲夜,更拥有无论到哪里都能生存的力量,可是生而为人的那一半,一定拥有不能忘怀的羁绊。
  
  若是人的话,若还有人的情绪的话,若咲夜还保持着此生以来所有的悲喜苦乐所诞生的性格和记忆的话,她一定不会离开这个城市,她会前往对于维持自己和周遭人的关系有重要意义的某个所在,默默地迎接自己的死亡。
  
  努力想想,高川,你一定知道的,因为对于咲夜而言,你并非可有可无的存在。
  
  她说过,自己喜欢上你了,不是吗?
  
  森野已经死了,父母又不在这个国家,只剩下你了。
  
  所以,她一定在你所知道的地方,在等待你去实现曾经的承诺。
  
  第六十七章 金苹果之梦
  
  左江在我家里住下来,就在原来咲夜住的房间,也就是我的卧室。
  
  房间仍旧残留着咲夜的气息,她的衣物和玩具都完好地保存在它们原来的位置上,即便咲夜离家出走后,我也因为某种情绪驱使的缘故没有改动。每当进入房间,就会想到或许某天放学回到家时,咲夜会突然出现在门口,一边笑着,一边将煲汤的砂锅放在饭桌上。
  
  “回来了?今天的菜可不是超市买的便食哦。”类似的幻音似乎在耳边缭绕。
  
  不过,如果一直将房间保留在咲夜离开时的模样,对于住进去的左江而言,或许不仅是困扰这么简单。咲夜是重要的人,左江也是,两人的存在不分轩轾。
  
  遗憾的是,这栋房子比一般的人家要大,可是对于接二连三寄宿进来的女生来说,却显得捉襟见肘。
  
  父母的卧室是不能动的,也不能让客人住在书房。我不禁感到十分苦恼。
  
  “没关系,我就用这个房间吧,咲夜的东西不会乱动。”左江善解人意地露出微笑,“好久没有见到这么可爱的房间了,果然是青春可人的女孩呢,真是令人怀念。”
  
  令人怀念?她的话让我不禁想到,如今的左江所在的地方,又是何种光景呢?真江是精神病院的重病号,和她一心同体的左江当然也是住在精神病院里。她们是如何看待自己周遭的环境呢?
  
  尽管如此,无论富江还是左江,若非知道她们是人格分裂的产物,完全看不出半点精神病人的样子,更别提通缉令中所谓的“重病号”了。
  
  在左江主动承认自己是人格分裂者的时候也一样。据我所知,人格分裂者的病理表现通常为恍惚、抑郁和呆滞,对光和声音十分敏感,拥有轻微的自残厌世现象。然而这些表现在这个女人身上几乎看不到。
  
  能够进行自我认知的精神病患者?而且还是心理学硕士?
  
  违背常理的异端存在。
  
  实在难以让人产生现实感。
  
  可是,事实看起来就是如此。
  
  “左江是什么时候产生人格分裂的?”我依靠在门边问道。
  
  “什么时候呢?我也记不得了,但是我的诞生,大约是在七岁的时候。”
  
  我没有问她出现的原因,从她的外在气质来看,大约是渴望母爱之类的情感吧。
  
  不过,她的回答提示了一个相当重要的信息——左江并非本体人格。
  
  “左江,你们的本体是谁?富江?”
  
  “是真江。”她轻描淡写地说:“富江是进入末日幻境时诞生的,是最小的妹妹。”
  
  我对真江并不熟悉,唯一见到她的时候是在那张贴满各个居民小区的通缉令上。第一印象是个锐利而危险的人物,但这种感觉究竟是她的全部还是其中一面尚不能妄下定断。也不清楚自己是否能够接受真江的存在。
  
  可是既然真江才是本体,那么迟早有一天会见面的吧。
  
  若说完全没有不安一定是谎言,可是不安并非来自恐惧和无法认可,而是源于对亲近之人未知一面的不知所措。
  
  因此,我只是轻声“哦”了一声。
  
  左江将斧头从旅行袋里取出来,搁在床头柜旁伸手就能抓到的地方。她还细心地把房间中并非自己的东西重新摆放,经她顺手一理,残留少女气息的房间顿时散发出一种无机化的井井有条的气息。
  
  明明有很多摆设,却令人想起“单调”这个词语。
  
  似乎将“监牢”和“病院”之类的词汇变化为实体。
  
  单从这一点,对于之前的疑问就有解答了。
  
  她们已经在这种环境中生存了许久,以至于养成习惯,积重难返。
  
  虽然知道是无谓的想法,但我仍旧不禁觉得,身为人类怎能长时间忍受这种房间呢?
  
  左江满意地伸了个懒腰,轻薄的吊带连衣裙似乎要被成熟的体态撑破一般,产生一种半透明的错觉。实际上,透过白炽灯的光线,可以微微看到内衣物的轮廓,我不禁有些脸红地转开视线。
  
  “低着头在想什么呢?”左江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发出了然的笑声,“阿川不是已经看过这副身体了吗?在末日幻境的时候。”
  
  “我可没有那样的记忆!”
  
  “那我免费提醒你一下,富江说过你可以随便摸哦。”
  
  “啰嗦,谁稀罕啊。”
  
  “要不,一起洗澡如何?”左江出其不意地提议道,“对阿川这个年纪的男生来说,也算是个难得的经验吧?可以跟其他男生夸口哦。”
  
  我其实非常想答应,可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感觉太羞人了,只能万分窘迫地看着左江。左江用手背掩着嘴巴,轻轻扑哧了一声。
  
  我几乎想要挖坑钻下去。
  
  就在我转身欲逃的时候,左江轻快地走上来挽住我的手臂。她的身体紧贴上来,起伏的曲线,柔软的触感,霎时间穿透衣服,在肌肤上蔓延,感觉就像触电了一样。
  
  “走吧走吧,我还不会用阿川家的浴室,你得好好给我讲解才行。”左江在耳边呵出的气息,宛如蛇发女妖的视线,让我的四肢变得缺少润滑油般僵硬。
  
  其实也就是一般人家的浴室,哪里需要讲解?不过这种话绝对不会说出口来。
  
  左江半牵半扯地将我拉进浴室,又用夸张的言语一边赞美浴室的美好,一边装作连水龙头都不会打开的新人。我像木头一样任由她摆弄,转眼间就被她脱光了衣物。
  
  左江将我脱下来的衣服扔得远远的,待我反应过来,只剩下一个解脱般的声音在脑中回旋。
  
  啊,跑不掉了。
  
  趁我愣神的时候,左江突然打开水龙头,微温的水线从喷头把我淋了个措不及防。我用力擦去脸上的水渍,睁开眼睛就看到她身上的吊带连衣裙滑落脚下,毕露出夺人眼球的曲线。
  
  健康的肌色微微透出红润,似乎涂了蜜油,滴水不沾般的光滑色泽。
  
  偏向黑色系的深紫色丝制内衣,明明尺码极大,却似乎仍旧束缚不住峰峦的肉色,被喷头的水溅到后变成半透明色。
  
  我顿时觉得身体变得滚烫起来,急涌的血液都涌向头部,猛烈地冲击倾泻出去的渠道,下半身也变得尴尬起来,不得不用毛巾压住。
  
  我想偏过头去,可是脖子却落枕一般,僵直在那个方向。
  
  左江毫不在意一旁男生灼灼的眼光,双手解下内衣,胸部硬挤出来般跳动着。她轻轻撩了一下脑后的短发,就这么挽着毛巾走到我身边。
  
  “阿川,我先帮你洗,然后你再帮我洗。”她一点都没有嘲笑鸵鸟状的我,恢复成平常那般温柔贤惠的声线,让我急剧跳动的心脏渐渐缓和下来。
  
  “我,我自己来……”
  
  还没等我把话说完,左江已经按住我的肩膀转了个方向。背对着她,完全看不到那个成熟惹火的胴体和她的表情,我顿时安心了许多。
  
  她的动作带起不同节奏的声响,在我的脑中幻化成具体的形象。喷头的水渐渐停下来,冰凉的洗发水倾倒在我的头发上,纤细的手指一遍又一遍从发丝间插过。
  
  温柔,一丝不苟,舒服得令人想要睡过去。
  
  不时接触的肌肤传来异样的触感。
  
  也不知道是洗发水的香味,还是左江身上的香味,混淆在空气中。
  
  耳边传来轻轻的哼歌声。
  
  “第一个词语是梦想,
  
  从沉睡中,
  
  把我内心的秘密悄悄地带出来。
  
  第二个词语是风,
  
  让我摆动翅膀飞向上帝的臂弯,
  
  数着已消逝的悲伤往事,
  
  金色的苹果,又有一个掉下来。
  
  第三个词语是希望,
  
  我在冰冷的夜里醒过来,
  
  有谁记得我的名字?
  
  有谁何时何地在守候?
  
  直到身体腐烂,遥远的未来……”
  
  不知名的歌曲,却拥有浸透内心的平静和温暖。
  
  宛如回到母亲的子宫中,被安详地包裹着,我闭上了眼睛。
  
  第六十八章 侵蚀根源
  
  我是独生子,并不知道有一个宠溺自己的姐姐究竟是怎样的感觉。身边的朋友倒是有姐姐的,可是他们之间的相处并非亲密无间,虽然也会帮忙对方做些事情,但总会在背后彼此抱怨弟弟或姐姐的任性。
  
  若果有姐姐,那一定是左江这样的存在吧?
  
  无论是那柔软时而调侃的声音,还是温暖得包容一切的笑容,都散发着姐姐的味道。从某个角度来说,我仅仅是第一次见到她,可是她的音容笑貌和内心深处的某个影子完美地重叠在一起。
  
  那是即便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仿佛源自生命根源的一个渴望,就像是存在于世界某个角落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陌生人,就像是出生后就分隔两地的双胞胎。是最遥远的生双子,也是最近的陌生人。
  
  她所拥有的一切,她的声音、动作、笑颜、气味和态度,触动了于我内心深处的呼唤。
  
  并不完美,但却宛如梦幻。
  
  一个特地为我而诞生之梦。
  
  一个美好而永不终结之梦。
  
  如水中之月,在某个不经意间,就会破碎,涟漪消失后,又再次出现。
  
  她说自己是在富江之前出现的人格。
  
  我却固执地觉得她是碰到我之后出现的人格。
  
  在这个充满魔性的夏末,她悄然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被她触摸,被她拥抱,听她轻柔的歌声,赤裸相呈,仿佛连心灵也变成透明的水晶。欲望流经一个无形的滤纸,杂质排除后只剩下晶莹剔透的结晶。
  
  在我为左江冲洗身体,手掌滑过每一条曲线时,这种纯粹的情感都满溢在心中。
  
  这天晚上,左江和我睡在书房里,宛如将对方连同身体和灵魂都揉入自身般,彼此赤诚地拥抱着。
  
  我的心灵一片宁静,没有做梦,就这般埋在她充满热力和弹性的身体里,像在一片黑暗而温暖的深海中,吸入她呼出的空气,呼出的空气也被她吸入。
  
  第二天醒来,已经过了上学的时间。
  
  我拉开窗帘,明媚的阳光倾泻在沙发展开的床铺上,左江的眉头轻轻皱起又舒展开来。她睁开眼睛,慵懒而迷蒙地坐起,单手拥着胸口的被单,金色的光线沿着她的肩膀和背脊流淌着,如同大理石雕刻般分明美好。
  
  左江旁若无人地伸了个懒腰,被单落下来,露出一丝不挂的身躯。
  
  这个时候我已经不再对她的这幅模样大惊小怪了。
  
  甚至连情绪的波动,血液的沸腾都不复存在。
  
  就像这是最自然不过的光景。
  
  “嗯……”左江点着下巴,从头到脚审视着我,展颜一笑,“阿川好像变得成熟了呢,不愧是男孩子啊。”
  
  不消她说,我也觉得自己比起以前有了很大的变化。
  
  说不清是怎样的变化,可是以往那些汹涌地朝自己扑来,似乎要将自己淹没的东西,如今就像是撞在一排坚硬的礁石上,碰个粉碎。
  
  “今天去买衣服吧。”我对她说。
  
  左江刚从精神病院逃跑出来,抵达这个城市的时候所有的行李就只有身上穿的那些衣物和藏起斧头的旅行袋。昨天晚上洗澡的时候,所有的衣物已经被水打湿了,就算夏末的天气能够很快晒干,但是一直没有换洗衣物的话会很不方便吧。
  
  而且,即便不是出于方便与否的理由,我也想帮左江买点东西。
  
  出门前给班主任打了请假电话。
  
  班主任在那边发出轻轻的吁声,显然担忧的心脏重新落回原处。这阵子发生的森野死亡事件,以及学生大规模的旷课现象,成了学校所有教员的心病,正如惊弓之鸟,哪怕是有学生迟到就不感稍有怠慢,一定会问清楚理由。
  
  班主任在电话里问我的父母是否在家,我十分自然地将事实告诉她,于是电话那头不免又长吁短呼了一阵。
  
  “高川同学的父母回来了,请让他们第一时间通知我。”
  
  “老师要进行家访吗?”
  
  “家访吗?说实话,现在正准备期中考的考题,并没有那样的空闲,不过现在的情况不做家访也不行。”这么说着,电话那头顿了一下,有些发苦地跟我这个优等生抱怨起来,“现在的学生家长都很难找啊……啊,我对你说这些做什么呢?这是校方的责任。”
  
  “不管怎样,幸苦您了。父母回来我会立刻通知您,不过大概这个月都不会有消息。”我毕恭毕敬地说。
  
  “好的,就这样吧,高川同学也要好好休息。唉,要是其他旷课的学生也只是感冒的话就好了。”
  
  班主任说完正准备挂断电话,被我打断了。
  
  “老师去过八景同学家了吗?”
  
  “啊,这事……”电话那边犹豫了一下,“去是去过了,不过八景同学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听邻居说,似乎准备搬家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有些惊讶。
  
  “也就是说,八景没去学校,是因为搬家的缘故吗?”
  
  “也许吧,直到现在她连请假条都没带来呢,也没有人知道详细情况,真令人担心啊。”
  
  就这样一边担忧着,一边挂了电话。
  
  我不禁在电话旁深思起来,如果只是搬家的话还好,如果是像森野那样,全家都被山羊公会控制住那就糟糕了。八景当初试探森野的举动太激进了,当时谁都没有料到对手竟然渗透得如此之快。敌人是世界规模的邪教组织,在本市有基地,还和政府成员有所勾结,而耳语者的成员不过是大胆好奇的学生而已,两者之间的实力差距有千万里之远。
  
  虽然和八景合作的时候,彼此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也做过相当程度的警示,不过事情演变成这样,还是让人不禁感到有些遗憾。
  
  当时的自己明知道八景是对奇思怪想拥有旺盛探究心的人,对于发生在周遭的怪事一定会寻根究底,要是不给她那瓶“乐园”就好了。不过,就算从自己拥有的线索上掐断她深入的机会,她也一定会从另外的途径深入其中。所以,遭遇危险也就是时间问题而已。
  
  而且,她说过自己能听到来自地狱的声音,这点也充满疑问。
  
  我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人,她似乎和天选者、魔纹使者、乐园服用者都不一样,而是另一种独特的存在。
  
  这种独特的存在,说不定正是导致她和她身边的人遭来厄运的根源。
  
  想到这里,所有的猜测化作拼图,渐渐在我的脑海中构成一个整体。
  
  如果只有进入末日幻境才能成为天选者和魔纹使者。
  
  如果第一颗灰石是从末日幻境中得来。
  
  如果只有旧厕所的地狱犬图案能将人传送至末日幻境。
  
  那么,在出现地狱犬图案之前,进入末日幻境之前,这个世界并不存在天选者、魔纹使者和“乐园”。
  
  那么,是谁第一个知道末日幻境的存在?又从何得知?是谁最先画的地狱犬图案?又从何得知?
  
  显然是排除天选者和魔纹使者后的另一种存在。
  
  并非常世之物,来自非常世之声,能接受到这个声音的常世之人,自然就是这两个世界的最初连接点。
  
  某一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特殊,于是世界的侵蚀就此开始了。
  
  “阿川,你在笑什么?”正准备到阳台晒衣服的左江,路过身边时好奇地问。
  
  她穿着我的衬衫和牛仔裤,丰满的体态显得衣物尺寸不怎么合身,因为没有内衣的缘故,微妙的曲线在阳光下若隐若现,不过她一点都不在意。
  
  “一个很有趣的假设,等下再告诉你。”
  
  我和她并肩走到阳台,在左江拿出那件尺寸惊人的内衣时,不由得发出感叹。
  
  “左江,这个尺码的内衣很难买到吧?”
  
  “嗯,因为是I罩杯哦,要特别定做,很麻烦。虽然对手感和外观都很有自信,不过没有固定的话,会觉得很累赘,所以有时也会羡慕小尺寸的呢。”
  
  左江一边说着,一边单手托了一下自己的胸部。
  
  预感到此番购物的麻烦,我开始烦恼起来。
  
  第六十九章 寻踪
  
  左江出门前还是穿上了内衣,她曾用开玩笑的口气说,干脆就真空上街吧。富江说不定会那么做,不过这种话由左江说来却令人无从分辨真假。当她在我面前穿上内衣时,还一直抱怨刚晒干的衣服对皮肤不好。
  
  “希望衣店里有准备合适尺寸的就好了。”我一边帮她扣上背后的扣子,一边说。
  
  不过左江却不抱任何希望。
  
  不知道她的内衣本来就是这种设计,还是她的胸部尺寸太过惊人的缘故,一大片挤出来的肉色似乎要将背后的扣子撑断一般。
  
  “真讨厌,似乎又大了一点。”
  
  去跟全世界的洗衣板道歉。
  
  虽然想这么说,不过身体却十分老实地产生生理反应,免不了又被左江捉弄了一番。
  
  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左右。
  
  因为最近治安不好,频频出现意外之祸,就算是光天化日之下,我仍旧将左轮和匕首藏在衣服底下,左江也带上了盛放斧头的旅行包。
  
  乘坐出租车前往市中心商业圈步行街的途中,正好路过被山羊公会控制的那家酒吧,我和左江俱没有找出任何不正常的地方。那些人如同昼伏夜出的吸血鬼,暗流在夜色中涌动,让世人得以白日的安详。
  
  自在的人群穿梭如流,日常的齿轮所发出的不协调之声,似乎只有我们能够听到。
  
  令人感到窒息的景色。
  
  步行街今天也如常营业,除了增设的摄像头和治安岗,没有任何会发生事端的预兆。这一带是服饰类品牌代理店的聚集地,尽管隔着一条街有一栋本市著名的综合商城大楼,但因为在综合商城中营业的也同样是私人代理,因此两边的售价和质量并没有什么区别。
  
  因为每个星期有六天时间要穿学校规定的校服,所以我一直不怎么在意衣服牌子,有潮流感的同学声称这是落后于时代,没有觉醒的缘故。不过即便不上学的时候,我也同样穿着校服,要不就是从街边摊买来的廉价运动衫。
  
  也许正如他们所说,我在潮流和品牌方面的感觉十分迟钝,也觉得那些拗口的英文中译的名字十分难记。
  
  鉴于以上种种缘故,我到这条步行街的次数屈指可数。
  
  身为东道主,却无法为身为客人的左江带路,即便是平日不感兴趣的缘故,此时也不禁有些尴尬。
  
  然而左江完全没有在意的样子,也没有就此事调侃,只是抱着我的胳膊,一路指指点点,没有半分焦急的神色。不过因为她的年纪一看就比我大的缘故,所以旁人也不会觉得我们是陷入热恋的情侣,更像是感情极好的姐弟吧。
  
  从手臂传来的丰满的挤压感令人心猿意马。
  
  左江并非富江,我吸烟的时候,不由得特地询问一声。
  
  “没关系,你抽吧。”左江毫不在意地说,不过看起来她并没有任何也要抽烟的意思。
  
  真是奇妙,烟瘾通常同时作用于精神和肉体,可是在她的身上,似乎人格转换后,肉体也会发生微秒的变化。
  
  女性的衣物比我想象中的贵得多,我的伙食费再一次非常规被缩减。虽然不至于要抱怨,不过未来的生活问题的确要仔细考虑一下了,是否应该去找份短期的打工之类的问题,无可厚非地摆上日程。
  
  “看来要打工才行。”正这么想着,左江仿佛心有灵犀般说到,“阿川还是个学生,身为大人的我当然要自己解决生活费的问题。”
  
  “不过左江是客人……”
  
  被她按住嘴唇,将话堵在口中。
  
  “不是客人。”她微笑着,以一种反对者就会有生命危险的语气说,“我不是客人啊,阿川,对不?”
  
  “嗯,嗯。”我只能点头。
  
  “那么,该做什么好呢?”左江开始思考起来,“去那家酒吧当服务员如何?薪水肯定不错,而且还可以顺便监视他们的行动。”
  
  “坚决反对!”
  
  “阿川反对的话就没办法了。”她十分遗憾地叹了口气,似乎对之前的提议很认真的样子。
  
  “总之,左江决定要工作的话,我不会阻止。”毕竟刚从精神病院中出来,或许这是重新融入社会的契机也说不定,“不过,要去哪里必须详加考虑,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绝对不行。”
  
  “是,是。”
  
  就这么谈论着打工的内容,到了左江看中的内衣店,仍旧没有任何有建设性的结果。我是很认真地考虑,不过左江总是敷衍塞责。
  
  在外边的橱窗就能看到作为样品的内衣款式,店里的顾客和营业员都是女性,从初中生到中年妇女都有。我感到不好意思,表示在外面吸烟等着。
  
  “阿川也来帮我参考一下嘛。”
  
  “会被别人当作色狼吧。”
  
  “才不会,都什么年代了,谁会在乎啊。”
  
  “我在乎。”
  
  “真是死脑筋,这可是福利哦,别人求都求不来呢,最近光棍节的参与人数在与日俱增,你应该更积极一点才对。”
  
  就算她这么说,我也不会进去的。
  
  于是坐在店外花坛边的长椅上休息,身旁还有几位处境类似的男同胞,大家彼此交换深意的眼神和苦笑,不时朝店里投去尴尬的视线。
  
  身为同一战线的临时战友,我掏出香烟分发给他们。因为从外表就能判断出我是学生的缘故,他们明显呆滞了一下才接过香烟。
  
  “其实我是优等生。”我如此说明,不过大家一如既往纷纷露出不相信的神色。
  
  “其实,虽然吸烟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也没什么。”有一位二十几岁上下的男性说,“学习差也并非见不得人的事情,每个人总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东西嘛,很多在学校吸烟的差生,到了社会上反而可以很快适应环境。”
  
  直到左江出来前,众人开始就这个话题展开论证,气氛很快就升温起来。
  
  “对了。”我想到作为一个女生,咲夜会否来过此处,于是不抱太大希望地形容了一下她的长相,“你们见过这个女生吗?”
  
  他们纷纷表示没有见过。
  
  果然行不通,也许有照片的话,私人发布寻人启事会更加有效,不过不能让山羊公会知道我也在找咲夜,所以寻人正如大海捞针。
  
  看来还是要往我和她都印象深刻的地方想。
  
  可是我和咲夜最熟悉的就是那家公园,咲夜在杀死森野后,那片地方一定如噩梦般挥之不去,她不太可能再次回到那个地方。
  
  或者说,我也并不希望她回到那里,因为,一旦她那么做了,也许就是濒临崩溃的前兆。
  
  她会在那个地方结束自己的生命吧?
  
  这是最糟糕的结局。
  
  可是除此之外……
  
  正思考着,一片阴影挡住了正前方的阳光。
  
  “还在想咲夜吗?”左江提着纸袋站在那里问到。
  
  “嗯,真令人担心啊。”
  
  “她知道末日幻境的事情吗?”
  
  “我把日记给她看过,平时她也有帮忙收集情报。”
  
  “那么……也许她会在那个地方吧?”左江露出深思的表情。
  
  我站起来,接过她手中的袋子。
  
  “哪里?”
  
  “你回归的地方。”
  
  第七十章 除魔
  
  咲夜会在我回归的地方吗?
  
  确实,我曾经把那个地点告诉她,虽然她当时表示很有兴趣,不过事后就没有再提了。因为是厕所,所以轻易就能联想到私密、肮脏和臭味,多少拥有一些洁癖的女生会感到害羞和抗拒也是理所当然,只是不方便当面说出来。我是这么理解的,因此从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不过提出这个地点的左江也是女性,就算考虑到因为年龄因素形成的心理差异,也应该有一定的几率。
  
  “那地方是公共厕所,女生的话,会特地到那里去吗?”
  
  “无论再怎么矜持,只要是在意的话,就一定会去。”左江带着善解人意的微笑说。
  
  既然左江这么肯定,我也不由得信心渐增。
  
  “那现在就去看看如何?”
  
  “好的,我也想看看阿川回来的地方呢。”
  
  于是由我带路,两人一起前往那间厕所。回想起来,这是我第一次想要回到那个地方。当初从公共厕所的地板上醒来,失去记忆的茫然和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地的晕眩,令人记忆深刻。
  
  并不是什么值得怀念的感觉。
  
  自从得知咲夜身上的恶魔便是从类似的地方召唤出来,便不由得认为那是个被诅咒的地方。
  
  事实也如此,无论是我,白井还是咲夜,就连身为山羊公会高级成员的森野,都没能逃脱出黑色的厄运。
  
  即便如此,恶魔的力量遭到人类的窥睨,依然有许多人在寻找这些节点,即便不是从当事人口中得知,拥有强大实力的组织,也会有其他方法得知其存在吧。
  
  虽然一直没听闻那里有死人的报导,但也许山羊公会也快要知道那个地方了。
  
  咲夜能呆的地方越来越少,无形的渔网正渐渐收拢。
  
  “左江,要做好警惕。”我这么说着,有些担心,因为左江看上去不像是擅长战斗的类型。
  
  不过左江却毫无为难之色。
  
  “也许临时判断的经验没有真江和富江那么丰富,不过记忆和身体是共用的,没有任何削弱,而且我也有学过女子防身术,所以没问题的。”
  
  夕阳西下,高远的蓝天,渐远的云层染上金红色,层层叠车,如鱼鳞一般,向苍穹边际延伸。飞机的轰鸣声从云层上迅速远去,牵扯出一笔细长的航迹云。
  
  我和左江脚下被拖长的影子所指的方向,就是厕所所在的地方。
  
  我们呆在距离那处五十米的店铺前,将咲夜的模样描述给店主听。
  
  “记不清了,虽然这里的客人不算多,但不是老主顾的话,我也不会刻意去记住呀。”四十多岁的中年店主露出为难的脸色。
  
  “那就算了,请给我一包骆驼香烟。”我掏出二十五元放在柜台上,转过头和左江一起眺望厕所的门口。
  
  和当初离开时的记忆没有太大的差别,厕所坐落在一个小型广场的旁边,但是光顾的人却不是很多,甚至连收费管理员也没有。广场同样显得落魄,花坛的植物因为长时间没有修整,呈现出一种衰败的景象,夕阳的光晕洒在石头上,令人滋生出暮年的情感。
  
  在外面监视了一会,绕着厕所走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物。进去之后同样如此。直到夕阳差不多要完全落至地平线以下,才抱着遗憾踏上归途。
  
  也许只是时机不对,怀抱着这样的希冀,之后一连好几天天,我和左江都会到这里寻找咲夜。
  
  学校里,之前旷课的学生陆续有几个回来了,可是八景、白井和峦重并没有列入名单内。大概是长时间的紧绷导致疲惫剧增,学校的气氛开始消极地松懈下来。
  
  警方没有再来学校,校方也没有什么好举措,只是惯性地延续课后安全知识的讲座,隔三差五要求班主任进行家访。
  
  预计到要和恶魔对战,我和左江尽可能寻找传说中能够对恶魔产生驱赶和伤害作用的圣物,并根据网上流出的驱魔比例,将水银、盐和符灰混淆,再额外加入灰石,制作成特殊的水银弹头。
  
  两颗子弹就要消耗一颗灰石,即便算上左江带来的灰石,也是相当高昂的代价。
  
  “普通的物理存在根本无法给那只恶魔造成任何伤害和干扰,我的斧头也没有多大效果,也许它根本就不害怕普通的限界兵器。那家伙根本就是个影子一样的存在。”左江保存有真江和那只恶魔对战的记忆。
  
  “不过,一定有办法让它就范,否则要利用它的力量就是个笑话。”
  
  “也许可以沟通交涉?”
  
  “就算可以,问题是为什么要和人类交涉?它需要什么东西是只有人类才能做到的?”
  
  不明白,恶魔是和人类截然不同的存在。人类就连同为人类的他人都谈不上完全理解,又如何能够理解本质上存在巨大差别的异类?
  
  咲夜说过,那只恶魔是在召唤途中,因为拘束式的破坏,才进入她的身体。
  
  换个角度想,它有可能是“逃”进咲夜的体内,或者“选择”了咲夜作为宿主。
  
  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有一个明显的共同点。咲夜拥有作为宿主的条件,而且并非完全被恶魔占据神智,更像是出租房的房东这样的身份。但是她无法控制恶魔的行为,而且随着时间流逝,这只凶恶的客人有可能反客为主。
  
  然而,它仍旧是客人,咲夜的身体也只是房屋。
  
  “所以,一定有一个门,能让恶魔自由进出的门。”左江沉思着说。
  
  “我想,我知道那个门是什么了。”
  
  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咲夜胸腹间那个五芒星的符号。
  
  距离期中考还有一个星期的那个周末,我依旧在放学后和左江来到暮年的小广场。
  
  这次还没到卖烟的杂货店,就已经察觉到弥散在四周的异样。
  
  好似置身于一个无形的满是污垢杂质的漩涡中。
  
  一种说不出来,却打心底不舒服的味道,就连身为普通人的店老板也明显感到不适,在和我们打了声招呼后就关门离开了。
  
  原本小广场就人迹罕至,如今更是一个外人也没有,仿佛都被这种奇异的磁场驱散出去。因此,独自站在广场中心仰望天空的人影就变得格外突兀起来。
  
  她穿着连帽的运动外套,帽子遮去面容,双手插在口袋里,仿佛已经被整个世界遗弃了一般,无力反抗,也不愿接受死亡的结局,只是默默地承受着。
  
  在她的脚下,几乎是她的身体五倍大的影子,以一种狰狞的形象占据了她身后的大片广场。几乎能从那影子的轮廓中辨认出五官、胳膊和巨大的爪子,正是栩栩如生的恶魔形象。
  
  谈不上哪里有差异,但是和记忆中的印象似乎不太一样。
  
  我尝试用魔纹鉴定,结果得到两份截然不同的情报。
  
  之一
  
  姓名:咲夜
  
  年龄:十七岁
  
  职业:学生
  
  武器:无
  
  评价:D
  
  之二
  
  名称:无
  
  物种:恶魔
  
  评价:C+
  
  状态:正常
  
  咲夜竟然是拥有才能者,有些令人惊讶,也许是恶魔的存在令其产生变化。不过分列的情报提示为之前的推断提供了有力证据。
  
  咲夜和恶魔并非浑然一体。
  
  我就像是生怕惊动那个人影般,低声将情报告诉左江。
  
  “按照计划行动吧,阿川,跑起来。”左江掏出斧头,谨慎地说道。
  
  “正合我意。”
  
  我伸展四肢,开始热身,压腿动作结束后,深吸一口气朝那边跑去。
  
  “咲夜!”距离她还有五十多米的距离,大声呼唤着。
  
  她仿佛吃了一惊般,迅速转过身子朝这边看来。
  
  “别,别过来!”她叫起来。
  
  的确是咲夜的声音。
  
  随着她的叫声,一股猛烈的旋风升起来,她立刻惊叫着压住快被掀飞的兜帽。那个巨大的恶魔形象的影子活了一般,从地面上立起来,将巨大的黑色爪子朝这边挥来。
  
  即便如此,又怎么可能停下来?
  
  很熟悉的感觉,无所畏惧,即便攻击者给人强大的压迫感,但就像是儿时在狭窄的墙顶上奔跑,从高高的树梢上跳下,明知危险却欲罢不能。和是否拥有超人的力量毫无关系,纯粹的冰冷的热血沸腾。
  
  我用力摆动双腿,好似多日来积蓄在大腿肌肉中的力量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我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蹬地的力量反馈到筋腱上的感觉无比清晰,猛烈旋转的风也无法阻挡。
  
  快点,再快点,还能再快点。
  
  左手腕的魔纹开始发热,隐约有一股暖流钻进心脏。跳动,奔流,血液水泵般涌动的声音在耳边清晰可闻。
  
  以那只巨大阴影恶魔为中心,有一张无形的网囊括了任何细微的运动和声音。我看不到,但能感觉出来。它们碰撞,交错,相互影响,如同一个个的网结正在连锁运作。
  
  这一切都以电光火石般的速度反馈会大脑,似乎每一根神经都在流窜蓝色的电流,刺激着每一寸肌肉。
  
  第七十一章 疾走
  
  只要一个模糊的意念,身体就自然以最完美的方式进行运作。
  
  只要认为自己能避开,就绝对不会被打中。
  
  在黑色巨爪挥过的瞬间伏下身体,连自己也难以置信地,几乎是贴着地面地飞奔。匕首从袖管中滑落,扎进头顶上方的黑色手臂。
  
  阴影的存在,看似立体的轮廓,实则只是平面的存在,它就像一张纸,而我手中的匕首就是裁纸刀。
  
  被划过的地方没有任何创口,就像是刺入水流中一般。
  
  阴影恶魔不会说话,五官上也没有表情,动作更是没有任何迟滞。
  
  究竟跑了多长时间?没有工夫计算。即便如此,我仍旧感受到散播在空气中的不快的气息。
  
  咲夜抱着自己的身体在眼前哭喊,她在说什么也没有注意去听,她是如此痛苦,仿佛这具身体和灵魂随时会崩解成灰烬。
  
  阴影恶魔在她的头顶幻化成一团乌云的模样,随着猛烈的旋风朝四周扩散。
  
  眼中的世界顿时陷入一片昏暗。
  
  下一刻,无数的黑色纸条从天而降,如同暴雨般倾泻下来。
  
  闪开!闪开!身体遵从意志,如草丛之蛇般左环右绕,躯体本身也开始剧烈地扭曲,就像第一次做瑜伽的人硬要将身体弯曲到极限一般,剧烈的痛楚让我怀疑构成自身的每一块筋肉,神经和骨架都在分崩离析。
  
  可我仍旧在跑,仍旧在穿插,仍旧在挥动匕首。
  
  仿佛只要血液还在奔流,心脏仍在跳动,四肢没有脱离躯干,就不会停下来。
  
  视野中只有交错着无数扎在大地上的黑色枪林,以及枪林深处放声大哭的女孩。
  
  万物正在褪色,变得透明,只剩下女孩这个无比鲜明的存在。
  
  “左江!”我喊着左江的名字,并不知道想让她做些什么,但是呼唤她的名字,让我知道她就在自己的身边。
  
  “快逃!快逃啊!阿川,我不要你死!”
  
  咲夜的嘴唇在蠕动,当声音钻进耳中时,我已经扑上去,将她抱在怀中。
  
  “抓住你了。”我在她耳边说,语气在自己听来也冷静异常。
  
  疾驰无法停止,力量决堤而出,我抱着咲夜在半空飞翔。身体完全不受控制,我护住咲夜的头部,勉强转过身体,背部狠狠砸在对面的旗台上。
  
  石料崩裂的声音传入耳中,眼前一片金星,强大的反震力撕扯五脏六腑。
  
  痛死了。
  
  “阿川,阿川!”咲夜拽住我的衣领,拼命叫我的名字。
  
  我艰难地掏出灰石塞进口中,清晰地感觉力量分成两股,一部分进入魔纹,一部分在全身扩散。
  
  在我的眼前,左江挥舞斧头,在黑色的触手中跳跃辗转。斧头似乎完全无法触碰到阴影状的存在,但自身也不会被轻易击中,如同迎向激流的香鱼,一次又一次地奋起冲刺。
  
  于此同时,她不断从怀中掏出诸如十字架和经书之类的传说中的退魔圣物,将其统统扔到阴影中。
  
  没有任何效果。
  
  这个恶魔就是咲夜的影子,渐落的夕阳正在扯大它的身躯,即便咲夜已经离开原地,它仍旧笼罩在我们的头顶。逃跑是没有用的,无论咲夜身在何处,它就在咲夜身边。
  
  但现在它的注意力被左江吸引,比起我的疾驰,左江肆意的挥洒似乎更令其愤怒,执拗地要将她置于死地。
  
  “那个姐姐……”咲夜一脸惊恐地盯着那个疾走的身影,“我见过她。”
  
  “她是富江,但也不是富江。”我说,“咲夜,真的不能控制那只恶魔吗?”
  
  “不能。”咲夜垂下脑袋,轻声对我说,“快离开吧,阿川,谁也无法战胜那只恶魔。现在它已经很愤怒了,因为那个姐姐曾经在它手下成功逃走。你和她一起走,一定能逃掉的。”
  
  “……无论如何,都想要试试!”
  
  我蹲在咲夜身边,取出左轮枪,里面早已经装上水银弹头的特殊驱魔子弹。
  
  “咲夜,使劲想吧,它就在你的身体里,用你的思念试着牵制它的行动。”
  
  “没有用的!阿川,森野被它杀死了,被我杀死了啊!”咲夜捂住脸,软倒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呐喊,“我试过阻止它,拼命想要让它停手!”
  
  “那就想想森野是怎么死的吧,如果你不想我们也变成她那样。”
  
  这么说着,我伸手将她身上的运动外套扯开。
  
  咲夜的里面还穿着一件吊带小可爱,紧裹出丰满的曲线,仿佛撑起衣服的并非吊带,而是在这个年纪显得发育过剩的胸部。
  
  咲夜像是惊呆了一般,丝毫没有半点反抗,直到我试图掀起她的小可爱,这才惊叫一声,拼命压住我的手。
  
  “你,你在做什么,阿川。”她的脸涨得通红,可是手掌传来的力量却格外虚弱。
  
  “我要看你的胸口。”
  
  刚说出口,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笨,笨蛋!不能在这里啊!”咲夜的声音和身体都在簌簌颤抖。
  
  “阿川,动作快!我支持不了多久!”左江的声音和着风声传来。
  
  “是那个五芒星!”我连忙改口,“咲夜!那个五芒星是恶魔进出的门!”
  
  咲夜愕然抬起头来,又迅速变成恍然的表情。
  
  她似乎在一瞬间就理解了我的意思。
  
  咲夜一脸坚毅地推开我的手,自己将小可爱的下摆掀起来,露出大片的白皙肌肤,以及胸腹间被内衣掩盖了一角的五芒星。我认为这样就够了,可是她却伸手解开内衣背后的扣子。
  
  随着丰满的胸部被彻底释放出来,悬浮于肌肤上的五芒星也彻底袒露在我的眼前。
  
  五芒星散发着阴晦的黑色光芒,并且急剧旋转着,仿佛一朵盛开的莲花。
  
  “害怕吗?也许会死。”我问咲夜。
  
  无论是匕首还是斧头,用来攻击人类的胸腹会造成重伤,所以才使用子弹。即便如此,仍旧有相当程度的危险。
  
  “动手吧,阿川,就算这样死去……”咲夜的眼睛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仿佛这才知晓我要做什么一般,如同天幕一般悬浮在半空的阴影恶魔放弃了和左江的对峙,所有黑色纸片状的触手都朝我射来。
  
  指向同一个目标的黑色触手在半空中汇聚成尖锥状。
  
  我向后跳跃的同时,咲夜也带着惊惧的神色试图将我推开。
  
  咲夜没有碰到我,但是仓促的反应,让我的身体难以保持平衡地向后倾倒。
  
  我和咲夜之间的距离迅速拉开,却清晰看到失去目标物的触手尖锥如鲜花绽放般分开,从前方的各个角度朝我拐了过来。
  
  我尽力直起前身,对准咲夜的胸口举起枪口。
  
  扣下扳机的刹那。
  
  触手猛然在前方交错,形成一道网状的屏障。
  
  子弹射在阴影状的网结上,却不可思议地消失在那片灰黑色中。
  
  网眼中依稀呈现的咲夜没有任何被射中的异状。
  
  阻拦了子弹的触手再一次变幻形状朝我攻击,我连滚带爬地东闪西躲。视野余光中,咲夜刚爬起身,就被左江抓住左手,朝一侧带着跑开。
  
  我立刻拔腿疾奔,和左江她们的路线保持平行。
  
  左江单手从咲夜的腋下环过,就这么搁着咲夜的双臂、下巴以及向上卷起的小可爱。咲夜的胸部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没有任何遮挡。
  
  我继续射击,黑色的触手每每及时挡在我和咲夜之间,交织的黑色之网不断拆开,又不断结起,一路沿着平行的路线编织过来。
  
  除此之外,还有试图射杀我的余力。
  
  只剩下最后三发水银子弹。
  
  “左江,伸出斧头,保持角度!”
  
  左江心有灵犀地将斧头稳稳横在咲夜的身侧。
  
  即便不使用具体的语言,也能理解对方,真是种奇妙的感觉。
  
  连锁目标更改。
  
  判定五芒星。
  
  无比清晰的运动轨迹展现在眼前,身体自行调整角度。失去锁定的黑色触手眨眼间贯穿我的身体、手臂和大腿。
  
  我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左江明明看似游刃有余,却说自己无法坚持下去,同时也是真江被这只恶魔击败的缘由。
  
  肉体的痛楚尚在其次,可怕的是气力迅速流失,仿佛被抽走是某种来自本源的力量,连灵魂也摇摇欲坠。
  
  那是超越物质存在的诡异力量,恶魔吃掉的并非单纯的血肉。
  
  不过,没有关系,只需要扣下扳机的力量。
  
  即便下一刻就会死去,也绝对不会动摇。
  
  枪声似乎从遥远的地方响起,世界仿佛在离我远去。
  
  在这之前,三发子弹穿透网眼,陆续击中左江的斧头,以完全相同的路径击中五芒星。第一发子弹似乎被阻挡了片刻,却被第二发颗子弹击中尾部,第二发子弹再被第三发子弹击中尾部。两次加成的力量瞬间贯穿了五芒星。
  
  五芒星的转动开始变得生涩起来。
  
  成功了吗?
  
  左江放开咲夜,以极其敏捷的动作躲开黑色触手的又一次攻击。
  
  我的脚步踉跄,在失去活力的身体重重摔倒在地上前,左江抓住了我的肩膀。
  
  在勉力仰起的视野中,笼罩在头顶的灰色天幕剧烈翻滚,化作一道烟气钻入咲夜的耳鼻中,在她的脚下,影子正在拉长。
  
  那是十分正常的,如同在哈哈镜中变形,却明显是人类的影子。
  
  第七十二章 遭遇战
  
  令人不舒服的感觉完全散去,空气逐渐变得清澈起来。
  
  左江将我的右手架在肩膀上,支撑着我让我不至于倒下。
  
  “没事吧?”
  
  “被三刀六洞了。”
  
  呲牙咧嘴地苦笑。
  
  虽然从外表看不真切,但我的身体、手臂和大腿的确存在扁平的伤口,就像是被好几条刀片穿过去一样,伤口周围的肉色一片惨白,根本就没有血流出来。
  
  阴影恶魔不害怕普通的物理攻击,却能给敌人造成物理性伤害,实在是可怕的存在。若按照普通思维和它干架,就算人数再多,也只会全军覆没。如今它也没有被打败,甚至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只是通往外界的门遭到破坏,被暂时关起来罢了。
  
  虽然在战斗之前就有过推测,但是事情的发展和想像中的一样,仍旧有些如在梦中的感觉。
  
  我再次使用灰石恢复身体,一连用了三颗才缓解活力被吸食后的虚弱。
  
  咲夜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有些紧张,过去后发现她只是昏迷过去。我和左江把她翻过身来,五芒星被子弹击中的地方有一块指甲大小的银灰色斑纹,正在以相当缓慢的速度缩小。不过按照这个速度来计算,最慢三天后就会完全恢复。
  
  子弹击中五芒星后就消失了,五芒星并非紧贴着肌肤,咲夜的身体表面没有伤口。
  
  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咲夜的昏迷尚不可知。
  
  我试着将她摇醒,可是她就像个睡美人一样,怎么呼唤都没有反应。
  
  咲夜的胸口微微起伏着。左江把她的衣服拉起来。
  
  “先把她带回去吧。”
  
  我这么说着,将她背在身上。
  
  我们正准备离开,走在前方的左江突然停下脚步。
  
  “啧,早不到晚不到。”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的口吻却表现出强烈厌恶感。
  
  比她稍微迟钝了一些,不过我也察觉到了,有一些微妙的颗粒正从周围聚集起来。
  
  没有看到人影,但是在空旷肃寂的风声中,汽车马达声迅速清晰起来。
  
  和恶魔的战斗果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瞒天过海,从开始到结束还没有超过十分钟,就已经被人察觉。对方行动有速,似乎每条岔路都派遣有人手。是警察?还是山羊工会?
  
  “快走,不要停下来。”
  
  “从厕所那边走,那里没有行车道。”
  
  我和左江并肩朝厕所的方向跑。刚出了广场边缘的花坛,后脑勺的皮肤传来一种被压迫的感觉。在我反应过来前,视野骤然翻复,左江从身侧扑来,将我压倒在地。
  
  撕裂空气的轻微尖啸声从原来头部的位置擦过,前侧方的垃圾筒发出尖锐的金属碰撞声,好似被炸了一下般摇晃着倒在地上。
  
  “狙击手!”
  
  左江大叫着将我推开,自己也滚向另一边,我们之间的地面接连出现两个弹孔。尖啸声以每秒一次的速度擦过身边,我背着咲夜和左江一起翻回花坛后,匍匐在石台下。只要稍微抬起视线就能看到一条条半透明的尾迹线插进地面和花坛中,石块和残花败枝顿时飞溅起来。
  
  披头盖脸的攻击让我和左江几乎抬不起头来。
  
  大约五秒后,枪击停歇,寂静中涌动着危险。
  
  我和左江仍旧不敢抬头,挨近的身体,沉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清晰可闻。
  
  “这下麻烦了。”我拼命思考,“是山羊工会。这个城市的警察可没有狙击枪。”
  
  “真是离谱的组织,他们准备进行城市战吗?”左江抱怨起来。
  
  远方的汽车声迅速接近,再不走就彻底走不掉了。可是就算可以凭借强大的运动能力规避狙击,离开的速度也会相当程度地受阻,即便没有看到我们和恶魔的战斗,前几次攻击也足以让攻击方知道自己的对手有多强。他要做的就是牵制我和左江,他不会犯错的。
  
  我问到:“似乎只有一个狙击手,分开行动?”
  
  左江摇头:“没用,来不及了。”
  
  我将昏迷的咲夜放在一旁,匍匐着身体,换个位置抬起头来,又立刻缩回去,一发子弹立刻掀掉了花坛边角的石块。不过我已经看到了,近十辆面包车分别从除厕所方向之外的三个方向驶来。
  
  “准备开战吧,先解决狙击手。”左江说。
  
  显而易见的正解。
  
  我将手枪的转轮推开,弹壳在地面上弹跳,哗啦啦,和心跳的频率一样紧凑。
  
  撇开杀人鬼高川不提,我还是第一次遭遇如此规模的冲突。可是即便是杀人鬼高川,在面对三十多人的山羊工会特殊部队时也是第一时间考虑撤退。
  
  现在的情况和当时相比要好上一些,至少战场开阔。
  
  既然对方是被恶魔吸引而来,就应该是针对非人者和超常事态的特殊行动部队,对付这些服用“乐园”的家伙,一般的武器可没有太大的作用。
  
  弓弩射速太慢,烟雾弹在战前预估无效,所以都没有带来。
  
  现有的武器。
  
  驱魔子弹已经告馨,普通子弹只有三发,灰石子弹还剩十三发,加上左江的斧头和我的匕首,集中对付一个方向的敌人勉强可行。
  
  换上三发普通子弹,三发灰石子弹。
  
  我朝左江点头表示已经准备完毕。
  
  “走左边的路口。”
  
  因为那里的车辆最少。
  
  左江忽然站起来,扑出花坛,迅即朝左侧跳开。她深明应对之道,如同经历万千战场的老兵,以豹子一般优雅又猛烈的动作游走于弹道之间,时而用斧头挡下子弹。狙击子弹追逐她的脚步,在地上留下不规则的轨迹。
  
  我往和左江相反的另一侧匍匐前行,在花坛的另一侧探出头来,寻找注意力被左江吸引的狙击手。
  
  成为魔纹使者以后,我的体质一直超乎常人,就连视力也十分之好。我很快就发现了那个家伙,就在距离此地五百米外的一座大楼上。
  
  夕阳宛如即将熄灭般,在大楼背后沉没,相当壮丽的景致。楼层外侧的玻璃将狙击手的身影埋在反射的余晖中。不过,根据弹道判断,的确是他。
  
  能够被目视就能够锁定。
  
  连锁判定将通往他身体的路径反馈回身体,就如举手抬足般自然而然。当才能被彻底挖掘,从潜力进化为本能,就是D级的力量。
  
  我的周围有许多天才,但我并非有天赋才能的人,学生时代的优等是努力、经验和习惯的成果,值得骄傲,却没有灵气的闪现。
  
  如今升上D级我,已经跨入天才的行列。
  
  所谓的才能,就是即便付出的汗水比平凡的努力者少,也能得到比他更多的成就。
  
  所谓的才能,就是付出和收获的残酷分界。以电子游戏来举例,就是某项能力值晋升速度加成百分百的金手指。
  
  积累、经验和努力造成的差距,在才能之下可视于无。
  
  相同的时间和努力,天才和庸者之间的差距会如滚雪球一般增大。
  
  拥有者将拥有更多,在死亡降临之前,差距永远无法填补。
  
  所以,就算只有一把左轮枪,就算对方在射击领域已经磨练许久,也能战胜他。
  
  这是才能磨合带来的自信。
  
  狙击手似乎察觉到现场的异状,试图收枪转移,但是没有用,在连锁判定才能之下,无论他逃到哪里,就算躲在障碍物后,致命的弹道也如蛛丝一般将他紧紧缠住。
  
  扣下扳机。
  
  三发子弹连射而出。
  
  一秒,两秒。
  
  子弹借助窗边和室内建筑反弹,连续追尾,第一颗灰石子弹得到推力的加成,轻巧地射穿狙击者的头颅。划出十字痕的简陋达姆弹头几乎掀飞了他的脑壳。
  
  血花强有力地喷起。
  
  身影倒下去,淡出视野之外。
  
  “阿川,跟上来!”左江在对面叫起来。
  
  我回到原地,背起咲夜,跟在左江身后朝既定路线冲刺,一边给左轮退壳装弹。
  
  前方是加足马力迎面冲来的两辆面包车,两侧的车门被掀起,四个帽子男从门口探出身来。
  
  迎接我们的是黑洞洞的枪口。
  
  “起舞吧,左江,现在就是showtime!”
  
  第七十三章 枪火
  
  前方的枪口喷溅出死亡的火花。
  
  左江再一次展露矫健的身手,在地上左右闪躲,擦身而过的子弹在身后划出线性的痕迹。每一次挥动斧头,就会响起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两侧的物体被溅飞的子弹打中,凌乱地跳跃断裂。
  
  简直就是动作电影中的超人主角,无以伦比的视觉艺术。
  
  敌人的注意力再一次被她吸引,射向我的子弹变少,让我轻而易举闪过。
  
  这下礼尚往来,该轮到我射击了。
  
  第一颗子弹射爆最前方那辆面包车的前胎。
  
  失衡的车子如同醉鬼般摇摆,打横,发出长长一串刺耳的摩擦声。
  
  一名枪手被甩回车厢中,另一名则差点摔出车外,仅仅用一只手拉住大开的侧门扶手,身体惊险地悬浮在半空。
  
  后方的车体相当惊险地从相反的方向错开,巨大的离心力让半边车身抬了起来。
  
  大开的车门最合适射击不过,蜘蛛网般的射击轨迹纠缠在这些失去平衡的枪手身上,
  
  连续射出五发子弹。
  
  两发直接命中,两发在车厢中反弹。
  
  四具尸体被抛飞出来,在马路上翻滚弹跳,洒落一地的红色。
  
  在半边抬起的车身落地前,最后一发子弹射中它唯一着地的前胎,面包车顿时翻到,滑向一侧。
  
  在它的身后,失衡的面包车终于停下来。
  
  在里面的人出来前,疾驰的左江骤然化成一道残影,几个起落就跳到车前,左手用力将司机处的车门掀开,斧头冷冽地向里面的人劈去。
  
  一蓬刺眼的血花淋在车前玻璃上。
  
  毫无还手之力,恐惧的尖叫,淋漓尽致的杀戮。
  
  又一人被女人抓住脖子拖出来,如扭麻花一样扭断脑袋。
  
  她的背后如同长了眼睛,转身掷出斧头,刚从另一辆倾覆的车体内爬出来的男人立刻被劈开脑袋。
  
  当我抵达那辆车前,只剩下最后一个帽子男。他从车厢里探出半个身子,掏出微冲指着我,却被我用匕首削断了手指,将枪口塞进他的嘴里。
  
  失去双手的固定,咲夜的身体落在地上。
  
  对面就是被撞断的牙齿,鲜血淋漓的嘴巴。
  
  可以清晰看到他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他并不知道我的手枪中已经没有子弹,身体僵直,就这么毫无放抗地被我刺穿了心脏。
  
  来自另外两路敌人的枪声骤然齐响,落雨般的子弹让我抬不起头来。我压低身体,将咲夜拖到身后,然后搜索死者的身体,找到一支“乐园”药剂。就在这时,那辆比较完好的面包车停在我身边,挡下部分袭来的子弹。
  
  “快上车!”
  
  开车的是左江。
  
  我将药剂塞进口袋,将咲夜塞进车厢,关上侧门,然后拾起微冲和左江的斧头,自己也坐进副驾驶位。左江立刻倒车。
  
  就在这时,前方的挡风玻璃彻底碎裂。要不是我们及时伏下身体,差点就被射成马蜂窝。尽管如此,我的手臂仍旧被叮了一口,火辣辣的痛。密集的子弹射穿了座椅靠背,在后方的车厢叮咚乱响。
  
  这时候就只能寄望咲夜的运气了,只要不是要害部位中弹就行,就算是要害部位,有身体里的那只恶魔存在,也不一定会当场死亡。
  
  我检查自己的伤势,发现敌人用的也只是普通子弹。
  
  有四辆车调头停在广场边,另外三辆车趁这个时机直追上来。
  
  我不会开车,好在左江仿佛什么都懂,车子加足油门快速倒车。
  
  我觉得自己此时的脉搏每秒起码有两百下。因为紧张的缘故,手掌渗出冷汗,但仍旧冷静地推开左轮的转轮,倒出弹壳填补弹药。
  
  这辆车已经被我破坏了一个前胎,为了保持平衡,左江把另一侧的前胎也弄坏了。失去充气胶胎的缓冲,车子开动的时候十分颠簸,速度也不快。
  
  眼看正前方的车辆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左江猛然踩下刹车,用力打转方向盘。
  
  车体甩尾,原地转了小半圈,发出刺耳的尖叫。
  
  暴风雨一般的子弹打在车门上,再次传出车窗玻璃碎裂的声音。
  
  “阿川!”左江叫着。
  
  我知道。我知道。
  
  离心力剧烈摇晃我的身体,借助子弹被阻挡片刻的时机,我看清了跑在最前方的两辆敌人车辆的司机。
  
  开枪,每人两发子弹。
  
  第一发击碎玻璃,第二发击穿大脑。
  
  失去控制的两辆车加足油门撞在一起,好似要将对方挤开般紧贴着跑了一段距离,速度立刻大大降低。
  
  “干得好!”左江一边赞叹着,一边成功将车调头,直奔市中心。
  
  “见笑了,雕虫小技而已。”
  
  “看他们还敢不敢追来!”
  
  左江和我一起看向后视镜。
  
  失控车辆停下来,可是落在最后的那辆车却锲而不舍,绕开阻路的同伴,引擎再一次发出提升马力的吼叫声。照它的速度来看,追上我们这辆破车基本上就是几分钟的事情,而更加令人掉眼镜的还在后头。
  
  停下来的其中一辆车里跑下一个帽子男,他的肩膀上扛着一个长筒形的东西。
  
  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在这个国家这个城市里,发生上规模的枪战就算了,怎么还会出现那种离谱的东西?
  
  不过,就算难以置信,也无法否认它所散发出的强大压迫感。
  
  只要击中一发,就算是常规武器,就算是魔纹使者,不死也要半残吧?
  
  所有的惊诧仅存于如爆炸前凝聚的一瞬。
  
  “我的妈呀!”
  
  “是RPG啊!”
  
  不约而同的怪叫声中,火箭筒冒起烟气和火光。后视镜中,火箭弹以可以目视的速度拖着尾气飘忽飞来。
  
  我抓紧车门顶部的把手,左江用力打转方向盘。
  
  “闪不开,完蛋了!”左江大叫。
  
  真要被那玩意击中,就算不立刻死亡也会昏迷吧,然后被高温连车一起烧毁。先不说我和左江,咲夜连跳车都没办法。
  
  这群混蛋!
  
  我连答话的空闲都没有。
  
  几乎是同一时间,反射性端起微冲,身体探出车窗外朝后方射击。
  
  连锁判定,目标火箭弹,紧紧扣住扳机。
  
  车辆在转,火箭弹也在转,枪口也随之转动。在频频喷出的火舌中,子弹沿着弧线的轨道拦在火箭弹的前方。
  
  时间的流逝似乎变得缓慢起来。
  
  浓烈的爆炸声和火光近在咫尺绽放,汹涌膨胀的热气将车体向前推了一把,我似乎感觉到车屁股都稍稍离开了地面,身体猛然撞在窗边,似乎要斩断一样。
  
  我勉力抓紧微冲,睁大眼睛透过浓浓的烟雾看向敌人的方向。
  
  依稀又出现一个扛着火箭筒的人影。
  
  “又来一个!”我也不自禁叫起来,缩回身体窜到车后厢。
  
  第七十四章 半透明
  
  有了两个难保没有第三第四个,那群人决定下狠手,左江和我恐怕来不及将这辆半残的车子驶入闹市区。左江对闪避接下来的攻击也没有多大的信心,开始大声嘱咐我准备跳车。
  
  车后厢里仍旧昏迷不信的咲夜身上出现血迹,幸好跳弹只是打中了她的大腿和手臂,出血不多,受伤的地方已经受口,也没有见到弹头,看来她体内的恶魔力量的确在发挥作用。用积极的心态思考,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我背起咲夜,抓住扶手,将侧门打开。劲风打在脸上,发丝在飘扬,扑鼻而来的硝烟味和城市的繁华格格不入。恍若做梦一般,这里的确已经化作惨烈的战场。
  
  但是,我就在这里。高川就在这个战场上,不仅仅是优秀的学生,也是拥有超凡才能的战士。这个已然充斥着各种不合理的城市,这个分裂的日常,就是我的战场。
  
  我的敌人就在前方,我的战友就在身边。
  
  尽管情势紧张,我仍旧扫了一眼左江,她借助后视镜观察敌人的动向,虽然暂落下风,也没有丝毫的畏惧。左江果然也是富江,她们虽然是不同的人格,但是一定有着同样的基点将她们维系起来。
  
  明明没必要来到这里,明明不用和我搭档,明明我已经失去记忆,明明咲夜对她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明明不用遭受这般困境、受伤乃至面临死亡。
  
  可是她仍旧来了,她就在这里。
  
  她一定也如富江那般,享受着我们如梦幻般的冒险吧。
  
  她们和我一样,都是长不大的孩子。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开心地笑起来,仿佛所有的彷徨和痛苦,都在这一刻成为快乐的养分。
  
  死亡并不可怕,悲伤并不可怕,痛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身在人群却感到孤独,可怕的是为了活着让自己陷入孤独。正如过去为了迎合正常的世界,为了避免被人认为无趣,为了不成为别人眼中的笨蛋,而不得不戴上面具的自己。
  
  所以。
  
  “左江,你会永远在我身边吗?”我喊道。
  
  天地间的光线愈加暗淡,已经是入夜的前一刻,远方的大楼已经亮起灯火,闪烁就如天上的繁星。
  
  晚风扫荡着空中的尘埃,目及之处升起火光,巨大的弹头呼啸而来。
  
  携死亡而来的烟火,真的十分美丽。
  
  我紧紧抱住咲夜,抓紧门边的扶手。试图甩开火箭弹的车体不断变换方向,我就像坐在游乐场的过山车上,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抛出去,又甩回车厢中,却只想放声大笑。
  
  死亡在最惊险的刹那擦身而过,贴近车边的地方发生剧烈的爆炸。我紧抱着咲夜贴在门边,飞舞的弹片从敞开的侧门处冲进来,镶嵌在对面的车内壁上。
  
  震耳欲聋的响声,车体仿佛随时会解体般颤抖,如风中的落叶般漂离。
  
  直到嗡嗡声落去,才传来左江的声音。
  
  “躲过了!躲过了!”开心地像个孩子,“你刚才说什么?阿川”
  
  “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永远永远吗?”
  
  “永远永远!”
  
  “好啊,这不是很有趣吗?”左江说:“只要我们在一起,无论什么地方都能去到。”
  
  “无论什么地方!”我也兴高采烈地喊着。
  
  “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
  
  “不管是平坦还是荆棘。”
  
  都要一起走下去。
  
  这是此生仅此一次,以生命为注,即便前方是无尽的痛苦和死亡也绝不后悔的约定。
  
  “又来了!第三发!这辆车子不行了!”左江喊道。
  
  我探出头去,果然他们又再次扛起那只长筒。
  
  “躲不掉了吗?”
  
  “刹车坏了,还在漏油。”
  
  “那就准备最坏的情况吧,我这里的子弹也没多少了。”
  
  我说的是实话,在这个国家,持枪本来就违法。虽然近日来一直赶工制作灰石子弹,但是子弹的基数原本就很少,经过数次战斗后更是捉襟见肘。真不知道山羊工会究竟有什么能量,竟然连重型武器都能肆无忌惮地使用。
  
  “这里还有两把收缴来的微冲。”
  
  “对那些人没有用,他们不怕普通的子弹。”
  
  “不要怕,我和你同在,阿川。”左江的语气仍旧是如此和煦。
  
  后方再一次腾起火箭弹发射的火光和烟气。
  
  “上吧!阿川。”左江大喊,自己也一脚揣开车门。
  
  原本就已经残破的大门立刻脱落,打着滚,弹跳着,迅速落至后方。
  
  我和左江正准备跳车,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直冲而来的火箭弹在半空爆炸了。
  
  耀眼的火光,扑面而来的冲击,让我下意识将眼睛闭起来。睁开眼睛的时候,左江已经重新把持方向盘。
  
  “发生了什么事?”她也惊讶地问。
  
  还没有等我回答,后方追击的车辆已经遭到攻击,车窗碎裂,司机的人头也如西瓜一般爆开。紧接着,负责发射火箭弹的人也被射杀,这次看清楚了,是来自远方高处的狙击。车上的副手推开死去的司机,试图接过方向盘,也被准确地点杀,失去控制的车子立刻撞向一旁的大树,大约是被击中油箱,在巨响中化作一团火球。
  
  先前被我截停下来的车子也陆续遭到攻击,死去的人一个接一个倒地,按照频率来判断,攻击方显然不止一个狙击手。
  
  这副凋零的场景就渐渐远去。
  
  我放下咲夜回到副驾驶位,左江正啧啧有声,她一直通过后视镜观察事态的发展。虽然不知道伸出援手的究竟是何许人,但他们的确来得正是时候。如果当时真被逼得跳车,那么光凭剩下的武器,还带着昏迷者,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我们一定会胜的了。”左江轻松地说,“阿川的子弹例无虚发,只要掩护我靠近他们,杀死他们也易如反掌,还能抢了他们的车。”
  
  “不过,除了我们之外,和山羊工会作对的家伙还是第一次见。”我说。
  
  “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没有敌人呀。”
  
  “他们有备而来,应该不是偶然,也许是宿敌吧。”我耸耸肩,“是不是朋友还在两说,也许都是为了恶魔和节点而来。”
  
  “无论如何,山羊工会要伤脑筋了。”左江开心地说。
  
  “既然是同样的目标,同一个城市,说不定很会就会碰面了。”
  
  死里逃生,整个人似乎从脑袋到骨头都松垮下来,不过我还是尽力转动脑筋,思考起三人的未来。未来幻境早在我和左江进入之前就已经存在,究竟有多久,多少人在里面获得了力量,又拥有怎样的势力和力量,目前所知的只是冰山一角。
  
  相比当前出现的神秘帮手和全球性质的山羊工会,我们只是微尘一般的小团伙而已。左江连魔纹都没有,我也仅仅是D级,还有一个饱受恶魔寄生之苦的咲夜。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是极为弱小。
  
  不过话说回来,也十分自由。相信一定有不少人和我们一样,乐于享受这份末日前的自由自在,因为天选者拥有着普通人无法企及的力量。
  
  “若要打比方的话,他们就是豺狼吧。”左江说,“而我们是夜鹰。”
  
  “这样的话就得找一个好巢穴才行。”
  
  我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燃了。
  
  第七十五章 迈步回家时
  
  千疮百孔的面包车在进入闹市前就抛锚了。
  
  大约是随着时间和范围的增加,那种神秘的驱逐外人的力量逐渐削弱,周围渐渐出现行人的踪影。左江有先见之明地将车子停在阴暗的地方,从这里望过去,路灯黄光所笼罩的地盘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一般。
  
  那是相当清澈、温暖而平静的池水。我们却仿佛满身污垢,在进入那潭池水前必须将自身清洗干净,否则就会有一种格格不入的负罪感。
  
  我背起咲夜和左江一起下了车。左江用死人的衣物擦去溅到脸上的血迹,然后将收缴来的战利品打包,手提着和我一起融入人群中。整体而言,我们并未显得狼狈,可是背负少女,也让一些行人侧目,不过他们都没有看出异样,就这么盯了两眼后就将目光转开。
  
  身后没有追兵,都市祥和的夜景包围着我们,我肆意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满心的暂告一段落的充实和喜悦。
  
  “没有直达家前的车站呀。”左江端视着公车站牌说。
  
  这条并非我当初回家的路,周围的景色有些陌生,这个城市说大也不算大,但也不是每个人都会记得所有的路线。
  
  想叫出租车,可是摸了摸口袋,不够钱。
  
  “先走着吧,也许过两站就有车了。”我说。
  
  于是我们就这么上路了,我按照十分模糊的方向感带路,大约十几分钟后,过了一个以巨大花坛为中心的十字路口,一栋眼熟的高楼大厦转过前方的大楼,出现在我们的眼中。
  
  原来是这里啊,我这么想到,似乎依稀有些印象,可实际上也说不出自己到底来过没有。
  
  不过只要将那栋大厦定为坐标,就不会错了。
  
  一路上沉默着,一种遗世独立的静谧和美好让我不想开口。
  
  我们在第二个十字路口上了公共汽车。这一路的公车并不直达家门口,不过却经过咲夜家,这已经是最接近家门口的路线了。因为行车路线有些偏僻,所以车上的乘客不多,我将咲夜放在身旁的座位上,闲来无事,和坐在身后的左江聊起来。
  
  “左江的家在什么地方?”
  
  “家?”左江愕然,有些苦恼的样子。
  
  “怎么了?”
  
  “我是孤儿,六岁前住在北方城市的孤儿院里。”
  
  “啊,抱歉。”我连忙说。
  
  “用不着道歉呀。”左江笑起来,“并不是什么伤心事,不过被人问起家在哪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这样啊。”
  
  “怎么说呢,因为一开始就没有父母的记忆,所以也不觉得没有父母是件辛苦的事情。”
  
  她的意思似乎是因为没有比较,所以无从谈起好坏。我是独生子,和父母的感情很好,所以即便在字面上能够理解她的说法,但在感情上却无法释怀。在小说和电影里,即便是像左江这样的孤儿,当看到和和睦睦的一家人,也会感到寂寥和妒忌。虽然嘴巴说得轻松,不过事实真是如此吗?
  
  当然,我也知道,按照自己的思维方式去揣测他人是相当失礼的事情。而且,对方看起来并不需要同情和安慰。
  
  “那个孤儿院所在的城市是做左江的家乡?”
  
  “不知道。户籍原来落在那里,不过之后就转走了。”
  
  “之后?”
  
  “嗯,因为各种原因,在许多城市都有呆过。当然,生活来源都是别人提供,除了活动受到限制之外,待遇还是相当不错。”
  
  她说得十分含糊,我根本无从想象她究竟是过着怎样的生活。不过从她的话里可以判断出,她六岁之后的生活和大多数孤儿并不相同。一般来说,孤儿若不是一直在孤儿院呆到成年,就是会被一些渴求孩子的家庭收养。然而,左江模糊的语气和说法表明自己并非是那样的情况。
  
  “辗转于各地”,“他人提供生活费”,“活动受到限制”,“待遇不错”——这种说法通常是依附某个组织机构的描述,对一般的家庭和社会福利机构,不太可能使用这样的词汇。
  
  也许不是什么合法的组织机构,说不定是黑社会呢。我不由得这么想到。因为非法总是掺杂着不安的因素,生存在那样的环境下,一定有着我所不了解的困难吧?
  
  正因为是那种恶劣的环境,所以才不得不犯罪,然后为了躲避刑法扮成精神病人——这么想是因为她虽然说自己有人格分裂,但是从她们的言行举止中,根本看不到精神病人那种癫狂的症状。
  
  从左江口中得知的线索,依稀可以串联起来,只是其正确率不知道是多少。
  
  我有些难过,气氛也因此变得有些沉重。
  
  “富江说,她打过黑市拳。”我旁敲侧击道。
  
  结果左江失笑起来。
  
  “那是骗你的。”左江这么说着,顿了顿,“不过,也不完全是骗人。”
  
  “你这么说,我不明白啊。”
  
  “简单来说,就是妄想症。”左江微笑着。
  
  “哎?”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
  
  “因为我们是精神病人呀。不过,虽然没有实际经历过,不过依靠妄想,得到的体验却是无限贴近真实。”
  
  这算什么啊?我哑口无言。
  
  “很奇妙吧?这也是一种才能哦,妄想的才能。”
  
  “富江的才能……是妄想的才能?”
  
  “不,是我的才能。”左江说,“我称呼它为妄想体验。”
  
  真是天方夜谭。
  
  不过,左江和富江是一体两面,左江的才能不是富江的才能,从这种说法中可以推演出许多惊人的猜想。
  
  就此打住吧,猜想总归是猜想。
  
  拜之所赐,气氛微妙地变得缓和起来。关于她们的事情,我一点都不想追究下去了,因为只会被那些模糊的词句耍得团团转,也许她们根本就没想过要坦诚以告吧,所以我也不能那么不知趣。
  
  也许是有苦衷。
  
  也许总有一天会告诉我。
  
  一个人的过去十分重要,但也并非完全必要。
  
  我不也因为觉得自己的过去不值一提,所以也没想过要让她们知道我的过去吗?
  
  我希望她注视的是现在的我。所以,我也会注视着现在和未来的她。现在她就在我身边,而且未来也会在我身边,这样就足够了。
  
  不知不觉,车窗外的风景变得无比熟悉起来,如同回到自己的地盘般,一种安心的情绪在心中滋生。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变得明亮起来。
  
  随风送来干燥违和的气味,令人不自觉紧皱眉头。
  
  车里开始骚动起来,众人疑惑地寻找异状的来源。
  
  “那是什么……?”另一侧的座位上,有人猛然叫起来。
  
  我和左江面面相觑,和其他人一起跑到对面,朝那人所指的方向眺望。
  
  红色的光照亮了深沉的夜空。
  
  黑色的烟柱直冲天际。
  
  空气中弥散着不详的焦味。
  
  “失火了,那边失火了!”有人叫起来:“快报警。”
  
  车里如同一锅沸水,乘客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
  
  格外眼熟的风景,那个方向正是我们即将下车的地方。记忆中的大楼,正从窗口处腾起灼热的火光,熊熊燃烧的火焰如浇了油般,以令人措手不及的速度向上蔓延。
  
  第七十六章 观察
  
  整个大楼的上半截都被火海包围,依稀在浓烈的焰色中融化崩塌,给人无以伦比的震撼。高温灼烧着空气,嗅起来就像往口鼻塞入干涩的异物。
  
  公共汽车在咲夜家所在社区前的车站停下,我们下车时正有警车和消防车呜鸣着从身旁驶过。许多行人在路旁驻足观望,火海就像是压榨自己的生命般翻腾着,燃烧的大楼突然发出巨大爆炸声,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只见窗户处喷出一股火浪,汹汹的气焰如同在向围观者做出最终的宣判。
  
  里面的人完蛋了。
  
  一些人迅速朝社区内移动,我们也夹在人流中要去一探究竟。
  
  起初还抱着侥幸的心理,可是当踏上那片草坪,目睹忙乱的现场,所有的侥幸都被一种复杂的庆幸取代。
  
  那的确是咲夜家所在的地方,总共二十层的住宅楼,第十层以上都被火海吞没,而咲夜的家就在第十一层。
  
  若说这仅仅是巧合,我是不太相信的。可是说是山羊工会下的手,在动机上也有诸多可疑之处。
  
  咲夜家虽然葬身于火海之中,但是应该没有伤亡者。咲夜就在我的背上,她的父母也没有回来,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幸存者被护送到救护车旁,根据目视到的数量来判断,大概只有一半的居民。这些人还能走路呼吸的,不是满脸呆滞,就是呼天抢地,拉着警察的手哀求他们抢救自己的亲人。
  
  就算没有死人,对于一个家庭来说,家人团圆的房子是“家”这个概念的具现。房子被烧毁,不禁会觉得“家”这个概念遭到破坏,心中肯定又悲伤又愤怒吧。
  
  沉重无助的压力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我的心中像是梗了一块石头,在这块石头下,翻滚着一团名为愤怒的熔岩。
  
  可是当务之急,是先将昏迷的咲夜安顿下来。
  
  “我有不好的预感,阿川。”左江忽然出声道,“家那边也许回不去了。”
  
  没错,如果这场火灾真是针对咲夜而来,那我肯定也被牵涉在内。说不定纵火犯已经埋伏在我的家附近,等待我们自投落网。
  
  纵火是一种比杀人更加残暴的行为方式。这场火灾的火势之凶猛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事先做了手脚。也不知道犯人是否确定受害人就在房间里,却也因此更加流露出一种就算会波及其它无辜者,也要将某人赶尽杀绝的刻骨恨意。所以,比起意外和犯罪后的掩饰,更像是宣泄性的报复和心灵性的崩溃。
  
  “简直就像在说‘我来了’一样。”左江感叹道,“应该是阿川的熟人,有什么头绪吗?”
  
  “有一个。”
  
  同时憎恨着我和咲夜,又并非是山羊工会的成员,宛如地狱来客般燃烧着崩溃的火焰。这样的家伙,无论怎么想都只有一个。
  
  可是,还是有必要去确认一下。
  
  我和左江安静地撤离现场。
  
  因为打算尽量让行动变得隐秘一些,所以没有坐车,绕了一个弯路,从平时很少走的路线回到自家的社区。也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从旮旯角落转进自家对面的家属楼,找了一个能够清晰观测到自家阳台的单元。躲在阶梯转角的平台里,监视自家的变化。
  
  家里的灯还是熄着,黑黝黝的一片,也不知道凶手是不是正在里面。
  
  没有在阳台上看到夸克,也不知道是没有回来,还是已经被凶手捉住。
  
  我暗自担心。
  
  可是此时既不能报案,也不敢硬闯。虽然想要警告同一个家属楼的其他居民,可是考虑到先不说凶手何时就会动手,事出突然,说不定连自己也会陷入死地,何况居民们是否相信我们的话也是个问题。
  
  太多不确定的因素。
  
  太少的时间。
  
  如今需要的就只有耐心。
  
  我尽量不去想随时会重演的咲夜家火灾的那一幕。我讨厌悲剧。好在我生性淡漠,能够压抑自己对不熟悉之人的情感。我和邻居的关系并不算差,但也不是很好,只是日常的点头之交罢了,料想不会被由此而生的内疚和悲伤击垮。
  
  我知道的,在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出事时,就知道了,自己无法成为所有人的英雄。也在那一刻决定了,至少要成为某人的英雄。
  
  所以,比起无辜的邻居们,我更在意咲夜和左江的安全。
  
  “如果明天早上还没有出事,那就应该安全了。”靠在墙壁上,抱着双臂的左江说。
  
  她看上去有些冷,我将校服外套脱下来递给她,她没有推辞地接过去穿上了,然后轻轻拨了一下被夜风吹散的发丝。
  
  左江不战斗的时候,是个贤惠温柔的女性,看起来就像是会为陌生的受害者哭泣的善良女孩。虽然觉得自己有正当的理由去忽略那些无辜的邻居,可是仍旧感到自己当前的行为十分卑鄙,所以我不太敢和她对视。
  
  并不是认为会因此遭到左江的鄙视,只是觉得不应该让她看到我如此卑劣的一面。
  
  无论这种卑劣出自何等光明正大的理由。
  
  就算明知她一直注视着我的行动,此般动作的缘由在她眼中宛如透明,可仍旧像个鸵鸟一样,认为她一点都不懂。
  
  “真是难看啊。”我不由得低声嘲笑自己。
  
  “在说什么呢?阿川。”
  
  “没什么,只是稍微反省了一下。”
  
  “反省?为什么?”
  
  “因为……”我沉吟了一下,豁出去般说:“我们在放任好邻居的死亡不理呀。”
  
  “他们才不会听呢。”
  
  真是任性的说法,可是从左江口中说出来,却让我心里好过了不少。
  
  “是呀,他们不会听。”也许吧……
  
  再一次沉静下来。
  
  吸完一支烟,用鞋子拧熄了。
  
  一声巨响,空气猛然震荡起来。我和左江连忙朝走廊外望去,玻璃、木块和燃烧的纤维等零碎正不断从我家阳台处洒落,浓烟和火光充斥在房子中。楼层的居民们都被惊动了,我们所在的这栋楼也有不少居民跑出来,或从窗口朝出事地点眺望,一个个惊得合不拢嘴。
  
  和咲夜家一样,火焰短时间内就扩散到上方和隔邻,骚动声和惊呼声逐渐汇成一片。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让呆在家里的人赶紧报警。
  
  “看上去像是爆破,添加了助燃剂。”我说:“如果不是定时的,那么犯人一定没有离开。”
  
  “数据研究表明,纵火犯和炸弹狂一般都不会立刻离开现场。对他们来说,躲在人群中欣赏自己的杰作会给他们带来强烈的满足感,是十分必要的冲动。他们的表现欲很强,要不为什么选择如此大张旗鼓的作案方式呢?”左江如此说到。
  
  那就走吧,该我们登场了。
  
  第七十七章 深灰色2
  
  犯罪者在黑暗中细细把玩自己的杰作,在惊呼和悲戚中享受报复、发泄和控制的快感。他有着平均线以上的智商,知道如何操控爆炸和纵火所产生的伤害,事先勘察过犯罪现场,做过历时不长,但足够细致的观察和计划,知道哪里才是便于观察,又不会让自己显得突兀的环境。他在一定程度上了解受害者,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会波及无辜者,但他并不在意。他甚至不关心是否能杀死受害者,他只是要释放自己心中的愤怒、悲伤、暴虐和绝望。
  
  楼底骚乱起来,黑压压的人头挤成一片,一墙之隔的马路上也有人驻足观望,前后两侧的楼房也有许多人扒在厅窗和楼梯口处。在这些人中并没有看到我认为存在的人影,但是我有一种感觉,他并没有离开,也混迹在人群中寻找我的身影。
  
  我将咲夜交给左江,和她分开了。我决定用自己做诱饵将那个家伙引出来。如果我和左江在一起,见识过真江和恶魔之战的那个家伙也许会打退堂鼓。他的心灵已经崩溃,思考回路已经变得和常人大相径庭,但并非无法思考。他会遵循自己的原则,选择在自己判断中最弱的对手。
  
  所以,只要发现落单的我,只要他还在现场,就一定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如此判断,并付之行动。左江也并非真的离开,只是绕开一定的距离,避免被敌人看出我们之间的联系。
  
  我装作大惊失色地挤入楼底的人群,消防车和救护车还没有到来,最先得知失火匆忙跑下楼的居民惊魂未定,一看到我就围上来询问事情始末。我也只是装作一脸茫然的样子,大家不由得长呼短吁。
  
  有人猜测是煤气爆炸,得到大部分人的附和,并因此埋怨我。因为出事地点是我家,而且敌人的确是冲我而来,大家只是被殃及的池鱼。这个原因并不能明说,所以我也只能苦笑着,用“下次一定注意”之类的话搪塞过去。
  
  我家所在的楼层在六楼,燃烧的火焰向上弥漫,波及下方房间的速度反而并不是很快。社区内的居民楼也已经有相当年头,隔音并不算好,稍微大声的动静都会传得众所周知,平时也会为没有私隐权感到苦恼,但现在反而要加以感激。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后,大部分居民得以逃脱,就连隔壁家也没有受伤,只是被呛了好一会,满脸熏黑,十分狼狈。大家相互嘘寒问暖,结果没有看到七楼的人。
  
  “那两家的灯一直都是黑着的,大概还没回来吧。”有居民提醒道。
  
  其他人纷纷点头,不愿去想万一真有人在里面的情况。不过大家都知道事实大概就是如此,住在七楼的是刚搬来不久的年轻人,经常昼伏夜出,没有孩子需要照顾,这个时间不在家也是情理之中。
  
  看到受害者没有增加,我心中的愧疚这才彻底消散。和大家说长道短一阵,就听到警车、消防车和救护车的警笛声迅速接近。我想找的人并没有出现,于是我随便找了借口,离开圈子前向下一个可能的埋伏点。
  
  我家所在的居民楼位于最靠近社区围墙的位置,在马路上进行观察是个不错的选择,既可以清晰看到火灾现场,又方便随时逃走。若非我想先确认同楼居民们的状态,否则马路上才是第一个目标。
  
  来到社区大门时,警察已经开始介入灾后管理,人群被驱散到警戒带外。我来到正对着自家大楼侧面的大树下,身前是一群看热闹的人。我没有挤进去,只用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熟悉的背影。
  
  就在这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什么人?何时到了我的身后?完全没有察觉到。
  
  火石电光的思绪闪过脑际,我反射性要转身掏枪,但是肩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扣住,又酸又疼,根本使不上力。左轮瞬间被夺走,一种被锐利的物件袭击的感觉如电流般在皮肤上窜过。
  
  熟悉的感觉,寒毛直竖。
  
  我下意识从左手袖管中弹出匕首,挡在后腰处,和数日前被捅伤的同一个部位。偷袭者是故意的,即便伤口早就治愈,此时却有一种如堕梦魇的幻痛。
  
  锐利的锋刃被匕首挡开,从腰边擦了过去。肌肉被切开了,好似被恶犬撕咬了好几下般的痛楚。匕首反刺那人,利刃立刻沿着开出的口子又抽回去,伤口一下字就扩大了三分之一。
  
  金属交锋,清脆却低微的声响。我借力向前跳开,后方的人也同样跳开。武器上传来的力量如此巨大,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人狠狠推了一下,身体轻飘飘地,在五米外落地时已经转过身子。
  
  身后的人群并没有发觉这边的动静,喧哗声依旧响亮,却奇特地从我的耳膜中淡化。
  
  眼前只有一个穿着连帽运动装,还刻意将帽子戴起来的家伙。其他存在,人也好,树木也好,汽车也好,全是毫无意义的布景。风吹过树梢的声音,仿佛布景的漏风声。
  
  他的帽檐压得很低,还稍微垂着头,似乎有气无力的模样,依稀能看到藏在阴影中的下巴。然而我知道他在盯着我,那双绝望和憎恶的视线穿透阴影和帽檐,一直落在我的身上。
  
  宛如燃烧。
  
  他左手中的菜刀正在滴血,刀刃看上去已经用了很久,而且从没洗过,满是血肉的污渍。本来应该被我射断的右手竟然完好,只是模样有些怪异。
  
  我用右手摸了一下受伤处,触手的温热和湿腻。
  
  “白井。”我叫出他的名字。
  
  他微微抬起头,可视的部位从下巴延伸到鼻尖。我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人了,那是相当骇人的模样。松垮垮的肌肤满是皱褶和斑点,有些地方甚至剥落下来,仅一丝连着垂在那儿。他用手轻轻搔了搔,外皮就掉下来,露出惨白的血肉。
  
  他没有说话,猛然挥了一下菜刀,身体好似脱线的玩偶,摇晃了几下向前跌倒。只是一眨眼,我们之间将近十米的距离立刻消失了。
  
  好快!这个词语刚在脑海成形,他已经以低过腰部的角度向上挑起刀刃。我只来得及将匕首抬起来,半月型的刃光已经掠过我的胸腹之间。
  
  真是干脆利落的一击。
  
  我下意识惊艳地感叹着,后退一步,鲜血立刻从伤口喷溅出来。
  
  伤口很深,若是普通人,恐怕已经看到死神的背影了。
  
  白井的攻击没有停止。
  
  和那个时候一样,不,比那个时候更强。出手更加利落,爽快,毫不犹豫,角度更加刁钻,就像是积累了相当多的经验。
  
  真可怕,不愧是没有成为魔纹使者,却成功从末日幻境中归来的家伙。
  
  就算没有记忆,在彻底释放自我的短短数天,杀戮挣命的本能已经彻底融入恶性强化的身体中。
  
  失去了伦理和身体自卫机制的约束,仿佛是要将自己的未来都压缩在这短短的时光中。
  
  第七十八章 致命交锋
  
  无比的杀戮专注,无比的情绪沸腾,浇灌着死灰色的恶意。
  
  相似的攻击方式,同时进行挥刀和闪躲,武器完全没有交碰的机会。
  
  这是杀戮本能和连锁判定的交锋。
  
  交错刃光,交错的身体,风声在背后响起,无法跟上他的速度,也无法逃脱。
  
  我的身体就像惨遭虐待的布娃娃,眨眼的功夫,身上再度出现五道喷血的伤口。
  
  伤口的深度十分一致,白井是故意的,他根本不惧任何意外的发生,即便下一刻就要死亡,也要享受着凌迟的快感。
  
  这样下去绝对会死!
  
  会死!会死!会死!会死!
  
  必须锁住他的攻击!
  
  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
  
  攻击。主动的进攻。将绝不后退的意志贯彻在这一步中。睁大眼睛,锁定致命的刃光,最大限度地发挥才能,观测每一条神经、每一寸肌肉、每一次呼吸、每一粒微尘,任何细微的干涉都不能放过,将所有可能的攻击路线精简为可能性最大的一道。
  
  我掷出匕首,白井闪开,斩来的菜刀产生轨迹偏向,符合预见的结果。
  
  菜刀在我的胸腔前停下来。
  
  刀尖穿透了我的右手掌,鲜血沿着刀身滑落,滴在地面上。
  
  趁他呆住的刹那,我用力将手掌压下去,连同刀柄和他抓着刀柄的手一起用力握住。抓住你了!我左手握拳,狠狠给了他的脑袋一记。
  
  他的身体被我揍得向后飞倒,又被我抓着他的手扯回来,再次报以老拳。
  
  如此反复。他被我揍得头晕脑胀。再一次打中他的脸部,拳头处传来破裂的感觉。
  
  这一次他终于做出反应,而且反抗的力量十分激烈,我没再抓住他。
  
  白井倒飞的身体将菜刀从我的手掌中抽离,狠狠落在地面上打了好几个滚,但迅即就摆正了姿势,蹲踞在那里,似乎那几次攻击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的帽子向后落去,露出一张狰狞可怖的脸。就像是被强酸腐蚀,又像是过于衰老,血肉斑驳,皮肤剥落,还遍布被殴打后的肿胀淤青,完全不是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所拥有的相貌。
  
  他的左眼流出血来,看样子已经完全用不了了。
  
  交锋的时间实则短暂,出手频率快速,造出的动静却十分微小,路人的注意力被火灾吸引,似乎仍旧没有注意到我们的战斗。
  
  但是继续下去的话难保不会被人发现。我并没有完全丧失人类社会观念,这个世界也并没有真正步入末日,因此心存顾忌,生怕被人看到自己的相貌。我以为白井已经不会在乎这些,但他开始后退到树下的阴影中。
  
  即便能够肆无忌惮地杀人放火,但是仍旧选择黑暗为自己的藏身之所,并非完全出于惧怕人类社会正常秩序的力量,更像是仍有一些正常的渣滓残留在他的心中。
  
  即便如此,他也已经无可救药,无论心灵还是身体,已经被偏执的情绪和恶化的外表深入侵蚀。就算杀了我和咲夜,大概也无法填补他心中的空虚、愤怒和恐惧吧。
  
  就算已经濒临死亡,但他仍旧拥有愈来愈强大的力量,只要还活着,这股力量就是他唯一拥有的东西,为此会更加无所顾忌地挥霍。为了填补这份空虚,会更频繁更直接地杀戮,直至灭亡。
  
  拥有智慧,却毫无理性,更没有信仰,无比纯粹地杀戮之心,无论对于何种生命来说,都是怪物中的怪物,最危险的存在。
  
  一切都源自末日幻境的存在,源自山羊工会的逼迫,源自那瓶极为特殊的“乐园”药剂。
  
  毫无疑问,一旦这些源头扩散开来,这个世界的末日将比丧尸和魔物横行的幻境更为可怕。
  
  不能让他逃走,必须在这里杀死他!
  
  我下定决心,忽略身上的痛楚,大量的流血让我感到有些虚弱,右手受创严重,不过没关系,我的左手还能动。
  
  匕首就在钉在白井身旁的树上。
  
  藏在阴影中的白井露出凄惨狰狞的笑容,将从我身上夺走的左轮枪举起来。
  
  “你似乎和我一样……”他有些吃力,咬字不清地说:“不过,我知道这把枪的子弹很特殊,让我感到害怕,对你也是一样有效吧?”
  
  没错,如果被枪里的灰石达姆弹射中,我也一定玩完。不过有枪和开枪根本就是两个概念,白井大概是第一次用枪战斗吧,即便有过军训,也只是用老式步枪打靶而已,看他的姿势就能明白。对我来说,这种外行人手中的枪不会比刀子更有威胁。
  
  残留在怪物白井中的普通学生的一面让他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在许多人看来,罪犯在紧要关头说废话是件愚蠢且无谓的事情,但实际上,这种行为对罪犯来说是十分必要的,甚至比完成罪行还要重要,缺少这个步骤,那么即便完成罪行也无法获得成功的快感。
  
  白井没有第一时间射击,反而说出威胁的话语,就是想要从我身上获得某种情感的宣泄吧,但他什么也没得到。
  
  “那就开枪啊。”我指着自己的脑袋,对他说:“对准这儿,手别抖。”
  
  他睁大了仅存的右眼,五官愤怒地皱在一起,发出沉重的鼻音。
  
  白井再度将手向前伸了一下。
  
  “连枪都不会用吗?可怜家伙。”我刻意嘲笑。
  
  白井发出怪叫声,手指用力,然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保险没开,蠢货!”
  
  白井下意识低头去看手枪,我立刻朝他冲去。他已经来不及打开保险了,用力将左轮砸进垃圾桶里,挥舞着菜刀将我逼开。不过我的第一目标不是他,而是插在树身上的匕首。
  
  惊险地从刀锋下掠过,失去了一只眼睛,他的攻击准确度降低了不少。我拔出匕首从他左方绕去,因为视野受限的缘故,他第一次表现出焦躁,行动的幅度大了许多,再没之前的精密感。
  
  我始终让自己位于白井的左侧,他无意识地被我牵制。我俩像磨盘一样转动,彼此交换位置。现在我只要一伸手,就能把左轮从垃圾桶里掏出来了。不过白井也重新镇定下来,警惕地盯着我,只要我稍微表现出要拿枪的架势,他就会立刻进攻。
  
  他的速度比我快,我根本来不及拿到左轮,就会被他削断手臂。
  
  我和他交换了几次攻击,结果尚未习惯只有一只右眼能用的他已经无法像之前一样完全占据上风。我的反击对他的伤害同样很大,因为我的匕首在打造时掺入了灰石,而白井的菜刀却是寻常物。
  
  白井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我俩便僵持在树下,他侧歪着脸,用仅存的右眼紧紧盯着我。
  
  就在这时,从白井头上的树梢突然落下一只黑影。
  
  第七十九章 陷阱
  
  白井反应极快,弧形的刃光在头顶闪现,可是黑影却奇迹般擦着弧光落在他的肩头上,并用力在他的颈部啄了一下。
  
  白井闷哼一声,试图用手抓住它,结果它扑腾翅膀从他的指缝间飞走了。
  
  脓液和血液混淆在一起,沿着脖子的洞涌出来。
  
  偷袭白井的是一只通体黑羽的鸟儿,正是失踪已久,生死不知的夸克。也不知道它是何时躲在这棵树上的,这显然是它的报复。不过夸克偷袭还行,正面交锋不可能是白井的对手。
  
  夸克争取到的并非拿回左轮的时间。
  
  趁白井的注意力被夸克吸引,我再一次发动进攻。白井不得不扔下捣乱的乌鸦,重新回到攻防战中。闪烁的刀光来回穿梭交错,依照之前的方式,我尽量躲在他左方的视野死角中。夸克看准再次从上方攻击白井的脑袋,白井顿时分神,被我一脚踹中腹部,整个人飞起来,撞在路边的大树上。
  
  夸克发出得意的叫声,落在我的肩膀上。
  
  这时我发现身旁已经有不少目光注视过来了。这些路人仍旧有些疑惑,觉得是无伤大雅的打闹,也没决定是否该介入孩子之间的纠纷。而且看到我们手中的武器,也会感到害怕和犹豫。显然我们俩之间发生的一切都不关他们的事,不过再打下去,恐怕会引来热心人和警察。
  
  不能在众目睽睽下杀死他。
  
  我回到垃圾桶前取出手枪,一边监视正从地上爬起来的白井,一边悄悄将它藏进衣内。
  
  白井似乎也忍受不了他人的视线,将帽子戴起来。
  
  终于有人发现我俩身上的伤势,迟疑着跑向监管火灾现场的警察。
  
  白井转身就走,我隔着十米的距离追上去。我们跑得很快,身后传来警察的喝止声,但是立刻被抛在后方,转过几条小街和巷道,翻过几道墙后就再没声息。虽然被菜刀割伤的地方不会致命,可是这一阵战斗和逃跑让我感到身体和心灵十分疲惫。
  
  使用灰石可以加快恢复速度,可是灰石余量不多,一想到咲夜、左江和夸克都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遭遇生命垂危的困境,我就不舍得自己用掉。
  
  白井的身影在前方一晃而过。我追上去后,结果再没看到半个人影,在这条无人的暗巷中,他仿佛变魔术般消失了。以他的运动能力,如果不怕被人看见,这个都市里几乎没有可以阻挡他的障碍物。
  
  我一边向前走一边观察四周,在一个铁梯架边发现了血迹和皮肤组织。可是一旦他从这里攀上,就等于进入广阔的空间,凭我的速度根本追不上。这条路是个死胡同,我在看到堵在对面的墙壁后就停下来,无奈地叉着腰看向天际。
  
  如果左江能及时赶到就好了,她到底去哪儿了?
  
  夸克转动着玻璃珠般的眼睛,轻轻啄了一下我的耳朵。
  
  没错,还有夸克在。
  
  我将它从肩膀取下,喂给它一颗灰石做奖励,也许是第一次用灰石疗伤已经适应了灰石力量的缘故,它显得更有精神了。
  
  我将它抛向夜空。
  
  “去吧,夸克,把他找出来!”
  
  夸克扑腾着翅膀融入夜空,直到看出它毫无返转的意思,便从口袋掏烟。
  
  入口处的光亮更衬得此处阴暗无比,夜风一股劲地从吹进来,已经颇有些秋意。我正用手挡风,给烟点火,明亮的入口突然出现一个人影。因为光线的缘故,只能看到一个遍体光晕的轮廓。我下意识眨着眼睛。
  
  “左江?”我问到。
  
  那人没有回话,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我立刻意识到情况又变,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烟,以稳定心神。
  
  是什么来路?
  
  “白井?”
  
  左手处的魔纹猛然灼热起来。这种感觉似乎有些熟悉。痛楚来得突然,消失得也很快,就像是抽搐了一下,并没有实际造成任何伤害。不过究竟是在哪儿产生的熟悉感,我已经想起来了。在日记里,被神父席森发现的时候。
  
  神父拥有三颗菱形魔纹,是评价C级的巫师学徒。
  
  这么说来,面前这个家伙,就算没有神父那么厉害,也是个魔纹使者。
  
  在现存的记忆中,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除自己之外的魔纹使者。
  
  来人散发出来的味道给人不友好的感觉。他既不表明身份,还用特殊的方法来试探我的身份,就像是寻找特定猎物的猎手。
  
  啧,麻烦真是纷至杳来。
  
  “看来我就是你的目标?”
  
  来人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将手平举起来,手中似乎有一把长条状的武器,好像是刀?总之战斗的意志十分明显。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叼着烟,双手各自取出手枪和匕首。
  
  我决定先下手为强,抬起枪就要射击。就在这时,空气中传来一种特殊的感觉。似乎是声音,就像是某种频率的振动,就像是蓄谋着什么,让我直觉感到恐惧。疑是刀尖的部位忽然变得模糊,他举起又挥下,我的思维还没传达,连锁判定才能已经让身体反射性闪开。
  
  空气的扭曲几乎肉眼可见,仿佛被一种巨大的力量从后方压成一团,并且剧烈地颤动着,发出巨大的嗡的一声,从我原来所站的地方穿过。这股冲击的范围极大,就算事先躲开,也感觉似乎有刀刃贴着头和身体擦过去一般。
  
  还没有落地,周围立刻产生风暴般的余波,席卷所有可视之物。地面、墙壁甚至是垃圾桶和铁架全被刮去一层,石块、钢管和铁皮在身旁飞溅。
  
  直到风暴完全停息,我才心有余悸地站起来。
  
  身周的景致已经残破得看不出原样。
  
  太可怕了,这是什么力量!?
  
  我听到自己发出粗重的喘息声,亲历和目视的一切化作巨大的压力让身体变得沉重起来。我不得不去确信,这种威力是那人手中的武器造成的,并非他自体的力量。在日记的记录中,似乎神父席森也没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那也是限界兵器?跟我的左轮枪根本就是天渊之别。
  
  我有个挥之不去的推测,对方是针对我而来的,而且是山羊工会的杀手锏,他们知道了一些我的事情。究竟是弄清了杀人鬼高川的身份?还是揭破魔纹使者的身份?甚至是两者皆有?这种问题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们决定要杀死我。
  
  这个魔纹使者静静地站在原地,仿佛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他又举起那把刀状物。
  
  我抢先一步开枪,结果子弹飞到那人的跟前,就陷入一片泥沼般快速失速,掉在地上。那人前方的空气可视地扭曲了。
  
  空气中充斥着之前那种怪异的振动感,好似将人困在一个铁打的牢笼里。
  
  逃!
  
  唯一的想法塞满大脑。
  
  第八十章 界限
  
  即便逃跑也不敢背对这个敌人,我盯着他迅速后退。我知道身后就是死胡同,不过翻墙越楼并非是第一次尝试了。
  
  刚退了几步,那人再度挥刀,第二发攻击转瞬到来。
  
  我刚朝旁边扑去,就被一股股不断振动又不断加压的力量撞飞,仿佛全身被无数刀片割过,五脏六腑全都离位般痛苦。
  
  明明躲开了……
  
  思绪只成形了一半就被打碎了,我的身体撞在墙壁上,耳中传来墙壁塌陷的声音。全身的骨骼都在呻吟,几乎要昏厥过去。我咬了一下舌尖,勉力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前方奔跑。大地似乎在摇晃,大腿如同灌了铅一般,就算在心中喊着快跑,速度仍旧慢得令人绝望。
  
  唯一的生存机会就是跑到人多的地方,虽然那个家伙十分强大,但应该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动用那把范围性杀伤的限界兵器吧?想象无数人体被那股剧烈震动的冲击波打得四肢抛离,血肉横飞的场面,就觉得一点都不真实。
  
  这个世界还是正常的,就算再不正常的组织也要有所顾忌,总不至于在这个国家,这个城市里打开杀戒吧?他们需要的是一个隐匿而稳定的发展环境,不是吗?
  
  可是另一个微弱的声音却立刻响起:
  
  ——日前不久,恐怖分子在东京地铁散播沙林毒气,造成重大伤亡,是本世纪以来最大的惨案。
  
  混蛋!
  
  “左江!”我‎用力大叫起来。
  
  她不在这里。我听不到身后追来的脚步声,感觉不到那个家伙的任何气息,仿佛不在那里,可是心底有一个声音对我说:他就在身后,你可以想象。他不紧不慢,从容不迫,就像胸有成竹的猎人。他针对你,但并不在乎你,不在乎你的生死,不在乎你的对抗或逃亡,不在乎猎物是否到手,他高高在上,仅仅享受狩猎和杀戮的乐趣。如此是有目的,也许没有,你根本不了解他。是戏弄,嘲讽还是逼迫?你也无法理解,也没有机会去试探和理解。
  
  我甚至没能看清他的样子。
  
  我只明白一件事,自己踩中了白井的陷阱。之前的火灾根本就是诱饵,他早已经调查过,做过完全的准备。现身于我面前也只是计划中的一环,说不定左江失去消息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这一局我输了。
  
  诡异的攻击,死亡的连环。
  
  未知的恐惧,不能停下脚步,哪怕回头去看也不行,那会降低速度。如果他要攻击,空气中会出现明显征兆,我会知道的,现在需要的是加紧逃命。
  
  天空出现一个黑点,是夸克,正朝我的身后飞扑去。我伸出手,试图跨越数十米的高度驱赶它:
  
  “快跑!快跑!夸克。”
  
  路人惊异地盯着我,就像看着一个疯子。
  
  夸克似乎听到了我的呼声,掠过楼顶又朝远方飞走了。我欣慰地哈哈大笑,似乎走在死亡线上的恐惧也没那么强烈了。我由衷庆幸此时只有自己一个人,就算左江在这里也不一定能战胜敌人吧?希望她别遇到和我一样的困境。
  
  “他,他在流血!”有人叫起来:“警察!警察!”
  
  “喂,你没事吧?”有人小心翼翼地上前问。
  
  “快走快走,别呆在这里。”我推开他,继续跑。
  
  我撞到了好几个行人,然后被一个突然从拐角冲出来的警察扑倒在地。
  
  “别动,不准动!”他把我当成危险份子了,用力反剪我的胳膊,将我的脑袋按在地上。
  
  “蠢货!快跑啊!杀人啦!”我大叫,拼命挣扎。
  
  “什么?杀人?”警察看清了我是个学生,也在大叫:“谁?谁在追你?”
  
  他四顾张望。我也努力扭转脑袋。他的力气忽然松懈,动作也迟钝下来。他整个人呆在我的身上,看着我的身后,脸上写着疑惑。我想他一定看到了,一种冲动驱使我使劲将这个警察掀了个跟头,站起来转身去看那个家伙。
  
  附近的视线几乎都集中在这个家伙的身上。
  
  从身材来看应该是男性,身穿黑色科幻风格的制服式紧身风衣,材质是看起来像是塑胶的材质,从脚底包到颈部,关节部分呈现坚硬的铠甲状,让人觉得他从未来或某个漫画里蹦出来的一样,总之绝对没有半点正常的感觉。
  
  脸上带着头套样式的面具,和普通只遮住脸部的面具不同,整个头颅都被罩住,和肌肤紧密贴和,猛一看去会下意识将脸谱当成他的脸。
  
  那是一张十分僵硬的五官,脸颊和额头都有纹身式的花纹。脸颊是苍白的底色,像是无机物,没有眉毛,鼻子和嘴巴似乎只是个装饰,狭长的眼睛只有黑色的窟窿,但他不是瞎子,从那深沉的空无一物的空洞中,能够让人感觉到他的视线。
  
  他的手中拿着的武器的确是一把刀,不过和普通的刀也不一样,同样贴近未来的金属风格,只有刀的轮廓,却没有刀的锋刃。这个武器的杀伤力也不靠利刃,而是剧烈的震动和放射性冲击波。有点像是科幻小说中的高周波切割装置,但是威力更强大。
  
  太奇怪了,太异常了,仿佛面具之下并非人脸,甚至包裹在整套衣物之内的也并非人类。
  
  “喂,你!站住!”呆了半晌,警察终于开口了,“你是什么人?”
  
  他还是没有弄清事态。
  
  “把武器扔掉!”他说。
  
  面具男将高周波放射兵器举起来。
  
  警察厉喝一声也取出电棍,一边从腰际掏出报话机求援。我‌已经在第一时间跑起来,当听到警察在后边叫我停下来时,已经跑进十字路口。
  
  这个路口的红灯已经亮起。因为我的突然冲出,两侧响起此起彼伏的刹车声。甚至有一辆车赶不及,差点就撞上来,被我眼明手快从车顶翻了过去。我在车顶上一路打滚,看到转向闪避的车辆撞在一起。刚落下地来,强烈的冲击波和切割飓风从后方追上来。
  
  扩散,拍打,拉扯。
  
  惊叫,扭曲,哗然。
  
  四周的空气都在压缩和膨胀。车辆的金属外壳在凹陷,发出刺耳的刮拉声,玻璃粉碎后四处飞溅,人体四分五裂,鲜血一蓬又一蓬地散开。
  
  我抱着头,缩起身子,在风暴中连滚带爬,散弹状喷溅的零碎根本躲不开。
  
  风暴停息后,我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满地狼藉,人体的零件和车辆的残骸散落在一条的大道上,到处都是血的涂鸦。夜风拂来,霓虹灯在闪烁,车辆的鸣笛声尖锐直响,如同哀悼的空袭警报,未死的呻吟,更衬托出这个路口的死寂。
  
  我和凶手直直对望。这个凄惨的情状深深震撼了我,乃至让我不自禁去想,如果我当初不跑来这个地方的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一瞬,却又像是过了许久,传来女性歇斯底里的尖叫声,这声音就像是起跑的信号。我再度拔腿奔逃,冲向人群聚集起来的地方。我知道,越空旷的地方就越危险,能拖延时间的只有这写好奇的无辜者,他们多少能抵消那把高周波放射兵器的威力。
  
  况且,凶手不可能在公然杀戮后停留太长时间,国家暴力机关很快就会赶上来阻止他。这件大案势必震惊全国。
  
  第八十一章 死亡的瞬间
  
  我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不紧不慢地追杀我。这不是他的工作吗?他就不怕事态扩大,国家介入吗?我之所以屡次逃生,全拜他的漫不经心之赐,他似乎故意将伤害扩大,比起杀死我,更像是一种示威性的警告,或者某种无言的申明。
  
  不过也可能是身体和武器冷却时限的限制。
  
  这一次我再度成功地冲进人群中,人们看到我身后的凶手,立刻惊叫推攘散开,如同迎接国王陛下的驾临般让开一条道,而我就偏偏不走正道,从旁边冲出去。我这一卑劣的行径立刻引来众人的咒骂声,甚至有人试图捉住我扔出去。
  
  我拽住伸来的手,巧妙地将对方推到其他人身上,路过的地方立刻一片哀鸿,人们围观被撞到的人,成为阻挡凶手的屏障。
  
  我回头审视双方的距离。
  
  这时,那人毫不迟疑地举起高周波放射兵器。
  
  与此同时,一声枪响,那人的动作顿了顿。子弹当然对他无效,他转头看了子弹射来的方向。有数量警车打横停下来,警察们下车后立刻以车门为挡板,用枪对准气焰嚣张的犯人。
  
  “你被包围了,放下武器。”不断喊着类似的话。
  
  他们也许没注意到自己的子弹无效,也许第一发子弹只是故意引起犯人注意的警告,他们没有再开枪的意思,自以为和犯人僵持着。后援应该很快就会增加,所以他们有活捉犯人的自信。
  
  结果犯人只是将手中的高周波放射兵器换了个方向,朝他们挥落,飓风般的冲击波立刻让这队警察死伤殆尽。打开的车门被彻底撕裂,车体被压扁,人体在空中飞舞,分解,自由落体,一地凋零,最后连呻吟声都没有,不是昏迷就是死亡。
  
  趁凶手转移注意力,我再次射出子弹。他的武器有很大可能无法连续攻击,这一波攻击已经放出,这次还有什么能够阻止子弹?
  
  对方果然举起手挡在头部。能够判断直线子弹的方向不是什么稀奇事,不过能够抢在子弹到达前挡在路线上,真是令人惊叹的反应和速度。
  
  可是这没完,我早料到这种情况,第二发,第三发,第四发子弹已经射出,然后拔出匕首冲上去。
  
  如果能在他挥动武器前贴身近战,说不定还有机会。
  
  大量无辜者的死亡所营造的第一次机会。
  
  子弹被那件奇特的服装挡住,没能穿破看似塑胶的材质。
  
  这在我的意料之中,若果那身奇装异服连这点用处都没有那才叫奇怪。重点在于后面两发子弹,从不同的角度反弹,从不同的轨迹射向他的脑袋和持武器的右手。就算子弹的杀伤力会被面具和战服削弱,也应该能够造成些许影响。
  
  不,我希望能够产生足够的影响,让我能够贴近他的身边。
  
  用匕首的话一定能够给他造成一定的威胁。
  
  就算无法战胜也要拖延时间。
  
  不是为了等待武警大队的到来,这个家伙的存在已经不是普通的暴力机构能够阻挡的了。
  
  但只要能够支撑到左江到来……
  
  左江一定能赶上!
  
  是她的话一定能够在近身战中胜出。
  
  不同轨迹,几乎是同一时间的子弹攻击果然让他防不胜防。太阳穴和手腕被打中,他被迫偏了一下头,手腕的动作也滞了一滞,动作冰冷而生硬,充满了机械感,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痛苦,那身皮囊之下是否真的是人类。
  
  我终于成功侵入他的身旁。
  
  这时我才真正意识到他的身材是如此高大。将近两米的体格,充满不失柔软的力量,如同阴云一般笼罩着俯身冲至他脚下的我。
  
  我将匕首刺向他的喉咙,他只是身体稍稍后仰就避过了,顺便伸出左手抓住我的手臂,力气之大似乎能将骨头捏碎。我借力飞踢,这一次他没有躲开,被正中脖子,弹性的感觉从在腿胫上蔓延,踢击的力量被缓冲了。
  
  数次攻击,甚至连一步也没能让他从原地离开。
  
  他用力搅动我的手臂,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天和地已经颠倒过来。手臂关节的疼痛传来时,身体已经轻飘飘地悬浮在半空,匕首脱手。人还没落地,就被他狠狠地一拳打在肚子上,我就像虾子一样,不由自主折叠起身体,内脏似乎被这一拳打碎了。
  
  景色飞速向前漂移,我眼冒金星,重重跌在一排单车上,哐啷哐啷直响。
  
  我挣扎着爬起来,勉强睁开的眼睛中,那个家伙举起那把可怕的限界兵器。
  
  空气在压缩,在振动。
  
  被他捉住的那只手已经没有了知觉,我用仅存的左手掏出手枪,里面应该还剩下两发子弹。
  
  在我的眼前似乎已经没有活路,可正是这种时候,那种抱头鼠窜,仓惶而逃的恐惧全然不见了。许多问题在这一瞬划过脑际。自己的选择错了吗?在这里死去的话后悔吗?答案意外的明显,不需要考虑对错的问题,因为是自己思考后做出的选择,死掉的话也一样,肯定不会后悔吧,只是稍微有些遗憾。
  
  难得生活突然变得刺激有趣起来了,不能继续下去真是太可惜了。
  
  不能成为咲夜的英雄了。
  
  不能和左江一起走下去了。
  
  半路掉队的我,真是太难看了。
  
  “左江!”我用尽最后的力量,朝天空大喊。
  
  这个名字,就是我临终的遗言。
  
  空气发出撕裂的声音,旋转的飞斧在我的视野中放大,狠狠砍在面具男高举起来的右手上。一瞬间,我感觉到他的眼神改变了,是惊愕还是什么,染上了除冰冷之外的色彩。这个攻击是如此突然,迅雷不及掩耳,他似乎一点都没察觉到,也没能阻止。
  
  他的背后,他攻击的一刹那,是防御的盲点?
  
  高周波放射兵器脱手。
  
  我比他更快地回过神来。
  
  射击!射击!
  
  阻止他重新抓住兵器。
  
  他的手被叠加的子弹打得一顿,兵器掉在地上的声音是如此清晰,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这个声音一样。
  
  我深吸一口气,拖着不知道是脱臼还是断掉的右手冲上去。
  
  比我更快一步的是那个熟悉的矫健身影。女人如同撕裂了夜幕般,从空中落下来,裙底翻飞,但是比那景色更占据眼球的,是那只用力握紧,充满了磅礴气势的拳头。
  
  铁拳狠狠地砸在面具男的太阳穴上,先前任凭我怎么攻击也巍峨不动的高大身躯顿时陀螺般打着旋飞起来,还没落地,就被张开的手掌钳住面庞。
  
  那是何等夸张的姿势,一只脚向后高抬,整个身体向下倾斜,女人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这一击,将那张面无表情的怪脸摔在地上。
  
  打桩机般剧烈的声响,面具男的头先落地,然后才是身体和双脚。
  
  水泥地面被这一下砸出一圈清晰的裂痕。
  
  随后她一脚跺在他的头上。一声冷笑。
  
  “怪胎,你似乎对我家的阿川很照顾啊。”
  
  第八十二章 富江再临
  
  面具男死鱼般的身体忽然有了反应。他用双手撑在地上,试图将左江从自己的身上顶开,可是身子翘起来,脑袋仍旧被左江死死踩在地面上。我已经拾起他掉落的高周波放射兵器,我的匕首和左江的斧头,忍着全身的痛楚来到两人身边。
  
  “左……”我刚想叫她的名字,立刻又停下来,她的气质和神态和之前有着相当显著的差异。
  
  “是……富江?”
  
  “晚上好,阿川。”果然是富江。
  
  自末日幻境分别之后,记忆里已经没有关于她的记忆,不过她的外在表现和日记里描述的一模一样。也许是身体还残留着当时在末日幻境中的触感吧,依稀有一种熟悉和怀念的感觉。
  
  富江虽然没有刻意说明,但她身上的衣裙已经相当残破,胸口挺起来时,大片的内衣和肌肤便从破口处袒露出来。显然在之前也遭遇了相当强劲的对手,可以想象,拥有同样强大的躯体,可是左江完全不是对手,在千钧一发之际,更善于战斗的富江被唤醒。
  
  即便如此,也不知道是否已经解决了敌人。
  
  “还,还好。”我说着,忍不住咳了几声,满嘴的血沫溅到掩嘴的手掌上。似乎有点逞强了,不过这个时候就算再糟糕也得撑下去。
  
  首先要彻底杀死这个家伙。
  
  他的左手腕处的确有魔纹,而且是三颗菱形。果然是第三等级的魔纹使者,可奇怪的是他一直没有展现自己的超能力。他挣扎的模样充满丑态,同时又给人怪异的轻松感,好似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处境。
  
  他全身包裹的战斗服如同龟壳,让富江无处下手,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富江的钳制。我用左手勉力举起斧头,砍在面具男的脖子上,一种奇怪的感觉沿着手腕传来,明明用尽了全力,可是真正落在他身上的力量却没剩下多少。
  
  这种程度的攻击无法杀死他。
  
  “富江,抓紧时间。”我将斧头递过去。
  
  富江踩着面具男的头颅,如同行刑的刽子手般举起斧头。
  
  他忽然开口了,声音沙哑,就像是有一团火炭塞在喉咙中。
  
  “你就是江?传说中的999?”
  
  “没错。”
  
  他嘎嘎地笑起来。
  
  “真令人意外,没想到真的是个强大的美女。第一次见面在这种情形下真是叫人尴尬。”
  
  显然两人是认识的,可是我已经没有时间分析从他们的对话中透露出的信息。
  
  四周已经陆续有行人感觉到战斗暂告一段落后,从建筑中探出头来。
  
  “富江!”
  
  “不好意思,有人在催了。”富江对他说,“你的编号是多少?”
  
  “26。”
  
  “你好,再见。”
  
  被称为“26”的男人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般大笑起来。富江也带着微笑,狠狠将斧头劈落。
  
  撞击声。
  
  不是骨折,也没有血液的飞溅。
  
  水泥地面被斧头劈出一道深痕。
  
  可是躺在那里的男人不见了,如此突兀,如同一下子就被抹去痕迹一般。
  
  几乎是他从眼前消失的一瞬间,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沿着背脊爬上来。背在身后的高周波放射兵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擒住,我只来得及用力抓住手柄,立刻被连刀到人扯了过去。我的身体尚在半空,已经看到面具男握紧的拳头。
  
  来不及去想他是如何出现在背后的,我可不想生挨这一拳。刚才富江把他揍得半死,显然他也不会在此时给我面子。我发射性摆动腰部,先发制人踢出一脚。拳头和脚板对撞,我的下半身立刻被弹开。
  
  我死抓高周波放射兵器不放,虽然想要用这个武器给他来一下,可是无论我怎么摆弄都无法启动。
  
  以刀状物为杠杆,整个身体都被对方抡起来,在空中如旋转木马般急甩。不知道是他力量惊人,还是自己受伤过重的缘故,我几乎抓不住这把武器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行动猛然静止下来,侧过身体用另一只手挡住富江的拳头。两人快速的交手令人眼花缭乱。富江仿佛化身三头六臂,肩膀、手肘和膝盖也尽皆用上,一连串的攻击如同泼水般倾泻到男人身上。对手则只有一只手可用,他也可以摆动身体来闪避攻击,可是想要迈动脚步则相当困难。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骨肉的撞击声好似鞭炮般响成一片。
  
  我借助之前被甩起的力量,如同玩鞍马般回旋,双脚从后方踹向男人的后脑。
  
  面具男脑袋向后一仰,十分硬气地和我对撞一下,强大的力量令我的脚板一阵酸麻。可就是这一分神,防御圈立刻被富江突破,先被她的肩头靠在胸口,不由得倒退一步,刚闪过手肘的攻击,又被富江声东击西的额头猛然砸在脸上。
  
  只是看着也觉得很疼,就算有面具盖住,底下也一定眼泪、鼻血和鼻涕都溅出来了。
  
  面具男紧接着挨上一记左勾拳,擦过他的下巴,他的身体立刻有些不稳当起来,然后是右勾拳,我看得十分清楚,贴着铁拳的脸颊彻底凹陷下去,脸骨被打碎了。
  
  我正奇怪富江为何空手,空中立刻划过一道寒光。
  
  魔术般神奇出现的斧头劈向面具男紧抓高周波放射兵器的手臂。
  
  就在快被砍中的时候,和我拉扯的力量倏然消失。我踉跄倒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视野里再次失去了面具男的身影。
  
  富江“啧”了一声,朝身后飞出一脚。宛如演练过无数次般,面具男的身体分毫不差地出现在那里,被正正踹中下腹的要害,立刻发出沙哑的痛嚎,捂住要害弯下身体。
  
  警笛声从街角响起。
  
  富江一边旋转身体,一边向后迈出一步,惯性飞旋的斧头发出撕裂空气的呼啸,令人措手不及地砍在面具男的颈脖上。
  
  面具男的头没有被砍掉,只是整个人如断线风筝飞了出去。
  
  “还没死!”富江提着斧头追上去,“阿川,跟上来!”
  
  我转眼就看到防暴警车一辆紧跟一辆地从街角拐出来,喇叭在大声放送“缴械不杀”之类的劝降语,就连唯一能看清楚的司机身旁也架着一杆明显火力强大的枪械。根据车厢的大小判断,至少也有五十多个全身武装的防暴警员。
  
  我立刻拔腿朝富江离开的方向追去,在她的前方,面具男他跌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便又爬起来。动作像是喝醉的酒鬼,连脖子都折断般歪着,显然意识模糊,可是他的确没有当场死亡。他跑了几步,立刻消失在空气中,随后富江也改变了方向,轻而易举跳上旁边店铺的房顶,就像踩台阶那样,沿着成差不齐的屋子、阳台和电线杆一路冲上一处大楼。
  
  若在身体完好的时候,我借助绳索也能做到,可是这个时候只能干瞪眼。
  
  我冲到商店前,身边尽是闲杂人等的窃窃私语声,无论视线转到哪儿都能看到人们朝自己指指点点。他们不敢过来管闲事,可是也似乎也完全不惧此地可能会再次大开杀戒。身后警察追击的声音如同催命。
  
  我深吸一口气。
  
  高川,冷静下来!
  
  第八十三章 追逐
  
  我已经很疲乏了,原本沸腾的血液已经彻底冷却下来,而且快要干涸了,如冰一样的寒冷沿着血管输送到四肢,虚弱而僵硬。伤口疼的几乎麻木,真想一头栽倒在地,再也不起来。
  
  就像一只苟延残喘的丧家之犬。
  
  若是富江没有及时赶到,我宁愿被警察扔进大牢里。可是警察总是姗姗来迟,好不容易从面具男的袭击中活下来,再被警察抓住可不是我的意愿。
  
  现在的身体状况,光凭双脚是无法摆脱警察的,必须要找个交通工具。
  
  光有交通工具还不够,警察可以轻易封锁地面的路线,所以不能走寻常的道路。
  
  没有太多的时间来思考,视线落在右侧两个商店之间。男人扶着摩托车躲在水桶后,他似乎想抄近路,结果目睹到惨烈的战斗,之后就人群被堵在里面了,虽然可以倒退离开,可是似乎好奇心作祟的缘故,一直朝这边缩头缩脑地眺望。
  
  和我的目光对上时,那人立刻缩了回去,显然他领悟出某些东西,作势要逃。可是他的身边都有人,无论他怎么焦急,就算和旁人发生口角,也无法轻易将车倒回去。只好一边骂骂咧咧地往后推着机车。
  
  我快步上去,并且掏出已经完全没有子弹的手枪故作威胁,在那儿围观的群众立刻哗然鸟散,留下正扭头努力倒推机车的男人。他很快察觉到身边不同寻常的变化,回过头来时正好被我用枪口顶着脑门。
  
  他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表情僵硬得如同一个呆头鹅。
  
  “留下车,或者留下你的脑袋?滚!”我连故作凶狠的心情都没有,语气连自己听起来都觉得虚弱无力。
  
  即便如此,他仍然抖糠般打摆子。
  
  “您,您慢用……”扔下这句不知所谓的话,他转身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我是不是还用枪指着他。
  
  我当然不会浪费力气。
  
  跨上摩托车,我学着从书中、电视里和他人口中谈及的方法尝试开动它。我是第一次开机车,意外的容易,一分钟都不到就上手了。
  
  我慢慢加大油门,刚拐出去就看到警车呼啸着从身后追来。我便打转车头,朝侧近最小的巷道驶去。
  
  巷道里有许多摊贩和客人,见到车子风风火火地开进来,立刻抛掉手边的活儿,如同被赶的鸭子般惊叫着跳开,紧紧挨着墙壁。
  
  我左扭右拐,尽力避开人群,不过还是弄散了不少摊子。车子碾过水果,顺手拨开扁担,撞飞豆腐案,一阵鸡飞狗跳,前方不远处还有几个小贩不舍得自己的摊子,一边推着小车或扛着担子,一边撒腿往出口跑。
  
  他们当然不可能跑过肆无忌惮的机车,在一阵剧烈的油门低吼声用,惨叫着扔下吃饭的家伙,连滚带爬地窜向一边。
  
  不过他们的霉运并没有就此远去,身后的警车竟然也加足油门,并列着两辆冲了进来。原本就显得狭窄的巷道立刻几乎被塞满了。在一阵抢天呼地声中,警车毫不客气地撞到地上的东西,稍微轻一些的垃圾桶和篓子之类立刻漫天飞起。
  
  “我,我操你祖宗十八代呀!”
  
  “你们这些生儿子没屁眼的家伙。”
  
  “我要杀你全家,全家!”
  
  背后传来如此这般的惨叫。
  
  这时我已经拐出巷子,沿着花型地砖铺砌的人行道向前急奔。我还记得富江消失的方向,不过我身后还有追兵没有甩掉,所以走的是另外的方向。警察显然已经通过气,除了一直跟在身后的两辆车,还有三辆改装过的防暴车包抄过来。只是此时正好红灯,就算车顶的蜂鸣器直叫,也得小心留意穿梭的车流,速度不得不降下来。
  
  让我投降的叫嚷一直没有停歇,和车子的鸣笛声混成一片,宛如过节般热闹。
  
  我一路观察周围的建筑,立刻辨明了自己的方位,于是横冲直撞地朝记忆中一家综合美食城的方向驶去,行人纷纷惊呼着退避。
  
  那家美食城横在两条街道之间,随便从其中一条都能进入,里面是长长的走廊,摆满桌椅,一旁则是贩卖各类食物的私人店位。虽然刚开业的时候,因为能吃到种类繁多的热食,很是凑了一阵热闹,不过全都吃了一遍之后发觉并不如想象中的正宗和美味,于是就再也不去了。
  
  近些日子,为了容纳更多的客户,除了留出一条两米宽的走道外,其余空间全都作为餐位使用。此时还没过晚餐时间,我骑车抵达的时候还有相当多的客流。目视过道的间距和人群的拥簇,我毫不犹豫地将机车开进去。
  
  免不得又是一阵喧嚣。
  
  有人大叫保安,我已经下车,将车推倒横在中间。
  
  转过头时,三名保安正横眉竖脸地分开人群朝这边走来。
  
  他们借助灯光看清我身上的血迹,不由得露出几分惊色,动作也小心翼翼起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赶紧离开,否则我们就报警了。”其中一人谨慎说到。
  
  我将左轮掏出来。
  
  “别以为用玩具枪可以唬住人。”说这话的保安有些色厉内荏。
  
  离我最近的男人突然伸手想要抢枪,若在以前自然轻而易举,不过此刻他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我第一时间用枪柄敲了一下那只伸来的手,他像触电一般吃痛缩回去,我已经欺到他的近侧,用枪柄给了他下巴狠狠一记。战斗瞬即开始,又瞬即结束,一个保安倒下去,手忙脚乱扶住他的另外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我从身边冲过后反脚踢中屁股,如同滚葫芦一样倒了一串。
  
  警笛声在入口处停下来,他们也注意到此处不宜通车,于是纷纷从车里走出来。看见这些全副武装神情肃然的警察,人们又是一阵哄然。除了数个提着枪走进来,其余人开始组织人手疏散人群。
  
  我藏在人群中,跳进一家店位,店员发现我后却被我威胁,不敢发声,任凭我如游鱼一样沿着店面侧门,从通向另一条街道的门口钻了出去。此时才听到有人马后炮地大叫:“在那里,他往那里跑了。”
  
  熟识此处地利的警察也让人从这边出口包抄,可是这个出口通往的地方是行人街,来人受到人潮的阻挡不免又慢了几分。
  
  我快步冲进隔邻的大商场中,在他人惊愕的视线中进入电梯上了最顶层。这一层是衣物专区,客人们没有脚下买玩具的喧闹,数量也不多,氛围淡雅幽静。因为商品都是明码标价,没有侃价的余地,所以大家都是以相当平缓和气的态度交谈,声音一离开店面就迅速消散在过道中。
  
  店员几乎不会离开自己所属的店面,行走时也尽量避开人声多的地方。就这样,我的满身血迹几乎是进入专卖店面中才被人发觉。
  
  第八十四章 寻
  
  “你,你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女店员有些畏怯地问。她如此说着,却没有上前,并非已经弄清情况,只是本能有些抗拒,下意识寻求其他同伴的帮助。
  
  只有三名女性店员。
  
  我重施故技,轻易就取走她们身上的通话设备,将她们逼进更衣室中,然后开始扫荡店里的衣物。为了吓唬店员,故意时不时弄出粗鲁的声响,更衣室里一片平静。估测富江的尺寸,拿了女装和男装各五件,又将柜台处的现金取走,全都塞进袋子里。
  
  按照计划前往僻静的角落,途经一家高档内衣店的时候,发现只有一名店员看顾,为了节省时间,直接从背后上去把他打晕了。取走最贵的内衣系列,这里竟然摆有合适富江的尺码,取下来时好奇心作祟,悄悄捏了一下,很奇怪的手感。
  
  有听说名贵内衣中的纤维和钢丝甚至能够当作武器使用,不过我完全没看出来。这里的款式有的轻飘透明感,有的厚实绵软,不过能够配合富江尺寸的并不多,每个罩杯都可以同时塞进两只拳头。标价是四位数,我每种款式拿了两件,同样取了现金后离开。
  
  来到墙壁的偏窗处,向下眺望可以看到警车停在正门处。因为楼层的隔音性很好的缘故,之前那种被追逐的紧迫感削减了许多,但此时的确还没脱离危险。我来到另一侧直通屋顶的安全门,外表看上去已经很久没用了,我用手拉了一下,没上锁,于是走进去并关上门。
  
  看着眼前狭窄的楼梯,我终于感到安心了许多。
  
  上到屋顶,繁星般的都市灯火涌入视野中,和天上的星光交相辉映。月明云稀,晚风袭来,苍穹格外的清爽开阔。我俯视这个城市的夜景,心跳悄悄地平静下来。
  
  是时候了。
  
  我这么想着,找到富江离去的方向,跳上只有一尺宽的檐台。我一直后退到这条笔直檐台的尽头,转身再次眺望了一下楼底。隔着几十米的距离,路人的脸变得还没有手掌大,有些人似乎注意到我了,不断和身边的人交头接耳,当我收回视线的时候,就连警察也看到了。
  
  他们大嚷着一些不着调的话,我权当耳边风。
  
  目标是前方稍微矮一些的大楼,间隔一条巷道的距离,大约有十米吧,如此猜测着。
  
  我按住右胳膊,这只手开始恢复知觉了,一按住就针扎般疼,现在使用的话有些勉强,但是抓住装衣服和现金袋子没有问题。
  
  不必在意。不必在意。我才不会摔死在这里。
  
  我活动手脚,宛如做着最神圣的仪式,展开起跑的姿势,心中倒数三声。
  
  耳边仿佛响起号令枪。
  
  起跑。
  
  脚下的石台高达几十米,却仅有一尺宽。
  
  身上没有任何辅助道具。
  
  掉下去就死定。
  
  一瞬间,有某个透明的形象在脑海中浮现。那似乎是一头恶犬。如此熟悉,却说不出何时见过。
  
  既视感。
  
  冰冷的东西从大脑中分泌出来。那是兴奋和恐惧,也并非完全是兴奋和恐惧。
  
  心脏剧烈鼓动,灼热的血液全都流向双脚。爆炸的力量似乎让大腿的肌肉膨胀起来。
  
  我知道自己跑得飞快。
  
  快得若是张开嘴,就会灌满一肚子的风。快得连自己的声音都会霎时间落得远远。
  
  平台眨眼消失,呈现在眼前的是隔着狭长空域的另一片楼顶。于是压缩弹簧般蹲身,起跳。右手被空气中一种无形的力量扯到身后,左手在前方仿佛要抓住什么东西,双脚如同能踩到实地般跨步。
  
  身体自然地动起来。
  
  数十米处的下方景致一晃而过,平地似缓实快地在眼中放大。我不由得放声欢呼,就像孩童时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而自鸣得意,心中的畅快无以言表。落在平台上,反震的力量沿着鞋底传来,我只是向前打了一个滚,就完全抵消了这股力道。
  
  太棒了,轻而易举。
  
  在心中冲动的驱使下,我又开始向前奔跑,跳跃,踩着逐渐低落的楼顶,冲进霓虹灯笼罩下的黑暗。现在再没有人可以抓住我了。
  
  我跳入无人的巷道,借助昏黄的路灯,脱掉身上残破的衬衣,换上顺手牵羊来的衣物,整理衣冠,用旧衣服擦去脸上和手上的血迹。出了巷子,将其扔进街边的垃圾桶中,然后在近侧的杂货店里买了新的香烟和火机。
  
  家被烧掉,相貌也被人察觉,过后势必会被警方通缉,此事一想起来就充满难以释怀的复杂心绪,该怎么办还没思考清楚。但是,富江是自己的同伴,咲夜也还需要自己去拯救,这些事情并没有改变。自己应该做什么,道路的方向在哪,这些事情都没有任何可以迷惘的地方。
  
  我向前走着,有一种幻觉,就像走在自我命运的长河中,溟溟中有一个主宰。可是前方没有命运的痕迹,于是我向后看,结果看到了自己的脚印,那是一条线,虽然会有曲折,但是的确只有一条。
  
  我忽然明白了,那正是命运的轨迹。即便我倒退回去,也并没有改变当时的也不过是走在平行的曲折中,来和去的本质还是一条线。
  
  过去即命运。
  
  无法回到绝对的过去。
  
  即便能够返回过去的某个时段,曾经经历过的一切也并没有消失。这就是命运。
  
  所以,没必要后退,也没有任何退路。
  
  念及如此,我不再想任何关于“如果”的话题,我前进着,寻找富江的消息。
  
  从天桥横穿马路的时候,夜空中降下黑色的鸟影。
  
  是夸克,它被我赶走后一直没有出现,此时宛如一直盯着我般,顺利落在我的肩膀上。路人们投来新奇的目光。它毫不在意,啄了啄我的耳垂,再次扑腾翅膀飞起来,在空中盘旋了两圈,朝一个方向直飞而去,又停下来盘旋。
  
  我知道它的意思了,夸克似乎知道我的目标在哪儿。它是怎么知道的?无从得知,但是它一向很聪明,又善解人意,服用灰石后似乎变得更聪明了。
  
  夸克就这般飞一段盘旋一会,让我不至于跟丢。在它的带领下,我上了一栋居民楼的楼顶,在那里看到了战斗的尾声。
  
  第八十五章 之后
  
  富江是胜利者。
  
  不知道为什么,面具男不再逃了,也逃不掉,那种瞬间移动的超能力没再出现。失去武器和超能力后,他的战斗力呈直线下滑,单凭身体素质和身手,完全不是面前女人的对手。富江保持着相当可怕的距离感,轻快地小跳,暗合一种无声的鼓点,宛如舞蹈般旋转身体。
  
  时而滞空,时而劈腿,时而倒立回旋。
  
  似乎任何姿势都能发力,每每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插入对方的破绽,摆动着手臂和大腿,当作鞭子抽打在男人的身上。
  
  这种战斗技巧似乎是巴西柔术卡波拉?但也不完全相似。
  
  斧头早就丢在一边,她脸上满是雀跃和兴奋,享受着凌虐的快感。
  
  面具男的脖子几乎在之前就被富江用斧头砍断,而且当时歪曲的形状看上去,颈骨的确遭到极大的损伤,没有当场死亡已经是超常态的表现。即便如此,伤害仍旧存在,并且在富江饱和的进攻中放大。
  
  每一击,都能感觉到一股穿透性的力量作用在他的肉体上。发出的击打声好似针尖一样穿透身体,从另一侧扩散。
  
  富江的强大,根本就不在于她使用什么武器,而在于她将自己的肉体力量发挥至极限。
  
  这就是才能。连神父席森也疑惑的才能。并非单独的才能。
  
  她曾经提起过自己拥有打黑市拳的经验,结果左江证明这是妄想,来自左江才能“妄想体验”。这就意味着不同人格的才能可以作用于另一个人格。若富江的格斗技巧和经验来自于左江的妄想体验,若身体的强大只是灰石强化针对个体的差异,那么富江的才能是什么?
  
  面具男双臂竖起挡在脸前,肚子立刻被击中,当他尝试去用耳朵和眼睛去寻找攻击的来向,却发现敌人并不在跟前。他的头罩面具之下,相比是一脸的茫然,当时嚣张的气焰已经彻底冷却下来。
  
  我听到他沉重的喘息声,脚步的虚浮就算是常人也能看得出来。虽然在强韧的战斗服的遮挡下,从外表看不出来,但他的确受了十分严重的伤,反应能力几乎降至普通人的水平,被富江从头上跨过而不自知。
  
  富江在他身后的半空飞出双脚,剪住他的脖子,双手撑在地上,利用下落和腿腹的力量,将他向后掀起,倒栽葱地摔在地上。之后她翻过身子,双手锁住他的身体。
  
  面具男在富江脚下挣扎,可是他的力量根本比不上富江,挣扎也是徒劳,然后就听到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脆响,整个人如同没了骨头般软下来。
  
  他还活着,痛苦而沉重地喘息,却没有求饶,只是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富江根本没去理会,似乎终于觉得累了,在他身边席地坐下来。
  
  我走上去,将新买的香烟递了一根给她,然后帮她点燃了。
  
  富江深深吸气,卷烟一下子就去了三分之一,白色的烟灰凝在前端。
  
  还是骆驼?她问。
  
  “我就只喜欢这款。”我这么回答。
  
  我起身拾起一旁的斧头递给富江,然后蹲在面具男身边拉过他的左手,左手腕上意外的果然有第三等级的魔纹。拥有强大的限界兵器,还穿着能够有效防御攻击的战斗服,拥有类似瞬间移动的能力——这样的强者竟然死在富江手上,真是令人不敢置信,毕竟她连魔纹都没有,评价始终被限制在D+级。
  
  匪夷所思。也许再没有比她更强的D级了吧?
  
  “杀死他吧,警察快来了。”我对富江说,“这样你也是魔纹使者了。”
  
  神父席森说过,杀死魔纹使者可以得到魔纹。
  
  富江将剩下的烟一口吸完。
  
  “实在是令人提不起精神的善后工作。”她就像是过足了瘾般,心不在焉地扔掉烟头。
  
  “那么我来?”
  
  “还是我来吧,这是我的战斗。而且,我也想尝尝魔纹的味道。”
  
  她接过斧头,踩住男人的背,如同为犯人行刑的刽子手般,高举的斧头利落挥下。
  
  “喂,有遗言吗?”她问面具男。
  
  面具男呛咳着笑起来,看不到面罩之下的表情,但是笑声阴森,一点都没有死到临头的慌乱和恐惧。
  
  “你遇到13了?”
  
  “差点死掉。”
  
  “值得骄傲,咳咳……能交手真是太好了……我,我一直都想知道被誉为,最终兵器的999……有多厉害。”
  
  富江没有说话,冷漠地等待他最后的话语。
  
  “死亡……不是结束。代我向13问好,999。”
  
  这么说罢,面具男闭上眼睛。
  
  寂静,夜风绵延不绝。富江用力挥动斧头的样子定格在我的脑海中。
  
  一次,两次,三次……
  
  一共砍了十下,直到那颗脑袋彻底变形,从面具中流出红白的液体,这才停下。这时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着看向自己的左手腕,露出一种终于如愿以偿的表情。但那绝对不是一种欣喜雀跃的表情。正如一些书中的评述,感兴趣的只是追逐的过程,到手后便彻底失去了兴趣。富江此时给我的感觉,便是如此。
  
  “没错,我得到魔纹了。”
  
  百无聊赖。超越满足后的虚无。
  
  “这样就完成了吗?真是无聊啊。”她说。
  
  我虽然还有许多话想问她,不过此时并非聊天的时候。
  
  “咲夜呢?”
  
  “已经安置好了。”
  
  “左江呢?”
  
  “她不太擅长打架,战斗时干脆利落地跟我换手了。”
  
  看来没有多大的问题,我感到安心许多。我并没有问富江她怎样,她就站在我的面前,这样就足够了。
  
  “阿川……很满足的表情呢。”富江斜着头看我,随即也容光焕发地笑起来,“我回来了,阿川。”
  
  “欢迎回来。”如此说时,一点都没有违和与羞臊的感觉。
  
  我就这么理所当然地,随手将装衣服和现金的袋子扔给她。
  
  “把衣服换一下。”
  
  富江毫不顾忌自己的春光外露在我眼前,就地脱掉已经残破不堪的衣服,里面的内衣也断了根吊带,斜斜地半搭着。她将衣服揉成一团,冲到平台边用力朝楼外掷去,随着她剧烈的动作,失去束缚的内衣立刻滑落了一半,露出半边极度丰满的胸部。
  
  我看到富江的裸体也并非是第一次了,也不再如以前那样腼腆。我们在一起仿佛已经过了很久,我们之间的羁绊似乎也深刻到连肉体的赤裸也显得苍白,但现在想起来,第一次遇到富江,被她捉弄得脸红耳赤,还是一个月前的事情。
  
  富江一边转身走回来,一边伸手拉起内衣的肩带,明明妖娆的动作,在她做来却显得披上风大衣般豪爽。
  
  第八十六章 背影
  
  “从哪弄来的?”她将袋子里的衣物都翻出来,饶有兴趣地挑挑选选。
  
  “逃跑的时候在专卖店顺手牵羊的。”
  
  “呀,都是名牌货啊。这件的牌子都还没去掉呢,1500元?”
  
  富江就这么抓住一件煽情的红色胸罩,在自己胸前比了比。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她的动作有点恶趣味。
  
  “小了一点儿。”
  
  “不会吧,我注意过尺码的。”
  
  “嘿嘿,进内衣店的时候看花了眼吧?”
  
  “只是偶然看到的啦。”
  
  “优等生的金身打破了哟,偷东西。”
  
  “是抢劫。”我更正她的说法,“而且不能偷东西的是好学生,不是优等生,优等生就得随机应变。”
  
  这种说法真是狡辩,不过在这种一无所有的关键时刻,我对于顺手打劫的确没有太大的羞愧。
  
  “如果不是商家偷工减料,就是我的胸部又成长了。”富江煞有介事地说:“毕竟我还在发育中嘛,情有可原。”
  
  原你个头啊!不怕人叫你奶牛吗?我忍住吐出嘲讽的心情,毕竟那对女性太不礼貌,而且这个尺寸配合她的身体曲线十分合衬。
  
  “这么大不辛苦吗?”
  
  “像我这么胸襟宽广的人,当然要大胸部才合适。”富江得意洋洋地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女人喜欢自己是贫乳啦,只要能大,再辛苦也值得。”
  
  “是哦,是哦。”我敷衍道。
  
  来,当作辛苦费,给你摸摸。她这么说。
  
  真是煞风景,我想当作耳边风,不过心中却有点蠢蠢欲动。她一丝不挂的样子早就不是第一次看到了,而且和左江同居的日子里,也一起洗澡和睡觉。她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但是这样的关系并非潜移默化,而是如同刹车失灵般急转直下,到如今我还是对她的另眼相看感到不可思议和有些困扰。
  
  是因为个性开放的缘故吗?应该不是,因为她有不同的人格,但是我所见到的人格在对待我的方式上并不存在太大的差异。现实中的确存在“青睐”和“一见钟情”这样的词汇,但我却难以想象这种急剧的超展开。
  
  她对谁都是这样的吗?应该也不是,我虽然认识富江只有短短的一个多月的时间,但我觉得她并非那种对任何人都随便的女性。
  
  如果说,她只是对我如此,那么这种情感究竟从何而来,本质又是什么?
  
  爱?无所谓?看穿本质?还是一种习惯?
  
  富江和我在一起时表现出来的大方和开放,并非故作姿态,也并非戏弄。
  
  她是认真地在对待这份关系,只是我不了解罢了。我是如此认为的。
  
  因为无法理解,所以对自己该采取怎样的反应感到困惑。我清楚,自己是个在某些方面有些笨拙的人。
  
  “没错,真是笨拙的男孩,还没从左江那里学到吗?这种时候只要服从就好了。”富江看穿了我的思想般,毫不客气地说。
  
  然后她拿起我的手按了上去。
  
  曾经触摸过的,微妙的触感,不是第一次,却仍旧让人脸红耳赤。
  
  可是,隔着丰满的距离,我却清晰感受到她的心跳,平稳而有力,自己的心跳迅速平复下来,安宁和平静随着涌动的血渗透每一个细胞。
  
  “你看,一点都不需要尴尬,是吧?”富江说。
  
  我没有让开她的视线,就这么握着她的胸部对视着。
  
  “富江的心跳……我很喜欢。”
  
  “呀,这是什么话……你的口舌迟钝了,阿川”富江笑起来,“阿川是喜欢我的吧?”
  
  “嗯。”我点头。
  
  “对于相互喜欢的人来说,触摸是一种幸福的感觉。”富江十分认真地说:“在幻境里被阿川救下的时候,我就喜欢阿川了。这可不是一见钟情,也不是感恩,阿川身上有一种独特的味道吸引着我。”
  
  “左江也是?”
  
  “我们都是。”富江说:“我们感到一种需要和被需要的平衡,我们想要阿川留在身边,所以,阿川必须喜欢我们,为此我们可以做任何事情。”
  
  对阿川这样的人来说,能让人们永远在一起的,不是爱,而是习惯和责任。虽然有时处事手段迂回,但个性本质却相当直接和干脆,所以这种复杂的生活方式感到厌烦。正因为如此,直接触摸和赤裸相待会成为令人深陷的泥沼。
  
  就像吸烟一样,因为明白吸烟的好处和坏处,所以坦然接受,因为习惯了骆驼牌的香烟,所以从来都是只买这个牌子。
  
  这种性格对我来说再好不过了。
  
  你看,你已经习惯了,不是吗?
  
  你的一切转变都在我的预料之中,阿川,你无法摆脱我的控制。富江以一种可怕的口吻如此说到。
  
  “……虽然这么说,可是,一点都没有讨厌的感觉。”
  
  在喜欢的人面前没有任何遮挡。富江赤裸着身体,我却赤裸着心灵。这么想着,反而打心底释然了。
  
  “以后还能摸吗?”我说着,握住那团丰满的手稍微用了点力量,似乎能够将这份触感烙印在灵魂中一般,却也因此有些担心哪天就会忘记。
  
  就像忘记我们曾经在末日幻境中的经历一样。
  
  如鲠在喉的感觉。
  
  “只要阿川想要,什么时候都可以。”富江说。
  
  于是我放开了手。
  
  富江站起来,将内衣脱掉,若换作早些时候的我,早就把头转开了,可是如今我已经能够对赤裸的富江报以平常心。当然,心脏还是会加速跳动,血液也会让耳根发热,可是我觉得自己和富江之间存在的某种深刻的羁绊,让自己能够坦然面对对方的身体和灵魂。
  
  “果然有些紧。”富江捧着胸哼了哼,背过身去:“阿川,帮我扣一下。”
  
  我照办。
  
  从富江背后看过去的曲线有着另一种异样的美感,月光洒在她的身上,肌肤似乎擦了油在发光般,匀称却结实有力的四肢和腰身,如同大理石的人体美学雕像,美令人惊心动魄。
  
  “第一个词语是梦想,
  
  从沉睡中,
  
  把我内心的秘密悄悄地带出来。
  
  第二个词语是风,
  
  让我摆动翅膀飞向上帝的臂弯,
  
  数着已消逝的悲伤往事,
  
  金色的苹果,又有一个掉下来……”
  
  她哼着左江曾经哼过的歌。
  
  同样的歌,却带来不同的风景。
  
  杀人之后残留的血腥在风中发散,沉稳中带着肆意,如同古代战争后幸存的胜利者,也是以一当千,杀戮满盈的骑士,在月下孤芳自赏。
  
  富江和左江果然是截然不同的。
  
  自己被左江包容,却被富江征服。我如此想到,能和她们见面,真是太好了。
  
  虽然将扣子扣上了,我却没有告知,就这么入神地看着富江的背影。
  
  “阿川是巨乳控吧?所以表面看上去是抱怨,但心里可是兴奋得要死。”富江突然一副复述心声的口吻说。
  
  “是,是,我喜欢巨乳,尤其是富江的。”
  
  “嘿嘿,变得会说话了嘛。”
  
  “是这样吗?”
  
  富江突然转身将我搂进怀中。
  
  “一定不能比我先死啊,阿川。”
  
  我的脸几乎有一半埋进她的胸口中,因为呼吸不到空气而下意识挣扎起来。不过片刻后就安静下来。
  
  半晌。
  
  “嗯,我一定会活下去,我就在你身边,永远在一起。”
  
  我如此回答道。当她放开我时,忽然有些留恋那丰满而温暖的怀抱。
  
  将自身清理干净后,富江和我回到尸体旁。
  
  第八十七章 食灵
  
  我和富江琢磨着如何将尸体上的战斗服扒下来,可是找来找去都没有发现拉链纽扣之类的扣件,仿佛那身衣服是直接贴着身体曲线成型的。所以当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尸体变成灰石。
  
  “这个家伙……能变成灰石吗?”
  
  “要试试吗?”
  
  既然只是服用灰石制剂“乐园”的山羊工会士兵都能变成灰石,那么长期直接接触灰石的魔纹使者应该也可以,说不定再放任这具尸体长点时间,他就会变成丧尸或者更加强大的魔物也说不定。
  
  本来我以为魔纹是通过“将魔纹使者的尸体变成灰石后使用”这种方式进行转移,但是富江在杀死面具男的一刻就获得了魔纹,反倒显得魔纹被某种无形的意志操纵着,并非完全属于魔纹使者。
  
  现在回想起来,在日记的阐述中,自己获得魔纹的关键的确是“通过考验”,以及“获得末日代理人的赏识”这种十分主观性的说法。神父席森的“杀死魔纹使者者将获得魔纹”的说法也隐约透露出“魔纹是一种奖励”的味道。
  
  既然是主观性奖励,那么魔纹的所有权自然属于赏赐者。
  
  末日代理人按字面来说只是代理,那么是谁的代理?
  
  在那个时刻,我回头看到自己命运的脚印,就已经察觉到这个世界真的拥有某种决定性的力量,它让人们永远向前,无法后退,无论前方是苦难还是幸福。我对之充满敬畏。如果真有什么意志掌握着这种力量,那必定称之为“神”,或“恶魔”。
  
  无论是什么,都是无法理解的存在。它宛如玩桌面游戏般,写好设定脚本,制作出地图,放下人偶,投出筛子,由此决定故事的结局。
  
  末日的结局。
  
  这样的猜测在我的脑海中盘旋。
  
  自己真能够改变这个既定的结局吗?游戏刚开始时的兴奋此时早已经荡然无存了,成为英雄的梦想也变得狭隘,我看到的道路越走越窄,前方埋葬在黑暗中,看不到任何出口。
  
  即便如此,也不能也无法后退。
  
  富江伸出手,保持这个姿势停滞了半刻,便见面具男的尸体向内塌陷下去,灰色的烟雾从衣领、袖口和裤管处冒出,贴身的衣物也随之干瘪。灰雾的涡旋在富江的手掌中凝聚,最终化为一颗晶体。
  
  我没有看错,的确是晶体,并非灰石。虽然外表灰朦暗淡,却菱角分明,有着晶体特有的透明感。这种形态曾经在日记里提到过一次,那是在C级魔物“角怪”身上挖出来的魔核。不过这颗由C级魔纹使者的尸体凝聚而成的结晶还是和魔核有一些区别,它呈现出相当规则的多面体形状。
  
  这颗灰色结晶几乎有拳头大,内部依稀可以看到一团灰色的火焰状物质,如心跳般鼓动。
  
  宛如在孕育着生命,一种稚嫩柔弱,却富有生机的美感。
  
  “这是魔纹使者的核心……”富江似乎也被这美丽吸引了,如同看到天底下最迷人的宝石的女性,着迷地呢喃。
  
  我几乎和她同时升起同样的感觉。
  
  一个人,他进入末日幻境,在出生入死中成为了魔纹使者。他着迷于这种超凡脱俗的力量,似乎得到了命运的指引。他走在自我的命运中,他有过失败和痛苦,有过胜利和喜悦,他也许因此失去了自己最亲密的人,失去了人类的伦理,即便如此也绝不回头。他埋葬了自己的某些情感,逐渐变得强大,一直走到今天。
  
  就在今天,如同盛放的花朵必将凋零般,他迎来自己的死亡,却也仿佛并未死亡,他的全部精华凝聚成这颗如有生命的结晶。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可是我觉得这就是事实。
  
  这就是魔纹使者的末路。
  
  我再一次想起山羊工会的祷言:
  
  血肉如草木,荣耀如昙花;
  
  草会枯萎,花会凋零;
  
  然而死亡并非终结,一如真理永远长存。
  
  富江忽然做出了令我感到吃惊的事情。她张开嘴巴,将这颗生命的结晶囫囵吞了下去。虽然服食灰石并不是何等骇人听闻的事情,但是这颗灰石结晶所呈现的异状令我无法想象真会有人如此吃下去。
  
  就好像把一个“人”给吃掉了。
  
  “你……真的吃下去了?”
  
  “当然,味道挺不错。”富江满意地舔了舔嘴唇,一瞬间,我产生了那双红唇格外鲜润的错觉。
  
  “味道?”我无法理解。我使用灰石时大都是用魔纹吸收,但并非没有吃过灰石,那种东西根本谈不上“味道”。
  
  “那可不是用味觉来体现的。”富江似乎了解我的疑惑,解释道:“那是一种渗透了全身细胞的感觉,无比的鲜嫩可口,滑溜又有嚼头。”
  
  我咧嘴吸着冷气。
  
  “好像在吃灵魂。”
  
  “没错。”富江对这个形容十分满意,“就是吃掉灵魂的感觉。”
  
  我沉默了半晌。
  
  “我有不好的预感。”我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魔纹:“这个东西并不单单是力量的发动机这么简单的东西……我不知道我们即便生存到最后,到底会变成什么东西。”
  
  人吃掉灰石,死后变成丧尸,甚至是魔物,被杀死后,再次变成灰石,被其它人吃掉,从末日幻境中延伸至现实的一切,便是如此循环着。
  
  在这个循环中,灰石发生了改变,它变得越来越纯粹了。如同经过过滤和压缩后,逐渐留下清澈的结晶。
  
  而人们在这个过程充当的,就像是临时的容器。通过杀戮的方式,实现灰石中含有的力量的提纯。而效率最高的莫过于魔纹使者。
  
  “没关系,无论变成什么,我们都会在一起,不是吗?”富江的反问是斩钉截铁的肯定式语气。
  
  “是的,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永远在一起。”
  
  我拾起地上的战斗服,心中荡漾着决绝的情感。
  
  这份伴随脉搏跳动的情感直到下楼后,便深深地隐藏了下去。
  
  之后的行程再没受到更多的干扰。富江带着我回到家附近,在马路上看到楼层已经熄火,只留下一个黑呼呼的骨架,里面应该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留存下来。警察、消防队和围观的人群已经散去,只有路过的人偶尔惊异地投去视线。
  
  而我的麻烦大概才真正开始。
  
  因为和追杀者大闹了一通,造成极坏的影响,所以不能再求助于警察。房子烧毁后,什么都没剩下,父母也无法联系上。在这个熟悉的城市,却不由得生出一种秋风落叶般孤零的情感,宛如自己的根已经在此时此刻断去。
  
  自己唯一剩下的,就只有身边的富江了。
  
  “只好用电子邮件和父母联络了。”
  
  “不能打电话吗?”
  
  “没有电话号码,他们向来只用信件联系。”
  
  “真不知道他们知道这些事情后会怎么想。”富江一副幸灾乐祸的口吻说。
  
  “大概会觉得很有趣吧。也许会抱怨为什么自己没赶上呢。”
  
  “……如果真是那样,不愧是阿川的父母呢。”富江一脸认真地思考,“说不定他们反而能够接受我成为阿川的妻子。”
  
  “啊,啊!妻子?”我有些结巴地重复,虽然我们的关系实在很密切了,可是自己从未想到过这个词语。
  
  也许他人觉得奇怪和不以为然,但我的确对富江突然冒出的话吃了一惊。
  
  “既然是打算永远结合在一起,自然是以成为夫妻为前提交往了,结婚不就是完成这个意义的仪式吗?”富江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哦,哦……”我无言以对。
  
  第八十八章 幕间
  
  “阿川喜欢比自己年纪大的女性吗?”
  
  “应该吧。”
  
  “岳父和岳母能够接受大龄的媳妇吗?”
  
  “也许吧。”
  
  于是富江开始说诸如“女大三抱金砖”之类的话,“我比阿川大十岁左右,换算成金砖可是价值不菲哦,真令人羡慕。”之后又列举了一大堆年长女方对将来性生活的好处。然后信誓旦旦地说:“对阿川这个年龄的男孩来说,像我这个年龄的女性应该是最有魅力的,尤其是胸部大的。以上两点,我具备无可非议的优势。”
  
  喂,你在自卖自夸吗?我被她的言语攻击得体无完肤,节节败退。实际上,像我这样从未谈过恋爱的青涩男孩,被富江这样主动、漂亮又充满魄力的女性到追,沦陷大概是必然的事情吧?说不定有人知道了这段往事,会羡慕得不得了,妒忌得想要杀人灭口呢。我似乎听到“你这个走狗屎运遭天遣的家伙”这样的迷音了,这样的想法让我完全失去抵抗之力。
  
  “知道了,知道了,如果他们不喜欢你,我就和你私奔。”
  
  听我签订城下之盟,富江露出理应如此的赞赏表情,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背,让我踉跄地跌上楼梯。
  
  先不管富江关于结婚的话题,我们抵达的目的地仍旧在我家的社区内,跟我家所在的家属楼只有三栋之隔。当初决定介入我家的火灾现场后,左江和我分开后并没有按计划会和,这是因为她刚走出不远便感觉到敌人的气息。
  
  也不知道敌人是无法收敛敌意,还是故意释放杀气,总之隔着老远,左江就已经感受到相当大的压力。她开始试图甩开对方,但是就算没有碰面,那种压力却越来越接近。这个时候她便了解到,如果自己继续背着昏迷的咲夜,绝对不是对方的对手,也无法保障咲夜的安全。于是她立刻就近进入家属楼,按响其中一个家的门铃后,打晕出来察看的家主人并捆绑起来,然后将咲夜安置在屋中。
  
  随后的事情和我的猜想并没有多大出入,左江将敌人引开后陷入苦战,之后富江人格终于苏醒,就此换手,这才从那个可怕的敌人手中成功逃生。
  
  “那个家伙也是魔纹使者?”
  
  “没错,三个魔纹,而且那个家伙和咲夜一样,身上有恶魔。”富江脸上露出微妙的表情,让人觉得她不甘、恼火的同时也充满兴趣,就像是玩字谜游戏时迟迟找不到正确答案,却认为这才是字谜的乐趣。
  
  “不过他和咲夜不同的地方在于他能够控制那只恶魔。”
  
  我起初有些惊讶,但随即释然。富江的战绩已经表明,对她来说,只要不是有额外的力量,三级魔纹使者并非不能战胜的对手。同为三级魔纹使者的面具男在失去高周波放射兵器后,完全不是她的对手,既然如此,能够迫使她狼狈逃跑的敌人,必然拥有威力和高周波放射兵器类似甚至在此之上的额外力量。
  
  能够驭使恶魔,的确是能够对富江造成强大威胁的力量。
  
  “恶魔的力量你也见识过了。就算不会被立刻杀死,持久战的话仍旧败果明显。既然是现阶段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对付的对手,就只能逃跑了。”富江轻描淡写地说。
  
  也幸亏如此,才能及时赶到,从面具男手中救出我的性命。我对此说不出的感动。
  
  “懂得战略性撤退的人才是最终的赢家。”富江仿佛对着那个此时此刻不存在于此处的敌人说,战斗才刚刚开始呢。
  
  她说得没错,不管是什么缘故,那个操纵恶魔的敌人没能立刻杀死富江,那么之后他要面对的就不再只是富江一个人了。
  
  面具男和对方是什么来头?我并不十分清楚,不过他们似乎和富江是认识的,而且他们的对话来判断,甚至是处于同一个组织。我知道自己并不完全了解富江,如今更是觉得那层隔纱太厚,即便如此,我也没想要主动开口询问他们的关系。我相信富江,这份信任并非来自对她所做过的事情的认知,而是一种更深入灵魂的情感。
  
  也许我真的恋爱了,因为只有恋爱才会如此盲目。
  
  富江用从屋主处抢来的钥匙打开房门。
  
  这是一个家境平凡的人家,屋主是一对老龄夫妇,大约已经六十多岁了,双鬓斑白,蜷伏在主卧室里昏迷着,姿势和气色都显而易见地没什么中气,就像两块即将燃烬的烧碳,灰白色。
  
  对这样的两个老人家动粗,即便是事非得已,我的心中仍充满歉意,因为富江似乎并不打算道歉的样子,所以我主动代劳了。不过没有唤醒两人,只是在富江走开后,悄悄地打心底说一句“抱歉”。当然,除此之外,我也没有什么能够弥补他们所受到的惊吓的东西,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带咲夜离开,不要将他们也牵扯进非日常的战斗中。
  
  咲夜就躺在客房的床上,如同睡美人一样平静,脸上的血气似乎暗淡了一些。我们察看她胸腹间的五芒星,从外表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只是给人的感觉,似乎比破坏前鲜活了许多。
  
  是错觉吗?可是我和富江都有相同的感受。
  
  “也许……是在吸收咲夜的活力进行修复。”富江犹豫地说。
  
  和我想的一样,考虑到对方是恶魔,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完全超过八成。
  
  “先离开这里吧,找个地方休息,之后再考虑除魔的事情。既然有人可以驾驭恶魔,那必定有办法和恶魔进行沟通和捕猎。”
  
  我背起咲夜和富江离开这个社区,在距离市中心商业圈不远的地方找了一家私人旅馆。
  
  这家店的位置十分偏僻,没怎么装修,招牌被夹在一家药店和一栋陈旧居民楼之间,下方是一排杂货店,在巷道口设了一个窄门,之后是一条锈迹斑斑的铁架梯。
  
  无论外表、地理位置还是规模,都十分容易让人产生退避感,第一个感觉就是已经倒闭或濒临倒闭了吧。但是它的确还在营业,因此心中不由得想,一点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吧。不过若做为临时的藏身之地,的确再合适不过。
  
  “要几个房间?”
  
  “一个。”
  
  坐在柜台处发放钥匙的是个老头,他磕磕叨叨地说了一阵,大多数话完全可以忽略过去,不过也从这些话中了解到,这是一家私人楼房改造的宾馆。专门为“像我们这样的年轻人”服务。
  
  老头说这话时,口吻和神态都没半点暧昧,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
  
  “开学以后,很多学生都会来啊,生意还不错。”他这么说。
  
  反倒是富江恭维了他几句,说他有先见之明和识人之能什么的,还用饱有深意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我装作恰好偏开视线,打量周围的摆设。柜台的油漆已经剥落了一大片,墙壁曾经打过石膏,不过此时也已经看不出原本白洁的模样,不知道是什么的黄色和黑色的脏渍附着在表面上,还贴着内衣模特的招贴画。
  
  柜台的一侧有货架和冷柜,既有日常用品,也有成人用品。
  
  “小伙子,我这里什么都有,你以后来不需要带任何东西。”老头有些自得地说,从柜台下掏出一盒保险套。“别看我这里店小,可卖的都是名牌货,滴水不漏。啊,对了。”说着又拿出一个药箱,用一种“是男人都知道,不需要暗示”的平淡口吻说:“要不要几粒?”
  
  我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有些尴尬,连连口舌不清地说不需要。老头重复了几句,这才“哦”了一声,刚要放回去,结果富江伸手将钱“啪”的一声拍在台面上,将东西扫进装衣服和现金的袋子里。
  
  老头看了我一眼,啧了啧干瘪的嘴,我立刻感到一股血气上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紧接着就被富江挽住手臂扯进走廊中。
  
  她用钥匙开门后,我立刻躲避什么般快步走进房间里,将咲夜放在床上,身后传来富江关门的声音。
  
  “今晚真是累死了,我去洗澡。”她说。
  
  第八十九章 日常分裂
  
  浴室里传来沐浴的声音,从镶嵌了整块毛玻璃的浴室门上可以看到凹凸起伏的轮廓。她扬起头,双手插在头发中,尽情迎接热水的喷洒。于是我跟她说了一声,便出门去了网吧。
  
  网吧距离旅馆只有三十米的路程,门面正规阔气,场地却是设置在地下,面积相当宽阔,少说也有上百台电脑。如同进入停车场一般,进入大门后沿着斜坡下去就是总台。里面调暗了灯光,装潢幽雅,基本上听不到有客人大呼小叫。服务生在上网区走来走去,全是一身同样的制服。
  
  我在总台前打单,一个小时三元。可我只是用一下邮箱,并不打算久留,富江还在旅店里呢。
  
  打开电子邮箱的时候,意外看到了一个来自陌生地址的来信。以为是垃圾邮件想随手删掉,却忽然觉得那个地址变得有点儿熟悉。这才想起来,那是神父席森给我的联系方式。大概也不能算是联系方式,因为日记里并没有说明,电子邮件能够通过这个地址传给神父。
  
  说起神父,他是否已经从末日幻境中回来了呢?虽然从末日幻境回归现实会被抹去记忆,但是像神父那样的老手,自然有自己的规避方法。
  
  按照日记里的记述,神父特地嘱咐了,非到紧要关头不要使用,而且就算使用了也不一定会有所回应。正如他所说,之前一段时间,我尤其感到自己的被动和困境,所以将电子邮件发了过去,可是一直没有回复。
  
  原本以为不会再有回复了,却没想到没等我发送第二封邮件,对方却意外地回复了。
  
  看了一下日期,几乎是我上线的同时发来的。
  
  真是巧合。
  
  真是巧合?
  
  我打开来。发件人的称谓是英文,翻译成中文就是“网络球”,名字所代表的意义十分模糊,我根本想不出来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尊敬的夸克先生:(在网络里我用了夸克的名字)
  
  您的来信已经收到,您的困扰正好在我们的处理机制范围内。为了更好地处理事件,加深彼此的了解,希望能够进一步深谈,请于以下所示的时间和地址验明身份。来时请在左手戴上黑色手套,如果拥有灰石,也请随身携带。
  
  也许您是第一次与我们进行联系,并不了解我们,但仍旧请您相信我们的信誉。我们抱着恳切严肃的心态来对待每一位客人,力争让如您这般的受害者,以及全世界的潜在受害者重新回归正常的社会秩序。
  
  信中内容大致如此,然后在信末附带了碰头的时间和地点。
  
  我问服务生要来纸和笔记下来,然后给远在他乡异国的父母留下一封电子邮件。我不想将自己的情况完全告诉他们,一时间不知道该写什么才好,写了几句结果却像是遗言一般,只能删掉,然后只是告知他们家里失火,自己住在朋友家中,勿忧。
  
  将电子邮件发送出去,却又不知道他们何时才会收到,不由得心中有些忐忑。他们虽然也有电子邮件,但是却热衷于现实中信纸所特有的浪漫和氛围,说不定一个月都不会打开一次电子邮箱。但是转念一想,说不定就是被他们忽略的这段时间,自己就会将所有事情处理完毕了。
  
  在矛盾的心情中,我离开网吧,找到附近的电话亭,给班主任打了一通电话。
  
  “你好,我是高川。”
  
  “啊,高川呀,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
  
  我对心情的控制力很强,若非深知我的人,很难从外表看出端倪。班主任也一点都没察觉到我的异样,用和平时一样的语气问道。
  
  与此同时,对面传来电视声和女童嬉闹的背景声,很是热闹,让我慨然的同时,也觉得太过遥远,彼此间不知何时存在了一层透明的隔阂。好像我在那种气氛中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羡慕他们,并由衷希望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事情,以及这个世界正在和将要发生的事情,不要将他们牵扯进破灭的漩涡中。
  
  一个声音告诉我,这是不可能的。
  
  我不由得再一次萌发成为英雄的念想,可是事实证明,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多,这是个十分令人沮丧,又格外现实的认知。
  
  我为此感到痛苦,却压抑着这份感情,不让其从语气中表露出来。
  
  “我家失火了,全部东西都被烧毁了。现在我住在亲戚那里,希望能够在和父母联系上之前请假一段时间。”
  
  对方的错愕似乎从听筒中传来。
  
  静默了半晌。
  
  “这样啊……那明天能来学校办理一下手续吗?听起来似乎挺严重的样子,你没有受伤吧?”
  
  “抱歉,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实在没有心情……”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你突然不来,大家都会很担心,还是自己跟大家解释一下比较好。”班主任的语气很强硬,似乎无论如何也想让我到学校去。不过如今我芒刺在背,说不定明天就会被全市通缉,无论是出于自己的安全还是其他师生的安全,是不可能过去了。
  
  我的沉默似乎让班主任明白了这边的决心。
  
  “不止是火灾吧?还发生了其它事情?”班主任心思敏捷,应该已经从之前试探性的对话中察觉出什么,所以语气才这般低沉,“高川,你听我说,虽然你比一般的孩子更能干,可是在这种时候,和大人商谈一下不是更好吗?你今晚能打电话过来,我十分开心,这证明了你对我的尊重和信任,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坐下来说几句话,听听我的建议呢?”
  
  “……抱歉,今晚能信任您,可是明天也许就不行了。”明天说不定你就会在社区公告栏里看到我的头像了。
  
  “那今晚也行,你在哪?我马上……”
  
  我没有听完,已经挂了电话。这件事情就此结束了,我家和其他人家不同,班主任不可能自行联络上我的父母,而且所谓亲戚的说法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虽然对班主任由此产生的担忧感到万分歉意,但我认为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我忽然想起一直不见踪影的八景,也不知道她究竟在什么地方,过着怎样的日子。
  
  太多的事情,让我心中充满一种紧迫的使命感。
  
  正如孩子感觉到自己的无力,迫切希望能够一夜间成为大人般,我渴望着变得更加强大。
  
  回到旅馆时,富江正靠在床头看电视,全身上下只在脖子上挂着蓝白色的毛巾,咲夜就睡在另一侧。房间没有开灯,电视正上映国外的幽默剧,诙谐的配音之后,紧跟着发出巨大的笑声。扩散的荧光随着人仔的动作明暗起伏,富江戏谑的表情藏在跳跃的阴影中,深邃而模糊。
  
  我进来后,她看了我一眼,又将目光投向电视。于是我去洗澡,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她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
  
  霎时间,喘息声、呻吟声和撞击声灌满了整个房间。
  
  我呆在原地,双脚如生根般难以动弹。富江转过头来盯着我,一丝不挂地伸展四肢,纤华毕露的身躯在隐晦的声音和光色中充满了难以述说的欲望之美,她的眼眸深处隐约跳跃着某种火焰,仿佛预兆着什么。
  
  那或许是一种宣泄,一种饥渴,一种邀请,一种仪式。
  
  “阿川,你做过吗?”
  
  “没,没有。”
  
  “第一次?”
  
  “第一……次。”
  
  这种时候她即便问的是没头没脑的问题,我也知道背后深藏的意味,因此心跳加速,忐忑不安。这些问题从富江口中不动声色地说出来,我深感不知所措,顿落下风,舌头打结。
  
  “那么,要做吗?”富江如此问,虽然是疑问句式,可是却有一种不容拒绝的气势。
  
  “真的……要做吗?”我迟疑地看着她。老实说,我一点准备也没有,虽然也觉得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会发展出这样的关系,虽然也并非没有幻想过发生这件事的场景,但现实却加速驶来,而且大相径庭。
  
  这是真的吗?
  
  可富江的眼神告诉我,她是认真的,她已经决定了。
  
  目光在一瞬间充满磁性的魔力,我不由得走上前去,被她直起身拦腰抱住,滚倒在床上。
  
  她骑在我的身上,压着我的双手,脸几乎贴在我面前,灼热的呼吸轻拂我的面庞。
  
  “我想做。”她说。
  
  “可是……”我看了旁边沉睡的咲夜。
  
  “她睡着了。而且……你不觉得这样更令人兴奋吗?”
  
  我如同被蛇盯上的青蛙,被她粗暴地扯开裤子整个吞了下去。预热之后紧跟着高潮,她的动作粗鲁而狂热,虽然也是第一次,却如同一匹永不知疲倦的烈马,一瓶辛辣无比的烈酒,将我彻底融化。我反击,又被她回击。
  
  我们一连做了五次,几乎所有知道和能够想到的姿势和部位都做了个遍,完全彻底地将彼此占有。结束时,房间里的每个角落都充斥着我们留下的痕迹。
  
  第二天,我醒来时,如同做了一个荒唐的梦,然而躺在身边的确实是富江,赤裸的胴体,交错的四肢,一部分还留在她的身体中,右手也握着她尺寸硕大的胸部,这一切都在证明昨晚所发生的一切并非妄想。
  
  真是难以置信,第一次,我们一连做了五次。
  
  第九十章 界限
  
  窗口传来敲击的声音,夸克在窗框外用圆碌碌的眼睛盯着我,它歪着头,充满某种说不出的灵性。它昨晚将我带到富江的身边就不知所踪,它并非普通的宠物,所以我也很少干涉它的举动,彻夜不归是常有的事情,可是被一扇玻璃隔绝在另一个世界般还是第一次。我从它的举止中读出不满,不由得歉意地笑起来。
  
  我从富江的身体里退出来,她的身体是如此温暖,充满了包容感,昨天晚上,我在她的世界中迷失。她此时的面容宛如大海深处般平静,和昨晚判若两人。这让我不禁想到,她确然将一直在身体和灵魂里积蓄的某种我所不知道的东西宣泄掉了。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不清楚,但是她的平静让我感到淡淡的欢喜。
  
  富江说过她需要我,不是别人,而是我。而我亦是如此。彼此的渴求交错成羁绊。我只是再一次确认了这一点。
  
  我下了床给夸克打开窗户,它扑地一下落在我的头顶,用力抓着我的头发,让我的头皮有些发疼。我没有驱赶它,只是轻轻抚摸着它如涂了黑油般的羽毛。
  
  回过头时,富江醒过来了。她将手臂搁在眼皮上,宛如不习惯突如其拉的日光般微微呻吟了一声。
  
  “几点了?”她问。
  
  早晨十点半,正是日上三杆的时候。我看了时钟后说。
  
  “你竟然比我醒得还早,昨晚做的次数不够吗?”富江咕哝着。
  
  “太够了,你吓着我了,富江,哪有人第一次就做那么多的?”我连忙说。
  
  “情不自禁嘛,而且感觉那么舒服,怎么做都不够的感觉。怎么办?阿川,你的表现太好了,我好像上瘾了。”
  
  对于她的问题,我再一次理屈词穷,只能用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笨拙说:
  
  “没关系。”
  
  富江果然哈哈大笑起来,她支起上半身,被单从肩膀上滑下来,一半挂在丰满的胸部上。她用调侃的眼神盯着我,让我如坐针毡。
  
  “昨晚很享受吧?阿川也觉得不错吧?”
  
  我还没有说话,夸克突然扑腾着朝富江扑去,结果被富江闪电般抓在手中。
  
  她发出啧啧的声音,对夸克说了一通。
  
  “别来打扰我和你主人的好事,否则会死的哟。昨晚就做得不错,继续保持下去。”
  
  夸克被她眯起眼睛的模样惊到般,在她的手掌中挣扎起来。它啄向她的手,结果被她一用力,便发出嘎嘎的尖叫声。我赶紧叫富江把它放开。富江松开手,夸克便心有余悸地飞回我的肩膀,不安地发出叫声。我将它摘下来,托在臂怀中,轻柔地安抚它,这才安静下来。
  
  “真是会撒娇。阿川,它是母的?”富江突然这么问道。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也不清楚夸克的性别,于是转移话题。
  
  “我去买早餐,富江你再睡一会吧。”
  
  富江侧着头望着我笑。
  
  “好开心,阿川是个体贴的男人呢。”
  
  一点都听不出是恭维。
  
  紧接着我看了一眼沉睡在另一旁的咲夜。昨晚的狂乱看起来完全没给她造成半点影响。我用目光向她问安,然后带夸克出了房门,过道上其它的门口都没有打开,也没有一个人影,令人感觉有些冷清,就连业主老头也不在。
  
  我在附近的菜市买了豆腐花、油条和生牛肉。出来的另一个目的是打探消息,不过并没有在周边的家属区和电线杆上看到任何通缉单。那么一件人命大案堂而皇之发生在大街上,政府能够进行的信息管制便少了许多,可是对于这附近的市民来说,昨晚发生在其它地区的惨事仿佛是很遥远的事情。
  
  我并没有从擦肩而过的人中听到关于那些事情的谈论。
  
  此事私下必定暗潮汹涌,可是明面上暂时波涛不惊。既然没有被明文缉捕,那至少不会如同过街老鼠一般,比起我之前的担忧要好了不少。尽管如此,学校和被烧毁的家也不能再去了,如果我和富江的相貌的确被记下来了,那么我们的过往将会迅速曝露在日光下。
  
  即便我没有犯事,富江早就是通缉犯,和她搅在一起的我也在劫难逃。
  
  若非还要和“网络球”碰面,寻找拯救咲夜的方法,我早就和富江离开这座城市了。
  
  即便现在,也如芒刺在背。
  
  菜市喧嚣,客人穿梭,熟悉而平凡的生活气息环绕在我的身边。我却仿佛一个透明的幽灵,一个时光的过客。
  
  昨夜漫漫,宛如倏然已过千年。如同一把无形的剑将我斩成两半,如今只剩下另一半。
  
  分裂的日常,和平和混乱只有一线之隔,我却无法跨越那个界限。
  
  我手中所握的限界兵器,已然将我扯入另一个限界中。
  
  那是和现实截然不同,却渐渐重合的可怕幻想。
  
  我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回到旅馆中。
  
  富江已经穿好了衣服,由于事先考虑到这个人格的嗜好,我在打包衣服的时候特地选择了不同的款式。她果然穿上了便于活动的紧身运动装和牛仔短裤,用和昨晚同样的姿势坐在床边看电视。
  
  “有昨晚的消息吗?”我将早餐放在桌上问道。
  
  “没有,不可能那么快就放出消息。”她说。
  
  富江用力拉开桌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上去。然后敲了一下桌子,问我要烟。
  
  我摸了摸口袋,烟盒连带里面的最后几支烟都被压扁了。我将烟递过去,然后自己也抽了一根,搓圆了点燃。
  
  我正要把打火机递给她,她却走上来,用烟头对碰点燃了。
  
  挨得这么近,我嗅到她的身上散发出沐浴露香味,显然在我出去期间她已经洗了个澡。曾听说女性习惯用很长的时间来清洁身子,不过这个定则显然对富江不适用。也不知道是性格还是习惯使然,她一向雷厉风行。
  
  我们边吸烟边进餐。
  
  “必须得想个办法。”她突然说。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那个能够操纵恶魔的魔纹使者。她虽然不介意逃跑,但还是无法全然释怀。
  
  “第二次了。”富江的脸上流露出微妙的表情。
  
  我明白,她的意思是,自己是第二次面对恶魔时不得不逃跑了。
  
  不过这个结果并非难以令人接受。富江当时还不是魔纹使者,武器也只有斧头,面对几乎完全免疫物理攻击的恶魔,自然会在攻击手段上受到钳制。
  
  就算是我和左江一起协作,也没能拿咲夜体内的恶魔奈何。
  
  “也许这个东西可以办到。”我走到床边,取过从面具男身上缴获的刀状高周波放射兵器说。
  
  第九十一章 偶然的积数
  
  “似乎是厉害的玩意?”
  
  “相当厉害,和我们的限界兵器不是一个等级。”
  
  富江好奇地拿过去,翻来覆去地摆弄着,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她问我这个武器怎么使用,我研究了好一会也是一筹莫展。刀身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的,呈现出科幻系的风格,通体的暗纹如同电路板一般。
  
  “的确是末日幻境的东西。”富江肯定地说:“在我们回归的地方见过这种纹路,应该是统治局的产物。”
  
  统治局,这是时隔多日后,再次听到的名词。
  
  那是个怎样的组织,我和富江都无法回答出来。唯一的印象是捕捉了C级魔物曼德拉的巨大纺锤装置,以及战斗力惊人的死体兵,我们差点就死在那里。
  
  在刀柄的部位,正好是握住时食指的地方,有两个可以按下的键钮,一个是红色,一个是蓝色,可是当我尝试着按下去时,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个兵器似乎在离开原主人之后就变成了死物。
  
  并非损坏的缘故,也应该不是没有能量,如果说我们和它的原主人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在魔纹数量和能力评价上的差别。也许这把武器被上锁了权限,并非每个人都能使用。
  
  “不能使用的武器和废铜烂铁没什么区别。”富江哼了一声,不过看不出什么失望,她并不是执着武器的类型。
  
  多想无益,吃完早餐,我们开始清点手头的物资。富江是通缉犯,而我的身份证和银行卡都伴随房子一起付之一炬,也无法去警察局和银行补办,可想而知,今后的生活和战斗将无法从正常途径获得补给。
  
  灰石只剩下五颗,手枪已经没有子弹,能够使用的限界兵器只剩下匕首和斧头。换洗的衣物充足,现金有万元左右,暂时可以确保生活所需。如果被通缉,那么稍加变装应该也能在短时间内保障安全。
  
  “今晚要和一些人见面。”
  
  “谁?”富江有些惊讶。
  
  “还记得神父席森吗?他给了我一个联系方式,我就咲夜的事情寻求帮助,昨天得到答复,已经约好时间地点详谈。对方的称呼是‘网络球’。”
  
  “昨天?是不是有些巧?”
  
  “没错。”
  
  “席森介绍的?”
  
  “他说紧要关头可以联系。”
  
  “似乎不是什么好选择。”
  
  “至少是一个机会。”
  
  富江耸了耸肩膀。
  
  “好吧,谈不拢要开战吗?”
  
  “别这么悲观。”我擦拭着匕首,说:“如果不是巧合,那就代表他们在关注我们。既然他们做出回复,就代表我们有可以谈谈的资本。”
  
  “所以,还是得随时准备开战吧?”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将匕首掷到墙上。
  
  富江嘿了一声。
  
  “昨晚追杀我们的那两个家伙到底是什么人?”我问道:“你好像和他们很熟悉?”
  
  “不熟悉。”富江断然说。
  
  迎向我不解的目光,富江对我做出解释。
  
  “以前的确从来没见过他们,不过我以前所呆的地方的确会用代号称呼病人。”
  
  “病人?”
  
  “没错,精神病院的病人。”富江指着自己,“我的编号是999,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这个编号有什么意义。”
  
  “那两人也是和你同一个病院的病人?”
  
  “不,从来没见过,我所呆的病院里只有不到一百个病人,肯定没有他们俩。”
  
  “会不会是转院了?或者是其它姐妹病院的病人,通过某些途径知道了你的事情?”
  
  “不清楚。实际上当时我挺惊讶,现在想一想,我对自己呆的那家精神病院也不是很了解。从来没有看到过除了现有病人之外的其他人的履历,从名字上也根本看不出是否是连锁病院。”
  
  不正常,无论怎么想都十分奇怪。我的脑子里浮现诸多藕断丝连的拼图,它们代表着非日常的片段,将之拼合后就会发现,在这个城市里,除了我和富江身边,其它的地方并没有看上去不正常的地方。
  
  一切都是从那只奇怪的“六眼地狱犬”图案开始的,可是并非每个地方都会出现那个东西。只有我和富江的身边,只有我的学校和富江的精神病院,就像两个特异点,宛如黑洞般不断将正常的世界拉扯进体内,不断扩大自己的体积。
  
  强大的追杀者和富江有关系。
  
  白井和追杀者有关系。
  
  山羊工会和白井有关系。
  
  那么是否可以断言山羊工会和富江他们所在的精神病院是否有关系?
  
  更奇妙的地方在于,我可以排除于这些关系之外,但又像是这些连锁的核心。
  
  既然在富江之前存在追杀者,如果富江他们的病人编号有额外的意义,那么是否代表富江进入末日幻境并非偶然?
  
  而我的进入是否又是必然?
  
  不,不对。富江的进入才是必然,而我才是偶然。然而我的偶然,却取决于学校旧厕所成为特异点的偶然。
  
  首先,从所有涉及到厕所怪谈的已知关系者,包括山羊工会的行动以及行动时间来判断,学校的旧厕所并非是他们有意而为之。
  
  意外的变数导致山羊工会的异动,先不论山羊工会究竟是如何知道学校特异点的存在,他们为了回收来自末日幻境的资源,直接酿成了咲夜、森野和白井的悲剧。
  
  然而,既然学校特异点并不在他们的计划当中,那么他们就无法确定进入幻境的被选者人数,结果我的存在成为不和谐的音符。
  
  如果富江在那天进入末日幻境是必然,那么,若非我的偶然出现,她理应成为魔纹使者。然而因为我的存在,富江并没有取得魔纹使者的资格,回归现实后从病院出走。
  
  若存在的幕后者,那么他们的计划从我进入学校的旧厕所开始就发生偏向。
  
  他们播下的种子,因为一颗意外存在的一株野草而欠收。他们所做的一切,除了进行例行的收割之外,还试图将一切拉回正规。
  
  为此这个城市响起不和谐的音符。
  
  被卷入战斗的人,都会作为嫌疑人进行筛选。
  
  通过对富江、白井和两名编号病人的观察,我的存在应该已经被山羊工会确定。
  
  在这之前,以本市据点所拥有的实力估算,他们算是损失惨重。
  
  召唤出来的恶魔被咲夜窃取,咲夜本人也不在他们手中。
  
  富江出走,拥有重要才能的森野死亡,白井在进行损种实验后不知寿命还剩下多少。
  
  被杀人鬼高川闯进老窝,还被我和富江杀死了大量的战斗成员。
  
  作为杀手锏的两名编号病人折损了一位,强力的限界兵器被夺走。
  
  这一切都必须在可能的范围内弥补。
  
  “阿川?”
  
  “富江,真是不妙了。”
  
  “不妙?”富江的声音传进我的耳中,“可是你为什么在笑呢?阿川。”
  
  第九十二章 接触
  
  我怎么会笑呢?我将自己的推理说给她听。对手是全球规模的超级组织,只要他们稍使手段,就连本国政府也会将我们视为敌人。怎么想都是一件令人头大的事情。
  
  “可是我的确看到了。你在笑哦,阿川,肯定是和嘴巴说的不一样,心中觉得很有趣吧?”
  
  “有趣?”
  
  “电影里不是经常上演这样的情节吗?做一对亡命鸳鸯,和全世界为敌,屡屡逃脱缉捕,最后将邪恶组织毁于一旦。实在太罗曼蒂克了,令人兴奋得不得了。”
  
  看着富江嚣张而雀跃的样子,我本以为自己会发出无谓的哀叹,但是却意外地被她感染了,觉得只要两人在一起,哪怕是地毁天倾也不惧怕。也许我的血脉中隐藏着和她相同的因子,在和她相遇的那一刻不为人知地苏醒了,它们产生共振,相互吸引,逐渐变得疯狂。
  
  也许富江早就察觉到这一点了吧,所以她才选择了我。
  
  她是个聪明,但不需要冷却的女人。
  
  之后,她提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是谁投下了野草的种子?是谁将学校的旧厕所变成了特异点?是谁在和幕后人作对?这种对抗是出于怎样的考虑?是否又是一个偶然?
  
  在我的心中三个人选。
  
  第一个是和附身咲夜的恶魔作战之后,帮助我们逃脱山羊工会追捕的神秘援兵。但是根据其出现的时间来判断,几率不是很大。
  
  第二个则是昨晚进行答复的“网络球”,它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
  
  第三个……是一个有印象,却十分模糊的存在。
  
  那个莫名其妙向我告白,然后就彻底被其他学生和老师遗忘的转学生。
  
  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她的样子了,就好似被潮水不断冲刷的沙滩,曾经的沙堡变成残骸,渐渐失去主观的轮廓。
  
  她做了什么事情?说了什么话?
  
  言外有言的故事,非正常的变化。
  
  那天,我习惯性路过咲夜的班级时,用目光寻找咲夜和森野。
  
  不说咲夜,连森野也不在。
  
  在门后站了好一会,她走过来问我找谁。我说找森野,于是她告诉我森野没来上课,而且学校里还有十多人旷课。那可以说是稍后一系列惨剧的开端。
  
  我很吃惊,问她是从哪儿知道这个消息的。因为连这个女生都知道的这种规模的情报,我没有理由不知道。
  
  她解释说,是从教职员办公室偷听到的。
  
  然后,她向我告白了。
  
  无法忘记她当时那张平静的表情。
  
  当时只是惊讶,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她的口气和表情却平淡得过份,就像在陈述着已知结果的故事。
  
  是她吗?还是她也不过是一个偶然?
  
  若真的是她,她又是属于哪方?
  
  她莫名地离开,只留下令人在意的谜题。
  
  我似乎能看到一副纵横交织的棋盘,在这个棋盘上我却看不到真正的棋手。棋子移动着,遵从着某种必然的轨迹,就像是摆棋的手是被丝线操纵的木偶。因此,我更愿意相信,这盘棋局的产生和走向并非人类有意为之,而是不断的偶然所积累形成。并不是人类有意走向终末,而是有一只无法抗拒的神之手在摆弄着一切。
  
  虽然当前并没有看到通缉我们的通告,晨报和早间新闻对于昨晚发生的重大命案也没有花费太多的笔墨。我想,这应该是政府为了避免恐慌,拒绝将其作为焦点,但是私下已经展开行动。
  
  为了保险起见,我和富江决定找一处偏僻的仓库或废屋作为安身之地,然而知易难行,虽然我是本地人,却完全不了解周边何处才有这种理想的地方,也不知如何才能获取这方面的信息。
  
  富江找了好几个租房的电话,结果对方一致要求办理正规的手续。
  
  眼看寻找安居点的计划就这么夭折,她赌气地说:
  
  “找一个门丁不兴的人家,把主人控制住不就行了。”
  
  的确是一个好办法,不过就我的私人情感而言,这种强盗行为实属下下策。
  
  直到晚上赴约的时候,我都没有找到其它方法,于是答应富江,和“网络球”的商谈结束,就采用她的做法。
  
  “希望有好消息。”我带着这般期盼和富江退了房,背着咲夜上了出租车,在半路下车后步行前往约定地点。
  
  其实我也明白,就算取走了咲夜身体里的恶魔,她也不能就这么回到正常的生活中了,山羊工会的人将会像苍蝇一般紧盯着她。这一次被白井烧毁房子,父母不在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一旦父母回来,势必会受到胁迫。
  
  解决的方法除了暗渡陈仓,就此和父母远走高飞,要不就得彻底毁灭山羊工会在本市的据点,并确保其不会再死灰复燃。
  
  我的处境也和咲夜相差无几,面临着相当窘迫的选择题,却只能接受富江“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反应。
  
  约定地点是一条我没有丝毫印象的小街,为了弄清所在,很是花了一番功夫去询问。
  
  因为事先做好了准备,所以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正好踩中约定时间的尾巴。
  
  那是一家装了卷帘门的商铺。这一排的商铺都已经收摊,整条街笼罩在残旧路灯昏黄的光下,一个人都没有,充满不安惊悚的气氛,夸克呼地一下从阴沉沉的阴影中飞出来,地面上延展变形的影子宛如怪物。
  
  我再三确定了就是这个地方,便上前敲门。
  
  有人过来了,声音在门后停下来,似乎有一道视线穿过卷帘门落在我的身上。
  
  “找谁?”那人操着英文问,是男人的声音。
  
  “网络球。”我说。
  
  “你是什么人?”
  
  “夸克。”我说出联系用的网名。
  
  门后响起解锁声,随后卷帘门升起来,从脚底漏出明亮的灯光。夸克落在我的肩膀上,我仿佛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向后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我们一行人的影子在灯光的拖拽下变得出奇的大,一直覆盖了身后的店门。
  
  我回过头,卷帘门已经升起一人高。
  
  开门的男人叼着香烟,是个红发碧眼的外国人,身穿牛仔服,腰间堂而皇之地挂着一对枪套,显而易见的不羁气质让他看起来如同电影和小说的描述中那些真正的牛仔。
  
  警惕的目光一一落在我们身上,然后他招招手,用很是平淡的语气说:
  
  “进来吧。”
  
  第九十三章 重逢
  
  我们走进去,牛仔重新拉下卷帘门,然后插上了锁头。这是一家五金店,四面都是水泥墙壁,连窗户都没有,罗列的货架之间是只容两人并肩的过道。看起来除了正门没有任何进出的地方,重新闭锁的空间让我产生一些不安感,不由得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上锁的卷帘门。
  
  钥匙圈套在牛仔的食指上旋转。
  
  通过魔纹进行情报鉴定,牛仔名叫渥根,年龄三十一岁,D级评价,没有看到其左手有魔纹。
  
  “跟我来。”他说,于是走到前方带路。
  
  我和富江对视一眼,跟他穿过货架,来到店后的柜台边。搁置在墙架上的电视机正在放综艺节目,看似当值人员的女性一边打毛线,一边看得津津有味。她应该是本国人,大约三十几岁,有点像是家庭主妇。
  
  “肖,客人来了。”牛仔对她喊了一声。
  
  女人将目光移向我们,在咲夜的脸上停顿了一下,随后朝牛仔点点头,伸手在电话上按了一下。
  
  “进去吧,都在等你们。”她用十分标准的本国语说道。
  
  牛仔显然能听懂。他走到柜台边,将地板掀起来,露出一条密道。通过铁梯走下去,最下方又是一扇门。门敞开着,里面的空间相当宽敞,布置成客厅的模样,装饰典雅而豪华。
  
  虽然是地下室,可是却不觉得气闷,温度也控制在清爽的范围,不知道是否在起作用的换气扇在墙角呜呜旋转。
  
  一侧墙壁上竟然有壁炉,只是此时并没有燃起。牛仔把我们带进来后,说了一声“在这里等着”,便走入距离壁炉不远的另一扇门中。
  
  靠近壁炉处有一个茶几,除了壁炉的方向,其它三个方向都摆放着无论外观还是做工都显得昂贵的沙发。背向我们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女性。从背影看上去十分年轻,而且不知为什么有些眼熟。
  
  空气中流淌的古典乐渐渐熄落,那名女性站起来,将脸转向我们。
  
  这一刻,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我心中的惊讶。
  
  那的确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我和她相处了近两年之久。
  
  正是一度失踪了的班长八景。
  
  虽然传闻说她已经休学搬家,但我一直以为她受到了山羊工会胁迫,没想到她会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的气色很好,脸上的表情和以前没什么区别,看到我的时候也没有半分吃惊的样子,反倒有一丝了然,似乎在说“果然是你”一般。
  
  “好久不见,高川同学。”她如同主人般打着招呼。
  
  “八景……你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别一脸吃惊的表情,我印象中的高川同学可是相当冷酷的。”八景无动于衷地说,目光落在咲夜身上,“我的故事很简单,不过咲夜同学的事情可就有些麻烦了。”
  
  先把咲夜同学放下来,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聊聊。八景如此说着,让我将昏迷不醒的咲夜放在沙发上。我和富江也在沙发的一侧坐下来。八景给我们倒了红茶,夸克立刻从我的肩膀上蹦下来,轻啄杯中的茶水。
  
  “乌鸦?”八景好奇地注视着鸟儿。
  
  “叫做夸克。”
  
  “原来如此。”
  
  我有许多问题想要问八景,不过在开口前,牛仔搀扶着一个老妇人从门后走了出来。老妇人是个表征明显的黑人,大约六十多岁,头发又卷又短,身体富态,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令人亲近。八景和牛仔一样,很尊重这名老妇人,看到她走出来,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立刻了解,这名老妇人才是这个地方的主事者。
  
  受到气氛的感染,我也不由得站起来,只有富江仍旧翘着二郎腿,用饶有兴味的目光打量对方。
  
  相互打量半晌,我首先以后辈的恭敬自我介绍:
  
  “我叫高川,就是和你们联系的‘夸克’。”
  
  “很高兴见到你。”老妇人笑着点点头,缓缓在沙发上坐下,也示意其他人都坐下来。八景坐在老妇人左手边,看起来关系很亲密,另一侧的牛仔则显得有些玩世不恭。
  
  “这位就是网络球的‘先知’大人。”八景为我们介绍道。
  
  “错了错了。”老妇人对八景摇摇头,转向我们说:“我并不是什么先知,只是一个灵媒而已,你们可以叫‘梅恩’。”
  
  “灵媒?”富江插口说。
  
  “是的,女孩。不介绍一下自己吗?”
  
  她的态度看上去不像作伪,我自然从善如流。
  
  “好的,梅恩女士。”我为她一一介绍了富江和夸克,又将视线落在牛仔身上。
  
  “我叫渥根,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魔纹使者。”
  
  我在众人到齐的时候就用魔纹侦察了相关的情报。令人遗憾的是,这里就我和富江是魔纹使者,八景和那位老妇人甚至连D级都没达到,若忽略自我介绍中的“灵媒”,几乎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然而牛仔对魔纹使者的相关事情似乎很了解,这才让我稍微对咲夜的事情增加了几分信心。
  
  从他们的态度和架势来看,网络球似乎是个规模和山羊工会相差仿佛的组织。
  
  “听说灵媒可以沟通灵魂,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富江一副审视的目光直盯着老妇人梅恩女士,“你真的能听到死人的声音吗?”
  
  “很抱歉,我的能力和你所说的不太一样。”
  
  “也就是说骗人的?”富江说:“我见过许多灵媒大师,可惜的是,他们都是卖弄心理学的骗子。我一眼就能看穿他们,因为我拥有心理学的才能。事先声明一点,我从来不相信灵媒的存在。”
  
  富江说,她拥有心理学的才能。这是不是同样表示,心理学才能就是她于D级表现出来的才能呢?我想起日记中的记载,富江第一次刚进入末日幻境的时候,就拥有D级的评价。
  
  心理学本身就是根据既定的行为来推导心理活动,并预测被此种心理主导的行动。
  
  可以想象,心理学的才能发挥到极致,大概会产生接近读心术的效果吧。
  
  无论对于生活还是战斗来说,都是相当恐怖的一种才能。
  
  富江的口吻咄咄逼人,然而梅恩女士却不为所动,仍旧表现出稳重和蔼的态度。
  
  “正如你所说,女孩,在五年前,灵媒的确都是骗子。”
  
  “我需要一个解释。”富江说出了我的心里话。
  
  先不论梅恩女士的灵媒身份是真是假,至少从她的说法中能够判断出,五年前发生了某些事情,也许那正是我和富江所经历过的一切的开端。
  
  “我当然会说明,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问一个问题。”梅恩女士用慎重的语气说:“你们相信神和恶魔的存在吗?”
  
  第九十四章 灵媒
  
  你们相信神和恶魔的存在吗?
  
  若在进入末日幻境之前,我和当代的年轻人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这是我所接受的思想哲学观教育和现实的反馈所致。即便在末日幻境中,大量的怪物和超前科技产物也无法动摇这一观念。
  
  然而仅仅是回归后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在查证和猜测末日幻境的存在以及它所产生的影响的过程中,我深切感受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力量,那显然是人类个体所无法达到的级别,表现在人类相互性行为的前瞻上,那本该是模糊的,可在我看来正变得清晰和明确。
  
  仿佛那便是命运的轨迹。
  
  若冥冥中有一种力量正主导这个命运,那必然是我们口中的神和恶魔的存在。那是比寄生在咲夜身上的,被称为“恶魔”的未知生命更崇高的存在。
  
  富江只是耸了耸肩膀。
  
  “我不感兴趣。”她说:“不过有的话似乎比较有趣。”
  
  我一点都不想明白她所说的有趣究竟指的是什么方面。
  
  梅恩女士将目光转向我。
  
  “这问题很重要吗?”我反问道。
  
  “也许。”
  
  她给了一个含糊的答案,于是我也如此。
  
  “我不信仰宗教,但这并不代表我没有信仰。”
  
  梅恩女士并没有任何不悦,她一直注视我的眼睛,直到我做出回答,就像她真正需要的不是答案本身。
  
  “五年前,我并不是什么灵媒,只是一个普通的心理学家。我在一家精神病院研究青少年性犯罪心理学,并且为当地警方提供犯人心理咨询。”
  
  梅恩女士并没有纠缠于信仰的话题,她开始回忆往事,我和富江都凝神细听。她是个说故事的高手,语调和节奏缓慢却充满韵律,仿佛再苍白的故事,也会因之染上诱人的色彩。值得一提的是,梅恩女士用的一直都是本国的语言,后来我们知晓,被称为“先知”的她,精通多达二十八种语言。
  
  在我看来,她的能力评价虽然没有抵达D级,但是已经十分接近这个等级。对普通人来说,掌握两三种语言已经是极限,若非没有一定天分和地利,很难称得上精通。在现实的评价中,能够精通五国语言已经足以冠上“语言天才”之名了。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患上了失聪症,听力日益减弱,做了好几次手术,但就算戴上助听器也帮助不大,最后只能进入专为聋哑人设立的学校。和大多数后天残疾的患者一样,我当然伤心,而且有些自卑,但正是这种磨难让我在揣摩人类的行为和心理方面获得了常人所不及的优势。我必须声明这一点,在五年前发生那件事的时候,就算戴上助听器,我也已经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就这样,完全失聪的梅恩女士活在绝对寂静的世界里,她有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但事业的成功和家庭的恩爱并不能完全弥补自我世界的不完整所带来的缺憾,只能从日常的信仰中汲取慰藉——上帝夺走了她一部分的世界,却不会关上所有的窗户,她拥有比大多数人更多的幸福。
  
  直到那命运般的一天,她在又一次的祈祷中,听到了声音。
  
  那并非人声,虽然在说着她能听懂的语言,但她的主观意识能够分辨得出来,那不是她曾经听到过的任何语言。那种声音的色彩和质地如同彩绘玻璃般,绚烂而透明,宛如走在圣堂之中,沐浴着被绘窗筛滤后变得幽远而沉静的阳光。比人间最完美的音乐都更有共感性,似乎能够看到由音符描绘的世界。
  
  那声音也并非自耳膜传来,若是普通人,也许无法分辨,但是对于已然失聪的梅恩女士来说,那声音根本就是直接在她的大脑中回响一般。
  
  宛如在空旷礼堂演奏的交响曲般,回荡,振动,前后的音色相互挤压,宛如无数层次的音调在反复重叠。声音所具备的种种特性,决定了听到它的人,第一时间就能察觉,这并非人世间的声音。
  
  “那是神的声音。”梅恩用一种断言的口吻说,可是,那并非是信徒在赞美神时的情感,显得无比的沉重。她顿了顿,又说:“……也许,也是恶魔的声音。”
  
  她对发声者的定位充满犹豫,显然那并非是带来好事的东西。
  
  “它告诉我,世界末日即将来临。这是已经决定的事情,不过,正如在大洪水来临前会出现诺亚方舟一样,这一次也会留下一线生机。但是,同样的,只有极少数的被选中者才能活下去。”
  
  “被选中的人?”富江宛如自言自语般说:“末日幻境,天选者?”
  
  梅恩女士摇摇头。
  
  “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继续听我说。”
  
  梅恩女士被声音告知末日预言后,特地去查证资料,结果发现正好和诺查丹玛斯留下的1999年世界末日预言相符。虽然她想把这些巧合当作玩笑,可是声音的力量,让她无法不去在意。
  
  那个并没有透露自己身份的声音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又告诉她,为了督促和指导末日的切实降临以及生命万物的自我救赎,将有一个名为“末日代理人”的能够和人类进一步接触的存在。
  
  他就呆在一个名为“末日幻境”的世界里。
  
  末日幻境是一个特殊的地方,位于现实和幻想的交界,也是人间和地狱的罅隙。它的存在,是为了筛选“末日代理人”的助手,同时也是救赎的钥匙,培养“开启和结束末日之人”的临时基地。
  
  声音交给梅恩夫人打开通向末日幻境之门的方法,告诉她,无论何种原因,进入末日幻境者将被当作“天选者”接受考验。那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世界,活下来的人才能成为种子。但是天选者和能够搭上末日方舟的被选中者并不能划上等号,他们只是如上所说的种子、助手和钥匙的存在。
  
  而能够打开末日幻境之门的人,只有如她一般的通灵者,也就是真正的灵媒。
  
  “只有神和恶魔被确认时,灵媒才会真正存在。”
  
  “灵媒的存在并非是为了和灵魂对话,而是替神或恶魔传达它们的意志。”
  
  “无论神,还是恶魔,只有在世界注定毁灭和救赎的时候才会出现。”
  
  “更残酷的事在于,它们总是一起出现,以至让我们分不出那声音究竟来自何者。”
  
  “它们做的事情看似相对,但必然相承。”
  
  第九十五章 燃烧的生命
  
  梅恩女士告诉我们,她并非第一个灵媒,也不是最后一个灵媒。她被称为“先知”,只是因为她得知这一切后,展开了大胆的行动,将能够动员的人结集起来,并继续扩大同伴的数量,以期能够为未来做一些什么。
  
  “末日无法阻止,那是神或恶魔的决定,但也许我们能做一些事情,让更多的人能够搭上末日方舟,能够让人类迄今为止所创造的历史、精华和奇迹延续下去。如果有可能的话,希望能够延迟末日的降临,阻止这个世界过早地崩溃。”梅恩夫人对我们说出这番话,并非大义凛然,却充满了诚恳,那是只有真正言行合一,并用尽全力的人,才拥有的平淡,同时具备无比的感染力。
  
  只要真正符合她的理念之人,都会被那股磁性般的力量吸引到她身边,即便是敌人,也会为之表现出相符的尊重。
  
  “可是,灵媒拥有的想法不全是和您一样吧。”富江第一次用上敬称,并提出一针见血的问题。
  
  我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她的表情十分慎重,眼中闪烁着思考的火花。我不知道在末日幻境中,她是否也曾表现出这样的表情,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她是个“心理学硕士”,而不是一个喜欢打架的暴力女人。
  
  “没错,人类的思想一向千奇百怪,这也是心理学的致命弱点,你永远不可能百分之百猜中人们的心思,因此也无法百分之百断定人们的行为。”
  
  “正如您所说,心理学,只是个概率的学问。”富江认同地说,“所以,真正的心理学大师从不认同读心术,因为即便是读心术,鉴于思维和行动之间的微妙关系,也无法断言对方的行动便如他心中所想。”
  
  既然读心术所能抵达的作用和心理学并没有什么不同,那么既然有了心理学,何必还需要“读心术”呢?心理学是科学的真实,而读心术不过是无用的妄想。
  
  “我在这里,又要强调一点。我对神充满敬意,对恶魔充满厌恶,这种由常年的信仰所产生的自然反应,但也导致了我对神和恶魔的真实关系的疑惑。然而这种疑惑并非亵渎,我信仰的也并非神和恶魔本身。”梅恩女士如此说到。
  
  我了解地点点头,这是十分容易理解的说法和态度。有些人的信仰是明确的概念,有些则是模糊的概念。
  
  所谓神和恶魔,同样有着定义和被定义的区别。例如:
  
  神无所不能。
  
  只有无所不能才是神。
  
  这体现的是两种不同的本质。
  
  前一种会被反问“当世界陷入饥荒和战争时,神在哪里?”。
  
  后一种会做出回答“神不在这里。”
  
  所以,我第一时间就明白了梅恩女士的顾虑。决定清洗世界却留下一线生机的存在,究竟是令人爱戴的神,还是令人痛恨的恶魔呢?
  
  “实际上,也许更偏向恶魔。”梅恩女士说:“因为倾向于世界末日的灵媒,比像我们这样试图对抗末日的人更先得到召唤。”
  
  人类中理所当然地存在许多对现实不满,反社会反人类的存在,这些思维和行动的产生自有原因,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人之中最先出现灵媒,而且,作为立志于推动末日降临,贯彻神或恶魔意志的虔诚信徒,他们将在第一时间获得更丰富的情报。
  
  灵媒负责聆听和传达神或恶魔的意志,以它们赐予的知识和能力设置末日幻境之门,引导天选者们抗拒或推动末日的降临。
  
  “如今,涉及末日幻境的人,包括灵媒和天选者在内,十分明确地分成三种态度。而每一种态度,也会受到神或恶魔不同程度的眷顾。”
  
  按照情报获取的优先性来排列:
  
  第一种立志于推动世界末日。这类人通常为狂信徒、对社会极端失望人士、反社会反人类人士、恐怖主义者、反现有秩序者。他们依托各种地下结社、恐怖组织、雇佣兵组织和邪教组织进行活动,规模大小各异,已经被确认的最大的组织已经拥有和各国政府对抗的实力,它自称为“末日真理”。
  
  因为多年慎密的经营,以及情报上的不对等和非现实力量的存在,“末日真理”已经侵蚀了世界的各个角落。尤其在政治斗争、战争、饥饿和两极分化严重的地方,几乎占据了相当重要的地位。它的结构相当健全,因为受到那个声音的眷顾,拥有最多的末日幻境中神秘遗迹“统治局”的技术,将自己视为“统治局”的再生体。
  
  就已知情报来判断,它的组成结构分成三个部分,核心部分为新“统治局”,干部培养所“疯人院”,以及触手组织“山羊工会”。
  
  第二种则处于中立的态度。这类人无论末日是否降临,何时降临,只要不涉及自己的利益便无动于衷。这些人中的灵媒也被称为“观测者”,因为,他们的行动并非直接涉及自己的利益,行为也并非出于大义,只是出于观察和判断的需要。这些人组成了名为“黑巢”的松散联盟,作为维系组织的存在,对成员进行协调的核心部分被称为“管理局”。
  
  第三种就是梅恩女士所在的网络球。由更倾向于正面思维的人组成,但因为和神或恶魔的意志有相当严重的冲突,因此受到相当大的钳制。同时,作为以稳定社会结构和局面为首要目标的各地政府惯性独立出自己的区域性组织,彼此间也一直拥有矛盾,这使得他们无法统合现有的力量,因此在和前两种人的战斗中一直处于下风。
  
  为此,梅恩女士一直寻求合作的基础,经过三年的磋商和协调,终于而且得到各方谅解,以联合国的名义成立“安全局”,并以此为核心,拓展出以各国政府默认,得到诸多世界性财团支持的世界规模组织“网络球”。
  
  统治局,管理局和安全局分庭抗礼,是当今世界上最大的“末日相关核心作战部门”。
  
  “我知道你们陷入了麻烦。”梅恩女士如此对我们说到,“但我要说的是,孩子们!你们曾经有过梦想,愿意成为破坏、毁灭、挫折以及各种灾祸的救星吗?甚至仅仅是抱着让和平和平静维持下去,让自己身边的人延续幸福的想法,所以去试图击败那些异端信徒,打破那些魔鬼的计划?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你有这样的觉悟吗?听到地狱进行曲的鼓点了吗?
  
  终有一天,我们都会死去。如今,一个幻象般的意念将我们聚集在一起,将我们引领到那个耀眼的夏季,去加入那演奏着绝望的黑色游行队伍。你将会如同火一般燃烧,在死亡之前就将自己变成灰烬。
  
  如果是这样,你需要我们的帮助,而我们也需要你的力量。”
  
  沉默中,血液静静地燃烧。
  
  “哼。”
  
  富江的哼笑如同闪电一般撕破压抑的空气。
  
  “这不是很好吗?阿川。
  
  不是早就决定好,即便前方是条遍布尸体的道路,也要让所有的人知道,我们无所畏惧吗?
  
  燃烧,燃烧,燃烧!让我们在生命结束前就变成灰烬。让所有注视我们的人都知道,我们没有半点的犹豫,无论是谁,都不能打败我们,即便死亡也无法夺走我们的信念,就算是绝望也无法夺走我们的心跳。
  
  让他们知道,我们就是这样的人,让他们明白,我们就是要扮演这样的角色。我们永远不会去解释和抱歉,我们就是要炫耀我们的伤疤,为所有的战斗欢呼喝彩。我们不会孤独,也不会忘记。
  
  我们不过是普通的人类,但是上天注定我们要高唱这歌曲,即便在最后的最后,我们也无法成为英雄,我们也会继续走下去,相信着我们的精神永远不死,我们的拳头可以击碎这个天际和宇宙!”
  
  “当然了,富江,这正如我所愿。”
  
  第九十六章 解惑
  
  我决定加入网络球安全局,并不单单是为了让咲夜醒来,富江的话让我的每一个DNA分子都在共鸣。无论是生活还是战斗,我都不想再浑浑噩噩地下去。梅恩女士的真诚打动了我,我就是想如英雄一般奔驰,即便那不过是一个夏末的幻觉,也想让自己的生命在这一刻,在梦幻中燃烧。
  
  我承认,这也许并不是最理性的选择,然而非理性的选择反而让我感到自己的真实。这也许可能不是最正确的选择,但是正如富江所说,我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告诉自己,就算前方是墙壁,就算会撞得头破血流,就算会遍体鳞伤失去生命,也绝对不要为了此时此刻的选择后悔。
  
  因为,此时此刻做出这个选择的,是最真实的自己。
  
  “对于你们的决定,我感到由衷的高兴和感激。”梅恩女士向我们深深垂下头。
  
  “先知大人!”牛仔试图去扶起她,却被她挥手阻止了。
  
  “每一个新同伴的加入都代表我们向前迈进了一步。我没有力量像你们一样战斗在最前线,至少让我对浴血奋战的战士们报以最诚挚的谢意。我们做得到的事情和做不到的事情一样多,但我相信我们的努力并非毫无意义,一切的结果,也并非胜利才有意义,终将有一天,我们会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感到自豪。”
  
  “是的,梅恩女士。”富江说:“人生并非结果的总和,而是选择和坚持的积累。决定去做什么,以及为这个决定做了些什么,所有这些都会成为我们的荣耀。”
  
  “很高兴你能这么想,孩子。”梅恩女士露出宽慰的笑容,随后又有些歉意地说:“其实,本市的事情是应该早一些处理的,但由于种种因素,我们的反应一向并不是很敏锐,以至于事态扩大至此。对你们受到的伤害,我有理由道歉,接下来的行动还需要你们两人进行协力。”
  
  “行动?”我反问。
  
  “是的,山羊工会于本地的分部正在积极行动。我们从已经收集到的情报中已经可以判断出他们的计划,一旦这项计划完成,将会给全球局势带来相当恶劣的影响,而本地也将会出现无法用现有力量处理的灾祸。”
  
  我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事态的严重。
  
  我和富江一直在和山羊工会本地分部的人周旋,本以为已经够让他们焦头烂额,欲除之而后快,没想到他们竟然还同时进行着我们所不知道的计划。
  
  如此看来,正是因为他们将大部分力量用于实施重要计划之上,所以才让我们屡屡得逞,实际上,我和富江一直觉得他们的反应相当迟钝,而且表现出的高端战斗力太过弱小,似乎和他们的规模有些出入。
  
  因由原来在此。
  
  “实际上,为了阻止他们的计划,我们已经来本地的人手已经损失了四分之三。其中有三个魔纹使者。”牛仔的脸色也变得凝重。
  
  “帮忙自然是义不容辞,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些问题。”我对梅恩女士说。
  
  梅恩女士点点头,示意我发问。
  
  “请问,席森神父也是网络球的人吗?”
  
  “席森?”梅恩女士听到这个人名,脸上出现一丝微妙的恍然,“原来你们见过他了,是他给了你们联系方式吗?不用担心,他是我的老朋友。”
  
  “是吗?不过……他的说法有些奇怪。”
  
  他让我非到必要的时候,不要使用这个联系方式。
  
  “当然会奇怪,因为席森并不是网络球的人。我们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搭档,不过后来因为理念的分歧分开了。他加入了黑巢,如今在为管理局工作。”
  
  我和富江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惊讶。
  
  “果然是只老狐狸。”富江哼了一声,“他早就看出阿川的性格了,知道在安全局和管理局之间,阿川一定会选择前者,所以才会用那样的说法吧。不单单是因为人情和工作有冲突的缘故,他是习惯于保持中立的态度,不给予太多,也不获取太多,这种生存方式,真是太狡猾了。”
  
  “是的,黑巢的人大部分都如此,他们只关心自己,或者说,习惯于研究外界会对自己造成的影响,由此做出行动,让这种影响降到最低。”梅恩女士点头说。
  
  “梅恩女士,你说过灵媒可以制造通向末日幻境的入口。而八景你是灵媒吧?”我将目光投向八景。
  
  “是的,我之前虽然也有过猜测,但也是不久前遇到梅恩大人后,才确认这一点。因为灵媒很难再获得末日幻境的力量,鉴于学校已经被山羊工会侵入,家人也需要时间进行转移,所以才一直没有回去。”八景解释道。
  
  “竟然做得那么彻底,害得阿川有些担心呢。”富江突然插口。
  
  八景的视线显然有些惊愕,我也不禁感到有些尴尬。
  
  “其实,大家都很担心你……”我连忙说:“班主任还亲自去家访了呢。”
  
  八景的嘴角渐渐露出温暖的笑容。
  
  “谢谢,害大家担心了,对不起。”
  
  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对她,于是将这个话题就此拦下。
  
  “总之,我想知道,学校的幻境入口是谁设下的?是你吗?八景。”
  
  八景不动声色地反问:“你猜呢?”
  
  “不是,但我想知道,究竟是谁。”
  
  “的确不是八景做的。”梅恩女士将茶杯放下,对我说:“是黑巢的灵媒,但到底是怎样的人,为了什么目的,仍旧不太清楚。无论我们还是末日真理,每一次设置入口都是有针对性的,不会随便选一个地方。但是黑巢的人不同,如果对方是观测者,那么很有可能只是为了观测这种单纯的目的而做出这种事情。”
  
  “只是……为了观测?”
  
  “是的。”
  
  梅恩女士说完这句话就沉默下去,似乎连她自己也对黑巢的观测者们的行为大伤脑筋。
  
  话说到这里,我对自己的判断已经拥有足够的信心,看来那位神秘的转学女生就是黑巢的灵媒。一想到她曾经对我告白,就不由得有些介意,对方是不是从什么途径了解我,知道了我曾经的梦想呢?因为喜欢我,所以,她才会在学校的旧厕所打开幻境入口。
  
  她所做的一切都好为了我。这种想法果然有些自以为是,不过却一直在我的脑海里盘旋不去。
  
  第九十七章 空转
  
  将缭绕的思绪暂时压下,我开始询问此行最重要的目的。
  
  “梅恩女士,怎么时候可以给咲夜进行除魔?”
  
  “要等两天,如果单纯的将恶魔驱除今晚就可以开始,不过有可能的话,我们并不想就这么浪费恶魔的力量。但请放心,孩子,无论怎么做,她都不会有事,我们在除魔方面有着相当丰富的经验,是专家。”梅恩用征询的目光看向我:“我想,过段时间,这只恶魔就会成为你的力量。小川,我能这么叫你吧?你已经拥有两颗魔纹了吧?”
  
  “是的。”
  
  “魔纹每一级都会让魔纹使者拥有相应的权限,这点你应该察觉到了。”
  
  我点点头。
  
  “当魔纹积累到第三颗时,会得到签订使魔的权限。我想,你想要拯救的那个女孩,她身上的恶魔会成为你的力量。当然,如果你一定要今晚就将恶魔消除掉,我们也……”
  
  梅恩女士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来,似乎在聆听什么的样子。我微微愣了一下,觉得不应该打扰她,于是侧过头和富江的视线碰了一下。
  
  富江的眼睛有一团异常的光彩,她似乎在期待什么。
  
  我没有说话,趁大家各自沉默的时机消化心中的想法。诚然,我是希望能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的,但如果拿来和让咲夜清醒过来作比较,更加倾向哪一个呢?
  
  虽然梅恩女士的话不无道理,稍微有些耐心,就可以收割意想不到的收获,但是仅仅因为如此,就对咲夜的安危掉以轻心,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如果要拿道理来说事,自然可以为拖延除魔找到各式各样的事关切身利益的理由,可是咲夜并不是理由的等价交换物。
  
  既然自命是她的英雄,那么就不能将其和自己的利益联系起来。
  
  不是为了自己能够更好,而是为了让对方能够更好,这才是英雄的定义吧?
  
  所以就算那只恶魔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我的力量,我也决定今晚就为咲夜进行除魔。做下这个决定,我的心中仿佛有一根细小而透明的丝线断裂了,某种负担骨碌碌地滚入一望无际的漆黑的心涯,灵魂似乎变得清澈和轻灵起来。
  
  我重新将头抬起来。
  
  面前,牛仔有些焦躁,他当然没有在表情中表现出来,只是短短一会,他面前的烟灰缸就多了两个烟头。他一根紧接一根地抽,烟头的火光,遮脸的烟雾,充满一种微妙的感觉。
  
  我也从口袋中翻出香烟,和富江分了点燃。
  
  梅恩女士应该是听到了那个来自神或恶魔的声音吧。
  
  同样身为灵媒的八景似乎也听到了,她尽量维持着冷静的态度,可是闪烁的眼神似乎预兆着某些不详的袭来。
  
  牛仔也摆正了坐姿,神情凝重而严肃。
  
  半晌后,八景的视线从我和富江脸上一一掠过,落在梅恩女士身上。
  
  “梅恩大人。”
  
  梅恩女士却仍旧是那副风平浪静的表情,她“嗯”了一声,再度将目光转回我和富江这边。
  
  “抱歉,看来今晚是不能举行除魔仪式了。”她的口气仿佛已经知道我的选择了一般。罗偶
  
  “出了什么事情?”富江问道。
  
  “这个地方已经曝露,山羊工会的人已经开始行动。”
  
  “什么?”我难以置信地问道:“怎么这么快?”
  
  我一直以为这里是他们的“安全屋”,就算所有明面上的据点都曝露,这里也是能够维持到最后进行转移的地方。
  
  “对神和恶魔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他们不知道的答案。”八景如同读出了我的想法般说到。
  
  “看来他们已经下定决心了。为了保证计划的安全实施,先集中力量将我们击溃。为此他们特地从神之声索取了我们的情报。考虑情报优先性的差别,我们肯定落后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必须赶紧行动。”
  
  “怎么行动?”
  
  “没办法了,只能水来土掩。”牛仔回答了我的问题,“既然他们想开战,那就由我们选择时间和地点。我想两位对这种紧急情况应该有所准备吧?”
  
  “不进行试探吗……”我刚想说些什么,就被牛仔打断了。
  
  “没必要了,这次战斗的主动权不在我们手中。而且我们非得胜利不可,如果我们失败了,那么这个城市就完蛋了。”牛仔斩钉截铁地说:“高川是吗?你看起来脑子不错,但我告诉你,这次要面对的将是一场战争!”
  
  他说,别耍小聪明。
  
  我的心情有些糟糕。本来一切顺利,却总是会在紧要关头发生意外。在看到胜利的果实后,更残酷的开始就会接踵而来。这种感觉,就好像……
  
  “厄运缠身,就像是被老天抛弃一样。”富江用力喷出一口烟气。
  
  “那是当然的吧,既然是做踢上帝屁股的事情,怎么可能继续被那老家伙眷顾?”
  
  牛仔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盯着我们,就如同老兵藐视着刚入伍的新人。富江视他如无物,可我没有这份定力。
  
  我习惯于在事前做好充足的准备,例如尽量收集情报,预想各种局面,进行模拟体验之类。这么做并不仅仅是为了提高成功率,还是一种告诉自己尽力了的仪式。
  
  可这一次不同。
  
  前几次相同局面下的苦果还历历在目,白井曾经利用我的措手不及和应变僵硬,在我的身心中留下痛苦的伤痕。
  
  这一次不仅事出突然,而且要面对的更是自己不熟悉的场面。
  
  我的确从没经历过牛仔口中的战争,也无法想象那究竟是怎样的战争,我甚至连山羊工会在做什么计划也不清楚。然而,牛仔没有撒谎,也没必要撒谎。我知道,自己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这一次的战斗和我以往经历过的等级都不同。在之前,网络球本地分部与山羊工会本地分部的正面碰撞中,他们已经失去了三个魔纹使者。如果这三个魔纹使者都如同我和富江碰到的那名面具男一样强大,那真是相当可怕的规模。
  
  至少有一个敌人是确定的。那名逼迫富江逃跑的13号病人,一定会再次出现在我们面前。
  
  要是那把高周波放射兵器能使用就好了。我扫了一眼装着武器的渔具袋。也许可以请教这里的人,不,正因为刚加入,而且还是这种紧要的时刻,才更是提问的好时机。
  
  “战争吗?太好了,我早就等不及了。”富江站起来,将烟头弹进烟灰缸中,烟雾优美地划了个弧线。
  
  “不过,我们需要武器。”她说。
  
  “没问题,我们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准备。”梅恩女士答道:“让比利带你们去。”
  
  第九十八章 再启动1
  
  “比利?”富江疑惑地问道。
  
  “就是我。”牛仔说。
  
  “喂,喂喂,等等!”富江叫起来:“你不是叫渥根吗?”
  
  “美女,你不懂得真正的男人除了名字之外还有外号的吗?我喜欢别人叫我比利。”牛仔渥根一脸淡定的表情说,双手比出手枪的样子,朝我们开枪般点了点,“双枪比利!”
  
  我和富江面面相觑,他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
  
  “我不觉得。”富江用十分认真的口吻对他说:“双枪比利?哪个时代的老古董啊?完全没听说过,而且俗得要命!”
  
  “比利小子?”我尝试问道。
  
  “哦?你知道?”
  
  比利小子,真名威廉邦尼,是美国家喻户晓的西部人物。他十四岁时成为孤儿,十七岁开始杀人,在生时杀了二十一人,二十二岁时被警察枪杀。被当局看成罪犯,但在民众间也有“神枪手”和“牛仔英雄”的称号。我曾经看过用他的事迹改编的电影,但实际并不了解真实情况,即便是如今的美国人也不清楚当时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时间让比利小子成为传奇,面前这个牛仔似乎正是这个人物的崇拜者。
  
  “你喜欢他什么地方?”
  
  “全部。”牛仔露出狰狞的笑容,“包括杀了二十一人,不过现在我可比他杀得多。”
  
  “包括被警察打死?”
  
  富江扑哧一声笑起来。
  
  “哈哈,被警察打死的小毛贼!”
  
  牛仔的脸色变得阴晴不定,有一股怒气在胸膛里膨胀。他刚想发作的时候,富江忽然上前一步,脸凑在他近侧,用一种冷嘲热讽的口吻说:
  
  “你想说自己是神枪手吧?你脑子装的都是狗屎吗?你也见识过我们的战斗吧?我家的阿川才是真正的神枪手!”
  
  牛仔好似承受不住她的气势般,向后退了半步,续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堆起冷笑。
  
  “要比比看吗?”
  
  “好啊,要不要给你买保险套?免得你射在墙壁上。”
  
  两人针锋相对的视线仿佛闪烁起可视的火花,火药味直线上升至临界点,在产生更剧烈的化学反应之前,我连忙将富江拉开。我不太明白她为什么忽然针对渥根,但是她为我说话自然让我感到十分高兴,不过我不是个喜欢炫耀的人,也不喜欢无谓的冲突。
  
  “我不需要向别人证明什么,富江。”我对她说:“有你知道就够了。”
  
  富江耸耸肩,突然把我揽过去,用嘴堵住我的嘴巴,舌头在口腔里卷走最后一口空气。我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却被她把脖子夹在臂弯和胸部之间。我不得不弯下腰,痛苦又快乐地享受着脸庞传来的令人窒息的饱满触感。
  
  “变得会说话了嘛,阿川。我就喜欢你这样谦虚的男人。”
  
  比利小子一副吃了苍蝇般的表情狠狠盯着我们,可是再也没有先前那股快要爆炸的气势了。
  
  “看什么,没见过情侣打情骂俏吗?”富江毫不客气地反瞪回去。
  
  “啐,你这个女人!所以我才讨厌这个国家。算了,跟我来,你们既然加入了,那让你们见识一下,安全局的福利。”
  
  说罢,和来时一样,他走在前方带路。我让富江跟上去,自己则提着渔具袋留了下来。
  
  “别担心,我和梅恩女士会照顾咲夜的。我们有安全的渠道,但是时间紧急,希望你能将那些家伙的注意力引开。”八景显然误会了我的意思。
  
  “我会的。”我对她和梅恩女士说:“不过,在那之前,我需要你们帮我看看这东西,如果可以使用它,我想胜率会提高许多。”
  
  我一边说着,一边将渔具袋的拉链“刷”的一声拉下来。
  
  梅恩女士看到我取出的长刀状兵器,脸上第一次浮现吃惊的神色。
  
  “这是什么?”八景一脸好奇地接着兵器,端详着上面如电路板一般的纹路。
  
  “高周波放射装置。”我说。
  
  “临界对冲兵器!”梅恩女士失声叫起来,“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八景大约也是第一次看到梅恩女士这种非同寻常的表现,不由得同样露出意外的神情。
  
  “怎,怎么了?梅恩大人。”
  
  “这是临界对冲兵器!”梅恩女士总算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尽量压抑着颤抖的声音解释道:“同样属于限界兵器,但级别完全不同。孩子,你知道为什么限界兵器能够对涉及末日属性的生物产生有效伤害吗?”
  
  她并没有期待我的回答,自顾自继续说道:“因为现实的东西和末日的东西根本就不在同一个世界中。说世界,其实也并不准确,那是更模糊的一种概念,叫做限界。打个比方来说,末日产物属于黑色,现实产物属于白色,两者之间泾渭分明,一般情况下,无法彼此接触。但是当黑色和白色极大限度地接近时,它们的边界就会变成灰色。”
  
  黑色,白色,两者之间的界限就会灰色。
  
  黑色要跨越灰色作用于白色,比白色反向侵入容易得多,白色能够对灰色进行有效干涉,但要入侵灰色则相当困难。在通常情况下,这条灰色的界限及其细小,几乎可以忽略。限界兵器其实就是在短时间内将扩大这条灰色的线,使黑色之物暂时进入灰色范围,由此产生有效伤害。
  
  “临界对冲兵器和普通的限界兵器最大的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它们里面藏有限界扩大装置。这种限界扩大装置能让灰色区域在一定时间内扩大到临界点,加上其内和限界兵器完全不同的能量运作回路,所产生的威力几乎会让大部分物质直接崩溃。”
  
  在梅恩女士的讲解中,我总算大致明白了限界兵器的秘密。梅恩女士将这把刀状物的威力形容得相当了得,然而在我和它的上一个主人的冲突中,虽然也表现出相当大的力量,但似乎并没有梅恩女士说的如此骇人听闻。
  
  “那大概是因为权限不够。”梅恩女士慎重地说:“在统治局的遗产里,这种临界对冲兵器的数量也极其稀少,要使用它,必须非法进入统治局的安全网络获取权限。那是相当危险的行为,那个网络至今没有一个人或组织能够破解,而且现在也没有时间进行骇客行为了。”
  
  “那么……也就是说,这个武器现在相当于废铜烂铁?”我得知实情,不由得有些失望。
  
  “不,如果对手是恶魔的话……”梅恩女士意外地露出狡诈的笑容,“末日幻境中的统治局的正体至今依旧不明,但它似乎和恶魔并非同路,可以确定的是,它的许多技术是针对恶魔和魔物产生的,尤其在遇到恶魔时,会产生意外的效果。”
  
  她告诉我,这把临界对冲兵器说不定会在感应到恶魔的存在时,临时获得运作权限。
  
  “带上它吧,孩子,接下来的战斗,一定会有恶魔出现在你们面前。普通的限界兵器是无法对抗恶魔的,但是有了这把临界对冲兵器,你们就有胜利的可能。”
  
  第九十九章 再启动2
  
  我再一次感谢梅恩女士,便拿着这把临界对冲兵器前往富江所在的地方。那是一条长长的地下甬道,四壁镶嵌着钢板,在尽头是一扇类似保险库的房间,合金大门呈圆形,厚度相当惊人,其上有一个巨大的旋盘。
  
  此时大门半掩着,牛仔比利靠在门外的过道上吸烟,他看到我,夹烟的手指朝大门指了指。
  
  进去吧,看着点你的女人。他语气不善地说。
  
  他并非针对我,只是他对富江一点好感都欠奉,而我就是那条被殃及的池鱼。
  
  我问他为什么不进去。
  
  他一脸糗样。
  
  “那个臭女人说要换衣服。”
  
  我耸耸肩,在彻底进到里面前,回过头对他说:“其实这样的富江也挺有魅力,不是吗?”
  
  我转身进门,背后传来嗤声。
  
  直径二十米的半球型空间,大部分武器搁置在武器架上,小部分放在木箱中,还有一部分体积和形状不合规格的堆积在一旁。说富江在换衣服其实并不准确,她将包括内衣的所有衣服都脱掉了,却光着膀子,叉腰打量陈列在四周的武器。
  
  “你在做什么?”我难以置信地问道。
  
  “啊,阿川你来了,这里有很多好东西,我看得都入神了。”她朝我招手,份量惊人的胸部立刻摇晃起来,沉甸甸的弹性,看得我也要入神了。
  
  入神你个头,富江,你这家伙根本就是故意的吧?
  
  富江完全不知道收敛,或者说,她彻底在享受我此时的反应,在这种方面捉弄我显然已经成为她相当恶劣的爱好。我好几次想要抗议,不过话到嘴边就完全失去了动力,我不得不正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我是个相当健全的高中男生。
  
  “快把衣服穿起来。”在她拖我去看武器时,我先将地上的内衣拾起来。
  
  “我要穿这个。”富江从一旁拿起打败面具男后得到的另一个战利品。
  
  充满黑色科幻风格的制服式紧身衣,材质是看起来像是塑胶的材质,从脚底包到颈部,关节部分呈现坚硬的铠甲状,拥有相当强大的防御力。富江是喜欢接近战的类型,对这件战斗服情有独钟也是理所当然。
  
  虽然面具男是男性,但是这件战斗服显然并没有性别的限制,富江在我的协助下穿好,结果看起来和在面具男身上的记忆截然不同。
  
  内里的全身式紧身衣几乎是紧贴着富江丰满身体的每一条曲线,将胸部和下身要害的模样都完全勾勒出来。富江并不介意在我面前展露身材,不过她之后还是将长风衣状的外层扣起来,掩盖住要害处毕露的曲线。
  
  “透气性很好,活动很方便,太奇妙了,就像是第二层皮肤一样,让我的肌肉充满了力量。”富江活动身体,这一次胸部却没有任何跳跃,显然被有效禁锢住了。“胸部的感觉也很舒适,比穿上内衣还好。”
  
  她做了几个搏击动作,快得几乎令我看不清手脚,只觉得一股股猛烈的风从身边刮过。这当然并非只是这套战斗服的因素,我觉得她之前服用的用面具男制成的灰石晶体已经产生效果。
  
  然后,富江戴上了头套样式的面具,面具上的五官同样是苍白的无机质,脸颊和额头都有花纹。但和面具男的区别在于,这张没有眉毛的脸更具备女性化的表征,眼影斜长,宛如女性机械恶魔的形象具现在眼前。
  
  我将刀状的临界兵器交给她。
  
  “梅恩女士说,如果遇到恶魔,这把武器也许会产生临时权限。用它能杀死恶魔。”
  
  “很好。”富江接过去,高高举起在头顶,之后用力挥落。
  
  一直站在我肩膀的夸克受到惊吓般飞起来。明明没有启动,可是在富江手中,这把刀状物却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气势。
  
  “我发现了一些好东西,你会喜欢的,阿川。”
  
  富江将我带到武器架的另一边,挨着架子边有一个巨大的箱子,她示意我打开它。我照办,箱子虽然有电子锁,但是并没有用上,只是将两侧的卡扣掀起,便简单地将盖子打开来。
  
  第一眼并没有意识到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看上去像是一个机械。直到富江帮忙将箱壁都打开,才发现那东西就像一个科幻风格的巨大行李箱。
  
  银灰色的金属外科,仔细看会发现表面有许多线槽,所以也可以形容为一个巨大的魔方。体积大概可以塞下两个成年人,因为太大了的缘故,虽然有提手和肩带,但是和行李箱一样设置有额外的拖架,可以很方便地将手把拉出来,利用拖架底部的轮子将箱子拖走。
  
  除此之外,和这玩意一起封装的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盒子,已经一本说明书。
  
  富江招呼我一声就走开了,去拿她自己想要的东西。
  
  实际上,我和富江迄今为止,已经算是弹尽粮绝了。就算只是普通的武器,对我们来说也是十分重要的补给。不过从这本说明书上看来,这个地方收藏的武器绝对不是寻产的武器。
  
  虽然这里的热兵器占据绝大部分,但是偶尔也会在角落中看到铠甲和刀剑之类的冷兵器,仔细想一想,如果这个地方所储藏的物资,都是为了和继承统治局技术的末日真理教作战的话,那么能够造成有效伤害的限界兵器自然是重中之重。
  
  和我面前的行李箱装在一起的盒子,里面装的全都是各种规格,就连弹头也是特制的特殊子弹。
  
  爆裂弹,燃烧弹,冷冻弹,穿甲弹,迫击弹,火箭弹,霰弹,水银弹,劣化弹,脉冲弹,子母弹……以及类似能够射出捕网和追踪仪的辅助弹药。
  
  这些全都是为眼前这个巨大“行李箱”准备的。
  
  行李箱本身就是枪械的组合体。虽然在行李箱的伪装状态也能发射数种弹药,其上可以同时打开多个炮口,甚至可以进行俗称金属风暴般的高强度火力压制。但是利用类似魔方的枪体构造转换系统,可以获得更多针对特殊情况的选择。
  
  我的身体经过灰石的强化,可是要单手提起这个武器,仍旧感觉到十分沉重,若将它甩中人的头部,铁定能将脑袋砸开花。
  
  若要认真追究,这个名为“杀死你3000版”,简称“KY3000”的武器有诸多不便,这于武器使用说明书中也坦诚相告,但是就像富江说的那样,这是“最适合”我的武器。
  
  而且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我喜欢它的颜色,样式,名称以及各种这种复杂多变的特性。我就地开始适应它最几个最基本的功能,将它变成大口径的狙击枪和火箭筒后,又重新恢复成行李箱的姿态。
  
  “我喜欢这家伙。”我抬起头,对落在武器架上夸克说。
  
  夸克怪叫一声。
  
  有了这个KY3000,我又为自己找了一套防弹服和氧气面罩,然后就是匕首和钩线之类辅助行动的小玩意,以及尽可能多的弹药。当初将自己伪装成杀人鬼时的行头仍旧历历在目,所以此时挑选起来并不费力。
  
  我没有再给自己画上脸谱,因为这里需要的是战士高川,而不是杀人鬼高川。
  
  口哨声从我身旁传来,我转过头,发现富江也已经准备妥当。
  
  “真够帅气的。”她对我说。
  
  富江除了那身战利品,又在身上套了一层铠甲。胸口有护心境,金属将整条手臂和大腿都遮起来,当她活动手指的时候,宛如利爪般的刀刃便弹了出来。除此之外,她还提着一把巨大的电锯。
  
  只要一拉绳子,链锯立刻疯狂旋转,狂暴的声音令人心惊胆战。
  
  “你也一样。”我说。
  
  于是,当我们走出武器库的大门时,比利牛仔嘴角的香烟立刻掉下来了。
  
  “搞屁啊,你们!”他大叫起来:“男孩,不是说你。女人,你真的还走得动吗?”
  
  “轻而易举!”富江握紧拳头,发出铿锵的声音。
  
  比利牛仔还想说什么,却被手机铃声打断了。他接听电话的时候,我们就在一旁等着。
  
  “他们没吃饵?好,我知道了。没有问题,这又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我可没那么容易死掉。”
  
  他收起手机,神情严肃地从我和富江脸上一一看过去。
  
  “开工了?”富江问。
  
  “就剩我们了,计划在路上说明,首先我们得冲破包围圈。”比利从屁股后的口袋掏出折叠的帽子,展开来斜戴在头上,“他们人多,但是在城市里应该不会太过份,我们也不想直接在城市中开打,所以真正的战斗在郊区才会开始。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在好戏刚开锣的时候就扑街了!”
  
  “了解,长官。”富江并拢两指,在额前潇洒地划了一下,“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的厉害!”
  
  比利牛仔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沉默着,将“行李箱”提起来。
  
  “OK,我们上吧!”比利大声喝道,从腰后掏出双枪,大步向出口走去。
  
  前方,充满敌意的脚步声如同海潮一般涌来。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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