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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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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长篇] 【紫镜系列01】夜行巴士 / 永无止境的虚妄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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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9 01:2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现实

    1
    现实永远极为残酷,在任何时代,对任何人亦然如此。


    2
    “从没有想过,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长途旅行。”
    我在一本破旧的笔记本上写道,字迹有些模糊不清,可是我别无选择。不到五平方米的狭小空间中,能找到的唯一具有记载文字能力的物件,也就是这里的前一位住客遗留下来的半旧圆珠笔而已,看守的人拒绝给我提供任何帮助,他们认为那很危险。
    我自己也不知道记述这些文字到底有何意义,在普通人眼里它们只不过是精神分裂者的胡言乱语而已。
    大概是想要打发掉空虚的时光吧……反正在这里也没有其他事可做,只有书写才能让我找回一点自己早已遗失的存在感。
    房间的光线很暗,长时间视物让我的眼睛感到酸痛不已,我放下笔记本,从硬冷的床上站起身来,顺着唯一的窗户透过唯一的窗户照射进来的那一丝光线向外看出去。
    外面的世界仍然很美,那里有久违的阳光和温暖,有无尽的花花世界,还有无数值得怀念的东西……
    但这些对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甚至丧失了选择自己梦境的权利。
    不知道有多少天没有睡一个好觉了,只要闭上眼睛立刻就会被噩梦包围,在鲜血和痛苦中醒转过来。
    每天每天我都会重复着同样的祈祷,但是却没有愿意倾听的神存在,所以无法得到救赎。我一生都会在这地方度过,这已经是即定的事实,简直就像人生的休止符一样不可动摇,沉重得让人绝望。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完全无法理解,无法回忆,不管怎么想,始终也找不到答案。
    在窗口处呆站了一会之后,我突然觉得有些疲倦,便回到床上躺下,腿不小心碰到坚硬的铁制床板边缘,引来一阵剧痛。
    虽然大脑想要借由睡眠得到休息,但我却害怕睡着。
    害怕那每天都会重复的梦境。
    不要再梦到那些事情了……
    不想再梦到那些事情。
    不愿梦见,不愿想起。
    至少只是今天,让我做一次好梦吧。
    我向每天都虔诚祈祷的神祈祷着。

    ………………
    …………
    ……

[ 本帖最后由 alexwoo3004 于 2008-4-16 03:3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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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9 01: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天·橘黄世界
    1
    没有开始自然没有结局,这和地球绕着太阳转一样是不变的真理。但它所表达的意义也仅限于字面上而已,有了起始也并不意味着一定会有终结。
    ————
    2
    我两手提着沉重的袋子,快速穿过闪过行人道上拥堵的人群,虽然这样的前进方式对身体有点勉强,但现在对我来说是分秒必争的时刻。
    挡在前面的是一个以慢悠悠的步伐行走的欧巴桑,悠闲的速度让我有点心中火起。走快点啦!不怕背后有人撞上来吗?

    气喘吁吁地跑了一段不短的路程后,我总算赶在最后一班巴士发车前跳上了车。从这里到学校的公交车就只剩下这最后一辆,错过的话便只能叫出租车回家,随之流走的便是数十倍的车费,心情也会因此变得很糟糕。
    快速扫描过巴士内部,最后一列还剩下最后一个位子。我在车上再次超越了一个乘客的脚步,以战争时抢占要地的气势坐上了最后的位置,总算是长松了口气。
    “巴士作战完美成功!”
    我打开窗户,向窗外送行的恋人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来不及赶上巴士是最坏的情况,赶上巴士却没有坐位也会让人很不舒服,总而言之,像现在这样悠闲地坐在椅子上的感觉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呜——”
    司机见发车时间已到,迫不及待地拉动手档发动了巴士。
    背部感受着引擎的推动力的同时,窗外恋人的身影一边挥手一边渐渐远去。
    我把装满食物的袋子放到地上,看着前面几个没有占到位置的学生模样乘客,不禁对他们投去同情的眼神。毕竟到学校还有三十分钟左右的车程,路况也不是很好,站着回去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不过这种同情……大概也只有在保证自己轻松上座的情况下才会在我心中出现吧。
    由于行车路线经过我所在的大学门口,每天这路巴士都会十分拥挤,而因为很多贪玩的学生都会掐好时间坐最后一班车回学校,拥挤程度更会随着收车时间的临近而变本加厉。
    说起来,我也算是他们中的一份子吧。

    这种大学生集体进城现象的原因并不奇怪,因为我们学校的所在地按现代的眼光看起来实在是太——荒凉了。周围可供现代大学生娱乐的场所类型可以用“网吧、水吧、麻将吧”这“三吧”来概括掉,数量更是只能用少到可怜来形容。
    也许刚入校的那段时间还可以借它们打发掉闲暇时光,可是重复的娱乐很快就会让人厌倦了,毕竟不会有多少人满足与每天对着电脑或在环境不佳的场所进行贫乏的赌博娱乐。既然无法在学校周边获得足够的精神食粮,乘巴士往返到城里游玩便成了理所当然的选择。
    虽说如此,今天这班车的乘客却不是特别多,没有坐上座位的倒霉家伙并不多,算上在最后关头被我超过的那个超级倒霉蛋也只有寥寥数人。
    “说起来……外事学院好象已经放假了吧……”
    想到这个,车内哀声载道的强度比起平时来说减少了好几倍也便是理所当然的事了。Lucky。
    我占领的座位坐落在最后一排右边最里面靠窗的地方,旁边座位上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背上背着一个形似书包的小型背包,可爱型。
    乘这趟巴士回家的话,应该和我是同一所学校的学生吧?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但从她的神态和气质上看过去还是比较容易得出以上的推论。女孩似乎没有带随身听之类打发乘车闲暇的东西,只能靠东张西望来消磨时间。
    于是我稍微注意了她一下。
    女孩穿着蓝色的上衣,深灰色的裙子,相貌还算是我比较喜欢的类型,不过可爱的模样中却参杂着平凡的气息。总之虽然可爱,但却不是什么特别出众的相貌,如果把她扔在人群中的话,恐怕连我也不会特别注意到她吧。
    “……”
    好象是发觉到我在盯着她看,女孩把头转了过来,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
    “啊!对不起!”我连忙向她道歉,她又用鄙夷的目光看了我一下就把头转了回去。
    啊……真是倒霉……她该不会是把我当做巴士色狼了吧?
    我摇了摇头哀叹自己的不幸,又转过目光观察其他的乘客。前面坐的是两个二、三十岁的上班族,一身西装革履向其他乘客昭示着他们所就职的公司地位不凡,两人正在说着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在灯光昏暗震动强烈的巴士上还拿着厚厚一叠纸张不停比划着,也许是在商讨一项对他们前途影响深远的计划。
    “恩……还好……”
    我暗自庆幸今天周围的座位上没有讨厌的乘客,没有遇到一个精力旺盛的小孩,也没有满面黑痔的老大爷,更没有喜欢发牢骚的大妈。
    不是我夸张,若是遇到上面说的那种人,那绝对是会是令人很不愉快的经历。
    还记得不久前乘公交车时的惨痛经历,当时我旁边座位上坐的是一个中年大妈,浑身上下散发出令人不舒服的味道,周围的人都退避三舍,在大妈周围半径一米的圆内制造了一个无人空间。而先上车而坐在靠里位置的我却是有苦说不出,被这不知道有无毒性的谜样气体活活熏了将近三十分钟。本来的计划是去和很久不见的高中同学聚会吃饭,结果被这场变故弄到全无胃口,还被请客的人误会为不给面子,最后搞得大家不欢而散。
    从那之后我就特别痛恨“巴士公敌”。
    一、自觉和“巴士公敌”保持五米以上距离
    二、不到迫不得已绝不靠近具有“巴士公敌”特征的任何人
    这就是我乘坐公交车的两条准则。
    ……
    很无聊的想法对吧。
    连自己都有所察觉,不过因为本来确实有点烦闷,有这样无聊的想法也便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简直就是自嘲一般的说法,但绝对不是在为自己狡辩,像我一样烦闷的学生至少占了大学生这个群体总数的百分之八十,而且就程度上来说比我更无趣的家伙大有人在。如果把他们的症状比喻成禽流感,那我充其量只是普通感冒而已。
    收起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我把思维回路转回到现实。

    窗外的掠过的剪影是一片废弃的建筑物,这片荒地在这一带也算非常出名的烂尾工程了,开发商在发现这片土地没有多少商业价值后便不负责任地抛弃了它们,原本已经建造好的水泥地面因为长期无人打理而杂草遍地灌木丛生,虽然还没有达到残垣断壁的地步,但粉刷脱落的外墙在月光的映照下还是显得分外凄凉。
    巴士在三环路上平稳的行驶着,偶尔会在路面凹起的减速带上震动一下,这样的抖动让我感到有些疲倦。
    闭上眼睛小睡一会吧。
    事实上,因为并不用担心坐过站的问题,回校路上睡个十多分钟几乎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
    反正到站时为数众多的学生下车的声音绝对会把我吵醒的……吧。
    坐过站的悲惨经历也有过一次,但也仅那一次而已,还是在前一天通宵游玩精神极度疲惫的状态下,以现在的精神状况是绝对不用担心的。
    游玩了一天之后无可避免地产生的疲惫感,在规律震动的催化下很快便使我进入了恍恍惚惚的状态。
    果然还是睡一下比较好吧。
    “……”
    眼前的视界迅速幻化成模糊的色块,我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强烈的震动。
    在半梦半醒中被巨大的减速带震回现实,睁开眼睛一看,巴士正好行驶到隧道前面。
    通过这条不太长的隧道便能到达学校所在的街道,醒来的时机恰到好处。

    我摸了摸身上,检查随身物品是否有因各种原因而掉落出裤包。
    钱包,手机,钥匙串,MP3。一切都在原本的位置静静地呆着,丝毫没有出轨的迹象。
    “……”
    旁边的女孩早己停止了东张西望,目光笔直地看向前方,神情显得有点单调,或者说是“呆滞”这个不太适合用在女孩子身上的形容词;前面的两个上班族仍然在那一叠厚厚的纸上比划着,继续旁人无法理解内容的说话。
    周围感觉有些安静,应该说是太过安静了一点。不知道是不是巴士最新的减噪技术起到了良好的效果,今天巴士运行的轰隆声并没有充斥在我的耳朵周围。
    我集中了一点注意力,便清楚地听到了车上大学生的喧闹声,甚至可以听清有人规划下车后娱乐活动的说话内容。
    巴士运行的声音确实小了一点,若是平时是听不清车上乘客的闲谈的,可是……
    算了。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大概是自己太敏感了一点吧。
    一般来说人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都处于一种比较恍惚的状态,对周围的事情的感应力会比清醒时有所下降,而我恰好是和普通人相反的类型,刚刚醒来的时刻是一天中最神经清醒的时候,拖这种“异常”体质的福,我基本没有过因贪睡而耽误上学或其他事情的经历。

    “今天是二零零七年六月十二日,星期二……”巴士的车载电视中正播放着晚间新闻,时间正好是十点。
    屏幕中的女播音员用她一成不变的嗓音播报着新闻节目,车载电视的频道永远是固定的一个,而时事新闻显然无法激起乘客们的兴趣,当然也包括我,对时间的播报大概是新闻中对我唯一有所帮助的内容。
    时间确实也不早了。
    今天和女朋友在城里买了不少零食,却偏偏忘掉了买早己用光的洗衣粉和沐浴露,这个时间的话,应该还来的及去校门口的超市买吧……可是那家超市通常会比规定时间早十分钟左右关门,不过二十分钟的时间也已经足够了。
    一提到时间就会联想到这些麻烦的生活琐事,我摇摇头把它们赶出我的思维。
    这时巴士正好驶入了隧道,轰的一声响之后,周围被橘黄色的灯光包围起来。
    说起来也许很奇怪,不过我有点喜欢在隧道中行驶的感觉。这并不是密室恐惧症的相反,我也还没有到达那种变态的程度,我只是有点喜欢隧道内壁橘黄色的柔和灯光,和声音曲线在狭小空间中扭曲变化的模样。
    不过感受这种感觉的机会实在不是很多,仅有离开学校或返回学校时加起来总共一分钟左右而已,再加上白天灯光的橘黄色会几乎完全被日光所遮蔽,几率再次缩减了一半。
    所以机不可失。
    于是我便开始享受起来,这只属于自己,别人都无法理解的乐趣。闭上眼睛感觉到光打在眼皮上,鼓膜被风的声音刺激着,隐隐约约有点自我催眠的冥想意识浮现。
    啊……无论多少次,这种感觉都很棒啊……
    ……
    ……
    ……
    然后……
    差不多应该……
    按照平时结束冥想的时间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一片橘黄。
    奇怪。
    已经重复过千万次同样动作的我应该不至于把握错睁开眼睛的时机的,不是我自夸,单是听风的声音也足以让我明白距离隧道出口的大致距离,预想的画面是在睁眼的刹那景色由橘黄过渡到星空,可是这……我探头看了看巴士前窗,竟然看不到隧道另一端的出口。再把头转到相反方向,车后窗中的隧道入口越来越小,巴士的确是在前进着。
    错觉吧?
    “……”
    旁边的女孩身体摇摇晃晃的,好象是睡着了。
    前面的上班族组合还在拿着纸笔笔划着,社会人还真是辛苦啊……
    “喂?喂?……见鬼……”
    前排座位上的一位正在打电话的男乘客,突然高亢起来的说话声吸引了我的注意。他在数次呼唤未果后悻悻地挂掉了电话,是因为隧道中信号太差而导致通话中断吗?这倒不是什么希奇的情况……
    我从包中拿出手机看了看,信号定格在“零”的标示上。
    “新华网……哗……八月二十日电哗……部队将于久月上哗……哗……俄罗斯内卫部队…………哗哗…………”
    车载电视的声音突然变得断断续续起来,感觉到异样的我抬头看过去,已经模糊不清的影象渐渐消失着,雪花般的条纹在整个屏幕上肆虐,直到将残留的画面完全淹没。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以前自己也有遇到过手机通话断掉的情况,不过就算是那样手机的信号强度大多也会在“一”或“二”之间不停跳跃,出现锁定为“零”的情况很少出现。更不要说信号相对稳定一些的车载电视,图象消失几乎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种种异常的出现让我只能把原因归咎到巴士身上,然后一种恐惧感占据了我的思想,我抓起手机确认时间,十点零三分。
    平日通过隧道不过需要一分钟左右的时间,从进入隧道开始已经经过了三分钟,这怎么可能……!
    不正常……这辆巴士绝对有问题!
    可是应该怎么办?求助?谁能帮助我呢?其他的乘客也发现了这种异常了吗?我是否应该提醒一下这些还在悠闲聊天的家伙?不……先不想这个……现在应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
    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绝对不可以慌乱,慌张会让人失去冷静的思考能力,若无法思考对策的话就全完了……
    ……至少我还明白这一点。
    于是我勉强镇定了下来,开始观察车内的状况。
    巴士在引擎的推动下稳步前进着。
    车内的喧闹声已经渐渐平息了下来,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越单调,最后完全消失,只剩下电视机发出哗哗的杂音以及引擎推动巴士压路的声音。除此之外便是令人窒息的寂静。
    大家应该都注意到了同样的事实。
    巴士仍然没有离开隧道。
    一团乱麻……根本无法想出任何办法……
    这到底是怎样的状况……为什么巴士还没有离开隧道……
    我转头往后看去,后车窗外已经看不到隧道的入口,这表明巴士已经走过了很长一段距离,而前方却仍然是看不到头的橘黄色灯光。电视的沙沙声和雪花条纹也已经终结了,取而代之的是无信号接收的蓝色背景。手机上的时间已经跳到了十点零五分。
    心中的恐惧与焦虑和在隧道中停留的时间同步增长着,压力好大……到底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对……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已经无法思考了……
    巴士的引擎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在抗议驾驶员对它的粗暴对待。车速越来越快,司机似乎把油门踩到了底。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头脑快要爆开了,但是太过混乱的思维使得思考效率几乎为零,也就是说完全没有起到任何思考的作用。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我把现在的处境抛到一边,不断地默念这四字口诀,虽然大脑不算很聪明,但平日我最有自信的却是思维的控制能力和注意力的转换,这也算是在考试中锻炼出来的特技之一,没想到竟然能派上这么大的用场。
    现在最重要的是搞清楚状况,只有知道状况后才有办法思考对策……清醒了不少的大脑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如何得知目前的诡异状况到底为何?果然直接询问司机是最快捷的方法吧。

    “……师傅……这是?”
    我正要开口,一个中年男性的声音抢在我之前发问了,是前排的乘客。明明没有作任何运动的他气喘吁吁地说,吞吞吐吐的语气代表他刚从混乱中恢复过来。
    “……”
    司机没有给他任何回答,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只是又再加了一把劲狠踩油门,巴士的轰鸣声也随即提高了一个等级。
    他也只能用行动来表达自己的不解。
    这……
    …………
    这是梦吧?
    我从来就不相信什么灵异现象的存在,对各种古怪故事的真实性也从不予置评,既然不相信这个因素的话,那么能解释现在这种状况的便只有梦境了!
    先不管梦境为何会如此真实,那种事情醒来之后再考虑也没差。我把有段时间没修剪过,长度约半公分的右手指甲对准了左手手臂。
    虽然我讨厌疼痛,但从噩梦中醒转是需要代价的。我咬牙闭眼,三……二……一……
    ……
    ……
    好痛!!!
    疼痛让我的眼睛不自主地睁开,指甲在手臂上掐出了很深的伤痕。由于害怕力度不够无法让自己脱离梦境,我这一下可完全没有留力,但这除了给自己带来肉体的剧痛之外没有起到其他任何效果。
    ……不是梦??
    哈哈……开玩笑吧?不是梦?一定是力度还不够……再大力一点一定可以醒来的……
    这次指甲的目标是大腿。
    相同的疼痛,相同的效果。
    还是没有醒过来。
    “呜……”
    不得不接受现实了吗?
    这样的现实……要人怎么接受啊?!如果面前有一张桌子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它掀翻掉!
    我异常悲痛地环顾四周,所有人都在做和我刚才的行为同样或类似的动作。
    “啊!”
    身边传来一声尖叫,我把目光转移过去,坐在旁边的女孩正在用指甲对自己的手臂施力,疼痛的感觉让她小声地叫了出来。
    声音还真是可爱啊……应该是“萌”那种类型的吧?不过那指甲可比我的尖多了……一定很痛吧……
    不过身在这种处境我竟然还能去关心这种问题,我是不是脑袋有毛病啊?也许确实有一点,但现在绝对不是应该自我厌恶的时候,要快点想想办法……
    “喂!喂!”
    前方远处的一个男社会人拿着手机歇斯底里地大叫着,似乎是因为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把没有任何罪过的手机狠狠一摔,手机与地面相撞,发出“啪”的一声之后支离破碎。
    ……我应该感叹现代人的脾气火暴还是手机的质量太糟呢?
    不……我现在一点发牢骚或看戏的心情都没有,也不是做这种无聊事情的场合。
    到底……到底应该怎么办啊啊啊啊!!!
    完全没有头绪。
    应该说根本没有办法可想。
    我所知道的只是巴士进入了一条“异常”的隧道,不,准确的说应该算是一个“异常”的空间,但却不知道我到底是如何进入这个空间,当然也更不可能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平安离开了。
    也许一分钟后就能看到隧道的尽头,也许永远都看不到离开的希望。
    这还真是讽刺啊……
    心中无名火起。
    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而已,上天到底有什么理由要让我陷入这样的困境啊?
    也只能把灵异现象的责任推脱给上天了。
    我自认平日性格算是比较温和的,但也无法忍受这种莫名其妙的遭遇了。我一边回头看后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一边低声咒骂着。

    车厢中一片混乱。上班族组合还在拿着信号为零的手机不懈地尝试着无谓的求救;旁边的女孩则是把头埋在两手间,呆呆地好象什么都没有做,连我正在偷偷看她的事情都没有发觉到,和刚上车时发现我在看她的反应简直是天差地别。
    “×××××……”
    车的另一端传来几个男大学生的骂声,诅咒上天给予他们的恶运。
    司机在这种压力巨大的氛围中一边抹着冷汗一边死踩着油门,生怕愤怒或恐惧的乘客会把他生吃掉,虽然这也许并不是他的责任。
    所有人都在期待前方出现黑暗带来的希望,身后的整个车厢中充斥着哭声和骂声。
    这些缺乏心理承受能力的家伙。
    我和他们不一样,绝对不会因为这种状况就哭出来的。
    反正我是那种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类,甚至曾因此被人下过迟钝残忍或卑鄙这些对象不同的评语。
    我……
    可是……
    听着身边传来的抽泣声,一些奇怪的感觉瞬时涌入大脑里,几滴眼泪不受控制地积聚在眼角边上。
    为什么我会想起他们,为什么他们的身影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袋里……
    爸爸……妈妈……还有她……
    突然很想见到他们,这样的念头一经挑起便无法收拾,它无限地扩大扩散,无孔不入地撞击着我的精神防线。
    啊……人心还真是脆弱的东西啊……虽然我并不想把自己的心拿来和其他人相提并论,可是在这种绝对的恐惧面前故作的坚强似乎是毫无作用的样子……
    思维控制崩溃的同时,“绝对不会出现”的眼泪从眼眶中滑落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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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9 04:0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坐沙发了[s:02]
一车人一起到异世界了吗?然后一路遇险一路失去其他人
到最后还被那个世界的人当怪物关起来,很不错的设定哇

序不等于结束对吧?给人的感觉,不像就那样会结束掉
漂亮的构思

就是一开始主角反应危机的速度太快了点吧?感觉没有决定性的事件让人判断就让主角确信进入诡异事件了,闭眼醒来发现没有过多少时间,也可以是一时判断失误而已,隧道没信号,也许是那个人手机也有问题,电视信号模糊,也许是电视机出问题。以上这些一般人都不会注意的吧,最多觉得奇怪而已。
如果抱平常心态的话,这些都是无所谓的无聊琐事。但如果抱着肯定会发生什么事情去看的话,就会觉得有奇怪的地方。
差异就在这里,但是主角很自然就联想到危机。咱的感觉主角会不会之前一直遭遇这种事情,所以就轻车路熟了。。。
呵呵,也许是咱太多疑了


其实咱的意思是,要让主角觉得不对劲,可以搞一个更加醒目的异变发生嘛,夏娜1季里面的主角可是遇到封绝还以为在做梦,直到第一个磷子出现之前还在不断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咱感觉那个反应才比较贴近正常人[s:02]


大大写的很不错,就是潜水咱也要跳出来顶一下

[ 本帖最后由 dingxiaoren 于 2008-1-9 08:3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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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9 11:58 | 显示全部楼层
恩……虽然是很可惜的事情……可是您的剧情猜测完全……恩……怎么说呢……和设定差很远哟~
为什么现在一写到隧道就会被认为是穿越呢XD……
不过还是请期待后续剧情吧~

到底主角和乘客们为什么会那么快反应过来呢……恩……这个问题我也被问过很多次了……请在剧情中寻找答案(认真……
(不过就我本人的观点认为巴士在全速行驶下几分钟开不出一个平常很熟悉的隧道已经是很灵异的事件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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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9 12: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天·伪善者

    1

    你很久没有哭过了对吧。
    是啊,有多长时间没有那种感觉了呢?自己也不太清楚。
    不只是哭泣吧,你拼命地压抑自己内心的情感,这样活着不觉得累吗?
    好象有谁对我说过这些话。
    不,我只是不擅于表露感情而已。我记得自己是这样回答的,可是……
    你只是在逃避而已,明明想笑的时候却偏不让自己笑,明明想哭的时候却要强装无所谓的样子,实在是太愚蠢了。
    对方毫不留情面地驳斥我的说法,像是早就把我的内心看透一般地,这段对话从一开始就只是在玩弄我。
    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是谁……
    ……想不起来了。

    ---

    2

    不算太强却也足以引起大脑警觉的刺激从脊梁骨处传来,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坚硬的塑料椅子在每一次震抖中都会把背部顶得酸痛,如此往复几次后,我的睡意已经全消了。
    眼睛周围有很难受的感觉,伸手一摸发现一些粘糊糊的东西。
    ……眼泪干掉后的精华也不一定是珍珠啊。
    可是想到这个,那种讨厌的感觉马上又涌了上来,又有一些东西开始汇聚。我使劲摇了摇头,力图分散掉注意力。


    周围仍然被诡异的橘黄团团笼罩着,巴士仍然在漫长的隧道中向着遥远且渺茫的出口前进。
    由于车速很快,车体在通过平时根本无法察觉的地面连接缝时都会不小地抖动一下。这种震动在睡意弥漫时可以起到不错的催眠效果,但当人们睡着后便会脱去伪装变成以折磨背脊为乐的恶魔。
    现在我就是被恶魔折磨的最佳代表。
    一边摸着疼痛不已的后背一边小声的埋怨着,但我很快发现自己的行为很有些“恬不知耻”的嫌疑。巴士上那几个没有座位的倒霉蛋显然更有理由埋怨,他们甚至没有可以安稳睡觉的场所,只得靠司机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几张报纸铺在地上勉强躺下。
    由于没有东西可以用来固定身体,在巴士的抖动中总是会撞上车杆或是其他什么坚硬的东西。
    比起他们的凄惨状况,我的处境实在已经算是太幸福了,至少不用担心会在睡眠中落下座位。
    但人确实是自私且不知足的生物,就算还有比自己处境更凄惨的人的存在,通常也只会想着要让自己的生活环境变得更好……啊……我也想要在柔软的床垫而不是坚硬的塑料上,还能随心所欲地摆好自己喜欢的姿势睡一觉啊……

    算了……现在根本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
    我揉了揉眼睛,拿出手机看了看。信号强度依旧是不变的零,时间是上午七点十三分。

    巴士司机通宵没睡,困倦的大脑让他成为了睡魔最喜欢玩弄的目标类型。
    可怜的他总是在睡意的催化下将头渐渐垂下,但在似睡非梦的时候却会因大脑意识的下坠感而猛然清醒,然后继续睡眼朦胧地望着前面一成不变的光景。


    不知道什么时候巴士周围早已没有别的车辆了,只剩下隧道两侧的信号灯按固定的频率刷刷地飞向身后。
    除了巴士本身,周围的一切活物应该早就消失掉了,但因为昨天沉浸于过度的慌乱和悲哀当中,我并不知道消失的具体时间,不过这也大概无关紧要。

    车上的乘客已经醒了不少,但昨天晚上像流行性感冒一般风行全车的痛哭和怒骂已经基本治愈了。哭累或骂累的人们在经过睡眠让大脑清醒一些后都认清了现实,于是大多数乘客都一反昨天慌张的神态,也没有再做出什么破坏巴士内安静氛围的行为,只是眼神茫然地望着窗外。
    但这绝不是看穿人生的觉悟,虽然我也许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大学生但也能察觉出来,他们迷茫的眼神中除了麻木便找不出任何别的东西。
    “……”
    我下意识地转头,往左边看过去。
    身边的女孩倒还是没有睡醒,迷糊的表情在毫无表情的衬托下显得分外可爱,要换了别的场景一定会有人忍不住上去捏她柔软的脸一把。
    ……
    明知道不可以的事情就偏想去做,越知道不行那种欲望却就越强烈……这简直就和明知道踩到香蕉皮会滑倒又忍不住想去亲身验证的行为一样是愚蠢的悖论啊……
    正当我快要无意识地将手伸出去时,突然发现女孩的眼角聚集出一滴透明的泪珠,它顺着脸庞滑下,在可爱的睡脸上留下一道水痕。
    …………
    我在想什么啊……
    就这样从自我妄想中猛地回过神来。

    周围还是很安静,除了巴士的运行声就没有什么其他杂音了,平时根本不会注意到的细微哭声此时也听得异常清晰。
    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都沉默着,他们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若有所思,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人类的感情曲线本来就是无法计算的的不规律函数,它能反映到面部上的表情更是显得沧海一粟,就算是世界上最精妙的读心术大师,恐怕也没法绝对准确地从表情上看出一个人的思维内容吧。
    不过这样的气氛也太过微妙了,就像三体运动的平衡状态在现实中的投射一般,呈现出看似平静却异常脆弱的平衡。
    它实在是太过脆弱,以至于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冲击都能让它彻底崩坏。
    就像我现在把被称为“孤独、寂寞、恐惧”的感情都通通强压到心灵内部的状态一样,虽然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端倪,其实只要有一点类似导火线的东西,所有埋藏的感情都会一古脑爆发出来,埋藏得越深爆发的反噬也会越强大。
    不幸的是,在近似密闭空间中生存的人类群体,能造成决定性冲击的要素实在是太多了。
    比如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处理或长时间封闭空间引起的“密室恐惧”。这似乎扯得远了一些,事实上并不需要说远,通常称为“人体三急”的巨大问题已经摆在面前,并且严峻之极。

    睡眠的问题在座位遍布的巴士内算不上什么大问题,麻烦的是另外两个。
    更麻烦的是这两个问题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不说其他的因素,小腹的饱涨感一直在催促我解决它的难堪问题。

    一直等待下去不是办法,没法指望这些陷入绝望的乘客们想出什么好的解决方案,我决定主动提出这个问题。
    “……”
    虽然说已经下了决心,但真要在这样的气氛中开口说话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沉默了一下,重新鼓起气势说道。
    “大家请听我说……”
    预想中的语气是坚决而带有威严的,但说出口时却不经意加上了那么一点点犹豫和底气不足,这个意料外因素造成了很糟糕的后果,给了所有人一种“外强中干”,甚至是“强出头”的感觉。我自己都如此觉得,其他人的想法也就不言而喻了。
    当场就有几个人转过头来看着我,被他们那种怪异的眼神盯着,我更是说不出话来了。
    “……”
    相当尴尬的境地,虽然还没有出现脸上火辣辣的感觉,但想要继续说话又发不出声音的感觉很是难受,我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脸皮太薄。
    虽然还能够冷静地思考出应该说出口的语句,但就是无法将其顺利地转化为声音。
    虽然习惯随波逐流并不能算是坏事,但无法干脆地提出自己的观点可就是大问题了。
    不是说不出口,而是根本不想说。
    就在我羞愧并自我厌恶的时候,拯救的声音出现了。

    “那……那个……!”
    陌生的声音从身边发出来,我惊异地朝声音的来源望过去。
    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不,应该还比我小一点,留着不长不短头发的男孩。他身上穿着深蓝色的衬衫,衬衫胸前的银色校徽表明了他的身份,是和我同一所学校的学生。
    虽然学校给每个学生都发放了校徽作为本校学生的标志物,不过却很少有人把它戴在身上,算上这个男孩的话大概是第三次吧?前两次见过的校徽主人都是学校有名的优秀生(也只有这种荣誉意识过剩的家伙才会随时都把校徽戴在身上),这个男孩恐怕也是他们的同类吧。
    “我们今后应该怎么办?如果巴士一直没有办法离开隧道的话……”
    前排的上班族像是埋怨他的乌鸦嘴一般往后瞪了一眼,男孩却不为所动,直接把话题带向了关键的内容。
    “首先……我们得解决大家都很难以说出口的那个问题。”
    顿时不少乘客的神色一下子兴奋了起来,内急而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人毕竟占了大多数。
    “大家想必都应该快受不了了吧?”见自己的发言得到了重视,男孩顿时变得神采飞扬起来,不过这诱导式的语气到底算是什么意思啊?
    虽然没有挑明是什么问题,但还是有人心领神会,轻微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男孩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向巴士后门走去。途中经过一位用报纸占据睡眠空间的大学生的地盘时不慎在报纸上踩了一脚,大学生皱了皱眉头,还是识趣地让开让男孩通过。
    男孩走到了巴士后门的位置,向司机示意将门打开,司机虽然满脸狐疑,但还是照他所说的打开了后门。哧的一声后,大量的空气从后门的巨大空隙中涌入进来形成一股风流,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他想要做什么?我完全看不透。
    “这样就好了。”男孩转过头来面向所有乘客,“以后我们可以在这里解决自己的问题,小便可以直接尿到外面,大便请用容器装好丢弃。”
    目瞪口呆,只有这个词语能形容我现在的感受。
    “后门两侧都有广告用的挡板,加上高度比乘客座位低了一尺以上,应该是看不到的。”男孩用自己的观察结果消除大家的疑虑,“不过希望在有人使用的时候大家还是不要太过关注,目光最好能朝相反的方向投射。”好象是被自己的冷笑话冷到一般,说完这句话男孩竟然笑了。
    没人表示赞同,也没有人站出来反对。

    沉默。
    沉默代表默许,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是这样的感觉吧?
    但是就算是默许,这种处理方式也实在是太草率—应该说是太随便了吧?真的有人会敢去用那个地方吗?
    仿佛是要急着证明问题的答案一样,我刚把目光转回到后门的男孩身上,就见他转身——低头——拉开裤子前面的拉链——
    “哗——”
    三倍的目瞪口呆。如果这个词语在这种场合都不适合使用的话,恐怕再也找不到让它派上用场的地方了。
    于是男孩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为了“临时厕所”(暂且这样称呼)的第一个使用者,然后他就像没事似的拉上裤子,从后门走上来,如释重负般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喂喂!那种心安理得的表情是怎么一回事啊?
    在这么多人面前做那种事情难道一点都不觉的害羞?还是说这家伙根本就没有羞耻心之类的东西?正当我的思维越飞越远的时候,不经意地看到男孩的脸上,仿佛无法抑制似的,浮现出了一块红色。
    看到一点点。

    ……原来如此。
    这家伙也是普通人呢。

    不管对于自身形象会有怎样的影响,危机能够得到完美解决实在是太幸运了。在犹豫数次后终于还是跟随几个乘客的后尘解决掉内分泌问题的我,心里稍稍对男孩抱有了一点好感。
    不过这家伙还真不简单啊……在这么多人面前提出这样的问题并能独自将它解决掉,实在是需要很大的勇气和超人的智慧。不用找别的参照物,至少我是办不到,我相信普通的只会练书的优秀生也办不到,这男孩在他们的群体中应该也算个异类吧,和稍显内敛的外表不同,是很强气的性格呢,我对原本并不起眼的他刮目相看。
    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他的存在,不过绝不会想到他在之后将会对巴士的命运带来怎样的影响。

    3

    …………
    突然觉得肚子有点饿。
    刚开始只顾着观赏女孩的睡脸和解决内急问题,都忘了还没有吃早饭这回事。于是我弯下身,在脚旁的塑料袋中翻找着面包之类的食物。
    昨天在超市买了不少零食,本来打算回家后边上网玩游戏边享受美食的,可是现在……家到底在哪里啊。
    为了不再次想到伤感的事情,我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食物上,抓起一包蛋糕,撕开包装就往嘴里塞去,蛋糕三分之二的体积消失了。
    缺乏水分的面粉卡在喉咙处很难受,我连吞了几次口水才勉强把它压迫到胃里。松了一口气的我又开始东张西望起来,发现旁边的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了,脸上还留有昨晚的泪痕,眼睛正看着我手中的蛋糕发出奇异的光芒。
    “肚子好饿”“好想吃”“他会不会分一点给我”
    眼睛从她的表情上读到了这样的东西。
    ……
    被这种眼神看着确实有够难受,我仔细想了一下,还是打算拿出一点食物给女孩,可是我刚把手伸进袋子,立刻发现无数道目光打在我的头皮上,真烫。
    ……这下子便糟糕了。
    我把本来已经拿出一半的食物扔回袋子,一动也不敢动。这个时候要是再敢把食物随便分给其他人,那后果可是无法收拾的。
    看来是塑料袋发出的哗哗声提醒了其他乘客,不少人都开始在自己行李中寻找食物或是食物的替代品。可是却有很多人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带任何随身物品,结果他们只得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其他人享用早餐,一边忍受着自己肚子中的饿虫,并不时发出吞口水的声音。
    可是这又是上帝的恶作剧吗?在一排两个座位的巴士里,乘客分布状况竟然可以微妙到让每一个正在消灭食物的人都能听到身边传来肚子的咕咕声和口水的吞咽声。
    也许是在为平日所受到的信仰给予报答,也许又是觉得这样会更加有趣,神在肆意玩弄过巴士上的可怜人类后又觉得必须有人出来拯救这种过于悲惨的命运,当我在众多目光的包围网中陷入进退不得的尴尬境地时,有人说话了。

    “大家谁有多余的食物,分点给其他人吧!”
    人们的头像是被磁铁吸引的铁钉一样,几乎全车乘客都把目光转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一张正义到有点可笑的脸。和大学生平均长度比较算是短的头发,白色的衬衫煞有其事地扎在蓝色西裤的皮带里面,西装的上半部分已经脱下拿在手上,是学生还是社会人士?我一时有点难以分辨。
    他发出听起来是很不容易才用勇气将其鼓出的声音。
    “这种时候大家应该互相帮助才对!”
    一阵骚动。
    乘客们像是打了兴奋剂一般活跃起来,我看了一下周围,大概可以分成两种反应人群。一种是抓到救命稻草般瞬间取回希望的无产阶级,另一种是突然遭到五雷轰顶般脸色发白的资产阶级。
    那家伙……
    除了长着一张犹如电子游戏中男主角跟班一样正义的脸之外,根本就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大学生。在这种情况下互相帮助早已经成为了一句空洞的口号,无论有多少食物,在食物所有人的眼中都不会觉得多余。
    充满语言漏洞的口号当然没有什么号召力,更何况说这句话时他还很滑稽且不合时宜地吞了一口口水,夸张到距离很远的我都听到了液体经过喉管的声音。

    不过如果认为这句话不会起到什么作用便是大错特错了,巴士中只是需要人来撕破脸打破尴尬而已,男主角跟班的发言顿时引来其他不少乘客的响应,就连司机也把他那冒着虚汗的头转了过来。没有食物的人群显然占了乘客中的大部分,身为无产阶级的他们很快便靠着数量上的绝对优势掌握了巴士内的主导权。
    危机感。
    身处主导人群之外的危机感。
    对面是洋洋自得的表情,可恶的家伙。

    “你们看!司机都饿成这样了,还怎么开车?”一个中年女人大声嚷嚷着,伴随着说话声的是她四溅的口水,我看到坐在她旁边的男人厌恶地用手挡了一下。
    这算是表示对司机的感受身有体会吗?还是以他人作盾牌来表达自己的欲望吧。
    “对啊!”
    声音此起彼伏。
    投降吧,只有实力的强大才是绝对的,科学技术最多只能算是第二生产力。
    先前美滋滋地吃着面包或零食或方便式干脆面的资产阶级们在无产阶级众矢之的目光下很快变作萎靡无力状,极不情愿地把自己也为数不多的食品包装袋抓出一个,那些可怜的袋子立刻被无数只手争相抢夺,在包装被撕破之前外表上便先惨遭蹂躏。
    我也从袋子中拿出一盒乐天熊仔饼,有意地把手的方位稍微倾向女孩的方向。
    但饼干还是被眼明手快的上班族抢走了,趁其他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他的身上时,我把一根母亲牌牛肉条偷偷装进上衣口袋。
    就算有人充当煽动者的角色,我也不会是坐以待毙的反方杂兵。

    “我建议,我们成立一个紧急状况对策委员会,暂时由我担任主席,大家看怎么样?”正义的脸小心翼翼地吐出这个建议。
    借由别人的东西让巴士内的形势得到了稳定,你这个同时身为动乱发起者和平息者的家伙就可以自以为功了吗?
    连目光也隐藏不住厌恶的感情了。
    没有人发表意见,所有乘客都在拼命地进行圈食运动而无暇他顾,于是正义的脸---现在应该称他主席---便一边说着“谢谢大家对我的支持”之类的话一边从裤包中掏出半包巧克力啃食。
    那你的巧克力又是什么时候藏起来的啊。今天我的观察力似乎特别敏锐,连如此细微的小动作都清楚地注意到了,于是对对方的厌恶程度又上升了一个等级,如果恨到想杀死对方的感情用数字来表示是100的话,现在大概就是35上升到40的感觉吧。如果这个讨厌的家伙以后再做出一些对我不利的事情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真会想干掉他。
    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旁边投来一道目光。
    我急转头看过去,正好和坐在身边的女孩那楚楚可怜的眼神相对。
    ……
    是因为身体比较瘦弱而在刚才的食物抢夺中没有得到什么好处而想要对拥有食物且无力反抗的地主进行二次剥削吗?那期待而又略显畏惧的神情,让我联想到了十九世纪时对逐渐疲软的清王朝垂涎三尺的法兰西帝国。
    装作没看到吧?

    可是我却不是那种在别人诚恳的请求前还可以无动于衷的铁公鸡,从某种意义上说应该算是一个心肠很软的滥好人。
    让一个女孩去进行食物抢夺这种事情实在太残忍了一点吧……
    最后还是在女孩锲而不舍的楚楚可怜眼神攻势下举旗投降,于心不忍地给了她一包豆腐干充饥。她瞬间切换成万分感激的眼神看着我,我最不会应付这种情况,于是便不好意思地转过了头。
    我知道这种反应很丢脸。


    “喂!你怎么一个人吃那么多东西啊!”
    是分赃不均而导致的矛盾冲突吧。
    “小心一点啊!把衣服弄脏了你要怎么赔我?这个是XXX的名牌货……”
    谁把食物脆渣掉到中年女人的衣服上了吗?
    “啊……掉到地上了……”
    …………用的着这么悲伤吗?不过是半块饼干而已。

    混乱的进餐会在混乱中结束了。
    期间发生的种种小矛盾都在主席的调解下算是平安地度过,没有引起过大的骚动。
    这些功绩让主席相当自傲,更加坚定了他“自己是个合格的领导人”的想法。这种时候用沾沾自喜更加恰当吧。
    心里的想法从表情上一览无遗,这算是表里如一还是单纯的不会演戏呢。

    不过既然问题都已经解决了,也该讨论一下更重要的问题了吧。
    没错,就是今后的出路问题,我想不会有人愿意在这隧道中跑完剩下的生命,拿我来说,就算要死也不会选择这种笨蛋一样的死法。
    最先发言的人还是主席。

    “我建议,有食物的人都把食物拿出来,大家平均分配,以免再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况……”吃饱了肚子的他眉飞色舞地说道,完全无视刚被剥削了一笔财产的乘客的感受。
    ……
    如果我的思维回路没有出太大的故障,最重要的应该不是食物的问题吧,您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我几乎要拍案而起了。
    不过既然个性还没有强烈到那种程度,我还是没有把想法付诸行动,况且前方已经传来了“对啊!”之类的附和声。
    这下真得被逼上绝路了吗。
    我带着强烈的危机感把装有食物的袋子藏到座位下,生怕被身边伸出的第三只手拿走。而其他的食物拥有者大概也有和我同样的想法,他们不约而同地散发出惊人的敌意,那不输于狂暴月兔的红眼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看到了诅咒的满月。他们和窥伺着自己拥有物的敌人对视,目光的焦点处冒出点点火花。

    “大家都忘记了在学校中学过的东西吗?”主席放大音量,奋力进行着他的演讲。
    学校中学过的东西,是指那句口号吗?您不会真认为有人会把它当作人生信条或行为准则吧。我带着强烈嘲讽的心情想着。
    不管平时在嘴上叫着什么“学生团结成一体”或其他类似口号,人类在遇到真正的危机状况时都会纷纷争先恐后地原形毕露的,并不完全是大学盲目扩大生产线的责任,自私的精神早在出生时就刻在了每个人的心底,比起后天的标语教育先天的本能要强大太多了。
    “这种时候正是发扬我们大学生精神的时候……”主席把矛头对准了大学生的群体,可根本没有人听他说话。
    这时相同阵营的人已经出现了他们短暂人生中前所未有的凝聚力,所有人都用敌意的眼光盯着对立阵营的人,用不恰当的形容就像魔兽世界中水火不容的联盟和部落(注1)一样。
    不过……终究实力还是有差距啊。
    在这充满叛逆的时代大多数人都选择部落去了,而我就像是联盟的玩家一样感到势单力薄。心情?就像是自己国家的领土被敌人侵吞而无力夺还的感觉吧?

    这时一位身在部落阵营并掌握着全车人命运的重要人物发话了。
    “不把食物平均分配的话,我就不开车了。”这句话是司机从牙齿缝间吐出来的。由于关系到自己的食粮问题,重大的压力让面部和善的他变得凶狠无比,把联盟直接钉死在自己主城的十字架上。
    果然还是逃不掉既定的法则吗……
    我长长地叹气。然后自嘲地安慰。
    失望的不只是我一人,刚才还对司机阵营剑拔弩张的战友们也全都瘪掉了,没人想把这诡异的隧道当做自己的埋骨地。
    另一个阵营的人则欢庆胜利,赞美司机在关键时候的伟大决策,作为矛盾始作俑者的主席被冷落在一旁,表情很是郁闷。
    不过达成完全共识还是需要和平的协商,主席也如愿以偿地担当了调和者的角色,最后全车乘客一致同意把所有食物拿出来统一管理统一分配,但提供食物的乘客可以在每次分配食物时多得百分之二十的份额,算是聊胜于无的心理安慰。

    那种东西就当成去餐厅吃饭时附送的餐巾纸一样扔到一边就好了啦!
    不过我还是妥协了。
    征收食物的主席走了过来,眼看着自己的私有物品就要远去,我赶紧又抓出一根香肠藏到裤包里。

    之后双方便开始了漫长的冷战,食物战争的仇恨一时间是不会消除的吧。
    不过这样便麻烦了,陷入冷战的话要怎样解决那个最重要的问题?以我的性格主动提起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别说是有其他人可以替代的场合,就是自己的事情不到欲望强烈的时候我也不会主动去寻求他人的……
    再次期盼救世主吧,这样做是最省事的,对吧?出现过一次那位。
    但那个人也和我一样沉默着,表情没有任何波澜,虽然他不可能没有想到那个问题,应该是在装傻吧。
    不管出于何种目的,装傻的人总是很令人讨厌。
    不过应该还有其他的人注意到吧?怎么说它也是决定着全车乘客的生死的大问题,人类的大脑还没有退化到那样迟钝的程度吧?即使在饱受惊吓之后,但现在乘客们的表现确实很让等着看戏的神失望。

    “司机……油还够不够用?”一个大学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头。四处观望后发现根本没有人看他的自我表演,这才胆战心惊地说道,眼睛紧盯着司机的脸,希望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这时司机好象是终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却语塞了,他不安地看了看仪表盘,又擦了擦眼睛,再仔细地看了看,脸上的神色随着不可思议的轨迹轮换着。乘客们的心也随着司机的动作表情变化一上一下,频率和幅度足以让有心脏病的人立即归西,把没病的人震出急性心肌梗塞。
    司机的表情换过两轮之后,终于茫然地说,“从昨天发车的时候开始油量就一直是这个数字,一点都没变过啊……”

    “哈?”
    超越常识的状况再次令我惊呆了,不过吃惊之余却又有点庆幸。不管怎么说,至少暂时不用担心油料的问题了。
    关于这个问题,也不想再去多想,既然都出现了无尽头的隧道,那无限油料也就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了,就当是神在它的游戏中使用了金手指(注2)吧。
    就像同一种事情遭遇两次的时候,第二次的冲击感总会远远小于第一次。因为自己心理已经接受了它的存在。
    没有更好的答案了,这样就好。

    我随着巴士一直向前行进着,但却不知道前方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
    是离开隧道,回到日常的生活?还是就此葬身在这个橘黄墓穴中?
    如果自己再也无法离开这里的话,父母都会伤心的吧……还有那个人,她会怎么样呢?……
    车厢中淅淅沥沥地响起哭泣声,有女人也有男人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就一直看着窗外想着这些不知道有没有意义的问题,直到睡魔完全占据了大脑。

    ---------
发表于 2008-1-9 12:22 | 显示全部楼层
啊,不错啊,写的很好来着
发表于 2008-1-9 13:1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来支持你了
剧透这文十分猎奇,根本不是中度
发表于 2008-1-9 13:31 | 显示全部楼层
好了,咱第一次猜错了^^
燃烧吧,第七感
这次咱再猜,是属于封闭空间的生存游戏,人性大考验呀
唔,预感这次是正确的

ps:其实是希望能变成穿越文,以大大文笔肯定很好看
头像被屏蔽
 楼主| 发表于 2008-1-9 13:49 | 显示全部楼层
60分……猜到现象没猜到本质- -+
下次写穿越的同人吧- -+ 感谢厚爱了-v-
头像被屏蔽
 楼主| 发表于 2008-1-9 18: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天·巴士症候群

    1

    “对不起!我又来迟了……”男声。
    “真的很迟啊!你都做什么去了?啊?”女声。
    “真的对不起啦……今天的巴士……”
    “巴士怎么了?”
    “巴士……”
    “……?”
    “巴士……到底怎么了呢?”
    对不起……
    到口干舌燥为止一直重复的三个字。
    我在向谁道歉呢?
    真是奇怪的梦。

    2

    哐铛的一声碰撞,碰撞物中很不幸地有我的头这一部分,另一个碰撞物是前排的板凳,剧烈的疼痛直接将我从睡梦中拉了出来。
    晃得很厉害啊,这巴士。
    刚清醒的大脑马上就陷入了昏眩中,我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来稳定身体,结果因为整个车体都处于晃动状态而以失败告终,最后还是放弃了,换成让大脑去习惯这种震动频率(确实是很有规律的晃动)。
    习惯晃动之后才发现脸上有些粘糊糊的东西,便伸手将它抹去。
    “司机你XX的在做什么X事啊?”一个乘客捂着头骂道,看来是和我一样撞到了头,把疼痛转化成声音也许是一种很不错的镇痛方法,有机会也想试一试,不过机会好象已经错过了的样子?
    司机没有回答。
    很不寻常啊,这种状况。
    坐在全车最前最高位置上的司机头摇摇晃晃的,朝前垂一段时间又猛地抬起来,车体的剧烈晃动就发生在他抬头的一瞬间。
    这时我才想起,他已经两天,不,三天没睡过一觉了。
    ……
    三天的连续高强度工作早就足以让一个人神经崩溃掉了,而司机现在只是在崩溃的边缘而已,低得不象话的脑袋和轻微的鼾声证明他已经陷入了睡眠状态,只是多年的驾驶经验促使他在醒来的一瞬间下意识地猛踩刹车而已。
    如果驾驶这辆巴士的换成一个新米司机,我是不是还能睡上一场安稳的好觉呢?
    这种危险的想法还是少想的好,我立刻把它驱逐出了脑袋。
    就像刚从地狱爬上来的鬼一样,司机的眼睛已经变成了完全和红色,面部皮肤则是纯粹的青色,就算没有从正面看到也大概能够感觉出来,应该用憔悴无比来形容吧。
    “先暂时停止前进吧?”有人提议说。
    让司机好好睡一觉再继续开车,这样自己和大家的生命安全才能有所保证。
    如果排除掉另一个威胁生命安全的因素,这倒不失为一个十全的方法。
    “开什么玩笑!你还想让我们在这该死的地方呆上多久?”
    但不同意上面的观点的人也不在少数,这也没错,再在这种近似密闭空间的地方呆下去真的会精神崩溃的,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已经变得不太正常了,还能够冷静思考和发表戏言真的可以称得上是奇迹。
    “现在最要紧的是时间!一刻都不能耽误!”一位看起来很强势的男生如是说。
    要是这巴士一直开不出去,在隧道里呆上太久,食物吃完后生命安全可就真的没法保证了。
    这倒是个很现实的问题,食物数量本来就很有限,于是刚才提议暂时停止前进的人都自觉地闭上了嘴。
    然后又是沉默,两种对立的观点相互对峙着,然后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司机方向,让他做出抉择。
    “没关系……我还撑得起……”
    这时司机毅然展现了他作为硬汉的精神,强撑着要继续开车,我不禁有点佩服他,如果换成我的话一定毫不犹豫就躺下睡觉了。能以大局为重真是了不起啊,司机先生,你的眼睛可不是这样说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转头面向大家,眼睛的颜色正由危险信号的红向清澈透亮的紫转变着。
    “司机还是下来休息吧!”
    “对啊!该休息一下子了!”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否决了他的想法。
    食物问题那是几天后才会发生的事,要是司机迷迷糊糊中让车撞上什么东西那可就马上完蛋了,全车乘客瞬间变得鼠目寸光起来。
    我也只好随波逐流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坏习惯,而且……
    “有没有人会开车的?”
    我还在思考的时候,身边响起一个声音,是昨天的男孩,我已经记住了他的声音,不用转头也知道。
    “有没有人会开车的?”
    听到声音的主席立刻向全车乘客呼吁,完美的复刻甚至连音调都毫无改变。
    这句话似乎对乘客们的思维起到了决定性的开拓作用,立刻就有人上前响应,很年轻的大学生。
    “你有开过车吗?”主席疑惑的问道。
    “当然!我有驾照的!”大学生自信满满地答道,同时手伸进裤包摸出一张驾照。
    于是主席把已经瘫倒的司机从驾驶座上接下来,扶他在前门右侧地板的隆起处躺下,然后胆战心惊地把大学生送上了第一把交椅,他没有马上回到座位,而是在一边看了好一段时间,生怕出什么漏子。很多乘客和主席一样死盯着大学生,像在用目光为他打气。
    最后一排的男孩却是毫不在意地看着窗外发呆,好歹你也配合一下好不好,喂?虽然我也觉得很无聊。
    “我没问题啦!你站在后面我会很紧张的!”
    大学生不断重复着这句大概算是抱怨的话,主席却还是不放心地呆在一旁,完全没有回座位的意思,大学生也只好郁闷地继续驾驶,在惊惊颤颤中过了平稳的一个小时后,主席总算是承认了他的驾驶才能,放心地把车和所有人的性命交给了他,一摇一晃地走回座位坐下,脚好象已经酸痛不已了,他用力的揉搓着。
    主席这种负责的精神应该得到赞赏,不管它本身有多么不必要或者说是多余。
    毕竟,在这种笔直的隧道中行驶,只需要死踩油门,并注意不要碰到方向盘使巴士前进的方向改变而已。如此简单的问题主席竟然没有当场发现,这残酷的事实证明了另一项残酷的事实:处于危机中的时候,人的思维能力会大幅度下降。而像电影中频繁出现的“在危机中智力受到刺激突然上升到一个不知所谓的高度,进而灵光一闪想出绝妙办法”的那种情节,绝对是在扯谈。
    觉察到这一点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就算能够觉察到一些不同的东西,我还是会选择随波逐流,应该说是不愿意和其他人有所不同。
    作为特异者很容易成为大众的攻击目标,我很清楚这一点,向他人炫耀自己与众不同的发现是最差劲的行为。
    其实他们不是不明白,而是不知道。

    3

    在大学生接替司机的位置之后,又过了几个小时。
    解决了驾驶危机之后,巴士再次陷入了沉默精灵的包围中,除了偶尔响起的一两声哭泣便再也没有其他声音。没有人愿意说话来缓和这不知道算是紧张还是绝望的气氛,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在这种状况下任何话题都可能成为新一轮危机的导火线,没有人愿意成为点燃导火线的凶手。
    虽然讨厌喧闹,但这不代表喜欢沉寂。当我烦闷到又快要被睡魔夺走思想的时候,听到细小犹豫,但能清楚地传达给全车乘客的声音从身边传出来。
    “能不能……给我一点水洗下身上……”
    是那个女孩,可以听出,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下了很大的决心。
    虽然现在才是六月,虽然隧道中的气温绝对不会很高,但长时间的烦闷早已经超越了高温对情绪的催化作用,当场就有一半左右的乘客向她抛去白眼。他们的眼神中明确流露出恶意和攻击性信息。
    “在这种特殊状况下竟然还能想到洗澡的问题,不愧是死爱干净的女生。”有人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在可以用寂静来形容的巴士中听得很清楚。
    女孩顿时满面通红。
    我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她。
    虽然觉得让一个女孩子连续几天不能洗澡的确是一种心理上的折磨,但我确实爱莫能助。
    在这种地方不可能寻找到水源的,硬要说的话就只有那个了。
    掌管食物分配大权的是主席,这一个职位倒是没有人去争抢,反正谁都跑不掉,给谁保管都一样。
    “不行,水本来就不多了。”他毫不犹豫地说出绝情的回答。能够说出“不多”这个词还是托了乘客中恰好有人买了一大箱矿泉水的福,所以供饮用的水目前还勉强够用,但如果要用来洗澡,那消耗量简直没法想象。
    “可是……”女孩简直都要哭出来了,连续三天没有洗澡,在平时对她来说一定是没法想象的事情。
    不过对主席这种大男人来说这可能就是家常便饭了,他对女孩楚楚可怜的表情毫无反应,甚至直接背过身去不再理会这在他眼里属于无理取闹的请求。
    “我们也都快受不了了!”在女孩四面楚歌之时,前排出现了两个感同身受的女生站出来帮腔,这让女孩重新看到了希望。
    其实你们也早已经受不了那种滋味了吧。
    只是因为谨记着“枪打出头鸟”的原则就不肯首先站出来而已,真是可悲的脾性,虽然我应该没有资格说你们。
    我挠了挠身上,发现确实有些痒和腻得难受,但对一个男生来说还远远没有到受不了的地步。
    毕竟在军训的时候曾经有过十多天没有洗澡的经历,不过当时也对那种情况深恶痛绝,从来没想过这种经历还会再遇到第二次。
    “你们这些女人就会在关键时候添乱。”一个年轻气盛的男大学生说道。
    天!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我吃了一惊,这种显然是没有经过大脑考虑便脱口而出的语句一向是我不愿意听到的,冲动轻则伤人,重则坏事,虽然自己一直避免这种事情发生,但怎样也无法控制全车的语气走向。
    而说话的男生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过错,这样的话造成的后果就更加严重了,它直接把矛盾上升到了性别歧视的高度,这自然引起了全车女生的不满,她们都开始躁动起来要求主席给她们提供洗澡用水,主席却像是在逃避似的闭口不言,气氛就这样充满火药味地僵了下来。
    前排正在睡觉的司机把身体不自然地翻来覆去,想必一定被吵到睡得很不安稳。
    “你们不洗澡都不嫌身上脏吗?怪不得现在的男人都找不到女朋友,恶心!”
    一个嘴巴和长相一样毒的女生用尖尖的声音叫道,她的语言和动作对泼辣这个词语作出了很好的诠释,被骂的男生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似乎是被说中了痛处,这句话就连事外的我听起来也很刺耳,当事人就更有理由反应激烈了。恩……大概就是自己的母亲被别人问候一样的感觉吧。
    不过后排的男孩倒是没什么动静,好象他不在语言的攻击范围内一样,你到底是反应迟钝还是缺少感情啊,我心里竟然浮起一阵笑意。
    当被骂的男生气不过去正要发作的时候,被走过来的主席按住了肩膀并用眼神暗示他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
    但是与此同时,车上的其他男人也都被该女生的大规模杀伤性语言误伤,通通有站起来一雪前耻的欲望。这下主席完全没辙了,心想劝慰得了一人劝不住全车,干脆坐回座位不闻不问起来,任凭刚才情绪才安定下来的男生对他投以鄙视的眼神。
    既然无力阻止,当初就不要去干啊。
    司机仍然在熟睡中,一号专注地看着前面笔直的道路,仿佛他们和众人之间安装有一道隔音屏障,发生任何事情都和自己完全无关一样。
    矛盾毫无疑问地正在不断激化中,偏偏这时候责任人正在逃避责任,而又没人愿意出来充当和事佬,客观地看起来,还真是糟糕的状况啊。就好象“密室发生杀人事件,却只有名侦探没有不在场证明”一样糟糕?(注3)这是什么比喻啊。
    总之事态正在恶化中,马上就要演化到更严重的地步了,被言语直接攻击的对象男生已经进入了青筋暴露的状态,而其他被误伤的人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心中的想法大概也差不多吧。
    这时候能期待谁出来调和这种事件呢。
    当然只有那个人了。看,他已经站起身来,向巴士中间走过去了吧。

    “大家冷静一点!”
    男孩走到车体中间,用他的声带能发出的最大音量说道。
    但这种情况下劝说的效果显然不会很大吧。
    让沉闷热昏了头的乘客们已经开始以性别为界限对骂起来,相比之下,男孩劝架的声音小到无法起到任何缓解气氛的作用。
    于是他沉默了下来,头向左转后又向右转,好象在寻找什么的样子。然后。
    然后他走向驾驶座的方向。
    摆弄着驾驶座外原本用来防抢并供人搀扶的铁栏杆,然后把它生生拆了下来。
    ……这种技术还真值得羡慕啊。不过也有本来栏杆就是松脱的可能,这样想还比较正常。
    “咣铛!”
    金属互相撞击的刺耳声音。
    “你他妈的是不是……”一个被女生的口舌之便骂到气愤难当的男大学生正准备跳起来,却被突发的巨大响声吓到动作僵硬,嘴里剩下的半句话被活生生地吞了回去。
    被吓到了不只是他一人,声音引起了全车乘客的注意,大家暂时放下彼此之间的仇恨,一起转头想要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男孩拿着一根铁棒站在巴士的过道上,猛烈的敲击让他瘦弱的臂膀有些发麻。
    见情况渐渐发展向不可收拾的地步便制造震惊效果来转移注意力,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不过应该选择对自己身体伤害更小的方式才对啊。把金属棒往地上狠狠一敲固然可以制造出巨大的声响,但对手的反震效果绝对不会好受的吧。算了,反正也达到了目的。
    不过之后,你要怎么做呢?我开始变得期待事态的发展起来,差点忘了自己也处在这个危险的事态之中。
    趁大家都疑惑地看着男孩时,他开口说话了,出语不凡。
    “大家都不想死在这隧道里面吧?”
    “废话!”刚才被吓到了男大学生开口骂道,语气之猛烈像是把愤怒全部转移到了男孩身上一样。
    男孩没有理会他不友好的态度,继续说着,“像大家现在这个样子,能都活着离开这个鬼地方吗?恐怕等不到水用完,就先分崩离析了!”
    很有号召力的发言。
    全车人都傻眼了,呆呆地看着这个看似文弱的家伙。
    不说其他方面,我也暗暗佩服他的口才和处变不惊的镇定力,如果换了自己,绝对不会想冒险去担当这可能成为炮灰的角色,就算有同样的口才、能保持同样的镇定力也不愿意。
    这应该算是个性上的差异吧,比起名人更想要过普通生活的志愿。
    男孩继续着他的演讲:“大家都还要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中共存下去,像今天这样动不动就吵起来的话,以后还怎么相处?”
    像圆规(注4)的女生像是如梦初醒般地反应过来:“是啊……”随之所有乘客都冷静了下来,他们一边和身旁的异性同胞握手言和一边用感激的眼光看着男孩。
    男孩不发一言地把铁棒安装回原来的位置,回到座位上托着下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事情。
    用不恰当的比喻来说就是“像神明一样除开神喻外绝不多发一言”吗?还真是过于抬举的赞美呢。
    不过他也有这个价值。
    “好了好了,大家都冷静下来了吧……”
    这时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响起,我差点都要遗忘掉存在的声音说道。
    “以后一定要好好相处啊!像因为刚才这种小事就吵起来的情况还是不要发生了的好啊……”
    亡羊补牢……或者应该说是马后炮吗?
    主席见事态已经平息,感觉到信任危机的他开始对乘客们进行已经毫无意义的挨个劝告。花了大概半小时后,终于把整个巴士都劝告了一遍,当他准备回到座位上休息的时候,一个男大学生没带好气地问他。
    “那这水的事到底怎么办?”
    主席傻眼了,他早已经忘记了这作为起因的关键性问题,但男生的话已经引起了乘客们的注意,全车的人都齐刷刷地看着主席,有几个女生的眼睛更是像饿了几天的恶狼一样,都快冒出光来了。
    男孩的努力就此毁于一旦,但他还是事不关己地安静坐着,到底在想什么呢。
    主席感到自己肩膀上的责任重大,左思右想半天后,他再三考虑不会辱没他主席的名声之后开口了。
    就他来说算是做出了无比英明的抉择。
    这在他看来,至少在他当时看来是最符合实际的解决办法。
    就他来说。
    “这些剩下的水就平均分配给大家,怎么使用就看大家自己的了!”主席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纸箱子,把里面的矿泉水和使用它的责任一起分给每一个人。
    所有人都拿到一个瓶子后,箱子里还剩余两瓶,主席不动声色地把它们连同箱子一起塞到了自己的椅子下。
    当把塑料水瓶拿到手中时,我才发现每瓶矿泉水只有600ML的份量,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多。
    这又该怎么办呢?
    我不怀好意地想起了数年前在网上看过的一篇关于洗澡只用300ML水,并带有全程方法教程的帖子,于是往四周环顾了一圈,心想不知道几位女生会不会亲身试验一下。
    自己也承认这种想法很卑鄙,但这应该是每个正常的男生都会经历的一个阶段,没什么好自我厌恶的。
    身边的女孩抿着嘴唇思考了一会,最后还是把水瓶收到了怀里。
    从此之后她大概再也不会提洗澡的事了吧。

    4

    想到这个,我又重新把分散过很久的注意力放回到女孩身上,她还是和刚上车的时候一样,非常安静地,无所事事地,眼睛笔直地看着前方。
    前面到底有什么呢?是在看巴士中的乘客,无处不在的橘黄,还是在期待隧道尽头的希望?
    和上次一样,女孩很快便发觉我在看她,这种赤裸裸不带任何修饰的目光要想不发觉也是难事一件。她转过头来,用迷惑的眼神看着我。
    虽然被发觉了,可是我却没有移开目光的打算,或者说原本就是抱着让她发觉的目的才做出这样的行为,不过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做的理由,也许根本不需要吧。
    总之现在我正这样和她对视着。
    微妙的平衡感。
    “……有什么事吗?”
    先打破沉默的是她。
    该怎么回答好呢?没什么事,只是想看看你?简直是最恶俗的笑话,自己也能把自己鄙视至死。
    其实我本来也就是想找一个说话的对象而已,虽然平时并不是很喜欢说话,但再这样沉闷下去真的会让人疯掉的,于是我便把原本的想法毫不扭曲地说出。
    “不介意的话,可以认识一下吗?”
    “…………”
    女孩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显然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种回答,一时也不知道作什么反应为好,见她吃惊的模样,我又继续说道:
    “我叫XX,一般朋友都叫我小七,就是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七,计算机系一年级,不过马上就是二年级了。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必要,但我还是认为问别人名字前应该先介绍自己。”
    “……雯轩,中文系一年级。”
    文轩?是指那个书店吗?我本来想这样说,但想到说出来后果肯定会不太妙,还是老老实实地收了回去:“方便的话,可以陪我说会话吗?”
    她应该没有拒绝的理由吧。
    她应该也很期待才对。
    “……好的。”她低下头想了几秒,做出了肯定的答复。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平时是个很无趣的人,也不太擅长聊天,气氛奇怪的话还请多多包涵。”这倒是实话,刚才开始的几句话几乎就说完了平日半天的份量,甚至会有点口干舌燥的错觉。
    她闻言笑了,“还请多多指教。”
    多多指教?这应该不是普通人会用的语句吧。不过想到她的专业方面,便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本来就应该是玩弄文字的能手。
    正当我想着要如何回应的时候,她又抢先开口了。
    “昨天真的很谢谢你。”
    “谢谢?”是指食物的事吗?一想到当时的犹豫情绪,我反而不太好意思接受她的感谢了。
    “真的没想到你真的会把食物分给我,”女孩的语气中饱含一种叫“感激”的东西,“本来我以为一定会被拒绝呢。”
    “大概是因为我是个好人吧。”被人作出这样的评价我也无可奈何,只好耸耸肩,敷衍着回答道。
    “骗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呢。”
    “真的。”
    “骗人。”
    “恩。”
    她一副“败给你了”的表情,却也没有过多地追问下去,看来还是对我抱有不少的好感。
    接下来应该是轮到我提出话题了,可是实际上还并没有想好,之前也没有特别去准备什么话题,就连跟她搭话都属于一时兴起的范畴。
    “说起来,你的名字……汉字怎么写?”
    “上面下雨下面文章的雯,轩就是文轩书店的轩,很好看的名字吧?”
    “果然是书店啊……”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用好看而不是好听来形容自己的名字,但我还是把莫名其妙的话接了下去。
    “恩?”
    “不……没什么。你很喜欢看书吗?”
    “当然了,这是我的专业嘛。”
    像是被轻视了一样,女孩有些不满地说,她打开自己的背包,露出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里面的几本书。
    平时就是这样随身携带的吗……背着这么多书四处行动,真是辛苦呢。
    “要看吗?”
    她说着便抽出一本书递过来,很沉重的份量,不像是普通女孩会读的书,没有什么修饰的封面上写着《查拉图特斯拉如是说》(注5)。
    “虽然很不好意思,不过可以换一本吗?我应该不是适合读这种书的类型,虽然外表看不太出来,其实我的内在非常浅薄的。”
    她笑了笑把书收回去,又拿出一本比刚才薄一些,但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差别的书。
    《力之意志》(注6)。
    从封面上看来应该是和刚才的书是同一个系列的,当然也可能不是,不过我确实对它提不起什么兴趣,便又耸耸肩,说:
    “有没有易懂一点的书呢?”
    她好象成功捉弄人一般笑了,又拿出一本书来。
    这次封面上的修饰比前两本华丽了很多,厚度也薄了不少,也许是我可以接受的类型吧,我双手接过它端详封面。
    《绝妙逻辑》?
    “是推理小说吗?”
    “有些类似但实际上不是,准确地说应该归类被SF(科学类幻想)一般的轻小说吧。”(注7)
    于是我放心地翻开了书页,作为序言的第一页上写着:
    “天才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显然是制造丑闻的才能。”
    这哪里是轻小说啊,单是着一句话的分量就已经沉重到够戗了,简直就像是哲学教材——令人敬畏而又避而远之。
    难道她平时都是看这种书吗?
    “怎样?还能看吗?”还没有等我翻开书的下一页,女孩就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等一下吧。”我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翻开内页,不过无论是标题还是内容,这本书都并不适合我。于是翻了两页后我便宣告放弃,转而问道:“呃……那个……有更休闲一点的书吗?”
    “没有了哦。”
    “…………”我无言以对,用看怪物似的眼神看着她。
    她也像是发觉了什么似的,抱歉地说:“这是我现在带着的最浅易的书了,不过我寝室里还有不少更加简单的书的,如果有机会的话……”
    有机会的话……
    这句话把我刚刚才进入“绝对领域”的精神拖回到现实,是啊,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从这该死的隧道中离开呢,那么遥远的承诺还是不要说的好。
    还是算了吧。
    我像是投降一般把书本还给她,然后郁闷地重新寻找话题,话题涉及对方的专长领域对自己来说简直是灾难,怎么说也应该选择一个自己比较有优势的题目吧……
    我还在苦苦寻找自己擅长的题目时,她先说话了。
    “小七是计算机专业的学生,电脑技术应该很厉害吧?”
    “啊?还……还算好吧……”事先并没想到对方会提出这样的话题的我被问了个措手不及,情急之下只能再次搪塞道。真是太难看了。
    “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会用电脑的人呢。”
    “会用电脑的人?普通人应该都能够使用吧?”
    “唔,”她发出像是在反对的声音,“能够使用和会使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哦,比如说用电脑上网玩游戏就可以说是能够使用,而会使用则是更高层次上的驾驭它。”
    “驾驭?”
    “简单的说来就是出了毛病后可以把它修理好的程度吧。”
    啊……这样说的话,我只能算是勉强会使用电脑的人群吧,不过勉强进入那个群体已经很值得庆幸了。
    “我啊……不管怎么用都用不好电脑呢,老是弄出各种各样的毛病,给同学添了不少的麻烦……”
    没有那种事啦。
    计算机专业之外的人群,特别是女生都无可避免会招惹到麻烦的,不过一般情况下都是重装系统就能够解决的问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正当我想这样回答她的时候,雯轩却换了种口气说道:
    “有一次甚至中了最新型的病毒,好像是病毒吧?不管怎样重新安装电脑都没有作用,杀毒软件根本就找不出问题的所在来,连电脑社的社长都束手无策呢。”
    电脑社的社长?那个一天到晚沉迷程序的科学御宅族(注8)吗?那家伙在我这种普通人看来已经很强大了,连他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应该是怎样的高度啊,天,根本无法想象。
    “最后怎么样了呢?重新换了一台电脑吗?”我用自己那贫乏的想象力推理着接下来的发展。
    “有人解决掉那个问题了哦。”
    哦?这倒是没有想过的后续,“是什么样的人呢?”
    “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啦,不过好象不是计算机专业的样子。他好厉害的,几下就把系统给恢复原状了,一边操作电脑还能一边分心吃零食呢!要说特征的话,大概就是随时脸上都带着一种纯真的微笑吧?就像是天使一样。”
    ……
    早该想到的。
    除了那个人之外也没人能办到这样的事了吧。
    被称为“信息统合”的怪物。
    那个人对我来说是好朋友、崇拜的对象、老师一般的人,更是永远不可能超越的存在。
    “怎么了?”
    “啊……没什么,只是觉得好象认识那个人而已。”
    “好象认识?”
    “就是不确定是不是本人的意思,不过听你的描述应该不会错吧。”我叹了口气说。
    “啊,当时忘了问他的名字了呢。如果有问过的话应该就可以知道了吧?”
    就算你问了他也不见得会回答你的啦。
    我摊了摊手,结束这个话题。
    然后就是沉默。
    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
    本来以为聊天可以让精神放松一点,可是聊得越多,心情反而越沉重起来。
    问题出在聊天的内容上,那些都是属于“外面世界”的范畴,而我们现在却不知道回到那个世界的方法,搞不好就会死在这隧道里也说不定。
    女孩的神情也黯然了下来,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一样,不过无论如何原因一定是因为我说的那番话吧,于是我又开始自我厌恶起来。
    自己无聊也就算了,干什么非得多拖一个人进入绝望的深渊啊。
    这么说来还真是罪孽深重,我。
    “喂……其实我有看过类似的故事哦。”她冷不防地发出声音,让我全身颤了一下。
    “啊?”
    “和我们的处境很类似的故事哦。不过巴士是地铁,人也比我们多很多,故事的发展方向也不太一样呢。好像是叫做《地铁惊变》的短篇吧。”(注9)
    “……那些人后来都怎么样了呢?”
    “进化了哦,进化成能适应地铁环境的新物种,最后奔向未来的新世界了呢。”
    我看了看周围,乘客们完全没有将要进化的任何迹象,本来进化也不是在生物的个体上发生的,那果然是只能出现在小说中的情节吧,我收起无聊的妄想。
    “未来的新世界?”
    “恩……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个新的星球,人类在那上面重新生存发展,会创造出新的文明吧。”
    新的世界啊。
    “那那些人应该是被神选中的幸运者咯?”
    “也不一定啊。”
    没错。
    说不定只是一群抱着“被神选中的人”的自我优越感,实际上是被世界遗弃的人的故事而已。
    “不过在最后,作者也说明‘这是在一个人的大脑里发生的想象’而已了呢。”
    人的想象吗。
    的确,人的想象可以衍生出各种各样的事物,就像看到黑暗会想像出鬼,看到光明会想象到神一样,原本都是不存在的东西。
    不过创造出一个世界这样的事,我想还是办不到,那不是人类能力的范畴。
    现在的我们不可能是处在想象之中,这是彻头彻尾的现实。
    “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很荒谬而已。”
    “没有任何东西是荒谬的哦。”
    雯轩突然用很认真,带有不容置疑感情的语气说道。
    “人类觉得荒谬的事情,只不过是在现阶段还无法想象,或无法提出解释的事情而已,从客观上来讲,它们也有存在的可能性,任何的可能性在客观上说来都不会是零,你也应该明白的吧?”
    “可是人类不能凭借自己的力量飞起来吧?就像一加一不可能等于零一样。”
    “虽然现在不可以,不过十万年之后,一百万年之后呢?地球上所有生物的祖先不都是生活在海里的吗?进化是自然对生物的选择,人类创造的飞行器毫无疑问是个契机。”
    哑口无言,虽然还是觉得很荒谬,但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变成了很有道理的感觉,让人无法反驳。
    “还有,虽然一加一等于二是既定的法则,不过让它等于零不也是件很美妙的事吗?”
    完全输了,不愧是把文字当做专业的人。
    “好了好了……我知道啦。”
    “明白了就好。”她又露出刚开始时的笑容,很甜很美。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是处于一个人的想象之中吗?那个人是谁呢?”
    我迫不及待地提出了这个问题。
    想要抓住唯一的一线希望。
    “我不知道。”
    她沉默了一秒后说道。
    “就像人类不知道上帝是谁一样,我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吗?”我惊讶她竟然可以在一分钟之类把自己的观点颠覆掉,于是追问道。
    “那是有前提条件的,既是在同一个位元的世界上。”
    “同一个位元?”
    “就像我和你,我们和这辆巴士处于同一个世界上一样。可是如果这都只是一个人的思维之中的话,那个人和我们所在的便不是同一个位元了。”她这样说道,“我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比“自己的存在”更高等,可是想象出这个世界的人确实是比我们要高级的存在。”
    “……还真是泄气的话啊。”
    “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实际情况是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呢。”
    “……是吗……”
    掩饰不住失望的心情。
    好不容易才看到一点曙光,它却这么快就被乌云所吞没了。
    “不过我觉得你也很厉害啊。”
    “我?”
    “在这种情况下还可以这样冷静地谈论这种话题,真不像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呢。”
    “啊?可是你不是也在谈论同样的事吗?”
    “不一样哦,我从一开始到接受这个事实总共花了一天半的时间,可是你却仅用了一秒钟就接受它了。”
    “……”
    “所以你很厉害哦。”
    “其实我只是普通的迟钝而已,到现在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话题的沉重性呢。”
    我可不敢接受这种恭维,要换了旁边的某个人,恐怕一瞬间都可以接受所有吧,连犹豫都不会有。
    “骗人。”
    “……”
    无法反驳,因为她说的话句句属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名为“恐惧”的感情就一直在减弱着,对于自己的处境,心理上的沉重感也在减小,到现在竟然只剩下“烦闷”的感觉了。正是这种心态让我可以如此镇定,不,应该说是轻松地和她谈论这样的话题,可是虽然自己很清楚明白,却不愿意承认。
    其实还是在害怕吧。
    不知道这样下去自己将会变成怎样所以才会害怕。
    恐惧只是换了一种形式依附在心里而已,我根本就从来没有摆脱过它。
    雯轩当然不可能知道我心理的复杂想法,她继续用感叹的语气说道。
    “特别是精神力上,达到了常人几乎不可能企及的高度了呢。”
    “啊?”
    “怎么说呢……虽然可能还没有能够面不改色杀人的那种程度,可是我觉得,你应该是可以毫无感觉地看着他人去死的那种类型吧。”
    ………………
    “或者说,可以毫不犹豫地怂恿别人去死。呼呼。”
    被一个女孩这样评价,真是人生中最差劲的事了。
    更差劲的是从她的表情上完全看不出任何开玩笑的迹象,是认真的吗?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会……”
    “我也不知道,不过你给我的感觉就是这么一回事。嘻嘻,真没想到过我会和你这样的人如此交谈呢。”
    说完她笑了。
    果然是在愚弄我吗。
    “如此交谈”的意思,就是还不能算是朋友吧。
    真是残酷啊。
    等一下……像她这样充满睿智的女生,怎么可能会因为想要洗澡这种小事就在巴士中激起掀然大波?而且事后还毫无愧疚感?想到这个,我又忍不住用奇异的观察眼光看着她,她一瞬间便察觉到我的视线,然后就像使用过读心术一样,飞快地对我心中的疑问作出解答。
    “你是想问我洗澡的事情吧?每个人都有一些独特的强迫心理,我只是有些过度洁癖而已,像这样的环境说实话还真难忍受呢。呼呼。”
    说完她故意笑了出来,像是放掉塞子把正在水中垂死挣扎的蚂蚁冲掉一般的感觉。
    然后我就沉默了,她也没有再说话,从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书在昏暗的光线下阅读着。

    5

    望着窗外发呆,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已经不想再去注意时间了,因为白天和晚上都没有什么区别。
    唯一还在意时间的人就大概只剩下负责分配食物的主席了吧,在每天的十二点和下午六点提醒乘客用餐就是他的责任。
    在闭目发神后睁开眼睛时常常会看到他不时看手表的动作,频率和距离开饭时间的长度成反比,有时候看到主席连续将手机一开一合的动作时,心里真的会产生一种滑稽的感想。

    巴士内的情况还是没什么改变。
    大学生和司机再次交换了位置,交出了驾驶权的他因为连续几个小时开车让他眼睛和大脑都很疲累(自称),从驾驶座上下来之后立刻躺到了刚才司机睡觉的地方,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位置交换。
    吃饭,睡觉,发呆,然后等待吃饭,在这样无味的循环中,人的精神都快要麻木了。
    “一、二……四十七、四十八……”
    坐在前面的两个上班族开始玩起了数数游戏,以前在某本杂志上看过,似乎是为了不让人在缺少社会交流的境遇下逻辑思维能力下降而发明的替代法,不过为何要在能够交流的情况下选择它的替代品,我还是有点不明白。
    声音一传开附近立刻便有不少人效仿之。
    不过我暂时不想和女孩说话了。
    因为没有合适的话题。
    在学会某种程度的话术之前,暂且先沉默吧。

    车突然又是一抖,胸口被胸前包里隐藏的牛肉条狠狠地顶了一下,很痛。
    一切都在无味的循环着,不断折磨着我的精神。
    崩溃、疯狂……再这样下去我应该离它们不远了吧。
    所幸的是无味的循环也将无法持续多长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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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0 13: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天·绝望生存
    1
    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哭泣声。
    “谁?”
    没有回音,只有哭泣声继续着。
    “谁?你在哪儿?”
    仍然没有回音。
    “……为什么要哭呢?”
    是风的声音吧?
    “…………”
    大概耳朵是听错了吧。
    ---
    2
    巴士的引擎声不断打击着鼓膜,持续往大脑传递着同样频率的声音。
    可是早就已经感到烦厌了。
    什么也好,来一点别的声音吧。
    从上次的交谈之后又过了两天的时间。
    刚开始热衷于交流的人们逐渐发现彼此间已经没有话题,任何平日看起来有趣的东西现在都觉得无聊透顶,于是巴士渐渐恢复了沉默。
    前几天还围绕着整个巴士的哭泣声,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车体的震动声,铁栏杆的晃荡声,甚至于拉环和铁栏的摩擦声,这些声响在习惯了沉默的人们耳中都无比清晰。
    “喂!换班的时间到了!”
    司机粗暴地踩下刹车,车轮和地面发出一阵尖锐的摩擦声后巴士停了下来,代替司机的大学生极不情愿地坐起来,嘀咕着走向驾驶座的方向。连续几天前方都是同样的风景,驾驶的热情早已经磨灭殆尽了。
    他坐到驾驶座上,拉动手闸踩下油门。
    巴士发出一阵轰鸣声,却并没有发动起来。
    “喂!你到底会不会开巴士啊?”看到大学生无比笨拙的发动动作,司机忍不住说道。
    “罗嗦!我只是还没习惯这种大型车而已!”
    “听好!巴士发动时需要的推动力比普通的小车要大,所以……”
    大学生就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东西一样,听得异常认真。
    虽然确实是很无趣的谈话内容,不过这也的确比没有任何人声的环境要来得好多了,在最近的巴士里就连这种无意义对对话频率都在下降,隔上很长一段时间才会听到一点稀稀落落的对话声。
    巴士正在走向死亡。
    车厢里有时会稀稀落落地传出一些撞击声,但已经没有人会有兴趣去研究这些声音的发源地,更不会有人对发源者投去好奇的目光。
    连与生俱来的好奇心都快消失掉了。
    不过结合人类心理学看来,这种现象再正常不过了,当真正遇到生死未卜的大危机时,所有人的眼睛都会变得只看得见自己,而对眼睛可见之物外的东西都会毫无兴趣。所谓患难见真情或吊桥效应的确只适用于电影或小说之中,很难想象现实中真能发生这样的事。
    至少我认为不大可能。
    于是整个下午我都在思考关于危机理论和人类心理之间的关系,身为外行人的我自然得不出任何结论,不过毫无意义的思考至少不失为一种打发时间的方式,总之很快地又到了开饭的时间。
    “恩……”主席懒散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装有食物的大纸箱面前蹲下。
    今天的食物会是什么呢?不要像中午一样是难以下咽的盐腌豆腐干就好,那种东西应该给喜欢它们的人去,希望以后的人生都不要再和它有所交集。我为这微不足道的小事浪费着至今以来积累的信仰值,神明应该也会笑话吧。
    “呃!”
    前面突然传来主席发出的声音,我和其他人都疑惑地看过去,主席蹲在箱子面前一动不动,脸色有点不正常。
    “怎么了?”
    刚走下驾驶座,正坐在旁边休息的大学生问道。
    主席什么也没说地摇了摇头,从箱子里取出食物分给每个人,当他拿着一堆方便面走向后排时我留意观察了他一下。
    明显有隐藏着什么的眼神。
    隐藏着早就心知肚明的东西。
    不过你就连面对大家的勇气都没有吗?这样真是太难看了,就像是游戏中的丑角一样,明明没有什么头脑和手腕却偏偏怀着非同寻常的权势欲望,悲惨的角色。
    我从他手里接过方便面,目送他的背影走回座位。

    把袋子中的面渣子全部送进嘴里后,我扭开还剩半瓶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帮助吞咽,打开车窗扔掉方便面的袋子,顺便感受一下风吹到脸上的滋味。
    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已经变得面无表情了,今天、昨天、或是更早之前?我看了看身边默默吃着饼干的女孩,轻轻地叹了口气。
    可是却被她听到了。
    “怎么了?”
    “不……没什么。”
    她看了我几秒钟,然后微微地笑了,“你的眼睛可不是这么说的哦。”
    无论什么状况都可以展现笑容的能力吗。
    真令人羡慕呢。
    “没什么,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而已。”我像是习以为常一般说着谎言。
    为了不让她脸上的笑容消失。
    在这种地方唯一能够治愈人心的东西,恐怕就只有笑容了。
    就算只是一会儿也好,请就这样继续下去吧。
    “想得太多的话有时候反而不必要哦。”她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一样,还是面带微笑对我说。
    “……是吗?”
    她又笑了一下,然后便转过头去继续蚕食着她分到的饼干,只有吃东西的时候是普通的女孩吗?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可是说出来的话恐怕会被她打吧。
    3
    发呆。
    之后很快又到了吃饭的时间。
    虽然觉得距离上次开饭之后还没有过多久,可是主席的手机铃声从来不会出错,于是我从发呆状态清醒过来,准备给自己补充一点继续发呆所需的能量。
    可是主席没有动。
    和以往只要铃声一响起便飞快地从位置上跳下来去拿出食物分配,反应之快让人咋舌的表现截然相对,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像是在犹豫什么。
    果然还是来了吗……没想到这么快。
    主席用力的挠着自己的脑袋,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期待能想出什么办法。
    不过那大概是来不及了,乘客中有人发现了主席的异状,用质疑的眼光看向他,那人旁边的乘客不经意间看到邻居的目光指向有异,自然也顺着目光看过去。于是最后全车人的目光焦点在多米诺骨牌效应下集中到了一起,像是要把主席的背烧起来一样汇聚到了一个点上。
    主席见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自己,额头直冒冷汗,身体有些发抖。
    是在害怕吗?
    其实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因为这并不是你的错。
    大胆地说出来吧,断绝我的最后一点期盼。
    “那个……大家……”
    他吞吞吐吐地拼凑出一些语句,可是这种行为就像是说“今天天气真好啊”一样没有意义,所有人的目光仍然集聚在他的身上,更是加剧了他的心理恐惧。
    别再逃避了,勇敢地面对现实吧,现在承认的话大家说不定还会原谅你的。我在心里这样劝告着主席,他当然听不到。
    “……大家要冷静……这不是我……的错……”
    主席仍然改不了他胆小怕事的性格,任何状况下亦然,这种性格有时也许会帮助他躲过一些灾难,可是现在无疑是在将他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逃避问题的意识行为虽然在某种程度上和我有相似之处,但是从本质上来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说实话,我绝对不想要变成他那样。
    已经太晚了。
    虽然他并没有说出什么关键的词句,可他用慌乱的表情和逃避问题的行为已经明确告知全车乘客一个可怕的消息。
    食物快要吃完了。
    虽然所有人都一致地心知肚明这是迟早会到来的一天,但却都更加一致地不愿面对这一噩耗。
    人类逃避现实的本能让所有明明知道答案的眼睛都仍然死盯着主席,希望从他口中得知这只是一个恶劣的玩笑。
    在最后的答案降临之前,谁都不愿意去接受它。
    这确实是一个恶劣的玩笑,只不过始作俑者是有着非同寻常恶趣味的神而已,被愚弄的也不只是巴士的乘客,全人类都是它的玩具。
    主席面色苍白,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谴词造句,生怕一个字说得不好听大家都会把他生吃掉(这并不是比喻),但最后还是只能发出吞吞吐吐的声音:“对不起……大家……食物已经……”
    说完他变低下头缩回自己的座位,再也不敢发出别的声音。
    真是讽刺啊,通常在电影中灾难降临时唯一冷静的角色就是众人的领导者,现在看来这只是完全相反的谬论,不过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确认了噩耗的车厢顿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大慌乱。
    “啊!?”
    “怎么会……?”
    “胡说的吧?”
    一些人默默接受了现实,却还有一群人想要做最后的挣扎,连接受降临到头顶的现实的勇气都没有,是我太高估你们了吗?
    “你说什么!??”
    刚睡下不久的司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吵醒了,得知了消息的他的眼睛带着更胜任何人的血丝和红光瞪着粮食管理不当的主席,后者满身冷汗,双手抱着头缩到角落发抖,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他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你他妈的怎么不早点提醒我们!”
    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愤怒地冲了上去,抓起主席的衣领说。
    “我……”主席刚要辩解,男人却已经把他的铁拳招呼到了主席脸上,主席痛苦地呜了一声,然后又是更多的人围上去。
    真是可怜啊……虽然你并没有什么罪过,但还是请安息吧。我为主席默默祈祷着。
    鼻青脸肿?头破血流?这应该算是比较好的结果,实际上主席被愤怒的人群活活打死的几率是一个很大的数字,如果没有人站出来庇护他的话。
    如果没有人……
    “停手吧!他并没有什么错的!”
    正在殴打毫无还手之力的人群一下子愣住了,拳头的动作暂时停止了下来。
    在我的身边,发出大义凛然的声音的人正是雯轩。
    “你说什么?”带头的男人用凶恶的眼神看着她,发出骇人的声音,女孩毫无畏惧,毫不退缩地和他对视着。
    “你们怎么可以把食物吃完的责任全都归咎到他一个人身上?他只不过是负责分配食物而已……虽然没有事先提醒大家是他的错,可是食物都是我们自己吃掉的啊!”女孩生气地对领头的西装男说,“你应该也是有修养的人吧,拿出一点大人的风度好不好?”
    “哈?”西装男转过头看了被拧起来的主席一眼,“你叫我和这样的家伙讲风度?”
    “你至少应该懂得责任归属问题吧?”女孩看着西装男的眼睛说,“既然当初没有站出来承担这份责任,现在就没有资格责怪别人。”
    说完她转过头看我,像是在征求同意一般,虽然我并不完全认同这种说法,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可是这小子……”
    “还是说你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却只是等着发难而已?呵呵……这样的作为还真不敢恭维啊……对吧?先生。”
    这时坐在女孩另一边座位的男孩插嘴了,话语矛头不带任何掩饰地直指西装男。
    真是相当尖锐的语言啊……
    不过这的确应该是阻止暴行的最优方案,西装男顿时语塞,放下了手中的主席,像是想法被完全说穿一样,转而对男孩大发雷霆起来:“我的做法关你屁事!像你们这些小子……”
    和革履的西装相对的是十分火爆的脾气,男孩没有继续说话,只是一直冷冷地盯着他。
    喂喂……这样真的没关系吗?看着正快步走过来的西装男,连我都不禁捏了把汗,以那家伙的体格,恐怕可以把男孩抓起来扔出窗外吧……
    可是他却停止了。
    男人就在距离最后一排不到两米的地方停住了脚步,不只是这样,他的额头上甚至冒出了汗水,好象很紧张的样子,却又和紧张有一点区别。
    奇怪。
    “你……你这小鬼!竟然……竟然敢用那种眼神看我!”
    明明应该是很愤怒的语气,可是男人的声音却不自觉地软了下来,简直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我惊异地转过头看,男孩仍然用冷冷的眼神看着西装男,没有说话,但目光已经把他的信息毫无保留地传达给了对方。
    那种眼神仿佛像是刺透了对方的想法,更像是在看垃圾一般毫无价值的东西,对被看的人来说是最高级的侮辱,是让对方品尝自身低劣的目光。
    曾经领教过一次那种眼神的我自然对此深有体会,甚至不禁有点同情起西装男来。
    男孩在气势上取得了全胜。
    “……哼!我知道了!不要再那样看我!”
    说完这句话西装男就溜回了自己的座位,他甚至不敢再向后面多看一眼,就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缩在座位上。
    失去领导者的主席讨伐部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自动解散了。主席仍然抱着头缩在角落发抖,但已经不会有对他感兴趣的人了吧。
    我把注意力从远处收回来。
    然后想到一些疑惑。
    ……
    刚才男孩看西装男的那种眼神,的确在什么时候曾经见过,所以才能在第一时间产生同情对方的想法,可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被谁用这种眼神看过,却完全忘记了。
    ………………
    …………
    ……
    !!
    猛地回过神来,发现男孩—刚才解决问题的大功臣—正在看着我,虽然不是刚才的眼神,可是这种目光本身就很难不让他人注意到,我看着他,竟然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畏惧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然后,
    男孩看着我的表情,
    笑了。
    像是得到了满足一般,
    享受地笑了。
    ……
    “     ”
    他的嘴唇蠕动着,说出一句我完全听不清的话,留下一个完全看不懂的,意味深长的眼神后,把视线撤离了我的身体。
    毫无反抗之力。
    就像是被猎人用枪指着的猎物一样,甚至连反抗的想法都丧失了。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会让我想起那种眼神……那些……
    然后大脑瞬间空白。

    4
    醒来的时候发现巴士内的景象已然完全改变了,几乎所有乘客都瘫软在座位上,活着的死人,他们现在的状态只能让我想到这种形容。
    身边的女孩眼睛微闭着,似乎是睡着了,我呆呆地看了一会她的睡脸,把目光转移向下一个目标。
    隔着一个座位的男孩用他的手臂撑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先前的那种气势已经消失了,可是却绝对忘记不了。
    绝对不可能忘记的眼神。因为已经几乎忘记过一次,这次绝对不可能再将它忘却。
    与其说是主观意识,不如说是像学者症候群(注10)一样,是对大脑下达的一种强迫性指令。就像电脑的CPU有时会因为程序的漏洞陷入无限运算的死循环一样,人类的大脑有时候也会把自己带入无法离脱的回圈。
    现在那个眼神的所有者正一言不发,沉浸在独自的思维世界中。
    ……他在想些什么呢?
    想什么也没用了吧。
    这种情况下的可用对策是“无”,你也应该明白的吧。
    还是说虽然明白,但还是不愿意放弃思考?
    是独自一人对渐渐走向破灭的未来叹息吗?
    这个世界对聪明很严苛,对平庸很宽容。
    巴士的引擎呜呜作响着,司机似乎把油门踩到了最底,车窗外的景色飞快地后退。
    于是我又接着叹了一口气。
    小心地摸了摸上衣口袋,里面还放着几天前上交食物时私自留藏的一点东西,不知道它们能让我多活多久,然后还有……
    已经无暇他顾。
    却仍于心不忍。
    我又转过头去看了看身边的女孩,她仍然熟睡着,嘴角上挂着一点点的笑容。
    应该是在做好梦吧。
    我轻轻地挪动了一下酸痛的身体,不忍心将她吵醒。
    不忍心将她拉回这崩溃边缘的空间。

    现在这个空间中更是增加了食物断绝的恐怖。
    这简直就是雪上加霜,没有更贴切的比喻。
    悲惨至极,惨绝人寰,简直不能再惨了。
    原本寂静的车厢中再次零星响起男男女女的抽泣声,时间就这样流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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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0 23: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天·空想黑白
    1
    “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事呢?难道你已经把灵魂卖给魔鬼了吗?”女声。
    “你能够理解的,不是吗?”男声。

    ---------
    2
    耳朵听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对话声。
    声音很模糊,只能分辨出是一对男女的对话;但同时却又很清晰,用比喻来形容就像不是通过鼓膜,而是直接刺激神经一样把信息输送给我。
    没有丝毫意外或惊喜,简直就像是曾经亲身经历过似的,对谈话的内容老早便已经知晓。
    然后当意识逐渐清晰的时候,声音便消失了。
    自从食物宣告断绝开始已经过了三天。
    其实脑海中残留的时间概念已经不甚明晰了,在漫长的隧道里也无法通过昼夜的温度变化来感知时刻的波动,只是凭着主席那每天会响起两次的手机才勉强能够知道从那时候开始经过了多久。
    响起一次便是十八小时。
    第二次响起即是一天后的同一个时间。
    可是时间的流逝并没有带来新的希望,反倒是人们在绝望的泥潭中陷得越来越深。
    司机有气无力地坐在驾驶席上,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踩着油门,而是从旁边找了块重物来压着它。他的眼睛半睁半闭着,偶尔会探头看看前方然后带回无尽的绝望。
    担任临时司机的大学生捂着肚子倒在专用床位上,身体蜷曲成一种扭曲的形状,似乎快到了坏掉的界限。
    主席仍然瘫坐在他自己的座位上,几天来没有离开过一步,他的头歪在一边,目光对着窗外,是在对自己的人生进行最后的回顾吗?看起来可不大像。总觉得他有在隐藏着什么,但被隐藏的正体却不知道。
    男孩的状况要好一些,他在之前供应食物的几天里每天都有节省下一点点,于是到现在位置都凭着留存的食物勉强果腹。其他人虽然有注意到,但也只能暗自叹息自己的愚昧,没人去打那些食物的主意,男孩的表情和眼神都昭示着那是绝不可逾越的雷池,让人望而生畏而不敢有一点对其不利的念头。要形容的话,就是“打那家伙的主意会死得更快一些”的感觉吧。
    至于我自己,这几天来都偷偷吃着私藏下来的食物,因为没有自信可以达到男孩那样的魄力,只得借着巴士运行产生的巨大噪音的掩护偷偷咀嚼而不敢发出过大的声音。
    不过也快到极限了。
    我借着抓痒的动作从袖口拿出最后几片饼干,偷偷地碰了女孩的手一下,她像是条件反射似的接过去。没有对看一眼,就凭着默契完成了一次食物交接。
    为什么会这样做我也不知道。
    也许是肾上腺素分泌过多导致的一时冲动,也许是从心底就希望这样的结果。
    彻彻底底的戏言。
    本来就不足的食物份量平均分给两个人后变得完全不足,但却至少可以让我们保持最基本的体力,免于性命之忧。
    但我能“拯救”的也只有她一人。
    前排的两个上班族已经奄奄一息,他们的皮肤变得苍白而无血色,身上散发出死亡,而非生命的气息。而对于相同处境的他们,我却只能给予无限的同情感。
    我的力量实在太过弱小了。
    今天的饼干吃完之后,我也将陷入和他们同样的处境。
    大脑不受意识控制地回想着过去的事情。
    首先是爸爸妈妈的脸。
    在生命这短暂的十九年中,一大半都是有父母陪伴的时光,他们的形象自然最为清晰。
    之后是小学的生活。
    说来奇怪,原本连名字也不记得了的同学名字,现在却连同他们的相貌一起回想起来了,大概是人体的极限解除(注11)发生了作用,连那些认为早就彻底遗忘的事情也找回了印象,尽管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东西。
    然后是中学的时间。
    和几个好友一起逃课去电玩游戏厅,可笑地在地上找寻他人丢失的游戏代币,甚至想用特制的钩子欺骗机器……应该是最为欢乐的一段时光吧。
    接着浮现的是她。
    突然出现在我的生活中,然后两人关系急速发展,到确定关系也就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虽然偶尔会觉得有些太过冒失,但总的来说仍然是不错的记忆。
    应该感谢她陪伴我度过的美好时光吧。
    不过还没等到结束之前,她的身影就消失了。
    结束之前是一些零星的碎片。
    那些散落的回忆全都聚集到一起,在眼前一闪而过,太多的感情交杂在一起反而互相中和,我无法对它们一一作出正确的回应。
    有的似曾相识。
    有的异常怀恋。
    有的非得想起不可。
    但是它们只是闪现一下便像流星一样逝去了,只给我留下无尽的空虚。
    最后便回到了现在。
    意识开始模糊起来,这就是通常所说的临死前的走马灯吗?寂寞的感觉却越来越深刻。
    快要死掉了吧。
    可是却不想死。
    但又无能为力。
    全车已经被死亡的气息所笼罩,比起饥饿,对死亡的恐惧更能摧毁乘客们的意志。
    如没有新的奇迹出现,在这个巴士的生存日记将要就此完结。
    主席的手机又一次响起,像丧钟一样沉重的声音。
    然后眼前出现一个摇摇晃晃的影子。
    是死神来带我走了吧,影子若即若离,却是在渐渐远去,搞错了吧?
    我睁开眼睛,男孩正站在巴士前面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地方,他的身体显得非常虚弱,扶着栏杆才勉强保持稳定的站立。他用微弱,但坚定的声音说道。
    “大家听我说……继续这样下去我们必死无疑……我还有另外一个办法,虽然残忍……但可以给我们新的希望……”
    他的话无疑给死亡边缘的巴士打了一剂强心针,仍然还有意识的乘客们都勉强强撑起身体坐起来,认真听他接下来的话,生怕漏过了能让自己活下去的每一个音节。
    期待,简直是乞求的心情。
    已经到了这种山穷水尽的地步,你还能想出什么样的妙计,让通向出路的门再一次打开呢?
    就算是聪明绝顶的你,也没有任何十全的办法吧。
    这种情况只能冒险。
    必须放弃掉一些东西。
    “我曾经看过一个故事,一个古老的王国远征的故事。”
    男孩见人们几乎是用看着救世主的表情等待着他发言,终于狠下了决心。他整理了一下表情,认真地说道。
    直觉告诉我不会是什么美妙的故事。
    “因为国王图谋掠夺遥远东方的财富,发起全国的力量,组织了前所未有的东征军。王国的军力很强大,东方的敌人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刚开始时进军非常顺利。”
    “但对远征军来说最可怕的不是敌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男孩故意停顿了一下。不是敌人,那会是什么?妖魔鬼怪?这种非科学的冷笑话就不要拿出来说了吧,现在我们可都在等着你解答巴士的死局……
    “路途实在太过遥远,王国军又孤军深入,拉得太长的战线导致脆弱的后勤线被敌人切断。当部队前进到一个山谷里的时候,随身携带的粮食终于吃完,再也无法行军了。”
    “就在全军进退不得,将要活活饿死的时候,一个随军的智者给陷入绝境的将军出了一条当时看来是绝妙的主意。”
    声线突然异常波动,察觉到自己的表情再次失控的男孩吞了一次口水,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
    “这条妙计让远征军得以继续前行,最后终于攻下了一个敌人储藏有粮食的据点而得救。”
    “可是那位拯救了全军的智者却因为那条妙计,在胜利回国后被愤怒的国王凌迟处死,其人被教廷称为恶魔之子,连家族都被处以火刑,甚至世世代代受人唾骂……因为……”
    全车人安静地等待男孩的下文,他沉默了很久,脸部肌肉扭曲地抽动着,最后一咬牙说出了妙计的内容。
    “那条妙计是……把部队中的每十个人分成一组抽签……九条活签一条死签……抽到死签的人……就会被其他九个人吃掉……”
    沉默,更甚于死的沉默。
    我的意识仍然很清醒。
    我还没有被饥饿逼到发疯。
    既然我还没有疯狂,那就是你的脑袋已经坏掉了吧?那种表情,真的是认真的吗?
    我还是无法接受,这种抛弃人类尊严,残杀同胞,同时用生命来赌博的游戏。同类相食,这个世界上大概不会有比此更令人发指的罪行了。
    没有人会为踩死一只蟑螂而自豪,也没有人会因为狮子啃食小鹿而感到惊奇,因为这些都是理所当然。而“杀人者”之所以会成为一种恶名,正是因为行为者抹杀了自己的同类。
    没错,这已经不是作为人类个体能不能接受的问题了。
    这根本就是对人类现代社会文明和经历无数磨难后建立出的伦理道德赤裸裸的挑衅,把同类当做食物是连野兽都不会做的恐怖罪行。
    故事终究只是故事,如果接受这个可怕的提议,全车乘客的精神文明程度将被强制倒退到几千年前的蛮荒王国。
    不仅荒谬绝伦,而且荒谬绝伦。
    无论如何都不愿意。
    无论如何都想要生存下去。
    不可调和的矛盾。
    巨大的天平在巴士中上下摆动,天平的一边是死神拿着镰刀在招手,而载着生存希望的另一边却要人们抛弃他们引以为傲的精神文明。
    最难的二选一。
    所有人都为了这个选择而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中。男孩站在前方静静地看着所有乘客,眼神不知何时恢复了锐利,仿佛要刺穿一切。
    不能一直沉默下去,否则沉默将会变成永远。
    “我想……既然这样下去必死无疑……”
    于是第一个声音出现了。
    一个脸上只剩下头骨轮廓的男大学生用微弱的声气犹豫地说。然后忙不迭地左顾右盼,确认周围的人对他的话没有过激的反应后才吐了口气。
    天平的指针向载着生存的一边倾斜着,在生死攸关的时候,所有道德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只有人本能的欲望才是唯一的真理。
    这是生命的声音。
    男孩沉默。
    不可能轻易回应。
    一旦回应就代表放弃了生命的价值。
    放弃了知晓这种价值的资格。
    “可是……”还保有些许理性的人想要反驳这可怕的提议,但他们在说出这两个字后便艰难地沉默着,痛苦地听着耳畔隐约传来的几声哭泣。
    屈服于饥饿的折磨吗……
    这也难怪,人类本来也只是生物的一种而已。
    生物的本能就是要生存下去。
    至于道德,那是吃饱之后才会去考虑的事情,现在这种状况,放弃它也是理所当然,简直就是势必使然。
    两种声音在我的头脑里打转。
    不想放弃这一方,不想接受另一方。
    那答案应该顺理成章地决定,但是无法决定。
    相当矛盾的想法,但却又有像是一加一等于二一样想都不用想便知道的理由。
    讨厌决定。
    讨厌选择。
    男孩耐心地等待着,但是再也没有人出声了。
    他安静地继续等待过一段时间之后,见没有人表示反对,便用一种残酷,应该说是艰难而残酷的声音说:“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我们就……”

    “不行!”一个柔弱的女声突然爆发出来。
    下意识地把头转向旁边,身边的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过来了。
    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但眼神中却包含着无比强烈的震惊、恐惧、愤怒、还有……憎恨、憎恨和憎恨。饱含了所有负面情感,最糟糕的眼神。
    男孩似乎对这种眼神产生了一些畏惧,他把说到一半的话收了回去,安静地和女孩对视,目光中带有一些钦佩。
    “如果为了活下去就非得作出这种令人发指的行为,那我宁愿安静地死掉!”女孩愤怒地大叫着,用她擅长的语言表达着自己的决心。
    这才是最最彻底的震惊。
    然后充满心中的情感是惭愧。
    站出来反对的人不是我,而是一个柔弱的女孩。
    真是羞愧难当,连选择决定的勇气都没有的家伙干脆去死好了。
    不过我也用不着独自厌恶自我,巴士中其他人的反应也是大同小异,那些刚才在心中已经接受了二号提议的人更是羞愧难当,苍白的脸竟因此显现了一点红光。
    然后。
    从变态的食欲中暂时清醒过来的人群中,男孩立刻成为众矢之的对象。
    他的脸上紧张地冒出了冷汗,显然并没有料到局面会发展到如此难以收拾,但他还是强作镇定,为自己的行为努力地辩解着,还好相同处境的乘客们都能理解他的想法,才没有给他太多的难堪,巴士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大概大家也没有那种精力再去追究问题了吧。
    精神得到解脱的男孩坐回原来的位置,“呼”地吐了口气,声音清晰地传到我的耳朵里。
    是终于松了口气吗?抑或是,哀叹?
    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吧。
    只能等死了。
    带着作为人类的骄傲走进坟墓,还真是传统式的浪漫(注12)啊。
    可是浪漫也就只是浪漫,始终没办法变成卡路里吧。
    只能等死了。
    “啊!!!”
    正当我在绝望中往复时,突然被一声尖叫惊了过来,尖叫的来源是坐在车厢中部的一个女孩,瘦到皮包骨头的身体中爆发出难以想象的音量。
    一个男性乘客正把全身整个倒在她身上,于是便有了这本能抗拒的惊叫吧。
    可是不太对。
    这种不知廉耻的猥亵女性行为和笼罩在巴士上空的气氛实在是差得太远了,一定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还没等我的思维想到,女孩又大声叫起来,声音由于恐惧而结巴不已。
    “他……他,他已经……死……死……死了啊!”
    …………
    原来如此。
    和倒下的尸体撞在一起,这可不是谁都能遇到的倒霉事。
    对我的振动也就仅此而已。
    人类变成一具没有生气的躯壳也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而且就现在来说,先走的人还能早一些得到解脱。
    还真是事不关己的想法啊,我的大脑大概也早就坏掉了。
    这样的话,还可以看看正常人类的反应吧?于是我把目光移到其他人身上。
    全车乘客都发现了这一变故,但没有人对亡者献上一点哀悼,也没有人去帮女孩把尸体搬开。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自己那毫无希望的未来,谁知道再过多久自己也会变成一具饿毙的干尸呢?然后在这没有出口的隧道中风化成一堆白骨……
    没有人说出来,但我能清楚地看到。
    果然还是只会想到自己。
    绝望的气息肆虐在巴士中,更甚于以往任何一次。
    “谁都不想变成那样吧?”
    男孩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敏锐地发现了形势的转机,趁乘客们惶恐不安的时候充分地煽动着大家的情绪。
    再好不过的时机,对巴士来说这一瞬间的历史意义绝不亚于红军把旗帜插上柏林国会的一刹那。前者是风化了几十年的历史记忆,后者却和自己的生存息息相关。
    “妈的!我决定了!老子一定要活下去!”
    “我也是!我还有没做完的事情!不能死在这种鬼地方!”
    绝望的人们再次将男孩当做带来希望的救世主。
    他们在潜意识中接受了恶魔的契约。
    我转过头去看着女孩,她还在生命消逝的震惊中没有复原过来,这次再没有明确表示反对,只是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我没有强迫别人放弃生命的权利。”
    生命的权利……吗。
    一个刚才被女孩的精神感染到的乘客还想吱声做最后的抵抗,但他刚发出一点声音,就看到周围所有人都用包含着一些奇怪东西的目光看着他。他顿时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气息,识相地把话吞了回去。
    也好……那就这样吧。
    反正早就已经放弃抵抗了。
    虽然我并不想要啃食同胞的骨肉或把自己的骨肉让别人啃食,但一种像看电影一样想看到最后的冲动却支配了我的大脑。
    想要知道最后的结果。
    这个行走在悬挂在深渊上空的铁丝上的群体最后会变成什么模样,我想要知晓。
    就算要死,也要做巴士中最后死去的一个生命。
    我暗自下了决心,不管使用什么手段。
    3
    “既然大家都已经下过了决心,那我们就开始吧。”
    男孩像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掏出一把纸条做成的签,“一共有二十五根签,”他看了一眼正在开车的司机和躺在地上的一号,接着说道:“两个司机不参加抽签(听到这里司机和一号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正好每人一根,来抽吧。”
    男孩的声音平静的让人毛骨悚然,和刚开始提议的时候截然不同,仿佛是两个人的声音,应该说是一个人的两个人格一样。
    这几天来的经历已经让他从一个学生变成了缺乏感情的冷血动物。
    而从决定放弃人类尊严的那一瞬间开始就彻底改变了,男孩已经不再是男孩,而是拿着诱惑之毒(注13)的恶魔之子。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实在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家伙。
    不过既然决定要活下去,就算是恶魔的邀请,我也会奉陪到底。
    ……
    可是巴士的其他乘客似乎并没有这种志气,所有人都看着男孩手中露出那一把凶险莫测的签头,没人愿意去抽第一根。
    就算抽中的几率完全相同,也没人愿意去做领头羊,因为那会受到极大的心理压力。
    “抽吧,大家抽完剩下的最后一根就算我的,这样便很公平。”男孩见没人上前抽签,像是要稳定人心一样地说,“每人只有百分之四的几率,不会那么容易抽中的。”说完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上一句:“当然抽到的人就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了,牺牲一下自己带给大家新的希望吧。”
    牺牲是牺牲没错,但献出生命显然和他口中的“一下”程度相差甚远。还真是油嘴滑舌啊,这家伙。
    结果还是没有人愿意去抽第一手签,气氛就这样又僵持了几分钟。
    众人体内残存的卡路里随着时间无情的流动消耗着,苍白的脸色越发苍白,如果现在有人闯入巴士一定会认为自己不小心穿越到了生化危机的丧尸世界。
    终于,一个年轻气盛再兼忍受不住饥饿的男学生大叫起来:“他妈的豁出去了!抽就抽,总比饿死好!都来都来!”为了不被越来越强大的饥饿力量打倒他甘愿做一次小白鼠。说完小白鼠便撑着摇晃不已的身体走到男孩面前,抓签的时候呼吸急促、手抖得厉害,好几次碰到了签头却都没有抓稳,最后在另一只手的辅助下终于捏住了一根其貌不扬的签,闭着眼睛狠狠地把它抽了出来。
    除了作为小白鼠的男生本人之外,所有人都用期待的眼光看向他手中的签。
    小白鼠用力缩紧着眼部肌肉,在祈祷过几次之后才慢慢松开眼皮。
    刚刚睁开的眼睛看到的事物很模糊。
    白色。
    确认了两次纸条颜色之后,逃过一劫的小白鼠瘫坐在地上,额头满是冷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毕竟是把自己的生命赌在一根小小的纸条上,不可能有人能平静以对的。
    “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来吧,大家都来抽。”
    男孩没有露出一点失望的神色—应该说没有出现任何表情波动,他把手中的签高举到身前,说:
    “男士先请吧,现在不是发扬女士优先精神的时候。”
    然后他挨个座位走向车上的男人,看着他走近的人都强烈地憎恨自己的座位太过靠前。
    如果我也有那种感情的话,大概会幸灾乐祸吧。
    每个人抽签的时候都闭着眼睛,并患上了临时性帕金森综合症。他们放弃了自己选择命运的机会,甘愿把自己的未来交给名叫“幸运”的天神来裁决,生死就在一签之间。
    事实上,在自己无法控制手的抖动时还闭着眼睛抽签实在是很不明智的行为,看到签条的时间先后不会让签的颜色有所改变,而且难保拿签者会不会故意把抽签人的手引导向死签的方向。
    但偏偏男孩并不是那样的卑鄙小人。
    就算把灵魂出卖给了魔鬼,他也不屑于制造这种阴险的诡计。
    堂堂正正地以运气决胜负吧。
    可是今天似乎是我的凶日。
    乘客中的男性占了全部的一半以上,照概率学算来,轮到我抽签之前游戏结束的几率在百分之五十以上,可是男孩已经走到倒数第三排的位置了,游戏仍然在继续。
    恐惧心理果然是无法逃避的存在。
    就算从大脑不断发出冷静的指令,在周围气氛的烘烤下自己的身体不由地就紧张起来了,手心感觉湿湿的,一摸全是汗。
    男孩的脚步在地板上敲出咚咚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死神的脚步。
    已经到了倒数第二排。
    小腿开始不自主地颤抖。
    该死,难道我也得学着其他人,在抽签前闭上眼睛向之前从没交流过的神祈祷吗?
    然后。
    正前方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全车人的目光都像被磁铁吸引的铁钉头一样转到那个方向。
    我也跟着看过去,发出惨叫声的是前面那两个拿着纸张比划的上班族之一,个子较高的那个人手中捏着一根签,身体不主地发抖。
    签底的一部分是黑色。
    得救了。
    心中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感觉,而那些电影中往往出现的“同情不幸者的桥段”却是连一点迹象都没有,我甚至恨不得立刻跪下感谢上班族对全车人民所作出的伟大贡献。当然他也只是想想而已,并没有真正地付诸行动。
    虽然就算真轮到自己抽签也不一定会死掉,大概也就百分之几的概率而已,可是那种心理上的巨大压力和恐惧是我不愿面对,或者说是极力想要逃避的,所以对于替我解脱的上班族,我还是有句话想要对他说。
    ……多谢了。
    男孩确认了上班族手中的黑签后收好了剩下的签,转身对前面的乘客说:“好了,今天的抽签就到此结束,祝贺大家都没有成为食物。”
    微笑。
    在如此残酷的选择得到答案的同时,他竟然笑了。
    可以微笑着看着别人去死。
    这种评价曾经被女孩用在我身上,现在看来送给那位恶魔之子应该更为恰当一些。
    无动于衷和面带微笑,前者最多是漠不关心而已,后者却是在享受生命消逝的美丽。
    等级根本不一样,就像用鸟枪和阳电子炮作比较一样毫无意义,简直太可笑了。
    男孩又转过身,对不幸的上班族说,“您请干脆一点,不要浪费大家宝贵的体力了,我们都会记得您对大家的贡献的。”
    他的语气像英国王族一样谦逊有礼,但没有感情的音调听起来怎么都像是在讽刺上班族的不幸,实话这种彬彬有礼叫人去死的方式比直接索命更为可怕。
    不过另一方大概也不会甘愿赴死吧。
    抽中死签的上班族绝望地看着渐渐围过来的人群,恐惧让他动弹不得,他环顾四周,希望看到哪怕是一点的怜悯,可是找到了食物和食用食物理由的人们眼睛中早已没有了什么感情,只剩下了无尽的食欲。
    “不……不要……”上班族的声音颤抖着,双手奋力在身前挥舞,想要阻止人们疯狂的行径。
    “请干脆一点吧。”男孩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换上了一种冰冷,毫无感情的语气劝说,或者是威逼着,不过在这样的情况下劝说和威逼一样显然起不到多大的效果,上班族的神色仍然充满求生的意志。
    但他已经渐渐倒下了。
    即使他对着杀害自己的凶手—另一个上班族—他同事多年的伙伴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也改变不了刚才被沉重的笔记本电脑猛击后脑勺的事实。只是一击就让原本就十分虚弱的他失去了意识。
    “对不起……可是我还想活下去……”
    亲手把同事送上死路的上班族声音哽咽,身体不住地发抖,然后他又用全身的力气举起电脑——狠狠地再次向那已经破裂的伤口处砸下去,沉重的声音连续响起。
    硬物间的激烈碰撞和飞溅的液体。
    我明白他的感受。
    不管他是出于何种理由,怀着怎样的心情杀死曾经的好友,我都能够理解。
    他大概可以用“帮助对方解脱”的借口来安慰自己,亲手为朋友送行也算是尽到了最后的情谊。
    一些红白混杂的液体流出来,把高个子上班族原本笔挺的西装染得污秽不堪。
    看着这残忍的画面,有几个女生当场就惊叫了出来,平日自诩大胆的男生也目瞪口呆了好一会,饥饿让他们得到了食用同类的觉悟,却没有给予他们承受血腥画面的心理准备。
    身为恶魔之子的男孩毫无反应,就像在看跺肉一样;身边女孩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闭着眼睛,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主席背对着惨剧发生的地点不敢回头;司机像是不知道一般地继续驾驶着……
    这算是有异于其他人的反应——
    但很快所有人便都平静了下来,毕竟是在极度饥饿的异常状态下,平常的感情已经淡薄到了像张纸的地步。
    就算像是几百年前的书中某葬花少女一样多情的女人,在生存的绝望中改造过几天后也能变成开膛手杰克一般的冷面杀手,说实话,对于这种互相杀戮的场景,我已经没有什么感觉。
    道德什么的东西,既然没法转换成食物,就让它去死吧。
    接着乘客们开始在男孩的指挥下营造出烹饪用的厨房环境,司机从巴士的油箱中取了一些油用做燃料,从驾驶座旁弄出一个原本不知道盖着什么仪器的方形铁盒来勉强作为厨具。
    然后饥饿的人们便不得不面对另一个麻烦的问题:
    这一堆人形的肉应该如何烹饪呢?
    先不论在巴士中点火引起爆炸的危险性,首先要将一个完整的人体变成可食用的肉块形态就是很难想象和实施的一样工种。
    有人提议由一直身先士卒的主席来担任这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但主席脸色发白,身体抖动幅度不压于刚才的上班族的熊样让大家大失所望。就像历史上所有失去权势的领导人一样,等待着他的必定是灰暗的未来。
    男孩见没有人主动站出来担任分解尸体的动作,便开始着手挑选人力。他毫不犹豫地走到几个看起来原本身体比较壮硕的男性面前,那几个人愤恨地瞪了他一眼,还是来到了尸体的身边,把上班族和先前饿毙的男人拖到一起。
    乘客们首先对死者表示了短暂的哀悼和赐予食物的感谢,然后挑选出来的勇士们便开始动手分解他们的肉体。
    所有的女生和一些性格胆小的男生都害怕地转过头去,不敢看即将发生的血腥画面。而动手的粗壮男生要面对的情况显然更加凶险,对普通的大学生来说,大概是头一回面对尸体,而要将尸体分解这种事恐怕是想都没想过,他们畏手畏脚地对两具尸体东碰碰西碰碰,就是不敢真正下手。
    “请大家的动作利落一些,时间不容浪费。”
    站在一边监工的男孩用毫不腰疼的语气催促道,显然没有理解到大学生们的难处,这就是看别人做和自己动手的分别。
    “妈的!”举着从车前面拆下来的铁棒的男生大吼一声,狠狠地把棒子向尸体的一只手砸去。
    尽管他砸得不是很准,但还是让大家听到了手骨碎裂的声音。
    接着另一个人举起一把不知道从哪个乘客的行李中翻出来的,普通厨房用的菜刀向刚才棒子猛击过的地方猛砍下去,但他的全力一击只砍掉了一小半的深度就被柔软的韧带抵消掉了冲劲,于是他不得不像用铁锯似的按住残肢消磨它的韧性。但刚才的冲击倒也不是全无作用,没有准头的菜刀砍断了尸体的血管,有些发黑的血从切口处缓缓流出,在男孩“不要浪费水分”的提醒下,男生们用方形铁锅接着流下来的血当做汤水备用。
    ……
    真是辛苦啊,各位。
    在我的理解中,其实分尸实在是一个技术要求很高的工种,先不提用锋利度不足的菜刀砍断骨头需要用上多大的力量,那些砍不断还能粘在刀上的韧带更是工具不足的分尸工作中难缠的大敌。而且尸体全身上下都是失压的血管,一个不小心碰出来的血就会溅满全身,更不要说那些粘性超群的恶心内脏……
    总之,让这些从来没有杀人经验的大学生们来做这种高难度工作,实在是太为难他们了。
    我强行压抑着自己那随时可能导致将不久前吃下去的香肠吐出的好奇心,转头避开这令人作呕的画面。
    打开从被困隧道后第二天开始就一直关上的MP3,把音量放到最大以转移注意力。
    原本也有想过在将死的时候一边听喜欢的音乐一边失去意识这种浪漫的死法,不过为此节省出来的电量看来却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所以我并不清楚后来的分尸过程和烹饪食物的过程,只是在不经意抬头的时候,看到了巴士上无数没有参加分尸工作的人呕吐的景况。
    身边的女孩一直在发抖,她努力地紧闭眼睛,模样十分惹人怜爱。
    ……我一度有过把她抱进怀里的冲动,但终究也还是没有动作。

    最后男孩把血和分割好的人杂弄到方形锅里一起用火煮,因为锅的容积不够,烹饪的过程分成了好几次完成,每次扔新的人杂进锅里去时发出的声音都让乘客产生呕吐的欲望,但由于肚子空到实在没有东西可以吐出来,所以只是配合着液体飞溅的声响发出干呕的声音。
    完成了所有的工序之后,男孩把半生不熟的人杂分给车上的所有人,走到我面前时,他扔过来一只残留着松脱表皮的手臂,嘴角送给我一抹诡异的笑容。
    ……就不能先把它清洁干净再给我吗?
    摸着这半只血淋淋的人手,扑面而来的恶心感让我根本没有吃掉它的欲望。
    但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
    闭上眼睛消除掉来自视觉的排斥感。
    屏住呼吸毁灭掉来自嗅觉的恐惧感。
    最后咬了咬牙,一口啃了下去。
    强烈的呕吐欲,就像嘴里塞着下水道的秽物一样,连接味觉的大脑神经拼命发出将口中的污物吐出的指令,而另一些神经元则拼命制止这种本能的欲望,最后我在剩下神经的支配力驱使下把咬下的人肉吞了下去。
    ……绝对不想再有第二次的感受。
    可是这种感受还会无止无终地延续下去。
    只是吃的人尚且如此,那些烹饪者的感受可想而知。
    我有足够理由相信,如果这些分尸临时工能够活着离开这该死的隧道,他们一定能凭借超强的心理素质成为社会未来的栋梁。
    至于这半只人手的味道,从前看小说的时候知道人肉是酸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用血做汤料的原因,我根本没有吃出什么酸味,只感觉到无尽的呕吐感和铁的味道。
    书上的东西果然都是骗人的。
    这是我一片空白的脑海里唯一清晰的一句话。

    车上的乘客们对着手中人肉上演着学生百态,有的人在食欲的促使下飞快地吃掉了属于自己的分额;有的人不敢吃手中那堆说不清是哪一个部位的杂碎,但又抵不住饥饿的痛苦,最后边吃边吐地让自己手上只剩下一滩血水。
    半生不熟的人肉很难吃,这一天血腥味和呕吐声代替了沉默或哭泣充斥在巴士内,巴士沉重地前行着,为一群不幸的人为了生存而挣扎的可泣故事而歌唱。
    4
    今天的最后还有一点话想说。
    男孩把一只手掌递到女孩的手上时她没有接过,而是包含着超越厌恶的感情的眼神看着对方,毅然地摇头。
    然后,她转过头,用万分悲哀的目光,看着我。
    “本来还以为你能够理解的……”
    这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就像是心灵之火熄灭,像是感情彻底消亡一般,
    她一直背靠着座位,双眼直直地望着前方。
    像是在看着无尽的绝望,
    又像是要穿透绝望探索那未知的光明。
    无比毅然的神情可敬却又可悲。
    直到生命之花黯然凋落之前,请一直,就这样下去吧。
    ---
    5
    下面是哲学时间。
    原本当食物断绝的时候,这场荒谬无比的巴士旅程就应该划上残缺的句点,但残酷的神显然想要看到乘客更多的痛苦、挣扎,以及人类残忍的本性。
    于是就在生死一线的时候,男孩再次用他天才的大脑给所有人带来了新的希望。聪明绝顶的他经过几天绞尽脑汁的冥思苦想和在内心与道德的殊死挣扎,终于推翻了之前自己绝望的结论,让巴士得以继续行进下去。
    但前行的代价则是走上一条令人更加血腥绝望的路线。如果说之前的行程算是在观赏地狱风光,从此则是真正开始在地狱打滚生存。
    这并不是男孩的责任,自我生存和社会价值到底该把哪样放上优先位置,没有人能说清楚。
    如果一定要责怪某一个人的话,那一定是那该死的神。
发表于 2008-1-11 01:17 | 显示全部楼层
- - 大大写的速度很快啊
不过有一点
人肉很好吃,这是咱某一个当过警察的朋友说他审问碎尸案犯人的时候,犯人自己说的

咱之前有猜人性的考验了,这里吃人都来了,还不算么
头像被屏蔽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 02:58 | 显示全部楼层
嘛嘛~这个是以前就写好的啦~现在只是分期发片而已~一次发太多别人也看不过来嘛~

人肉绝对是很难吃的- -因为就成分而言,人肉在肌酸的含量上比猪肉牛肉都高,因此即使煮熟也会有酸味……而且……他们吃的是半生的人肉啊……加上当时的心理状况,能吃下去已经很不错了。
至于那变态杀人狂会觉得好吃……因为他是变态吧……

嘿嘿~从某种角度上看确实是人性大挑战啦~不过我的功力还不能完全操作这个,所以有刻意淡化过~真正要描写的是……呃……还是暂时不剧透比较好吧……

大概明后天就会全部发完的啦~请继续期待吧~
头像被屏蔽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 14: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天·统一意志
    1
    “已经够了……这种悲惨至极的命运……”男声。
    “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无感情的声音。
    “不……我绝不会希望这种事情……只想要早些逃脱……这个……没有尽头的……”
    “那么,就让它更加疯狂地盛开吧,这也是命运。”
    就像是在谈论早饭内容一样的平稳语气,没有一点感情的波动,让人忍不住毛骨悚然。
    是在宣告将要降临的命运吗?
    ---
    2
    我感到非常害怕。
    这种感觉并不是来源于未来的绝望或死亡的恐惧,事实上现在巴士中任何一个乘客的任何一个微小动作都会让我心惊胆战。
    自从食人计划实施的那一天开始,我便陷入了极度的神经质,值得庆幸的是自己的身体还算比较扎实,没有因精神上的紧张而引起什么肉体上的并发症。
    不过这样的紧张气氛之下,要是谁心脏有点什么毛病的话,可能根本撑不过哪怕一天的时间。
    就连身边因为极少进食脸色已经变得灰白,奄奄一息的女孩,我竟然也能对她感到不可理喻的恐惧,甚至害怕到不敢闭上眼睛,害怕哪一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胸口上被插上什么“多余的东西”,即使女孩根本不可能再做到那样的事。
    缺乏睡眠让我大脑沉重,即使没有镜子,我也可以想象到自己两眼充满血丝的模样。
    这样的症状并不只发生在我身上,而是几乎传染了巴士中的所有乘客。
    被害妄想症候群,在人类失去了群体信任之后便会迅速蔓延的疾病。
    病发后便难以医治,患者对自己周围存在的一切事物都将抱有极大的恐惧心及敌意,陷入极度的多疑状态,觉得任何东西都有可能加害自己。如此发展下去的最终结果便是精神崩溃,思维消失。
    最后带来肉体的死亡。
    预防这种可怕疾病的方法很简单,那就是与人交流,疑心在话说出口的瞬间便会得到消解,发病的隐患自然归于无形。
    可是……
    人们不再相互信任的时候,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惨剧的发生呢?
    在继续观赏巴士惨剧之前,先压抑一下好奇心,总结一下到今天为止巴士中发生的重大改变。
    经过几天体验食人族生活的过程之后,男孩用他聪明的脑袋总结出不少心得体会,并将这些心得确实地实施在巴士的管理上,极大地改变了巴士的食人规则,虽然这种原始的残暴规则根本没有高低之分,也就谈不上会有任何进步,但人肉的食用和利用状况确实比前几天刚开始时要好得多了。
    首先,他学会了丢弃一些不方便食用的部位,而将它们用在其他的地方;在选择生产原料的问题上跨出了第一步。
    第二,由男孩提议,将“血煮”这种很难弄熟食物且会让巴士中充满很难闻的血腥味的烹调方式改良为干翩内脏、火烤肢体、生喝血的合理方式;这是生产技术的一大步。
    第三,因为司机的一个发现:从油箱取油会让本来认为使用量无限的汽油减少,因此经过全体讨论,人们以再一次亵渎死者为代价,将牺牲者的衣物以及尸体身上被丢弃而不用于食用的部分用少量的油引燃当作燃料,有机物足够的燃烧能实现了自给自足的料理系统;在资源利用上也有了本质改变。
    虽然这些改变也导致了一些新的问题:一是蛋白质和脂肪点燃后所散发出的味道能让任何人都不再想碰煮熟的部分一口;二是人体真的很难点燃,有时候为了让有机物彻底燃烧不得不多次点火,结果到底有没有节省汽油也许只有司机才知道。但瑕不掩瑜,这些措施多少改善了巴士内的自然环境,也让巴士的乘客完全认同了男孩的领导地位,甚至是盲目崇拜到了主动放弃思考的地步,对他的提议几乎都是言听计从。
    于是脆弱并不断自我侵蚀的平衡再一次形成。
    在乘客的数量进一步减少之前,已经没有太大的问题了,这种极端条件下的规则和体制还能勉强维持下去。
    而人类的进化史表明,在物质需求基本被满足的时候,人类就会开始追求一种精神上的需求,让空洞无匹的心灵去追求一种满足感。这条理论在巴士的小型社会中得以重现,虽然意义似乎有一点小小的扭曲。
    接下来,便让时间继续流动吧。
    用那无法抗拒的力量把一切都冲刷掉。
    3
    提出改变选择食物方式的还是那个男孩。和我完全相反,他似乎相当热衷于扮演群体领导者的角色,之前的不露声色也不过是欲扬先抑的心理战术而已,如果用颜色来比喻的话,大概我是白色,而他是烈炎般燃烧的鲜红吧。
    而现在他正在试图改变自己所立下的规则。
    如同前几次一样地走到车前的引擎处然后回身面向大家——这已经成了我对男孩印象中的亮点了——他走到车头处,转过身来,先拍了两下手吸引乘客的注意力,然后用故意拖长的声音慢慢说道。
    “大家听我说,经过几天的思考过后,我认为,时代终究在进步,这里已经不再是古老的野蛮王国,所以即使身陷绝境,我们也不能完全沿用那种古老的食人规则,应该用一种比随机抽选更加合理的方式来选出作为食物的人。”
    演讲般自然的语气。
    话语中流露出无比的信心。
    好一个标准答案。
    标准的胡言乱语。
    这些都让我感到无比的厌恶,不过只是自私地为自己的生命安全考虑而已,干嘛说得那样冠冕堂皇?
    不过世界上确实有这种人的存在,况且他的理由也足以让大多数因盲目崇拜而思维能力下降的人们信服,所以无法站出来反驳,我拼命地忍耐着。
    出头的结果就是死亡,这一点我还很清楚。
    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如何让自己尽量长地活下去,仅此而已,其他事情早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早点把那无聊的厌恶也抛弃掉吧。
    “恩……”
    虽然说出了和自己之前的观点完全相背的言论,但男孩的观点仍然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赞同,虽然很多人点头的动作有些勉强及难以分辨,不过那绝不是摇头的动作。他们也许是在害怕和自己的朋友一样在无法反抗中遭到死亡的命运,或是单纯地不甘心死在运气差这一点上。
    或者……只是单纯地因为害怕而追从而已。
    那实在是太可悲了,我真心地希望这种猜测不会是唯一的真实。
    如果他还在这里的话,会是怎样的想法呢?
    我下意识地望向前任领导人主席的位置,那里已然空空如也。
    直到现在我还是认为这不是偶然的二十分之一,虽然没有证据,可是我仍然认为他是被某种人为的恶意、敌意、杀意残害至死,他死不瞑目。
    人杀人的理由其实非常单纯,因为对方成为了自己的障碍,因为是障碍所以需要排除,就是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
    就跟踢开道路中间的空易拉罐一样自然。
    因为你阻碍了我,
    因为你的存在会给我带来麻烦,
    所以你必须死。
    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正因如此,主席在两天前的抽签中很不幸地抽到了死签。这次他瑟瑟发抖的身体再也没有能打动任何人,男孩带领已经成为专业的分尸工人干净利落地按照食用价值把他的身体分解为两部分,其中一部分燃烧着自己煮熟和它曾经长在同一个身体上的另一部分,形象地诠释了“煮豆燃豆萁”的名句。自己的诗句能被如此从植物活用到人身上,曹植同学若是泉下有知想必也应该会高兴得活过来,尽管他在两千年前差点因为同样的原因死掉。
    至于恶意的所有者,现在正站在巴士的车头,向大家推广着将要替代旧观念空缺的新观念,得意洋洋、春光满面、不可一世、威风无比,似乎目空一切,宛如肆意疯狂,仿佛即将融化。
    4
    用游戏来决定命运。
    简单地说明这个思想,就是仿效自然进化进行优胜劣汰的选择,而选择强者的方法则是游戏这种原本人类用来娱乐自身的存在。
    “我建议用猜数字的游戏来决定命运,但是规则会更改一下,猜中数字的玩家会成为牺牲者。”男孩用他充满某种混合感情的目光把每个人都挨着扫视了一遍,说。
    沉默。
    男孩显然将这种沉默当成了默许,满意地笑了笑后说道:“这种游戏大家都应该玩过,这样的话会比较公平一些。最重要的是它可以让大家把命运抓在自己的手里,而不是像抽签一样交给那该死的运气……”
    外交官的话语,
    卑鄙者的言辞。
    就像是那在街头喋喋不休地叫骂的中年妇女一般,厚颜无耻地把自己不久之前提出的观念批判得体无完肤。

    我回忆起了小时候的时光,幼儿园或小学的时候的确有玩过这种游戏。游戏的规则很简单,主持人在纸上写一个数字,这个数字不能给任何玩家看到,而玩家的任务就是去猜出这个数字。进行方法的繁琐程度也和小学生的标准看齐,所有人按座位的顺序依次说出一个数字,如果没有猜中,主持人会告诉大家以被说出的数字为端点的新范围;如果猜中游戏则结束,猜中数字的玩家为胜利者。随着数字范围的缩小,玩家就必须考虑是赌运气去猜答案或是放慢缩小数字范围的速度以便等来自己的下一轮机会。总而言之,就是一规则简单但却让玩家们勾心斗角,还有一点点运气成分的游戏。
    应该说这游戏和从前相比并没有改变,不过现在猜中数字的奖赏却变成了被其他人吃掉,还真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东西。
    “因为参加游戏的人数比较多,我觉得把一开始的数字范围放大一些会比较好。”没有等其他人同意,男孩便自顾自地宣布起新的规则,“从零至五百或一千开始应该比较合适。”然后不等大家有所反应,他便拿出早准备好的纸和笔,飞快地在纸上写下一个数字,然后面带微笑地说:“好了,大家开始吧。”
    完全没有给人选择余地。
    刻意选择这个时间提议的意义就在于此吗?
    不过这种手段也太过霸道了一些吧,就像用力挤压充满气的气球一样,这种举动势必会引起反弹,或是爆发。
    在你的计划中,这个游戏一定会像之前的抽签一样顺利进行吧。
    当然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你借主持人的身份逃避了自然选择的指针,真是漂亮的手法啊,你这家伙。
    即像鄙视又像抬举,我看着前方站立的身影这样小声地自言自语。
    可是计划终究是用来被破坏的东西。你大概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吧。

    自然地,或者说出乎意料的,巴士的乘客们对这个游戏的热情相当低,以至于达到了无法进行的程度,原本应该第一个猜数字的司机就迟迟没有开口(这里要说明一点,随着发现驾驶巴士根本不需要任何技术的乘客越来越多,司机和大学生临时驾驶员都加入了食物选择的行列),而是用一种之前从来没有表露过的眼神冷冷地看着男孩,抵抗的情绪表露无遗。
    男孩却是一时没有理解眼光中的含义,他带着疑惑和愤怒的混合表情看着司机,气氛就这样僵了下来。
    “我也觉得这样不合适……”
    良久的沉默之后,似乎是受了司机非暴力不合作行为的鼓励,一个女大学生也勇敢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她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说,“既然这里的大家都是平等的,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游戏……”
    不知道是太过虚弱还是在害怕什么,她的声音越发细小,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但话语中的意志却清晰地传达到了每个人心中。
    反对,明确的反对。
    “可是优胜劣汰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法则,谁能生存下来本来就不应该由运气来决定……”男孩自然也清楚她的意思,她努力地想为自己辩解,“特别是现在这种情况……”
    已经失去冷静了吗?不过是这么小的一点阻碍而已……真是太失策太可笑了啊,你这前后矛盾的家伙。
    “对,对,不该……不该由运气来决,决定!”结结巴巴的声音,坐在刚才说话女生旁边的一个男生发话了。厚厚的啤酒瓶底眼镜,经过几天饥饿的煎熬仍然存活下来的双层下巴,脸上几乎写着“宅”字的相貌,这些外表特征让他看起来应该是个成绩不错的学生。大概也是因为不想被运气主宰命运并且对自己的游戏实力有一定的信心,他义无返顾地跟随了男孩的脚步。
    不过……太天真了吧,你。若认为这样就能延长自己的生命那实在是大错特错了,简直是正中对方的下怀,顺水推舟可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随意玩弄的技能,一不小心就会弄成自作聪明和弄巧成拙的双重败笔。
    “你这个蠢货说什么!?”相对的,另一边的声音显然也不肯善罢甘休,声音的主人是个年轻男子,非常轻佻的褐色头发,街头流行风,比起学生来说社会青年还比较符合他的身份,“什么游戏游戏,老子最不擅长游戏了!绝对不承认这种方法!”
    “别把你们的想法强加给我们!”
    “没错!”
    “你说什么?”
    “…………”
    一边拥护“实力决定命运”,另一边则把持“公平高于一切”。
    和以往的所有事件一样,毫不例外地,车厢内的生客再次分成了两大派,新思想和旧观念的矛盾把车厢变成了辩论的舌战场。
    有时候真的完全无法理解他们的想法,明明根本就是不构成问题的问题,同类相食这种事情本来就已经不可理喻了,哪还用的着去费心考虑选择牺牲者的方法?这种事情根本就怎样都好,完全无所谓。还妄图让那种方法符合自己心中那已经崩溃到毫不成型的道德观?别笑死人了。
    所以无论哪边胜利都没有关系,只要早点结束这场战争就好。
    但偏偏由于两派人数和实力都旗鼓相当,一时间谁都无法说服谁,于是嘈杂的声音一直充斥在车厢之中。
    真是的,只好继续苦笑。
    如果她还有意识的话,大概也会和我一起苦笑吧。
    “大家听我说!”
    当我对这种互相叫骂的气氛的厌烦程度快要达到极点时,男孩发话了。
    和最初登场时同样的句子,本质却已经完全改变了。
    原本用于拯救,如今却是掠夺。
    男孩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疯狂,取而代之的是本质性的冷静和睿智。为了终结混乱的局面,他像是要撕裂声带似地发出压倒性的声音。
    “大家都是经过十多年的寒窗苦学才走进大学的校园,难道可以接受连证明自己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运气推向死亡的命运吗?”
    这句话勾起了大学生们中学时代书山题海的痛苦记忆,原本喧嚣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他说到这里,声音故意停顿了一下,把视线投向我的方向。
    强烈的不安感,我被他的眼神盯得全身发毛。
    这家伙……想要做什么?
    重新审视自己几天来的所作所为,应该没有留下任何可以给男孩利用的把柄,就连存在感也因为自我表现的压抑而变得比平时更加稀薄——虽然说平日也不是什么起眼的人——这样做的目的正是为了不让他找到可以置我于死地的逻辑凶器(注14),而现在……
    不,不可能的。
    可是如果他想用莫须有的罪名把我推向死亡的话,虽然算不上聪明的方法,可却未必没有效果……可恶……现在这些人的心思恐怕只放在自己保命的问题之上,根本就不可能认真去思考……所以……
    所以。
    如果他在我脑袋上扣上一个拥有绝妙逻辑的罪名,那我就死定了。
    就算如何为自己辩解,在绝大的影响力差距下成功率几乎无限接近于零,什么生存权、群体意志、友情,根本就毫无作用,终究是死路一条。
    简直被逼到了死角,而且毫无抵抗的方法。
    糟糕至极。
    “我们当中的有些人……”
    就像即将听到判决一样,全身毛孔猛烈收缩,遭到极度寒意侵袭的同时额头上却毫无道理地冒出一排排汗,恐惧,就是这么一回事。
    所以说我在恐惧吗?
    可是我现在应该做的事情绝对不只是恐惧,那种鬼气逼人的目光我应该早就习惯了才对……辩解!虽然完全没有把握,甚至只有百分之一不到的希望……可是……
    如果我什么都不做的话,那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下定决心之后,我勇敢地对上男孩的目光,已经不再害怕了,因为接下来的胜负全由生存的意志所决定。
    …………?
    可是有一点不对。
    他的目光似乎并不是正对着我,而是有一点小小的偏差,先前因为不敢正视所以没有发觉,而现在确实真切地感觉到了,他眼神的对象并不是我。
    那么……他是在看谁呢?
    答案实在太明显了吧。
    我的身边也别无他人了。
    “如大家所见,”男孩见自己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睛,便正色继续说道,“我们当中的有些人早已经主动放弃的生存的希望,对他们来说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脱,采用游戏的方式,不只是要让自己赢得生存的权利,更是给予这些可怜的人们选择死亡的自由!”
    之前完全没有发觉到这一点,而当借敌人之手发觉到真相时,自然已经太晚了。
    原来如此,这才是你的如意算盘吗?
    虽然非常不愿意承认,但用丧失生存意志者的自由来做盾牌实在是一着妙手,而且天衣无缝的话术让人无法反驳。
    可恶……
    我转头看着身边的女孩,她却已经不省人事了,灰白的脸色已经和尸体毫无差别,生命还没有消逝的证明只剩下前额那一缕长发的轻微规律飘动。

    “我觉得……他的话也有道理……”几秒钟之后,一个犹豫的声音说道,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我可以肯定他是刚才坚决反对男孩提议的乘客之一。
    可是他动摇了。
    出于自私的动摇。
    出于同情的动摇。
    不管这种动摇出于何种原因何种目的,它都将男孩的计划一步步推向实现,多米诺骨牌只要有人推下第一张,就再也无法阻止全盘的崩坏了。
    “对啊……我也觉得……”
    受到他的影响,第二个人也开始动摇起来。
    “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
    然后是第三个。
    在羊群效应(注15)的作用下,越来越多的人倒向了男孩的一方,当然也有人始终不同意那样的观点,不过在极大的人数差面前他们的意见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既然大家都想要证明一下自己,那我们就用游戏来当作新的选择方式吧,至少要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
    最后在这样富有号召力的总结面前,抵抗者终于缴械投降,反正也已经回天乏术,干脆随便他好了——大概就是这样的想法吧。
    于是正中那家伙的下怀。
    既然是男孩自己提出的游戏方式,那么他自然对其有十足把握,其他人我不清楚,不过那家伙绝对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直到有一刻我突然领悟到,要如何才能一直成为游戏的霸主,永恒的胜利者。
    ——很简单,只要让看似公平的胜负,并不公平就可以了。
    用尽你一切能使人上当的伎俩,做到完全将对方玩弄于股掌只上。刚开始听到这个提议的时候我并没有发现,不过现在总算是想起来了。
    陷阱就隐藏在修改过的游戏规则之上。
    曾经听过这样一个测试,一个人把一根手指头放在另一个人面前,问对方“这是几”,重复多次之后突然发问“一加一等于几?”,而这时被问的人通常会因思维定式而回答“一”。
    而把这个测试的思想代换到男孩的提议中,就会得到相同的结果。小时候的游戏方式早已经在潜意识中根深蒂固,精神力不够坚强的人在选择数字时会无意识地去选择死亡的所在。至于男孩本人,恐怕在想出这个提议的同时便早已给自己下达了足够的心理暗示吧,这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公平的游戏。
    在他的算盘中,根本不会有人是自己的对手,规则中隐藏的这个死亡陷阱在乘客们尚未察觉之时便会将他们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实在是太绝妙了,我甚至开始佩服起那家伙来。
    那么该怎么办呢?以现在的乘客支持率看来站出去反对当然不可行,于是标准答案又只剩下跟随群众脚步而已,不过也早就习惯了,反正随波逐流就是本人的命运。
    所以还是用本人最擅长的苦笑和叹息来结束这场革命吧。
    缓缓低下头,将它埋在两手之间。
    “真是戏言啊……”(注16)
    “等一下!”
    就当我以为万事休矣,一切都已经结束的时候,意外的插曲出现了。
    “我还是不能认同这种说法!抽签也好游戏也好,选择食物的方式怎样的无所谓!”理论上不应该出现的,激动的声音继续着,“可是你不能把有人放弃生存这种事当做说服别人的理由,你是在侮辱生者!”
    意外的发生,没想到还会有人和我持有同样的想法,这不禁引起了我的注意,于是我抬起头,看清了说话人的模样。
    身高大概一米七,身材纤细,发型是怪异的刺猬头,耳朵上穿有耳洞,在夏天还穿着长袖衬衫的家伙,说句不尊敬的话,实在想不到这样的人能有这种尊重生者的想法。相比之下,他出头的行动就显得理所当然了。
    这时他正挡在男孩的前面,怒目圆睁地盯着他。
    “哦?那你认为该怎么处理那些人?”面对刺猬头的愤怒,男孩用冷笑回应并故作惊讶地说,“等他们自然死掉后再吃吗?”
    “什么处理……你应该尊重他们的生命!”
    “哈哈……说到尊重生命,这里的每个人都没有资格提到这个问题吧,你,”说着男孩用右手笔直地指向刺猬头,“不是也吃过那些人的肉吗?”
    并不是每个人啊,你遗忘了一个人的存在吧。我心里默默想着,当然没有说出口。
    “…………那是……”刺猬头听到责问顿时有些语塞,看来他并不是一个擅长玩弄语言的人,“那时候是因为别无选择!要是有其他方法可以活下去的话,谁会想吃人肉啊!”
    “现在不也是别无选择吗?”男孩继续冷笑,用一种兼并挑衅和嘲笑的语气说,“如果你有其他可以让全车乘客活下去的方法,我洗耳恭听。”
    “……”在口才方面两人的差距实在太大了,不过才三个回合刺猬头便一败涂地,他涨红了脸也想不出如何反驳男孩的说法,站在通道中间的身体也显得尴尬非常。
    “既然没有什么办法,就请别说这种无意义的话。”男孩露出胜利的笑容,得意地拔开刺猬头挡在他前进道路上的手,“如果是只想拖延时间的话,我想大家都不会答应的。”就像是在威胁一般,他故意低声说道。
    “我才不是……”刺猬头想为自己辩解,却仍然找不到具有说服力的理由,最后只得看着男孩渐渐走远的背影,咬牙切齿,恶狠狠地吼道:“如果你敢动那些人的话,我一定会杀了你!”
    “哦?”
    就像听到什么有趣的话一样,男孩停止了脚步,他转过身,第一次用认真的眼光看着刺猬头,嘴角挤出一丝轻笑。
    “有……有什么好笑的?”
    “如果你杀死我的话……没错,你当然可以杀死我。”男孩讥讽地笑着,仿佛站在高台上俯视台下的渺小人群一般,“不过,在你杀死我一次的时间里,你已经死过好几次了。”
    他带着绝对的自信,用像是在玩弄人偶一般的语气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你说什么?”刺猬头被男孩意义不明的话搞得晕头转向,他用力握紧了拳头,指间关节“咔嚓”作响,“你这种小毛孩,我一拳就可以解决掉!”
    “难道你认为其他人会坐视不理吗?对这种毁灭规则的行为。”男孩脸上那轻浮的微笑消失了,转眼间便换上了一种叫做“冷酷”的表情,甚至连声音也随着表情的变化变得严厉起来,“知道吗?违抗规则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以威胁回应威胁,而谁的威慑力较强根本就显而易见。
    “…………”
    “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如果你可以拿出其他让大家活下去的方法的话,我立刻放弃之前所有观点也可以,完全没有问题,大家也不会有任何意见。”见刺猬头一时被自己的话所震住,男孩趁胜追击道,“不过……你有吗?”
    “…………”
    “所以说,把你那点可怜的思想好好收藏起来,用在其他比较有价值的地方去吧。”男孩转回头,继续往自己的座位走去,“总比用在这种无聊的地方强。”
    “……你说什么是无聊的地方……”再也无法忍受对方一再的挑衅,刺猬头愤恨地嘀咕了两声后,突然握紧拳头向男孩猛袭过去。但对方显然早有准备,在一个手势的示意下,几个男生从座位上站起来包围着刺猬头,在他和男孩之间构筑了一道无法跨越的防御墙。
    如果说刚才的行为还可以算是受正义感驱使,现在的动作却就是彻底恼羞成怒的有勇无谋了,包围圈形成后,两个男孩的保护者随即上前从左右抓住刺猬头的手臂,牢牢地将他控制住。
    简直就像是蓄谋已久的行动,在对决开始之前胜负就已经决定好了。
    “看来你是死不悔改了……”男孩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那么……该怎么办呢?”
    “妈的!别用那种像是可怜流浪狗一样的眼神看我!”刺猬头愤怒地挣扎着,但被扭住的双臂却完全动弹不得,只得破口大骂道,“你这个卑鄙的家伙!有本事就别用这种无赖的手段!过来和我单挑!”
    “卑鄙?无赖?仍然抱着这种观念的你还真是可怜啊,既然如此,那就……”
    一股强烈的意志从男孩身上爆发出来,露骨到甚至不需特意去察觉——这是杀意。没有夹杂其他任何多余的感情,完全纯粹的,百分之百的杀意。
    那家伙死定了。
    就在这时,我清楚地感觉到身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
    “放开他。”
    就像是奇迹发生一样,不,这的的确确只能用奇迹来解释,那个丧失意识许久的女孩,仿佛是得到神明的辉光庇护一样,奇迹般地醒转了过来。不仅如此,她现在甚至就站在我旁边,像是代表上天的宣言一样,用不容置疑、无法抗拒的魄力,向杀戮剧的中心传达着命令般的语言。
    围观的静默中唯一存在的语言。
    “又来一个吗……”男孩背对着女孩的身体没有转过来,只是无趣地说道,就像是房间中的苍蝇又多了一只的厌烦感觉,“怎么?你也想变得和他一样?”
    “放开他。”
    声音虽然虚弱,但意志却坚定得不容置疑。
    就像……那时一样。
    “哦?原来是你啊。”男孩转过头,看到女孩时似乎有点吃惊,不过他马上又用平淡的声调说道,“是要为他求情吗?如果那样的话就免谈吧,对于破坏规则的人必须得处理掉。”
    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宣判了刺猬头的死刑。
    “……如果你要杀死他的话,请在那之前杀了我。”
    极度憔悴的神情,
    异常微弱的喘息,
    硬是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说出这样不可思议的话。
    “等一下!你为什么……”听到这句话,被束缚的刺猬头难以置信地圆睁着眼睛说道,可是他的话并没有说完,男孩厌恶地挥了挥手,他的嘴立刻便被一只大手捂住,只能发出哼哼的呻吟声。
    “……就算你愿意成为他的替身,”然后,男孩终于转过身正对向女孩,一只手指向刺猬头,面无表情地说,“他即将死亡的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对于罪行的惩罚并不是可以由他人替代承受的东西。”
    “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既没有代替他人接受惩罚的觉悟,也没有做这种毫无意义的牺牲的打算。”
    “哦?那你只是单纯的想死而已吗?若是这样的话那还请自便。”
    “可是我却有这样做的理由,”女孩这样说着,看了正被拖向车头的刺猬头一眼,然后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声音说,“只是理由而已。”
    只是不愿有更多的人因为同情自己而遭到灭顶之灾,这一点我明白。
    可是你……
    “好吧。”男孩戏谑地笑了,“如果你自认为有必须寻死的理由,那成全你也不是不可以。”车头的几个男生用电线把刺猬头绑在铁制的护栏上后,朝女孩的方向走过来。
    像是这样的……
    她曾经说过,宁愿安静地死亡。
    突然感觉有些忧伤。
    灯光从后车窗的方向照进来,刚好投射到女孩的脸庞上,她的表情没有痛苦,也没有悲伤,只是单纯地、纯粹地、毫无杂质地、美丽地笑了。
    看着我笑了。
    突然很想哭,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直到最后,我和她之间也存在着尚未冰释的误解。
    你不是说过,我是一个可以毫无感觉地看着他人去死的冷血动物吗?
    只有这一点,我无法苟同。
发表于 2008-1-15 16:59 | 显示全部楼层
LZ插图不贴出来吗?
完稿没的
头像被屏蔽
 楼主| 发表于 2008-1-15 21:4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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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天·罚与罪

    “你知道吗?盛开的花朵终究会凋零,绚丽的色彩也会因为时间而衰变,就连太阳也有燃尽生命的一天。任何事物都逃不过盛者必衰之理。”
    “可是,即使太阳毁灭了,漫天的星星也会继续绽放光彩的吧?”
    “……是吗?”

    ————

    当我又一次带着模糊的记忆和悲伤在现实中苏醒时,男孩死了。
    那个巴士中最有才能的领导人、满脑袋恐怖主意的恶魔之子兼游戏中的不败王者,死了。
    他没有在生命游戏中输掉,而是在乘客们都沉睡的时候被杀死的,被杀时不可思议地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凶手不明,因为每个乘客都有充分的杀人动机。
    没有人想去查清真相,甚至没有人因为他的死而难过。相反,大部分乘客都因此松了一口气,男孩之前几乎是强加于乘客身上的倒行逆施和死亡游戏中表现出的可怕实力早已积聚了太多人的怨气,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恨不得让他早日消失掉,毕竟他是个太可怕的存在,没有人愿意接受必然葬身在其腹中的命运。
    所以他必须死。
    男孩的头被人用重物敲破,无力地垂在一边,隐隐现出白色的头盖骨,上面被血黄色脑浆沾满,显得肮脏不堪;黑色的血流遍了整个座位,又顺着椅脚淌到地面,在地上描画出诡异的图案;他的眼睛圆瞪着,即使用手也无法将其合上,没有光泽的瞳孔中映出的图象似乎是对凶手无言的控诉,也许也是在表达对自己这种愚昧的死亡原因的不甘。

    人们默默地将男孩的身体吃掉了。让他成为自己身体中的一部分也算是对他表示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尊敬。
    于是,宣告一个时代的终结。
头像被屏蔽
 楼主| 发表于 2008-1-15 21: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三天·往后  虐杀人生
    1

    让所有讨厌的家伙去死。
    然后自己便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

    2

    所有人都疯狂了。
    他们可以去激烈辩论如何选择食物的话题,却没有人再对啃食同类的行为表示怀疑。
    每天都有一个人投入死神的怀抱,其他人却像习以为常一样食用着他在人间存在过的证明,人性就在这种循环中磨灭直至消失。
    道德……人性……欲望……本能……
    这些相互咬合牵动的齿轮推动着死亡的轮盘前进,到底要何时才会停止……
    也许轮盘停止的刹那,便是齿轮毁灭的瞬间吧。

    事实上自从男孩消失之后,巴士中便再也没有过一天清净的日子,每天每天人们都会为一些细小的事情发生争论甚至冲突,有一个倒霉的家伙甚至在冲突中不幸丧生,原因只是争夺一个空位的所有权而已。
    群体陷入了一个古怪的混乱状态,因为缺少一个领导者的存在。
    之前男孩在生的时候并没有发觉,实际上他在巴士群体中所有矛盾间起着不可缺少的缓和作用,想当初巴士内的气氛虽然极度紧张,但至少还算是一个团结的整体,可现在……除了“一盘散沙”之外,再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了。
    有些事情只有切实摆在面前时才会发现到,这也实在是太讽刺了。
    ……特别是对我这种目光短浅的废人来说。
    如果当初早点发觉到,现在的状况也许就不会变得如此糟糕。
    可是后悔却是一种完全没用的东西,即使把肠子都悔青掉,已经确定的事实也不可能改变,而要在事情发生之前后悔,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反省也许还可以理解,后悔却是完全不必要的。
    所以,就秉承本人一向的作风,静观其变吧。


    无政府的混乱状态在几天之后正式宣告结束,冲动和激情给人们带来的只有痛苦和血腥,发热的大脑冷却下来之后,几乎所有人都为之前疯狂的举动感到震惊不已(虽然疯狂程度就算增加也没什么意义了)。男孩从巴士中消失了,他创造的生命游戏却留了下来,即使身体和灵魂都已经坠入地狱也还保留着对巴士的影响力,这大概也是他所希望的吧。
    在不知不觉之间,巴士中的残存者已经不到十人了。
    除了每天的游戏造成人口匀速减少外,总有一些倒霉的家伙会因不明原因而死,理由什么的完全不明,总之就是这样一种状况。
    当生存空间的气氛变得让人惶恐不安时,巴士再一次迎来了和平的景象。
    即使没有了名义上的领导者,车内的乘客在一种共同的意识下也还能沉默着保持和平的规则,或者相当微妙的平衡。再也没有人轻举妄动,也许是已经丧失了“生”的感觉,也许是已经拥有了“死”的觉悟,也许……
    就像在倾斜的天平上摇摆着,找不到一个终点。

    随着幸存人数的减少,每天需要的食物数量也随之下降,生命游戏的进行频率也在渐渐改变着,每隔两天就有一天是不用进行游戏的平安日。
    有时候一个体型比较大的人能供乘客们吃上两天甚至更长的时间,由于气温并不算低,且巴士中也不会有冰箱一类的保鲜工具,有时没吃完的肉也可能会变质。对此问题我想出了一个办法,用火将表面上的一层皮烤焦掉,这样可以减缓内部被氧化的速度,让肉类的食用期限从两天延长到五天左右。在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可后开始正式实施,起到了一点可有可无的作用。
    这多少也算是一种特殊状况下简单实用的肉类保存法,如果早几百年发现这种东西的话,说不定还能获得诺贝尔奖吧。我这样戏谑地想着,完全没有炫耀的意思。
    虽然生存的时限得到了一定的延长,可是……除了寂寞之外便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东西。
    所谓……生不如死……吗?
    可是也不是这样,就算如此寂寞,我仍然想要生存下去。
    想要看到最后,亲自迎接最终的结末。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想法的呢?

    3

    在接下来平静的时光中,让我们先来听一个故事吧。

    ————————————————————————————————


                    请不要再哀求了。
            即使世界背叛了你,我也不会答应你。
                    请不要再哀求了。
            即使你背叛了世界,我也不会答应你。
                    那么,请告诉我。
                到底要如何,你才肯杀死我。





    ————————————————————————————————



    黄昏的光晕。

    已经够了吧。
    不,应该早就超过了。
    虽然已经差不多遗忘一切,可是至少大脑中的这一点片段还很清晰。
    但是为什么眼前的景色缺少了那一抹悲哀的微笑呢?
    大概是我太心急了吧。
    对。一定是这样。所以再闭上眼睛吧。
    下一次睁开的时候。一定会是不同的景色了吧。

    曾经以为,如果无论如何都会失去的话,不如自己亲手摧毁更好一些。
    曾这么确信。
    …不。应该说现在,这个瞬间,也这么确信着。
    但是……自己似乎也模模糊糊地觉察到了。
    如果不这么确信的话,自己一定会被自己撕裂的。
    虽然强行忍住了声音,但努力抑制着的呼吸却仍然不争气地颤抖着。
    拼命地吞下不断滑落嘴角的泪水,妄想润湿干裂的喉咙。
    可是这也没有用。

    当呼吸稍微稳定下来,就变得安静起来,只有规律的噪音煽动着我的耳膜。
    但是似乎……还能隐约听到她的声音。
    ……但是应该不可能听到了。
    因为,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只有我继续安静地留在这里。
    她,没有笑。
    她,别说表情了,连感情都没有。
    她,是不会为我笑的。
    所以,我是在为谁而流泪呢。
    讽刺。
    绝妙的,不露声色的,毫无弱点的完美讽刺。

    已经够了吧。
    我想早就超过了。
    不曾妥协过的倔强,因为不愿意妥协,所以连我也不能认同的倔强。
    如果就那样舍弃掉的话,也许心还不至于被撕裂吧。
    可是却仍然顽固地拒绝了,不是吗?
    因为仍然坚信着自己的感情吗?还是说坚信着你的信念吗?
    你没有告诉过我,因为我不曾问过。
    我以为我这一路过来的艰辛,只有我才能明白,只有我才能战胜它。
    ……但是现在我不知道结果。
    我已经全力以赴过了,本来,不是应该因此而变得轻松起来的吗?
    可是即使如此,我也没有放弃。
    所以,我到底在哭什么呢?

    开朗亲切,让我很开心。
    你的声音,使我很欢乐。
    细软发丝,我非常欣赏。
    柔声羞涩,我很是喜欢。

    因为已经过去了。当我再次睁开眼睛,一切就会结束。
    你给我的那些,我眼中的你,最初也是最后的黄昏下的光晕。
    说不定……
    我,
    ……是喜欢你的。

    说着这句话,我眯开了一直闭着的双眼。
    ……接着,我就闻到了伴随着残花迎面而来的,熟悉的,夜风的味道。

    她并不是她。
    所以故事的主角也不是我。

    4

    脆弱的规则平衡终于接近破碎,或者说它始终早已临近极限了,规则的约束力和幸存者的数量同步减少着,当车上仅剩包括我在内的最后三人时,规则终于滑落到了崩溃的临界点。
    三人的幸存者。
    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比较瘦弱的男生,因为太不起眼所以之前几乎没人注意到他,全身上下都只能用普通来形容;一个性格冲动,身体相对比较壮实的男生,无论何时都给人一种头脑简单的感觉,可是能在游戏的选择中活到现在却绝不是偶然;最后还有我。
    三个人各自占据了巴士的一个角落,丝毫不愿意互相走近一步——应该说靠得太近会让大家都没有安全感——就连进食时也是岔开时间各自去厨房处取用,每当有人去拿取食物时,其他两个人就都会用可以称之为“恐怖”的眼神死盯着他,生怕对方做出什么规则之外的事情。然后直到他回到座位上两人才会松一口气。
    至于巴士的驾驶方面,则完全不用担心。
    只要用重物把油门死死压住,这样就算没有人控制它,巴士也会自动全速前进,真正实现了无人驾驶化。
    然后便可以把全副心思都用在勾心斗角上。
    愈加强烈的生存意志,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拥有。
    既然已经活到了现在,那便更没有理由放弃今后的人生。

    然而,这样的人很快便要再减少一个了。
    因为我们再次聚在了一起,第四个人的肉体早已消灭殆尽了,就算极不情愿,人类也无法违抗自己身体的能量需求。
    准备进行今天的生命游戏,三个人呈等边三角形的形状对坐着。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托自动化驾驶的福,这次总算是能凑齐了游戏进行所需要的最少人数,可是下次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了。
    最后两个人的世界不会再存在和平,只会预示着最后一次的生死决斗。
    然后……
    不,现在先不用想那么多,只要继续活下去就好。
    于是我把思绪转回到现实。

    “那么,今天的游戏就由我来主持了。”那个不起眼的家伙平静地说着,手中握着幸运的黑签,他的口吻似乎带着揶揄的味道。
    在我看来,他就是个幸运者,因为他不必面对死亡这个字眼了。这样的话,抢夺者便是我与另一个人。我暗自思忖自己应该有把握战胜对方吧,毕竟智商上应该稍胜一筹。不过,我还是暗骂了一声“愚蠢!”,这可是一场生死之战,怎么可以这样轻敌?


    “按照顺序,由你先开始吧。”主持人写下数字后就指了指我,他的眼神聚焦在我身上的瞬间,让我感觉一阵奇妙。“零到一百。”他念出了初始的范围,宣布最后一次游戏开始。因为游戏人数的减少,数字范围终于返朴归真,恢复了最初的游戏形态。
    其实,我极度厌恶这无聊的游戏。从现在这一秒起,生命的意义只仅仅就是失败与成功,或者说,只仅仅代表着那个被写下的数字。
    就这么简单。
    那,我该怎么样猜呢?
    数字是在零到一百之间,主持人写下的到底是什么呢?

    “五十。”我报出了第一个数字,这个数字是有非常意义的。如果说,我随便选一个,那么留给对手的机会或大或小,但是“五十”就意味着下一个范围是从“一到五十”或者“五十到一百”,这就是平衡。
    虽然小时候曾经遇到过一次主持人把数字设定为五十的经历。在火药味最为浓烈的最后一次游戏中,自己当然不想在说出第一个数字后就直接被送上屠宰台,但是冒险却是必要的东西,面前这个主持人也并不像是会使出这种奸诈伎俩的人,我等待着答案。
    “恩,五十到一百。”主持人对我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赞许什么,然后望着我的对手。
    那个健壮的家伙想也没有想,就报出了“九十七”这个数字。
    “五十到九十七。”主持人快速地接下。
    我心中咯噔了一下,这家伙还真是幽默啊,随机乱猜,难道就没有一点危机意识吗?我沉下脸色,还要继续平衡吗?或者说我也随机?我不想冒险,经过这么多次的生与死,轻率只能使自己陷入更为危险的境地。
    “那,七十三。”我依旧稳中求胜,不过心跳却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加速。
    “五十到七十三。”
    “啊?!”对手忽然惊讶地叫了一声,他似乎也感到头疼了。我偷偷地眼角瞥了他一眼,看起来脸色很不好看呢。
    选择吧,我相信我一定有机会的,如果遇见小范围,我还有充分的空间回避,如果是大范围,我就继续选中间数字。
    “五十三!”那家伙的声音微微颤抖,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五十三到七十三。”
    我紧紧地捏着拳头,继续报了个“六十二”的中间数。
    “六十二到七十三。”
    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剩下的数字不多了,但愿那个家伙别再乱来了……
    我的心跳简直就像突然得到一个加速度,剧烈跳动不已,回想自己曾经经历过的生死考验,今天的游戏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六……十五。”那个笨蛋男人咳嗽了一声,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水——其实我也一样,我已经感觉自己的感情没办法控制了。
    “六十五到七十三。”主持人朝我微微一笑,但是我没有看见。
    “你还好吗?”
    “恩。”我强行咽了下口水。
    “六十九。”
    “好好想想,别急着回答,这一场战斗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支持人将声音拉的很长,这时候我才抬起头,恰好望着他闪烁不停的眼睛。
    “六十九到七十三。”
    他正注视着我,眼中似乎有很多话想对我说。
    搞什么嘛,你的眼睛里难道写着数字?我抱着嘲笑的心情想道。
    但是这样不对,他绝对不是那么无聊的家伙。
    然后突然就想通了,我猛地回头望着对手。
    该死的家伙!
    他并不是在乱猜。
    我恍然大悟,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计划好的陷阱。
    没错,二决一。
    所以每一次都是这个猜测,接下来,他一定会选“七十”或者“七十二”,如果没有命中,就等于把最后的选择权就扔给了我。
    完全中了陷阱,我非常郁闷地望着他。
    “七十。”
    就和我的猜想一致,那家伙完全没有犹豫地径直说出了这个数字,嘴角带着一丝坏笑。
    明明自己也是在极端的冒险之中,有什么好高兴的啊……而且明明就有更有效的战略不是么……我再次确认面前这敌人的头脑内容和外表呈现完全一致,不由地放松了心情。
    “七十到七十三。”就像是叹息一样,主持人慢慢吐出两个数字的交集。
    不管那家伙到底在想什么……结果还是让他得逞了啊……
    最后的数字选择权在自己手中,不知道这应该算幸运还是不幸。
    幸运的是不管这是怎样的状况下,我也算是取得了自己选择命运的权利;不幸的是我将要面对的是一道几率完全相同,从任何角度上说都是最难的二选一。
    正确的奖赏是继续生存下去的权利;错误的代价是葬身他人腹中的命运。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命运会悬在小小的两个数字上,明明不久前才为自己在之前的游戏中都成功地把死亡轮次推离自己而沾沾自喜,现在却被这曾经认为无比简单的游戏逼到了绝境。
    不仅是客观事实,而且包含精神上的绝壁。
    简直糟透了。

    我看了看对方的脸,他的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看起来竟然比选择数字的我还要紧张。
    到底在想什么啊……这家伙,若是那么害怕的话,自己选择最后的数字不就好了吗?
    根本就是在逃避,因为不敢面对危险的抉择所以把选择权推给对方,乍看上去也许是聪明的做法,可事实上却最差劲了。把原本可以握在自己手中的命运交由敌人处理,这样的想法怎么可能成功呢?

    “以他单纯的脑袋一定不会选择七十一(在作者本地方言中与去死谐音)的吧?”我看着他紧绷着的脸,突然冒出不合时宜的想法,不过用单纯来评价对方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单纯的脑袋也就不会使用二择的陷阱了吧……仍旧只能苦笑,甚至还得有小小的嫉妒。
    如果自己也能干脆地把命运交给对方决定的话,就不用这样烦恼了。
    到底该选择哪一个呢。
    两个数字的几率都完全相同,若是没有这么重大的赌注的话就可以笑着随便选一个了……我就这样反复思考着无意义的问题,却迟迟做不出选择。对方也深知其意义重大,一改其急躁的个性,少有地沉默着,目光游离地看向窗外。

    “嘿嘿……看来陷入苦恼了呢。”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的游戏主持人突然发话,我又怨恨地看了他一眼,若是这家伙没有提醒我对方的陷阱,说不定现在还会轻松一点呢……不过这种以怨报德的念头马上就被我打消了,我还没堕落到不知好歹的地步。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的眼神,又嘿嘿地怪笑了两声,然后说出了致命的指示,“我就帮帮你吧,”
    “纸上的数字是七十二哦。”
    瞬时我便惊呆了。

    主持人在游戏中说出作为答案的数字,这种事在之前可从来没有发生过。
    可是在规则上似乎又并不违反,适当地引导玩家,这也算是主持人的权利之一。
    ……我不由自主地用包含着惊奇和更多疑惑的目光看向他。
    “慢着!这是?”对面的男生也和我是完全相同的反应,但性格冲动的他直接将疑惑换成了语言质问主持人,对于他打破平衡的行为表示了充分的不满。
    “呵呵……我可不保证刚才那句话的真实性哦?”主持人感觉到那家伙咄咄逼人的情绪,不紧不慢地为自己辩解说。
    男生想了一下后觉得也没错,便又安静了下来,不安地等待我的选择。

    可是我的想法却不可能如此简单。
    ……
    …………
    ………………
    他是在帮我?
    这是我心中闪现的第一个想法,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对方没有帮忙的理由,自己也完全无法判断他说话的真假,这也很有可能是他设下并让我去钻的致命陷阱。
    但既然没有帮助任何一方的理由,又为什么要说出这样带有强烈指向性的话来打破僵局?到底是什么企图?完全无法理解。
    我又看了看主持人,他的表情包含着一种让人读不出来的东西,当我把视线上移到他的眼睛上时,四目相对,他也在看着我。
    完美的默契。
    ………………
    …………
    ……
    原来如此。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的行为。
    不,根本用不着解释,若是我站在他的立场,毫无疑问也会选择相同的做法。

    心中对主持人的印象发生了360度的大逆转,我决定相信他。
    “七十一!”把自己的命运全部赌在这一点点微妙的感觉上,用尽全身力气吼出这个数字,然后看着主持人。
    轻轻地点头,我知道没有问题。
    他微笑着站起来,拿起座位上纸条慢慢展开。
    即将被决定命运。
    我和那个男生不约而同地瞪圆了眼睛,死盯着渐渐现出狰狞面目的数字。

    “既然我用生命去相信了你,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七十二。
    虽然字迹被揉得有些模糊了,但的的确确能认出是七十二的模样。
    这样说来……我赌赢了这场游戏!
    我带着满怀感激的目光看向主持人,看到对方也在对自己微笑着。
    完美的配合。
    因为理解和信任,才有了现在共同的胜利。
    然后,接下来就是……
    我把头转向另一边,看到一张表情扭曲,青筋暴露、愤怒异常的脸。

    “砰!”
    输掉了所有筹码的男生显然已经愤怒到两眼喷火了,他把拳头重重地砸向凳子发出一声巨响,然后慢慢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喂!你想做什么?”我看着对方恐怖的面孔,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身体自己往后退了一步。
    “你们这两个家伙……早就串通好的是吧?”那家伙面目扭曲,愤怒地说着,口水溅到了主持人脸上。
    “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啊!这几天我们根本没说过话,你应该知道的吧?”面对激动起来的三号,我一边后退一边辩解,但对于怒火中烧的人来说,辩解的结果只能等同于帮他的怒火添柴加油。
    “喂,愿赌服输啊!难道你想破坏这巴士上的规矩么?”主持人也在一边喊着。可是……这种语气与其说是辩解不如说是在挑衅,别期待对方会听不出你那明显到赤裸裸的不屑啊……这家伙。
    “你这个袒护他的家伙!为什么要告诉他数字?!”男生狠狠地瞪了主持人一眼,牙齿发出“咯咯”的声音,就像快要被咬碎一般。
    当然我毫无感觉。
    “我也没告诉他那数字是不是对的啊,他也可以不相信我是不是?”主持人面对发狠起来的壮男,表情没有丝毫恐惧,嘴上还是不紧不慢地说着,身体却早已跳下座位往车厢后部退去了。
    “鬼话连篇!”伴随着愤怒的吼声,失败的男生跑向巴士前方,从驾驶座上拿起本是用来分尸的铁棒,大叫道,“什么规矩,本大爷从初中开始就没有守过校规了!”
    ……这和校规有什么关系啊……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拿出那无聊的幽默做什么?
    “你们这些无耻的家伙,今天本大爷就要把你们都干掉!”
    看着手拿铁棒的失败者渐渐逼近,我的后背不由地冒出阵阵冷汗。
    这下麻烦了。

    5

    失败者渐渐逼近了,手无寸铁的我只好一步步后退。走动的同时手向四周摸索着,希望能够找到什么能用作武器的东西,但残酷的战场布置却让我一无所获。
    “哇啊啊!”眼看着那家伙大叫着冲过来,我想要继续后撤,可是却被椅子的脚拌了一下,双腿为了保持平衡而一时间动弹不得。
    可恶……真是糟糕透顶的状况……
    “去死吧!”那家伙将全部的愤怒和杀意注入手中的铁棒,将其高高举过头顶,重重地挥下来。
    我闭上眼睛,徒劳地将手放到身前。
    “呼!哐!”
    划过空气的锐利声后,预想中的巨大疼痛没有出现,反而听到了金属互相撞击的锐利声音。
    “喂!别忘了我的存在啊!”
    在这种情况下,主持人仍然面带微笑,用手中的黑色皮包顶住了失败者沉重的一击。
    那大概是从上班族那里拿来的,装着笔记本电脑的皮包吧……还真是奢侈啊……不过在这种特别状况下也不好说什么,主持人转过头来,对还呆站在原地的我说:“你快到后面去找个什么东西当武器!如果不想死的话!”
    相比起惊魂未定的我,这家伙实在是冷静得太多了,我连忙往后车厢跑去,途中又听到了一次撞击的声音,回头看去,这次失败者的铁棒敲到了凳子上,但占据体格优势的他却没有失去平衡,又凶猛地将铁棒又挥了回来。
    “你还在看什么!快去找!”主持人一边用皮包阻挡着对方的攻击,一边对我大叫道。
    没错,那家伙大概也撑不了多久……毕竟体格的差距显而易见。我赶忙退到后车厢的位置,在悲哀的死者们留下的遗物中胡乱翻找着,可是这些大学生们显然都不会随身携带什么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就连唯一能用的上班族皮包也已经被主持人先拿去了。
    结果还是两手空空……今天一定是人生中最倒霉的一天,无数的事实都在努力论证着这一点的正确性。
    怎么办……哪里会有……我在金属的背景音中冥思苦想着,时间拖得越长形势就会越为不利,必须赶快想到办法……

    厨房!
    我突然灵光一现,快速往前方被划作厨房用的区域跑去,除了铁棒,那里还有其他原本用来分尸的工具,虽然可能不会很顺手,但应该还能将就着用一用的。

    “死!去死啊!”失败者再一次怒吼着挥起铁棒,挥舞的力度没有丝毫减弱,就像是使用了违禁药品取得了超人体力一般疯狂地猛攻着。而体能上处于弱势主持人光是躲避铁棒的攻击就已经应接不暇,更不要说用笨重的电脑包做什么反击了,他往后一跳,算是堪堪避过了这愤怒的一击。然后若有所思地躲进了座位间的间隙中,正向前疾冲的我刚好从后面填补了他的空缺,趁失败者用力过猛还在找回身体平衡的时候,借着前冲的力量狠狠一脚踹在他的右腿上。
    完美命中目标。
    “啊!”对方大叫一声,一边呻吟着一边后退,手中的铁棒为了防止我追击而胡乱挥舞着。
    可是这是毫无作用的浪费体力,因为我的目标并不是他。
    趁对方失去态势的时候,我迅速跳过凳子,从侧门处抓起一把原本用于劈砍骨头的菜刀,虽然早已不再锋利,不过总比什么也没有强。我走到过道上,和恢复站位的主持人形成前后夹击的态势。
    “切!”
    对方见形势不妙,立刻退到两排凳子的中间避免腹背受敌,我也不敢轻举妄动,和主持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停留在原地恢复体力,双方就这样暂时对峙着。
    “喂!刚才不是那么嚣张的吗?现在怎么了?”主持人用嘲讽的口气说道,双手把皮包举在头前方,皮包因为受到铁棒数次强力的冲击,里面的电脑似乎已经碎成了两块,经济价值的下降显而易见,防御能力也明显不如之前了。
    “你这家伙!!说什么蠢话呢!?”四肢发达导致头脑简单的家伙很轻易就被怒火所俘获,“像你们这种杂碎,老子一棒子就可以解决掉!”
    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吼着,他不顾一切地跳出来向主持人冲过去,我见状也快速地举起菜刀冲上前面,向他毫无防备的后背砍去。
    真是笨蛋呢……这样便可以结束了吧。
    “咣!”
    咦?
    怎么可能……哈哈……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我是笨蛋吗?竟然被这种小伎俩所欺骗……
    出乎意料地,我的攻击却被对方的铁棒挡下了。那家伙在察觉到我冲向他后背的时候,竟然凭借过人的体育细胞迅速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就是一棒挥过来,我猝不及防,攻击姿态瞬间丧失殆尽,菜刀在猛地冲击下也脱手朝旁边飞了过去,更糟的是从手臂到肩头都受到了强烈的震荡而暂时麻痹,就这样毫无抵抗能力地站在手持凶器的对方面前。
    这也是计划好的吗?哈哈……真是太讽刺了……落入主持人陷阱的不是那家伙,而是我吗?
    原本还一直把对方当作笨蛋……原来我比这家伙更加愚蠢吗?连实力的差距和谨慎的态度都忘记了,遭到这种下场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已经可以想象到接下来的场面,大概我那愚笨的脑袋会被一棒子敲碎吧。
    或许那样还会让我更加清醒一点也说不定……

    不过……那样大概会死掉吧。
    所以绝对不行,虽然无法躲避,但至少可以用身体的其他地方代为承受吧。

    “呃!”
    正当我举起双手,准备用臂膀承受铁棒敲击的时候,面前的失败者却发出一声闷哼,身体也猛地震荡了一下,就像是遭受重击一样失去了平衡,我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趁机后退出铁棒的攻击范围,跳开一段距离,躲到后面呼呼地喘气。

    ……又被他救了一次。
    主持人见我偷袭不成,竟然毫不迟疑、决无犹豫地把原本用来护住上身的皮包往失败者身上扔过去,总算是给了我后退的时间和机会,把我从绝大的危机中解救出来。
    但他却因此失去了唯一的武器,情况岌岌可危。

    “啊哈!!”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暂时放下同样失去武器的我不管,大吼一声向主持人冲过去,想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个最大的麻烦给解决掉。
    同等条件下应该优先解决掉最具威胁的对手。

    “去死!去死!去死!”每一声怒吼都伴随着一次猛烈的敲击向主持人袭去,头部、前胸、侧肋、膝盖,没有一处不是他的攻击目标。无法防御也无法反击的主持人只能借助狭小的地形空间左跳右避,他不断用眼角余光寻找新的武器,但显然和当初的我一样一无所获。
    咔嚓一声,骨头折断的声音。
    对方抓住主持人后退到最后一排,退无所退的时机,瞄准他因后跳而无法设防的胸部,挥动了手中的铁棒,强有力的一击把主持人向后击飞,身体划出短小的弧线后恰恰落在中间的座位上。
    剧烈的痛苦使主持人蜷曲起了身子,俯视着他毫无防备的后脑,失败者为了进行决定性的一击而高高举起了铁棒。
    就这样完蛋了吗?
    当然不可能。
    我还没有差劲到眼睁睁看着救过我的人被敌人杀死的地步。
    在对方下手之前,从后方传来重物划过空气的声音。失败者注意到此而扭头往后看时,铁盒的一角不偏不倚地击中了他的鼻梁,痛楚和脱力感使得他扔下了铁棒,双手捂着被砸破的脸,表情痛苦不堪。

    奔向厨房的我终于寻找到了新的武器,把本用作容器的那个方形铁盒从铁丝架子上一把扯下来,举起它向正准备发动最后一击的失败者砸过去。一击得手后,我飞快地冲上前去,拼命地抢过掉落在地上的铁棒,发疯似地朝蹲下的他头上砸下去。
    虽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做法,可是我却没有任何犹豫。
    宛如肆意享受这种快感。
    仿佛醉心沉迷这种触觉。
    似乎业已接受这种震撼。
    第一记猛击成功地让他倒到地板上;几棒重击下去后,他的呻吟声停止了,手脚不住地抽动;十几下敲击后,他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被砸得血肉模糊的头部在地板上流出一大滩血,红黄白交杂的诡异色彩显现出异样的美丽,生命的气息显然已随着这些五颜六色的液体流走。
    结束了。
    就这样完结了。
    仿佛一瞬间失去了力气,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铁棒掉落在地上,身体也跪坐下来。
    杀人,原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事啊。
    有一点……愉快的感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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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5 21: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三天·往后·全局终末之前

    1

    结果到头来,我到底在追寻着什么?
    我一直以来追寻的目标到底有什么意义?
    不知道。
    我不明白。

    2

    胜利的代价很高。
    在敌人毫不留情的猛攻之下,主持人的肋骨断掉了两根,每呼吸一次都会给他带来胸口的剧痛,我让他躺在最后一排五个连着的位置上,这样的姿势应该能多少减轻些他的痛楚。
    “还好吧?”
    他勉强点了点头,我走到厨房,用汽油点着火,把失败者身上的肉割了一大块下来用火烤了烤端给主持人,他只吃了几口就摇头把剩下的部分让回给我,重伤似乎让他失去了食欲,如果是我受到如此严重的伤势,恐怕连水也喝不下一口。
    “你怎么样?”然而尽管这样,他还是勉强地笑着问我。
    是在关心我吗……
    “还好吧,好象没受什么伤。”我对他回以勉强的笑容,但心里却不像外表这样好受。
    ……无论如何都抱有内疚感。
    很幸运地,因为那家伙的攻击重点都放在主持人身上的缘故,我在战斗中并没有受到多严重的伤害,只休息了一会身体状况就恢复得差不多了,除了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还有些酸痛之外已经没有大碍,可是主持人的状况显然要糟糕很多。……明明是自己的莽撞造成的恶果,却是由别人来承担,就算是我,也无法干脆地无视这种事实。
    那是卑劣者的做法。
    “喂,你叫什么名字?我叫  ,叫我G就行了。”
    冷不防地,毫无前兆地,仰面躺着的主持人突然发问道,“当然……想用其他称呼也无所谓,随你吧。”
    自从被困在巴士里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呢。
    原本以为这种东西根本已经没有必要了,可是听到别人的自我介绍,心里还是顿时浮现出一种亲切感。
    “基?”于是话语脱口而出。

    “英文字母的G,”他轻笑,努力举起右手摆了摆说,“不是那种乱七八糟的汉字。”
    呵呵……乱七八糟是什么意思啊,我可不知道那种事。
    “我叫   ,叫我小七就行,我朋友都这样叫我。”
    “嘿,不瞒你说,这还是我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呢。”G苦笑着说,疼痛使他的身体抽搐了一下,但却掩饰不了表情与声音的无奈。
    这也是理所当然。
    “是啊,到了这个地方之后感觉整个人都变了,不仅是他人,连自己都仿佛习惯了这种残酷。”我也想到了前些日子那难以忍受的沉默、勾心斗角的凝重气息、瞬息万变的思维回路,忍不住也跟着苦笑出来。苦笑……不就是我最擅长的事情吗?
    “嘿,这当然了,谁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哪还管得了其他人啊?至于道德这种东西,那是在吃饱之后才会去考虑的事情啦……”像是在嘲笑我的无知,G又恢复了那种恶作剧般的笑容,但扭曲的嘴角却明显昭示着他现在所承受着的巨大痛苦,“但是我们这不是活下来了么,虽然不知道还能再活多久。”
    “是啊……”我抬起头,迷茫地看着前方那仍然永无止境的隧道,心情一下子又跌到了谷底。
    这大概也是最后了。
    就像绝对零度的存在一样,心情也存在着最差的低谷,一旦到达某个限界,就不可能再无限制地超越下去,这点我当然明白。
    现在大概就是最差的情况吧。
    “喂,别摆出那么臭的脸啊,来聊点开心的事吧!闷了这么多天都快憋疯了!”大概是不满我沉重的表情,G大声嚷嚷道,“比如说你的桃花史什么的,你那张脸应该有骗到过不少无知少女吧?”
    “抱歉……其实我还是单身。”
    这当然是骗人的,不过他的话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诬陷,所以怎样回应都没有问题。况且我的脸哪里有欺骗异性的能力啊?喂?
    其实……只是对方单方面的告白而已,然后因为没有拒绝的理由所以接受,现在甚至已经忘却了……那种事不提也罢。
    “切……明明长着一副好皮囊却不会好好利用,真是浪费的家伙。”那家伙像是非常不满地抱怨道,“喂,既然这样我们交换如何?”
    “那种事情办不到吧。”
    “哎呀……就算知道也别这么直接地说出来嘛……”
    瞬间换上无辜的表情,你是百变狸猫吗?
    “我可比你惨多咯,当年高中的时候喜欢过几个女生,可是都……唉……真是可悲啊……”G像是无心又像是故意地叹息道,“简直太惨咯……”
    “喂,也不至于悲惨到那种地步吧?难道是喜欢的女孩都说和你在一起压力很大然后就跑掉了?”
    听他讲到高中时的故事,我也忍不住好奇起来,便随意地询问道,没想到那家伙竟然激动异常,甚至挣扎着坐了起来,毫不掩饰地吐槽道,“是啊……她们都说和太优秀的人在一起会觉得不安,哈哈。”虽然表情在笑着,但语气中却透露出明显的遗憾之情,果然还是很舍不得吧?
    不过……他身体的状况实在是很不容乐观,折断的肋骨似乎刺伤了他的肺部,让他呼吸和说话时都会感受到强烈的痛苦。
    “所以说……你还是少说几句话,多躺着休息下吧,小心这样会死掉哦。”
    不过就算我这样劝告,这家伙却是一点都没有听进去,反而一直拉着我讲自己以前的故事,装着对疼痛浑然不觉的样子。
    “……这个该死的身体给我惹了不少麻烦呢,就因为到医院体检时做手脚方便我才选了这所大学,我妈妈是校医院的医生啦……要不然以我的成绩……咳咳!”说到一半时他突然剧烈咳嗽了几声,手也不自觉地按住了胸口,我忙让坐起来的他躺下,明明就很不自在还勉强什么啊。
    从G的话中我得知,他身体从小就不好,高中时更是因为乱吃路边摊上的东西而得上了肝炎,最后被迫休学一年治病。由于无法完全治愈,出院之后还是得吃药维持病状,后来甚至是在体检表上动过手脚才得以参加高考,大学的复检也是当医生的母亲从中帮忙……确实是让人触目惊心的遭遇。
    但即使遭遇过这么多的不幸,他的成绩却一直很好,不只是学习成绩,在除了体育运动之外的各方面他都很拿手,为人也很有幽默感,说出的笑话和冷笑话总是能让身边的人开心,虽然这种才能大概不值得夸耀……可是我却连这些都无法拥有。
    这样优秀的一个家伙,现在却在自己身边躺着,肺部的剧痛似乎已经到了无法忍耐的地步,他痛苦地喘息着。

    “喂,如果能从这里活着出去,你打算做什么?”G休息了一会,恢复了一些精神,又笑着问我。
    “我?出去后的事情还从来都没有想过……”
    突然被问到这种问题,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只得先胡乱搪塞一下。
    出去之后的事情……说实话最近已经不大能想到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离开这该死隧道的希望也变得越来越渺茫,这种想法甚至让我感到恐怖的绝望。虽然没有办法证明,但确实是这样的感觉,无法否认,无法逃避。

    “嘿……要是我能出去……我一定要尽快去找一个美女当女朋友……连女人都没有碰过就死掉……这辈子也太没意思了……”他笑着说道,呼吸和身体的抽动却是越来越急促,看来断掉的骨头对肺部的伤害远超原先的想象。
    在那之前先考虑下计划的可行性吧……不过算了。
    “会的,你一定会活着出去的……”听到他这么说,我也突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想好好安慰他却又找不出什么适合的句子,就这样把话哽在喉咙处说不出来。

    “我有点累了,先睡一会吧……”就像是感到烦厌一般,G突然结束了和我的对话,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便闭上了眼睛,呼吸出人意料地平稳,让人想不到他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且身带重伤。
    我突然也觉得眼皮沉重起来,刚才剧烈活动积聚的疲劳感一下子涌了上来。
    为了不打扰G的休息和其他的一些理由,我坐到了驾驶员的位置,在比其他座位更加剧烈的摇晃中慢慢睡去。

    3

    在朦胧中回忆起了一些过去的事。
    明明应该是不可能遗忘的事情,但我却擅自将它遗忘掉了。
    或者说,是自己刻意抹杀掉了这段记忆。
    三年前的夏天,我遇到了她。
    那是刚踏入高中校园的时候,当时面对陌生城市和陌生人而不知所措的我,被她拯救过一次的我。
    对啊,怎么可能忘记了呢。
    在眩目的阳光下,贴满各种乱七八糟告示的公告栏前,她面对着我,灿烂的笑容。
    “你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对可怜的转学生伸出援手的女生,就像亲切的大姐姐一样,实际上不过是和我同年的少女。
    明明在世界上生活过的时光相差无几,她却拥有无数多我完全无法企及的优点,就像幻想中的梦幻女主角一样完美。
    可是幻想终究只是幻想,梦也总有一天会醒过来。
    这些都只不过是表象而已。
    我真正认识她是在六个月后的冬季。
    那个下雨的街道上,昏暗的路灯下,对着粉刷脱落的围墙拼命发泄的女孩。
    那才是真正的她。
    我想那是第一次,
    我喜欢上一个人。

    不过大概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吧。
    甚至连这段记忆都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当年的感觉似乎早已经遗失掉了。
    所以,现在,
    你可以原谅我吗?

    4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原本属于主席的座位上的手机在又一个十二点响起来了,但规律的响声只持续了两次却就因电池用尽而沉闷下去,完成了它的最后使命。
    “嘿,又到了吃饭的时候呢。”G躺在凳子上笑着说。
    “恩。”我起身想去准备食物,却被G叫住了。
    “喂,你知道昨天玩游戏的时候我为什么会告诉你答案么?”他坏笑着问道。
    啊……关于这件事,大家都早就心知肚明了不是吗?
    “有点猜到呢……”虽然我早已经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但还是顺水推舟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让那个没大脑的家伙赢过你啊。”G说到这里又咳嗽了几声,“还好你相信了我的话,要你不相信的话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我看起来像是那么笨的人吗?”
    “嘛……怎样都好,”G撑起身体勉强坐起来,然后又继续说道:“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打算让你赢,因为你看起来比较容易对付一点的样子……我可没有信心一个人干掉那大个的家伙……”
    “当然,那是在现在还有实力和你做最后决斗的情况,咳……嘿,没想到还是被那没大脑的家伙打成这个样子,这下计划就全泡汤咯……”
    就像在自嘲一般,他摆出了一张苦笑的臭脸,郁闷地说道。
    “那你都不担心最后一次猜数字的机会落到那家伙手上吗?”我一边用左手串起一块肉在火上烤着一边对G说道,“那我不是就死定了?”
    “嘿,你是白痴吗?”
    “那家伙的话,一开始都打算把最后的选择机会让给你,别看他那样,其实是很胆小的人呢。”G满怀自信地笑了,“退一万步说,就算最后的机会落到他手上,我也有办法让他不相信我说的话,这次游戏的胜负早就已经决定好了。”
    “所以不管怎么样,最后赢的人都肯定是你,也必须是你。”
    “是吗?”
    我在G看不到的背面笑了笑,然后转身拿着一块烤好的肉朝他走过去。
    的确如他所说,那种事情早就无关紧要了。
    失败者死了,而我们活了下来,这就是事实,别说根本没有不满的理由,就算再有满腹牢骚,时间也不可能倒转,事实也不可能改变。

    “直到昨天为止我都以为……在这个鬼地方只要管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不过现在看来,人们果然还是要互相帮助才行啊……”不知为何G突然转变了一个话题,我被弄得有点晕头转向,愣了一下才回答道。
    “你在说些什么啊?基本上在这种环境下,人类是没法考虑自己之外的任何事情的吧?”
    装做没听懂地笑着说,我把肉递到G嘴边,他却摇了摇手表示不需要。
    “真可惜啊……我到现在才想通这个道理……太迟了……”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体又剧烈地抽动了几下,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事实也的确如此,断掉的肋骨没有得到任何有效的治疗处理,实际上我也完全无能为力。
    和预想中相同,大概快到极限了吧。
    “喂……小七……”
    “恩?”
    “杀了我……”
    “你说什么?”
    我脸上的笑容僵硬了,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可是没有听错,刚才身边的他确实是这样说的,可是……
    “我说……杀了我……”G又咳嗽了一下,很勉强才说出这句话,就算由我这个外行人来观察,他的伤势也已经到了肉体能支持的极限。
    “别开玩笑了。”
    我摇了摇头,把手上的肉再次递到他面前,“吃了这个好好休息。”
    可是G却完全无视我的存在,“我这个样子……已经没办法再继续这个旅行了……至少……在我们还是朋友的时候……”G的声音越来越弱,“快点杀了我……我已经快受不了了……”
    G的身体反复抽动着,痛苦让他的面部扭曲成奇异的形状,看不出任何表情。
    ……是这样吗……
    现在对你来说,死亡已经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解脱了对吧。
    既然如此,我知道了。
    这种解脱,只有身为朋友的我才能替你完成。
    “还记得那个男孩吧?他说的话也有点道理呢。当放弃生存的希望时,只有死才是唯一的解脱吧……”
    不,只有这一点还是不行。
    无论何时,人都不可以放弃生存的希望。
    如果没有它的支持,我根本无法来到这里。
    ……可是这些我都没有说出口。实在太晚了。
    “那么……麻烦你了……”说完G就闭上了眼睛,一直抽动的面部肌肉突然停息了下来,露出很平静的表情。
    “这几天……谢谢你……”
    和G在一起的短暂时光突然逆流,种种场景在我眼前一闪而过。
    最后一次游戏……致命的暗示……和失败者战斗……听G讲述的高中生活……
    那么,永别了。
    我高高地举起菜刀,闭上眼睛,对准他的颈动脉,
    狠狠地砍了下去。
    “呜—”
    呻吟声只持续了一瞬间便消失了,从伤口喷射而出的鲜血溅满我全身,但我却完全没有闪避的意思。
    就这样在这血雨中沐浴着,让眼角流出的泪水清洗脸上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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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5 21: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天·无念

    1


    “结束了吗?”
    “是啊,一切都结束了。”
    “呵呵……可是你不是还活着吗?你的人生还没有结束吧?”
    “不,它已经完结了。失去意义的人生,和结束没有任何分别。”
    “呵呵……真是有趣的观点,你是唯心论者吗?”
    “不是,可是至少我还很清楚自己的事情,自己的一切罪过,无论何时都无法消除……”
    “那随你便吧,我走了。”
    “恩。”

    重生之后最初懂得的感情,名为绝望。

    2

    这几天我睡得特别安稳。
    因为车内再也没有其他人的存在,我可以毫不顾及他人感受地做任何想做事,当然也不用再向以前那样对车内的一点响动就提心吊胆。
    但随后到来的便是难奈的寂寞。

    之前的巴士内虽然很少有人说话,但确实能感觉到其他人存在的气息;而现在巴士内能称为活物的东西,真真正正地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应该说,现在对声音的敏感已经成了多余的存在,MP3的电池用完之后,除了巴士的引擎声、隧道路面的颠簸声和窗外的风声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有时候我甚至会疯狂地按动车前的喇叭,用这种方式来体验自己的存在。

    每天我总会几次爬到驾驶座上远望前方的路,但永远都只能看到一望无尽的橘黄。
    除了绝望还能感受到什么呢?
    巴士的汽油只剩下维持引擎运行的最低限度,因为再也没有什么可烧的东西,也没有人协助我进行分尸、烹饪等烦琐的食物处理程序,于是我学会了生吃尸体;用牙齿将失败者和G的肉一片片从身体上扯离,混合着它们本身的水分直接在口中嚼碎,然后生吞下去。
    一开始血淋淋的肉片让人感觉很恶心,但我渐渐习惯了这种味道,最后把他们的身体啃噬到只剩下粘着些许血色的白骨。
    我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将白骨扔掉,而是把他们按照活人在座位上的姿势安放好,这能让我感觉到巴士还有其他人的错觉。

    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隧道的空间也变得愈加奇异起来,首先是灯光的颜色。
    由最初的橘黄渐渐改变为白色,然后又变成血红、深绿、钴蓝,最后幻化成五光十色的光芒从各个方向照射进来,简直是太疯狂了。
    然后是墙壁上景观的改变,本来空无一物的单色背景上稀稀落落地出现一些杂乱花纹,然后花纹的出现得越来越频繁,模样也越来越具有规律性,到最后甚至组合成了一套连环画般的东西,是我小时候看过的内容。
    还有一次隧道中下起了雨,纵使有数十甚至上百米高的山脉坐落在壁顶之上,雨点却照样淅淅沥沥地降下,落在地面不知何时形成的水洼里,激起点点涟漪。

    以前在某本书上看到过,人在极度孤独的状态下最多能坚持八十小时左右,接着就会陷入精神崩溃的边缘,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只知道自己快要疯掉了。


    3

    最后的食物今天就会吃完了。
    手机的电池早已经用完,晕乱的世界让人分不清白天和夜晚。
    我无力地躺在驾驶席上,单脚踩着油门。
    身后是一副惨不忍睹的人间地狱景象。男孩的血还残留在他生前的座位上,我没有也不想去清理;失败者的骨头瘫坐在原本的位置上;G的头被我从身体上砍了下来,挂到了车前窗原本挂着吉祥娃娃的位置,表示友谊时刻铭记在心。
    还有无数乘客们留下的日常用品,可是现在已经完全没用了。
    或者说,应该使用他们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然后,当我最后一次抬头,准备接受生命的终结时,奇迹,已经没有任何期盼的奇迹出现了。
    突然头顶上传来沙沙的电子声,我吃惊地抬头,车载电视的蓝色屏幕上出现了点点雪花。
    屏幕渐渐变得清晰起来,画面中的女播音员用动听的嗓音播报着:“晚间新闻到此结束,谢谢大家收看,我们明天再见……”
    我转头望向前方的道路,橘黄色的光线终结了。
    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巴士呼啸着冲出了隧道。
    眼前不再是一成不变的灯光,取而代之的是广阔的夜空。
    可是……星星却看不清呢。

    呆呆地望着天空,过了好一会我才反应过来,狂喜着踩下刹车。刺耳的刹车声过后,巴士刚好停在学校后门的站牌前,我颤抖着按下右手边打开车门的按钮,哧哧的喷气声宛如天籁之音。
    这样的话,马上就会有人来救我了吧……
    脱力地前趴在方向盘上,什么都不想去想,什么都不想做。
    关闭大脑连接外面的通道,只想这样安静地呆一阵子。
    终于……回来了。

    两个女生说笑着走上车来,然后立刻发出一阵恐惧的尖叫。
    后面的人不明就里地拥堵在车门前,听着刚才上车的女生语无伦次地喊着一些我听不清楚的话语。
    车窗外的人全都带着扭曲的表情望着我,心里大概明白原因,却又总觉得不知道是为什么。
    只感觉到自己脸部的肌肉扭曲地抽动着,排列出的诡异的图案。
    就像是恶魔邪恶的笑容。

    然后……
    听到了警车蜂鸣而至的声音。
    似乎是有人打电话报警了呢,真是群大惊小怪的家伙……
    警察冲上车来,把银色的金属物套在我手上,感觉很冰冷。
    喂……这就是现在的警察接待幸存者的方式么……等我身体恢复后一定要告上他们一票……等着被炒鱿鱼吧,这些无知者。
    后脑勺遭到猛烈一击,然后我便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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