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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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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川文库] 沙漠国物语2~随风而逝~[仓吹智绘]贺自录组成立三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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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29 20: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Lafrente 于 2011-4-30 01:08 编辑


沙漠国物语2~随风而逝~

————————————————————
轻之国度自录组录入
原著:仓吹智绘
插画:片桐郁美
图源:yuyuko
录入:Lafrente
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体谅图源、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
不可修改文本档,转载请务必保留信息
————————————————————

有人还记得第一卷么=''=
 楼主| 发表于 2011-4-29 20:3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Lafrente 于 2011-4-30 00:12 编辑



  登场人物介绍

  拉比莎
  16岁。迦帛尔出身。穿着男装的天真少女。能够自由操纵精灵。成为园丁见习后,在沙岚之镇照料辛姆辛姆。
  杰泽特
  19岁。拥有看得见精灵的能力。剑术相当高超。与过去亲同兄长般仰慕的卡耶尔存在着严重的不和。
  哈迪克
  拉比莎的哥哥。与拉比莎一样有着太阳色的头发与眼睛。迦帛尔的园丁,前辛姆辛姆使者。
  约西卜
  园丁。拉比莎的老师。
  卡耶尔
  20岁。“沙岚旅团”的年轻首领。由于沙岚之镇解放,使得盗贼团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对杰泽特异常地执着。
  塞伍特
  卡耶尔的心腹部下。在卡耶尔与杰泽特刚进沙岚旅团时,负责教育他们。
  哈金
  杰泽特的搭档。
  琦纱
  奴隶少女。巡回表演团的舞娘。
 楼主| 发表于 2011-4-29 20:3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Lafrente 于 2011-4-30 00:40 编辑

  1··黄山丘之镇

  天空的琉璃、火焰熊熊燃烧的绯红。
  大地的黄、与辛姆辛姆摇曳的绿。
  以及照亮世界,无比耀眼的白。
  染成鲜艳色彩的梅乌毛线交织在一起,织出五色的美丽图案,同时毫不停顿地往地板延伸。
  哦……
  聚集在帐篷内的妙龄少女专注地观看那幅景象,发出了赞叹声。
  在她们的注视下,大婶粗糙的手指有如幻术般不断地造出编织物。
  “……来,这样就完成了。这个长度足够当小孩子的装饰腰带了。”
  大婶将线打结做最后的收尾,一脸满足地环视着四周。在作业场旁边围观的少女们欢呼着拥向刚做好的腰带,有的细细抚摸以确认织纹,有的高举在眼前欣赏背面的图案,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
  “好厉害!居然能做出这么漂亮的腰带!”
  “从来没见过这么鲜艳的颜色!”
  “喜欢吗?你们也来挑自己喜欢的颜色,照刚刚示范的做做看吧。”
  少女们吱吱喳喳、兴高采烈地挑起毛线来。大婶笑咪咪地望着这幅景象,有如讲古般不疾不徐地继续说了下去。
  “刚刚的织法是最基本的。只要应用这个织法,无论什么都做得出来。不管是大块的布,或是戴在脖子和手上的编绳之类的小东西部行。如果是要送给重要的人,就将头发织进里面当作护身符交给对方。在迦帛尔尤其……”
  “头发?”
  一名少女转过头来,双眼发亮地看着大婶。
  “这个好!我想到一个好主意了!”
  少女话才说完就冲出了帐篷。大婶愣怔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去。“啊!”几名少女立刻意会过来。
  “她一定是去找拉比莎了。她总是说自己很羡慕拉比莎太阳色的头发!”
  “的确。如果是拉比莎的头发,看起来就像编了金丝一样,应该很美吧。”
  “好好喔。我也要去跟她要!”
  一有人采取行动,其他人便争先恐后地跟着照作。大婶见状连忙叫住她们。
  “等一下!要织就要用自己的头发,否则就失去送给重要的人的意义了!”
  然而少女们的大动作连一大群的牡都相形失色,无法阻挡。
  “唉……要不要趁现在替拉比莎做顶帽子呢……”
  听着一眨眼就远去的莺声燕语,大婶扶着脸颊,伤脑筋地嘟哝着。

  在无垠蓝天与黄色大地间,尚未完全热起来的上午空气中——
  这天在最近搭建的厩房后面,举行了操纵里固的训练。
  在一群训练生面前牵着里固的人便是传闻中的金丝发人物——拉比莎。她虽然因为容貌与装扮经常被误认为矮个子的男生,不过她可是如假包换的少女。
  被比自己高大的少年包围住的她,一脸伤脑筋地皱着眉头。
  “骑里固不用刻意学没关系,只要习惯就会了。这头马护特别温驯聦明,就算稍微失手也不会发脾气。有没有人想试骑看看的?”
  这群少年只要即将跟拉比莎对上眼,便迅速地移开目光。
  今天聚集的都是害怕里固,至今不曾参加过训练的人。虽然拉比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形,不过看来会陷入一番苦战吧。
  (伤脑筋,这样根本没办法训练啊!)
  拉比莎在这群胆小的少年面前皱着眉头,思索着该如何激起他们的意愿才好。这时有个小小的人影突然从眼前冒出来,活力十足地举起一只手自告奋勇。
  “我!我要骑!选我选我!”
  “纳迪?你怎么又来啦!”
  “好不好嘛,拉比莎,我想骑里固啦——”
  名叫纳迪的少年晃着一头睡得到处乱翘的褐色头发,抱着拉比莎的腿开始央求着。后面那些畏缩不前的少年开口对他说道:
  “不可以,纳迪,你不是才五岁吗!骑里固太危险了!”
  “哼,我不像大哥哥你们那样胆小,所以没关系!对不对,拉比莎?”
  “唔嗯……”
  这下拉比莎又多了一个烦恼,只听她发出了不置可否的支吾声。
  老实说,拉比莎自己也是五岁左右就开始亲近里固,所以她一点也不觉得这样太早。但是,里固的训练要等到七岁以后才开始是这个镇的方针。
  “拉比莎,我想再多骑骑看里固啦——”
  打从前几天杰泽特一时兴起载了他之后,这名叫纳迪的少年就彻底迷上了里固。要是其他少年能有他一丁点儿热情的话……如此冀望着的拉比莎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好,但你还不能一个人骑,就让我来载你吧。上来,纳迪。”
  拉比莎一跃坐上马护并伸出了手,纳迪发出欢呼后扑上去抱住她。
  马护一接到指示巍然站了起来,拉比莎顿时比人群高出一截,阵阵清风拂过她的后颈。
  “哦哦!”周围的少年一阵哗然,一脸搞不懂到底是哪里有趣的表情,以疑惑的眼神望着兴奋的纳迪与拉比莎。
  “好棒、好棒喔!好高,感觉真好!快跑嘛,拉比莎!”
  “等一下再说。纳迪,你看。”
  拉比莎举起纳迪没抱住的那只手,指着里固前方遥远的彼方。
  “——看得见吗?天空和地面是不是一直延伸到远方?”
  在太阳色眼眸的催促下,纳迪的茶色眼眸也笔直地注视着同一个方向。
  “……看到了!好棒喔,居然能看到那么远的地方!”
  “凹凸不平的黄色地面一直延伸下去,偶尔还看得到岩石对不对?你看得到最远那座带着蔷薇色泽的岩山吗?形状很像蹲下的梅乌。”
  “嗯,看到了!好漂亮喔,那是早晨最初的沙漠颜色!”
  “你觉得到那个地方要花多久的时间?”
  “咦咦?嗯——我不知道,用走的会累死人吧!”
  “只要这头里固全力奔驰的话,不用五分钟就能到那边喔。”
  “真、真的吗?太厉害了,那么远的地方能那么快就到吗?”
  “当然。只要骑着里固,能够到得了的地方就会愈来愈多。”
  “那——那——就连水晶的山、星星降落的沙丘、风诞生的岩场都能去?”
  “嗯。只要是真实存在的地方,不管是哪都到得了。”
  太棒了!纳迪兴奋地嚷嚷着,拉比莎则是越过他的头顶观察少年们的反应。
  只见有人转头看着背后,或是踮起脚尖、甚至原地跳跃,想要确认蔷薇色泽的岩石在哪里。有一个人还不时地瞥向里固,拉比莎见状便开口问他:
  “怎样,想不想骑骑看里固呀?”
  “咦?……唔、嗯。”
  少年露出腼腆的笑容点了点头,拉比莎松了口气,正要把握良机、命令马护再次坐下的时候——
  “拉——比莎!”
  少女特有的娇甜嗓音冷不防从背后传来。
  拉比莎不解地眨了眨眼睛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群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女,而这个时间她们应该是在帐篷内学习织东西才对。
  她还没反应过来,少女们便已经包围住里固,眼神闪闪发亮不说,还伸出双手央求起莫名其妙的事来。
  “拉比莎,给我头发!”
  “欸?头发?”
  “对,头发——”
  “给我们头发——”
  “呜哇!怎、怎么回事……?”
  少女们笑容满面,一脸天真无邪地伸长了手要东西的模样,老实说相当恐怖。
  “喂,我们正在作里固的训练,你们等一下再来啦!”
  总算有心作训练的少年们理直气壮地说着,少女们则是齐声展开了反击:
  “什么嘛,你们明明就怕得不敢骑还说!”
  “对啊,我们都听说了唷。你们真的很没用耶——”
  “好逊喔——”
  “乱、乱讲!我们正要骑好不好,是你们自己跑来捣乱的!”
  “我们也是因为要织东西,需要拉比莎的头发嘛!”
  “对啊,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们根本就没在训练。”
  “有啦!你们才是跑来这里偷懒吧?”
  “我们才没有偷懒呢,过分!你别想收到我们织的东西了!”
  不知不觉间,争论已经演变成女孩子织的东西要送给谁了。拉比莎跟纳迪坐在里固上方望着正值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唇枪舌剑好不热闹,忍不住面面相觑。
  拉比莎耸了耸肩,无奈地摆出成熟的表情,不过一看到纳迪充满期待的表情,便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纳迪,要跑啰!”
  “嗯!”
  一接到指示,马护的钩爪立即用力向后踢着龟裂的黄色大地。
  风从前路而生,有如与阳光竞争般,包围着逐渐加速的里固与鞍上的两人。稚龄少年恣意的高声欢呼直贯苍天。
  在趁着训练无疾而终的机会、双眼发亮地往蔷薇色岩山前进的两人背后,刚刚呱呱坠地的简朴小镇朝四面八方展开来。
  过去被封闭在沙暴中,从沙漠的记忆抹消的悲哀旧貌已不复见。
  城镇开始了不为人知的胎动,即将在沙漠刻下新的历史。

  塔拉斯伐尔——这个在古语中意味着‘黄山丘’的名字,是过去一直被称为‘沙岚之镇’的城镇第一个正式镇名。
  拉比莎以使者身分从圣地迦帛尔出发,将带来甘泉的圣树·辛姆辛姆的种子托付给这痤城镇以来,已经过了三个月。上个月才正式决定镇名,同时通告中央沙漠全土,宣布塔拉斯伐尔为辛姆辛姆之镇。
  不过,这并不代表事实全盘公开。
  过去迦帛尔为了保护接触人类负面情感就会枯萎的辛姆辛姆而犯下过错,挑出不适当的人并将其赶出迦帛尔,运用精灵使的力量将那些人关在沙暴中。在沙暴内部诞生的就是塔拉斯伐尔的前身‘沙岚之镇’。
  唯一能够离开沙暴的孩童为了留在沙暴内部的家人,开始抢夺沙漠之民的粮食,还成立了后来家喻户晓的盗贼团·沙岚旅团。
  迦帛尔与塔拉斯伐尔、沙岚旅团之间的关系,在现阶段还不能如实公开。所有关系者都能想像沙漠之民届时的绝望与混乱,他们必定会对原本深信不疑的圣地面貌感到幻灭,在看到塔拉斯伐尔的真正面貌之前,就产生了‘沙岚之镇’的先入为主印象。
  于是两镇的首脑们想出了一个对策。
  “塔拉斯伐尔是某部族的城镇,他们安分守己地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跟其他城镇几乎没有任何交流”——这是迦帛尔官方声明中的一段文字。在简单说明了突然出现的城镇由来后,又接着写道:
  “迦帛尔与塔拉斯伐尔缔结为姐妹市,除了积极进行文化交流与经济发展以外,亦全面支援辛姆辛姆的培育工作。两镇合同会议一致通过,希望开拓通商路一事能暂缓,直到辛姆辛姆成长茁壮为止。”
  这份声明在圣园主办的迦帛尔水利协定议会上获得采纳,迦帛尔与塔拉斯伐尔得到了辛姆辛姆长成的几年时间作为缓冲期。在这段期间,迦帛尔得将历史真相公诸于世,而塔拉斯伐尔则是准备以辛姆辛姆之镇之姿登上历史舞台,并为此而学习有关沙漠的常识、文化、技术与经济观念,以期自立。
  迦帛尔按照声明中的约定,继园丁与医疗所员之后,陆续派遣各领域的技术人员来到塔拉斯伐尔。教导少女们如何织东西的大婶也是其中之一。
  没有任何农地或家畜等生产物的塔拉斯伐尔要经济自立,当务之急就是发展产业,其中最有力的候选物产就是纺织物。
  透过这样的派遣计划,不知情的一般民众深入交流,使得迦帛尔与塔拉斯伐尔的关系急速友好。而在乎稳的日常背后,知情者则是频繁进行紧急会议,暗中商议今后的计划。
  秘密会议的中心人物共有四人——迦帛尔的主要代表为圣园园长与哈迪克,塔拉斯伐尔的代表则是杰泽特与前沙岚旅团成员哈金。
  为了保持机密且迅速进展,双方每月在两镇中间地点举行两次会议。
  虽然四名与会者在精神与肉体方面得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不过他们根本没空抱怨。因为以两个镇为中心,沙漠确实在转变着。
  染成珊瑚色的天空逐渐加深暮色,两头里固拖着长长的影子,正准备返回塔拉斯伐尔。
  “呼,看来勉强能赶在太阳下山前抵达。只要越过那里就看得到镇上了。”
  拉开遮住嘴的头巾,边叹气边低声说话的人是杰泽特。他眯着眼,看着坐落在地平线远方的蔷薇色岩山。
  他拥有一双特别的眼睛,看得见寄宿在风或火、水或大地的生命源头·精灵的身影,就连撞到岩山散开以后又慌张聚集的风精灵都看得见。
  “其实很想回去以后马上小酌一下的对吧,哈金?”
  骑在隔壁里固上的壮汉虽然不发一语,倒是点头同意了。两人开完第四次秘密会议后早已身心俱疲,甚至怀念起本来不怎么喜欢的酒。
  哈金跟身材偏瘦的杰泽特恰好成对比,是名魁梧的壮汉,之前在沙岚旅团负责管理抢夺物资。杰泽特看中他忠实执行任务时的一板一眼、与不轻率发百的慎重个性,因此选他为搭档。
  “杰泽特,开于回到镇上以后的应对措施……”
  哈金取下嘴边的头巾,短须覆盖的嘴唇严肃地翕动着。
  “我们也必须跟迦帛尔同步渐次公开才行。”
  “是啊……虽然困难重重,不过差不多该考虑实行了。”
  哈金提起的话题之沉重,令杰泽特不禁皱起眉头。
  秘密会议的最终目标,就是将迦帛尔与塔拉斯伐尔间的黑暗历史公诸于世,令沙漠全土得知真相。
  为了将公开真相后带来的冲击与反感减至最小,公开事宜将由两镇分阶段进行。但实行起来可说是非常的困难。
  一旦说出真相,塔拉斯伐尔的居民就会知道沙岚旅团以往做了什么,过去自己的粮食是怎么来的,也会知道回到故乡的家人双手早已沾满了血腥。
  等知道一切真相时,他们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充满安稳时光与温情的故乡,会不会从此抹上悲叹与憎恨,原本毫不知情的人们会不会水远失去笑容?
  包括杰泽特在内,前沙岚旅团团员最担心、最害怕的便是这件事。
  “哈金……老实说,我很害怕。”
  让人联想到夜色的眼眸郁闷地垂下,杰泽特低声吐露出心声。
  “我怕镇上的人知道这一切、怕镇上的风景会因此而改变……虽然我讲这种话有些奇怪就是了。”
  “不会,我懂。”
  哈金略微转动小小的黑眼珠,看着杰泽特确认道。
  “你要是没有任何恐惧才教人不安,毕竟不管是谁都在做不曾经验过的事。”
  “……经你这么一说,的确是这样没错。”
  “你还年轻。”
  比杰泽特大上十岁的哈金的声音透过空气传来,虽然低沉却很有分量。
  “故脆弱,故强悍。鲁莽不好,但不可或缺。恐惧、迷惘亦然。”
  “知道了啦。反正我就尽管抱怨,再尽己所能去做就对了。”
  两人在鞍上不约而同地露出笑容。已经近在眼前的岩山阴影中,有什么东西突然动了一下。
  杰泽特从眼角余光确认这点后,立刻操着里固的缰绳绕到岩山侧面,同时拔出腰际的刀。哈金在慢了一拍后,也拿起小型斧。
  “等、等等!是我啦!”
  从岩山彻底暗下来的阴影中连滚带爬出现的,是两人熟知的前沙岚旅团团员。杰泽特松了口气,在解除紧张之后,从容地开口说道:
  “原来是你。我还以为小偷终于来到这个镇了。你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做什么?总不会是来迎接我们的吧?”
  “没……没有啦,就……”
  杰泽特开始对男子莫名惊惶的态度起疑,同时察觉到他背后的阴影潜藏的声息。哈金迅速下了里固走进岩山阴影,牵了另一头里固出来。杰泽特顿时哑口无语,注视着那名男子。
  “准备旅行……对吧。难道你打算离开这个镇……?”
  原本局促不安目光游移的男子似乎是豁出去了,他从哈金手中粗鲁地抢过缰绳,恶狠狠地瞪着两人。
  “……对,我受不了了,我要离开这个镇!”
  “为什么?镇上应该还有你的家人才对。”
  “我不想再怀着秘密过活了。过去我为了家人舍弃性命与所有而战!他们却一无所知地笑着问我之前都在做些什么工作。你觉得我有办法回答吗?枉费我那么地努力……!”
  男子哽咽的声音突然转为阴沉。
  “而且我果然还是无法信任迦帛尔那帮人。”
  杰泽特听到这里倒抽了一口气,男子以阴暗的眼神直盯着他的脸。
  “你也是,杰泽特。你曾经背叛旅团杀害同伴,我无法信任你!”
  杰泽特只是看着男子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哈金有如代理者般问道: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就凭一头里固跟那一点行李。”
  “看着办啰。到迦帛尔去,用把柄威胁圣园的话,他们或许会替我准备一、二个住所吧?不然我就说自己是受你们指使……”
  “不要开这种无聊玩笑!”
  明知这是挑衅,杰泽特依然瞪着男子厉声说道。
  不知道是从中感到杀意还是怎样,只见男子浑身发抖,发出干笑声。
  “哈、哈哈……有种就杀了我啊,杰泽特!你不是很喜欢杀同伴吗?”
  哈金看到杰泽特瞠大眼睛,歪扭成既非愤怒亦非悲伤的表情。
  但他很快恢复表情,迅速面向前方驾着里固前进。
  哈金看着他的背影片刻,对瘫坐在里固脚边发抖的男子附耳说了几句话之后,立刻追了上去。
  “……你对他说了什么?哈金。”
  “随时欢迎你回来。”
  “你这个人真成熟。”
  “好说,毕竟我不是遭到非难的当事人。”
  之后沉默的步履持续了好一段时间。
  彻底染成暗红色的塔拉斯伐尔镇,看起来有如紫檀建筑物。
  在屋外玩耍的孩子们发现两人的身影后,欢天喜地地通知全镇。
  居民从帐篷探出头来,一脸柔和地笑着说“欢迎你们回来”,两人二回答“我们回来了”。光是这样便让人觉得幸福无比。
  在厩房解下里固的旅行装备后,哈金很难得地提议要找点乐子。
  “怎么样,要不要真的来小酌一杯?医疗所的人应该肯分个一、二杯给我们吧。”
  杰泽特闻言愣了一下,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不了,下次吧。毕竟酒在这里是贵重的医疗品,实在蒙受不起。”
  “呣……也罢,你是喜欢蜂蜜更胜于酒嘛。”
  杰泽特没理会哈金难得的俏皮话,扬起一只手,快步走出了厩房。
  在夕阳余晖中准备晚饭的人陆续发现杰泽特,跟他搭话。
  “啊,杰泽特你回来啦!今天在广场喔。”
  “喔。”
  “哎呀,杰泽特,你平安无事就好。今天应该在辛姆辛姆那边吧?”
  “好。”
  “啊,杰泽特哥!刚刚看到在广场喔!”
  “……嗯。”
  “啊——是杰泽特——要找拉比莎的话,在辛姆辛姆那边喔。”
  “…………喂!”
  杰泽特终于停下脚步,抓住最后搭话的少女后颈。
  “为、什、么、每个人都争相告诉我拉比莎在哪?”
  “咦,奇怪?我以为你要去找拉比莎。对不起喔——你要去哪?”
  少女歪着头,不以为意地询问。杰泽特闻言不禁为之语塞。
  “……既然大家都这么热心告诉我了,就算不去也得去吧!”
  “咦~你果然还是要去嘛。哎唷——”
  杰泽特放开因为这不讲理的壁百而嘟嘴的少女,大剌剌地迈步前进。
  不久便看不到帐篷的踪影,他已来到镇中央的空旷场所。
  他一看到独自站在正中央的娇小背影,不自觉地放松了肩膀。
  “你不觉得这种时间观察植物有点太暗了吗?”
  杰泽特悄悄走近后出声说道,只见她一脸惊慌地转过头来。
  总是反射太阳光的头发与眼睛,在薄暮中呈现顶级蜂蜜般的色泽。
  色泽甜美的圆睁眼眸一认出杰泽特,立刻绽放满面笑容。
  “杰泽特!欢迎你回来,会议结果如何?”
  “这个嘛,逐步进展当中。不过,能不能要你哥改一改那种正经八百的严肃个性啊?拜他所赐,搞得我肩膀酸痛,一点办法也没有。”
  “那可是哥哥的优点耶。哥哥这个人既正经又有责任感,可以大大信赖他喔!唉,不过就是有点顽固,不太好相处就是了……”
  “他很挂念你喔。担心你跟居民不知处得好不好。”
  “那还用说。大家对我就像对待家人一样,我每天都很开心!”
  “挂念你有没有生病受伤。”
  “我身体好得很。之前使者之旅已经锻链过了,活蹦乱跳呢!”
  “挂念你这个园丁见习有没有好好学习。”
  “唔。我、我当……我当然有在努力啰……”
  “——挂念你会不会想回迦帛尔。”
  最后的问题并不是哈迪克询问的,但拉比莎一点也没有察觉地摇了摇头,然后露出了一抹微笑。
  “不会。虽然偶尔会怀念,不过不会想回去。现在的我已经跟喜欢迦帛尔一样地喜欢这涸镇了。”
  “这样啊。”杰泽特低语的双唇泄漏出些微吐息。
  原本对看的两人不经意同时看向屹立在一旁的辛姆辛姆。
  这株辛姆辛姆不到拉比莎膝盖的高度,还只是浅绿色的柔弱幼株,不过确实蕴藏着丰富的生命力,教人不自觉地被吸引。

  “辛姆辛姆也长得很好嘛。”
  “当然啰,因为有全镇的人每天在关心啊!辛姆辛姆知道这个镇需要自己,它明白这点,想要回应……”
  拉比莎不自然地中断了话语。只见她面朝下,避开了杰泽特的目光。
  “怎么了?”
  “不,没什么……”
  她很难得地说出这种含糊不清的话,接着又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抬起了头。
  “对了,我最近在想一件事……”
  “杰泽特!哈金在找你!”
  杰泽特听到这声叫唤后,只留下一句“抱歉”就离开了。
  拉比莎独自留在原地,黄昏的风寂寥地吹拂着她的头发。
  唉——她叹了一口气,蹲下来将脸埋进双肘,视线与辛姆辛姆齐高。
  “杰泽特好忙喔,辛姆辛姆……”
  拉比莎喃喃的嘟哝声,只有在薄暮中摇曳的辛姆辛姆苗木听见了。

  杰泽特被引进帐篷内时,已有几十名男子以哈金为中心聚集在其中。他们都是前沙岚旅团团员,在塔拉斯伐尔镇从沙暴解放之后,并未选择跟随首领卡耶尔继续当盗贼,而是回到故乡来。
  杰泽特环顾室内试着掌握状况,哈金见状招手要他到中央来。
  “气氛好严肃。发生什么事了?”
  “卡耶尔似乎有动作了。”
  听到这句简短的说明,杰泽特全身窜过类似鸡皮疙瘩的感觉。
  “他们在曼纳得知了这项情报。”
  哈金指的是前往北方商队都市曼纳获取情报与物资的男子们。
  “还不确定是不是卡耶尔他们干的……”
  其中一人点头后开始描述详情。
  “在曼纳北方的村落似乎出现了不曾看过的盗贼团。当地人说,或许是最近销声匿迹的沙岚旅团改变了据点。最有力的证据,就是有消息指出那个村落遇袭前出现了沙暴。如果是真的,就跟以往的手法一样了。”
  在袭击村落城镇前刮起沙暴,然后趁居民恐慌之际下手,是这几年沙岚旅团惯用的手法。倘若消息属实,那么卡耶尔极可能开始行动了。
  “他或许已经正式展开行动了……”
  杰泽特在按着嘴思考的同时,也充分感受到周围的紧张感。
  随着沙暴一起消失的昔日同伴现在不知道过得怎么样?是前旅团团员心头挂念的事情。
  虽然谁也没说,但大家对留在旅团的人或多或少都感到愧疚。也有不少人是回到故乡后才第一次理解到,为了避免其他沙漠人民怀疑塔拉斯伐尔会不会就是“沙岚之镇”,就算在故乡解放后,沙岚旅团依然需要持续个别活动。
  可以的话,希望能将他们逐一唤回缜上,解散旅团。
  如果是卡耶尔的话,必定会再度以盗贼身分展开活动。尽管没有人说出口,但这果然是众人心照不宣的共识,正因如此,这群男人一找到机会离开塔拉斯伐尔,就会近乎神经质地到处收集有关盗贼的消息。
  虽然之前也有疑似有关联的传闻,不过这还是第一个目击到沙暴的案例。
  “现在该怎么办,杰泽特?”
  男子们略显不安的眼神集中在杰泽特身上。他们顺理成章地将杰泽特视为前团员的头目,而哈金则是次席。
  杰泽特感受到不知不觉间重重积压在肩头的责任,在几经思考后开口回答:
  “现在遗无法下结论。明天我会亲自到曼纳去打探消息,到时候或许能打听到更详细的情形。那之后再来思考对策吧。”
  就算现在还不能将他们找回来,为了将来能够实现这个愿望,他们必须随时掌握旅团的动向。
  杰泽特这句话让众人得已暂缓去面对这个棘手的问题,室内弥漫着一股松了口气的气氛。
  然而,一名中年男子接下来的发言又再度掀起了紧迫的气氛。
  “不过,要是镇上的人不小心听到沙岚旅团的传闻,该如何对应?”
  众人倒抽一口气,室内顿时鸦雀无声。与杰泽特年纪相仿的青年细声嘟哝着:
  “我不想看到……大家跟迦帛尔那帮人连成一气,痛骂旅团的样子……”
  仿佛以这句话为开端,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发表意见。
  “是不是交代迦帛尔的人不要提起沙岚旅团的传闻比较好?”
  “纸终究包不住火,应该在风声胡乱传开以前告诉我们的家人吧。”
  “难道就不能隐瞒到底吗?毕竟一无所知比较幸福。”
  “枉费我们好不容易回来了……”
  “错是错在迦帛尔,我们根本不需要觉得难过!”
  最后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室内立刻安静下来。
  大家内心或多或少都抱持这样的想法——错是错在迦帛尔,不是自己。
  希望就此安然无事地过着幸福的生活,不需要抢夺、也不会遭到剥夺、更不会带给家人不安——
  就在杰泽特感觉到大家的心情渐渐倾向于就这样继续沉默下去,在焦躁驱使下正要开口之际,房间角落有个人猛然站了起来。
  “在说什么啊!你们难道忘了对迦帛尔的愤怒吗?枉费杰泽特哥好不容易打拚到今天这个地步,这样不就毫无意义了吗!要是我们保持沉默,对方也不会有所表示的。那么一来,留在旅团的人也得不到回报不是吗!”
  一面比手画脚一面气势汹汹地发言的是名十四、五岁的少年。
  杰泽特不仅刀法过人,只身实现自己的想法,还让他们回到了故乡,因此在这个年纪的青少年间非常受欢迎。在他脚边也有一些同年纪的少年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这些少年还没有什么机会参与实战,因此就算听到杰泽特杀过同伴的事实,也没有什么真切的感受。
  “杰泽特哥和哈金哥现在都在努力促成迦帛尔正式谢罪,我们说这种话行吗,大家是不是过惯和平生活都变呆了?想也知道家人一定会谅解……”
  “你还是一样好气势啊。别把我捧上天了。”
  杰泽特苦笑着说道。少年愣了一下,泛着雀斑的鼻子顿时通红,他向众人一鞠躬之后赶紧坐下。杰泽特一一环视众人的脸。
  “大家会感到不安也是正常的,不过这家伙说的也没错。迦帛尔正着手准备公布真相,而且也有意补偿,这已经不单是我们的问题了。好了,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吧。”
  一会儿之后,男子们陆续点头表示同意。但是也有人没点头。
  闭眼不去正视不安的勇气与忌惮是必要的。无论是男子们,或是杰泽特。

  ※  ※  ※

  风停了。
  在星星杂乱散布的静谧夜色笼罩下,男子等待着风。
  等待无情干燥的风消去自己身上沾染的血腥味。
  踩着砂砾的脚步声从背后逼近,但他依然不为所动。始终拎着出鞘的短刀,从灰色长发间恍神地仰望夜空。
  “卡耶尔。”
  塞伍特走近后叫了一声,卡耶尔总算动了一下眼睛。
  “你至少要善后吧!小心气味会消不掉。”
  塞伍特发现卡耶尔脸上遗留着飞溅的血沫,短刀上也残留血渍,忍不住皱着眉头提醒。卡耶尔挥掉他伸出来的手,自己动手擦拭脸颊。

  “……状况如何?”
  “几乎完毕了。已经照你的指示,留下村庄半数活口放他们逃走。在他们临走之前还再三强调我们就是沙岚旅团……你真的打算拿这个村子当新据点吗?”
  “那当然。我也差不多厌倦游牧民族般的生活了。”
  “但是,这么一来我方也会变得容易遭受袭击。”
  “遭受袭击?被谁?那些胆小怯懦的沙漠人民吗?”
  卡耶尔低声笑着,薄唇浮现了一抹残酷的笑意。
  “要是来了,杀掉就好。猎物主动上门不是挺方便的吗?”
  塞伍特听到这句话,开始认真端详起卡耶尔的脸。虽然他早就隐约有所察觉,但刚刚这句话让怀疑转为确信,卡耶尔已经更换旅团的目的——意即从抢夺变更为杀人。众人也已经开始察觉这个事实。
  “请给属下指示。”
  “清除!彻底地清除!将尸体、血迹、躲起来发抖的家伙统统清除干净。分配工作、照料里固、整理战利品、整备武器。还有轮流到外头守卫。清点房间数量,依照年龄与职务分配。要受伤的人躺着。”
  卡耶尔一口气说完后,便朝着村外走去。
  “你不进屋内吗?别逞强,你应该已经用掉大半力量,现在很虚弱吧?”
  他对塞伍特的话充耳不闻,始终仰望着夜空,好像在寻找什么一样。
  (——果然是在等那家伙吗?之所以透过明目张胆的掠夺宣传所在位置,也是为了这个缘故……)
  塞伍特摇摇头结束了无谓的思考,转身去向其他旅团团员传达卡耶尔的指示。
  然而就在塞伍特转进背后的建筑物转角时,那双凤眼突然捕捉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旅团团员。那个旅团团员抱着看似麻袋的物体,一边偷偷摸摸地观察其他团员的动静,一边走向系着里固的地方。
  塞伍特隐约察觉对方的意图,迅速从另一侧绕过去埋伏那个旅团团员。
  “你在做什么?”
  旅团团员看见塞伍特突然出现在眼前不禁惊慌失措,手上的袋子掉到地上。从里面滚出了面包与肉干等食粮。
  “啊、这、这是……要拿去粮食库集中保管……”
  见男子一脸仓皇地兜拢行李,塞伍特小心翼翼地开口,以免对方更加害怕。
  “别担心,我不会告诉卡耶尔的。你想逃对吧?从这里逃走。”
  男子讶异地抬起头,以怀疑的眼神望着塞伍特。
  “我说了,别担心。卡耶尔最近的样子,让愈来愈多的人觉得无法再追随下去,这是事实。很多人就算想逃,也因为害怕卡耶尔而不敢逃走。我之前已经放走好几个这样的人。只是表面上佯称他们死了就是了。”
  疑惑的表情从男子脸上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安心。他开始一字一句缓缓道来:
  “对……没错。最近的卡耶尔让我害怕……本来以为我们今后依然会以沙岚旅团的身分继续抢夺下去,而我也以为这么做是必要的。但是现在却好像是要我们以杀人为重……大、大家私底下都在谣传,我们杀人是不是为了献给卡耶尔操纵的风之魔物,献给撒旦作为贡品……”
  男子打了个寒颤,彷佛对自己所说的话感到害怕。传闻确实说中了某种程度的事实,塞伍特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够了,你就带着那个行李趁现在逃走吧。你想回沙岚之镇吗?”
  “不,事到如今已经……之前逃走的同伴都回镇上了吗?”
  “没有。大家都跟你说了同样的话。说什么事到如今已经回不去了。”
  “既然这样,我还是去找他们吧。”
  塞伍特以忧虑的眼神目送男子的背影离去,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这个团也不长久了……不过,你的心会崩溃也是情有可原。卡耶尔……)
  塞伍特垂下目光,忽然想起遥远过去的记忆。
  怀着不安、紧张与寂寞,走出沙岚之镇的灰发少年。
  卡耶尔没让在眼眶打转的泪水掉下来,直到最后都没有回头去看在身后目送的母亲。最初迎接他的人就是塞伍特。塞伍特就这样成为负责教育卡耶尔的人,教导他旅团的活动以及沙漠常识。
  卡耶尔这孩子聪明过人,他很快就理解自己故乡所处的状况,继而憎恨迦帛尔,燃起复仇之心。他发表大人也相形见绌的言论,发掘精灵使能力,且深获首领与老成员的欢心,他就这样建立起自信心。
  隔年走出沙岚之镇的孩子当中,有个少年跟卡耶尔刚好相反,不仅童心十足,言行举止更是纯真无邪。
  他数度停下脚步,频频回头向送行的家人挥手。从他的表情看不出不安或是紧张,夜色般的眼眸闪闪发亮,充满对今后发展的好奇心。
  “那家伙成不了大器。”
  塞伍特依然清楚记得,当时前去迎接新人时,仅仅一年就已经独当一面、成为出色沙岚旅团团员的卡耶尔在他身旁这么低声说道。
  “那家伙既爱哭又软弱,这样下去一定会要了他的命。我来负责教他。以前在镇上时,那家伙也是一直跟在我后头跑。可以吧?塞伍特。”
  虽然那并不是塞伍特能够决定的事,不过在首领中意下早早便接受部队长培育训练的卡耶尔,他的请求自然是二话不说就获准了。
  后来开始展现战斗才能的杰泽特就只有用刀是塞伍特负责训练的,除此之外基本上都是由卡耶尔一手教育、照顾的。
  塞伍特作梦也想不到两个学生竟然会走上不同的路,甚至变成敌对关系。
  (就结果来说,是杰泽特抢先了一步……)
  卡耶尔和杰泽特——自己在身边一路关注、栽培的两人。
  问题大概不在于谁对谁错。毕竟妩论谁是谁非,两人命运的明暗恐怕是不会有所改变了。
  没有猫会继续住在崩塌的堡垒中。不能怪那些旅团团员想要逃走。
  (……但是,我选择跟卡耶尔一同走下去。)
  沙岚之镇解放时,塞伍特选择跟随卡耶尔。就算再选择一次,他一定也会选择同一条路吧。这个决意充满确信,连他自己都感到很不可思议。
  卡耶尔在崩溃尽头独自旁徨,不能放着他不管。
  (你的心会崩溃也是情有可原的,卡耶尔……就随你高兴吧。)
  塞伍特仰望同挂在遥远天际的明月,默默在心里低语着。

  ※  ※  ※

  “一定有我能做的事!应该有什么事,比待在迦帛尔还要有用好几倍!”
  应该是两个月前的事了吧。以辛姆辛姆泉的潺潺流水声为背景,拉比莎向哥哥哈迪克不断这么强力主张着。
  哈迪克那张疮痂还没消的脸庞浮现了无言的表情,他拄着脸颊别过脸去。
  “简直不可思议,你那顽固的个性到底是像谁呢?”
  “我偶尔也会对哥哥的顽固是打哪儿来的感到不可思议。”
  任谁看来都是一模一样的这对兄妹跟往常一样瞪着对方半晌。
  不过,哈迪克的表情忽然变得温柔,嘴角若有似无地扬起,落寞地微笑着。
  “……开玩笑的。其实我也知道,不管我再怎么反对你都一定会离开迦帛尔。而我没有权利阻止你这么做。”
  拉比莎一脸讶异地眨了眨眼睛。事情的确是这样没错。
  “可是,我想等得到哥哥的同意之后再去沙岚之镇。”
  “那可难啰,拉比莎。因为不管怎样我都会担心你,并在内心某处反对你去。你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待得下去吗?食物和饮水充足吗?会不会在哪里遇到什么危险?”
  脑中忽然浮现那名有着夜色头发的青年,哈迪克半眯着眼睛低声说道:
  “而且或许会沾惹到奇怪的虫子。”
  “虫子?的确,要是辛姆辛姆长成的话,或许会引来以往没有的虫子……”
  “总之,一旦开始担心便会没完没了。你就放心地去吧。”
  听到哈迪克这句话,拉比莎忽然有种被往前推的感觉。
  就好像无时无刻都牢牢抓稳自己的手霎时放开。既像身体变轻,又像被切离开来,有种奇妙而不安定的浮游感。
  但这是拉比莎自己选择的,她的心情平静得惊人。
  “嗯,谢谢你,哥哥。”
  “你就用实际的成绩来说服我吧。”
  拉比莎对着眯起眼睛笑的哥哥肯定地点了点头。
  希望对沙岚之镇有所贡献的想法,在使者之旅结束的当下便萌生了。拉比莎原本就是解放沙岚之镇的当事人。她非常在意自己种下的辛姆辛姆与镇上的发展,甚至觉得有义务就近协助。
  更重要的是,拉比莎希望这次换自己来帮助杰泽特。
  就像杰泽特之前在使者之旅帮助过拉比莎那样。
  ——所以拉比莎离开了迦帛尔。她满怀着希望与期待出发了。

  “现实还真是严苛……”
  唉——拉比莎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从回忆中返回现实。
  太阳差不多要从天顶落下了,不过居民们此时应该都还在睡午觉。
  拉比莎在貌似遗迹的石造建筑物后面独自沉思。
  她坐在阴影处的石阶上两肘拄着膝盖,双掌包住脸颊,茫然地盯着半空中,回顾自己来到镇上以后的工作表现。
  首先是帮忙园丁做了几件简单的工作……也就是打杂。
  接下来是帮忙医疗所做了几件简单的工作……还是打杂。
  然后是帮忙来自迦帛尔的师傅们做了几件简单的工作……依然是打杂。
  积极照料里固、教镇民骑里固、载镇民。
  在镇上的大人工作时照顾小孩……说穿了不过就是一起玩。
  至于园丁见习的工作……目前是单纯上课而已。
  而且上课成绩也不怎么理想。
  有时顾着玩却忘记上课时间。
  还因此而挨骂。
  “……一点贡献也没有……”
  拉比莎僵着脸自言自语,再度叹了口气。
  (我是不是太自大了?其实我根本什么忙也帮不上……)
  因为突然接下辛姆辛姆使者这个大任,导致拉比莎或许有点误会了。误以为自己是上天遴选的特别人物。
  尽管打杂得要有人做才行,里固的照料及训练也是非常重要的工作,但这些事情就算不是拉比莎做也无妨。拉比莎想要的是非自己不可的工作,而且是更直接、更具体的贡献。希望能有人对自己说我们需要你。
  (杰泽特是那么忙碌,那么受人需要……)
  拉比莎上身软绵绵地往前一倒,右颊贴着膝盖,注视着半空中。
  “说到这个,我最近……都没跟杰泽特讲到话……”
  脱口而出的话听起来出奇地落寞,拉比莎开始觉得不自在起来。
  昨天傍晚虽然有稍微讲到话,但也只是稍微而已,他马上就走掉了。
  (我有好多话想跟他说……)
  不是关于自己贡献度的烦恼,而是她最近开始感受到的更重大、更令她耿耿于怀的烦恼。待在塔拉斯伐尔镇愈久、跟居民混得愈熟就愈严重的这个烦恼,并不是拉比莎个人的问题,因此称之为烦恼或许有点奇怪,但是——
  “……嗯?”
  拉比莎茫然眺望的风景旁出现了一个人影,她立刻抬起头,定晴凝视着那个人。独自站在过去围绕村庄内侧木桩遗址的是个身形佝偻的白发老人。
  (他在做什么……看着镇外?)
  有些老人偶尔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于是拉比莎担心地站起来。她一边将松掉的头巾重新缠好,一边走向老人。
  “老先生,来散步吗?”
  “哦哦,是拉比莎啊。”
  老人将满是皱纹的干瘪脸庞转向拉比莎,咧嘴笑了。
  “这个地方之前是插着木桩吧?”
  “是啊,真是作梦也没想到会有消失的一天哪!虽然明知道已经不会再刮沙暴了,但我直到现在还是不敢从这里往前踏出半步。”
  “……不嫌弃的话,我来帮您吧。要不要一起到前面去散散步?”
  “不用不用,没关系,不用麻烦了。”
  老人张开几乎没半颗牙的嘴,豪爽地大声说道。
  “可是,您不是出来散步的吗?”
  “不是不是,我是来看看镇外的。只要站在这儿就够了。”
  “看看镇外?”
  拉比莎闻言感到很不可思议,忍不住环顾起周围的风景。放眼所及尽是不毛的大地,从拉比莎住下来之后就没有改变过。也许在长年定居的老人眼里看来是不一样的风景吧?或者他就是来看这不变的风景呢?
  “您喜欢看镇外吗?”
  “也下是喜欢的缘故……”
  老人缩起皱瘪的嘴角,稍微沉吟了一下才静静地揭晓理由。
  “……我是想,搞不好……孙子有一天会回来。”
  拉比莎总算懂了,她将视线扫向位置比自己低的老人的脸。
  (啊!他是在等成为沙岚旅团团员的孙子回来……!)
  “其他人明明就回来了……我孙子究竟到哪去混了。我问其他人他在哪里、为什么不回来,却没有人能给我满意的答覆……”
  老人嘴里咕哝着,同时缓缓转动脖子环顾四周。
  “是工作出纰漏逃走了、还是已经死了吗……”
  那双略显混浊的眼珠直盯着沉默不语的拉比莎。
  “能不能帮我仔细看一下,拉比莎,看看有没有人影。对了,你在外头跟杰泽特见面时有没有见到我孙子哪?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咦……没、没有……对不超,我什么都……”
  “这样子啊。没关系、没关系。”
  老人笑眯眯地转过身。
  “好了,该回去了。这把老骨头有点禁不起晒……”
  拉比莎目送老人佝偻的背影回到镇内,同时感觉到内心那个耿耿于怀的烦恼急遽膨胀。
  (说出真相……说出真相真的对吗?对镇上的人来说……)
  除了贡献度以外,拉比莎最烦恼的就是这件事。
  没回来的家人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而回来的家人以前又做了些什么——对幸福的镇民来说,真的需要知道这些事吗?
  (到时候他们受到的冲击,应该不是我知道迦帛尔真相时所能比拟的。)
  可以的话,但愿辛姆辛姆之镇维持现状:水远洋溢着希望。如此祈求的拉比莎或许任性、不会设想,但是……
  拉比莎想要摆脱这股压在心头的沉重心情,于是前往里固的厩房。她想要藉由刷刷里固来转换心情,再从长计议这件事。
  以拔除的木桩搭建的厩房在阳光照耀下乌黑发亮。一打开门,牲畜的臊味顿时扑鼻而来。
  不少人惧怕这种臊味。不过拉比莎却很喜欢,而且来到塔拉斯伐尔后越发喜欢。在万物干燥枯涸的沙漠,她实在想不到还有哪里会比这里更让人如实感受到生命的温度。
  拉比莎逃也似地进入厩房,在看到里头的人之后吓了一跳,当场停下脚步。
  “杰泽特?”
  “拉比莎,你又来照料里固啦?要是以后一身臊味弄不掉,我可不管你喔。”
  正在替年轻雄里固做远行准备的杰泽特瞥向拉比莎,坏心眼地扬起嘴角。拉比莎闻言忍不住想将鼻子凑近手臂不过还是作罢,接着鼓起了腮帮子。
  “哼,我喜欢就好,要你管!”
  “味道弄不掉的话记得告诉我,我知道不错的除臭剂店。”
  “鬼才需要!”
  拉比莎斩钉截铁地拒绝后,歪着脖子一脸纳闷。
  “……有店家专门卖除臭剂的吗?”
  “噗!”
  看到杰泽特以手背捂着嘴,转向别处抖着肩膀的模样,拉比莎总算懂了。
  (啊,又在取笑我了!)
  她为了拚命止住双颊涨红,于是赶紧转移话题。
  “你要出门吗?”
  “要去曼纳一趟。”
  “去曼纳做什么?买东西吗?”
  “没有啦,就是那个……打听消息。”
  杰泽特那双夜色眼眸游移着,以含糊的话语回应。
  (旅团是我们的问题,不需要特地讲出来造成她的不安。)
  杰泽特不太想让拉比莎知道前旅团团员以及卡耶尔的动向。换句话说,就是不想让她知道他们坏抱的黑暗面。
  “每天要开会什么的已经够忙了,连消息都要杰泽特去打听吗?”
  “……哦,怎么?担心我的身体吃不消吗?”
  “并没有。”
  杰泽特别有意涵地看了她一眼,拉比莎忍不住结巴起来,但才别过脸就后悔了。因为她从眼角余光看到杰泽特噗嗤地笑了。
  (唔,这种时候应该说“没错”才对……)
  虽然已经大致习惯杰泽特取笑人的手法,却还是稍微露出破绽,最后轻易上当,看来自己还有待修行。
  “我来帮忙吧。”
  拉比莎说完后,开始动手修理散开的缰绳。杰泽特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略微思考后才再度开口说道:
  “就当作是幸运遇见出发前的我的特别优待,看你想要什么东西,我买给你。”
  听到这前所未闻的优待,拉比莎尽管愣了一下,还是思考了一会——
  “嗯……不用了。需要的日用品,昨天已经请别人帮我带了。”
  结果却蹦出了这样的答案。杰泽特也错愕得忍不住惊呼:
  “嗄?你这家伙真是一点情调也没有。被我这么好的男人间想要什么东西,哪有人会想到日用品的?像是装饰品、漂亮的布、化妆品,不是有很多东西可以买吗?”
  “啊——有道理。那就全部买给我吧!”
  “才不要!你是想分给全镇的女人吧。”
  “被你识破了?”
  尽管装疯卖傻,拉比莎还是说出了真心话。
  “既然是要打听消息,怎么可能有空去买东西。毕竟是去工作。”
  杰泽特瞄了她的侧脸一眼,把手放在那颗太阳色的头上。
  “这趟是去转换心情啦,去曼纳。”
  他对隐藏在话语后头的好意感到有些开心,于是决定不再取笑拉比莎。
  “那就好……”
  拉比莎看着杰泽特意外大的手离开头顶,虽然犹豫还是开口了。
  “要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说。”
  “——谢谢,不过不用了。”
  本来打算要是杰泽特再取笑人就踢他,没想到杰泽特却老实地点头回应。
  这家伙还真是走运——拉比莎暗自嘀咕着。同时发现自己有点失望。
  (没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他明明就这么忙。)
  本来还有点振奋,以为自己或许能派得上用场,没想到是空欢喜一场。
  (……正因为现在的我不怎么参与镇上的问题吗?)
  或许杰泽特是觉得从头解释很麻烦,认为秘密会议讨论的那些问题,拉比莎应该没思考过。
  (我是不知道会议内容没错啦,可是搞不好帮得上忙啊……)
  一股类似懊恼、着急的感觉忽然涌上心头。
  自己也常常思考两个镇之间的秘密。应该能够参与吧?
  在这个念头驱使下,拉比莎一回过神来,便向杰泽特挑明了最近盘据在自己心里的疑问。
  “听我说,杰泽特,最近我有一点——该说是烦恼吗?我在思考一些事情。”
  仿佛在回应拉比莎严肃的起头,杰泽特也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是吗?果然没错……放心,我会买除臭剂给你的。”
  “谁在跟你讲里固的臊味!你认真听我说,是关于沙岚旅团的事!”
  气势险些受挫,还好拉比莎及时修正话题轨道。
  “最近我愈来愈不懂,告诉镇上的人事实真相到底对不对。”
  杰泽特停下系鞍鞯的手,看着拉比莎。
  “镇上的人知道真相以后一定会大受打击吧?而且也难保不会跟回到镇上的前旅团团员闹僵。就算这样,还是要说出真相吗?”
  拿饲秣往里固嘴边送的拉比莎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继续说下去。
  杰泽特敛起双唇,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该不该告诉塔拉斯伐尔居民真相——
  最近杰泽特和哈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许多前沙岚旅团团员都在犹豫该不该告诉在沙暴内部生活的家人真相。昨晚也为了这件事在集会时发生争执。老实说,大家都厌烦了。
  “跟镇上的人愈亲近,我就愈来愈搞不懂,而开始觉得一无所知是不是比较幸福?很奇怪吧。明明就跟踏上使者之旅前的我一样……”
  拉比莎因困惑而噤口不语,抚摸着里固的颈子。杰泽特只觉得有股类似不快的情绪在腹底沉淀。
  认为这种事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幸福,想要隐瞒到底,这种心情他非常能理解。他也知道这种想法很自以为是。尽管如此,有时候就是不得不这么做。
  现在就是如此。杰泽特不希望让拉比莎看到塔拉斯伐尔的黑暗面。
  (拉比莎的疑问跟大多数前旅团团员的感觉一样。但前旅团团员跟迦帛尔人的意见就算相同,意义也完全不一样……)
  拉比莎要是跟自己以外的人提起这件事,那就危险了。
  但是如果开口警告,拉比莎想必会追问为什么吧。这么一来,自己就不得不解释原因。告诉她因为在前旅团团员之中有很多人不信任迦帛尔人,所以要是你说了那种话,难保不会被当成是迦帛尔的奸细——
  到时候,杰泽特要是袒护拉比莎的话,事情恐怕会变得更加不可收拾。
  ‘你曾经杀害同伴,我无法信任你!’
  说完这句话就离开镇上的男子的脸忽然掠过脑海。
  (迦帛尔跟我都还没建立起信用。反对的人也很多……)
  拉比莎说过她跟喜欢迦帛尔一样喜欢这个镇,因此杰泽特不想告诉她这个事实。正因为知道这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于是也越发地烦躁不已。
  “我今天碰到了一个在找孙子的老人。”
  杰泽特不让拉比莎继续说下去,一脸不悦地打断她的话。
  “那可以视为迦帛尔的意见吗?”
  咦?拉比莎讶异地抬起头,这才发觉杰泽特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手边的工作。那双略显强硬的靛蓝眼眸此时正定定地直视着拉比莎。
  “取消公布真相事宜,迦帛尔也会无法公开谢罪。我在问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杰泽特自己也觉得这种讲法相当刺人,但他无意改口。
  好一会儿之后,只见拉比莎仍杏眼圆睁。杰泽特收回视线继续工作。
  “并不是。别说蠢话了,你是说我到了这个地步还在包庇迦帛尔?”
  “但你说的话听来,总归就是这么回事。”
  在杰泽特不悦声调带动下,拉比莎的语气也跟着强硬起来。
  “不要单方面断定!我只是不希望这个镇的人受到伤害。”
  “不可能的。不管怎样都会有人受到伤害。不许再提这件事,懂了吗?”
  杰泽特迅速准备完毕,静静地从发呆的拉比莎手上夺过缰绳。乍看是普通的动作,却冷漠得跟抢夺没有两样。
  (怎么回事……)
  刚刚还有说有笑,甚至开着玩笑,现在却像作梦一样,彻底变了个人。
  拉比莎望着杰泽特牵着里固走向厩房出入口,气愤地追上前去。
  “我这么说并不是想包庇迦帛尔,不过是说出自己的意见罢了。”
  “听好,不管你怎么想,就是有人不这么认为。”
  “我现在已经是塔拉斯伐尔的居民了!”
  “但你原本是迦帛尔的人,而且家人也都在那边。”
  杰泽特一走出厩房便跳上里固,他随手拉起头巾遮住口鼻,尽其所能地对仰望自己的拉比莎提出忠告。
  “我不可能有办法时时刻刻看紧你,你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既然你跟镇上的人愈亲近,头脑就变得愈简单,那我看你还是回迦帛尔好了。”
  那双冰冷的夜色眼眸,居高临下地看着燃烧的太阳色眼神。

  拉比莎目送里固扬起黄沙远去,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是什么话!居然要我回迦帛尔!?)
  拉比莎一点也不懂杰泽特为何突然间性情大变。
  她对他的性急与讲话方式感到强烈愤忾,滚烫的懊恼在脑中翻腾着。
  “不过是找他商量一下,哪有人这样讲话的!”
  明知没意义,但无处宣泄的愤怒终究令她忍不住大喊,连吐出来的气都是热的。
  但伴随着怒意,心里的某个角落也涌上了一股不安。
  (意思是我与其说废话,还不如回迦帛尔……?)
  明确冒出这个想法之际,内心也跟着惶惶不安地躁动起来。
  “……就算如此,也不需要那样讲话啊!”
  不愿承认不安,让她虚张声势了一下,但随着时间流逝,原本躁动的心情逐渐转为空虚。
  (要我回迦帛尔……也就表示……)
  ——就算我回去也没有关系?
  胸口深处剧痛起来,就好像自己伤了自己一样。
  若是平常的拉比莎,绝不会为了这种语病而钻牛角尖。
  但现在的拉比莎没有自信。她无法肯定自己是有所贡献、被人需要的。
  如今说没有她帮得上忙的地方……
  拉比莎独自伫立,注视着黄沙逐渐散去的模样。
  (既然回去也没关系……就表示不需要我啰……?)
  拉比莎杵在原地半晌,最后转身冲进了厩房。
 楼主| 发表于 2011-4-29 20:3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Lafrente 于 2011-4-30 00:48 编辑

  2··暗中潜伏

  “拉比莎、拉——比莎……你果然在这里。”
  拉比莎原本在专心刷里固,这时才终于发觉有人在呼唤自己。
  从厩房门口探出头的,是受命担任塔拉斯伐尔医疗所长的女医师涅拉。她拥有一头酷似艾雪的乌黑长发,是个相貌冶艳的美女。
  “对不起,涅拉,我完全没发觉!找我有什么事?”
  “要找你的人不是我……”
  进入厩房的涅拉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环视着根本不需要刷得如此晶亮的里固,长长的睫毛拍合了两、三次。
  “这些里固怎么这么异常柔亮。拉比莎,你该不会是遇到不开心的事了吧?”
  涅拉最近发现拉比莎只要想转换心情就会刷里固,因此这么询问。不过,她一看到拉比莎的表情就立刻转换话题。
  “我跟你说,园丁现在火冒三丈喔。不是早就到上课时间了吗?”
  “咦?现在时间大概是……”
  拉比莎一脸如梦初醒地确认着从厩房小窗照进来的光线位置,手里的刷子跟着掉了下来。只见影子已经变长了。
  “啊……惨、惨了!连续迟到……!”
  “我跟他说里固的工作好像多花了点时间,你现在赶快过去吧。”
  她向好心的涅拉简单道谢,匆匆忙忙地收拾起工具。
  在舒服地眯着眼、彻底放松的成群里固满足的鼻歌欢送下,拉比莎冲出了厩房。
  (啊啊:怎么办,肯定会被狠狠地凶一顿的……!)
  园丁约西卜人虽好,就是个性太一板一眼,到了稍嫌神经质的地步。在不拘小节、慢条昕理的人居多的迦帛尔或这个镇,可说是有些异质的存在。
  园长任命他负责拉比莎的园丁教育,他对此抱持着非比寻常的责任感,非常热心、满腔热忱地教导拉比莎。这样是很好没错,不过……
  (……他是不是有说过我再迟到就要跟哥哥或是图长报告……)
  迟到是自己不好,这点她承认,也完全同意。但却忍不住觉得那个处置未免太过严苛了。这下有危机了。
  风跟土精灵靠近着急的拉比莎,想要碰碰运气趁机捞取愿望。精灵会吃掉人的生气并实现其愿望以作为回报,像拉比莎这种因为拥有生气而拥有精灵使才能的人一不留神,就会被精灵自作主张实现愿望而被吃掉生气,因此需要特别小心。
  虽然看不见,不过拉比莎从周围盘旋的风感受到精灵的存在而伤透脑筋。
  (就算你们靠过来也没用。我已经答应法纪鲁,要使役风精灵时都要透过他。)
  为了将‘沙岚之镇’从沙暴解放,拉比莎三个月前跟喜好人类阳气的风伊弗利特·法纪鲁缔结契约。当时的契约内容确实包含了这项要点。虽然不知道破坏约定会怎样,不过拉比莎也无意尝试就是了。
  拉比莎专心思考这些事情时,彷佛感觉到风在耳边不满地呼啸。她一时间以为自己听见了风精灵的声音而吓了一跳,不过立刻就察觉到真相——
  (是小孩子的哭声!)
  圣园支部的帐篷完全映入眼帘的同时,拉比莎也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她望着圣园支部后方高高隆起的黄山丘,只见那座山丘后方,有个小小的人影在夕阳照射下无精打采地走过来。
  拉比莎无法对听到的哭声置之不理,几经犹豫之后,她将视野转离圣园支部。反正自己早就迟到了。
  拉比莎在内心思索着该如何向约西卜赔不是。同时跑了起来。逐渐走近的,是个八岁左右的小女孩。她常常跟杰泽特的妹妹罗洁一起玩,名字记得是……
  “啊,米拉。你是米拉对吧?”
  双手捂着眼睛、一路哽咽走过来的米拉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立刻抬起头来,头顶汇成一撮的弯弯卷发随之摇晃着。
  “啊,阿比莎……”
  米拉一认出拉比莎,再度泪眼汪汪。
  “怎么了?一个人跑来这么偏僻的地方不是很危险吗?是不是受伤了?”
  “呜、呜呜唔呜……娃、娃娃……”
  “娃娃?娃娃怎么了?不见了吗?”
  “呜,不、不小心弄丢了……呜呜唔唔呜呜——”
  米拉激动地嚎啕大哭,拉比莎在一旁安慰之余,大致了解眼前的情况。
  米拉似乎在午后跟其他小孩一起到黄山丘另一边去冒险,就在那时候不小心弄丢了宝贝娃娃。
  黄山丘另一边是沙岚旅团过去居住的据点,对不知道构造的人来说充斥着危险,因此严格禁止前旅团团员以外的人出入。
  对好奇心旺盛的小孩,则是骗他们“那里有邪恶恐怖的精灵出没,绝对不可以靠近”。现在看来,那反而刺激了孩童们天真无邪的冒险心。
  “可是,就一下下而已。只看了一下下就马上回来了喔!”
  米拉瘪着嘴拚命强调着。
  等回到镇上、玩累了想回家时,她才发现自从下了山丘之后,手里就没拿着娃娃。
  虽然很想跑回去拿,但要是告诉大人的话,肯定会为了去据点的事而挨骂,而且其他小孩也已经开始帮忙准备晚餐,好像都没空……她在一筹莫展之下,一个人走到黄山丘前,但终究还是十分害怕,于是便走投妩路地一路哭着回来。
  “拜托,阿比莎,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喔。”
  看着米拉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泪水的模样,拉比莎情不自禁联想到害怕约西卜发怒的自己。她不仅答应绝对会保密,等回过神来甚至已经做出了以下的约定:
  “现在已经很晚了,你家人会担心,不回去不行,等明天我一定会陪你去找的。放心吧,米拉,只要忍耐一个晚上就好。”
  “真的吗?”
  米拉转眼间破涕为笑,连问了好几次“真的吗?”然后又蹦蹦跳跳地再三强调着“一定喔!”接着便和拉比莎一起走回镇上,一路上以稚拙的动作跳跃着。
  拉比莎能够看着米拉的欢喜模样并沉浸在祥和的感觉里,也就只有这几秒而已。
  “——你来做什么?”
  飕飕飕飕——
  雪?暴风雪?有这种食物吗?处于这种状态、在热沙大地长大的拉比莎,当时确实体验到一股猛烈的寒流。
  “我……来上课……”
  尽管冻得浑身僵硬,拉比莎这是勉强挤出话来。坐在桌前阅读的约西卜略微上扬的眼睛提得更高,一脸凶巴巴地瞪着她。
  “哦,真用功哪。就算预定时间只剩下一小时,勤学的你依然照常来上课就对了。佩服、佩服。”
  “对不起……因为我顾着照料里固……”
  “对,我知道。涅拉好心告诉我了——在很久之前。”
  “唔……”
  因为答应米拉,不将她的事讲出来,拉比莎只能颓然垂下双肩。
  约西卜侧眼看着拉比莎消沉的模样,碰一声阖上线装书。齐肩的浅褐色头发随之摇晃的同时,深绿色眼珠也亮起了慑人的光芒。
  “我要向迦帛尔报告这件事。”
  “约西卜!拜托你,千万别这么做!”
  “不行,我们早就约好了不是吗?这次是真的连我都看不过去了。”
  “求求你!我不想让哥哥和园长为我的事操心!”
  “操心?你是自作自受吧。再说你的学习一点进展也没有。”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要是因此而被强制带回去的话……”
  “那也是自作自受吧。你是来当园丁见习的,却完全不学园丁该学的东西,待在这里也没用。要刷里固的话,在迦帛尔也能做不是吗?”
  “可是……”
  学习当园丁固然重要,但还有其他在迦帛尔做不到的重要工作!
  要是能够这么说该有多好。就因为不可能说得出口,拉比莎无力地沉默了。
  约西卜瞪着突然安静下来的拉比莎,继续说道:
  “对你来说,园丁见习的身分不过是来这个镇的藉口,这点我也知道。可是,对园长大人和哈迪克来说,这是条件。园丁要学的事情在迦帛尔就能学了,是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了你留在这里的理由。你现在这样不仅是在践踏他们的心意,同时也是在践踏他们对负责监督你的我的信赖。这些你明白吗?”
  每句话都让拉比莎的头垂得更低。
  约西卜说的一点也没错。现在的自己不过是对哥哥跟园长的好意过河拆桥、害约西卜费神的麻烦包袱而已。
  既没有任何贡献,也不被需要。
  “所以……咦!什么!等等!哭可是犯规的喔!”
  约西卜发觉拉比莎低着头,一脸随时都要掉泪的表情,当场不知所措。
  我才没哭呢!谁要哭啊!
  拉比莎很想这么说,但遗憾的是她根本没有余裕出声。
  (笨蛋,居然选在这种时候哭。明明就是自己的错。)
  约西卜看着拉比莎拚命忍住泪水的模样,似乎想到了什么。只见他不发一语地抓了抓眉毛与齐肩的头发,接着叹了口气,一脸不悦地低声说道:
  “……下不为例喔。”
  “咦?”
  拉比莎闻言猛然抬起头。一滴来不及缩回去的眼泪就这么顺势滑落脸颊,渗进地面。
  “这次我就暂时不向迦帛尔报告,下不为例。”
  “真的吗?”
  “当然不是无条件的。”
  约西卜斜睨着拉比莎,拿起手边的书籍。
  “罚你明天从日出到日落都得待在这个房间抄写这本书,抄多少算多少。要是你能做到,我就不提出报告。如何?”
  “我做!绝对做到!谢谢你,约西卜!”
  看着拉比莎双手交握在胸前,因为不同理由再度眼眶含泪,约西卜也暗自松了一口气。这天剩下的课就以说教作结。
  下课后通常就是晚餐时间。拉比莎与其他从迦帛尔来的人联手准备,然后再一起用餐。餐后众人喝着亚鲁基鲁的奶煮成的甜茶,偶尔沉浸在别人讲述的故事或演奏的音乐中,抚慰一天的疲惫。
  灯火陆续熄灭、众人准备就寝,拉比莎走出帐篷要去看辛姆辛姆为一天画下句点时,忽然想起某个约定,当场惊慌失措。
  (糟了……我都忘了,明天说好了要陪米拉一起去找娃娃……)
  夜风凉飕飕地抚过背脊。拉比莎被罚在圣图支部抄书,明天想出门应该很困难。枉费米拉是那么开心,这下无法实现约定了。
  (怎么办?只能跟米拉解释,改成后天……)
  在吹起寒冷夜风的靛蓝黑暗中,帐篷外几乎看不到小孩的身影。这个时间在曼纳就不用说了,就连在迦帛尔都遗不会这么早睡,但是在缺乏娱乐与燃料的这个镇,夜晚和早晨都开始得很早。
  (跟其他人说吗……真不想这么做。毕竟已经说好了不告诉任何人的。)
  如果是杰泽特的话,一定不会吓到米拉——这个想法一闪而过,但白天的记忆让拉比莎拒绝这么做。现在不想拜托他任何事。
  拉比莎一面思考该怎么办才好,一面转向背后,望着据点所在的黄山丘。
  在群星闪耀的靛蓝夜空衬托下,山丘有如蹲踞的漆黑魔物,拱起浑圆的肩膀俯视着拉比莎。白天黄色大地展现的清朗明亮也消失无踪,那诡异的模样彷佛怀抱着某种秘密。
  (有邪恶恐怖的精灵出没……是吗?)
  要是指着山丘这么嘟哝的话,年幼的小孩的确会信以为真。
  拉比莎下定决心之后迈开步伐,瞪着黑漆漆的山丘快步前进。
  (要是发生什么事,精灵应该会帮我。再说危急时也还有法纪鲁在……)
  只要今晚找到娃娃,明天再拜托约西卜或其他人转交给米拉就行。
  拉比莎归纳出这是最妥善的解决办法,一个人往据点出发了。

  ※  ※  ※

  由靛蓝转为藏青,在黑暗浓度逐渐加深的沙漠上,杰泽特怀着复杂的心情疾驰着。
  他从里固的双角间注视着前方,在脑中反刍着在曼纳得到的消息。
  “听说沙岚旅团改变据点了。”
  最初问话的男子竟然开门见山就说出了自己想打听的消息,害杰泽特差点弄掉对方递过来的哈密瓜片。
  “什么跟什么啊,这消息可真具体耶。是真的吗?”
  “哪来真的假的,这可是从遇袭的村子逃出来的人讲的喔。”
  卖水果的露天商人大叔趁着对话空档,不忘推荐这边的水果更甜、那边的果实很多汁,要杰泽特试吃。
  “是逃出来的人说是沙岚旅团的吗?”
  “应该是吧。像我啊,在北方也有进货路线,实在很担心哪。”
  所以经过这样苦难的旅程千里迢迢运来的哈密瓜,小哥要是不买就太不够意思了,好嘛好嘛好嘛——杰泽特败给了大叔高竿的眼泪攻势,买了一块切好的哈密瓜边走边吃,接下来又陆续造访了各式各样的摊贩、商店。
  筛选并总结收集到的消息之后,他得到了沙岚旅团的下述动态。
  他们本来在曼纳北方的土地进行小规模掠夺,不过最近开始有了大动作。他们袭击小村落、屠杀居民,并将那里定为新据点。
  与沙暴一起出现的他们自称为“沙岚旅团”,就连闻风丧胆主动交出物资的村民都毫不留情地斩杀。半数村民勉强成功逃出,但日后到村子附近窥探时,却发现那里已经由一群黑头巾蒙面人看守,成为沙岚旅团的新据点了……
  也有证言指出看到了一名灰发男子。
  (实在不像卡耶尔的作风……事有蹊跷!)
  杰泽特感受着骤然带来寒意的夜风,陷入了思考。
  如果是为了当作据点而袭击村落,应该会采取更周全的计划才对。放过任何一个村民,那里变成盗贼团据点的事自然会立刻传扬开来,相对地遭监视的可能性也会提高,很不利于日后的活动。
  虽然卡耶尔的缺点是容易受情绪左右,但这个男人基本上拥有冷静分析状况后指挥组织的能力,不可能会犯下这种失误,不仅让半数以上的村民逃走,还让对方记得自己的模样。卡耶尔深知自己的灰色长发是特征,以往在袭击城镇或村落时总是极力地隐藏自己。
  那他现在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宣传——怎么想都只有这个可能。)
  既然不是失误,唯一的可能就是蓄意。
  他想得到的理由有几点。沙岚旅团改变据点活动一事要是公诸于世的话,众人的疑惑就不会转向塔拉斯伐尔镇。再者,要是据点位置明确的话,就有可能受到袭击。没错,有可能。
  现在的沙岚旅团有可能受到袭击,而且就此瓦解。
  秘密会议讨论时悬而未决的事项之一,就是今后该如何处置沙岚旅团。
  排除情感偏颇而提出的可行提案之一如下:
  “迦帛尔倾全力实行沙岚旅团扫荡作战,瓦解旅团。另一方面呼吁旅团投降,投降者一律暗中安排返回塔拉斯伐尔。此外,补偿遗族的工作也同样交由迦帛尔全面负责。”
  虽然是彻底排除个人心情的残酷计策,但同时也是最迅速省事的做法。假如卡耶尔也是抱持同样看法,为了推动计策而采取这次的行动呢?
  这并不是不可能。如果卡耶尔现在依然重视故乡胜过自己的话。
  但杰泽特实在无法同意自己的推论。
  (就算是为了故乡……再怎么想,卡耶尔都不可能会协助迦帛尔。)
  ‘我一辈子讨厌你。’
  在心中迥响的,是卡耶尔唤出沙暴消失之前,背对镇上撂下的话语。
  ‘我也一辈子恨这片沙漠的居民,永远。’
  永远。卡耶尔永远憎恨杰泽特和迦帛尔。
  ‘我在这里’——好像这么对自己说着。
  ‘我就在这里,杰泽特’——没错,好像这么呼唤着自己。
  倘若卡耶尔是要向某个人宣传,倘若他是在等候某个人的话。
  那个某个人就是自己,杰泽特有这种感觉。
  卡耶尔既然已经转身,应该不会再主动接近故乡了。意思也就是——除非杰泽特离开塔拉斯伐尔镇,不然两人再度对峙的那一天就不会到来。
  (倘若我去见卡耶尔的日子真的到来……希望是为了和解才好。)
  就算卡耶尔希望战斗。
  然而那还需要准备的时间。杰泽特深深叹了口气。
  不知不觉间,寂静的塔拉斯伐尔镇已经近在眼前。
  “乖乖,辛苦你了……哦,好险。”
  下里固时,上衣内袋顺势弹起来发出铿锵一声,杰泽特连忙按住。
  杰泽特走进厩房点亮灯台,发现厩房内散发一股异样氛围,于是停下脚步。他看着灯火照耀的成群里固,立刻掌握到了异常的原因。
  每头里固都光洁傲人到超乎寻常。
  “果然说得太过火了啊……”
  杰泽特歉疚地喃喃自语着,替身旁的里固意思意思地拍了几下灰尘。
  出发前对拉比莎说的话显然太过火了,口气也造成误解。但那时的他只能那么说。
  “……怎么,想说我没风度吗?马护、库库。”
  杰泽特发现两头熟稔的里固相依偎地看着自己,便试着搭话。
  “我之前已经不知道重复过多少递同样的话,会厌烦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马护陡然竖起一只耳朵,库库则是别过头去。我知道,男人真命苦。哎呀,跟那无关喔。就是这种感觉。
  “啊,无关是吗?当然,那家伙继续保持无关的状态最好。”
  杰泽特一迤卸下里固的装备,一边在内心整理自己的思绪。
  (迦帛尔的人和我很难说是完全受到信任,只要引发一次问题就完了。)
  虽然不甘心,但这就是现实。镇获得解放以来也才三个月的时间,还不足以化解长年累积的仇恨与恩怨。
  “唉……不过就算如此,也不需要讲那种话就是了。”
  想到自己的言行与其说是为了拉比莎好,不如说是刻薄,杰泽特便若有所失地喃喃自语着。难得有机会出门散心,拉比莎却在临行前哪壶不开提哪壶,搞得他忍不住烦躁起来。
  (我果然很没风度。)
  杰泽特一边在心里反省一边步出了厩房,迟疑地环顾夜里闲静的镇。插进上衣内袋的指尖感受到金属链与物体光滑的触感。
  (以这个镇而言,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她会不会睡了啊?)
  尽管如此,他还是往辛姆辛姆广场走去。每次回镇上,他都还没开口询问居民就主动告知的拉比莎所在之处,几乎不是辛姆辛姆广场就是厩房。
  然而那天伫立在辛姆辛姆旁边的,却是披着白抱的涅拉。
  “晚安。这么晚了,要跟谁幽会呀?”
  “少蠢了,谁会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幽会。”
  涅拉露出笑容,瞪了双手环胸的杰泽特一眼。
  “我以为拉比莎在这里。既然没看到人,会不会是在厩房?”
  杰泽特听到那个名字,心里头一惊,但依然看着涅拉观察她的反应。
  “……拉比莎?我刚才从厩房过来,没有碰到她。”
  “咦?奇怪,这么晚了,难道是跑到其他帐篷去串门子了?”
  涅拉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按着右脸颊思索。
  “拉比莎不见了吗?”
  “嗯,平常这个时间早该回到帐篷的,但今天却没看到她的人影。”
  涅拉稍微张望四周,表情蒙上些许不安。
  “看她白天好像很苦恼的样子,教人有点担心。我去其他地方找找看。”
  涅拉要穿过杰泽特身旁时,杰泽特下意识抓住她的手。
  “其他……还有可能在什么地方?”
  “这个嘛,作坊之类吧。”
  “我也去帮忙找。”
  她一定是在某个帐篷里面吧。好好一个人不可能在这么小一个镇失踪。
  “我去外面看看。你在镇上再到处找找。”
  “谢谢你。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涅拉的话从杰泽特背后传来。那双夜色眼眸凝神细看,毫无遗漏地逐一确认潜藏在月影里的精灵。要是拉比莎出了什么事,精灵应该会动起来才对。
  (拉比莎很苦恼?)
  倘若这句话属实,原因应该就是白天的口角吧。
  杰泽特跑到镇的边缘,大约张望了一下在月光下染成苍白色泽的沙漠。一览无遗的沙漠上,没有任何地方有精灵起骚动,也没看到半个人影。西、北、东也都一样。就连途中碰到的涅拉也摇头表示到处都找不到人。
  “都没有?”
  “对,她好像不在镇上。”
  杰泽特见涅拉一筹莫展,不禁认真观察起她的表情。
  好好一个人,怎么可能在这么小的一个镇失踪。
  “……知道了。我再去找一遍看看,你就待在帐篷里吧。拉比莎或许会回来。”
  “可是——好吧,就这么办。我等你的消息,拜托了。”
  涅拉原本还想说什么,看到那双认真的夜色眼眸后,终究还是点头同意了。
  杰泽特朝着剩余的南方再度跑了起来。
  他在途中回想起白天时自己说过的话,忍不住背脊一凉。
  (难道是回迦帛尔去了?)
  但是马护和库库都在厩房,这个可能性应该非常低——
  心脏不自然地加快了跳动速度。
  (身体都退化了。不过才跑了这么一下而已……奇怪了。)
  镇南侧有座黄山丘,视野不好。杰泽特怀着爬山的心理准备来到山丘跟前时,忽然浮现一个不好的预感。
  (黄山丘的另一边是据点。)
  就在杰泽特尽管觉得不可能,还是决定姑且大致搜索一下时——
  他看到黄沙丘的另一边有东西飘舞了起来。
  是土精灵。
  “……不会吧!”
  杰泽特瞬间加速,脑海同时浮现了好几个据点中危险的场所。

  她左手扶墙,就这样谨慎地转着弯。
  转弯、转弯、转弯、再转弯……
  不管再转多少次弯,似曾相识的空间一直不断地出现。
  “哈……哈哈,这下伤脑筋了。看来我根本是个路痴吧。哈哈哈。”
  拉比莎发出干笑声,吞了吞口水。
  攀附岩壁的无数洞穴、凿穿窟顶的采光窗、通往地下的狭窄阶梯。
  不过是个据点。终究是个据点。自己太小看它了,没想到构造竟然这么复杂。
  黄山丘另一侧外露的岩盘形成了天然洞窟,沙岚旅团似乎便是利用这个地形建造他们的居住空间。
  拉比莎越过山丘来到据点的顶部,一边寻找着娃娃一边走下阶梯状的岩盘,似乎在不知不觉间不小心深入了洞窟内部。等到她察觉到时,已经是处于上下左右都被岩石包围的状态,完全搞不清楚来时路了。
  (要是能到顶上去就好了……)
  她抬头仰望窟顶的窗洞——岩石裂缝近乎绝望地高。位置非常遥远。
  “不妙。再不回去,八成要引起骚动了。”
  拉比莎全身冒出冷汗,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引起两人份的骚动。
  (还是叫法纪鲁出来好了,他应该会有法子吧?)
  三个月前缔结契约的风之伊弗利特掠过脑海。不过,之前拜托他寻找走失的里固时,被他喋喋不休地抱怨‘竟然为了找里固这种小事就叫吾出来’,还发了好一顿脾气,因此拉比莎实在提不起劲动用这个手段。
  “唔……再自己努力看看好了……”
  要是再被他抱怨‘竟然为了带路这种小事’还得了,于是拉比莎再度迈开步伐。
  “嗯?这边有风……”
  拉比莎念念有词地选了双岔路右边的路,爬上平缓的坡道。
  不久就看到前方的岩壁开着椭圆形的洞,以拉比莎的身高应该不用弯身就钻得过去。
  “啊!太好了,是出口!”
  看到满天闪烁的星星,拉比莎高兴得小跑步起来。她一口气冲上坡道,猛力踏出洞穴外。
  一瞬间,视野忽然往上跑掉了。
  “哇——”
  唰唰唰!
  脚跟一滑弄出声响,身体受到牵引开始往下沉。
  原来脚下是布满沙砾的陡峭斜坡。举起的手徒劳无功地被岩石弹开。
  (糟糕……要掉下去了!)
  拉比莎还来不及确认短坡的尽头是断崖,身体就摔落到半空中了。
  天地倾斜,星星拖着轨迹旋转,头上出现她将落下的地点。
  瞪大的双眼确认落下地点是由枯树枝组成的方格。
  (太好了,还好不是岩石!)
  就在她冷静思考现实问题,直觉缩头的那一瞬间,眼前跟着发黑,有如剥树皮的血淋淋声响传进了鼓膜。
  肩膀和手肘一阵钝痛,在她感觉到“穿过去了”的下一刻,落下的冲击随即震得她喘不过气来。
  “……呼……咳!”
  拉比莎被黑暗中扬起的尘埃呛到。拜精灵之赐,冲击减到了最小,不过全身上下还是感到一阵刺痛。
  (怎么回事……这是洞里面……?)
  怎么想都是地面挖的坑洞。不知道是因为黑暗还是落下时的冲击力道,她的平衡感似乎出了问题,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
  拉比莎怀着类似酒醉的感觉抬头一看,被她撞破的方格残骸惨不忍睹地裂开垂下,缝隙间透出的夜空仅为拉比莎头部周围带来微弱的光芒。
  拉比莎忍痛站起来,竭尽所能地伸长了手。但不管是踮脚尖或是跳起来,跟坑洞边缘就是差了一个手掌的距离,怎么样都构不到。
  而且她在跳跃着地时,还不小心扭到了脚。
  “呜啊……头好晕喔。”
  拉比莎摇摇晃晃地靠着背后的岩壁。
  某种东西突然发出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然后在拉比莎周围一哄而散。
  (咦!是什么东西!)
  拉比莎当场毛骨悚然,仓皇离开岩壁,脚底跟着传来了一阵喀沙声响。
  某种东西的残骸散落在脚边——恐怕是不小心踩到了大量甲虫类的尸骸吧。拉比莎吓得连忙往后仰。
  (呜噫!或许是被落下的冲击力道给压扁的!)
  一股嫌恶感在体内蔓延开来,令拉比莎不敢乱动。
  再竖耳一听,似乎有某种东西宪宪宁牢地蠢动着。
  她感觉脚踝与背部有东西在拉扯着自己的衣服。
  “呀……”
  拉比莎全身起鸡皮疙瘩,拚命抖着衣服想要甩掉那些东西。
  “走开!”
  就在她发疯似地拨掉身上的东西时,头上突然有东西掉了下来。
  (什么!?是什么东西!?)
  光线太暗,她根本不晓得是什么东西。只听到耳边传来唧唧叽叽的奇妙声响。
  “法纪鲁、法纪鲁!”
  就算不小心以高八度的声音喊出那个名字也没有效果。想集中精神却发现手臂附近有东西,赶紧拍打全身,这样下去实在没完没了。
  “有人在吗……”
  明知道不会有人听见,还是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你在这儿啊!”
  月光忽然蒙上阴影,吓得拉比莎泪眼汪汪地仰起头。一抹漆黑人影从方格间探头望着坑洞,熟悉的声音拚命地对自己喊话:
  “蹲下去!抱住头缩成一团!”
  这句话为紊乱的心按下了开关,拉比莎不加思索地照着指示行动。她才抱头蹲下身,头上便传来一阵啪叽声响,干燥的枯枝与土尘纷纷掉落下来。
  拉比莎颤抖着站起来,杰泽特立即朝她笔直伸出了双手。
  “跳过来!”
  拉比莎跳过去扣住伸出的手指,脚拚了命地构着土墙,杰泽特将她拉到坑洞边缘。两时使力勉强抬起身体的拉比莎,在杰泽特的帮忙下总算脱离了坑洞。
  她气喘吁吁地想要道谢,杰泽特则是脸色苍白地拍了拍她的背。
  拉比莎当场愣住,这才发现脚边躺着八脚朝天蠢动的蝎子。
  “蝎子?”
  “这边也有……!”
  杰泽特依然苍白着一张脸,接连徒手拍掉了拉比莎肩膀附近及攀在脚边的蝎子。然后将躺在地上的三只蝎子踢到远处,转身抓着拉比莎的双肩询问:
  “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咬到?”
  夜色眼眸迅速检视着脸颊、后颈等没被衣服遮住的部位。甚至抓着拉比莎的左肩朝自己拉近,好确认她背上有没有被蛰伤。
  “我、我没事,虽然身上疼痛不已,不过没有被蝎子咬到的感觉。”
  “……嗯,看来没事。”
  杰泽特松了口气,随即又转为一脸愤怒的表情,拉比莎有预感地缩着头。果不其然,杰泽特开始大发雷霆:
  “你这个大笨蛋,为什么要闯进据点!我再三警告过你这里很危险!要是滑倒撞到岩石甚至会死人好吗!你知道你刚才掉进去的地方是蝎子坑吗!”
  “对不起,我想得很天真……”
  “是太天真了!告诉我,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来?”
  面对凶神恶煞般的杰泽特,拉比莎尽管有些畏惧,还是老实说出了缘由。
  杰泽特听到后毫不掩饰地皱着眉头,没好气地问道:
  “那你找到娃娃了吗?”
  “还没……”
  “总之今天先回去吧。涅拉也很担心你。”
  杰泽特说完转身就走,拉比莎只得乖乖地跟上前去。
  刚刚的迷路好像是假的一样,感觉这次轻而易举就接近黄山丘了。
  洞窟内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周围静得甚至能听见星星闪耀的声音。
  “那个……”
  拉比莎好几次开口想要道谢,但每次都败给无言的气氛。
  白天的对话不时掠过脑海,替难以开口的氛围火上加油。
  (他是不是一回来就马上来找我了?)
  “想到这里,拉比莎就想要尽快道谢,但时间在犹豫间流逝,让她愈来愈难以开口。总觉得杰泽特的背影看来怒气腾腾,彷佛竖起了一堵厚墙。”
  (要是他肯开口说句话就好了……)
  拉比莎开始觉得一直保持沉默的杰泽特也不好。
  杰泽特或许是救了自己没错,但白天时两人的气氛之所以变得那么险恶,原因显然在于杰泽特,而那也连带造成了此时此刻的奇妙气氛。
  (……可是,他刚刚毕竟救了我啊。)
  黄山丘已经近在眼前,拉比莎终于下定决心。她一鼓作气开口说道:
  “我说,杰泽特。”
  拉比莎才刚出声,杰泽特就忽然一跃而起,出乎预料的行动让拉比莎不知所措。杰泽特在她的注视下,在岩盘边缘弯下腰来。
  不久之后他便走回来,手里还多了一个略显脏污的小人偶。
  “是不是这个?米拉的娃娃。”
  “啊……就是这个!原来在这种地方啊。对了,米拉的确说过只是来看了一下,马上就回去了……”
  “你喔,居然忽略这么重要的资讯。”
  听到杰泽特尽管无奈却显得亲近的口吻,拉比莎嘴里很自然地冒出了感谢的话语。
  “对不起,谢谢你。”
  说完后她自己也吓了一跳,于是又重讲了一遍:
  “谢谢你救了我,杰泽特,对不起……”
  嗯。杰泽特微微点了点头,瞥了拉比莎一眼之后立刻面向前方。
  拉比莎见状也不加思索地跟上去,没想到原本以为要走的杰泽特并没有前进,而是冷不防地回过头,害拉比莎险些撞上他的背。
  “喂!”
  拉比莎正要出声抗议,却看到杰泽特从衣服内袋掏出东西来。
  “给你。”
  “咦?”
  拉比莎看了看杰泽特大剌刺地伸到她面前的拳头,又看了看他的脸。
  “要给我……那是什么?”
  “防止迷路符。”
  “嗄?”
  尽管感到不解,不过似乎不是奇怪的东西,于是她便伸出了手。
  只见一串金属链从杰泽特的拳头里面滑落。拉比莎差点没接好,连忙抓住,等再度张开掌心看清楚手里的东西以后,她当场瞪大眼睛。
  一条银链在月光下微微反光,上头还串着小小的镂空银珠,下方挂着新月型的银锁片,镶着充分打磨过的靛蓝石头。仔细一看,银锁片刻着细致的花草图案。
  那是一条非常简约、却又充满气质的胸饰。

  “怎么会想到送这个?好漂亮的胸饰……这才不是什么符咒呢!”
  “你就当作那上面写着‘别擅自一个人外出’,随时挂在脖子上。这么一来,就算再不情愿也会知道不要擅自行动。”
  “唔……不、不过这个好漂亮喔!”
  看到拉比莎就着月光从各种角度欣赏胸饰,杰泽特确认她的表情后,再度面向前方走去。
  “这是在曼纳买的吗?不是要送给别人的吗?我真的可以收下吗?”
  “就给你啦,虽然是便宜货……白天我说得太过分了。”
  拉比莎听到这句话,目光从胸饰移向杰泽特的背。
  (意思就是这是歉礼了?)
  拉比莎雀跃起来,一面把玩胸饰使之反射月光,一面等待着,最后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怔愣地抬起头来。
  (……奇怪?这样就没了?)
  杰泽特接下来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走下山丘。
  以为他会进一步辩白说明的拉比莎当场觉得扫兴。
  (一句说得太过分就没了喔……我就是想听那个理由啊!)
  难道他打算这样就了事?
  “那个……这样就没了吗?”
  “怎样?”
  看样子似乎是。
  听到杰泽特冷淡的回应,拉比莎不高兴地瘪嘴。
  胸饰是很漂亮,收到时也很开心。
  可是就这样了事,拉比莎实在无法释怀。
  (我之前可是大受伤害耶……)
  “拜托你好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要生气好吗?”
  虽然声音显得出乎意料地不满,不过拉比莎继续说了下去。
  “是因为我的想法外行,讲的话太胡来了才惹你生气的吗?还是你真的觉得我的想法偏袒迦帛尔?你不讲我怎么知道。”
  说着说着,拉比莎忍不住想起了白天时的愤怒与不安。
  (你真的觉得我回去迦帛尔比较好吗?)
  其实最想问的是这件事,但她无法坦率地问出口。
  “我后来可是想了很多喔。要知道之前我也是想了很多才那么说的。”
  拉比莎不满的声音投向杰泽特的背。
  杰泽特在心里叹了口气。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啊……)
  说得太过火的原因?原因多得是。总而言之,就是当时他很烦躁。
  因为卡耶尔开始行动,这让害怕公开真相的前旅团团员的态度变得更加强硬。杰泽特不能在不满因子众多的情况下擅自行事,于是不得不四处奔走游说,也因此而承受了额外的压力。
  就在他精神紧绷准备外出时,拉比莎的出现意外平复了他的情绪。但是。没想到就连拉比莎都朝他丢了类似的话题。
  老实说,杰泽特不想连跟拉比莎在一起时都讲这些事。
  说穿了,理由非常地孩子气且自我中心。他不想说。
  所以,他才打算回来以后要送她胸饰道歉。
  (没想到……)
  谁知道拉比莎竟然跑来据点,害他先大发了一顿脾气不是吗?
  (啊啊,简直糟透了。)
  拉比莎不知道发了脾气之后再道歉的感觉有多内疚吧?
  杰泽特厌烦地叹着气,随口搪塞着她: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累了,拿你出气而已。抱歉喔。”
  “可是你之前不是还很高兴吗?”
  拉比莎不放弃地追问。
  “只是因为我是迦帛尔人,所以不该说那种话吗?还是有别的理由?为什么不可以讲那件……”
  杰泽特咂舌,终于停下脚步回头。在想要赶快清理碰过蝎子的手的心情推波助澜下,声音忍不住严厉了起来。
  “够了吧!我已经厌倦这种话题了!”
  他的意思其实是“我可是每天都在讲这件事”,但表达得不够充分。拉比莎闻言倒抽一口气,瞪着杰泽特。
  “这种话题?我为这个镇思考,就这么没意义吗?”
  “光思考的话谁都会!”
  听到这么随便的答覆,拉比莎的眼神变得更加严厉。
  “我也想对迦帛尔和塔拉斯伐尔有所贡献。”
  “你还有其他的事要做吧。”
  “……哦,原来你觉得有啊。”
  听到杰泽特无心的回答,拉比莎咬紧嘴唇。
  “不过,你倒是随随便便就要我回迦帛尔去不是吗?”
  明知道自己也觉得痛,拉比莎还是搬出了这句话。
  (你真的那么想吗?)
  内心隐约期待杰泽特能够开口否认。
  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拉比莎希望杰泽特这么说,于是狠下心来。
  然而现在的杰泽特并没有余裕理解这点。
  (还要继续讲吗?)
  仿佛刚刚的谢罪没发生过一样,厌恶感不断在胸口膨胀,尽管觉得没风度,但就是遏止不了赌气的念头。烦躁逐渐复苏,跟白天的感受非常相似。
  “是啊,那样或许比较好。”
  怀着阴郁的心情,等回过神来他已经脱口说出这句话了。
  “那样省得麻烦。也不用在这种大半夜里到处找人吧?”
  杰泽特冷冷地说完后便别过脸去。
  拉比莎则是杵在原地。
  (麻烦……?)
  她突然冒出一股寒意。
  那感觉就像在黑暗中被一把往后推,掉落深渊一样。
  陶饰从她松开的手心滑落,锁链勉强勾住指尖。
  杰泽特既没停下脚步、也没回头,而是渐行渐远。
  一回过神来,拉比莎已经咬紧牙关,朝着那个背影咆哮发泄:
  “谁拜托你了!?以后不许再多管闲事!”
  这个声音在夜色中出乎意料地响亮,但他依然没有回过头。
  就在两人之间出现了无形龟裂之际——
  温柔地吹拂缭绕过黄山丘到塔拉斯伐尔镇一带的风静止了。
  不对,是聚集了。
  原本微量散布、无所不在的风精灵仿佛受到呼唤般朝特定方向流动,形成了风的道路。
  在风精灵众集的场所,空气发黏,逐渐提高了密度。
  ‘……终于能提供契约主满意的消息了。’
  有预感大地在不久后即将充斥着血腥味,风低声笑了。

  ※  ※  ※

  在中央沙漠北方一处,离迦帛尔极远,离塔拉靳伐尔更远的城镇——
  某个传言绘声绘影地在夜晚的城镇里流传着。
  在入夜后生意越发兴隆的酒场一角,以长布遮住脸的男子独自啜饮着杯中物,隔着一个空位,仔细聆听一对男女交谈。
  “喂,是真的吗?那个迦帛尔?”
  “应该假不了吧?毕竟这个传言最近一直没断过。”
  “哦——没想到那个光鲜亮丽的城镇居然有如此不为人知的一面……”
  “哎呀,你怎么这么说。好像迦帛尔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
  看似娼妇的女子调侃地一问,对方一点也不觉得有趣地回答:
  “哪有。我只是觉得太光鲜亮丽显得很虚假,不喜欢罢了。不管是不是为了辛姆卒姆,他们只顾着加强警备保护自己而已。你听说了吗?谣传前阵子沙岚旅团袭击迦帛尔时,自警团的人死了一半哪。听说镇上那些家伙都关紧家门,根本不肯应战。明明有男人在还这样,真受不了。”
  “居然说这种话,你是因为人家不肯雇你去挖掘地下水道才怀恨在心吧?毕竟这里根本没什么赚钱的工作。”
  “要是再多嘴,小心我不买你。”
  “讨厌啦,来,再多喝一点嘛。”
  听着对话的男子似乎在长布底下微微点个头,放了钱就离座了。
  男子出了店之后,来到镇外某间民宅的仓库。在匮乏的灯火照明下,只见昏暗的建筑物内有几名男子稀稀疏疏、三三两两地站着。
  先到的人转过头来,对着被长布遮住表情的男子小声说道:
  “这个镇也聚集了一批人。他们不是失业就是穷困,对迦帛尔有所不满。”
  “等一下记得去酒场确认。大概可以再添一、二个人。”
  男子这么交代后,静静观察众人。不知是否因为灯光昏暗的缘故,每个人看起来都一副凶狠貌。
  “你也是听到传言后才起意的吗?”
  近处一名横眉竖目的男子严肃地间道。他爽快地点点头。
  “大家愿意到这里来,就表示你们都有战斗的心理准备吧。”
  站在中心点的壮年男子品头论足般环视着众人,带头发起道:
  “听到传言时,我也吓了一跳……但想一想确实有道理。那个镇跟我们镇之间的不均衡,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所以才决定挺身而出。其他镇也已经聚集同志,召开了像这样的起事集会。不光是我们而已。”
  哦哦——众人发出低声感叹。尚未谋面的同志的存在,令现场气氛浮躁起来。
  “如何?想不想一起改变这片沙漠——打造不是以迦帛尔为中心的沙漠?”
  在茫茫黑暗中,好几双眼眸发出了凶光。

  在抹去生活气息的小村落一角,一名灰发首领听取风的报告。
  “本来以为还是一样来通知那个无聊的秘密会议的情况,没想到……”
  听了嗜食人类阴气的风之撒旦带来的意外报告,卡耶尔不自觉地啃着右手指甲。
  ‘满意吗?吾之契约主。’
  或许是想讨主子欢心,哈鲁布以谄媚的声音问道。卡耶尔完全无视,陷入思考中。
  “杰泽特似乎相当在乎使者。”
  一向痛恨蝎子入骨的杰泽特竟然徒手拨掉蝎子,这件事非同小可。而且使者掉进去的还是那个坑。要知道,杰泽特连以前在据点时也绝对不靠近那一带的……真是讽刺。卡耶尔勾起嘴角笑了。
  ‘您要我这样定期监视,到底有什么目的?’
  “少啰嗦。你有必要一一过问吗?今天已经没事了,给我消失。”
  哈鲁布绕了今天依然不悦的雇主身体一圈,便融入了大气中。
  ——问我有什么目的?
  要是知道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卡耶尔不耐烦地拨了拨长发。
  起初是想关心故乡的情况。虽然走上了不同的路,但是那个自己出生、母亲长眠的镇依然是重要的场所,这点毋庸置疑。因此才会派那个性质恶劣的风之撒旦不时前去探勘情况。但……
  “使者……使者是吗?利用那家伙,或许就能引出杰泽特……”
  下意识地想到这里时,卡耶尔惊愕地回过神来,咬紧嘴唇。总是这样。自己总是不自觉地在意杰泽特的动向,思考再度对峙的事。
  (可恶!就算在意那家伙……我是首领,不能流于个人恩怨……!)
  ——不对,等一下。
  激动发烫的脑子内侧,有个非常非常小的声音在嘟哝着。
  这真的是个人恩怨吗?
  恨迦帛尔拆散他们与最爱的家人,注定他们一生抢夺杀人。
  恨杰泽特妨碍他们剧烈燃烧的复仇念头,夺走他们复仇的机会。
  两个憎恨环环相扣。卡耶尔身为首领,不是应该率领旅团,向双方报仇雪恨吗?
  (没错……这就是沙岚旅团的目的……)
  这并不是个人恩怨。
  感觉眼前豁然开朗,低笑声自他的唇间流出。
  (首先是杰泽特。那家伙会妨碍复仇大计……而且是背叛者。)
  光是除掉他还不足以警惕团员。必须要折磨他,让他后悔才行。
  让那个厌恶自己的做法、选择向迦帛尔屈膝的胆小鬼怀抱着满腔的愤怒与憎恨誓言复仇吧!然后他要对他这么说:看,你还不是一样。结果你这不是选择同一条路——
  (该怎么做才好……最有效的方法……)
  卡耶尔专注于思考中,浑然不觉地走着,直到踩到了某样软绵绵的东西。
  低头一看,原来是被埋起来的村人的手有如从地下求救般冒出沙堆。
  他蹙着眉,立刻大声呼喊。
  “来人啊!这点事情也做不好!立刻重新埋好!”
  但是周围却悄然无声,没有半个人过来的动静。
  为什么会这么安静——卡耶尔如梦初醒诧异地环顾着成为盗贼据点的村落。这才想到从刚刚就没看到负责巡守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数减少的关系,最近在战斗中丧命的团员愈来愈多了。偶尔也有人出去就再也没回来,旅团团员的数量正在逐渐减少当中。
  人已经少到这种地步,变得如此安静了吗?
  甚至没有人回应首领的呼唤……
  眼前忽然发晕,卡耶尔按着额头,在沙上倒退二、三步。
  “塞伍特……塞伍特!”
  卡耶尔发出哀号般的声音,呼唤着亦为己师的心腹部下。刺骨的夜风吹过。
  “你在哪里,塞伍特……!”
  塞伍特不久就会赶来。到时候卡耶尔就能质问他:那些家伙到哪去了?逃走了吗?抛弃旅团了吗?该死的胆小鬼!我绝不允许背叛!
  塞伍特应该会回答:不是那样的,卡耶尔,他们死了。你忘了吗?
  “不许你背叛,塞伍特,不许你背叛我……!”
  卡耶尔呼吸急促,嘴里一再重复着这句话。
  ——是,我不会背叛你的,卡耶尔。
  塞伍特一定会这么说吧。安静的黑眼珠同时盈满了哀伤。
 楼主| 发表于 2011-4-29 20:5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Lafrente 于 2011-4-30 00:53 编辑

  3··风的相遇

  拉比莎被罚抄书,上约西卜的课再也不会迟到之后,又过了几天。
  约西卜看到拉比莎不知道是洗心革面还是被什么附身,突然变得勤奋起来,起初还很满意,后来却开始担心起来。
  因为他发现最近很少看到拉比莎开怀的笑容。
  他认为拉比莎也需要散散心,于是那天便跟拉比莎提到了某个提案。
  “或许是因为手巧的人本来就很多,女孩们的纺织物也逐渐达到一定水准。”
  午蟹后,约西卜一边喝薄荷茶歇息,一边提起的话题,是关于即将要拿来当塔拉斯伐尔名产的纺织物。
  “嗯,我偶尔会到作坊去,她们现在已经开始织需要五个人合作的作品了。听说还加入了这个镇的传统图样。”
  “是啊,虽然速度缓慢,不过前所未有的崭新纺织物就要诞生了。这次为了确认成品的商品价值,要去贝姆一趟。”
  “贝姆?这么说,是要去迦帛尔北方的工艺重镇了?”
  约西卜点点头,接着仰望半空,背诵起派遣人员的名单。
  “这次预定派遣中坚纺织手三名,与护卫、向导四名,物资搬运用里固的管理人一名,紧急情况时的联络员一名,医疗所员一名,再加上在贝姆会合的迦帛尔业者。杰泽特和哈金在迦帛尔办完事情之后也会前去会合。”
  “好厉害,规模相当大嘛!约西卜会留下来吧?”
  “对,我必须照顾辛姆辛姆、进行庭园建设计划。说代替或许有点失礼,不过我已经推荐你当联络员了。你愿意吗?”
  约西卜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口吻,因此拉比莎起初并没当它一回事。
  “咦?谁?”
  “就是你,拉比莎。因为你骑里固的速度无人能比。”
  “……意思是我可以同行?”
  “如果你愿意当联络员的话就会跟他们同行。你愿意吗?”
  拉比莎的脸颊转眼间涨红,眼眸多了生气,还闪闪发亮。
  “我愿意!谢谢你,约西卜,谢谢你推荐我参加这么愉快的活动!”
  “愉快……这可不是去玩喔?”
  “可是,这个工作好像很愉快!我第一次去贝姆,好期待喔……!”
  尽管一脸受不了地叹着气,但啜着薄荷茶的约西卜却静静地笑了。
  在匆匆进行人员选拔、旅行准备的数天后——
  拉比莎一行人历经两天半的路程,踏上了贝姆的土地。

  工艺重镇·贝姆最知名的物产是贵金属与宝石制成的装饰品,其次是纺织物,再来是皮革制品。其他像玻璃、陶瓷类的高级品或瓦器、木制品等等虽然也不乏店家贩售,不过几乎遍及整个镇的市场大致是以前三大类商品做区分。
  灿烂夺目的项链、手环与发饰等密密麻麻地吊在屋檐下的商店里。
  从薄得近乎透明的纱幕到厚重毛毯一应俱全地成排吊挂在墙壁上。
  气味稍嫌刺鼻的路上,排满了大大大小精致的皮革衣物箱或防沙幕。
  凭一把铁鎚在转眼间将金片或铜片加工成型的匠人、或是在口齿伶俐地招揽顾客的同时不断完成一件件纺织品的技艺高超妇人,在这个镇上比比皆是。
  “好厉害,每一样看起来都是高级品……”
  泣比莎眼花撩乱地走在路上,当然也不断碰到别人向她招揽生意。
  “小弟弟来看看嘛!要不要挑样礼物送给女朋友?”
  “这里有流行的头巾喔,是不会变色的上等货喔!”
  “是男人就该买个好的皮革制书箱!”
  虽然那些话对着拉比莎喊实在是搞错对象。
  拉比莎在饰品类店家林立的路上走着走着,目光被某家店面的商品吸引住。
  (我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
  拉比莎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地从衣服暗袋里拿出银色胸饰。
  虽然石头颜色不一样,但造型很类似,都是横躺的新月形银锁片刻着精致的花草图案。
  “……不过,这个比较漂亮。”
  拉比莎喃喃自语,五味杂陈地看着手里的胸饰。
  明明一次也还没戴过,却始终随身携带的胸饰。
  本来应该是歉礼,但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在收了这个以后,反而跟杰泽特吵了更严重的一架。在那之后不知道又过了几天。
  拉比莎第一次发现,就算是在那么小的镇,只要有心,还是有办法一整天不跟特定人物见面,她为此而感到惊讶。
  有一段时间,拉比莎实在气不过,打定主意除非对方道歉否则绝不原谅,但是愤怒随着日子流逝逐渐萎缩。
  (杰泽特讲话确实很过分,但我自己也有错。)
  对方毕竟救了自己,再怎么样也不该撂那种狠话。如今拉比莎终于有余裕像这样反省自己的言行。但要主动言归于好还是很难。
  (就算我这么想也没用……)
  杰泽特一定早就忘记自己的事情了。因为当时的他直到最后都没有回头。
  拉比莎在店门闷闷不乐地把弄着胸饰叹气,这时店里的人出声招呼她。
  “哦,那个胸饰很赞耶。你知道那是什么石头吗?”
  “不知道。你知道这是什么石头吗?”
  “先喝杯茶再说。哥哥我帮你看看。”
  拉比莎喝着店家奉上的茶,疑似老板且自称为哥哥的男子瞪大眼睛,检视着拉比莎的胸饰。
  “嗯——链子是黄铜,不过石头不错。这个稍微掺在深蓝里面的绿,是磷灰石。”
  “磷灰石?”
  “那是会随东西呈现不同颜色的随兴石头。应该是心上人送你的吧?”
  “心上人……不、不是!”
  一口茶哽在喉咙,害拉比莎稍微呛到。她一面咳嗽一面否定。
  “少来了。这可是能实现恋情的石头喔。态度这么冷淡,你女朋友未免太可怜了。”
  “不是女朋友!”
  对方的确不是女朋友,但老板说着“少来了啦~”边以手肘戳了戳拉比莎。
  “你有没有好好回礼啊?要不要选个同样的磷灰石刚好配成一对?你看,这个跟你那个就很像、又漂亮。她是怎样的女孩啊?清秀、还是美艳?喜欢的颜色是?”
  “不……不用了,真的不是那样……”
  “不行不行,这种事最好还是要认真回覆,枉费人家可是鼓足了勇气呢。”
  老板自顾自地说着,拉比莎开始焦急起来,拚了命想要解释。
  “不是的,这是歉礼。”
  “竟然将自己的心意托付在道歉上,这不是很赚人热泪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
  “来啦来啦,我会算你便宜点,你看哪个好?”
  “就说了……在、在迦帛尔,女生是送织着自己头发的编绳给心上人!”
  拉比莎情急之下搬出这个风俗替自己解围,老板闻言打量着她。
  “迦帛尔?你是从迦帛尔来的?”
  “没错!所以事情并不是那样!”
  拉比莎说了一句“谢谢招待”就放下小杯子,逃也似地冲出店外。老板瞪大眼睛,目送着以青少年来说显得娇小的背影。
  “哼,迦帛尔。迦帛尔是吗……”
  拉比莎如果再多停留一下,或许会发觉老板提到迦帛尔时的口吻彷佛带着一丝嘲弄。
  但是这时的她已经穿过市场,来到人烟稀少的镇郊了。
  “那、那、那个男的在胡说什么啊!什么能实现恋情的石头……”
  心脏之所以跳得飞快是因为跑步的关系吧。并不是因为介意那个男的讲的话,绝对不是。
  (可是,杰泽特比我见多识广。他说不定早就知道了……)
  这个想法突然一闪而过,令她脸颊当场发烫。
  “那又怎样!他不是那种会在意涵义的人!”
  拉比莎握紧拳头斩钉截铁地说道,经过的路人纷纷好奇地偷偷打量她。
  “再说,那种说法搞不好仅限于这个地区而已吧!”
  在迦帛尔,是将织着头发的编绳当作护身符送给心上人。不过据说比这里更北边的地方,同样的东西会送给家人或朋友,对象更广泛。
  (如果真的是那样,他哪会说那种话……)
  居然要她回迦帛尔。
  拉比莎叹了口气,注视着靛蓝色的石头,感觉看起来跟以往不同,显得格外有光泽。
  (对了,今天是预定跟杰泽特、哈金会合的日子。)
  拉比莎突然想起这件事,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一旦会合,总不能不碰面吧。虽然害怕,但同时又觉得这搞不好是让两人和好的机会。而且回到塔拉斯伐尔以后,应该还是有办法避不见面……
  (……只要戴着这个,他应该就知道我已经不生气了吧?)
  拉比莎想了半天,最后战战兢兢地戴上那条银链。
  明明是第一次戴上,却感觉那个胸饰与自己的胸口非常调和。
  “好……好了,回去吧。”
  在纺织手学习流行花样等新知时,拉比莎获准自由行动,不过现在已经过了一段时间。拉比莎下定决心,转身打算返回旅店。
  “请问……姐姐,你真的是精灵使吗……?”
  细微的说话声从背后传来,吓得拉比莎迅速转过头。
  有着自然卷的黑发少年身体抖了一下,拉比莎这才发觉自己的眼神出乎意料地严厉。眼前是个陌生的孩子,大概十岁左右吧?
  “你刚刚是在叫我吗?你是谁?”
  拉比莎稍微蹲下身让目光与少年齐高后开口询问。少年一脸紧张地移开视线。
  “我……我……在找精灵使……”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就是精灵使?”
  拉比莎是精灵使的事,虽然不至于要彻底隐瞒,但也不宜随便张扬。就算是从沙暴解放的塔拉斯伐尔镇居民,知道的人也还不到半数。她不明白素味平生的少年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那个,是认识姐姐的人告诉我的……说是太阳色的头发……”
  拉比莎思考了一下,想迩之后点点头。从少年一开始就称呼拉比莎为姐姐这点来看,他应该是透过熟识拉比莎的人——透过同行同伴的介绍才找到这里来的。问题是少年为什么要这么急着寻找精灵使呢?
  “妈、妈妈生病了……”
  少年结结巴巴、努力地说出原委。
  “因为不管吃什么药都治不好,所以我们就请卜者看了一下。他说妈妈是被发狂的坏精灵给附身了,只有精灵使才治得好……拜托你,跟我一起来。”
  拜托你了——少年鞠躬说道。拉比莎一脸伤脑筋地看着他。
  (这种事我是很想帮忙没错,但是……)
  但是,拉比莎并不是拥有完整能力的精灵使。
  就算去了也看不见精灵,根本无从着手。更何况,她根本不知道要如何降伏依附在人类身上的发狂精灵。
  “唔嗯……不能等明天再去吗?”
  “可是妈妈从刚才就非常痛苦,好像快死掉了,请你现在马上就来!”
  尽管觉得为难,但看到少年拚命请求的模样,拉比莎也无法坐视不理。
  “我无法保证能够治好,只是姑且过去看看,这样可以吗?”
  “谢谢!你愿意来看妈妈的话,妈妈也会安心多了!往这边走!”
  (叫法纪鲁帮忙诊断好了……)
  既然事关人命,一向高傲的伊弗利特应该不会有所怨言才对。
  拉比莎心想,其他同伴既然都向少年介绍自己了,一定也听说发生什么事了,于是赶紧小跑步追上那名少年。
  少年迅速跑出镇外,进入草木稀疏的沙漠地带。
  (这么偏僻的地方有人住吗?)
  拉比莎尽管觉得纳闷,但因为没办法拦下一溜烟跑走的少年,只好就这么紧追在后头。渐渐的连草木都绝迹,来到了风沙滚滚、一望无际的荒野。少年却依然没有停下脚步,最后消失在前方缓丘的后方。
  “欸,你妈妈真的在这种地方……”
  拉比莎这下也不禁感到怀疑,她在即将走下山丘之际,开口询问。
  这时突然从旁边窜出人影,挡住了拉比莎的去路。
  (什么!?)
  拉比莎还没从惊吓中反应过来,那个人已经将冲进怀里的她抱在胸前,双手环到背后将她束缚住。拉比莎只觉得有某种轻飘飘、像纱一样的灰白物体裹住自己,她立刻看出那是灰色长发。
  (沙岚旅团!)
  首领卡耶尔。灰发男子。
  脑海浮现片断记忆的瞬间,风也在周围发出呼啸声。白色的沙子有如喷泉般升起,开始激烈旋转。拉比莎的身体被人抱住,就这么飘浮起来。
  “放开我,你想做什么!”
  拉比莎全身挣扎扭动,瞪着硬是抬起自己的脸、凑得非常近的深灰色眼眸。她的目光宛如凝缩太阳光般充满了强烈的生气,卡耶尔见状忍不住勾起薄唇。
  “哦,这张脸蛋还满可爱的嘛。幸会了,女使者大人。”
  卡耶尔用力搂着拉比莎,抓着她的下巴凑向自己的脸,距离近到浏海互碰。

  “你知道我是谁吗……?”
  “卡耶尔——沙岚旅团的首领对吧?”
  “好孩子。”
  卡耶尔从拉比莎的声音中感觉到些微颤抖,满意地眯起眼睛。
  “你抓我到底想做什么。报仇吗?因为我解放了镇上。”
  “报仇?就算对你报仇又能改变什么。使者大人真傻。”
  卡耶尔拂过拉比莎的颈子,拿起挂在她脖子上的胸饰。
  “这胸饰挺漂亮的嘛。送你的是怎样的男人?”
  “要你管。你是特地来问这种无聊问题的吗?”
  “真冷淡。枉费他为了救你,还不惜抓他最怕的蝎子,真可怜。”
  “你!”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句话差点就脱口而出,但她随即想到这种事现在无关紧要。她猜到卡耶尔的用意了。
  (原来如此,他的目标是杰泽特……!)
  杰泽特当初是脱离旅团擅自行动,沙岚旅团的首领应该对此感到不快才对。拉比莎以更强悍的眼神瞪着卡耶尔。他休想得逞。
  “拿我当人质有什么意义?杰泽特很忙,根本没空理我。还真是遗慨啊。”
  “有没有意义,问当事人就知道了。”
  “这就难说了。”
  拉比莎边说边开始集中精神。她不想再扯后腿了。虽然嘴上对卡耶尔那么说,但不管杰泽特真正的想法为何,他都要顾及跟迦帛尔之间的关系,因此他应该还是不会放着被虏走的拉比莎不管才对。
  (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当初还是应该回迦帛尔吗……)
  胸口隐隐作痛,愁闷也跟着扩散开来。
  拉比莎硬是挥去脑中无谓的想法,专注于深呼吸。
  静静地用腹部吸气、吐气……
  “就算毫无意义也没差,到时候就是你被抛弃,等着完蛋吧。被杀掉或是沦为盗贼的玩物,哪个比较好?我让你选一个,就当作是替我解放镇上的谢礼吧。”
  拉比莎不理会卡耶尔在头上说着充满恶意的话语,她屏住呼吸,低语着:
  “法纪鲁。”
  那一瞬间,风静止了。
  ‘小丫头……’
  短暂空档传来了不属于人类的声音,卡耶尔纳闷地拾起头。
  (哈鲁布焦急了?)
  那个总是泰然自若的撒旦?
  下一秒,包住两人的沙暴障壁突然剧烈地扭曲、迸散。
  “什么!”
  突如其来的强风扑向拉比莎和卡耶尔。
  卡耶尔不由自主地松开手,拉比莎随即被别的气流带走,脱离了原本的束缚。卡耶尔很快就伸出手,指尖虽然勾到胸饰,却只留下链子断裂的触感。
  “哈鲁布?”
  这声呼唤被轰然声响掩盖,肆虐的大气波涛翻弄着卡耶尔的身体。
  拉比莎也一样。狂暴的强风压迫身体,让她无法随心所欲地呼吸。甚至没有余裕思考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意识在呼吸困难中转暗封闭。
  两人彷佛卷入风的斗争般,被抛向全然不同的方向。
  接着便仅剩下逆旋呼啸的大气漩涡而已。

  ※  ※  ※

  牵着里固,从迦帛尔往贝姆前进的杰泽特忽然停下脚步。
  他看到前方天空彷佛刮起沙暴般灰蒙蒙一片,忍不住皱着眉头。
  (怎么回事?风精灵似乎有异样的骚动。)
  走在前面的哈金转过头来,不发一语地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沙暴在不久前刚通过的样子。”
  杰泽特伸手一指,哈金也仰望天空,然后又转过身歪着头,似乎在说“这就怪了”。
  “是啊,这就怪了。这一带的沙一点也没乱,贝姆镇也没防沙的动作。”
  眼前已经看得到贝姆镇,不过以出现了蒙蔽天空的沙暴来说,悠哉地迎风飘动的晾衣数目欲外出的人数未免也太多了。
  看来沙暴是在贝姆镇后方突发性地出现、又离去的。
  (不是自然产生的沙暴?不会吧……)
  两人怀着奇妙的不祥预感进入贝姆镇。一问起沙暴的事,多数人的反应是缓缓扭头看向天空,然后说了句“哦,真的耶”。
  尽管感到不解,两人还是先前往塔拉斯伐尔镇人逗留的旅店。
  “杰泽特、哈金!辛苦了,很高兴能见到你们平安到来。”
  “你们似乎也别来无恙啊。”
  等庆贺过彼此旅途平安之后,杰泽特缓缓环顾前来迎接的人。
  “不在这里的人在做什么?”
  “纺织手现在正在学习流行的花样。此外,也有人到市场去学习采购。至于其他人就在镇上自由参观。希望他们不要乱花钱就好了。”
  杰泽特点点头,几经搜寻之后,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拉比莎呢?”
  “拉比莎也自由行动去了。”
  “抱歉,哈金,能不能麻烦你顾一下里固?”
  杰泽特将旅途结束后照料里固的工作交给哈金,便前往市场。
  (那阵沙暴若是卡耶尔引起的话,他的目标或许是解放镇上的拉比莎……)
  尽管也觉得自己梢嫌神经质,但不自然的沙暴让他有股不好的预感。
  虽然那或许只是想找人的藉口罢了。
  (她也差不多该消气了吧?)
  杰泽特一脸怅然若失,但仍抱持着乐观的想法穿过了人群。
  对已经习惯像曼纳那样人山人海、包罗万象大规模市场的杰泽特来说,这个镇的市场就像个小院子。没走几步路他就陆续发现了自由行动中的同伴,但就是找不着太阳色头发。
  “拉比莎?我刚刚看她在那边的装饰品店喝茶。”
  其中一名同伴这么表示,于是杰泽特造访了那家商店。
  “太阳色头发?这可考倒我了,毕竟上门的客人千百种。”
  老板看杰泽特不是来逛街的,讲话非常不友善,不过杰泽特并不死心。
  “个子大概这么高,在这里暍过茶。眼睛也是太阳色的。”
  他继续形容,老板这才想起来似地拍了一下大腿。
  “啊,对了……哼,那个迦帛尔小子吗?那个家伙往那边跑走了。”
  老板指着通往镇郊的路这么说道。杰泽特本来道了谢就要追过去,却忽然查觉老板的口吻不太对劲,于是再度转身面向老板。
  “迦帛尔人……是她本人这么说的吗?”
  “因为他提到了迦帛尔的编绳之类的,真傻,怎么能随便把自己的出身背景告诉别人呢?既然是迦帛尔人就更应该要保密才对。”
  “就是说啊。迦帛尔是有钱人居住的地方。想要掳人勒赎的家伙多得要命。不过,那些满脑子和平的家伙应该无法想像吧。”
  老板从杰泽特的话里感觉到看法相近之处,不禁卸下心防,连话匣子都打开了。
  “不光是那样。现在对迦帛尔抱持反感的人也相当多。你知道吗?那个传言。”
  “没有……不知道。”
  杰泽特忍住不让声音僵硬,反问道:
  “什么传言?”
  “就是造就那个沙岚旅团的,其实是迦帛尔。”
  老板看到杰泽特惊讶的表情,开始得意起来,压低声音说道:
  “听说是为了保护辛姆辛姆而将恶人陆续赶出城镇。真受不了,也不在自己的镇里面了结,结果被赶出来的恶人就集结起来组成了那种要命的盗贼团,最后倒霉的是其他城镇。大家早就觉得奇怪了。”
  杰泽特拔高音量,催促老板继续说下去:
  “你说很奇怪是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吗?世上哪来那种满街善人的镇。所以大家都在说,辛姆辛姆之镇之所以只剩下迦帛尔,搞不好其实是因为背后做了这种勾当。八成是为了独享好处,所以干了这么下流的事吧。这种圣地还真是要不得。”
  “有这种事啊……谢谢你告诉我这么有意思的事。”
  杰泽特说完便离开了店家。忍不住想起了秘密会议中的对话——
  ‘我们最应该恐惧提防的,是风声先传开。’
  印象中,最先提出这点的是哈迪克。
  ‘不能在迦帛尔主动认罪以前引发弹劾,否则之后就算认罪也没用了。最糟的情况,就是迦帛尔会彻底……瓦解。’
  (可恶,现在已经面临最糟的情况了……!)
  必须尽快找到拉比莎,然后将同伴拖回旅店,警告他们才行。警告他们千万不可以表明自己跟迦帛尔有所关联。
  (你在哪里,拉比莎!)
  杰泽特开始见人就拦,然后说明拉比莎的特征,问对方有没有看到。就在他差不多要看腻摇头动作时,突然发现一名少年伫立在镇郊。少年独自站在镇外,看着荒野——那是之前疑似刮起奇妙沙暴的方向。
  “可以耽误你一下吗?”
  杰泽特才刚出声,少年便近乎夸张地抖了一下肩膀,然后转过头来,一双眼白特别显眼的大眼睛盯着杰泽特看。
  “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太阳色头发的人?眼睛跟头发一样颜色,个子大概这么高……”
  少年在他描述的途中就脸色大变,最后拔腿穿过杰泽特身边想要逃走。杰泽特立刻将他逮住。
  “为什么要逃?”
  “不知道啦,我没看到那样的人!”
  少年被杰泽特夹在腋下,摆动双腿大叫着。
  “骗人的吧。都写在你脸上了。你在哪看到的?”
  “就说了我不知道,我没看到那样的大姐姐!”
  “这不是看得很清楚吗?那家伙很难一眼就看出是女生的啊!”
  杰泽特眯起的眼睛透出凶光,他将少年转到胸前,抬起下巴,同时按住少年的脖子逐渐加重力道,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
  “你不希望我动粗吧?我也不想。把你知道的事说出来。”
  “有……有人拜托我,在那条街上叫住她……!”
  杰泽特放开手,让咳嗽的少年站在地面,要他面向自己,然后两手搭着他的肩膀,跪下来与其视线同高。
  “抱歉,你总算肯说了。是谁拜托你的?”
  “我、我不认识……是个留着灰色长发的男人……他威胁我要杀了妈妈。”
  (卡耶尔!)
  得知担忧化为现实,血色逐渐从杰泽特的脸上消失。
  “那么,拉比莎她……那家伙被带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不过,那个人叫我带她到那座沙漠的山丘去……我一心一意地跑着,后面却突然刮起沙暴,然后大姐姐就消失了……”
  少年浑身颤抖,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对、对不、对不起。因为、我、我伯妈妈、被、被杀掉。”
  “……不管是谁都会为了家人这么做的。谢谢你告诉我,快回去吧。”
  卡耶尔应该是认为只要这么说,对方必定会乖乖听话。这很像他的做法。
  杰泽特放开少年,站起来瞪着远方的荒野。虽然还有些紊乱,但风精灵已经恢复平静。再不快一点,沙暴留下的痕迹也会跟着消失。要赶快才行!
  杰泽特匆匆赶回旅店,要哈金与担任同行护卫的前沙岚旅团团员集合后,简短地说明了一下情况:再这样下去迦帛尔会瓦解,届时其庇护下的塔拉斯伐尔也会受到重创,以及拉比莎被卡耶尔带走的事——
  “为什么会出现那种传言?是卡耶尔干的吗?”
  “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不能放着不管。哈金立刻到圣园支部,差信鸽前往迦帛尔。约西卜那边就请迦帛尔转达。霍雷普你们去交代所有人注意言行举止,然后收集更详细的情报。毕竟接下来不知道会在何时、何处引发轩然大波。”
  负责统率护卫人员的霍雷普点头后,立刻询问杰泽特:
  “那么,你要傲什么,杰泽特?该不会是想去救那小丫头吧?”
  杰泽特顿时停下动作,看着霍雷普。
  “别这样,哪有人自投罗网的?这是卡耶尔要引你出来的作战计划。”
  听到对方明白说出自己隐约想过的事,杰泽特忍不住移开视线。
  “为什么?事到如今引我出来又能怎样?他或许是想利用拉比莎,做什么我们想像不到的事。不能放任不管……”
  “别装作不知道。卡耶尔对你怀抱的憎恨非比寻常。我们待在卡耶尔身边的时间比你久,好歹还知道这点。”
  “与其说是憎恨,还不如说是嫉妒。卡耶尔对你异常地执着。”
  “你不该轻举妄动,这种时候你要是不在就糟了。”
  前旅团团员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着,杰泽特低下头。这是理所当然的发展。
  “但是,要是卡耶尔拿拉比莎当人质,去了迦帛尔呢?然后佯装成是我们交出拉比莎的样子……”
  “别重复同样的话。到时候,顶多就是舍弃迦帛尔和沙岚旅团罢了。”
  严厉的口吻让杰泽特惊讶地抬起头。只见霍雷普眼中带着辛辣的光芒。
  “——你过去不也是这么做的吗?杰泽特。”
  这句话有如冰冷的刀刃滑过心脏上方。
  过去自己总是排除一切,凡是会成为妨碍的一律排除。
  即使是同伴的性命、甚至是过去如兄长般仰慕的男人活下去的目的也一样。
  这样的他如今却为了一个丫头,说什么无法割舍……
  这种话,不可能说得过去。
  “冷静点,杰泽特。就像平常那样。”
  霍雷普的声音重重地刺进杰泽特的胸口,他握紧拳头。
  那理所当然应该割舍,不需要理会对方的挑衅。
  拉比莎曾说过“以后不许再多管闲事”。就算那只是一时气话,现在杰泽特不去救她的话,也是她自作自受。
  没有理由救她,也没有任何藉口或说词。
  除了自己的心以外。
  “……可是我!”
  杰泽特拾起头,不自觉地大喊着。在场所有男子全都不知所措。
  那个凡事以镇务为优先,向来封闭自己感情的杰泽特,竟然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那是在场岁数最轻的年轻人,终于露出了他的年纪该有的表情。
  最先化解这个僵硬场面的,是始终不发一语的哈金。
  “去吧,杰泽特。”
  哈金一面点头,一面介入杰泽特与其他人之间。
  “哈金。”
  可以吗?杰泽特忍不住以目光询问着,哈金则是以温暖的眼神微笑回应。
  “因为你不在就办不成事情的话,我看我们也完了。可别小看中年人。要论诡计或算计得失的话,我可是比你们还要老道。”
  后面的话是瞪着背后那些人说的。一向稳重的哈金开口说出这番话,有着任谁都休想埋怨的魄力。
  “抱歉,我一定会回来的!”
  杰泽特深深一鞠躬,向众人表示最大的谢意之后便一跃而起。
  他冲进厩房,挑了离自己最近的里固正准备要装备,却注意到其他的视线。只见马护和库库以鼻子喷气,用钩爪敲着地面注视着自己。
  “——要跟我一起去迎接主人吗?马护、库库。”
  半小时后,杰泽特已经驰骋在荒芜的沙漠地带了。
  (精灵紊乱的现象几乎消失了……但部分的风精灵和土精灵仍混在一起。)
  在地面投下最后一闪的太阳红得刺眼。杰泽特抬起一只手臂遮阳,同时眯着眼睛追寻有如细丝股的精灵路径。但是,现在已经连这条线索都中断了。
  “可恶!”
  杰泽特忍不住破口大骂,他下了里固,好确认太阳的位置。目前所在的位置是贝姆西北方的砾漠,细碎的石砾各自拖着影子,散落在周围。
  杰泽特在附近略微走动了一下,仔细注意精灵的状态,却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假如是在这一带脱离沙暴的话,应该有地方能够藏身才对。)
  杰泽特想趁着还有阳光时骑里固搜索附近一带,于是便转过头去,却发现库库朝奇怪的方向走去。
  “喂,你老婆在干嘛?”
  杰泽特一边问,一边跟着马护凑上前去。只见库库就像发现食物一样,以鼻尖贴着地面闻味道。杰泽特发现它的鼻子前方有个发光物体,总算理解情况地弯下腰去。
  “哦,原来你以为是甲虫反射太阳光。不过这是胸饰……”
  杰泽特打住话语,连忙推开库库的鼻子。
  “这……这不是我送拉比莎的胸饰吗!”
  在逐渐消失的太阳映照之下闪闪发亮的物体,的确是那个镶着靛蓝色石头的银制胸饰。只见链子从中断掉。
  (只掉了胸饰吗?还是说……)
  杰泽特跳上马护,从胸饰掉落的位置张望四周。最后总算让他发现到,在距离几步外的地方有两道泛白的纹理。
  那应该是板车或马车行经的道路。只见满地黑石头被车轮弹开,露出下方的浅褐色地面,看起来就像纹路一样。
  杰泽特下了里固,紧紧巴着地面检查那个车轮的痕迹后,进一步发现驴子的足迹与粪便,确定不久前有前往北方的商队之类的队伍通过这里。
  那么留在车辙不远处的断裂胸饰,又意谓着什么呢?
  (对喔,拉比莎会使唤伊弗利特。要是她曾经用那个抵抗卡耶尔的话……)
  或许是发生什么事故,让她从沙暴摔落,继而受到冲击导致胸饰断掉。倒在地上的拉比莎若是刚好碰到拉着马车或板车的队伍路过的话——
  “我们走,马护、库库。总之往北边出发!”
  虽然这条线索朦胧如霾,不过杰泽特怀着终于得到一线光明的心境,再度疾驰了起来。

  ※  ※  ※

  辘辘辘辘……
  这是什么声音呀?
  小拉比莎听着不可思议的节奏,紧抓着父亲的脚。
  爸爸,这是什么声音呢?
  父亲温暖的大手温柔地轻抚着拉比莎的头。
  是巡回表演团喔。你看,有驴子拉着车呢。
  拉比莎被父亲一把扛到肩上,兴高采烈地欢呼着。
  她顺着父亲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列不可思议的队伍。只见一行人一头里固也没带,而是由驴子拉着篷车,淡然地通过迦帛尔,穿着自己不曾见过的装扮。
  巡回表演团?
  没错。父亲点了点头。
  那些人是做什么的呀?
  他们会表演舞蹈、还会演奏音乐喔。
  也会来迦帛尔吗?
  他们不会来迦帛尔。
  为什么?
  既然会唱歌跳舞,应该是一群活泼有朝气的人吧。然而拉比莎眼前的队伍,却只是默默地、安静地从迦帛尔通过。
  那些人要去哪里呢?
  去下一个城镇。
  他们为什么不来迦帛尔?

  辘辘辘辘……

  驴子的脚步声盖过了父亲的回答。明明应该很远才对,怎么感觉格外地吵啊——拉比莎这么想着,随后便发现这个声音是由现实中的近处发出来的。
  “……梦?”
  拉比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在看到陌生风景的那一瞬间,还以为自己仍作着梦。
  四周围着状似牢笼的木栏杆,发出喀嗒喀嗒的声响摇晃着。只见木栏杆的外侧挂着缝合而成的白色皮制帘幕,外头的光线怱隐怱现地由缝隙间透入。
  拉比莎发现好几个蹲坐着的人影,于是赶紧爬了起来。
  “对不起……请问这里是哪里?”
  拉比莎没特别针对谁地发问,只见所有人都望着她,但却没有人愿意回答。在场共有六名女性,从稚龄少女到中年女子都有。
  “请问……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拉比莎接着询问离自己最近、年纪看来和她相仿的少女。手脚细如枯树的少女,从褐色长发的缝隙间没好气地看着拉比莎,不耐烦地回答她:
  “你被捡到了。这是巡回表演团的马车里面。”
  “巡回表演团?”
  看到拉比莎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少女皱着眉。
  “你到底是男生?还是女生?实在看不出来。”
  “我、我是女的。”
  “是吗?不管怎样,依你的长相肯定是当舞娘。恭喜你了。”
  少女这么说完后就抱着双腿,闭嘴不讲话了。
  拉比莎依旧没办法掌握眼前的情况,只得伤脑筋地再度搭话:
  “你说我被捡到,意思是你们救了我吗?还有舞娘又是什么?”
  不过少女始终低头看着地板,对拉比莎的询问不理不睬。
  拉比莎开始不安起来,她下意识地抓着胸口,却发现胸饰不见了。
  (啊,对了,那时候卡耶尔他……)
  拉比莎还记得自己听到链子断掉的声音,立刻伸手按住。恐怕是后来被抛出沙暴外,因为受冲击而掉到某个地方了……
  “不好意思,请你告诉我是哪个人捡到我的?那个人在这里吗?”
  如果是掉在附近的话,那个人或许连胸饰也一并捡起来了。拉比莎这么想着,轻轻摇了摇少女细得快断掉的手臂。少女起初毫不理会,但因为拉比莎不死心地一问再问,少女最后终于屈服,挑起眉毛面向她。
  “你好吵喔,我哪知道啊。你去问这一家的人啪!”
  “这家?你不是这一家的人吗?”
  “看也知道吧!这个牢笼是奴隶专用的。”
  拉比莎慢了一拍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奴——奴隶?”
  声音还结结巴巴的。
  这时候,前方的帘幕突然被掀起了一角,从外侧传来男子的怒吼声。
  “怎么那么吵!新来的,要是起来了就过来这里!”
  先前表现得漠不关心的几名女子全都看着她,拉比莎这才理解对方似乎是在叫自己,于是提心吊胆地走到牢笼前方。透过木窗格,她看到一名矮胖的男子驾着驴子的背影。
  “是你捡到我的吗?”
  “嗄啊——?才不是咧,我是车夫兼看守奴隶的人。你会不会什么才艺?”
  “才艺?”
  “我是在问你会不会跳舞、唱歌之类的啦。我们要让你表演擅长的才艺。”
  “不,那个……”
  因为对方一直在自说自话,拉比莎尽管一筹莫展,还是开口了。
  “我不想表演什么才艺……”
  “嗄啊——?难道你要接客?你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算了,反正都没差。”
  “不,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回自己住的城镇。”
  “不行啦,你都已经被我们捡到了,还是乖乖地当奴隶吧。”
  对方以快活的语气说出骇人的话语。拉比莎倒抽一口气,望着男子的背影,伸手抓住了木格子。
  “喂,你认真听我说好吗!有哪条法律容许你们擅自把人当奴隶的!”
  “法律之类的复杂规定我是不懂啦,反正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们只是接受上天的恩赐在过活罢了。”
  “居然说是上天的恩赐!?”
  “没错,掉落在这片大地上的所有东西都是我们的。我们虽然没有土地,但相对地神却赋予我们这种特权。所以没关系。”
  “嗄?”
  听到这种歪理,连拉比莎也不禁目瞪口呆。
  “你要接客也可以,不过那头金发这么漂亮,当舞娘不是很好吗?晚点请我们团里的姐姐教你吧。要接客,还是等年纪大一点再说吧。毕竟接客以后,大部分的女人都会老得很快。而且眼神像条死鱼一样,看了就不舒服。”
  男子以快活的语气,毫无愧疚、滔滔不绝地说出更多骇人的话来。
  “开玩笑,要是知道我失踪,其他人马上就会找到这里来的!不想到时候被抓起来受到法律制裁的话,就立刻放了这里的女人!”
  “就说了,那跟我们无关。你这家伙还真是讲不听耶。”
  男子伤脑筋地稍微转过头来,以指尖搔了搔脸上的胡须。
  “我们不是这片沙漠的人民,所以不需要配合沙漠的做法。”
  “你们难道没有良心吗!?”
  “有啊!所以我们这不是好好地捡起了上天的恩赐吗?”
  “我才不是什么上天的恩赐,我有地方可回好吗!”
  “那我问你,你们难道不会捕捉野生的里固或是梅乌当家畜吗?”
  男子挥开飞过来的苍蝇,继续搔着胡须,懒洋洋地说道。
  “我会说人话!才不是什么野生动物!”
  “对我们来说都没差。总之就是这样。”
  男子一副话就说到这里的口吻,开始快活地吹起口哨。
  (根……根本就是鸡同鸭讲……!)
  拉比莎很惊讶双方竟然如此无法沟通,她怀着奇妙的挫败感,无精打采地回到原本的位置上。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与异文化接触。不管是奴隶也好、巡回表演团也罢,对拉比莎来说只不过是遥远世界的童话罢了——在今天之前。
  她在骨瘦如柴的少女旁边坐下,抱着双腿深深地叹了口气。
  (伤脑筋,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没办法了。)
  请法纪鲁破坏牢笼,或是通知别人这个状况好了。她打定主意之后开始深呼吸并闭上眼睛,一口气提高精神集中力。
  “——法纪鲁。”
  拉比莎以近乎无声的声音低语着,依然闭着眼睛等待风包围自己。然而——
  ……辘辘辘辘……
  不管等再久,就是没有半点风吹来,周围只有驴蹄声轻快地响着。
  “奇怪?”
  拉比莎抬起头来,左顾右盼地张望着。
  (难道是精神不够集中吗?)
  她再度深吸一口气,这次花了比刚刚更久的时间集中精神后才开口呼唤。
  “法纪鲁。”
  ……辘辘辘辘辘辘……
  大气仍旧没有动静,风之伊弗利特始终不曾出现。
  (为什么?)
  拉比莎开始焦急起来,因为抬头的力道过猛,后脑勺重重地撞到后面的木格子。几道无言的视线刺向抱着头不住呻吟的拉比莎。
  (为什么法纪鲁没有出现?怎么办,再这样下去……)
  拉比莎痛得眼眶泛泪,脑海里同时浮现了所有想像得到的今后发展。
  接下来我们即将抵达某个城镇,然后被那个叫什么姐姐的人训练跳舞,搞不好还没学会,就被迫换上舞衣出场——
  (怎么办~我会被迫以舞娘的姿态出道!)
  拉比莎抱着头,忍不住在心中发出了绝望的呐喊。

  ※  ※  ※

  每当梦到以前的事,影像总是灰白色的。就跟自己头发的颜色一样。
  ——啊啊,这是梦。
  卡耶尔发现自己总是在作梦。

  卡耶尔。
  有人从背后呼唤自己,转头一看,有着夜色头发的稚龄少年仰望着自己。
  ……你要走了吗?
  嗯,因为我是红子。
  按照规矩,选到红石头的男孩要到沙暴外面,为故乡的家人工作。
  卡耶尔面向小弟,对着那双纯真的靛蓝眼眸挺胸展现自信。
  你也是喔,杰泽特。你是明年。
  嗯。
  我会先过去学会很多事情,到时你来的时候就可以放心了。
  嗯。
  你爱哭又爱撒娇,还真是教人担心哪。
  我、我才没有爱哭又爱撒娇!
  还敢说,明明就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嗯。
  只要一年的时间,到时候我们又能见面了。
  …………嗯。
  最后一年别给家人添麻烦喔。
  卡耶尔讲话好像大人。
  当然,因为我比你接近大人一岁啊。
  不知不觉间,卡耶尔已经迈开步伐越过内侧的木桩,朝外侧的木桩走去。
  卡耶尔。
  他忽然听见了这个温柔的声音。
  卡耶尔……
  那是看着孩子即将前往连声音都到不了的地方,洋溢着慈爱的送别声。
  保重啊,我温柔的卡耶尔……
  他眼眶含泪,抿紧双唇,握紧拳头。
  灰发少年一次也没有回过头,默默地将最珍重的声音封印在心底。

  “——这里是哪里……”
  比头发还深的灰色眼眸从眼皮底下稍微露出来,窥探着那个房间。
  自己睡在一间家具极少的空旷石造建筑物里面,躺在草堆上的身体沉重不堪,就连稍微移动一下都相当吃力。
  (沙暴突然扭曲,自己被弹飞了出去。)
  卡耶尔缓缓转动同样沉重的脑袋,回想起当时发生的事情。
  “原来如此,是伊弗利特。我太大意了。”
  他歪着双唇,自嘲股地笑了起来。
  (撒旦和伊弗利特……他们就本质来说是相同的东西,是意识依附在集中的风,并藉此显现。换句话说,风就是他们的身体。是因为被召唤到同一个地方,才会产生混乱吧。接着又演变成互相抢夺身体的状况,导致气流紊乱……)
  难怪哈鲁布会慌张。卡耶尔一想到这点就觉得可笑,喉咙也跟着颤动起来。
  “真是活该……那时候应该先封住使者的嘴的。”
  卡耶尔抬起手捂住眼睛,为了自己的失误而叹气。
  就在这时候,他察觉到有人接近房间。索性维持相同的姿势屏住气息。
  挂在门口的皮帘被掀起,进来的是个女人。一头栗色头发扎在单边垂到胸前,个头以女人来说略显粗壮,手里端着排满餐具的托盘。
  女人完全没察觉到卡耶尔已经清醒,她快步走近卧榻,接着放下托盘掀起布巾,想要轻轻拉起卡耶尔遮住脸庞的手。
  卡耶尔迅速采取行动,反过来要抓住女人的手。但身体似乎比想像中虚弱,还来不及动手,就被女人拉住了手。
  “哎呀?”女人跟厌恶地皱着眉头的卡耶尔对上眼,忍不住惊叫出声。
  “原来你醒了,那刚好。起得来吗?能吃东西吧?”
  女人一脸毫无戒心地笑着。浑身散发出比卡耶尔年长、生活历练丰富的人特有的气息。至于卡耶尔则是依然保持警戒,瞪着女人的脸看。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以前是村落。因为井水干涸,大家都搬到别的地方去了,现在已经形同废墟。不过至少还剩我一个人住在这里。你就倒在附近的沙漠里。要是放着不管,现在八成已经丧命了吧。”
  来,请用。女人说着递上了一碗粥,不过卡耶尔毫不理会,仍继续追问:
  “以前是村落?为什么你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收留我又有什么目的?”
  “不是一个人喔。虽然刚刚说剩我一个人,但其实母亲也在。因为母亲不愿意离开这里,所以我只好留下来啰。总不能放着母亲不管吧?你也一样。因为不能放着不管,所以就捡回来了。我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把你搬回来,重死我了。”
  女人一脸俏皮地转动眼珠,然而卡耶尔还是保持一样的表情,继续瞪着她的脸看,也不肯接过碗。
  对看半晌之后,女人忽然表情一变。只见她垂下眉毛,神情落寞地将碗轻轻放回托盘里。
  “……我放在这里,一定要吃喔。你的身体还很虚弱。”
  女子缓缓离去,卡耶尔依然板着一张脸瞪着她的背影。
  (哼,也不知道我是个盗贼。笨女人!)
  卡耶尔很想要立刻下卧榻,带着搁在床角的短刀回到据点。但光是慢慢地坐起身,就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身上积疲未消,沉重得彷佛连指尖都被灌了铅。
  (撒旦使役过头了。)
  理由非常明确。目前的不适是早就熟悉的感觉。就如那个女人所言,现在的自己相当虚弱。
  “……没办法了。”
  尽管一脸不快,卡耶尔还是慢慢地端起碗来。他先闻了闻味道,再沾一点在舌尖上,等确认没有下毒之后,才慢条斯理地拿着汤匙扒进嘴里。
  一反苦闷的表晴,微甜的热粥逐渐抚慰了整个身体。
 楼主| 发表于 2011-4-29 20:5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Lafrente 于 2011-4-30 00:58 编辑

  4··梦乡

  轻快的驴蹄声停止后不久,拉比莎所在的奴隶专用牢笼里分发到了食物。拿到由数种豆子煮成的简汤,与坚硬干涩的圆面包之后,所有人在昏暗的牢笼内不发一语地咀嚼起来。
  “………………没味道。”
  不是好吃或难吃的问题,而是完全尝不出味道。拉比莎尽管有点排斥这样的汤和面包,晅因为饥饿难耐,也只好乖乖吃下了这些食物。
  (现在是在哪里呢?)
  她一边将硬邦邦的面包浸到汤汁里再勉强咽下,一边思考着。
  直到刚刚为止,行进方向左侧的帐幕间都照进了斜阳的红光。由此推测,这列队伍应该是往北走吧。
  (贝姆以北是完全未知的世界。如果是去有圣园支部的城镇就好了。)
  唔呣呣~拉比莎苦着脸沉吟。总之,必须设法趁隙逃脱才行。
  身旁传来叩咚声响。转过头一看,原来是隔壁的少女把自己的盘子放到拉比莎的脚边。盘子上还留着一半的面包和汤。
  “你要吃码?”
  拉比莎发现少女朝自己投以漠无感情的视线,不知所措地看了看盘子与少女的脸。她是想把自己的份分给自己食用吗?
  “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是吗?”
  少女冷淡地点了点头,端着盘子经过拉比莎的面前,摇晃身体踩着蹒跚的步伐朝牢笼角落移动。地板后方的左侧角落开了个不知用途为何的四方形小洞,可以直接看到地面。只见少女缓缓走近那里,将盘内的东西全数倒进洞里。
  “你……你在做什么!”
  拉比莎大吃一惊,不假思索地大声责备少女。
  “怎么可以扔掉食物!”
  “你不是说你不要?我也不要,所以只好扔掉了。”
  少女皱着鼻头,一脸讶异地看着拉比莎。
  “那你可以再问其他人啊……”
  “我早就问过了,大家都说不要。”
  听到这个回答,拉比莎总算理解少女为什么会瘦成皮包骨。
  “你总是像这样只吃一半吗?为什么……”
  少女冷哼了一声,摇摇晃晃地回到原位,接着不发一语地在拉比莎旁边坐下。不管拉比莎再怎么烦人,她似乎都无意改变位置。
  “你看你,站都站不稳了。再这样下去,你会死掉喔!”
  拉比莎开始担心起来,忍不住提醒少女,但少女还是抱着双腿,坚持无视到底。
  不久后,一名女子出现在牢笼外,她从窗格缝隙间回收餐具,顺便叫拉比莎。
  “金发的,过来一下。”
  听到这个以女性来说非常慑人的粗鲁嗓音,拉比莎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
  (终于要开始练跳舞了吗……?)
  女子从窗格缝隙间唐突地伸手进来,手里握着一个肮脏的布袋。
  “这给你。虽然是奴隶,但只要好好工作,就能拿到钱存进这个袋子里。等到存满一整袋钱以后,要不要用那笔钱替自己赎身是你的自由。想要药或额外的食物,就用自己赚到的钱买吧。不过禁止购买武器。听懂了吗?”
  女子将袋子塞给拉比莎,一副不接受任何发问地离开了。
  “钱?拿得到钱吗?”
  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拉比莎一脸茫然地盯着手里的布袋。
  “没那么简单就可以拿到,要非常努力工作才行。”
  一阵沙哑的声音从身旁传来。转头一看,只见一名头发几乎掉光的中年女子低着头,自言自语般地嘟哝着。
  “想要钱,就得跟大家长约定自己要做什么、做到什么程度,然后达成才行。怎么可能不开口就有钱拿?条件很严苛的。想要存满一袋钱,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过去有人存到钱替自己赎身的吗?”
  “这个嘛,变成尸体离开的,我倒是知道。”
  (变成尸体……)
  拉比莎打了个寒颤,悄悄观察起那些蹲着的女子。仔细一看,所有人身边都放着跟拉比莎拿到的类似的布袋。有的鼓有的瘪,看起来存了最多钱的人,是那个扔掉一半食物的少女。
  拉比莎拿着布袋回到原位,少女立刻把手伸向自己的袋子,想要藏到背后。从褐色头发间露出散发着幽光的眼眸。
  (何必那么提防我呢?)
  拉比莎感到有点哀伤,弯腰坐了下来。明知道没用,拉比莎这是想跟年纪相仿的少女讲讲话,于是便开口了。
  “不但把人当奴隶,还要我们赚钱替自己赎身,真过分!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逃走呢?那些家伙难道完全无机可乘吗?要是想逃走就会被杀掉?”
  就算不断发问,两人间依然弥漫着一股沉默,她心想果然没用,半死心地看向隔壁,忍不住吓了一跳。只见少女以野兽般的锐利眼神看着自己。
  “你真是个幸福的家伙。”
  少女将嘴埋在抱着双腿的手臂里,喃喃说道。
  “从这里逃走又能怎样?只会有更糟的事等在后头不是吗?”
  (咦……)
  还有比当奴隶更糟的事?
  拉比莎张着嘴一脸僵硬,这时牢笼前方的门碰一声打开了。
  “下来,要工作了!那边那个金发的就不用了,乖乖待在这里吧!”
  嘴边留着胡渣的男子一怒吼,女子们便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在一旁待命的其余男子见奴隶下车,拉着她们的手不知要将她们带到哪里去。
  拉比莎隔壁的少女也站起来,瞪着拉比莎警告她“要是敢碰我的钱就要你好看”,然后才踩着摇摇欲坠的步伐走向出口。
  拉比莎目送着少女离去,只见少女的上半身颤颤窥巍地摇晃着。
  摇摇晃晃……
  “啊!”
  少女忽然膝盖一软瘫倒下来,拉比莎在千钧一发之际从背后抱住她。
  “你没事吧?别逞强!”
  少女一脸惊惶地睁开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拉比莎,想要挣脱她的手。
  “你现在很虚弱吧?这种状态再去工作会死的。”
  “少啰嗦,放开我。”
  “喂,瘦子,要来就快,要休息就付钱。”
  听到胡渣男讲话一点也不替少女的身体着想,拉比莎不假思索开口说道:
  “你没看到她倒下来了吗?这孩子的身体状况很不好,不要强迫她!”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想休息的话,只要付钱就行了。”
  “开什么玩笑!强迫别人当奴隶还……”
  “别说了!跟你没关系吧,放开我!”
  少女挤出微弱的力气想要推开拉比莎。拉比莎不曾看过这么瘦的人。那么粗糙的伙食只摄取一半的量,当然会这样了。
  (这样下去,她真的会死掉!)
  “快一点,我们也是很忙的。”
  男子不耐烦地说道。原本还兴致索然地看着两个少女争执,片刻之后忽然灵机一动似地扬起嘴角。
  “喂,金发的。既然你这么想让那个瘦子休息,那就换你代替她出场吧。这样表演就不会缺人,瘦子也可以免费休息。”
  “什么……好,知道了。我去。”
  “你说什么!”
  看到拉比莎一副交易成立,撇下自己就要往出口走去的样子,少女拚命仲长了手想要抓住她,指甲划过她的背。
  “别闹了!不要自作主张!”
  但是,事情已经没有少女插嘴的余地了。男子拦住少女,碰的一声关上门,少女抓着窗格,一边吐口水一边嘶吼着:
  “混帐东西!像你这种看了就教人火大的女人,去死吧!”
  拉比莎任人在脚上绑上皮绳,困惑地回头看着背后的少女。虽然不认为少女会感激她,但也不觉得自己做的事会换来如此辱骂……
  “因为那个瘦子跟我们的大家长约好要连续出场五十次,而且一个人赚到一定金额以上的钱。”
  中年男子拉着拉比莎的手,走着走着突然提到了这件事。
  “我记得今天就是第五十次呢,真遗憾,这下酬劳泡汤了。”
  (咦……)
  拉比莎当场说不出话来,中年男子看了她一眼,不怀好意地笑着。
  混帐东西,去死,去死,混帐东西……
  背后的叫骂声渐渐变得微弱,直到最后再也听不见了。
  中年男子领着拉比莎来到另一辆篷马车。
  “哦,有新人要出场吗?咦~代替瘦子?哦——”
  一名浓妆艳抹、穿着俗艳的妙龄女子接手之后,拉比莎就被人拎着脖子,拖进了有数名女子在待命的篷马车内。拉比莎还没从惊吓中反应过来,女子们就已经动手剥光她的衣服,让她换上舞娘装扮,同时大声议论着:
  “印象中今天不是第五十次吗?那个瘦子这下子功亏一篑哪。”
  “真亏她不接客还能赚那么多。不过也是经过我教导之后变得稍微会跳舞了嘛。”
  “不过,也没人想碰那种皮包骨的丫头吧。”
  “傻瓜,她故意的。那家伙因为不想接客,就把食物扔掉,好让自己不发胖。”
  “那张脸要是圆润点还满能看的。也不想想要是肯接客就能轻松赚到钱了,小鬼就是小鬼。”
  真猛哪、小鬼就是小鬼、可真行啊。
  在女子们口沫横飞、七嘴八舌地聒噪下,拉比莎独自发着呆。
  自己是不是多管闲事了——
  她在恍神之际,被换上了一套出奇暴露的服装,随即遭到否决:“不行,扁平身材穿成这样根本不能看。”接着,又被迫换上了使用大量薄布的鲜艳衣裳。
  “嗯,金发的比较适合这套。”
  女子点头赞同的话语让拉比莎赫然回过神来,等一看到自己脖子以下的模样,她当场说不出话来。
  桃色薄纱飘飘摇曳的抹胸,配上长度虽然够、正中央却开了一道很高的衩,一走路就会露出整条腿的同色腰布。手臂虽然包着跟抹胸相同材质的轻飘飘薄纱,但肩膀到胸口一带是裸露的,就连肚子也整个露出来。
  “居、居然要我穿成这样见人!”
  女子们不理会脸红大叫的拉比莎,按住她的头,开始替她化妆、弄头发。
  “这头金发遮起来太可惜了,以后要留长才好。”
  “她实在不适合化妆耶,还是化淡一点好了。”
  “反正这家伙也没女人味,弄成中性气质搞不好会比较受欢迎吧?”
  “而且还没胸没屁股的,那样也好。我在竞争同行的表演帐蓬看过这种的。”
  拉比莎没有余裕听她们七嘴八舌地品头论足,转眼间就被装扮完毕,推出去加入其他舞娘的行列。
  系住双脚的皮绳让她的脚踝很不舒服。
  “这个要是不拿掉,不就不能跳舞了吗?”
  拿掉这个就能够逃走了……拉比莎抱着一丝期待,不假思索开口询问身旁的女子,不料却换来一句冷淡的答覆:
  “奴隶都是这样跳舞的。那样客人也会比较喜欢。”
  一看周围,发现奴隶们的确个个都被皮绳系住双脚。
  话虽如此,似乎不是所有人都是舞娘。只见头发稀疏的中年女子与奴隶中年纪最小的少女依偎在一起,穿着比先前的衣服还要肮脏的破布,实在不知道她们究竟要做什么样的表演。
  拉比莎一脸搞不清楚状况地张望着,这时一群人开始自然而然地动了起来。
  巡回表演团似乎是在离城镇有段距离的沙漠地带落脚,进行用餐和更衣等准备。不需要细目凝视,就能看见前方一座灯火通明的城镇浮现在夜色里。
  (怎么办?顺着情势发展来到这里了……)
  随着城镇灯火逐渐逼近,不安也持续扩大,拉比莎的脚步开始落后,以致不时被后面的人用手催促着。就算悄悄地低声呼唤法纪鲁,还是感觉不到一丝风之伊弗利特出现的迹象。
  (怎么办……)
  全身彷佛都变成了心脏似的,心跳声非常响亮。
  自己即将在完全没受过舞蹈训练的情况下,以对她来说形同裸体的装扮,在入夜的陌生城镇的人们面前,站上不曾看过的巡回表演团舞台——
  她的指尖发麻,裸露的膝盖抖个不停。
  在设置舞台的帐篷前招揽客人的吆喝声,已经清楚传到耳边了。

  “太阳色、头发的、男装……少女?”
  那名商人对着满手各形各色戒指的宝石吹气,用布擦拭着,从各种角度欣赏,发现一点灰尘就赶紧吹掉,再用布擦拭,欣赏一番后,终于面向这边回答:
  “这个嘛,你也知道我们商队规模十分庞大,要调查看看才会知道。”
  “……啊啊,是吗?那么,能不能请您帮忙调查一下?”
  杰泽特嘴角抽搐着,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展现笑容。
  “要调查也行啦……”
  肥胖的富商老爹这回取出了指甲锉刀,开始一根一根地磨起指甲。
  “不过,应该是没有喔。你也知道我们商队经手许多贵重品,要是碰到盗贼可就惨了。所以我一向交代底下的人不许捡人。你想想看嘛,万一是盗贼的同党不就伤脑筋了吗?这种事经常发生吧。而且我们的人都非常地忠实——”
  所以应该是没有喔。不过,要调查也行啦……看着老爹边这么说边吹掉指甲屑,还以可疑的眼神看着自己,杰泽特真的很想将他那颗圆滚滚的头踢得远远的。不过他还是拚命忍住冲动,在鞠躬说完“请您调查看看”后,便迅速告辞了。
  “开什么玩笑!那个油滋滋的老头子!混帐!”
  杰泽特等离开富商的帐篷,走到连守卫也看不到的地方时才破口大骂,接着甩了甩右手背抹了抹附近的石墙。
  费尽千辛万苦才得以会面的富商老板,一见面就说什么“我就喜欢刀客的手”,还以黏答答的手指摸着他的惯用手,也难怪杰泽特想动粗了。要不是武器在入口处被没收,杰泽特早就拔刀了。
  “……看样子,也不是那些家伙。可恶……”
  杰泽特用力咂了下舌,站在区隔城镇的石墙阴影下仰望幽幽发光的月亮。
  他循着在砾漠发现的车轮痕迹,在薄暮笼罩时终于抵达这座城镇,然后四处拜访疑似带着驴子从南方过来的商人。
  这个镇没有平常就在这里定居的居民。每隔一段期间,商队固定在这一带往来的时期一到,在这里搭帐篷的商人便自然形成市场镇。那就是这里——歇荷奴镇的运作方式。商人聚集在这里进行交易或是交换资讯,度过各自的时光,然后再度启程。
  (是途中看错了车轮痕迹吗?但不管是商人或旅行者都没道理不来这里啊……)
  嘴里嘀咕着各种可能性,杰泽特决定再度走访整个城镇,确认有没有遗漏掉的商人。要是这样还找不到人,就表示当初假设拉比莎被人捡走是错误的。
  (比较麻烦的情况是,捡到的人隐瞒拉比莎的存在。)
  遗憾的是这种可能性非常高。的确有人表面上装成善良的商人,背地里却从事贩卖人口的勾当。对这种人来说,拥有罕见的太阳色头发、长相在未来大有希望的拉比莎极可能成为绝佳商品。倘若是在昏迷状态下被抓,或被下药控制住的话,当然不可能自行逃脱了。
  (用精灵啊,拉比莎!)
  杰泽特挥去脑海中不吉利的想像,恳切希望拉比莎用精灵。
  之前杰泽特费尽唇舌再三告诫拉比莎不许随便用精灵、尤其不许在镇上用、因为看不见所以不许用等等。以往这么做是正确的——为了保护拉比莎自身与周遭人的安全,这么做很重要。如今却陷入这种情况……
  (一定要用啊,拉比莎,拜托你……)
  不管是吹走几座帐篷、破坏几面墙壁都没关系。所以——
  杰泽特沿着石墙回到城镇入口,准备再度迈步前进。
  哇——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声。
  夜色眼眸转过去一探究竟,眼前是灯火辉煌的巡回表演团帐篷。
  (巡回表演团也是趁现在大捞一笔啊。)
  他们没有土地、拥有异于沙漠之民的祖源与独特人生观,不仅是在这座中央沙漠,不管到哪里都是受人鄙视的存在。就连歇荷奴这样特殊的城镇都不允许他们进入,只能在镇外搭设表演用的帐篷。
  尽管如此,他们对商队与沙漠之民来说,是少数能提供娱乐的珍贵存在,这也是事实。连那些平常鄙视巡回表演团的人一旦看到帐篷搭起,便会成群涌入,情不自禁地沉醉在他们精湛的歌舞表演之中。
  受到快活的欢呼声吸引,得知巡回表演团到来的商人也开始鱼贯移动。
  (妈啊,时机还真不巧。大家都往这边来了。)
  尽管皱着眉头,杰泽特遥是奋力抵抗着涌向表演团帐篷的人潮前进着。

  篝火照得通明的舞台上,数种色彩各异其趣地舞动着。
  舞者双手拿着上色的大根鸟羽,时而衔在嘴里,时而往外抛去,再眼明手快地掬起来跟隔壁的舞者交换,绝不会让它掉到地上。
  此刻跳舞的不是奴隶,而是巡回表演团一家的年轻人。这是沙漠少有的男女混合激烈舞蹈,其中还加入了空中旋转、抛人之类的特技动作。
  “好厉害!”
  拉比莎蹲在幕后等待出场,甚至忘记自己已沦为奴隶,忘情地朝演出者投以极力赞赏的眼神。
  音乐停止,舞者退场,这次改由体型矮矮胖胖的大叔慢条斯理地独自上场。从招徕客人的小弟摇身一变成为主持人的男子对着观众席大喊:“圆圆吞咽男登场!”
  (啊,是那个车夫!)
  站在舞台上的,是驾驶奴隶囚车的男子。他双手拿满了细长的直刀,在关注着接下来要做什么的拉比莎眼前,开始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表演。只见他缓缓地仰头张大了嘴,开始将刀子一把接着一把地往自己喉咙里插。
  “咦?咦、咦!?噫!”
  那幕影像实在太具冲击性,拉比莎瞪大眼睛,忍不住捂着嘴别过脸去。连观众们有如哀号的叫声她都不想听,拚命以肩膀和空着的手捂住耳朵。
  (那是什么?那样怎么可能没事呢!)
  过了一段时间,拉比莎觉得应该差不多了,才战战兢兢地转过头。这时候,男子正好将最后一把刀从喉咙里抽出来。
  “啊啊!呜呜呜~”
  拉比莎觉得自己的喉咙似乎痛了起来,不禁以双手按住喉咙。本以为总算结束而打算松懈下来,却看到男子从主持人手中接过点燃的火把。就在拉比莎浮现不好的预感准备移开目光之际,只见男子开始将点燃的火把放进嘴里。
  “呜哇哇!”
  看到拉比莎一个人抱着头大惊小怪,周围的女奴纷纷投以惊讶的眼神。
  “你是下下一个出场喔。没问题吗?”
  扮成舞娘出场的奴隶,包含拉比莎在内一共有三个人,其他两人比拉比莎年长许多。两人都穿着妖艳的舞娘服装,也化了妆,跟在牢笼时相较简直到若两人,看起来充满魅力。不过双脚当然陈旧系着皮绳。
  “唔,嗯。只要照刚刚教的步骤跳就行了吧?”
  “这个嘛,今天应该那样就行了。”
  由三名奴隶表演的跳舞项目,名称也直截了当地取为“奴隶舞”,特色是除了音乐以外,再配合说书者讲述故事。说书者会告诉听众这些舞娘是如何走过苦难路途,成为奴隶的。可说是时而插科打哗、时而赚人热泪。
  有兴趣或是感到同情的觊众可以直接赏钱给中意的奴隶,若是有意甚至还可以包下那名奴隶一整晚。就这两点来说,算是一种另类的表演项目,同时也考验着舞者——亦即奴隶本身的功夫与机智。
  (只能想办法度过难关了。)
  拉比莎边在脑海中确认其他人教她的“最起码反覆这么跳就对了”的舞蹈动作,边做好心理准备。既然都来到这里,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囫囵吞咽男不知何时退场的,现在登场的是一名浑身缠绕着绳子的男子。
  (是挣脱术之类的表演吗?)
  拉比莎觉得这次应该可以放心观赏,于是打超精神仔细观看演出。但总觉得那些绳子看起来不太对劲,好像动来动去的……
  再仔细一看,原本以为是绳子的东西,竟然是好几条细长的蛇。
  “噫!”

  薰香的气味,与教人窒息的拥挤闷热。
  灿灿燃烧的篝火炽热无比,炭屑与火花不时飘落,掉进手里的金杯。
  舞台上,让好几十条蛇缠着身体出场的男子凭着一根直笛的音色,随心所欲地操纵那些蛇,命令它们一瞬间从身上掉落,又再度爬上身。
  “呵呵呵,偶尔看看这种野蛮的表演也很愉快呢。虽然我喜欢的是舞蹈。”
  装饰过多的油腻腻老爹摇着羽扇,有点恶心地笑着。
  (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在老爹隔壁嫌恶地垂下肩膀的青年,跟金杯里面的自己大眼瞪小眼。
  “哦,怎么啦,莱勒小弟?如果是担心太阳色头发的男装女孩,我的侍者现在正在各商队的帐篷中寻找,大可以放心唷!”
  “是,感谢您的协助。”
  因为实在不想被这个老爹喊自己的名字,于是化名为莱勒的杰泽特皮笑肉不笑表达了稀薄的感谢之意。
  (要忍耐。这个老头的协助的确是求之不得。)
  没错。不管这个富商的企图是什么,只要能找到拉比莎,就不用再看他的脸色了。
  杰泽特和涌向巡回表演团的人潮逆向前进时,偶然与这个富商老爹错身而过,还被他给叫住。
  “哦,刀客小弟,能在这里遇到真是太好了。不嫌弃的话,我招待你坐我准备的位子。可以在最好的位置欣赏表演喔。你会去吧?”
  来来,请往这边走。见护卫围上前来,杰泽特连忙表明自己接下来还要继续找拉比莎,无法一起去。老爹听了以后,一双细眼睛发出幽光,略微思考后向杰泽特提议:
  “一起看表演的这段时间,我的侍者可以借你喔!只要报上我的名字,找不到的东西也找得着。所谓的商人伙伴就是这么回事。”
  杰泽特听了,只觉一语惊醒梦中人。的确,比起来路不明的杰泽特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问人,请这个知名富商的侍者去探听要有效率多了。这种富商通常也精通黑市商人的管道,而世上确实存在着只有商人之间才能得到的资讯。
  “……那就、麻烦您了。”
  虽然百般不愿,但有一试的价值。
  无视于隔壁传来的缠人视线,杰泽特始终摆张臭脸,顾着注视橙色的舞台。手里虽然握紧金杯,但他根本无意喝下这种里面不知道掺了什么的酒。这是紧急时泼人用的。
  舞台上的舞蛇人最后吹奏着不可思议的音乐退场了。
  男主持人跳出来,大喊下个表演项目的同时,休息的乐队也重新拿起乐器。
  “接下来的奴隶舞,据说卖点就在于舞者真的是女奴。还真野蛮哪。”
  嘴上虽然说野蛮,老爹看来倒是非常开心。杰泽特心神不定地含糊回应,偷看着背后。人实在太多了,根本看不见出口一带。
  (看来就算老头的手下找到拉比莎。也要等表演结束后才能联络得上了。)
  略显哀戚的音色响起,男子们的情绪高涨了起来。应该是舞娘登场了吧。杰泽特只顾着伸长脖子看后面,周围的护卫嫌碍事地瞪着他。
  于是他只好放弃,再度面向前方。
  (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家伙,要是不赶快找到,天知道会在哪里碰上什么事……要是放着不管,八成会干出预想不到的事吧。)
  杰泽特一边叹气,一边看向舞台——
  “噗哈!”
  他当场喷笑出来。
  酒从摇晃的杯子稍微溅出,滴到了腿上。
  “哦哦,要不要紧哪?”
  杰泽特甚至忘记拨掉老爹抚摸自己背部的手,死命盯着舞台看。
  出场的三名舞娘中,由舞台看过去最左边那个。
  映着照亮舞台的篝火火光,那头太阳色头发毫无疑问就是——
  (拉、拉比莎!?)

  “哦,原来你喜欢那种丫头啊。哦,因为那个丫头也是太阳色头发嘛!”
  老爹随着杰泽特的目光看去,一脸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哈哈。这个嘛……”
  还没从惊吓中恢复过来的杰泽特也一脸僵硬地点点头。
  (那家伙在干什么啊!)
  没想到她竟然在这种地方碰上这种事,完全超乎预想范围。
  杰泽特陷入脑袋一片空白的状态,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舞台。
  舞台上的拉比莎穿着非常暴露的桃色服装,不仅皱着眉头,一脸苦恼的表情,而且还四肢不协调地做出某种难以理解的动作。
  (那个……该不会是、跳舞吧……?)
  既然是出场当舞娘,当然是跳舞,但杰泽特一瞬间认真思考着。
  周围那些吹着口哨、大声嚷嚷的男子也在色眯眯地逐一打量过舞娘以后,将视线停在拉比莎身上,并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
  “喂,那个动作究竟是代表什么?”
  “她想召唤什么出来吗……”
  异国的诅咒吗?各种臆测在场内满天飞,杰泽特察觉这样的气氛,当场低头。
  (为、为什么我要尝到这种羞耻?)
  每当周围嘈杂起来,杰泽特就有一种“对不起,我们家孩子没教好”的感觉。
  “呵呵呵,那个奇怪的舞蹈是什么呀。真有趣,哎呀,我中意她了。”
  吵死了老头,小心我踹翻你。杰泽特嘴里喃喃嘟哝着,试着要冷静下来。
  (没想到竟然是在巡回旅行团里。想要和平地解决这件事,最好的方法是买下拉比莎然后直接开溜,但……身上没钱。况且我也不想跟这个老头借钱。)
  天知道对方会要求什么回报。虽然可以蒙骗过去,但如果跟人脉广大的富商为敌,接下来会非常麻烦,因此杰泽特也想避免这么做。
  万一真的有哪个家伙想买下拉比莎,杰泽特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赢过对方。
  (不过,看这个样子应该是不用担心吧。)
  杰泽特看着生硬地抬起头,一脸诡异眼神,似乎在跳舞的拉比莎。
  周围的人不知为何,开始对这名绽放异彩的舞娘出现了同情的声浪。
  “舞……舞姿虽然奇怪,不过长相还不错嘛。”
  “嗯,对啊。而且发色也很稀罕,表情是痛苦了一点,不过还满可爱的。”
  “应、应该是很紧张吧。你看,舞也渐渐熟练起来了……”
  两个舞娘往右转身时,就只有最左边那个手忙脚乱地往左转。
  咕噜……
  基于跟性感无关的念头,男子们吞了吞口水。
  对杰泽特来说,有如考险般的漫长时间总算过去了。不久男子们开始投掷赏钱给中意的舞娘,竞争共度一晚的权利。
  就在他思索着该如何救出拉比莎,同时不忘注意观察周围情况时,隔壁的富商老爹突然尖声怪叫了起来。
  “呵、呵、呵,抱歉啰各位,这些奴隶我全包了。”
  “啊?”
  杰泽特也情不自禁地发出怪叫声,接着转过头去。
  “等、什、你说什么……!”
  本来以为这家伙应该没问题,岂料竟是最大的伏兵。
  看着出声抗议的杰泽特,老爹不知道是误会了什么,一脸满足地笑着。
  “呵呵,我当然没有碰那种小丫头的嗜好。因为明天受邀参加一场熟人的宴会,于是我就想到可以送奴隶舞当作见面礼。”
  啊,你的确是没有那种嗜好。不管怎样,杰泽特还是觉得一阵晕眩。一旁的随从对着主人说道:
  “主人。那样的话,必须连同乐师也包下来才行。”
  “哦,对喔。那么,干脆包下整个巡回表演团吧。只要明天一天就好了。”
  “是。行情大约是这个数字……”
  “先预付一半。他们应该不至于逃走,不过今晚还是监视一下。”
  “是。”
  随从拎起装满货币——就算杰泽特再怎么挣扎也不可能拚得过那个金额——的袋子,前去眼巡回表演团交涉。周围的男士们早已无心竞争了。
  “呵、呵、呵。差不多要结束了吧?但愿你想找的女孩已经找到就好了。”
  (刚刚已经被你这老头包下来了好吗!)
  杰泽特握紧拳头,用力按压自己的大腿。
  那个奇妙的奴隶其实就是我在找的人……如果坦白说了,这个富商肯无条件放了拉比莎吗?
  (不可能,这家伙再怎么说都心怀不轨。)
  必须想个方法,让拉比莎跟自己都能平安无事地逃脱才行。
  就在杰泽特专心思考时,最终表演顷目结束,观众开始闹哄哄地离开帐篷。
  侍者钻过人群奔向富商,附在他耳边不知说着什么悄悄话。
  听完报告后,富商摆出一张怜悯的表情看着杰泽特。
  “真是遗憾哪,就目前调查的结果,没有那样的女孩喔。当初是约定在看表演的这段时间进行调查,所以现在我的侍者要退下了。不过要继续搜索也行喔?我说莱勒小弟,今晚你就到我的帐篷……”
  老爹开始死缠烂打地游说了起来。
  杰泽特灵光一闪,脑中浮现了某个计划。
  与其说是好主意,不如说是鬼主意吧。尽管如此,已经豁出去的他决定放手一搏。
  “不,不用搜索了。”
  老爹似乎没料到杰泽特会一口拒绝,顿时目瞪口呆。
  “咦?不用?我说刀客小弟,这应该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放弃的事吧……?”
  “请问您明天要前往参加的宴会,是在哪个镇举行呢?”
  “比这里更北边的赫斯镇。话说回来,你真的不要吗?呐?”
  “是吗?那就祝您玩得尽兴。”
  杰泽特无视不知所措的老爹,草草结束了话题。
  “承蒙您热心相助,帮了找很大为忙。那么找先告辞了。”
  杰泽特单手置于胸前,轻轻点头致意后,奉送油腻腻老爹一抹爽朗的笑容。

  ※  ※  ※

  叩、叩。这阵有如硬物敲击石板的声响,让卡耶尔清醒过来。
  墙上凿的数个小窗照进了一缕缕的月光。
  门帘的另一边有人的动静。
  (跟白天的女人不一样。)
  那是更小、更微弱的人类呼吸声。
  卡耶尔打算按兵不动,等着看对方要采取什么行动。不久之后,呢喃般的细微声音透过皮帘传来。
  “……尔……耶尔。”
  卡耶尔惊讶得倒抽一口气,忍不住竖起耳朵。
  (什么?)
  “你醒着吗?卡耶尔……”
  卡耶尔瞪大眼睛,屏住呼吸注视着门口。
  那是一名老妇人的声音。是洋溢着慈爱、拥有孩子的女人的声音。
  (怎么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有声音那么慈祥地呼唤自己。不可能——
  尽管如此,卡耶尔的嘴唇却不由自主地张开,发出声音。
  “妈……”
  “妈!”
  女人严厉的声音,将卡耶尔的意识拉回到现实中。
  “怎么,是你啊……”
  “妈,请你不要在半夜里随便走动!”
  “你在生什么气啊?这么凶。已经天亮了,得叫沙那尔起床才行。”
  “啊啊……又在作梦吧。对不起,我不该凶你的,妈。现在还是晚上……”
  门帘另一边,白天的女人与老妇人的说话声逐渐远去。
  不久,有个人再度接近房间。
  “对不起喔,把你吵醒了吗?”
  女人稍微掀起门帘,一发现卡耶尔醒着,便走进房里。
  “刚才是我母亲。她最近就连醒着的时候,都会像那样作梦。”
  “她是在叫谁的名字?”
  卡耶尔无意跟对方亲昵地交谈,但是等回过神来,他已经低声这么说了。哦。女人在月光下点头应了一声之后,稍微低下头。
  “沙那尔,那是她儿子的名字。也是我弟弟。”
  (……沙那尔是吗?)
  不是卡耶尔。
  他嘴唇泛起一抹自嘲的浅笑。女人继续说了下去。
  “几年前他发下豪语说要成为大商人,就离家去闯荡了,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之所以离不开这个村子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因为母亲希望弟弟不管何时回来都找得到人,所以坚持不肯离开……母亲要是看到你,一定又会作梦的。梦到沙那尔回来了。”
  真伤脑筋呢。女子说完偏着头微笑,走近卡耶尔。
  “会不会冷?要水的话,不用客气尽管说喔?”
  女子伸手要把歪掉的毛毯盖好,卡耶尔打掉她的手,以锐利的眼神看着她。
  “在作梦的人也包括你吧?”
  “咦……”
  “我不是你弟弟,别这么亲昵。”
  女人仿佛受创般睁大了双眼。
  “……是啊。对不起。”
  她摸了摸被打的手背,转身回到黑暗中。
  过了片刻,等人的气息完全消失之后,卡耶尔才自己动手将毛毯拉正。
  他钻进被窝,闭上眼睛,在耳中回忆着怀念的声音。
  ——卡耶尔。
  本来以为再也听不见。然而,他却在那一瞬间相信奇迹发生了。
  (真蠢!在作梦的人其实是……)
  活在梦中的那个老妇人是幸福的吗?
  卡耶尔一反常态地思索起这种事来。

  ※  ※  ※

  拉比莎感觉右手一带弥漫的暖意窸窸窣窣地动起来,因而清醒过来。
  最初映入眼帘的是在阴晦且空气沉滞的牢笼内的黑暗。
  拉比莎往右边看,捕捉到了在些微月光照耀下的少女眼眸。
  应该是为了抵御夜晚寒冷的空气,不自觉地依偎过来睡着了吧。骨瘦如柴的少女才跟拉比莎对上眼,就一脸不高兴地别过险,粗鲁地拉走自己的毛毯。
  “等一下。”
  拉比莎立刻出声叫唤。有件事最想问她,就等自己回来时早已入睡的她醒来。
  “你应该很生气,但是请你听我说。虽然我惹你生气,但现在的我无法道歉,因为我并不认为自己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所以拜托你告诉我,你希望我怎么做?”
  褐色头发晃了一下,惊讶的眼眸从缝隙间看着拉比莎。
  为了避免吵醒其他奴隶,拉比莎就着夜色,低声说道:
  “起初我觉得自己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因为我不知道今天是你达成约定的第五十天。可是我总觉得,就算自己早就知道这件事,应该还是会阻止你的。”
  少女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拉比莎,拉比莎也隔着黑暗看着她。
  “因为当时你那样下去真的会有危险。就算上台了,也一定会倒下。”
  拉比莎噤口不语,等待对方的答覆。
  沉默半晌后,少女拖着毛毯靠近拉比莎。就在拉比莎觉得会不会太近了时,少女近距离地凝视着拉比莎的眼睛,喃喃说道:
  “……看来你这个人意外地坏心眼。虽然长得一副连虫子也不敢杀的模样。”
  在蕴藏着野兽般凶光的眼眸注视下,拉比莎忍不住往后缩。她开始感到不安,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说了那么坏心眼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拉比莎的心情,只见少女忽然扬起嘴角。
  “不过还差得远呢。我此你更坏心眼,而且残酷。”
  少女嗤嗤笑着,咚的一声靠在牢笼的墙壁上。这是拉比莎第一次看到她笑。
  “其实我早就心里有数,以这种身体状况根本没办法上场表演。我本来打算靠意志力努力撑完的,没想到却被你搞砸了,所以我才藉故发火。不过我是认真的。我真的很不甘心,也非常恨你,连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你怎么做。有意见吗?”
  少女怱然收起笑容恶狠狠地瞪着自己,拉比莎反射性地摇摇头。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讲话的同龄少女。
  =这么说,你已经不生气了?”
  “嗯,不气了。毕竟单方面的憎恨很空虚。”
  少女点点头,边说着“啊——啊”,边将手枕在头后面。
  “好像有点过火了。我应该是属于易胖体质。只顾着要瘦下来,却一点也没发现身体出毛病。谁教我早就习惯饿肚子了。”
  “请问,那果然是因为……不、不想接客的关系吗?”
  拉比莎不好意思地询问。少女瞥了她一眼,点头说道“那也是原因之一”。
  “身体轻盈一点的话,舞姿也会比较好看吧。既然要跳就要跳得好看。”
  拉比莎惊讶于少女积极的想法,不假思索地追问道:
  “你不讨厌被迫当奴隶跳舞吗?”
  “我讨厌当奴隶。但是他们教我以后,我就喜欢上跳舞了,所以我要赎身。”
  少女那双褐色眼眸燃起热情,坚定地看着远方。
  “我要抢在所有人之前替自己赎身,然后成为一流的舞娘,加入这一家。”
  “这一家?”
  拉比莎忍不住提高音量,连忙以手捂住嘴,悄声询问少女:
  “这一家把你当成奴隶使唤,你竟然还想成为他们的一员?为什么……”
  “吃饭时我也说过了,你之前应该是过着相当幸福的人生吧。”
  尽管语气显得无言,但少女的眼神已经不再蕴含敌意。
  “虽然说是奴隶,但其实这里已经算不错了。不仅有食物吃,只要努力的话还有报酬拿。我呢,是被家人卖到这里来的。”
  “被……被家人?”
  “对。因为辛苦栽培的作物碰到盐害全部死光,生计陷入困境,一点办法也没有,就算想到别的地方去,也没有钱打点行李。就在这种恶劣状况下,这一家的人刚好经过。于是家人就把我卖了,这才有钱能够打点行李。”
  少女对愣怔地注视着自己的拉比莎,满不在乎地直说了。
  “当时真的很艰苦,所以能来到这里真是太好了,就算变成了奴隶。”
  “怎么会……难道你们没向其他城镇求助吗?比方说,迦、迦帛尔?”
  “迦帛尔?哦,那个讨人厌的镇啊。”
  少女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拉比莎这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但为时已晚。
  “当然求助过啰。一直一直求他们让我们一家迁居过去。你知道迁居迦帛尔需要审查吧?因为志愿者众多,所以要等很久才会轮到自己。听说盐害受害者或生活困苦者会优先处理,苦等了四年之后,终于等到审查官来我们家,没想到却当场遭到拒绝。说是因为我们家从什么时候开始住在这块土地、是第几代家族的证明不足。我真想宰了那个表现得很同情的混帐审查宫。我们家的田在那四年间早就已经回天乏术了。”
  “原来是这样啊……”
  拉比莎一脸错愕地喃喃自语着。
  再次感受到不抱任何疑问住在迦帛尔的自己有多么无知。
  “而且啊——少女有如乘胜追击般,继续对拉比莎说着:
  “虽然巡回表演团的人称我们为奴隶,但他们本身在沙漠就是被蔑视的对象。我以前和家人住在村里时,也很轻蔑巡回表演团,要沙漠人民邀请那种人进家里,跟家人平起平坐,终究是办不到的吧。”
  (啊啊。)
  听了少女的话,拉比莎有如脑中的迷雾散去一般,想起了梦中看到的儿时景象与父亲当时所说的话。
  为什么巡回表演团不来迦帛尔?父亲给了拉比莎一个答案。
  那是因为不配啊!
  (因为不配……)
  ——不仅是罪犯,连弱者也一并排除,这就是迦帛尔的答案。
  为什么不配,拉比莎其实并不清楚原因,但却“哦”一声,毫无疑问地点头同意了父亲的话。
  假使巡回表演团不配的话,那么被卖给巡回表演团的这个少女呢?
  将少女卖给巡回表演团的那一家人呢?花钱向巡回表演团买女人的沙漠之民又怎么说?
  看到拉比莎忽然沉默下来,这次换少女一脸诧异地询问:
  “怎么突然安静下来了?怪人一个。难道是在同情我吗?”
  “不是。就像你说的,我真的过得太幸福了,该说是无知吗……我愈来愈不明白该相信什么才好了……”
  拉沙比静静地说道。少女兴味盎然地盯着她,忍不住从鼻子发出了一声嗤笑。
  “什么嘛~很简单啊,只要相信自己就好了!”
  少女以大拇指比着自己单薄的胸膛,抬起下巴。
  “老是借用别人的想法才会感到迷惘。请用自己的头脑思考吧。”

  “——对喔,的确是这样没错。”
  “先说好,刚刚那是我的想法,所以对你来说也还是别人的想法。”
  “啊……对、对喔。可是我真的这么认为,不行吗……”
  “……我不是说过我很坏心眼吗?你真的是个怪人耶。”
  少女目不转睛地看着拉比莎,捂着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虽然他们总是叫我瘦子,但其实我的名字叫琦纱。你呢?”
  “虽然他们都叫我金发的,但我其实是叫拉比莎。”
  “拉比莎是吗?我们最后一个字都念‘沙’呢!”
  很困了,该睡啰。琦纱这么说完就依偎过来,右手又开始稍微暖和起来。
  尽管不知所措,拉比莎也跟着靠向琦纱。感觉比刚刚更暖和了。
  隔天早上,琦纱将送来的餐点吃得干干净净,得意地将空盘秀给拉比莎看。
 楼主| 发表于 2011-4-29 21:0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Lafrente 于 2011-4-30 01:01 编辑

  5··沉默的舞姬

  在赫斯这个宁静的农业小镇上会突兀地盖着一幢跟镇的规模不太相称的大豪宅是有原因的。
  很久以前,名为肃肃拉的一族人看中了从西边山脉涓滴流进这块土地的地下水,而这个镇就是肃肃拉一族倾财开垦,栽培小麦成功后发端的,镇里的居民几乎都是当时他们雇用的工人的子孙。
  肃肃拉一族现在依然向务农的居民徵收若干税金作为田租,另一方面,则是跟知名富商深交往来,继续维持豪宅里的富裕生活。
  因为拥有这样的背景与实绩,肃肃拉家的人基本上受到镇里居民的信赖与尊敬,但居民并不清楚肃肃拉家是如何与富商加深交情的。
  肃肃拉家今天一大早就很忙碌。
  因为主人重要的客人似乎会在下午抵达。为了准备宴会而动员所有佣人,有的准备料理、有的装饰房间,为了今晚的盛事所有人忙得不可开交。
  在这种忙碌时刻,要是有个俨然是受雇前来的舞娘出现,毫不迟疑地进入屋内,不管是谁看到都会认为“哦,那是某个人安排的舞娘吧”而不以为意,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不过,还是有勤快的佣人叫住那个舞娘。
  “喂,那边那个舞娘,你会不会来得太早啦?”
  出声的男子在舞娘回过头的一瞬间倒抽了一口气。
  一头乌黑长发飘逸地散开,身高以女人来说非常高。不知道是不是刻意避免暴露,只见她穿着长而宽松的衣服,但从那优美的体态与饱满的胸部形状,可以想像布料底下的匀称身材。
  舞娘挺拔的鼻梁正对着男子,竖起食指,轻轻在自己的唇上比着。
  “怎么?要我闭嘴吗?你……”
  男子看到舞娘缓缓摇头的眼神,彷佛深受吸引般闭嘴了。
  只见舞娘握住自己的脖子,嘴巴开开阖阖之后,在眼前比了个摇手的动作。
  “思?难道……你发不出声音?所以不能讲话?”
  听男子这么问,女子欣然点头,嫣然微笑着。那一瞬间,男子脑中完成了舞娘尽管不能说话却尝尽千辛万苦,努力练就舞蹈才能,终于能够受雇来到这场私人宴会表演的感动故事。
  是吗?看来你吃了很多苦啊!男子一边点头,一边好心地将那个舞娘带到表演者的休息室去。
  驴车挽辊挽地一路颠簸摇晃着,巡回表演团一行人总算抵达赫斯镇,是在沙漠居民差不多该从午睡醒来的时候。
  一群男子在牢笼停止摇晃后不久,跟昨晚一样前来迎接奴隶。
  跟昨晚不同的是,从牢笼放出来的,只有包含琦纱在内的三名舞娘与拉比莎。
  “我们已经非——常明白你没有跳舞的才能了。”
  中年男子在拉比莎的脚踝绑上皮绳,不知何故痛切地对她这么说道。
  “因为昨天让你露了脸,所以今天也不得不带你来了。但是听好,千万别跳舞喔!你只要乖乖地帮人斟酒就行了,听清楚了吗?”
  被迫穿上跟昨天同样服装的拉比莎一边瘪着嘴,气呼呼地想着“就算求我我也不跳了”,一边跟其他奴隶一起前往那栋白色大豪宅。
  “真讨厌,暴发户品味。居然在小不隆咚的镇盖这种豪宅。”
  琦纱一边在押解下前进,一边偷偷地跟拉比莎咬耳朵。拉比莎心里想着这跟迦帛尔的议会堂好像喔,忍不住心头一惊,露出一抹含糊的笑容。
  虽然巡回表演团整个被包下来,但是富商似乎真的只要奴隶而已。除了奴隶舞娘与几名乐师以外,没有任何一家的成员来到镇上。
  (啊,这该不会是逃走的好机会吧?)
  拉比莎发现现在巡回表演团一家的耳目很少,开始重新观察起周围的情况。
  (宴会结束后一定就是晚上了,到时候或许就能摸黑逃走……)
  虽然要跟有缘结识的琦纱分开有一点不舍,但既然有机会,就没理由放过。
  (杰泽特应该也已经知道我不见了。)
  陶口忽然窜过一阵心痛如绞的感觉。
  (他知道我不见了……会怎么做呢?)
  是不是来找我了?就像上次掉进蝎子坑那样。
  (……不可能。杰泽特很忙,根本没空顾我一个人,而且之前我说了那种恩将仇报的话。应该会派其他人来搜索……)
  拉比莎垂下眼帘,赶走脑中天真的想法。
  事情会变成这样,一时大意的自己也有责任,只能想办法自行脱困了。
  “……法纪鲁。”
  拉比莎深深叹了口气,不抱希望地喃喃说出这个名字。
  忽然间,一阵浓密的风拂过拉比莎的后颈。
  “咦?”
  拉比莎感觉到些微风之伊弗利特的气息,寄予期待地仰望天空,但——
  “金发的!不许东张西望!”
  一家的人用力按下她的头,硬是要她面向前方。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抵达那栋大豪宅的入口。
  “你们是巡回表演团的吧?上面已经交代过了,乐师就在大厅准备,舞娘去休息室。”
  态度傲慢的门房这么交代着。拉比莎等人依照指示进入宽敞的宅邸内,在佣人带领下穿过围绕中庭的回廊,经过一楼中央部分的大门扉之后,进入旁边窄廊里成排房间的其中一间。
  一进入室内,四个奴隶不约而同为之哑然。没想到竟然已经有人先到了!?
  “是个别请来的舞娘吗?”
  琦纱皱眉这么说道。只见房里放置的三张长椅中,一名疑似舞娘的女子占据了其中最大的一张,睡得正熟。
  (咦?)
  拉比莎忽然有种奇妙的熟悉感,忍不住盯着那名女子的睡脸看,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见过她。
  以圆靠垫当作枕头披散着乌黑长发睡觉的女子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有人来了,慵懒地睁开眼睛,接着环顾奴隶的脸,最后视线停在拉比莎身上,直起身来。
  女子轻轻一鞠躬,按着喉咙,瞒巴一阵开阖之接,在跟前摇了摇手。
  “……难道你不能说话?”
  看懂手势的琦纱这么问道,舞娘点点头。奴隶们见状,总算解除譬戒,分别在其他两张长椅坐了下来。
  “居然给奴隶这么好的房间,真大方哪。”
  琦纱环顾房间,赤脚触碰着地毯这么感叹。拉比莎一边点头同意她的话,一边偷偷观察那名低着头的舞娘。
  (这个人的脸,我果然好像在哪看过……)
  拉比莎搜寻记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应该只是那头黑发让人想起艾雪吧?
  神秘的舞娘冷不防地抬起头,看到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拉比莎的心跳瞬间加速。
  下一秒,女子便弯着上半身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头黑发随之晃动。
  “啊,你没事吧?”
  距离最近的拉比莎才站起来拍她的背,舞娘就神色痛苦地揪住了好心的拉比莎……应该说是用力抓住拉比莎的手拉向自己。
  拉比莎感到不对劲,立刻想要抽身,耳边却传来悄然低语声。
  “……去外面。”
  (咦——?)
  拉比莎不知所措地看着舞娘的脸,但她却边咳嗽,边自顾自地站了起来,踩着非常虚弱的步伐——偏偏抓着拉比莎的手又抓得非常牢——开始蹒跚前进。
  “欸,要不要紧啊?”
  “唔?嗯,我猜她是想呼吸外面的空气吧。马上就回来。”
  拉比莎只能勉强对担心的琦纱挤出这些话,就被对方拉出了房间。
  黑发舞娘依然没放开拉比莎,而是快步朝着窄廊更深处走去。
  “那个,要去哪?像这样擅自乱闯不好吧。”
  起初还好言好语的拉比莎,看着走廊尽头,似乎是宅邸最深处的圆形中庭映入眼帘时,也忍不住粗声粗气起来。
  “站住,你到底是谁?虽然装成不能讲话的样子,但你刚刚明明讲……”
  拉比莎话没说完嘴巴就被捂住,随即被拉进巨大的大理石柱与墙壁之间。
  事发突然,拉比莎不禁全身绷紧。一阵无奈的嗓音从她的头上落下。
  “真是的,你居然到现在都遗认不出我来,我真有点意外啊。”
  依然被捂住嘴的拉比莎大吃一惊,仰望着那名舞娘的脸。
  有如月明夜空的深蓝色眼睛。那个颜色,再加上这个熟悉的声音——
  “唔唔呣、唔唔唔!?”
  “嘘——”
  舞娘竖起食指按着嘴唇,等迅速瞄过周围以后,她——不对,他终于放开了拉比莎的嘴。然后促狭似地扬起嘴角。
  “你比我想像的还要有精神嘛,拉比莎。”
  “杰泽特!你怎么会扮成这样!”
  “哼哼,相当出色的美女吧。”
  拉比莎差点吓破胆地小声嚷嚷着。扮成舞娘的杰泽特对着她自豪地拨着头发,耸了耸肩膀。的确是个相当出色的美女。
  一头笔直的黑色长假发配上夜色眼眸营造出一股神秘的氛围,被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就连拉比莎也忍不住想要栘开目光。不过再仔细一看,全身上下其实有很多部位都显得颇为粗壮。
  拉比莎因为很在意眼前突起的胸部,姑且试着询问:
  “不过,那个胸部到底是怎么弄的?”
  “喔,我用头巾动了点手脚……有需要的话欢迎参考。”
  “不必了。”
  “说的也是。”
  两人同时将目光放远,看往不同的方向。
  最初的惊讶过后,拉比莎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刚刚在震惊之余虽然有过愚蠢的对话,但自从跟杰泽特大吵一架之后,两人其实已经好几天没讲话了。不过……
  “为什么你会在这种地方?”
  脱口而出的疑问,不知是否因为交杂着期待与不安的关系,听起来出奇地刺耳。在那双夜色眼眸静静注视之下,拉比莎忍不住移开视线,仓皇改口:
  “啊,不是啦,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为什么这里……”
  她突然紧张起来,心跳声在耳朵里鼓动着。
  (你是来救我的吗?)
  虽然很希望是这样,但不可能——
  拉比莎咽下口水,下定决心提心吊胆地开口询问:
  “难、难道,你…………………………………………:是来救我的?”
  最后那几个字真的很小声,而且她迅速说完以后就闭上嘴巴,低下头去。
  ——被问到像这样要说过分的确很过分的问题,杰泽特在内心踉跄了一下。
  “嗄?”
  杰泽特不自觉发出非常凶的声音,看到拉比莎一脸胆怯才忍住没有回嘴。
  (这家伙难道以为我是出于兴趣或娱乐才扮成女装,然后潜入有钱人家?)
  原本想说至少赏她一个无言的白眼,不料却失败变成苦笑。
  (……算了,这就是拉比莎啊。)
  杰泽特伸出手,稍嫌粗鲁地抓住拉比莎太阳色的浏海,抬起她的睑。
  “别闻这种废话。不然我来这里还能干嘛?”
  “因为我……那个,之前曾经说了很过分的话。”
  “哦,就是那个‘谁拜托你了,以后不许再多管闲事’对吧?”
  “唔唔~~”
  拉比莎听到自己当初讲的话不禁为之语塞,杰泽特则是冷哼了一声。
  “既然不是闲事,不用你拜托也可以管吧?”
  他的表情转为严肃。
  “总之,就是……我也一样说了过分的话。就当作是彼此都太年轻气盛吧!”
  杰泽特喃喃说完后,有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听到这句老成的台词,拉比莎顿时眼眶泛泪。
  (原来他已经不生气了!)
  真不敢相信只是理解这点,居然就让自己松了一口气。
  至今累积的不安化作眼泪大举涌向眼角,即将夺眶而出。
  只觉得因为耿耿于怀而逃避和解的自己好像笨蛋一样。
  “喂,怎么了?你很害怕吧——对不起,这么晚才来。”
  看到拉比莎又低下头去,杰泽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别这么说。对不起,又增加你的工作,谢谢你来救我!)
  拉比莎很想这么说,但她实在讲不出这么长的句子。
  “我没事。”
  “骗人,你现在快哭出来了吧。”
  “……这是真正的砂目。”
  “要是没擦好的话,妆会掉得乱七八糟的喔。面向我这边。”
  听到这句话,拉比莎脸色部发白了。
  (偏、偏偏在打扮成这副德性的时候!)
  直到此时,她才想起自己现在化着平常不化的妆,穿着暴露的舞娘服装。
  她突然觉得再也待不下去,当场别开脸,没理会杰泽特伸过来的手。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连镜子都没有还想要自己来?你还揉,面向这边。”
  “就说了不用嘛!我要把妆卸掉了。”
  “为什么?明明这么适合你,太可惜了。”
  (……咦!)
  拉比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绷紧神经提防这是新的取笑花招。
  杰泽特却在此时突然切换为锐利的眼神。
  接着不由分说捣住拉比莎的嘴巴,她在发出无声叫喊的同时被塞进更隐密的地方。不久之后,她也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意思就是,我方可以直接接收所有人也没问题啰?”
  “就是这么回事。巡回表演团那边,一定有办法可以让他们接受的。”
  是两名男子窃窃私语的声音。虽然被柱子挡住看不见,不过由音量以及方向来研判,他们应该是在圆形中庭对侧的回廊那边。
  “哎呀,感激不尽。看来这期应该也能笑着见老主顾了。”
  “呵呵呵,这么讲虽然有点现实,不过还请您在那位老主顾面前帮忙美言几句。”
  “那当然,今后还要请您多多关照呢。”
  从衣物摩擦声听来,两人似乎互相拍了拍肩膀又握了握手的样子。
  “不过,人家说东西的价值因地而异……那种东西在西边山脉的另一边,真的用来当作药吗?”
  “对。在这一带因为迦帛尔作威作福的关系,说到高价的药就是辛姆辛姆。不过在另一边,说到高价的药就是人类的内脏了。”
  拉比莎和杰泽特大吃一惊,不发一语地面面相觑。
  “哎哟,可真教人不敢领教哪。这么说来,那些奴隶丫头马上就会被晒成人干啰?”
  “不不不,这种事我也一样敬谢不敏。到时候会用药迷昏她们,活生生地送过去,之后就全权交给对方处置了……”
  “原来是这样。话说回来,您告诉我这么大的生意……”
  “我是看您也精通地下交易才告诉您的,千万可要保密喔!”
  “那当然。看来今晚会是一场增进彼此情谊的愉快宴会哪。”
  您说的是。呵、呵、呵……男子们发出让人听了就觉得不舒服的笑声,朝着大厅离开了。
  (唉~原来如此,竟然暗薮这种阴谋啊!这下可麻烦了……)
  杰泽特按着额头仰天叹气。等做好心理准备之后,才看向拉比莎。
  果不其然,拉比莎惨白着一张脸,浮现了想说的话一箩筐的眼神看着杰泽特。
  “你、你听到刚刚的话了吗?糟了!要赶快通知其他舞娘逃离这里才厅!”
  只见她以一副不出所料的慌张模样,说着不出所料的话,而且迁带着深信“杰泽特必定也认为应该要这么做”的眼神。
  杰泽特试着做最后挣扎。
  “喂,我刚才说过我是来救你的吧?”
  “嗯,你来得太好了!听了刚刚的话我更加这么觉得。”
  “按照预定计划,我打算带着你直接从后门逃走。”
  “是吗?趁现在的话,或许能带其他舞娘过来。”
  拉比莎忽然一脸认真的眼神,一扫先前的惊慌失措,挤开杰泽特,先观察四周后才从柱子后面跳出来,开始迅速地往原路走回去。
  “我们走,杰泽特,快呀!”
  拉比莎转身催促,虽然想跑却被皮绳绊倒,最后只好不甘愿地以小碎步前进。
  “……果然还是变成这样啊?”
  杰泽特垂下头叹了口气,也以猫一般的步伐追了上去。
  他一方面觉得事情变麻烦,一方面又对拉比莎如同预料中的反应感到放心。
  (如果只有我听到刚刚那件事的话,现在早就逃走了。)
  这么想着的他,内心蒙上了淡淡的阴影。
  尽管自己心里也同情那些奴隶的命运,但因此就去救她们是不合理的!杰泽特不由得这么想。要知道自己过去杀了多少人!
  他讨厌好心助人的自己,讨厌想要救人的自己散发的伪善气息。
  尽管每舍弃一次就累积在心里的黑暗非常恼人,但事到如今又能怎么样呢?
  可是——
  拉比莎总是很轻易地就能赶走那股黑暗。
  每当那双光彩夺目的眼眸注视着自己,就觉得她好像是在对自己伸出援手。
  拉比莎的天真无邪有时是不经大脑的,所以总是会激怒人、惹恼人,教人烦躁、看不过去。
  但是,自己就是不由自主地受她吸引。
  (明明是来救她的——)
  却觉得自己才是迷路被找到的那个人,杰泽特忍不住苦笑着。
  拉比莎突然停下脚步,一脸伤脑筋地望着杰泽特。
  “不妙,已经没空逃走了。”
  杰泽特的视线越过太阳色的头顶,只见负责带路的佣人正把奴隶一个个从休息室叫出来。佣人一发现拉比莎与杰泽特,当场挑起眉毛。
  “你们怎么随便离开房间!要上场了,快过来!”
  “伤脑筋,原本想通知大家现在的情况……”
  两人一边慢步走过去,一边小声地交头接耳。
  “对了,你为什么一直都不用伊弗利特啊?”
  “我想要用啊,但却没办法用。”
  “什么?算了,这件事等一下再说。”
  佣人跟舞娘群愈来愈近,杰泽特再度假装咳嗽,弯身装作倚靠拉比莎肩膀的样子,嘴唇几乎不动地附在她耳边低语:
  “你放心,有些事只要我们两个合力就办得到对吧?比方说——”
  他悄悄地告诉拉比莎几个可能性。
  两人以眼神交换了共犯般的笑意,便混进舞娘的行列中。
  “你们刚刚跑去哪里了?”
  琦纱一脸疑惑地问道。拉比莎没回答,而是附在她耳边悄声说着:
  “琦纱,待会不管发生任何事你都要相信我,相信我跟后面那个舞娥。”
  琦纱的表情更加疑惑了,她轮流看了看拉比莎跟杰泽特之后才重新面向前方。
  (我一定要帮助所有人逃出去!)
  拉比莎在心里下定决心,同时感觉到自己虽然处在这种状况下,但情绪却异常地高昂。不安与紧张感也逐渐淡去,浑身充满一股莫名的安心感,深信接下来一切都会很顺利。
  拉比莎略微往后仰望,刚好看到扮成舞娘的杰泽特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纵向细长的大厅里到处放置着烛台,明亮得宛如白昼一般。大厅最里面的位子挂着由上等纱制成的顶篷,体型福态的富商老爹与看似这家主人的削瘦男子并排坐在一起。
  在大厅左右两边,看似双方亲属的男子们各自围坐在一盘盘的料理边。端着饮料的佣人夹杂在其间,像柱子似地排排站着。
  舞娘一行人踏过酒红色的地毯,走到混杂着口哨与喝采声的大厅中央。
  “是奴隶舞!”
  彷佛以男子们的喧哗声为开端,乐师开始演奏音乐。
  “你要跳舞吗?”
  拉比莎忽然听到杰泽特在背后这么低声询问,一脸慌张地摇了摇头。于是他便推着拉比莎的背脱离行列,走向挂着顶篷的主客席。
  “哦哦,快来帮忙斟酒呀!”
  两人被敞醺的主人欣然大悦地迎过去,拿着酒瓶随侍在侧,拉比莎是负责胖富商、杰泽特则是瘦主人。
  (呃……只要倒酒就好了吧!?)
  拉比莎像年轻人在宴席上替老年人斟酒那样,在富商的空杯里倒酒并劝酒。
  “请用。”
  “哦,你今天不跳那个奇怪的舞啦?”
  已经有几分醉意的富商满脸通红,笑嘻嘻地问着。拉比莎尽管脸颊抽搐,依然尽力在一旁陪着笑脸。
  “对,我昨天只是替人上场而已。”
  “哦——我并不讨厌呢,那个很像诅咒的舞蹈。”
  “哈哈哈,您真是爱说笑。”
  “不对、不对,我是说真的喔,真的很像在诅咒人呢!”
  拉比莎内心受创的同时,奴隶们的舞蹈仍精彩生动地持续上演着。舞娘们配合说书人搭配乐声讲述的故事,在轮到自己表现时奋力一搏地激烈舞动着。
  其中以琦纱的魅力最为出众。连脚上系的皮绳都成为增色的道具,见骨的腹部柔柔弓起,褐色长发与浅黄色腰布一同飘扬、华丽地旋转着。
  (好漂亮!)
  拉比莎经常忘记自己现在是侍女,整个人看得出神。不过这段时间富商也同样看得十分入迷,所以还不至于有什么问题。
  琦纱誓言要替自己赎身。如果是她的话,应该办得到吧。有朝一日,她一定会成为一流的舞者。成为一个不把各种蔑视——不管是巡回表演团或前奴隶身分——放在眼里的舞者。然后,总有一天两人或许会再相见也不一定。
  到时拉比莎会在哪里呢?塔拉斯伐尔?迦帛尔?还是其他不知名的地方?
  哪里都好。不管在哪里,只要想办法见面就好了。就算是在迦帛尔也一样。
  (不能在这种地方结束!)
  拉比莎偷偷瞪着一旁的富商与干瘦的主人。
  漫长的表演结束了,在男子们发出的粗野喝采声中,舞娘退场与乐师群同席。这时换杰泽特站起来。
  他戴上喑哑舞姬的假面具,大胆地绕到主人的位子前。
  “嗯嗯?怎么,这次换你跳是吗?”
  主人神情荡漾地问道。杰泽特微笑着点头,跪下来优雅地朝前方伸出双手。并拢伸长的手指前方,是放在主人身旁护身用的弯刀。
  (啊,难道是——)
  拉比莎意会过来,将身体往前倾。杰泽特打算以这个表演开出一条血路。
  “嗯?喔喔,是刀舞呀?来,拿去用吧!”
  主人骨瘦如柴的手才刚握住身旁的刀,便遭到意想不到的人物拦阻。
  “那样不好吧,居然随便将刀子交给别人?”
  拉比莎心头一惊,定睛注视着隔壁的油腻腻老爹。尽管暍到满脸通红地享受着宴会,但仔细一看,那双细长的眼睛却蕴藏着绝对大意不得的光芒。
  (不要突然发表这种正经意见啦!)
  拉比莎在心中大喊着,惊慌失措让她不自觉地看着杰泽特的脸。
  “不过是个连话都不会讲的舞娘耶?何必这么警戒。”
  “话不能这么说,毕竟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就是这样才能活到今天的。”
  “可是刀舞应该值得一看吧。”
  “只要准备羽毛、团扇之类的代替品不就好了?”
  (怎么办?如果这是关键场面的话……)
  拉比莎一时拿不定主意,杰泽特突然转身面向她。
  他略微挪动下巴指着富商,夜色眼眸有所期待地闪着光芒。
  (果、果然要我来!?……唔唔,可恶!豁出去了!我做就是了!)
  拉比莎从肚子里挤出惊人的决心与耐力,并顺着这股冲劲朝富商的手扑去。
  “商人先生!”
  富商本人就不用说了,就连大厅里本来作壁上观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面对全场出乎意料的反应,拉比莎自然畏缩起来,决心也化为一张白纸。
  “呃……那个……”
  拉比莎冷汗直流,以眼角余光向杰泽特求助,这才发现他仍继续向主人娇滴滴地(!)央求着。
  富商见拉比莎僵住,纳闷地看了她一眼之后,再度转过头。
  (不行!要吸引他的注意力才行!)
  拉比莎脑袋一片空白,有如受到驱使般再度抓住富商的衣服。
  一定要做出非常不像样的丢脸举动才可以——!
  拉比莎决定撇开自尊心,屈辱让她羞红丁脸,只见她双眼湿润地恳求着:
  “是、是是是是、是这样的!我……我讨厌血腥话题。请看着我……”
  她的话愈讲愈小声,身体也跟着发烫。为了避免引起戒心,不说“看这边”而是“看着我”会不会太过火了?她忍不住在意起这样的小事来。
  (啊啊……希望杰泽特没听到刚刚的话才好!)
  不知是幸或不幸,这个举动发挥了唤起富商醉意的效果。
  这名老爹对小丫头没兴趣,对少年倒是有点兴趣。而好死不死的,拉此莎的外表看起来又像极了少年。
  “哦哦——仔细一看,还真是意外的收获哪?”
  黏答答的圆滚滚手指头伸了过来,滑过拉比莎的脸颊与下巴。
  (噫!)
  一股跟掉进蝎子坑时不相上下的恶寒窜过背脊,拉比莎彷佛全身被磁铁吸走股猛然抽身,没想到富商的手臂却意外地长。
  那只手搭住拉比莎裸露的肩膀,让她无法顺利逃脱。
  “呵、呵,皮肤好光滑,不错嘛!”
  “啊唔哇哇哇……”
  又不能拍掉富商的手大骂不许摸,拉比莎只能呻吟了。
  就在她感到头昏眼花之际,大厅的气氛再度沸腾起来。
  借到刀子的黑发舞娘已经开始跳舞了。
  拜此所赐,富商转移了注意力,拉比莎总算松了口气,整个人顿时被那支舞给吸引住。
  (啊啊——是战斗舞。)
  跟之前在月光下看到的那次比划一样,称之为舞蹈似乎稍嫌粗野的打斗动作,观看者的血液会为之骚动、战栗,但却又美丽得不可思议。
  武术高强者的动作有时会让人联想到舞蹈。杰泽特当然不曾学过刀舞,所以他想像着看不见的敌人,与其战斗,藉此表演舞蹈。
  不管是喝醉的男子还是艺人。就连佣人都一脸陶醉地注视着黑发舞娘的舞姿,仿佛想都没想到那其实是非常危险的动作。
  杰泽特在大厅中央起舞的同时也绕着圆圈,逐渐接近主客席。
  等回过神来,他已经来到了拉比莎的附近——
  两人四目相接的瞬间,拉比莎知道时机到了。
  原本是顶篷的层层白纱轻飘飘地从视野上方缓缓落下。
  在逐渐阖上的风景中,拉比莎看见大厅里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烛台上的火。”
  拉比莎确实听到杰泽特的声音这么说,于是便大叫着:
  “燃烧殆尽,纳珥!”
  刹那间,掩盖视野的白纱幔有如闪光般发亮了。原来是放置在大厅各个角落的烛台火势同时加剧,急剧产生了光芒。
  没有人理解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大多数人都暍醉了,剩下极少数清醒的人都是被雇来的佣人,而能下达命令的两个人在主客席跟纱幔格斗着。
  杰泽特将拉比莎拉近自己身边,一边割断她脚上的皮绳,一边迅速低声说道:
  “再用水精灵,在桶子里面。”
  “我想想……化成雾,玛卜!”
  四周放置的桶子里装着未经煮沸的冷却用水,杰泽特刚刚一边跳舞一边确认过里面有水精灵。接到指令的水化成雾在大厅内扩散开来,所有人都陷入有如置身在白云里的状态。
  “好,这样大家就看不见了!快逃吧,杰……你在干嘛?”
  拉比莎转过头去,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她目睹了杰泽特踢着某样被纱幔包住的浑圆物体。他一脸冷酷可怕的表情,嘴里还喃喃说着“这只猪”之类的话。
  “不,没什么。记得肩膀要先擦干净喔。”
  “肩膀?”
  “要走啰,拉比莎!”
  两人在混乱中奔跑着,很快找到在离出口最近的下位发愣的奴隶,杰泽特替他们割断脚上的皮绳,拉比莎则是出声催促着:
  “快逃,再继续待在这里会被杀掉!这里的主人想要把我们当成药卖掉!”
  隔了几拍之后,琦纱率先站起身来对着拉比莎点头。
  “我听过人类可以作药的传闻。我们快逃吧!我还不想死!”
  原本吓得全身僵直的乐师听到这句话,终于理解眼前的情况,一脸惊慌失措地冲到了外面,其他舞娘见状也似懂非懂地紧跟在后。
  乱哄哄的不只是大厅里面,就连外面也一样。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杰泽特看到门房与卫兵闻声赶来,尖着嗓子大喊:
  “有贼呀!快进去里面抓贼啊!”
  什么!?主人被杀就等着失业的他们一窝蜂冲进大厅。同样的光景就这么重复了二、三遍,其中当然也有人怀疑杰泽特。
  “站住!我记得你不是不能说话吗!?”
  “哎呀?有这回事吗?”
  偏着头、以袖子掩嘴呵呵笑的黑发舞娘看起来虽然很有魅力,但声音却十分低沉。男子愣住的同时,杰泽特的手肘也如电光石火般地击中对方的心窝。高举双手化作墙壁挡住整个过程的拉比莎随即大声喊道:
  “不好了!这个人被贼打伤了!”
  一有别的男人跑来,两人立刻将不省人事的男子塞给对方,然后装作一副恐慌样,一路尖叫着再度跑走。
  “哼哼,刚刚的即兴演出还不赖嘛。”
  “今天一天就能出师了吧?”
  两人边聊着,一看到有人出现就夸张地大声嚷嚷着“有贼呀!”,表情不用仔细看就知道摆明了是在憋笑。
  “又被怀疑了喔!尖叫的工作就交给我,杰泽特你还是闭嘴吧!”
  “这么愉快的事情……不对,有什么办法呢,谁教恐慌这种现象是集体发生的。”
  “我看你根本就乐在其中吧!?”
  “你才是!”
  这时,前方再度出现了勤快的佣人。
  “等一下!你们几个,在骚动结束前不许出去外——”
  并肩齐跑的两人瞬间交换了目光之后,稍微错开时间加速了。
  “对不起!”
  “放过我们吧!”
  “呜咕噢!?”
  拉比莎率先街上去引开佣人的注意力,迟些靠近的黑发舞娘则是一拳打进他的胸膛。默默向瘫在地上的可怜佣人谢罪之际,两人终于跑到了屋外。
  太阳早已下山,沙漠漫布着开始零星露脸的星星与微温的空气。
  “喂,难道你想回去当奴隶吗!?”
  拉比莎不假思索地跟着琦纱跑,杰泽特赶紧拉住她的手。她叫了一声回过神来,修正了奔跑的方向。她犹豫着该不该通知其他奴隶一声,数度回过头去。
  (没办法,现在的我根本救不了她们。对不起,再见了……琦纱。)
  那名令人印象深刻的少女,自己似乎能和她成为很好的朋友呢!
  拉比莎跑了几步之后再度回过头时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只见琦纱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停住,接着转过身来笔直地注视着拉比莎。
  琦纱手插腰,扭转单手举到头上,摆出了舞蹈最后作结的姿势。我会成为一流舞者的——她彷佛这么说着。
  那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她很快就跑开了。
  (谢谢你,琦纱。)
  她大概是在表示自己会自力更生地活下去,以免一个人逃走的拉比莎为了这件事感到痛苦。
  “怎么了?”
  “没有,没事。”
  希望有缘能够再相见。拉比莎在心里这么祈求着,便头也不回地往前奔跑。
  不知不觉间她和杰泽特两人手牵着手,直到穿过赫斯镇,踢着沙漠干燥的沙子,看见在洼地等待的两头里固之后,才放开彼此的手。
  不过,目前还没有余裕为成功逃脱一事而高兴。杰泽特迅速脱掉假发与舞娘的服装埋进沙里,再换回库库背上载的本来穿的衣服。拉比莎则是用一大块布裹住身体,两人便骑上里固出发了。
  拉比莎用布确实裹好身体,整个人蜷缩起来,紧紧贴在手握缰绳的杰泽特背后。这样万一被追兵发现时,也能坚称“这是行李”。
  就在前往歇荷奴镇的路程过了一半的时候——
  始终不发一语的杰泽特突然以严肃的口吻开口说话:
  “虽然我知道这种时候这么做很不像话。”
  “怎么了?”
  拉比莎仰起脸,从布底下探出耳朵,好听清楚杰泽特说的话。
  杰泽特稍微转头看着拉比莎,像在忍耐什么似的,脸颊不住抽动着。
  “我现在有股冲动想要放声大笑。”

  停了一秒之后——
  视线交会的两人再也忍不住,同时大笑出声。
  两人在奔驰的里固上捧腹、流泪,笑得东倒西歪。
  “真搞不懂!我干嘛要那么认真地扮女装啊!”
  “我还是第一次那样尖叫个不停!”
  或许是因为顺利脱困而松懈下来的关系,两人突然觉得之前的自己好滑稽,再也压抑不住不断涌上的笑意。
  笑意又再度挑起新的笑意,完全停不下来。总之,两个人笑得非常开心。
  两个人已经好久没有像这样一起笑了。
  “呼……好、好久没有这样笑了……”
  “我、我也是。笑到整个人累烂了……”
  里固夫妇看这些人类气喘吁吁地疲软下来,朝他们投以不以为然的视线。不知不觉间周遭已经彻底转暗,夜空有如涩着镜子碎片般闪耀着光芒。
  “对不起,杰泽特。”
  就在两头里固渐渐放慢速度,变成一般步伐时,拉比莎喃喃说道。
  “前阵子……那些话都是骗人的。我真的很高兴你来救我。”
  杰泽特边感受背后的暖意,边仰望星星确认他们现在的位置。
  “我想要有所贡献,因为我总是受人帮助。可是你却叫我回迦帛尔,所以我很不甘心。总觉得意思好像是不需要我。”
  拉比莎以额头顶着杰泽特的背,轻轻闭上眼睛。
  “所以……我并不是想找你吵架……”
  拉比莎早就忘记开端是什么了。就像杰泽特说的,两人彼此彼此。
  就这样闭着眼睛片刻之后,她听见杰泽特轻声说着:
  “跟你在一起时,我就会觉得很快乐。”
  拉比莎闻言立刻睁开眼睛,竖起耳朵仔细听。
  “所以,我需要你。对不起,之前不经大脑说了那种话。”
  呢喃般的低沉嗓音静静地传达到心底。
  一股暖意在全身轻柔地摊敞开来,拉比莎点了点头。虽然知道就算点头对方也看不见,但只是那么做就已经尽了全力。
  (唔……)
  拉比莎忍不住以双手紧抓着身上的布。
  竟然这么轻易就高兴起来,总觉得很不甘心。杰泽特好狡猾。
  “对了,这个还你。”
  感觉有东西抵在头上,拉比莎仰起了脸,惊讶地看着垂在眼前的银胸饰,连忙伸出了手。
  “这是在哪找到的!?太好了!我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了!”
  “掉在沙漠里,多亏它才能找到你。”
  “原来是这样!太好了……!”
  拉比莎将胸饰抱在胸前好一会儿才兴冲冲地戴上。断掉的部分似乎已经修好了,因此链子变得比较短。
  “啊啊,你还帮我修好了呀,谢谢你!对了,既然你又救了我一次,这次换我送你东西当谢礼。送什么好呢?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拉比莎紧抓着杰泽特的衣服往前探身,兴高采烈地询问他。
  意外的提议让杰泽特歪着头,望着喜孜孜等待回应的太阳色眼眸半晌。
  接着他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意,一只手放开缰绳伸向拉比莎的头。
  他以指尖卷起一束金线般的头发,望着拉比莎的眼睛说道:
  “可不可以给我这种颜色的编绳?”
  拉比莎表情一愣陷入思索,接着浑身僵直,最后则是整个人往旁边一倾。
  “哇!”
  她叫了一声连忙缩回脖子坐正,脸爆发似地迅速染红。
  (咦?他刚刚说什么?)
  心跳变得比里固的步调还要快上许多。
  (要不要告诉他那种事在迦帛尔具有特别的意义?可是,要是他跟我说他知道的话那该怎么办才好?啊,不过他要是知道就不可能会那么说吧?)
  还是他只是单纯地想要这种颜色的编绳?难道是我听错了?或者他只是在取笑我?瞬间思考过一过之后,拉比莎决定以最平和的方式应对。
  她装作没有听到——
  “……啊,但是不知道礼物是什么的话会比较开心吧?我还是自己想好了!”
  我刚刚差点从里固上摔下去呢。哈哈——她还刻意在后面加上这句话。
  虽然觉得自己好像被取笑,但杰泽特什么也没说,拉比莎总算松了一口气。
  “对了,你刚刚说过不能用伊弗利特对吧?”
  “啊,对对对,没错没错!是这样的……”
  拉比莎紧抓着全然不同的话题,从被卡耶尔掳走开始,将详细情况告诉杰泽特。
  “……不过,我记得刚刚叫他的名字时,好像有一点点反应。”
  “要不要现在试试看?”
  拉比莎点点头,努力静下心来,试着呼唤风之伊弗利特的名字。
  过了一会之后,感觉得到大气中混进一阵浓密的风,撞了过来。
  “怪了,风精灵一下子聚集一下子散开……很不安定。”
  拉比莎发现在杰泽特纳闷的声音里面,参杂着别的微弱声音。
  ‘契……主啊……’
  “法纪鲁?”
  明知道看不见,拉比莎还是忍不住左右张望着。
  ‘折腾……终……回复到……旦……混在……’
  虽然断断续续,意思又不清不楚,但拉比莎耐着性子听完后总算大致了解。
  “听起来好像是说,不小心跟撒旦混在一起了的样子。”
  “混在一起?是因为你要伊弗利特去撞卡耶尔的沙暴吗?”
  “除此之外没别的可能了。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不能那样,对不起,法纪鲁。”
  ‘真是……这样对待吾……偏偏……是那个撒……叽叽咕咕……叽叽咕咕……’
  风之伊弗利特啰哩啰嗦地抱怨了一顿,弄得拉比莎无言以对就消失了。
  “唔唔……明明就喜欢阳气,为什么这么爱抱怨呀……”
  “喂——打起精神——”
  见拉比莎筋疲力竭,杰泽特对她投以“睡着会死喔——”的无形声援。
  不久之后,市场镇·歇荷奴的灯火终于出现在眼前。
  两人先慰劳两头里固,再跟喝酒喝到半夜的衣物店老爹交涉,用舞娘服装交换拉比莎要穿的衣服。
  之后他们找到提供旅行者使用的帐篷投宿,秋风扫落叶般做完——像是吃点简单的东西——这种最起码该做的事情后便早早就寝,准备明天再回去。
  既然已经救出拉比莎,在回到同伴身边前,应该没有任何事需要担心了。

  ※  ※  ※

  那一天,他偶然经历了两个重逢。不,或许该说是必然吧。
  他最初寻找的是卡耶尔。那个随性的首领从昨天起就没回据点。
  卡耶尔过度使用撒旦,若因此而倒在某处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于是,塞伍特便到附近的村庄与城镇去找人。
  白天,他在最初造访的城镇经历了当天的第一个重逢。
  那座偏僻城镇隐约弥漫着紧张的气氛。无法确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以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空气中充满了不安与疑惑。
  他在那种气氛的中心见到了过去的同伴——那些逃出沙岚旅团的前成员。
  “原来你们会合了……居然在别的地方再度聚首,还真是讽刺呢!”
  见到好几张熟面孔,塞伍特不掩惊讶,坦率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无依无靠的,要一个人活下去简直是难如登天啊。那么塞伍特,你呢?你也终于要加入我们的行列了吗?”
  男子们满面笑容地表达了欢迎之意,然而塞伍特却静静地摇了摇头。
  “没有。但是看到你们平安无事,我很开心……那就是你们现在的巢穴吗?”
  塞伍特以目光指着镇外一栋半朽的陈旧仓库。他看到前旅团团员与一些陌生男子在那里频繁出入。
  “你们加入了别的盗贼团吗?”
  尽管认为不可能,不过看到这么多生面孔,他还是姑且一问。
  “怎么可能?我们迎合其他人要做什么。”
  “不过……”
  “这只是在演一出戏。我们想要干一票大的。”
  前旅团团员的红发男子勾起嘴角一笑,附在塞伍特耳边迅速说道:
  “其实我们从满久之前就开始聚集反迦帛尔的反抗份子。还散布了某个传言。”
  “……传言?”
  “那些家伙就是听到这个传言才来的。”
  男子一脸得意,将那个丝毫不掩对迦帛尔恶意的传言内容告诉塞伍特。
  “沙漠人民相信了吗?”
  “出乎意料地一下子就传开了喔。应该是原本就有所不满了。你不觉得,迦帛尔那帮人被自己视为次等镇民斗垮时的表情很值得一看吗?这正是复仇。”
  “……恒愿不会连累到沙岚之镇才好。”
  “万无一失啦。在我们的设计下,众人的矛头只会指向迦帛尔而已。”
  “你要带头领导这场斗争吗?”
  “怎么可能!”男子摇着一头红发,笑了笑。
  “我们只负责煽动。而且合适的带头者也已经找到了,接下来只要放着不管,自然就会替我们引发冲突。到时候看是要隔岸观火、或是狠狠报他一箭之仇都好。趁乱大赚一笔也是不错的选择,美好的时代就要来临了。”
  他舔了舔嘴唇,周囤的男子也大声附和着。从他们的模样看来,红发男子似乎扮演统筹角色,而且已经建立起一定的地位。
  已经脱离组织获得自由的男子们再度集结,共谋起事——
  塞伍特目睹这个情形,眉头蒙上了一股忧愁。
  简直就是换了一个首领的沙岚旅团啊。也不想想卡耶尔正因为身为首领而无路可逃,发了狂——
  (……不,就算是这样,我也没有立场说什么。)
  塞伍特因为自己的伤感而苦笑着,并送给前旅团团员几句饯别的话。
  “祝你们成功。是在近期之内起事吗?”
  “就是明天了。今天会先集合人员,等明天再带着武器前往迦帛尔。”
  “喔……还真赶哪。”
  “容易激动似乎是沙漠人民的特征。”
  相对地,不要急遽冷掉就好了——不知道是谁说了这句俏皮话。
  (明天沙漠即将产生大变动。)
  得知镇上这股紧张气氛的真正原因,塞伍特的脑海里浮现了两名青年的睑。
  卡耶尔与杰泽特面临这个状况会采取什么行动呢?
  (得快点找到卡耶尔才行……)
  塞伍特想起此行的目的,和过去的同伴道别。
  “塞伍特,你不跟我们一起来吗?”
  对方在他临走之际这么劝诱,但他微笑推辞后快步离开了。
  (那些家伙应该会合力活下去,已经不用再替他们担心了。)
  就这点来说,自己还有时时刻刻要挂心的首领在……
  到了夜晚,他在最后前往的城镇听到了有关第二个重逢的消息。
  那个叫赫斯的镇,在当晚因为一起骚动而搞得人心惶惶。
  “听说有刺客去了主人家。”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塞伍特开口询问,某个男性居民这么回答他。在赫斯镇提到主人家,指的便是肃肃拉家那栋白色的豪宅。
  “据说是个擅长用刀的舞娘……现在已经派居民四处去搜索了。”
  塞伍特既不感兴趣,也无意再听下去。不过,那名男子不知是否想叫塞伍特帮忙搜索,只见他拿出分发的通缉画像执意要告诉他。
  “你看,一头黑色长发配深蓝色眼睛,以女人来说个子很高。有没有看过?”
  看到塞伍特摇摇手准备走开,男子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又补上一句:
  “啊啊,要不然金发的女孩子也行。有人目击到她跟那家伙一起逃走。”
  塞伍特原本打算无视到底,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金发、太阳色头发,那在沙漠是非常罕见的发色。再加上深蓝色眼睛——有如夜晚一般。
  “你刚才说对方擅长用刀是吗?”
  塞伍特转头询问,男子以为他终于肯帮忙,身体往前一探点了点头。
  “好像是。听说她先跳了一支精采的刀舞,再趁隙砍过去。”
  “然后呢?”
  “之后好像就突然冒出火啊雾啊之类的,主人家的人曾说过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总之,隙最后的目击者表示,两个人好像是往那个方向跑掉了。”
  塞伍特蹙眉,朝男子指的方向走去。男子似乎在背后说了什么,但他毫不理会。
  (突然叫出火跟雾……如果精灵使在的话就有可能吧?)
  出了镇再走一段路,便可看到大地凹陷,出现了一个洼地。因为高度落差颇大,要是有人进入洼地,从镇上应该是看不到的。塞伍特走进洼地,思索片刻。
  脑海浮现了杰泽特与今年担任使者的少女。
  (假如那个舞娘是杰泽特的话……)
  塞伍特想象自己就是杰泽特,开始思索着。
  杰泽特因为某个缘故,扮成舞娘潜入豪宅拯救少女。他在事前当然做好了逃亡的准备——也就是里固。没有地方比这片洼地更适合停放里固了。
  顺利引发骚动,逃到这里的他们立刻跳上了里固……不对。
  “首先必须要解除变装。会暴露行踪的东西绝对不能留在身边。”
  塞伍特喃喃说完后,四处走动着,以脚粗鲁地翻搅沙子。他绕着圈子不停地踢散地面,重复几次之后终于让他找到了。
  状似人类毛发的东西从沙子缝隙间露出来。是一顶黑色的长假发。
  “解除变装后逃亡。会去哪呢?在这附近,而且方便回到沙岚之镇的地方……”
  塞伍特面朝南方。如果是市场镇歇荷奴的话,骑着里固赶路半夜就能抵达。
  塞伍特不假思东地展开行动。他跳上镇外的里固,一路朝着歇荷奴疾驰。
  (为什么我会追着他呢?)
  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那个舞娘不见得就是杰泽特啊。
  彷佛有股强烈的预感驱使他这么做。只要杰泽特动,卡耶尔就会跟着动——卡耶尔会为了逼杰泽特而行动。实际上卡耶尔也真的行动了。他就是有这种预感。
  (或许能因此得知卡耶尔的去向也说不定。)
  不久便抵达进入假寐的歇荷奴,塞伍特逐一探访旅行者投宿用的帐篷,知道自己的预感成真了。

  客人。杰泽特在守夜人这么呼唤并打开帐篷入口之前,就已经睁开眼睛。在这种简易旅舍过夜时,他总是随时保持警戒。
  “大半夜的有什么事吗?”
  杰泽特将目光扫向睡得正甜的拉比莎,下意识地抓起刀子小声问道。
  “是的,很抱歉。不过有人说想见您。”
  “把他打发掉。我想不到有什么人会来这里找我。”
  考虑到对方可能是追兵,杰泽特立刻这么回答。但守夜人依旧不放弃。
  “我看这么大半夜的,也拒绝过啦。可是对方坚持说有急事,我也很为难……我想想,是一位叫塞伍特的人,他说只要讲名字您就知道了。”
  “塞伍特?”
  略为思考之后,杰泽特带着刀站了起来。的确,既然对方报出这个名字就不能不去。就算那是圈套也一样。
  杰泽特快步走出个室后穿过外侧的帐篷,一看到伫立在眼前的怀念知己。便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塞伍特!”
  “好久不见哪。”
  塞伍特将松开的头巾挂在脖子上,跟以前一样完全没变,眼角展露了一抹和蔼的笑容。一瞬间,杰泽特大半的警戒心不知道已经飞到哪里去了。
  “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就你一个人吗?”
  “对,一个人。我在找卡耶尔,然后偶然发现到你。我们到那边说话吧。”
  塞伍特示意要到镇外去聊聊,杰泽特对留下拉比莎一事感到迟疑,不过他判断应该不会花太久的时间,于是便点头同意了。两人一起走向入夜后变冷的沙漠。
  “我在北边的镇听到某个舞娘的传闻,就猜到可能是你们。”
  走到离镇上一段距离时,塞伍特率先开口说道。
  “你们这次的行动是不是跟卡耶尔有关?那家伙从昨天起就没有回来了。”
  “没错,卡耶尔对拉比莎……对使者下手,只为了引我出来。”
  杰泽特简单说明了从拉比莎那里听来的有关卡耶尔的言行,咬着嘴唇。
  “塞伍特,卡耶尔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想杀我吗?这是要折磨我而已?”
  “卡耶尔的目的啊……”
  塞伍特轻轻吐气,脑海里想起据点荒凉的景象。
  在没有人影的寂静空间里,首领的灰色长发飘扬着。
  沙尘迷蒙的风景中,卡耶尔独自一个人。
  杰泽特返回故乡,身旁有使者少女。
  离开旅团的人周围有不变的同伴。
  全部都是从卡耶尔手中溜走的事物。
  (卡耶尔……你果然是在等待杰泽特……)
  塞伍特回想起那些夜里,卡耶尔任风吹拂、望着天空的模样。
  卡耶尔不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懂杰泽特为什么会叛离,自己的目的无法达成,而旅团也渐渐瓦解了。
  如今,他的动力只剩下憎恨——
  塞伍特停下脚步,侧身面向杰泽特。风缓缓地吹起衣角。
  “还记得吗?你刚成为旅团团员时,是由卡耶尔负责教育的。”
  “……对,我记得。”
  听到塞伍特突然讲起往事,杰泽特有点讶异地望着他,不过还是老实点头。
  不单是成为旅团团员以后,之前在沙岚之镇一无所知地过活的时候,卡耶尔也曾多方面照顾杰泽特。
  杰泽特以前看到其他人看不见的东西就会怕,动不动就哭。连在那个温馨的小镇里面,都是最柔弱胆小、最难照顾的小孩。
  因此而让人敬而远之的他,仍旧一如既往关心他的就是卡耶尔。
  一方面应该是因为卡耶尔也稍微具备了跟杰泽特一样的能力,看得见精霞。就算撇开这层因素不谈,卡耶尔本来就很照顾人,而杰泽特很仰慕那样的卡耶尔。
  年纪相差一岁的两人就像兄弟一样,总是在一起。
  “卡耶尔时时刻刻都担心着你,担心你在这个严酷的世界会不会马上就死掉了,所以才会比任何人都更加严格、严厉地对待你。”
  杰泽特皱着眉,目光刻意避开了喃喃诉说着的塞伍特。
  “我并没有因为那样就怨恨或憎恨卡耶尔。现在也一样。”
  “对,你既不怨恨也不憎恨卡耶尔,但是你却因此而离开他。”
  杰泽特一脸惊讶地转过头,塞伍特的乌黑凤眼顿时射穿他的眼眸。
  “——为什么?我认为卡耶尔是因为不懂这点而挣扎着。”
  “你到底想说什么,塞伍特?”
  杰泽特紧紧踩着脚下的沙子,观察着塞伍特。
  “你想让我跟卡耶尔和解吗?”
  “……很遗憾。事情并没有简单到能够和解的地步。”
  塞伍特轻轻地吐出这句话,垂下双眼。
  谈论梦与希望的阶段早就过去了,所以卡耶尔才会怀抱着孤独与狂气。
  自己能够为他做的事,就只剩下一样了。
  “做个了断吧,杰泽特!”
  塞伍特动作自然地将手伸向腰际的刀,杰泽特并没有遗漏这个举动。
  “不管你怎么想,那家伙是不可能和解的。那就是所谓的胜者的从容。”
  “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
  “现在的卡耶尔是孤独的。曾是心灵支柱的母亲死去,你也离开了,旅团团员又一个个逃亡,卡耶尔只能藉由憎恨你来填补孤独。”
  “塞伍特不是还在吗?有你跟着卡耶尔。”
  “很遗慨,进入旅团后才认识的我并不属于卡耶尔的原始风景。对那家伙而言,我象征着战斗吧。母亲、你、以及他自己,沙岚之镇那个安和世界就是支撑那家伙心灵的全部——所以卡耶尔才会离不开你。”
  流畅的金属声响令杰泽特全身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他在第一时间也立刻拔刀应对,并以脚掌确认站立位置。真是教人悲哀的天性。
  “很久没陪你练习了,要不要来此划一下?杰泽特。”
  塞伍特呼唤他名字的同时,人已经逼近到眼前了。
  “唔……塞伍特!”
  随着铿一声擦刃声响,杰泽特奋力往旁边跳开。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特别意义,只是想确认一下而已。”
  塞伍特在沙上滑行着,从摆出架式到挥刀,很流畅地完成这一连串的动作。那副沉着冷静的身手,毫无遗漏地也为杰泽特所继承。
  与退后避开战斗的杰泽特交刃几次之后,塞伍特忽然笑了起来。
  “还是一样哪,杰泽特。你应该早就已经超越我了吧?”
  杰泽特默不作声地固守防卫。他不想在不清不楚的情况下决斗。
  “那些离开旅团的人现在正要引发新的动乱。”
  塞伍特突然不带感情地叙述起来,身体动作依然没有半分破绽。
  “据说是要集合反迦帛尔的反抗份子引发暴动,到齐的武装集团明天就要前往迦帛尔了。”
  “什么?”
  在赫斯镇听到的有关迦帛尔的负面传言,瞬间涌上杰泽特的脑海。
  “难道那个传言是那些家伙……!”
  “你不应该轻易露出破绽的。”
  一对银闪现光芒,发出喀锵的尖锐声响后双双弹飞。
  塞伍特再度缩短稍微拉开的距离,一脸若无其事地对着杰泽特笑。
  “放任那些家伙逃离旅团的是我。如何,这样还无法跟我战斗吗?”
  彷佛要裁掉杰泽特说不出话来的空白一样,塞伍特欺身逼近了。杰泽特不假思索地扬起刀,不料腹部却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冲击,令他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抱歉,我的首领是卡耶尔。”
  杰泽特最后听到的是这个难以判读感情的沉着声音,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杰泽特,杀了这家伙。
  听到卡耶尔刻意压抑的声音,杰泽特知道,啊啊,又是那个!
  在他眼前的是微弱地哭叫着的婴儿。
  双脚不听使唤,他当场瘫倒。全身瑟缩着,完全站不起来。
  动手。快呀!
  严厉的灰色眼眸仍然紧盯着,就是不肯放过自己。
  我不要!为什么?听到自己重复着这两句话,卡耶尔的眼神更加严厉了。
  要是你不动手的话,总有一天死的会是你。
  我不懂!为什么杀害这么弱小的存在,自己就会得救?
  ……好吧,够了。
  卡耶尔以自己的短刀贯穿了那个小生命,几颗鲜红飞石溅起后飘舞着。
  杰泽特忍不住瞪大眼睛,大叫着。但从喉咙进出的那个叫喊却不成声。
  就算你不动手,这家伙也注定要被杀,想要尽早结束就快点动手杀掉。
  到底要重复几递你才懂?卡耶尔边说着,边笔直走向杰泽特。
  只不过是延到下次而已,外加你要进蝎子坑接受惩罚。
  杰泽特的领口被揪住,眼看就要被拖走了。他拚了命地哭着抵抗,但没有用。看到卡耶尔那张鬼气逼人的面孔,其他团员只敢站在远处围观而已。
  你要憎恨,杰泽特,憎恨沙漠那些家伙!
  卡耶尔痛打不住哭喊抵抗的杰泽特,用力抓住他的身体怒吼着。
  憎恨那些将我们跟家人拆散的家伙!憎恨那些甚至忘记这个事实的家伙!
  耳边听着那个声音失声怒吼,杰泽特总是想着:啊啊,卡耶尔也在哭。
  ——所以,自己才会无法憎恨卡耶尔。

  “客人,快起来呀!”
  杰泽特被一名仓皇失措的男子摇醒,缓缓睁开眼睛,发现周围已经变亮了。
  “啊啊,太好了,我还以为又死人了!”
  “又?我……”
  自己躺在投宿的帐篷里面。上腹部传来阵阵闷痛,他将散置在身旁的刀与头巾拉近,这才发现应该睡在隔壁的拉比莎不见了。
  “拉比莎……睡在隔壁的家伙呢?”
  “我进来的时候,这个房间就只剩你睡在这里了。”
  不祥的预感袭向全身,还没完全清醒的脑子里断断续续浮现了昨夜的光景。
  “你刚刚说死人是怎么回事?谁死了?”
  “昨晚的守夜人。”
  男子一脸哀戚地垂下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本来以为是窃贼,但没有客人受害。您的行李要不要紧哪?”
  行李怎样都无所谓,重点是拉比莎不见了。
  ‘抱歉,我的首领是卡耶尔。’
  他想起塞伍特当时说的话。答案很明显。
  “可恶!”
  杰泽特跳了起来,发现拉比莎原本躺着睡觉的地方摆着几颗石头。只见小砂岩集中在一处,在隔一段距离的上方放着拳头大的白石头。而隔着这两处有一段距离的右方,则是踞坐着暗色的石头……灰色的石头。
  (意思是要我去据点吗?)
  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杰泽特也只能苦笑了。因为怀念而大意,不仅傻傻地跟过去,还多嘴说出卡耶尔的动向,也不想想自己跟塞伍特的立场早就不一样了。
  (他说过武装集团今天就会前往迦帛尔……)
  昏过去之前获知的真相。来,你要选哪边?感觉就像是被人这样考验。
  (意思是要镇上还是拉比莎,要我选一个是吗?塞伍特……!)
  咬得臼齿发出喀哩一声,杰泽持踢飞灰色石头,奔向了马护和库库。
 楼主| 发表于 2011-4-29 21:0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Lafrente 于 2011-4-30 01:04 编辑

  6··灯尽火灭

  那天早上,卡耶尔从窗户确认女人前往水井之后,才下了卧榻。
  女人似乎每天早上都会到井边去,先捞起湿泥巴,再从里面挤出水来,日复一日从不间断。据说这样大约能够确保两个人类一天所需的饮水量。
  多亏了对方尽心尽力的看护,他的身体已经大致恢复,但却无意道谢。卡耶尔打算默默地离开这里。
  他理了一下衣服,带着短刀走出房间。
  家里面静悄悄的,给人一种是不是母女俩都不在的错觉。
  卡耶尔笔直定向玄关,就在他推开木门踏出屋外,因炫目的阳光而眯起眼睛之际——
  “……你要出门吗?”
  忽然传来了这个声音。
  卡耶尔迅速转身,发觉了那名注视着自己的老妇人。
  在屋外的遮阳檐下,妇人坐在陈旧的木椅上微笑着。
  随风飘扬的白发,布满皱纹的安祥脸庞。
  (啊……)
  她是昨天叫着儿子名字的妇人。
  别理她,快走!脑中传来这样的声音,但他就是无法移动脚步。
  拥有子女的妇人以一脸慈爱的表情,笔直地面向着卡耶尔。
  妇人应该误认为自己是她儿子吧,所以才会露出那种眼神。
  然而——
  ——妈妈,我想你的头发一定差不多要变白了,脸上也出现皱纹,只要一笑,眼睛就会藏进那些皱纹里面吧。
  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寄给母亲那封信的一段文字掠过他的脑海。
  ‘我的身高已经超越你了。头发留到腰部。因为你曾经一脸愉快地说着,就算混在其他小孩里面也能够马上认出来。所以我将头发留长,好让你在远方也能一眼就认出我。你从镇上看得见我吗?’
  老妇人按着扶手,缓缓站起身。然后拄着拐杖,仿佛确认般,一步一步踩着步伐走向卡耶尔。
  ‘就像无论我怎么成长,你必定会认出我、拥抱我一样,不管你变得再老,我也一定会认出你、跑过去背你。我们很快就能再度一起生活。在那之前,请你就算老去,也不要先走一步。’
  皱纹满布的脸庞笑着,有如珍珠般略显混浊的眼睛陷进那些皱纹里面。
  ‘我跟同伴处得很好,杰泽特也过得很好,请你不要担心。’
  有如腐朽枯枝般的手,轻轻抓住了卡耶尔的手腕。
  “才刚回来又马上要出门了,你这孩子还真忙哪!”
  应该挥开她的手立刻转身就走的。
  “不过没关系,只要你能够像这样再度平安回来就好。这是护身符,是我为了祈求你平安无事而做的,你就戴上吧。”
  老妇人放开卡耶尔的手腕,只见上头系着织进头发的细编绳。
  卡耶尔背部被轻轻推了一把,转了身。
  “你要成就一番事业啊!路上小心!”
  在那个沙哑声音的推送下,卡耶尔踏出了步伐。
  一步、一步。
  老妇人一定杵在原地,目送着儿子离开吧?
  一步、再一步。
  儿子一定会回头吧?他会挥挥手,前进,然后又再度回头吧?
  等发觉周围再也没有任何遮蔽太阳光的影子,卡耶尔知道自己已经走出村落了。
  他一次一步地踩稳步伐,始终盯着自己的脚下前进。
  视野一端,不时闪过刚系上的编绳。
  脚下的沙子滴答一声,渗进了圆而浓的颜色。
  滴答、滴答,水敲打着沙子。以为下雨而心喜的虫子一瞬间探出头来。
  但水很快就干涸了。
  飞扬的灰色长发不久便消失在迷蒙的沙暴中。

  ※  ※  ※

  拉比莎在感觉上腹部闷痛的同时清醒过来,一头雾水地望着四周。
  眼前既不是牢笼,也不是帐篷,更不是塔拉斯伐尔或迦帛尔的家。
  (这里到底是哪里呢?)
  这是石造建筑物,看起来虽然很像是民宅的客厅,却出奇地空旷。
  (为什么我会被绑着?)
  自己此时手脚被绑着,嘴里塞着布地倒在地板上。这个状况怎么想郁不妙,但她却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唯一想得到的可能性,就是落入宴会被搞砸的赫斯镇富豪手里。如果是这样的话,态泽特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该不会被做掉了吧?
  就在她坐起上半身时,阳光从某处唰地照进来,接着一名男子走进室内。
  “你醒了吗?”
  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这么说道。从上方看着拉比莎的男子有着浅褐色头发与黑眼珠。
  尽管感觉不到敌意而略显困惑,拉比莎还是姑且瞪着那名男子。
  “我们是第一次这样正式面对面哪。我叫塞伍特,是沙岚旅团团员。”
  听到这堪称突兀的自我介绍,拉比莎顿时没劲,诧异地眨了眨眼睛。
  (这个人实在很不按牌理出牌……)
  “因为精灵使的力量很麻烦,所以我就塞住你的嘴。还有手也是。”
  有人会对绑架对象一一解释这些事情吗?
  “先说清楚状况会比较好吧。”
  塞伍特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来翘着二郎腿,以若无其事的口吻说着。
  “卡耶尔为了引杰泽特出来,想要绑架你。我是卡耶尔的部下,所以便协助卡耶尔。这个状况应该很容易懂,不知道你理解了吗?”
  (意思就是,这个男的是卡耶尔那边的人……也就是敌人是吗?)
  拉比莎边思考边看着塞伍特,那张淡淡陈述的嘴唇浮现一抹浅笑。
  “对,是敌人没错。”
  那个表情看来显得有些落寞,拉比莎不自觉地减缓了眼中的敌意。
  眼前的男子有一张复杂、不可思议到难以单纯判断为敌人的表情。
  塞伍特不知是否看出了拉比莎的想法,当场板起了一张脸。
  “最好不要掉以轻心。我是敌人,不管对你,或对杰泽特来说都是。”
  塞伍特皱着眉,目光转向别的地方,语气也跟着转为严峻。
  “先说好,杰泽特不见得会来这里。对迦帛尔抱持反感的民众现在已经集结并武装起来,正要结队前往迦帛尔。”
  (……什么?)
  听到塞伍特突然提起迦帛尔的事,拉比莎惊惶之余,更瞠目于内容之严重。
  “我已经告诉杰泽特这个消息了。要前往迦帛尔还是来这里救你,决定的人是他。要是杰泽特没来的话,你的命运就交给卡耶尔处置了。”
  喀当一声,建筑物外头突然传来这个声响。就像刚才一样,阳光不知从何处照射进来,只见一名长发男子走进屋内。
  他看到塞伍特与倒在地上的拉比莎,一睑惊讶地停下脚步。
  “啊啊——演员之一来了。”
  塞伍特眯着凤眼,为了迎接归来的首领而站起身。

  ※  ※  ※

  哈金紧急赶回塔拉斯伐尔,约西卜脸色发青地迎向他。
  “状况似乎比我们预想的还要紧迫。”
  哈金点点头,以严肃的语气开口说道:
  “看样子,你已经从迦帛尔那边得知大致的情况了。”
  “对。圣园已经发出许可,允许派遣到北方地区的园丁暂时返乡。至于我,则是得留在这里帮忙并且负责向居民解释。”
  得知迦帛尔的对应大致如同预料,哈金稍微松了一口气。
  当两天前杰泽特跑去找拉比莎时,前往圣园贝姆支部的哈金在那里得知了一项冲击性的事实。
  据说在贝姆北方的几个小村落,一部分居民已经对圣园支部展开抗议行动。原因不用说也知道,就是那个传言。
  感觉到生命危险的园丁于是寄信请求迦帛尔允许他们暂时返家。就在信经由圣园贝姆支部,正要透过飞鸽送往迦帛尔之际,哈金抵达了贝姆。
  哈金得知众人的不信任已经化为具体行动,预料迦帛尔会为了提早公开真相而紧急采取行动,于是决定比同伴早一步回到塔拉斯伐尔。既然迦帛尔已经行动,那么塔拉斯伐尔也必须向居民作说明才行。
  “迦帛尔打算在抗议行动扩大之前,主动公开真相。向居民说明的工作应该也已经提前进行了。虽然准备还不够充分,但事到如今已经势在必行了,我们也来向居民作说明吧。”
  约西卜本来考虑到自己是圣园那边的人,尽量不干预这一类的问题,不过目前已经没有余裕说这种话了。
  于是约西卜集合迦帛尔人,哈金则要愿意配合的前沙岚旅团团员帮忙集合镇上十八岁以上的成人。现在已经没时间说服反对派了。明知道之后会爆发不满的声浪,也只能强制实行了。
  此时,聚集起来的人就在哈金的面前。
  众人感受到现场弥漫的紧绷气氛,略显不安。
  在前旅团团员恐惧的目光,与众人充满困惑的眼神注视之下,哈金打开了他与杰泽特共同准备的说明用兽皮纸。
  为了传达充满憎恨兴悲叹的历史,他缄默了片刻。

  迦帛尔圣园在沉重的苦恼中,化为淡淡处理分内工作的机构。
  沉默的人们匆匆穿梭的走廊上,偶尔可以看到绿袍松垮地卷成一团。
  一些年轻园丁从上司口中得知真相后爆发反感,脱掉绿袍随手一扔就离开了。
  哈迪克拄着拐杖穿过脸色难看的同僚之间,准备前往地上的城镇。
  “要是弄不好的话,居民或许会在盛怒之下攻击我们。”
  在前往议会场说明之际园长这么说道,试图阻止哈迪克。
  “你留在圣园。像你这样行动不方便,到时就算想逃也逃不了吧。”
  “可是园长……”
  “这里需要有人接手才行。”
  听团长这么说,哈迪克一度从命,但还是很在意说明会的情况。
  (我曾经直接跟沙岚旅团对峙,亲眼看到镇获得解放的样子。)
  正因为直接目睹沙岚旅团的憎恨,以及获得解放的镇民善良淳朴的模样,所以有些事应该只有这样的自己能够传达才对。
  (拉比莎没事吧?)
  三天前在迦帛尔碰面的杰泽特告诉他,拉比莎人在贝姆。
  得知有传言煽动众人对迦帛尔的不信任。在第一时间带来消息的也是杰泽特。
  (虽然担心……不过,有他陪着应该没问题吧。)
  即使心里仍有疑虑,不过只要一这么想,心情就会舒坦一些。
  哈迪克从地下庭园来到地面上,迦帛尔镇的情况乍看之下跟平常似乎没两样,不过总觉得气氛似乎有些浮躁。到处都看得到女性对家族长辈被叫到议会场的原因议论纷纷。
  “哎呀,我问你喔,哈迪克先生。”
  也有人直接质问哈迪克,不过哈迪克甘愿冒着失礼也要赶路。
  一向以纯白墙壁著称的迦帛尔议会场,此刻看起来充满了不祥的感觉。

  ※  ※  ※

  对方用力抓住胸口将她拉了过去,灰色眼眸近在眼前。
  “前几天谢谢你了。听说杰泽特救了你?真是太好了,有人爱你呢。”
  接着,她整个人突然被甩出去,用力撞到墙壁后滑落地板,扬起了白色的灰尘。
  见拉比莎抬头瞪着自己,卡耶尔勾起双唇,朝她投以嗜虐的眼神。
  “哦,这眼神跟你那个外表光鲜的哥哥一摸一样。那家伙愈是折磨他、就愈是以那种眼神瞪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样?”
  这家伙狠狠打过哥哥——拉比莎用力咬着塞进嘴里的布。
  “有各式各样的做法,都很愉快喔。杀了你,把尸体扔在杰泽特面前也不错。”
  卡耶尔以指尖抚摸自己的双唇,眯起眼睛对着拉比莎品头论足。
  “或是伤害你,看那家伙伤心也不错。”
  卡耶尔忽然弯下腰。拉比莎视野为灰色头发所覆盖,下巴又被抓住,她不假思索地使出浑身力气扭动身躯。
  “唔!”
  脸颊被拉比莎肩膀打到的卡耶尔皱起眉头,毫不留情地打了她一巴掌。
  摔向地板的冲击力道,让原本塞在拉比莎嘴里的布掉落。
  “看来你很喜欢杰泽特嘛。”
  舌头才刚重获自由,这句未经思考的话便脱口而出。
  “所以你才会这么执着吧。觉得受杰泽特所救的我很可恨……呜啊!”
  小腿被践踏蹂躏让拉比莎发出惨叫。卡耶尔望着那幅景象,一脸冷漠的表情。
  “看你好像不知道的样子,我就告诉你吧。我讨厌那家伙。”
  卡耶尔再度抓住胸口将她拎起,缓缓地告诉这个狂妄的小丫头。
  “因为那家伙是个伪善者。以前明明杀过同伴,事到如今竟然还好意思救你?就因为他是个伪善者。你知道吗?那家伙以前可是曾经杀过数不清的沙漠人民喔,无知的使者大人。”
  毛骨悚然的冰冷嗓音低语着。拉比莎强忍住心头的畏惧,开口说道:
  “杰泽特一直都为了这件事而烦恼着。”
  “烦恼就好了吗?哦,不愧是迦帛尔人,好温柔哪。”
  卡耶尔冷酷地笑着,眼眸闪烁着灰色的狂气。
  “那好,我就用特别招待,让你们好好烦恼个够吧。”
  拉比莎看到那个表情,开始不安起来。塞伍特离开房间时,卡耶尔似乎给了他什么指示。虽然不清楚内容,不过塞伍特看来好像不太愿意的样子。
  (他打算做什么?虽然很想逃走,但对手既然是卡耶尔就没办法叫法纪鲁……)
  只会重蹈前几天的覆辙罢了。就是因为知道这点,卡耶尔才会亲自看守拉比莎。
  “杰泽特不见得会来。”
  为了一发现破绽就能随时跑走,拉比莎在脚上灌注力气的同时这么说道。
  “你这个人还真是缠人。不管他来不来,你都等着完蛋吧。”
  “无论如何你都打算要杀我吗?”
  “如果这么做会带给那家伙绝望与憎恨的话。”
  卡耶尔说着说着,眼神和声调忽然认真起来。
  一瞬间,拉比莎感到好像稍微窥见了卡耶尔的内心。
  (说到这个,虽然卡耶尔憎恨杰泽特,但是杰泽特呢……)
  真要说的话,杰泽特一直梦想着有一天要去迎接沙岚旅团团员。
  ‘毕竟单方面的憎恨很空虚。’
  拉比莎想起琦纱曾经说过的话,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为什么不能够和解呢?杰泽特明明就不恨你。”
  卡耶尔一脸惊讶地看着拉比莎,将她单薄的肩膀压向墙壁。
  “……你问我为什么?”
  焦点逐渐模糊,最后他开始看着别处,避开拉比莎的眼神。
  “为什么呢?明明就不憎恨——?”
  他咬紧臼齿,以单手捣住自己的脸,抓了起来。
  “那是……我要说的话……!”
  声音和手都微微颤抖着。
  (我什么都教他……而且他也总是跟在我后头……然而……)
  看得见精灵的双眼、用刀的身手——天赋异禀的小弟。
  彷佛只有卡耶尔跟拉比莎两人在这里面已。
  (搞不好沙岚旅团……已经逐渐瓦解了?)
  而他的部下就只剩下塞伍特一个人。
  不对——一定是在沙岚之镇解放时,就开始瓦解了吧?
  毕竟沙岚旅团是为了沙岚之镇而存在的。
  失去生存意义的卡耶尔。除了恨杰泽特之外,或许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可是,单方面的憎恨很空虚。)
  所以,卡耶尔才想让杰泽特怀抱憎恨——?
  “杀了我让杰泽特对你怀抱憎恨,你就满足了吗?”
  拉比莎忍着肩膀的疼痛静静地说完,卡耶尔的眼眸再度在拉比莎身上聚焦。
  “然后再继续战斗下去,这就是你的愿望吗?让憎恨连锁。”
  “杰泽特讨厌那种连锁,所以独自采取行动。你跟杰泽特不一样。”
  “别说了!”
  卡耶尔粗声咆哮,瞪着拉比莎。
  “不许你多嘴,你懂什么了?你说我跟那家伙不一样?是啊,是不一样,那家伙只是个胆小鬼。你是想说那家伙为了崇高的理想所以不恨我?”
  “不是,杰泽特也一样拥有憎恨。像他之前就很恨迦帛尔,但是……”
  拉比莎的脑海里,闪过自己被关在沙岚之镇时的情景。
  杰泽特原本站在木桩旁边,冷眼注视着自己。
  不过在看到拉比莎盯着哥哥的身影哭泣时。他却说了:你去吧。
  对不起。他当时这么说。
  “但是,杰泽特有心理解。他对你也是,想着总有一天要迎接你回城镇,并为此而努力着!可是,你曾经想过杰泽特的心情吗!?”
  彷佛被说到痛处般,卡耶尔瞬间面无表情,接着血色从那张脸上消失。
  “你这个迦帛尔人没资格说这种话。”
  卡耶尔毫不迟疑地抽出腰际的短刀,拉比莎见状倒抽一口气。
  忽然照射进来的阳光反射在短刀刀腹。原来是门被打开了。
  塞伍特的声音介入气氛紧张的空间。
  “有客人来了,卡耶尔。”
  卡耶尔朝门扉投以险恶的眼神后收回短刀,粗暴地要拉比莎站起来。
  他抓紧了绑住拉比莎手腕的绳子,押着她来到屋外。地面反射的强烈日光瞬间刺入眼睛,被照得头昏眼花的拉比莎忍不住闭上眼睛。
  等她再度缓缓睁开眼睛时,有个人影如黑渍般映入眼帘。
  卡耶尔率先停下脚步,拉比莎也不得不跟着停下来。塞伍特站在前方不远处,将一个看似鼓胀布袋的东西放下来。里面好像有什么在动。
  才刚确认那个人影就是杰泽特,拉比莎的胸口便涌上一股复杂的感受。
  (对不起,杰泽特,我这么轻易就被抓了。迦帛尔跟塔拉斯伐尔呢?卡耶尔图谋不轨,千万别过来!要不要睹一睹,叫法纪鲁出来看看?可是,万一又被弹飞的话……)
  各种思绪在她脑中激烈翻腾着。
  不可思议的是,自己或许会被杀的恐惧一次也不曾出现过。
  彷佛超越了某种极限,周围的声音停止了。空气流动得比平常还要缓慢,耳边听见了不知道是卡耶尔还是自己的心跳声。
  不管是卡耶尔从背后挟持拉比莎、抽出短刀抵着她的脖子,或是表情紧绷的杰泽特隔着布袋跟卡耶尔对峙时,拉比莎始终处在一种彷佛自己被排除在外,只有周围的风景在活动的感觉中。
  “卡耶尔,我来了。”
  杰泽特这么说道,语调听来很紧张。
  “既然那家伙只是诱饵,你放了她吧!”
  夜色眼眸刻意不看拉比莎,尽可能表现得漠不关心。
  卡耶尔望着杰泽特刻意压抑感情的模样,冷哼了一声。
  “是啊,的确已经不需要了。”
  卡耶尔动了动手腕,作势要滑动短刀。
  “卡耶尔!”
  “你敢动,我就宰了她。”
  杰泽特才刚踏出一步就静止不动,瞪着一脸若无其事的卡耶尔。
  “对,就是那样,那种表情才对。”
  卡耶尔嗤嗤笑着,脸颊还故意靠着拉比莎的头。
  “这家伙很重要吗?想救她吗?这个嘛,要我放过她也行。”
  卡耶尔用下巴与目光指着掉在地上的布袋。
  “你看看里面是什么。”
  杰泽特无奈地弯腰,在伸手掀布袋时却犹豫了起来。布的表面摇晃着。
  (生物……?)
  他满怀不好的预感打开袋口,眼角随即忍不住抽动着,迅速拿掉了布袋。
  “你到底是什么居心,卡耶尔!”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个呼吸微弱的婴儿。
  拉比莎也惊讶地注视着那幅光景。这种地方有婴儿?
  “想救使者,就杀了那家伙,杰泽特。”
  听到这个冷血无情的声音,两人愣住了。
  “很怀念吧,杰泽特。你最初杀掉的,也是那样的婴儿。”
  卡耶尔的声音,还有眼前的婴儿。
  从前的记忆一下子血淋淋地复苏了,杰泽特突然很想吐,他捂着嘴跪下来。
  声音、气味、触感,全都鲜明地回想起来,就连之后不停呕吐的痛苦也是。
  ——这样一来,你也是出色的沙岚旅团团员了,杰泽特。
  有如恶梦般,卡耶尔这么说道。
  ——杀过一个人之后,就再也不会感到迷惘了。只要任凭憎恨摆布就好。
  那时候,杰泽特失去了某样东西。
  取而代之的是恶梦。
  (就算我不动手……这个婴儿终究还是会被杀的。)
  够了。卡耶尔这么说完以后下手的光景,自己不知道看过几遍。
  (只要我杀了……就再也不会有婴儿被带来。)
  在杰泽特握刀之前,这种事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演着。
  (我……)
  早就杀害过那么多生命,现在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呼吸变得浅而急促,杰泽特抬起汗湿的掌心抹了抹衣服后,缓缓将手伸向腰际的刀。刀刃逐渐现形,反射着阳光。
  (这是肉,连名字都没有的肉。)
  他在心中念着杀生的咒语。就像第一次握刀时那样,手指僵硬又紧绷。
  (这东西没有生命,只是一块肉而已。)
  刀刃完全脱离刀鞘,手上多了沉甸甸的重量。
  只要往下挥就可以结束了。只要挥下这只手,这种事就再也不会——
  “杰泽特!”
  一声强而有力的叫喊贯穿耳膜,杰泽特赫然抬起头。
  苍白着一张脸,带着随时会哭出来的表情看着拉比莎。
  目光落向自己不像样地握紧刀柄的手,再度冒出冷汗。
  (……上当了。)
  记忆混乱,过去的自己眼现在的自己不小心混淆了。
  (要是刚刚就这样在拉比莎面前杀了这个婴儿……)
  光想就觉得毛骨悚然。到时候,无论是在杰泽特或拉比莎心里,应该都会有某样关键瓦解,两个人从此恐怕再也无法一起开怀欢笑了吧。
  得冷静下来。杰泽特停下动作,暂时专注于调整呼吸。
  “快动手。还是你要救那家伙,舍弃使者?”
  卡耶尔再度作势要抽短刀,但杰泽特尽力不表现出反应。只要冷静观察,至少判断得出卡耶尔是不是真的有意杀拉比莎。自己刚刚真不知道在搞什么。
  (必须找到破绽才行……)
  杰泽特以腹部深呼吸,边感觉自己的脉搏,边将意识专注在卡耶尔的动静上。
  (杰泽特的样子似乎不一样了?)
  拉比莎不久便察觉到这点。他的表情不再恐惧,呼吸也逐渐稳定下来。感觉得出他在注意着这边。
  (他在伺机等候卡耶尔露出破绽吗?)
  既然要引诱不耐烦地出言挑衅的卡耶尔露出破绽的话——
  在宴席上有所期待而闪闪发亮的夜色眼眸突然闪过脑海。
  ——那就是自己的任务。
  拉比莎自觉到这点的同时,也打破了原本围绕在意识周围的薄膜。
  温热的风、卡耶尔瘦骨嶙峋的手的触感、以及抵着脖子的纤薄刀刃都突然充满现实感,身体因为初次感受到或许会被杀的恐惧而颤抖着。
  (一动就会死。)
  就在焦虑逐渐渲染开来之际,拉比莎注意到了那个东西。
  在自己的下巴下面撑着短刀的卡耶尔右手。
  那只手腕上,系着看起来还很新的护符用编绳。
  “——不是有人会送你编绳吗!”
  等回过神来,她已经纯粹发自惊讶地脱口而出了。
  “那个婴儿应该也有才对!为什么你要做让那些人伤心的事!?”
  在迦帛尔与更北方的大地,那是送给重要的人的东西。
  出其不意的话语,让卡耶尔不假思索地看了编绳一眼。
  原本早已忘了的老妇人的微笑在脑海里浮现,内心也为之动摇。
  ——你要平安回来……
  (少蠢了——那才不是母亲!)
  不过,杰泽特没有错过他在那一瞬间露出的破绽。
  他形同冲撞地扑过来,刀锋对准了卡耶尔的额头。
  “唔!”
  卡耶尔直觉拉开手臂,以短刀弹开杰泽特的刀。杰泽特维持着攻势,瞄准位置高于拉比莎的卡耶尔的头挥刀。
  “可恶!”
  卡耶尔终于忍不住放开拉比莎。
  “快走,拉比莎!”
  被推开的拉比莎往前踉跄了两三步,杰泽特立刻朝着她怒吼。
  “快转告迦帛尔,武装集团要过去了!”
  “可是!”
  “快去!不是你就赶不上!”
  杰泽特盯着卡耶尔这么大喊着,拉比莎这才意会过来。
  (对喔,这是只有我才能做的事——!)
  拉比莎离开战场,轻轻闭上眼睛,开始集中精神。
  “法纪鲁。”
  风立刻吹动太阳色头发,聚集在周围。
  ‘折腾半天,总算恢复到这样了。汝叫吾吗?’
  “能切断绑住我双手的绳子吗?”
  “这就难了。要想不弄伤汝的手的话。’
  “只要手腕别断掉就行,麻烦你了。”
  ‘遵命。’
  四周顿时吹起细细强风,脚边的沙子飞舞起来,集中在手腕的绳子上。
  “呜……唔。”
  拉比莎忍着不时传来的剧痛,一感觉到绳束纤维啪叽啪叽地断裂,便奋力抽开了手。破破烂烂的绳索残骸,与沿着手腕滑落的鲜红液体滴落在脚边的地面上。
  拉比莎跑过去,抱起了虚弱地哭泣着的婴儿并搂在胸前。
  “以沙暴载我到迦帛尔吧。办得到吗?”
  ‘没有胃口古怪的同胞办得到,而吾却办不到的事。’
  法纪鲁有些不悦地说完之后,拉比莎的周围立刻刮起了旋风。
  (拜托,一定要平安无事。)
  拉比莎对着杰泽特转眼间朦胧的背影恳切祈祷着,任凭风将自己带走。
  叽!随着这声惊心声响,刀刃与刀刃停止滑动。
  “你的嗜好变低级了,卡耶尔。”
  杰泽特一边封住对手的行动,一边迅速说道。
  “你就这么想带给我痛苦吗?”
  看到夜色眼眸中的愤怒,卡耶尔感觉到心底涌起一阵阴暗的喜悦。
  “哦,心软如你,也终于发火了是吗?”
  “你的心愿到底是什么?杀了我?向迦帛尔报仇雪恨?”
  “如果回答的话,你愿意替我实现其中一项吗?”
  卡耶尔揶揄道,抽身后再度逼上前去。刀刃撞上刀腹。
  “明明这么生气却继续防御?你这个人真是婆婆妈妈,从以前就是这样。”
  他眯起那双灰色眼睛,喃喃说道:
  “就算我逼你杀人、推你下蝎子坑,只要稍微关心你一下,你又会马上跟过来。你以为我很疼你吗?真蠢。其实我讨厌你。”
  对,讨厌。讨厌在自己想要变强时扯后腿的杰泽特。
  讨厌一厢情愿地认定能永远不变的杰泽特。
  讨厌以悲伤眼神注视着自己的杰泽特。
  讨厌被那种眼神注视的自己。
  “我……只是……”
  夜色眼眸忽然蒙上哀伤的神色,就像孩提时代那样。
  “觉得你看起来很寂寞……”
  杰泽特的脑海里浮现幼时的自己,那时的他的确总是跟在卡耶尔后面。
  卡耶尔每当在寂寞、想哭时,就愈是坚持背对杰泽特,绝对不肯回头。
  这点,杰泽特和卡耶尔的母亲都知道。所以卡耶尔的母亲每次见到杰泽特回镇上,一定都会这么叮咛他:
  ——那孩子很顽固,不管再怎么难受,也绝对不会主动说出来。要是你发觉的话,请你一定要陪在他的身边。
  杰泽特不算有忠实地做到这点,不过这句话确实总是放在他心上的某处。啊啊,又在哭了。只要有这种感觉,他就会追着卡耶尔跑。
  但是,他的话却冒犯到了卡耶尔的神经。
  “哈!可是你最终还是背叛了我不是吗!”
  该死的伪善者。听到卡耶尔的谩骂,杰泽特再度涌现怒意。
  “你还真爱自说自话。我跟你的想法虽然全然不同,但目的是一样的!”
  “……话不是那么说。做法不同。结果就不一样。那是你的愿望,杰泽特!”
  卡耶尔忽然收起笑意,以压抑的口吻说着。
  “在你离开沙岚旅团时,我们就已经分道扬镳,再也不会有交集。你是我的敌人。”
  (愿……望?)
  嘴里缓缓重复着这句话,杰泽特惊讶于自己内心某处早就明白这点。
  “我不会向你和迦帛尔屈膝的。”
  他听着卡耶尔充满憎恨的声音,消化之后——
  杰泽特终于认清两人决裂的事实。
  自己的声音已经传不进卡耶尔的心里了。
  而卡耶尔的声音,也同样传不进自己心里了吧。
  卡耶尔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吧。
  只有杰泽特一直没有发觉。不对,是装作没发觉。
  ——做个了断吧。
  感觉仿佛听见了塞伍待的声音。
  两人只要活在世上一天,就会继续对立、冲突下去。
  “你刚刚问我的心愿是什么对吧?”
  尽管短刀被弹起,脚步稍微踉跄,卡耶尔仍然露出浅笑说着。
  “我要让你尝到比我更深沉的绝望,让你怀抱憎恨。无论何时,我都是为此而教育你的。所以现在……”
  灰色眼眸中满是狂气,眼角愉悦地笑着。
  “我要杀了使者。”
  一瞬间,杰泽特的刀法改变了。
  短刀被俐落地挥开,锐利的银扑进卡耶尔毫无防备的胸膛。
  “唔啊!”
  卡耶尔立刻旋过身,冰冷的金厨剜进左肩,弥漫铁味的血沬飞舞着。
  杰泽特就站在他对面,表情中增添了憎恨色彩的脸庞映入他的眼帘。
  “……哈,成……功了……”
  目睹那个模样,双唇顿时因喜悦而歪扭。
  “我让你憎恨了,杰泽特,我赢了……!”
  肩膀一阵剧痛,衣服转眼间染红。
  然而,他却压抑不住自己的笑意。
  (看吧,杰泽特……你是恨我的。所以你才会离开我……)
  因为训练太严格了。因为你讨厌蝎子。因为我对你很刻薄。
  什么嘛,这么一来我就能接受了。你是恨我的。
  既然如此,我也能摆脱你了——
  曲刀有如生物般舞动,弹飞卡耶尔的短刀。抽返的刀尖划过右手腕,编绳也跟着脱落。
  (啊……)
  眼角余光目击到这一幕,卡耶尔顿时往右方转动视线。
  (编绳要……)
  不知道是原本就松脱了,还是被刀刃割断的?只见在不巧刮起的强风吹袭下,编绳随同沙子就要飞向远方。卡耶尔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住编绳。
  ——卡耶尔。
  耳际深处,温柔的声音交互低语着。
  ——保重啊,我温柔的卡耶尔……
  ——你就戴上吧……
  吱噗!突然有什么东西侵入胸膛。

  那不可思议的触感,让卡耶尔回头恍惚地看着自己的胸膛与眼前的人影。
  红通通的东西从身体汩汩涌出。
  夜色头发的青年愣怔地看着自己。
  (这不是杰泽特吗……)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在混浊的意识中,卡耶尔微微翕动着双唇。
  卡耶尔——好像有人在呼唤着自己。听声音似乎快哭出来了。
  听到这声呼唤,卡耶尔一脸伤脑筋地浅笑着。
  (怎么,你又在哭了?杰泽特……)
  真拿你没办法耶,老是这么爱哭。
  说说看发生了什么事。我会听你说的。
  ……我听不太清楚……
  卡耶尔——好像有人在呼唤着自己。好怀念的温柔嗓音。
  总觉得愈是想睡,那个声音就愈接近。
  好想再听得更清楚一点。
  ——忽然吹起一阵暖风。
  在透明暖风的怀抱里,灰发散开飞舞着。
  ‘最初的愿望就是这个吧,吾之契约主。’
  刮起沙尘的魔物的声音,在风中浑厚地响起。
  倘若有一天,我中道崩殂的话——
  到时候,替我转达最后的话语。转达给谁?哼,有必要现在说吗?到时候你再自行斟酌。这点你应该做得到吧。懂了吗?不许偷懒……
  脾气别扭的契约主最初的愿望,如今实现的时候到了。
  ‘报酬已经收到,吾这就履行吧。’
  幸运的话,在殒命之前,他应该能够亲自传达那句话吧。
  刮起的沙尘遮蔽天空的同时,拥有意志的风离去了。
  接下来,只剩下鲜烈的殷红血迹,与茫然杵在血迹前的青年而已。
  夜色的眼里缺乏色彩的风景中,似乎有什么动了。
  只见一名男子驱策着里固,正要前往沙暴离开的方向。
  男子回过头来,那双乌黑凤眼与夜色眼眸瞬间碰撞了。
  (塞伍特……)
  他打算追随到最后一刻吧。之后,塞伍特就再也没有回过头。
  最后杰泽特也挪动沉重的四肢,背对两人。
  自己要去的地方,是这边。
 楼主| 发表于 2011-4-29 21:1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Lafrente 于 2011-4-30 01:06 编辑

  7··黎明的哀歌

  拉比莎一抵达迦帛尔,便立刻直奔艾雪所在的食堂。
  碰!她用力推开了门,只见艾雪瞪大眼睛注视着她。
  “拉比莎!?”
  “我回来了,艾雪!不好意思,没时间跟你打招呼了。”
  拉比莎向艾雪跑去,迅速将怀里的婴儿交给她。
  “能不能麻烦你照顾一下这个孩子?我待会再跟你解释!”
  “咦?好是好,不过这是谁的……”
  “哥哥和园长在哪里?”
  “在议会场,家族长现在也都在那里。这孩子是谁的啊?”
  “艾雪,谢谢你了!”
  拉比莎有如狂风般冲出食堂,前往议会场。
  (武装集团已经来到这附近了!要赶快通知他们才行……!)
  拉比莎有如要挥断双手般地摆动双臂,以全速冲过迦帛尔镇。
  在沙暴中看到的光景仍清楚地烙印在脑海里。
  分别拿着农具、刀或长棍的群众,默默地走在沙漠上。人数看起来大约是迦帛尔自警团的一半。似乎还有几头里固的样子。
  这群人要称为武装集团似乎缺乏强力武器,而且装扮略顋褴褛。但也正因如此,他们以自己双脚前进的模样显得鬼气逼人。
  老实说,拉比莎不认为他们对迦帛尔发动攻击能产生什么效果。他们的武装与其说是用来攻击,不如说是用来表达他们的想法——这是拉比莎的感觉。
  “欸欸欸,哪家的孩子呀?大人们现在正在讨论事情。”
  即将冲进议会场却被入口的门房拦下,拉比莎朝对方投以锐利的眼神。
  “我是拉比莎!英雄哈迪克的妹妹暨这次的使者暨园丁见习!让我进去!”
  拉比莎列出所有跟自己有关联、似乎具有权威的头冲。不知道是听懂了内容,还是慑服于她的魄力,总之门房慌慌张张地让开了。
  拉比莎冲进白色大理石圆柱林立的议会堂,一发现园长的身影,就立刻大喊:
  “园长!我想禀告一件紧急事情!”
  全场哗然,原本在讲台上说话的图长愣了一下,不自觉地看向哈迪克。但是,就连半途强行参加、坐在讲台旁边的哈迪克也是一脸惊讶。
  “这是兄妹一起半途参加的戏码吗?”
  “不是,并没有那种预定……”
  眼神严肃的拉比莎,旁若无人地朝着讲起无关紧要事情的两人走近。
  “园长,一群武装民众正朝着迦帛尔过来。他们是从北边来的。”
  “什么……你确定吗?”
  “是的,我亲眼看到了。”
  在背后待命的园丁开始议论纷纷,听到对话的听众也不安地面面相觑。
  “看来情况比当初预想的还要紧急哪。”
  “拉比莎,快告诉我详细的状况。”
  拉比莎朝哥哥点头,详细说出自己看到的状况。其中当然也包含自己“虽然他们武装起来,不过那或许纯粹是用来表达意志”的臆测在内。
  众园丁听了之后,无不板起面孔。
  “……看来应该暂时将自警团调回防壁内。”
  “是不是应该下达封口令?”
  “总之,从现在起要开始巩固防御。”
  “召集有本事的居民吧。”
  众人七嘴八舌地提出弩张剑拔的意见。拉比莎错愕地看着哥哥的脸。
  “哥哥,拜托你阻止大家,这样下去真的会演变成战争。”
  哈迪克也一脸为难地看着拉比莎。
  “既然有这个可能性,我方自然也需要做相应的准备……”
  “我就说了,他们真的没什么武装可言!”
  “现在往迦帛尔来的人或许是这样没错。问题在于自警团喔,拉比莎。”
  经哥哥一提点,拉比莎忍不住惊呼出声。
  (对喔,自警团员都是来自迦帛尔以外的镇。武装集团里面要是有他们的家人或同乡的话,或许立刻就会加入对方的阵营……!)
  如果他们不顾武装薄弱,依然要来迦帛尔的意图正是出自于此的话……
  “让自警团进镇上太危险了,或许他们早已经里应外合在等待机会了。”
  “我们除了投石器以外就没有其他武器,还是关闭水门准备笼城吧。”
  “停止供水,呼吁对方解除武装呢?”
  议论愈演愈烈,俨然出现开战的意见。拉比莎觉得害怕,一一环视各个园丁的脸胧。在背后,听众们则是开始骚动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跟刚刚说明的内容有关系吗?”
  “说什么迦帛尔隐瞒了部分的历史,简直教人难以置信!”
  “就算是事实,跟现在的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要我们谢罪!我们明明就守护了辛姆辛姆!”
  议会场已经完全陷入了骚乱,彷佛撒旦用小指尖扫过在场所有人的头一遍。
  (这就是迦帛尔……?)
  拉比莎惊讶地环视周围众人的表情。
  有的口沫横飞地逼问园长,有的悲叹自己时运不济,有的高喊着迦帛尔的功绩,有人则是搬出辛姆辛姆之名沾沾光环。
  还有人强力主张“只要笼城、断绝水源补给,相信对方不久就会扔下武器了吧”。
  保护很重要。无论是谁都想要保护对自己而言重要的人与场所,保护原有的生活。
  但是——
  (大家却不去思考那些群众为什么会愤怒地朝迦帛尔涌来……)
  先自保,然后再思考对策,倾听对方的要求。以一座有众多居民生活的镇来说,这样或许是正确的。
  但是现在——
  “迎帛尔本来不是要向所有人谢罪吗?”
  拉比莎忍不住发出了怒吼。
  不过在意见纷杂的空间里,区区一名少女的声音根本传不远。转过头来的,只有距离她最近的哈迪克跟几名园丁而已。
  “拉比莎……”
  哈迪克看妹妹如此愤忾,肩膀上下起伏,于是朝她伸出手,没想到却被挥掉,他忍不住瞪大眼睛。太阳色的眼眸瞪着哥哥。
  “你们不是为此跟杰泽特他们开了无数次的会议吗?为了找出最好的办法!还是说,你们终究只是想保护自己罢了!?”
  哈迪克为之语塞,拉比莎依然不肯移开目光。
  “他们为什么会如此愤怒憎恨,该怎么请求他们原谅……大家该思考的应该是这个,而不是打仗的方法!”
  “但是,我们的首要任务是保护辛姆辛姆。”
  跟哈迪克年纪相仿的圆丁开口反驳。
  “不能让怀抱愤怒与憎恨的他们接近辛姆辛姆。这点你应该明白吧?”
  拉比莎明白他说的。换作是几个月前的她,应该会坦然接受并点头吧。
  不过,现在的拉比莎已经无法认同这样的想法了。
  “愤怒与憎恨?不管是谁都有吧。我有,你也有。”
  拉比莎沉声说道,以坚定的眼神注视着对方,那名园丁退缩了。
  “当然,朝这里过来的那些人也是。这是因为我们同样都是人类。迦帛尔镇的人跟其他镇的人并没有差别,制造差别的人是我们。”
  尽管原本的用意是为了辛姆辛姆,也是为了众人,却在某个地方扭曲了吧。
  ——那是因为,不配啊。
  如今的她,再也无法点头认同那句话。
  “倘若只是要选择不配的人,我们根本就不需要园丁;倘若只有选上的人才能住的话,这种圣地最好废掉。既然愤怒与憎恨会让辛姆辛姆枯死——”
  不知不觉间,园长以及周围大多数的人都看着拉比莎。
  “——那就用更大的力量拯救辛姆辛姆不就好了吗!”
  凛然的声音响彻议会场的圆顶。
  拉比莎瞥了哑口无言的大人们一眼,转身跑走了。
  “拉比莎!”
  即使哈迪克出声呼唤她也没回头,反而一溜烟地冲过议会场。
  目的地是圣园。
  她冲下昏暗的阶梯,鼻腔开始感受到浓厚的水之气息。
  柔光洒落的地下宁静空间,一如往常地在眼前展开。
  圣域周围没有人在,辛姆辛姆静谧优雅地伸展枝叶。
  辛姆辛姆树迎着有如黄金雨一般的太阳光,照得树叶闪闪发亮。拉比莎笔直朝着它冲过去,脸颊轻轻靠着刻划着无数纹路的温暖树干。
  “好久不见了,辛姆辛姆,还记得我吗?我是被你选为使者的拉比莎。”
  耳边听见了流过树干的水声。那是辛姆辛姆的心跳声。
  “你的孩子在塔拉斯伐尔镇日渐茁壮,是个非常标致的好孩子喔。”
  拉比莎想要尽可能传达那个模样,于是闭上眼睛,在脑中回想树苗的模样。
  在干燥的黄色大地上,唯一拥有绿色希望的生命。四周是乐陶陶地围着它、跟它说话的孩童,以及面带笑容注视着这幅景象的大人。约西卜一边教导拉比莎,一边纪录辛姆辛姆的成长状况。拉比莎伫立在辛姆辛姆之前,杰泽特在她身后呼唤——
  “再过不久,或许会有一群怀抱愤怒、憎恨与悲伤的人过来这里,但是请你不要害怕,因为他们跟我一样都是人类。”
  胆小的辛姆辛姆一旦感受到人类的负面情感就会枯萎。
  同时也是不待在人类身旁就无法长大,怕寂寞的圣树。
  一直待在迦帛尔的卒姆辛姆一定不知道吧,不知道素昧平生的人类有时会互相憎恨。
  不知道那样的人类有时会相遇,然后相知相惜。
  一直待在迦帛尔的辛姆辛姆从前不知道,但现在有机会知道了。
  所以,拉比莎也想教会辛姆辛姆这点。
  “人类会憎恨、怨恨,有时还会生气、受伤,可是人类拥有更强大的力量,能够超越那一切。你要记住这点,辛姆辛姆……!”
  拉比莎紧紧抱了树干一下,再度跑出了圣园。
  她在途中的走廊上看到弃置的绿袍,随手捡起来套上。
  (虽然还是见习而已……不过我好歹也是一名园丁。)
  拉比莎拖着一直绊到脚的下摆来到地面上,随即前往迦帛尔正门。
  她跑出防壁外,那头太阳色头发让正在追她的哈迪克发现到她的身影。
  “能不能替我转告园长?告诉他我在追拉比莎,现在要出去防壁外了。”
  哈迪克委托身旁的同僚传话后,一步一步拄着拐杖前进。
  “世上没有不诚心谢罪就能化解的愤怒。不管事态如何演变,一度犯下过错的我们,不能迷失该选择的路……我差点忘了这点。”
  叩、叩。慢慢步行的哈迪克,突然被人从两边腋下给抬了起来。
  “呜哇!?”
  将手伸进仓皇失措的哈迪克身体两侧、把他抬起来的人,是跟他年纪相仿的园丁同伴。两人露出仿佛在掩饰害羞的复杂表情,扬起嘴角。
  “这样比较快。”
  “快点过去吧。”
  哈迪克无言地看了看左右两侧的同僚,泫然欲泣地露出苦笑,然后点点头。
  看到拉比莎穿着绿袍从正门飞奔而出,几道紧张的视线集中到她身上。
  自警团员以眼角余光确认后,随手拿着武器站起来,望着这边。
  (啊啊,原来他们打算响应是吗……)
  那些总是待在迦帛尔镇旁边,提供保护的人们。
  但他们保护的一定不是背后耸立的迦帛尔,而是在远方生活的家人与朋友。
  (对他们而言,或许就跟有人质在迦帛尔手上没两样吧。)
  过去相信的圣地如今形象破灭,他们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拿着武器的呢?
  拉比莎通过白色巨像,冲过长长的东侧防壁,终于抵达北侧的防壁外。
  从遥远地平线走来的人群黑影随即映入眼帘。
  那些人拎着时而发亮的武器,默默地前进着。
  太阳洒下毫不留情的光与热,遍及沙漠全土。拉比莎披着绿袍,伫立在干燥的大地上等候那一行人。
  (只有我一个人鞠躬谢罪,他们应该不会停下来吧。)
  尽管如此,那是自己该做的事——以一个热爱迦帛尔和辛姆辛姆的人的身分。
  防壁阻碍了南方吹来的风,拉比莎伫立之处的空气连一丝微风也没有。不知不觉间意识开始模糊,等到身体忍不住摇晃时,拉比莎才初次警觉到危机。
  (不妙……)
  倒下的背为某样柔软的物体接住而停住了。
  拉比莎吃惊地回过头一看,只见背后站着一名面熟的年轻园丁。在他身旁的,则是在同僚搀扶下一脸担心的哈迪克。
  “哥哥。”
  拉比莎缓缓地出声呼唤,哈迪克从腰际取下携带用的水袋递给她。
  “拉比莎,我以你为荣。”
  这时候,防壁后方又有其他穿着绿袍的人陆续跑了出来。
  (啊……)
  他们注视着从地平线彼端逼近的人群,跟拉比莎一样伫立着。渐渐地,队伍变长了。
  “唉,本来以为上了年纪就不会有不懂的事……”
  相貌和蔼、满脸皱纹的老人从园丁背后出现。印象中,在拉比莎踏上使者之旅前园长下巴的胡须还是灰色的,现在却已经彻底变白了。
  “不过看来并不是那样,似乎是变得不晓得自己不懂。”
  园长……园丁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他们原本都以为围长会在议会场负责指挥、安抚镇民。园长静静地解答众人的疑惑。
  “我已经将指挥工作交给镇长负责了。身为你们的首长,我必须待在这里。”
  之后陆续又有园丁赶过来,队伍在北边防壁前排成长龙。
  不久,带着武器的群众身影,已经近得能够清楚目视了。
  看到园丁手无寸铁,只是站在前方迎接,那些群众忍不住皱着眉头,隔着一段距离暂时停下脚步。
  “拉比莎,能不能运用你的力量,让全体都能听到我的声音呢?”
  园长悄声说道。拉比莎点点头叫出法纪鲁。
  园长上前几步、站到排成一列的园丁前方,以其苍老的声音大声说道:
  “我是圣园之长,在此与身后的园丁代表迦帛尔,向所有沙漠人民谢罪。”
  突然吹起一阵魔物般的风,让园长的声音嘹亮地响彻周遭一带。
  大声鼓噪、投以疑惑眼神的群众与园长的视线交错。
  “希望各位能够听到最后。”
  不久躁动平息,团长等确认武装群众注视着自己后,开始慢慢地诵读内心浮现的一字一句。
  “我们为杜撰虚伪历史一事谢罪。
  为造成无谓憎恨一事谢罪。
  为长久以来明知罪过却始终没有赎罪一事谢罪。
  为致使各位拿起武器一事谢罪。
  然后,我们会接受各位的愤怒与憎恨,为一切谢罪,在此恳请各位的原谅。
  恳请给予圣园与迦帛尔机会,纠正自己的过错。
  恳请给予机会,再度思考与辛姆辛姆共存之道。
  为此,恳请给予机会,将各位的力量与智慧借给我们。
  ……真的,非常地抱歉。”
  语毕,图长生涩地弯腰屈膝,伏地跪拜。
  彷佛起而效尤般,原本伫立的园丁也跟着一齐跪下。
  只听唰的一声,绿墙崩坍,在地上铺展成细长的绿毯。
  有如绿意在雨后的沙漠一齐吐出新芽般。
  “喂……这是……”
  群众注视着这幅光景,戳了戳身旁的人,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谢罪了……他们认罪了……”
  “做做表面工夫而已吧……”
  臆测与猜疑声四起,群众一脸困惑。
  不过尽管不知所措,他们倒是理解这些园丁是在舍身谢罪。因为凭半吊子心态是无法在这片滚烫的沙地伏地跪拜的。
  群众哗然、困惑、小声议论、看着这段时间依然伏在地上动也不动的园丁们。不久,一名男子跟园长一样上前几步,开口说道:
  “麻烦请你们站起来,我们不是来让各位烫伤的。”
  听到这个声音,园长表达谢意之后站了起来,其他园丁也纷纷跟着起来。
  “我们也想避开无谓的战斗,我们想相信刚刚的谢罪是发自真心的。”
  风也将男子的声音朗朗地传到附近一带。语调强硬,摆明了不信任。
  “但是没有证据,我们凭甚么相信那个谢罪不是嘴上说说而已呢?”
  “我们是园丁。”
  园长立刻这么回答。
  “我想辛姆辛姆正是能够证明那点的证据。希望各位跟我们一同守护辛姆辛姆。”
  “但是,辛姆辛姆不是一直没发觉各位长年的过错吗?”
  “那是因为过去的园丁不理解自己的过错。”
  园长垂眼忏悔,不过依然明确地陈述着:
  “随着时代推移,部分园丁以及接触到他们内心的辛姆辛姆开始发觉罪过,辛姆辛姆的种子因此而开始逐渐减少。如今既然认罪了,我们希望能透过赎罪来拯救辛姆辛姆,与我们生活的这片沙漠……”
  身为代表的男子跟周围的人商量了一下之后,再度开口:
  “可是,过去并没有辛姆辛姆枯萎之后又见好转的前例。”
  这一点园长就无法立刻回答了。
  众园丁也发出大大小小的叹息。这些辛姆辛姆专家都知道,正如男子所言,至今并没有辛姆辛姆枯萎之后又见好转的前例。
  “枯萎的辛姆辛姆不能当作证据。长年信赖你们的结果竟然是这种丑态。既然没有证据,我们果然还是必须严厉弹劾才行,我们决定亲自进入镇内执行。”
  男于面露严厉目光说出的话语,乘着风吹向了迦帛尔。
  园长陷入了长长的沉默,群众们开始皱眉躁动。
  “浪费时间!这些家伙一向擅长骗人,连辛姆辛姆都被他们给骗了。”
  “不管有没有证据,这些家伙全都不能信任。快点结束这出闹剧吧!”
  风连这些辛辣的嘀咕都忠实地运来,一一横扫过园丁的胸膛。
  园长着急地冒汗,拚命思考着要以什么对策打破这个僵局。
  然而愈是焦急,就愈是只会冒出漫无边际的想法。
  看吧,果然没用,只是浪费时间。群众嘀咕的声音再度传来。
  连东边防壁那边都听得见这鼓躁动。自警团就在那旁边待命。
  “再等三十秒,要是还没有回应的话,到时候就结束谈判啰。”
  男子这么说道。园丁们全身绷紧地看着园长。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了。
  ——交涉完全陷入了僵局。
  “时间到。”
  群众重新拿好武器,身为代表的男子开口宣告谈判结束。
  这时,从园长正后方突然传出了年轻人特有的柔韧嗓音。
  “——等一下!”
  周围的园丁全都愣住了,摘掉兜帽、有着一头太阳色头发的拉比莎跑到园长前面。
  “不对!话不是那么说!”
  年轻人既不像少年也不像少女的声音,在灼热的沙地上凛然响起。
  “过去没有,并不代表将来也没有!拜托,请不要就此认定辛姆辛姆一旦开始枯萎就不会再恢复!”
  仿佛凝缩太阳般强而有力的眼眸,笔直注视着前方的集团。
  “辛姆辛姆是靠着接触人心成长的。在它开始枯萎时,要是周围的人都认为‘已经没救了’的话,那当然就救不活了!这种事就算不是辛姆辛姆也一样,拜托,不到最后一刻请不要认为它没救了!”
  她握紧拳头,仿佛跟全世界对峙般,从全身挤出声音。就连带着武器的群众都一脸讶异地注视着这名小园丁。
  “以往每当辛姆辛姆枯萎了,大家就开始追究是谁不好、哪里不好。人类不好的地方当然是想找多少就有多少,那样只会给辛姆辛姆带来痛苦而已!这样子是不对的——既然都是要找,只要找出更好的地方教辛姆辛姆就好了!”
  “教、教辛姆辛姆……?”
  园丁们开始议论纷纷。“教圣树”这种想法大家还是第一次听到。
  “虽然也有不好的地方,不过人类拥有更强大的力量,而且能够超越那些缺点。只要教会它这件事,辛姆辛姆一定能恢复的!可是,要想做到这点,单凭迦帛尔人的力量,或单凭各位的力量都办不到——那需要双方的力量!辛姆辛姆需要的不是没有监牢的城镇,也不是被选上的人。拜托你们教会它这件事!各位应该做得到这点!”
  群众因错愕而鼓噪起来,他们疑惑地皱着眉,看着专心一意呐喊的拉比莎。
  “毕竟你们之所以来到这里,是为了比愤怒或憎恨更大的理由啊!”
  几个人面面相觑,歪着脖子一脸不解。
  “各位是为了匡正今后要相信的事物,为了保护家人以及心爱的人的生活,为了自己最重要的事物,才来到这里的不是吗!?为了保护重要的事物,抱着流血的心理准备!那是比任何事物——比憎恨或武器更为强大的力量!”
  在这阵噪动中,冒出了几个故意要让人听见的嚷嚷声。
  “什么嘛!说穿了是不想战斗,要我们丢掉武器嘛!”
  “这也难怪啦,懦弱的迦帛尔人根本就打不赢嘛!”
  集团顿时又哄然沸腾起来,各式各样的奚落如溃堤般涌来。
  “那种又臭又长的求饶还是免了吧,喂!麻烦死了,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小弟弟就乖乖缩回家里,像个迦帛尔人一样地发抖吧!”
  “你们以为派个老头跟小鬼出来,我们就会同情你们吗?”
  “下次麻烦派个美女出来啊——”
  下流的讪笑声四起,嘲笑的漩涡引来更多的奚落。
  “要是顺便奉上美酒和大餐的话,也不是不能考虑看看喔。”
  “这样今晚就有宴会可以参加了……”
  只见首当其冲的拉比莎小小的肩膀抖颤着,握紧拳头静静忍耐着。
  “拉比莎……”
  哈迪克专注地拄着拐杖,走到拉比莎身旁。因为他实在不忍心看着那独自忍耐的小小背影,他为自己的不中用感到羞耻,想要开口向她道歉。
  不过,看到拉比莎紧抿双唇的侧脸后,到口的话又吞回去了。
  (这孩子很坚强。)
  拉比莎的太阳色眼眸并没有失去半点光辉。
  “没错,我们不想战斗。这有那么奇怪吗?”
  比刚才更加凛然的声音响彻天际,遏止了嘲笑的声浪。
  “但不是因为软弱。就算强悍也一样。因为我们不希望流血。”
  拉比莎将力量灌注于目光中,环视着成排的群众。
  不知不觉间,拉比莎在武装集团身上看到了沙岚旅团的影子。
  为了保护,选择了憎恨与战斗的一群人。
  青年俐落挥刀的身影强烈地浮现在脑海里。
  (——就算强悍也一样。)
  他很强悍。任血弄脏自己的双手,无论何时都战斗着。为了不必再战斗下去。
  每次战斗结束后他就瑟缩起来,一个人静静地颤抖着。
  “有时候或许非得拿起武器战斗不可。即使如此,只要还有其他的可能性,不到最后绝不选择这条路。我——我已经不想再看到重要的人流血、或让人流血了,你们应该也一样吧。”
  在婴儿面前僵硬地握紧刀子时,杰泽特的脸孔毫无表情。
  不想再看到他每次挥刀就扼杀自己感情的模样了。
  (要是就这样发生冲突的话……)
  拉比莎忍不住想像着最糟的情况。到时候自己会怎么做呢?
  哈迪克、艾雪,朋友,在迦帛尔有许多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
  要是就这样发生冲突的话,再也没办法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了。为了保护他们、保护自己,拉比莎应该会选择战斗吧。
  ‘我需要你。’
  为了能够再见到这么轻声告诉自己的人。
  (我会戟斗——或许还会杀人也不定。)
  这是最糟糕的想像。她讨厌这样,非常非常讨厌这样。可是——
  (会杀人也说不定——为了重要的事物。)
  然后,现在与拉比莎对立的人们,也一定会为了重要的事物而动手。
  在彼此都不知道那个重要的事物是什么的状态下。
  我讨厌那样。
  “我对你们还一无所知,不过,今后我们可以互相认识。”
  拉比莎认真地说道,抱着“这是最后了”的心理准备。
  “要是认识了,或许就会明白彼此都是重要的人。”
  她下意识地紧握在胸前摇晃的深蓝色石头。
  “我不敢确定,但是我想要这么相信,相信超越憎恨的那股力量比任何事物更能疗愈辛姆辛姆,带给众人更多的力量,所以——我再度恳请各位。”
  拉比莎望着天空,有意识地让话语乘风而去。
  “我们在此以迦帛尔居民的身分,发自内心地向各位谢罪。人心无法选择,所以我们祈求,祈求各位愿意握住我们的手……至少这么强烈地、强烈地祈求。”
  一阵风吹过,沙漠静下来了。
  不久武装集团开始躁动起来,那个声音有如云霞般扩散开来。
  (拜托了——!)
  拉比莎手握胸饰,紧紧闭着眼睛祈求。不断地祈求着。
  在她背后成排的人无不强烈祈求着。
  在这段彷佛会水远持续下去的时间里,一心一意全神贯注地祈求着——

  沙漠再度静下来了,风带来了身为代表的男子的声音。
  “……我们是来战斗的。”
  声音很平静,同时带点刚硬。
  “我们确实是来战斗的,但是……并不代表我们希望流血。”
  所有园丁动也不动,屏息静候接下来的话语。
  “我们在你们背上看到了绿园,也听到了谢罪,与年轻园丁的声音。”
  几个视线集结成束,扫向拉比莎的绿袍。
  “如你所言,我们有必须保护的事物,所以才会来到这里。相信非战不可的时候……就是现在。现在,既然你说不用战斗就能保护重要的事物——”
  男子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之后,再度开口说道:
  “直接说结论吧。你们欺瞒得太久了。
  我们并没有那么好心,能够立刻原谅这件事。我们要你们赎罪。
  但是,以此为前提,倘若辛姆辛姆能够成长茁壮,成为在这片沙漠创造水与绿意之乐园的基础的话——”
  男子的手朝着迦帛尔,略显生涩地伸出来。
  “我们答应放下武器,与你们共同尽心竭力。”
  另一只手张开,手里的宽幅刀咚嘶一声掉到了沙地上。
  接着,在他的左右两旁与后面陆续响起了同样的声音。
  咚嘶,咚嘶咚嘶!咚嘶咚嘶咚嘶……
  承接着太阳的碎片,银色的光辉不是往头上,而是往脚下闪耀着。
  细微的砂烟如雾般涌起,不久随风而逝。
  周围豁然开朗,片刻之后——

  如雷的欢呼声响彻天际。

  “太好……了……”
  “拉比莎!”
  紧张解除,拉比莎给予伊弗利特生气作为代价,自己却昏过去了。
  哈迪克为了要扶住她的身体,一时失去平衡。同僚见状,一拥而上想要搀扶这对兄妹,部分绿袍碰撞之后摔倒在沙地上。
  不知道是谁先笑出来,几秒钟之后现场充满了交织着泪水的笑声。

  欢呼、快乐、喝采、哭泣……现场洋溢着希望,风毫不遗漏地运送、分发出去。
  风无远弗届地吹过干燥沙漠的所有地方,卷起沙子,摇动树木,遍及众人。

  所有的对话响彻到全沙漠的天空,一一传递给众人了。

  大人们走出屋外仰望着天空。孩童们听到这阵欢声雷动,也不晓得原因就跟着手舞足蹈。从远方的迦帛尔传来的这段对话,令知情的人感慨万千,不知情的人一脸不可思议地聆听着。

  像是塔拉斯伐尔的人们就胸怀着刚刚揭晓的真相,倾听着那个真相的结果。
  “看来,事情似乎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约西卜这么说道,哈金在一旁点头。
  居民们一口气得知许多事,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耳朵一边接收着喜悦的碎片,哈金再度面向众人,轻声说道:
  “我想没办法立刻接受也是人之常情。只要大家愿意跟我们一起思考,这样就好了。但是,诚心希望大家不要排斥我们这些在外面工作过的人……”
  哈金勇于将前沙岚旅团团员内心的愁苦化为言语。要是出现了不乐见的反应的话,他甚至考虑离开镇上。
  几乎所有人都垂下眼睛,每个人都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表情。
  (果然还是不行吗?)
  哈金觉得胸口的沮丧开始扩散开来。
  看着家人低垂眼帘,迟疑地吞咽口水的模样,实在教人难受。
  甚至有前旅团团员忍不住哽咽。现场弥漫着沉重的气氛,头也不自觉地垂下。
  这时,一名老人挤过人群,动作生硬地朝哈金走近。
  哈金发现之后抬起头来,老人定定地凝视着他的眼睛,喃喃说道:
  “早就知道了喔。”
  “……咦?”
  所有人都以疑惑的眼神看着老人。只听老人又淡淡地说了下去。
  “我们哪,早就知道了喔。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工作。”
  众人哑然,哈金跟其他人都愣住了。
  “虽然并不是很明确地知道就是那样……”
  老人以含糊不清的口吻静静说着。
  “但是,早就大致猜到了喔。至少,我们这些接近初代的老骨头是这样猜想的。要不然就太奇怪了,凭这种贫瘠的土地,怎么可能挣来大量的粮食与日用品呢。”
  哈金依然说不出话来,他看向居民,发现有几个表情跟老人一样的人慢慢地抬起头来。
  “可是,我们却选择隐瞒。决定让不知情的人继续蒙在鼓里,装作不知道地过活。要不然,活着真的是太痛苦了。”
  哈金转回目光,只见老人依旧以严肃的眼神定定地注视着自己。
  “我们哪……本来觉得要是能够就这样幸福地过活就好了。就这样谁也不提起,安稳地过活就好。装作不知道你们的痛苦……”
  老人枯槁的手轻轻地握住哈金的手,拉近自己的额头。
  “但是,看来那样做是错的。之前统统都让你们背负,真是对不起了。”
  老人埋在皱纹里的眼睛泛出水晶般的泪水,沿着皱纹缓缓流下。
  (早就知道了……)
  哈金愣愣地看着老人,接着又再次看着居民,跟几个人对上了目光。
  (早就体谅了……)
  本来以为大家不知道,以为大家是因为不知道才笑容以对的。
  (早就体谅我们的痛苦了……)
  不知不觉问,哈金的眼眶也如溃决般地涌出泪水。
  “对不起,对不起……很难受吧,很难受对吧……”
  老人有如对待自己的儿子一般,摸了摸哈金的背。
  不知道是哀伤还是放心,哈金就在自己也搞不清楚的情感激发下,流下了几十年没流过的眼泪。是那种哽咽啜泣,既怀念又带点苦涩的哭法。
  周围有前沙岚旅团团员、有家人、有来自迦帛尔的人。谁也没离开。
  谁也没离开真是太好了。
  透明的风拂过他们濡湿的脸颊,再度吹向远方。

  吹过干燥的大地,肆虐、散去的风。
  触碰一切,萦绕、离去的风。

  它的残渣,就连骑着里固疾驰的夜色头发青年也感受到了。
  总觉得响彻天际的欢声里,运来欢声的风里参杂着太阳色的光辉,他不自觉骋目望向半空中。
  “拉比莎……”
  呼唤声凄切地在他心底响起。
  想要更多的力量。
  想要超越憎恨的更大力量。
  她知道那股力量在何处,无论何时都会朝自己伸出手。
  在那道宛如太阳的强光前,所有的黑暗都被一扫而尽。
  强烈生气造就出既坚强又温柔的意志。
  是她教会自己——目己也拥有那样的意志。
  (不能被夺走。)
  我要杀了使者——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杰泽特毫不犹豫地挥下凶刃。
  再也不会迷惘了——他这么下定决心——为了保护应该保护的事物。
  (可是……)
  结果,他还是下不了手贯穿卡耶尔的心脏。
  (因为……他突然露出了跟以前一样的……表情。)
  可以确定他受了重伤。要是再继续失血下去,心跳不久后就会停止吧。
  但是,害他承受无谓的痛苦并不是自己的本意。
  (有时候,就算不愿意,也不得不选择战斗。)
  尽管如此,假如那时卡耶尔知道比憎恨更强大的力量的话——
  杰泽特情不自禁这么想着。
  他好想马上见到那抹灿烂的笑容。

  一群男子穿过地上成排的刀刃,脱离了群众。
  “……可恶!”
  红发男子踹倒简陋的武器,目光熊熊如火地瞪着背后。
  “一群懦夫,个个都这么胆小怕事,真是没用的家伙!”
  “现在该怎么办,札库罗?”
  “还能怎么办?结果当然就是只能我们自己干了!”
  被唤作札库罗的男子烦躁地咂舌,眯起单眼看着远方的绿色群集。
  虽然已经小得变成一个点,不过其中有个尽管娇小却格外醒目的金发园丁。
  (那家伙不就是担任今年使者的小鬼吗?)
  当时,札库罗在黄山丘上目击了沙岚之镇获得解放的景象。在那之后,也目击了从狂风中一跃而出的使者娇小的身影。
  “竟然一再多管闲事。”
  札库罗喃喃说道,跟几名同伴一同转身背对迦帛尔。
  “接下来要去哪?我们需要找个巢穴吧。”
  “以我们的人数也没办法大肆掠夺,干脆到贝姆的市场各自调度粮食……”
  听到其他男子略显不安的对话,札库罗一脸不悦地插嘴了。
  “你们这些家伙,少讲这种小家子气的话!”
  同伴听到他的叱喝立刻闭嘴。札库罗如今已拥有身为一个带头者应该具备的存在感。
  “我们是什么人?”
  被问到这个单纯的问题,同伴们困惑地面面相觑,提心吊胆地回答:
  “我们是……沙岚旅团……”
  “不对。那是已经舍弃的老巢的名字。”
  鸢色眼眸闪着压倒众人的光芒,只听札库罗郑重宣布:
  “如今沙岚之镇已经解放,不再需要沙岚旅团了。我们将承继它——成为‘沙岚的后继者’。听好了,我们绝不迎合这片沙漠的人民!”
  札库罗以首领身分,下达了最初的命令:
  “我们要不断地抢夺,就像过去我们不断遭到剥夺那样!”
  就连这个黑暗的决定,风也一律平等地将它运往穹苍。
 楼主| 发表于 2011-4-29 21:1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Lafrente 于 2011-4-30 01:07 编辑

  8··随风而逝

  不可思议的声音从天降临沙漠,某个镇免于暴动危机的那天——
  那天发生的事,后来被称为“乐园的约定”,在中央沙漠仰颂千古。
  然而同一天,在水井干涸的某个村子一角发生的事,后世却没有任何人知晓。
  那个村子住着一名老母亲,她跟女儿两个人一同守候儿子归来。
  母亲每天的功课,就是坐在摆在玄关外的木椅上织东西。
  某天突然刮起的强风,将一名年轻人带到了她的眼前。
  她惊讶地看着才出现就瘫跪在地的身影,奋力地拄着拐杖迎上前。
  “沙那尔……是沙那尔吗?”
  她一边呼唤着儿子的名字,一边搭着对方的肩膀,坐下来凑近对方的脸看。
  年迈而混浊发白的眼睛,已经无法再像从前看得那么清楚了。但是——凭指尖的感觉她就知道。
  “啊啊……沙那尔。”
  年轻人的右手紧紧握住的编绳,确实是出自她的手没错。
  “你终于回来了……”
  泪水涌出,在满是皱纹的脸颊上造出透明的纹路。
  “…………妈……”
  儿子发出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说着某些话。
  “……我……”
  “怎么啦?对了,今天要好好吃顿的大餐喔!”
  “……来了……”
  “好啦,有话之后再说也行。你现在已经累了,先睡一觉吧。”
  她哄着儿子,一边温柔地抚摸着那头灰色长发,一边说着:
  “欢迎你回来,我可爱的儿子。欢迎你回来。”
  下一秒,儿子脸上浮现了一抹纯真的微笑。
  (妈妈……)
  他安心地吐了口气,身体跟着放松,逐渐落入了沉眠中。
  同时又重复了一次那个词汇——那个一直梦想着总有一天要再用到的词汇。
  ——我回来了。
  不成声的低语,随风而逝。

  ※  ※  ※

  暮色的紫,配上孔雀石的深绿。
  让人想起艾雪或是涅拉那头亮黑的秀发,与亚鲁基鲁的蜜奶色。
  以及让人预感甘霖将至的天空的灰青色。
  染成鲜艳色彩的梅乌毛线交织在一起,织出五色的美丽图案,同时毫不停歇地往地板延伸。
  哦……
  拉比莎注视着少女灵巧活动的纤细指尖,不自觉地发出感叹声。
  负责纺织的少女看到她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要光在一旁佩服,拉比莎也一起做嘛!”
  “咦……不、不过我不好意思浪费商品用的丝线。”
  “编绳的话,只要用多余的丝线就能做得出来喔。”
  被少女这样揶揄,拉比莎唔了一声,当场为之语塞。
  被看穿了!自己在犹豫要不要做编绳的事彻底曝光了。
  “而且就算我做了编绳,也没人可以送……”
  拉比莎因为心事被看穿而产生动摇,不由自主地说出这种违心之论。
  年纪与拉比莎相仿的少女,不知何故以非常成熟懂事的眼神看着她。
  “拉比莎要是再说那种话,小心会被其他人抢走喔?”
  “咦?”
  “要知道崇拜杰泽特的女孩子很多喔。因为他很可靠嘛。”
  突然被直截了当地点出人名,拉比莎的内心更加动摇了。
  这时候该否认吗?不对,还是半开玩笑地否认,再含糊带过比较……
  不过,拉比莎毕竟使不出这种高等技术,于是她只好老实地问了。
  “是吗?”
  “是啊。这个镇不管是男是女,发展多角关系并不稀奇,而且大家都虎视眈眈。不过没用的,因为他眼里好像只有你喔。”
  “咦咦?”
  少女的话令拉比莎为之动摇,明明不是亲耳听本人说的,脸颊却开始发烫。
  “没、没这回事!在其他人看来我们或许很要好,但那家伙老是爱开玩笑,以取笑人为乐!而且马上就生气……”
  “……哦,是这样吗?”
  少女停下手边的工作,一脸困扰地看着拉比莎微笑。
  “原来杰泽特会开你玩笑、取笑你,还会马上就生气啊!?”
  咦?拉比莎看着少女,血一口气往头上冲。她猛然站起身。
  “抱歉,打扰你工作了!”
  拉比莎逃也似地冲出作坊的帐篷。
  总觉得自己明白了……明白了少女的心情。
  这么说来,她的确很少看到杰泽特跟其他女孩子讲话讲很久。
  (因为他很忙,而且也没空啊。)
  倒是拉比莎在杰泽特每次出远门回来后,一定会和他讲上一次话。原本以为是凑巧,原本还觉得讲话的机会减少了,但是……
  假如,只是假如喔!万一真的像少女所说的,这是特别的话——
  (那……那不就更加不能送他编绳了吗!)
  总觉得要是那么做会发生非常重大的事情,让她好害怕。
  她想继续维持现在这样,不想改变!
  为了平复动摇的心情,拉比莎下意识地往厩房走去。
  没想到一拉开黑得发亮的门,就看到了动摇的根源。
  “呜哇!出现了!”
  “喂,不要把别人说得像鬼一样。”
  杰泽特一脸不悦地转过头,他正在替年轻雄里固加上简单的装备。
  “你要出门吗……?”
  拉比莎压抑住差点拔高的音量,战战兢兢地开口询问。
  “对。要当这家伙老婆候补的里固失踪了,我正要出去找。你来得正好,陪我一起去找吧。”
  “真的耶,少了一头雌里固……库库,借一下马护喔。”
  两人结伴跑出镇外。他们仔细张望周围,一边寻找足迹,一边往里固应该会喜欢的地方跑。
  等稍微骑了一段路之后回头一看,塔拉斯伐尔镇尽收眼底。天空洋溢着灿烂的阳光,看起来非常和平。
  “总觉得现在已经非常像个镇了。”
  听到拉比莎这么说,杰泽特也回过头来,停下里固,眺望着背后的城镇。
  “是啊。现在也开始得到其他的镇协助,将来一定会成为一座繁荣的镇吧。”
  目前在辛姆辛姆广场开始进行测量作业,准备将来盖庭园。所需的石材、木材等材料已经一点一滴地着手收集,就放置在镇的后方。
  “镇长他们应该正在跟迦帛尔那边讨论补偿事宜吧。”
  “咦?那么重要的会议你不去参加没关系吗?”
  杰泽特看着一脸惊讶的拉比莎,摇了摇头。
  “对,我跟哈金都逐渐抽手了,因为这些都已经不是秘密了嘛。今后其他人要是不做事的话就伤脑筋了吧。再说……我似乎也介入得太深了。”
  杰泽特有点感慨地这么说着,拉比莎听着也跟着感慨了起来。
  (没错。现在虽然是平稳地生活着,但在这之前杰泽特他们饱尝苦恼,也做了不为人所乐道的事情……)
  杰泽特告诉过她,虽然有人给予他的行动高度评价,不过也有人直到现在还是无法消除对他的不信任感。与那些被杀的旅团团员很亲近的人,内心应该五味杂陈吧。
  立场不安定的自己不能一直待在台面上——拉比莎认为他说的就是这回事。
  彷佛要一扫这种感慨气氛,杰泽特随即又提到了另一件事。
  “所以,我决定今后要更自由地玩乐过活。”
  咦?拉比莎忍不住看着他,只见夜色眼眸捉狭地发亮着。
  “再过一阵子,等这个镇的工作完全不需要我插手以后,我想要去旅行一下。像是更南边的地方、或是越过西边的山脉,还有很多我不曾去过的地方。届时或许还能遇到分散各地的前旅团团员同伴……”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气氛又会变得感伤,杰泽特话说到一半就停了。
  他发现太阳色眼眸略显不安地看着自己,于是让自己的里固靠近马护。
  “……是吗?这趟旅行……会很漫长,对吧。会不会就此不想回来……”
  拉比莎欲言又止,以一句“没事”含糊带过。杰泽特将手伸向她的额头,抓起一撮从头巾底下露出来的太阳色头发。
  “对了,这种颜色的编绳……”
  怦咚!心脏用力跳了一下,拉比莎双眼圆睁。
  (居然还记得!?怎么办,我还没想到代替的谢礼!)
  再度提起就表示他果然想要吧?怎么办,不做不行了——拉比莎开始慌张地思索起这些事,没想到杰泽特竟然二话不说就一笔抹煞了。
  “还是不要好了。”
  “咦咦!?”
  之前杰泽特说要的时候明明还很困扰,现在人家都说不要了却又大受冲击,拉比莎的眼睛这下瞪得更大了。
  为什么?是因为我拖拖拉拉的关系吗?各种疑问与后悔在胸口翻腾,但是她却一句话也没说。反而拚了命地想要藏住内心的打击,设法不表现出来。
  “啊,是吗?说得也是。我早就想到会是这样,所以刚好。而且我本来就打算自己想。嗯,果然还是更实用的东西比较好吧,像是旅行用得上的东西等等?”
  “应该说,我发现没有那个必要。”
  杰泽特无视于拉比莎的连珠炮,悠哉地扯了一下太阳色的浏海。
  “我想要的不是这几根头发,只要你待在我身边就好了。”
  “……嗄?”
  “不是‘嗄?’,我是说旅行。”
  杰泽特挨近看着拉比莎愣住的脸,愉快地问道:
  “你会跟我一起去吧,拉比莎?”
  含笑的夜色眼眸抱着好玩的心态看着拉比莎。
  拉比莎愣了一下,总算理解眼前的情况,脸色转眼间产生变化。
  只见她脸颊急遽潮红,最后扩散到耳尖,眼睛惊慌失措地转动。
  “唔……唔、唔唔……”
  她局促不安地到处看着,接着低下头,不时摸摸头。
  最后才紧紧抓住自己的头巾,微微点了一下头。
  “…………嗯。”
  拉比莎认为杰泽特绝对是抱着好玩的心态看着自己,因此不敢抬起头。
  (哎,好玩归好玩……)
  不过,这样未来似乎会很辛苦啊——杰泽特望着拉比莎,脑子莫名地思考起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他忽然又兴起了恶作剧的念头,便发出了怪叫声。
  “啊——!拉比莎!”
  “咦?”
  拉比莎惊讶地抬起头,眼前却突然一暗,嘴唇传来某种柔软的触感。

  立刻移开脸庞的杰泽特不知为何露出了获胜般的得意笑容,说了句:
  “就这么说定啰!”
  他已经大致预测到拉比莎的反应——脸应该会变得更加通红,甚至微微发怒吧?
  然而——
  拉比莎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开始解除僵硬的表情,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奇怪?总觉得这个感觉好像非——常有印象……”
  杰泽特皱着眉,与拉比莎低头、肩膀颤抖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你……你你……你你你……”
  “你?”
  只见内心动摇达到最高潮的拉比莎周围,精灵开始兴高采烈地聚集过来。
  一直百思不解的杰泽特看到那幅景象,总算恍然大悟地捶了一下手心。
  “啊!※想起来了!”(译注:见第一集第81至83页。)
  “你这个无礼之徒——————————!”
  跟记忆如出一辙的拉比莎的愤怒在整座沙漠回响着。
  ……惨了,是勃然大怒。
  “呜哇,不妙……对不起、对不起!就说了很危险啦,真的!”
  杰泽特慌张的声音跟马护无言般的鼻息重叠着。总之,这名无礼之徒驾着里固开溜,而拉比莎也立刻偕同马护追了过去。
  “等一下,你这个无礼之徒!给我站住!没经过我的许可,竟敢做这种事!”
  “有什么关系,又不会少块肉……好啦,下次我会记得先问,你就放过我吧!”
  “不是那个问题!你这个笨蛋!”
  满脸通红的拉比莎无法得心应手地发挥平常的速度。
  明明是被人怒气冲冲地追着跑,杰泽特却哈哈大笑。他眯起眼睛感受吹拂过的风,快意地仰起喉咙。
  “我说拉比莎。”
  “怎样!”
  拉比莎尽管生气却还是照旧回应,杰泽特高兴地微笑,回头看着后面的拉比莎。夜色眼眸映着太阳光闪闪发亮。
  “好——快乐唷!”
  唔。看到他展露意外的笑容,坦率地这么说,拉比莎一时为之语塞——
  实在没办法反驳呀,所以自己也只好坦率地回答:
  “那还用说!”
  在前方,光芒洋溢的大地无边无际地绵延着。
 楼主| 发表于 2011-4-29 21:14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读过第一集的各位读者,好久不见。
  有没有从第二集开始阅读的读者呢?幸会,我是仓吹。
  这次的故事与其说是沙漠之旅,就体裁面百比较接近沙漠城镇巡礼,不知道各位是否看得尽兴呢?
  没想到有这个荣幸,能够继续拉比莎等人的故事,笔者本人写得相当愉快起劲,但愿各位读者也能够同样尽兴就好了。
  第一集“乐园的种子”描写了受世界、时代或是命运推动的人们。
  所以,这次我想描写主动选择并推动世界与命运的人们。
  拉比莎与杰泽特等人将会选择什么、如何打破命运、朝着什么方向前进呢……请各位务必在这篇作品中一探究竟。

  接下来,我要换个话题。所谓物以类聚似乎是真的呢!这一年内发生了令我不由得想这么说的事情,不嫌弃的话请听我娓娓道来。

  我读大学的时候,加入了以演奏室内乐为主的音乐社团。这个社团并不大,是总人数约三十名的小而美社团。
  在这些成员里面,包含我在内,同样喜爱阅读与写作的人大约有四名。我们四人抱着半好玩的心态成立了社内社团,还曾经订定期限按照主题写短篇小说,并互相评阅当作游戏。
  虽然活动期间(可以这么说吗?)只有半年左右,不过没想到当时的四名成员中,在这一年内竟然有两名正式出道成为作家。
  作家养成率五十%呢!母体明明是音乐社团的啊!?
  其中一个人是我,另外一个人则是比我先获得某项小说新人奖的前辈。日前,那本得奖作品付梓出版了,所以请容我在此打一下广告。
  那本书就是似鸟鸡的作品《理由あって冬に出る》(创元推理文库出版)。
  因为在写这篇后记时书还没出版,因此我也没读过。
  不过在《沙漠国物语2》出版时,那本书也已经出版了,有兴趣的人请务必找来阅读!类型是悬疑推理——而且据说是诙谐逗趣的推理小说喔。哎呀,可喜可贺!真的非常期待呢!
  明明还是表现平平的新人作家却这么快就幸运得到作家同伴,连我自己都不禁觉得“简直就像是漫画剧情嘛”。
  果然是物以类众吧!?
  原本以为青春时代到高中毕业就结束了,没想到就连念大学也能够得到青春洋溢的回忆与经验。像那样竞写就是青春使然,而且就连碰到刁钻的题目或不擅长的类型都能够以不屈不挠的精神挑战。啊,当然音乐方面也没有怠慢。真的喔!

  回忆谈到此告一段落,差不多该向各方人士致谢了。
  各位读者,非常感谢你们看到这里。但愿各位读完以后,哪怕只能得到一点点的收获都好。
  也有读者透过回函或信件惠赐意见与感谢。这些反应统统都会成为仓吹的力量。真的非常谢谢各位!

  感谢这次也为本书增添精采插图的片桐郁美老师(恭喜在《月刊flower》的增刊杂志《凛花》出道&确定在《Comic ZERO-SUM WARD》展开连载)。
  总是亲切地给我建议的责任编辑、ルルル文库编辑部的各位,以及所有参与校对、印刷、出版的各位,非常谢谢你们。
  真的非常感谢各位。今后我也会继续创作出不辱各位专业的作品。

  话说,我现在正在构思下次要创作怎样的沙漠故事。
  不好意思,虽然是这种不管到哪都摆脱不了沙子的故事,不过要是不嫌弃的话,请继续跟作者一起陪伴拉比莎他们的沙漠之旅。
  倘若那在不知不觉间成为您自身的旅程、化为您自身的故事的话,对创作者来说没有比这更大的喜悦了。

  仓吹智绘
发表于 2011-4-29 22:22 | 显示全部楼层
话说这小说有第一卷的么……
发表于 2011-4-30 00:48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本...终于有了,我等的蛋都碎了

第一本的剧情我居然还记得...
发表于 2011-4-30 07:17 | 显示全部楼层
終於看到第二卷了....淚流滿面.....
這書第一卷還是剛畢業的時候的暑假看的....現在劇情忘得一乾二淨
发表于 2011-4-30 07:37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小说真的有第一卷吗?
发表于 2011-4-30 10:4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xelloss646 于 2011-4-30 10:53 编辑

这、这个的第二卷……居然有人录了吗!!!(说起来2我买过日版
好歹是翻过第一卷的人绝对记得剧情

顺问这个是什么版的?为什么扫图上全是日文呀?2出过日文的扫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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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人数 1轻币 +1 收起 理由
Lafrente + 1 台版,相机图我懒得修才上的日版插图。Sha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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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30 19:17 | 显示全部楼层
没看到过这个的第一卷啊
发表于 2011-4-30 19:36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有第二卷,感谢LZ 录入辛苦了
不过忘了第一卷剧情 现在去捕回先
发表于 2011-5-4 22:04 | 显示全部楼层
這本書還會繼續出吧? 其實還不錯的~
发表于 2011-6-9 00:42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感动!辛苦了,话说我每次登录都刷一次有没有第二卷(你究竟是多久登录一次啊喂完全暴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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