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jnzhang 于 2011-7-2 09:25 编辑
第一章
超市在哪里？ 主干道孤零零地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坐在副驾位上的史子渐渐感到不安了。马路两旁低矮的街区，一点儿也不像是有超市的样子。 完全陌生的地方。偶尔一见的高大建筑物，不是什么工厂就是土产商店。还以为会有闻所未闻的汽车制造商的展示间，没想到停在那里的只有一辆拖拉机。最后一次看见便利店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喂，还没到吗？” 合着车载音响中的南天群星，晃一正哼着不成调子的鼻音，连回答也带上了奇妙的节奏。 “快了，再有一会儿就到了。” 真是的。还真是个舒坦的家伙呢。不但白天从来不见人影，还经常深夜才回家。对家庭主妇来说，新家附近商店的情况可是个要考虑的大问题呢。 窗外原本就算不得热闹的风景，现在愈发显得凄凉了。连车载导航仪都好像出了故障似地，屏幕上除了一条孤单的马路外什么都没有。 每次离经过的商铺渐行渐远，史子焦躁的感觉就像从塑料袋里啪啦啪啦地倒出东西来一样。不由得产生了是被疾驰而去的路边风景给抛弃了的感觉。 晃一的调动是突然决定的。六月半到现在，还不到半个月。最初打算在公司的分店附近租上一套公寓，可晃一却突然改变了主意。“反正是要搬家，不如干脆找个独栋房吧。找到了个好地方呢。” 这个人总是这样。自己认为好的事情，就擅自认定对我和家人都有好处。当然，史子是绝不可能简单就范的。哎呀，米店也好远啊。 毫不费劲地穿出街区，车窗外只见连片的农田。即使这样，目的地似乎也还在更远的地方。坐在第二排的智也突然大声叫起来。 “牛啊。你们看，有牛呢。” 牛有什么用，肉铺在哪里啊。 史子突然想到准备的海苔卷便当里，忘了放酱油。 啊啊，酱油该怎么办呢？ 虽说就这样也不是不行，但还是返回刚才经过的街区想想办法吧。车内第二排坐着的是梓美、智也和库奇。婆母坐在第三排。明明已经说过不要粘在一起，智也还是把脸埋进了库奇松软的毛里。史子虽然不想发脾气，声音还是渐渐尖锐起来。 “喂，智也，再稍微给我分开些啊！”
坐在膝盖上的库奇，因为想看看窗外而叫个不停。可是只要把车窗打开一点儿，副驾位上的声音一定马上就会响起来的。只有对智也和库奇过分亲近这事儿，妈妈绝不会给好脸色看。智也的小儿哮喘症，自上小学后已经好多了，可今年稍微有些发作。妈妈认定了罪魁祸首是库奇的毛。才不在乎呢。真是太在意了啦。 第二排的智也，靠着车窗凝视着流连不断的风景。 道路两侧是一望无际的绿色海洋。 稻田的青苗和野地的草随风摇曳着，漾起层层涟漪。从天空往下看，智也一家乘坐的红色货车，一定就像草坪里迷途的虫子吧。 零星散布着孤零零的民居。每家都有宽广的庭院，周围环绕着高大的树木，看起来就像大海中的小岛一样。绿色的海洋的尽头，有着青绿色的山。 连绵起伏的群山。 横亘在更远处的是空旷的天际。 第一学期的图工课，有一次的内容是《描绘我们的街道》，智也画了淡蓝色的天空。虽然那时觉得也许该用更黯淡些的颜色，但如果画的是这里，肯定可以毫不犹豫地把天空涂成淡蓝色吧。天空下漂浮着朵朵白云，无需上色，那正是雪白的绘画纸的颜色。 可是，右边的原野上有着更加令人惊讶的东西。 牛。 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牛。对在市区长大的智也来说，只在游乐园的特别节目里见过动物玩偶。果然这个是真家伙。和玩偶比起来有着天差地别的压迫力。就看最前面的这一头吧，居然站在那么多粪便的正中央。好厉害！ “看啊！库奇，那就是牛哦。” 确认妈妈没在注意这边之后，还是把下巴搭在库奇的头上。这样子可有趣了，每当库奇有什么动静，下巴就会骨碌碌地转。还有库奇的毛，总是有着像被太阳晒干的毛毯一样好闻的味道。 把车窗打开看看吧。吹拂着绿色海洋的风，到底有着怎样的味道呢？ 车厢里吹进了温热的风。邻座的姐姐正摆着一副不高兴的脸，被吹乱的头发紧紧地粘在脸上。停止摆弄手机的姐姐抬起脸来，那声音比通电话时还要低沉。 “喂，把窗子关上啦。” 真可怕。大概是因为发出去的邮件没有回音吧，才变得这样焦躁。
一直没收到回信，最初还以为是到了信息服务圈外。展现在梓美眼前的风景，的确会让人这样想。 乡下。而且是超偏僻的乡下。因为见到了牛，智也从刚才起就一直嚷嚷着。像傻瓜一样。果然是没长大的小孩子。认真地去看那东西，还怎么能吃得下麦当劳的牛肉汉堡啊。 咬着手指甲的梓美，百无聊赖地摇晃着手机挂饰。这是为了最好的朋友们的约定——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持联系——而一起去迪士尼乐园买的东西。结果一个接一个地都换上了别的挂饰。梓美是个笨蛋…… 总算响起了来信音。用了将近十分钟才写出来的长邮件，回信就只有这样而已。 “现在在东北？哪里呢？稍微凉快些吗？这边很热呢。” 这是什么呀？太过分了不是吗？居然用整排的太阳符号来充行数。虽然有点生气，梓美还是开始输入回信。感觉如果不这么做就再也不会收到邮件了。 想要手机。四月里，升上中学二年级的梓美，向妈妈死乞白赖地要来了自己的手机。这样就能像以前一样，和大家做好朋友了吧。可结果什么都没变。 中学一年级时，和一个用米妮挂饰的孩子闹僵了后，在学校里基本就成了孤家寡人。 现今的目的地，是梓美他们的新居。正确的说法是“也许将要居住的地方”。今天早上出发时，老爸说着“去看看新家”，马上就被妈妈纠正了，是“可能会住的房子”。 无论如何，好像都得马上转校。没什么可在乎的。说不定这样才好。梓美暗自描绘着新学校里崭新的自己。在班级里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形单影只了。 对了，就给乡下的孩子们讲讲东京的新鲜事吧。像原宿的商店、涉谷的109商厦这样的话题，大家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抢着听的。 “喂，差不多可以别再用手机了吧。” 从驾驶位传来了老爸的声音。不想被老爸训话，所以乖乖地照做了。 老爸真烦人。当然“老爸”只能暗自在心里叫，但是梓美不再使用“PAPA”这种称呼方式，也已经有一年了。
握着方向盘的晃一，渐渐开始有了些焦躁的感觉。 有这么远吗？从新干线的停车站租车出发，已经大约一个小时了吧。难道是开着租来的车产生的错觉吗？ 上周从东京出发，看着自己的车去看房时，虽说没有计算准确的时间，但总感觉从新干线的车站出发，说不定会意外的近呢。 前往新家的旅途如此难熬，说不定正是因为史子坐在一旁。她的表情明显很僵硬。 连信号灯都没有的分岔路渐渐增加了。每当经过这样的路口，确认左右安全时，晃一就会窥见史子的侧脸。 嘴角微微地抽动着。啊，真糟糕。那是在犹豫要不要说点什么的表情（多半是抱怨的话吧）。 东京出生的史子完全没有其它地区生活的经验，因此晃一很理解她对乡村生活的抵触心理。尽管如此，那地方一定能让她一见倾心的。无论如何，这可是史子梦想中的独栋房啊。只住过公寓的孩子们也一定会很高兴吧。即便没有根据，晃一还是这样认为。 只要住进那栋房子，现在和史子还有孩子们之间的隔阂，以及弥漫在胸口沉重苦闷的雾气，都会即刻烟消云散吧。 四十七岁被调往地方的分店当科长，这情况在晃一工作的公司就意味着被主流抛弃。虽然还没对史子说，这调令是单程票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晃一决定了。从现在开始不再奢望出人头地，就这样平淡地生活下去。 再也不无偿加班，连应酬的酒也都推掉。下班就直接回家，有什么能比和一家人围着桌子吃晚饭更重要呢。还得和史子多聊聊，当然家务事也得抢着做。对了，可不能忘了和智也一起去钓鱼，这是我们之间一直没有实现的约定。 可是，梓美—— 不知道该和梓美一起做什么。但是，总之会有什么改变吧。 对老妈也有好处吧。 透过后视镜，晃一看向第三排座位，那里晃一的母亲澄代像摆设品一样地正坐着。晃一的父亲礼次去世后，就成了现在这一副空壳似的模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注意到车窗外一望无际的绿色田野，澄代不由得瞠目结舌。就在不久前应该还行驶在市区里啊。 刚想靠近车窗看个究竟，自数年前开始反复发病的腰部，就传来了尖锐的疼痛。是长时间乘坐交通工具的原因吧。 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明明那样地坚持 “我不去哦”。晃一从小就是个自作主张的孩子。 “大半的路程走新干线，花不了太多时间，基本不用走路所以没关系啦。” 虽然被不由分说地带到这里来了，果然还是坚持不来就好了。说不定正是因为一直顾及腰部的坐姿，连脊椎和膝盖都开始疼了。 年轻人真是完全不能理解老年人的状况。不用走路就没关系什么的。上了年纪后，虽然只是像这样在摇摇晃晃的交通工具里坐着，已经非常累了，全身上下都犯起毛病来了。 “把婆母一个人留在家里，很担心呢。” 居然连史子都少见地附和晃一的话，不过担心的不是我而是这个家吧。难道认为我又会像前些时候那样，一个人在家泡茶忘了关炉子吗。 真是对不住。那时候我只是不小心忘记了。儿子儿媳的厨房里，总是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发出光和声音来，简直就像个机械工厂。即使一起居住了三年，澄代还是完全搞不清状况。以前和孩子他爸两个人一起居住的家里，这样的情况一次也没有发生过。 “喂，奶奶，看见牛了吗？” 应该是坐在后面的智也，声音却从前面传了过来。 哎呀，原来是这样。已经从电车上下来，改乘汽车了吧。完全睡糊涂了。澄代轻轻地摇着头。 虽然身体到处都很痛，窗外的景色却并不坏，令澄代想起了信州的群山。那是澄代出生、和礼次结婚、养育孩子，直到搬进儿子儿媳家之前，居住了整整七十五年的地方。 即使现在也常常在梦中出现。 “呐，孩子他爸，看起来很像长野呢。” 向就在旁边的丈夫搭话，却没有得到回应。 究竟到哪里去了呢。明明刚才还在一起聊天，就像初见面时那样，穿着整洁的军装，腰板笔挺地坐着。
在这里，存在着什么。
“就快到了。” 晃一隐隐地躲避着这边的视线，一再重复着同样的话。最初的“就快了”到现在，已经见到七头牛了。 从家里走路就能到，或者轻松地骑着自行车就能到的超市，史子已然放弃了这样的奢望。即使开车也不知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到附近的大型购物中心，这才是现下考虑的问题。然而最根本的问题是这条街上真有这种地方吗。 道路的两旁是田、田、田。 除此之外就是林、林、林。 只有在远方大片稻田的尽头，才能见到小小的民房的身影。 “怎么样，是个好地方吧？”晃一试探地问。 史子沉默着。景色的确很漂亮。和东京近郊的田园风景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连空气都给人更加清新的感觉吧。史子也认为，是个很不错的地方。不过，仅限于偶尔来玩玩的程度吧。 但是，已然不是闲暇时来玩玩的情况了。和温泉旅馆住宿完全不一样，而是打算在这里生活了。对“是个好地方吧”这好像牛打呵欠一样悠闲的话，怎么也没办法回答“真的，多漂亮的地方啊”。 不仅仅是购物的问题。还得考虑孩子们怎么上学。婆母上医院看病，和邻居们打交道。要将这诸多琐事付诸实践的人不是晃一，而是史子。 史子暗自决定，不能住在这里。果然，还是上周去市区里看过的公寓吧。虽然考虑到梓美的情况，的确有些担心晚上的街道太寂静了。但是比起连白天路上都不见人影的这地方还是好多了。 车子终于离开主干道，转进左手边的二车道，更加狭窄的道路渐渐起伏不平。径直通过几户民家后，晃一用下巴指了指挡风玻璃的方向。 “看啊，就在那边了。” 哪里？哪里都没有看起来像民居的建筑物。道路的前方是杉树林，再往前只见一栋好像民艺馆的建筑，屋顶大得可真够呛。与其说屋顶很大，不如说只建了屋顶的风格诡异的建筑。 车在民艺馆前停了下来，晃一转过身，忙不迭地眨巴着眼睛。 “到了哦。” 骗人的吧。 低矮树篱那边的建筑，无论如何也没法相信是民居。虽有二层楼高，可大部分都是灯台一样的三角房顶，一直延伸到似乎伸手可及的高度。并排着垃圾口的一层，在大屋顶的威压下，现在就是一副快要塌了的样子。 外壁剥离后露出木土混合的墙芯，成了一副古铜色和浅咖啡色夹杂的斑驳色彩。如果有谁曾住在这里，那一定是日本昔话里的老爷爷老奶奶吧。（日本昔話：日本教育频道的动画片） 只有沿道路的这一侧种着一排树篱。看不出半点精心打理的痕迹，但总算聊胜于无吧。杂乱伸展的枝条上，开着白色的花。连自认为精通园艺的史子，也说不出树名。没有任何看起来像门的东西。 开始停车的晃一，从树篱正当中刚好能通过一辆车的空隙里，顺利地把车倒着开进去了。对初来乍到的人来说，还真是熟练啊。这是错觉吗？ 脸上带讽刺的笑容，扭头向驾驶座方向问道。 “这是什么呀？” 晃一把车停在建筑物跟前，好像在和点火钥匙孔说话似的。 “旧民居。还记得不？前些时候去市区里看那栋公寓时，不是说了担心和车站之间的道路太偏僻吗。” 持续地假笑导致脸颊开始僵硬了。 “然后呢？” “打算再稍微找找别的地方，就进了偶然看到的房屋中介，你猜怎样” “怎样？” “找到了这地方啊。筑龄103年。租金还不到那公寓的一半。如果在市区里，‘房租和东京没什么差别啊’，就得这样抱怨了吧。” “喂，好好看着我的眼睛说话啊。” “喂——，大家，已经到了哦。好了，下车吧下车吧！” 好像躲避着史子的视线，晃一迅速打开车门走出去。 稍微等一下啊，话还没说完呢。
爸爸刚打开车门，库奇就势不可挡地冲了出去。智也匆忙中抓着库奇的扣带，随后也跟了出去。 看见姐姐还开着手机，爸爸张了张嘴，可最终什么也没说。反而是奶奶开口了，“我就待在这里，你们自己去吧。” “不行不行，不稍微走一走，说不定就卧床不起了哦。所谓人生就是得苦乐兼备。来啊，来啊，老人家——” “才不是什么老人家呢。” 今天爸爸可真够干劲十足的，简直就像在车前团团转的库奇。来这里的途中，也比平常更加喋喋不休。 “是很好的房子呢。大家一定会大吃一惊的。智也嘛，绝对会‘喔——’地喊出来的。” 见到了吃惊得不得了的事情，就会‘喔——’地喊出来，这是智也自幼儿园起的习惯。即使小学四年级的现在也还是那样。虽然想着爸爸说话总是很夸张，不过是房子而已，才不会那样呢。可是看到眼前房子的一瞬间， “喔——” 果然还是喊出来了。好大啊。说不定比学校旁边的高晶神社还要大呢。而且还有着奇异的造型。看起来好像圣诞蛋糕上维夫饼干做成的房子。 不能再悠哉地欣赏这房子了，因为库奇朝着庭院方向跑起来了。 虽说是庭院，可也不太清楚这房子的庭院究竟到哪里为止。从大门进来的正面有长着许多树的小山，右手边没有围墙，只见乱蓬蓬的野草。从这里看不到房子的背面，说不定更加乱蓬蓬的呢。高大的树木，从房顶上方露出脸来。 刚追着库奇跑了几步，妈妈的声音就传过来了。 “不能跑哦。” 是担心跑步以后，哮喘病会发作吧。可是，自从上了游泳学校以后，这样的情况就很少发生了。妈妈不管对什么事情都过分操心了。现在首要的事情是，一旦跑起来的库奇，可不是简单地就能拦住的。 库奇是柯基犬。因为体型很小，像短腿猎狗一样腿很短，看起来不是很可靠。虽然如此，但因原本是牧羊犬，所以个性即勇敢又相当机警。至于腿短，则是为了不被牧场里的牛踢到，才变成那样的。 终于被智也追上了的库奇，突然竖起了像狐狸似的耳朵，那正是它不是短腿猎狗的证据。纽扣一样的黑眼珠，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即使被抱起来也还是那样。 到底在戒备着什么呢？平常只要挠挠下巴就总是会老实下来的，今天的库奇却怎么也不能安下心来。短腿慌乱地摆动着，从智也的胳膊弯里跳到地上。 向大得惊人的维夫饼干房子的方向跑过去了。库奇虽是小个子，运动量却惊人，为此特别准备了长度是五米的扣带。正想着是不是接近那个界限了，库奇突然开始吠叫起来。那可是遇到像牛一样的大型犬时发出的声音啊。 “怎么了？” 库奇抬着头盯着房子。虽然原本认为只有一层楼，从侧面看去，屋顶的一部分像订书机机芯那样凹进去，在那里有着并排的窗户。 是有着好像奥赛罗棋盘一样细小间隔花纹的玻璃的窗户。库奇多半是在向着那里吠叫。（奥赛罗棋：一种黑白棋游戏） 智也也看到了窗户。暂且不谈外形，窗户就是窗户。虽然非常脏又没有光泽，却并没有特别奇怪的情况—— 这么想着的瞬间，窗子正下方好像满是泥污的东西，突然凭空消失了。 智也和库奇面面相觑。 刚才的那东西，是什么呀？ 去找正牵着奶奶的手带她下车——看起来就像把奶奶从车里拔出来——的爸爸问问吧。 “这房子，有谁住在里面吗？” “没有，谁也没有哦。”爸爸像PECO酱那样慢悠悠地笑着摇头。“从今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啦。”（PECO酱：不二家作为吉祥物的架空少女，牛奶妹PECO。） 听到爸爸后半句话的妈妈大摇其头，简直就像拨浪鼓一样。 真奇怪啊。 不管怎样，窗户前面消失了的什么，智也觉得好像是人的头部。
智也好像戴围巾一样抱着库奇。因为说的过火就太可怜了，史子什么也没有说。可是考虑到智也的身体方面的情况，还是稍微有些担心。库奇的毛蓬松松的，随时会掉的啊。 晃一啪啪地轻叩着油炸豆腐颜色的土墙，不由得露出怜爱的样子。是那样呢。这个人，说起来是个建筑迷呢。 以前，关于搬进独栋房居住的话题，两人不知交谈了多少次。那还是在夫妇间交心谈话比起现在频繁得多的时候。甚至还一起去看过房子。史子无论如何都很在意的是像厨房和室内装修之类的事，而晃一却总是关注柱子的粗细、屋顶弯曲的角度这样奇怪的地方。还买过叫做《建筑日本名城》的百科类的周刊杂志。 因为是个没常性的人（《建筑日本名城》也只买到第三期就没下文了），只要带着家人来这里看看，一定就满意了吧。晃一一边抚摸着外壁剥落露出的木质一边开口了，那姿势好像触碰的是建造中的姫路城似的。（姫路城：日本三大名城之一。） “不知多少年前，听说屋顶是用稻草做的哦。” 这说法就好像在说这房子的铁板屋顶是特别服务的感觉。 快步走向貌似正门的地方。虽说是正门，却没有史子梦想中的带门环的大门和显示型对讲机。不过是镶嵌着磨砂玻璃的双开的门而已。如果不是边上挂着有红色邮政标志的邮箱，大概不会意识到这是正门吧。 正想着不知现今还使用这种东西的是不是只有海螺小姐一家，晃一向着那个貌似邮箱的邮箱伸出了手。取出来的是钥匙。那也是貌似钥匙的钥匙。就像图画书里的魔法钥匙一样。 把钥匙插入的瞬间，晃一的脊背好像被愉悦的感觉击中似的一震。看着这样的晃一，史子再次感到隐隐的不安。 “不会吧，不是认真的吧？” “啊，也看看里面吧。” 这根本不算回答。 似乎年久失修的样子，拉门并没有一下子打开。史子才清了清嗓子，在门边又推又拉的晃一的动作就突然加快了。红着脸喘息着，硬是用力把门拉开了。 “看起来需要点技巧呢。” 晃一匆忙眨着眼睛微笑着说。对妻子露出这样讨好的笑容，到底想怎样啊？ 房子内部冷冷清清的，弥漫着尘埃的味道。和外观比起来，内部的风格更加诡异。 拉门前方的宽广空间，与其说是正门门廊，却不由得令人想到车库。真的用来做车库的话，连卡车都能停下吧。就是宽敞到那种程度呢。 门厅是通顶设计，上方纵横交错的粗大木料，好像未经处理的原木一样，那个应该是房梁吧？ 这里是？史子正打算这么问，刚一回头，话还没说出口，对方就做出了回答。感觉好像正等着这问题似的。 “是土间。”（土间：没有铺地板的土地房间，可以穿鞋子走进去） 虽然听说过，不过见到亲眼实物，这还是第一次。 “原本不是用来放置农具，饲养马匹的吗？” “马？” “啊，没什么，是很早以前的说法。这也是用来做饭的地方哦。喂，你看——” 晃一指着土间的深处。那里有着似乎是后来贴上瓷砖的一块空间，靠自己这边放置着柜台和水槽。是对面式岛型厨房。稍微伸长脖子，能看到墙边的西式炉灶，哎呀，是主妇的梦想中的四口炉子呢。 “你曾经说过，希望厨房能够再稍微宽敞些吧。对面式的还不错吧。” 浴场风格的瓷砖的品味虽然略有欠缺，但这里的确很宽敞。简直就像专业厨房。附近龙福轩的老板看见了都会觉得羡慕吧。 确实，史子想要对面式厨房。享受一边烹饪一边与家人交谈的快乐——史子一直憧憬着从内部装修杂志上看到的这段宣传词。可是，在那个地方，到底要与哪里的什么人交谈才好啊？难道和马吗？ 从土间上一级台阶的前方是板间。这里也是通顶设计。角落有着向上延伸的楼梯。说起来，姑且算是还有二层吧。（板间：铺着地板的房间） “看啊看啊，连地炉都有呢。” 像考试拿了八十分的智也一样，晃一兴奋地喊着。板间是长方形的，不要说是桌子，就连桌球台都能放下两张的样子。假如在这边放上餐厅使用的橱柜的话——不知不觉中开始考虑起版面设计的问题来的史子赶忙回过神来。 哎呀，这可不行。一不小心就被过去的人牵着鼻子走了。以前有多少次就是像那样失败的啊。 板间的前方，是两间连续的和室。和板间之间，虽然有着古色古香的装饰的拉门，现在拉门却大敞着。（和室：日式房间） 究竟有多少席啊？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席：一张榻榻米大小的面积） 二十席！去看预定的公寓时，还想着大概四、五席大小的洋室，如果有五席半大小的话，就能再放个衣柜了。眼前和室的宽敞程度，简直就像是在嘲笑那时的史子一样。（洋室：西式房间） “进来看看吧。” 跟着晃一的介绍看房的只有史子一个人。土间里的梓美和婆母，正在站在史子制作的新品种料理前，摆出一副戒备地嗅着味道的样子。智也还在室外。似乎在制止库奇因一时兴奋而离开院子。 和室的前面还有房间。透过敞开的纸拉门，可以看见深棕色的地板，那颜色和柱子房梁浑然一体。晃一好像毫无疏漏的不动产商一样搓着手。 “房间总共有六间。孩子们当然有自己的房间啦。” 梓美已经中学二年级了，因此孩子们的独立房间，是新的住所的前提条件。自从和婆母一起居住以后，现在居住的公寓的房间就不够用了。直到目前为止，一直是将作为史子夫妇卧室的七席半大小的房间，用折叠门隔开作为孩子们的房间的。不给智也让路的话，就连房间也出不了，梓美常常这样抱怨。夜里被踩着头的智也也没少抱怨。 “我打算把这间和室用隔扇分成两部分，宽的一边作为起居室，假如妈妈愿意住窄的一边就太好了。” 和室的隔扇被拆下来了，立在房间的角落处。分成两部分的话，右手边的和室有十二席大小。即使这样，住在市区内3LDK式公寓里的史子，除了“真宽敞”也想不出什么别的话来。可是——（3LDK：主要由起居室(living room)、餐厅(dining room)和厨房(kitchen)三部分构成） 可是为什么这扇门被打开了呢？隔扇被拆下来的原因，是什么？假如以前有人住在这里的话，隔扇应该是装好的才对。 马上就注意到了。这一定是晃一上次来看房的时候拆下来的。为了今天准备的演出。每当这个人勤快地干这干那的时候，就得小心了。帮着把饭菜端上桌子是为了要求第二瓶啤酒。给我按摩肩膀是为了增加零用钱。史子的脑中再次响起了警戒信号。 晃一的眼睛里闪着星星似的解说着。 “据按不动产商说，房屋的所有者是画家，不对是陶艺家吧。反正是个艺术家，据说被这里的风土人情和这栋旧民居给完全地迷住了，从都市搬过来的。在眼看就要坏掉之前把这栋房子买下来了，似乎花了不少钱改装呢。” 听起来真是不错。用流行的话来说，就是慢生活吧。可是，还有一个直接的疑问。（慢生活：slow live，悠闲地享受人生的生活态度） “那么，为什么那个人把这里让出来了呢？而且还那么便宜。” 被史子这么问了，晃一歪着脖子，好像根本没考虑过这种问题的样子。 还是应该再稍微考虑一下比较好吧（当然是朝着没这回事的方向），正说着还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背后的楼梯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哒、 哒、 哒、 哒。 “哎呀，楼梯也不成啦。” 问题之一就是楼梯。是没有平台的直进式楼梯。对婆母和不习惯室内楼梯的孩子们来说都很危险。 哒、 哒、 哒、哒、 哒。 听见了不是在往上走，而是从楼梯上走下来的脚步声。好像为了不让人注意到而悄悄地移动。 “智也，说过了不准在楼梯上玩耍吧！” 史子摆出可怕的表情转过身去。 ……哎呀？ 什么人也没有。是幻听吗？ “什么啊……” 平白地向着智也发怒了，真是不好意思。那孩子的声音从庭院那边传过来。大概是隔音效果的问题吧。库奇又开始吠叫的声音也听得很清楚。 “就是就是，果然，是画家吧。这里还摆着忘记带走的画架呢。” 从板间传来了晃一的声音。 “可是，摆在那儿的，不是陶艺工具吗？” 记得在土间的角落摆着好像糕点机一样机器。以前被邻居的太太邀请参加文化学校，有一天就是体验电动制陶轮。 “一定，是个半途而废的人吧。就连对这里也马上就厌烦了不是吗。” 跟你倒是挺合得来的，史子的脑中浮现出了这句话，可并没说出口。 “就是因为不能把想说的话坦率地说出来，你才会积累压力吧。像我一样把什么都说出来就好了啊。”虽然被自家的母亲这么说了，可是没办法，这是天性的问题啊。 “来看看这间房吧。用来做我们的卧室怎么样？” 晃一在纸拉门的那边招着手。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的表情，好像用妖术操纵人的妖猫一样。 铺着木质地板的房间和这边二十席的和式差不多同样大小。虽然原本也应该是两间房间吧，但这边已经被完全改装成一间房了。房内放着数个历史剧里常看到的那种衣柜。虽然是和风的，但和床的风格很搭調。 多漂亮的房间啊。感觉出自对于日本文化理解不完整的外国人的手笔。然而这风格却并不令人讨厌。虽然作为夫妻的卧室，两侧入口都是纸拉门稍微有点令人不满。不过，自开始和婆母一起生活后，夫妻之间就几乎没有性生活，所以还算没关系啦。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等安顿下来以后，我们也稍微亲手修整一下吧”晃一的语气就像已经完全决定要住在这里了。“虽说是旧民居，不过还是有冷暖气设备的。浴室里当然安装的是淋浴喷头……厕所也是西式的。” 土间的右手边，垃圾口的前方有着长长的走廊。延伸到尽头后向左拐，还是走廊。屋子的四周围好像是被走廊完全包围起来的。 屋子后面走廊的正前方，有着两扇并排的铝制门。在这栋几乎完全木制的房子里，就像包裹着臼齿的金属一样。 “这边是浴室。” 晃一打开了其中的一扇门。放置着洗漱台的更衣室相当普通，普通得在这栋房子里简直就像是异空间一样。浴室也是很普通的布置。只有瓷砖用了和厨房一样的材质，就连有着水色和黄色的格子花纹，看起来就像哪里的国旗一样奇怪的配色品味也是一样的。前任房主究竟是个怎样的艺术家啊？ “然后，这边是……厕所” 晃一正把另一边的铝制门也打开，就像外行人的魔术似的，门马上就关上了。 “喂，老公” “什么啊” “刚才开始，每次说到厕所前，你有稍微犹豫一下吗?” “没有啊。厕所、厕所、厕所、……厕所” 奇怪了。
请让这一切都是梦吧。只这一次就好了。 太糟糕了。晃一在心里，啪嚓地敲了一下额头。 因为史子说了“再看一下”，晃一再次打开了的厕所的门。 企划演示，失败了。想起了被告知往分店的调动时，部长所说的话。 “因为你提出的企划是特别的，这次调动我当然觉得很可惜。但是啊，高桥。我认为你更加适合这次的职场环境呢。” 是打算像原来一样地统帅着部下吧。和上司之间一定也是毫无漏洞互相谦让地相处着。从本部的商品企划部门调动去经营分店，变成了现在这个局面，大概是因为自己缺乏表述能力，仅凭着营业时代坚持到底的精神是不够的吧。虽然自己也不想这样想。 史子环视着厕所内部。那目光就像检视着企划书的罗里罗嗦的董事们一样。掀开西式座便器的盖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啪嗒一下又关上了，然后回头对晃一说道。 “不是抽水马桶呢。” “嗯，是啊。”这里的厕所按和式的说法就是汲取式便所。仅仅在这之上安装了西式的便携座便器。“这也没办法。不能指望和在城里完全一样啊。” “智也会掉下去的哦” “怎么可能，都已经小学四年级了。” 本打算那么干的。比自己小三岁的史子，完全没有使用汲取式便所的经验。因此打算暂时不提这个。直到把这栋房子的所有优点都展示完毕，解说完毕之后，开始考虑各种各样的小问题（比如厕所是汲取式的）的时候为止。 长野老家的厕所，直到小学六年级为止都是汲取式的。不仅是鼻子，连眼睛都觉得刺痛的脱臭剂（可不是消臭剂这种简单的东西）的气味，对晃一来说，甚至有些怀念。 史子耸了耸肩，带着责备孩子们的任性时的表情说道。 “我已经充分了解这里的好处了。对打算开始田园生活的人来说，几乎是样板房了吧。可是，从日常生活的方面考虑，可不能住在这样的样板房里哦。” 虽然史子自认为因不善说话而吃了不少亏，可事实完全不是那样的。最近，就像喉咙里藏着三挺机关枪的岳母一样。史子说话的口气，就像在对智也说一天只能玩一小时游戏，要好好完成作业之类的话时一模一样。 “憧憬归憧憬。现实归现实。憧憬着什么，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快乐了。对了，将来什么时候能有这样一栋房子也不错。当然是作为第二套房子。还得在有下水道的地方。” 开发经理负责的新产品企划书，在企划屡屡受挫的晃一看来，简直是令人羡慕地具有说服力。不由自主地点头。回过神来，又慌忙摇摇头。 想和大家一起住在这里。虽然心里明白这又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任性想法。可是，再也不想放弃自己的梦想了。已经在这食品加工公司工作了二十四年。在同一时期入社的社员里，连担任社长的人都开始渐渐出现了。被看作万年科长的晃一，也有了社会评价绝对不高的自觉。 但是，只要开发出热卖商品，把社长奖搞到手，改变目前局面并不是白日做梦。自从负责商品企划以来，只要一想到这个，连日的加班也就可以忍受了。因为不停试吃新产品的缘故，四年里体重上升了五公斤，总胆固醇值也一跃而至270。无论怎样无理的要求和抱怨，都耐心听取。连部长那如同杀人一般的卡拉OK都跟着去了。 现在这个梦想已经破碎了，晃一甚至不知道今后的人生该何去何从。只要能作为继续前行的目的地，就算是家中小小的灯火也好。 怎能如此简单地放弃呢。去年开发的新产品——“豆腐布丁•御手洗酱油味”，直到社长裁决为止，在离成功只差一步的地方轻易地失败了。想起那次产品演示的教训，晃一决定这次绝不让步。 “我认为孩子们也会喜欢这地方的。”先试着彻底地分析目标的需求。 “那样的厕所，臭味太严重了吧。你觉得梓美会怎么说？即使家里的厕所，都戒备成那样。在你用完后十五分钟内，那孩子是绝不会进去的。” “可是，价钱很便宜啊。”价格战略是万无一失的。 “这不是钱的问题。” “真的很便宜啊。无论是押金还是礼金。”(这里便宜用了过去式) 史子终于转向这边了。只是，一边的眉毛扬了起来。 “为什么是过去式？” 啊，不是，那个，总之，这个嘛。 另一边的眉毛也扬了起来，像拉圆的弓一样。 “便宜？为什么是过去式？” 史子的眼睛眯成一条线。拉到极致的眉之弓终于落下，放出了箭矢。 “该不会是，已经付钱了吧？” “……嗯”不这么做的话，搞不好会被别人抢先的。 为了同时兼顾工作和找合适的房子，上周基本上是在分店这边度过的。自和房屋中介谈过以后，连着好多天，都在这栋房子和分店之间往来奔波。在分店所在的街区租借了汽车，不但调查了通勤时间，连乘坐电车花费的时间也调查了。只要时间允许，就跑到这里来待着，然后幻想着即将在这里开始的新生活。 地炉里的火焰跳跃着。板间弥漫着烧烤河鱼的香味。那是和智也去附近的河边垂钓的成果。油脂从肥美的河鱼上滴下来，通红的炭火发出滋滋的声音。智也还在为钓鱼大丰收而高兴得活蹦乱跳。 “太棒了，爸爸是钓鱼高手啊。” 史子正搬运家庭菜园出产的枝豆。晃一梦想中的史子，不知为什么穿着和服。 “来喝啤酒吧?还是凉酒？” “喔，还是凉酒吧。要一起喝哦。” “可是万一喝醉了，就没人收拾了。” “没事没事，还有我呢。不过，作为补偿，也喝些啤酒吧。” “哎——，味道真不错。” 在走廊的躺椅上乘晚凉的老妈也来到地炉旁。自搬到这里，身体就一直很硬朗。连一直担心的痴呆症也变好了。 梓美从二楼走下来。 “瞧啊，姐姐，爸爸和我去钓鱼了呢。虽然我只钓上来一条。” “什么啊，又是岩鱼。” 一如往常的傲慢语调。不过，与过去不同的是，现在的梓美说话时直视晃一的眼睛。梓美不满地鼓起脸颊。 “下次，也带我一起去钓鱼嘛，PAPA。” “那，我也要去。” “哎呀哎呀，我可不要一个人留下来看家哦。” “哈哈哈哈。” “呵呵呵呵。”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 “你笨蛋啊”这是穿着牛仔裤的现实中的史子的声音。“能请他们把钱退回来吗？” “大概”不行。 晃一耐着性子继续说服。就像委托研究组制作样品时一样，就算被说了“魔芋果冻•八丁味噌味，不就是酱烤串豆腐嘛”也不能放弃。 “厕所的话，只要自己出钱建个净化槽，也可以改造成水洗式的。最近，在没有下水道的地方，这么干的人挺多的。” “可是，要花不少钱吧。” “还可以啦，五、六十万吧”付两回就差不多了。 “那可不行哦。” 明明说了不是钱的问题，史子却爽快地驳回了。啊，真不像话。晃一叫住了正打算转身的史子。 “喏，还有一个房间呢。” 晃一打开了厕所斜对面的拉门。大概原来是佣人的房间吧，虽然只有三席大小，却是个能够让人平静下来的地方。本来打算把这里作为自己的书房。可是，考虑眼下的情况也只好放弃了。 “用现下的时髦话说，这就是专为夫人准备的杂用间。你愿意怎么用都行哦。” “好的好的。” 史子只瞥了一眼就回过头去。眸子中完全没有了刚看到二十席（实际是十二席和八席的两间）和室时的神采。哎呀，糟了。“好的”重复两遍就相当于“不要”。 “去看看二楼吧。孩子们的房间。感觉上就像和风的阁楼。” “好的好的。” 史子转向垃圾口的方向，看着那边的后院。觉察到这目光的晃一，随即转换话题。 “占地四百二十坪。以前提到过的家庭菜园，想建在哪里都可以。再也不用着在狭窄的阳台上种迷你土豆了。” 史子喜欢什么，什么能让她高兴，在这一周里晃一满脑子想的尽是这些。这是为了完成名为《住在这里吧！》的项目所必须的。话虽如此，像这样认真地考虑自己妻子的事，还真是久违了。 史子的回答毫不客气。 “我并不是特别想要干农活哦。在狭窄的地方，种出又小又圆的迷你土豆来，这事情本身就让人愉快哦。” 啊，这样啊……难以理解。像《与调味食品相关的主妇的需求》、《商店里女性的购买心理》这样的业务用资料，即使读得再多，却连自己妻子的内心都搞不清。 “这种房子最是健康了。无论怎样都和新房病扯不上关系。” 听了这话，史子稍稍露出了思考的样子。大概在考虑智也的哮喘病吧。拿那孩子当诱饵，晃一心里不由得感到愧疚。虽说是为了实现计划，晃一的脑海中还是浮现出梓美和智也的模样，认真地考虑起这房子究竟会给孩子们带来什么好处。比起为圣诞节礼物而烦恼的时候还要认真得多。 给智也的礼物，才不是关于新房病之类的，而是这房子周围郁郁葱葱的自然环境。 智也的哮喘本来只是轻微症状，虽然主治医生并没有说出“完全治好了”这样的话来，可也差不多就是那样了。至于库奇，虽然智也的过敏症检查结果是“犬毛阴性”，但史子就是不能接受，仍旧对那家伙吹毛求疵。今年看似哮喘复发的症状，多半是由于染上了感冒的原因。可是只要晃一这么说，结果必然是被史子扬着眉毛吼 “孩子的事，你懂什么？” 每天晚上都很晚才回家，平日里连和家人一起吃晚饭这种事都很稀罕。双休日也去公司加班，精疲力尽后就睡上半天。所以说，连和孩子们好好接触都做不到的晃一，没有发言权。 一直无法平复的，是史子那是的震惊吧。智也的哮喘病，是在两岁那年突然发作的。因为听信了 “仅仅是感冒”，连续几晚看着他满脸通红地咳个不停。最后医生宣布“是哮喘”时，史子震惊的表情，至今仍历历在目。 史子歪着脑袋转回来。 “可是还有榻榻米房间吧。榻榻米也不行哦。因为会有壁虱的。而且……”眺望着后院的灌木丛，史子继续说道，“这里看起来会有很多花粉。智也可受不了豚草啊。” 不是这样的，史子。现在智也需要的可不是“这样不行，那个不能做”，而是在治疗期间缺乏的“这呀哪呀，都去试试吧”的经历。可是，对于每周只在家吃两次晚饭，休息日又钻被窝的晃一来说，这话可说不出口。 “好了，吃完便当，就回去吧。” 史子沿着晃一花费半天时间擦拭的走廊，悄无声息地走掉了。啊啊，不要走啊。 不甘心放弃的晃一，把半个身子探入三席的房间，眼前浮现出了梦想中的书斋的景象。具有文豪风范的书桌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橱柜中摆放着装饰用酒杯。柜子顶上是终于完成了的姬路城—— 沿着房子周围的走廊，回到最初的板间。从史子消失的走廊的反方向，传来了接近的脚步声。 哒、 哒、 哒、 哒、 哒。 很轻的脚步声。大概是梓美吧。明明刚才还和智也一起活蹦乱跳地四处跑，什么时候脚步声变得这么轻柔了。 至于梓美，假如把隔断和纸拉门都撤掉，就能经常和家人见面聊天了吧。还是希望能住在这栋房子里啊。 现在孩子们的房间，是过去作为夫妇寝室的西式房间。就在大门右手边，可以不经过起居室直接进入。最近一段时间，梓美总是待在这房间的最里面，折叠门的另一侧，哪里也不去。简直就是天之岩户。好像和史子也不怎么说话。至于晃一，不要说交谈，就连目光都对不上。（天之岩户：位于高天原入口处的坚固石门。） 没想起来倒好。刚上中学的时候，梓美学着朋友们的样子，不再用 “爸爸”和“妈妈”，而是用“PAPA”和“MAMA”来称呼晃一和史子。 PAPA什么的也太没大没小了吧。感到难为情的晃一，想也没想就把话说出口了。“别这样，PAPA什么的。” 自那以后，梓美再没用“PAPA”称呼过晃一。连“爸爸”也不喊了。一定是那次说错话了。晃一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哒、 哒、 哒。 晃一向背后说话了。“是梓美吧。看啊，这里也有房间呢。一起去看看吧。” 没有任何回答，这正是料想之中的结果。可是，两人独处的时间是很宝贵的。晃一认为这是个解除冷战状态的好机会。 “我说，梓美啊，虽然以前就想说了，叫我‘PAPA’也是可以的哦。” 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身向着走廊的方向。 一个人也没有。 只有初夏的阳光在无垢的地板上印下窗户的四角形状。是错觉吗。 晃一有些恍惚地开始自言自语。 “不能住在这里吗……” 好像呼应着这寂寞的牢骚话，走廊上刮过一阵风。 听起来就像有人代替晃一长叹了一声。
在吃便当之前，拯救地球。
把散落在庭院中像骨头一样的树干给库奇，那家伙才终于平静下来。虽说是别人的房子，不过既然在庭院里，智也本来打算解开库奇的扣带。可连个像样的围墙都没有，库奇看起来也不怎么喜欢这地方（像去动物医院时那样用力顶着前脚，就是证据），万一跑到外头去可就糟了。最后还是把它拴在木质衣架的旁边。 姐姐从巨大的维夫饼干房子里走出来，顶着一张好像刚吃了一口妈妈的新品种料理（多半是失败作）的脸。就像和姐姐交换一样，智也走进房子中。 喔——。 里面也很宽敞。智也现在站着的地方，简直就和小学的大门一样。脱掉鞋子上一级台阶的地方，宽敞程度也一点不比小学差。奶奶坐在角落处，盯着墙壁发呆。 “不要紧吗？累了吗？” 虽然这么说了，可奶奶只是紧闭着嘴摇了摇头。奶奶到底是怎么了呢？每次和她说话都是这个样子。过去，到长野县的奶奶家玩的时候，一直都是更加精神，笑口常开的人啊。 “吃五平饼吧”，每当智也他们回老家的时候，奶奶一定会花许多时间精心烤制五平饼。一边说着“不全部吃完的话，不准回东京哦”，一边把烤好的五平饼摆到桌上。（五平饼：长野县小吃。） 自从搬到智也的家里来后，就不怎么笑了。五平饼连一次也没有做过。大多数时候都在打盹儿，时常连白天都像没睡醒似的，对着智也喊“晃一”。虽然睁着眼睛，却好像一直在做梦。感觉迷失在梦的世界里回不来了，稍微有些担心呢。 虽然在外面就能听见谈话的声音，但在这里还看不见爸爸和妈妈的身影。好像还在更里面的样子。 “不是推荐的呢。”（‘水洗’和‘推荐’发音相近） 听到了妈妈的声音，还有回应的爸爸的声音。大概又在闹别扭吧。按姐姐的话说，那两个人只要说话就没有一次不是在闹别扭。不过，不管怎么说，爸爸和妈妈已经好久没有说上这么长时间了，还是有些高兴的。 爸爸说话的声音很低，而且还有点惊慌失措的感觉，听不太清楚。妈妈好像说了“智也会落榜的哦。” 是报考中学的话题吧。妈妈好像希望智也能考上私立中学，时常这么说道。 “喂，智也，差不多可以去报个补习班了吧。” 才不要呢，补习班什么的。相比之下果然还是更想参加少年足球俱乐部。其实智也喜欢踢足球的程度远超过游泳。可是由于错过了入会时间，只好加入了低年级的游泳俱乐部，那里的人和自己比起来全是小矮子。学校的休息时间里，总是和朋友们在还没有被高年级学生占据的操场角落踢足球。钟声敲响的时候，虽然会有点喘，但还没有到喘不过气来的程度。 脱掉鞋子，抬腿做出好像颠球的姿势，气势十足地上到铺着木地板的地方。就在那边不远处有通向二层的楼梯。仅仅是靠在一起的木板一样的简易楼梯。不但狭窄，而且倾斜得很厉害。就像动作游戏里主人公潜入秘密基地的舷梯一样。 走到楼梯边，从侧面仅仅露出眼睛向上窥视。不把整个头部都露出来的原因，当然是为了躲避敌人的枪子儿。 楼梯上到底有什么，从下面是看不见的。豁然敞开的入口，好像在引诱智也进入一样。 “Ready, go！” 小声地喊着，踏上了第一级台阶。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警戒周围状况，双手摆出端着机关枪的架势。除了足球以外，智也最喜欢的就是电视游戏了。 第二级，吱呀。 第三级。吱呀，吱呀。 木质的台阶，一踏上去就吱呀做响。不好。会被敌人听见的（这种情况下，敌人铁定就是妈妈了，很危险哦）。尽力压低脚步声，登上剩下的两级台阶，然后还是只露出半边脸探查情况。 楼梯顶端是短得不像走廊的廊道。 正面是墙壁。左侧也是墙壁。右侧是，隔扇。 如果在游戏里，差不多该是敌人射击的时候了。但是，为了向下一关前进，不把这里打通可不行。智也队长可不会说出“退却”这种丧气话来。悄悄地露出整个头部，然后一口气登上去。 虽然是白天，短廊却很昏暗。隔扇也破破烂烂的，好像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跳出来的样子。智也突然想起了从外面看到的二楼的窗户，和在那里消失的奇怪的影子。这时候响彻脑海的游戏主题曲，音量渐渐地低下去了。 果然，还是应该退却吗？ 隔扇到处都很破旧，甚至看不出原本是什么颜色的。圆形把手的周围，有着许多红叶形状的泥污痕迹。 要不要打开呢，智也犹豫着。脑海中闪过了从小田那里借来的游戏《帕尼帕尼☆妖怪》中第二关的情景——打开门的瞬间跳出个有着十只手臂和上百个眼睛的头目级怪物来。当然啦，都已经小学四年级了，游戏和现实的区别还是能分清的。可是，樱井先生的理科时间里这么说了。 “世界上还存在着许多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不可思议的现象。” 真有的话，可怎么办啊。 再好好回想一下那时看到的东西吧。虽然爸爸说了没有人住在这房子里，刚才看见的东西，果然只能认为是人的脑袋。并不是说连脸都看清了。可是，不是人的话，就是什么动物吧。因为在那东西突然消失的瞬间，总觉得看到了两只眼睛。 就像自己在楼梯上做过的那样，小心地露出眼睛以上的部分向外窥视的感觉。好像战战兢兢的。 就是那样，提心吊胆，哆哆嗦嗦。 等一下。这就是说，对方也在害怕自己这边咯。说起来，是很小的脑袋呢。和库奇的脑袋差不多大。 什么啊。就算这里真的有什么人，那也是比智也还要小个子的家伙。好了，任务继续。智也再次摆好了拿着眼睛看不见的机关枪的架势，把手搭在隔扇上。 “Ready, go!” 在说出“go”来的瞬间，却想起了《帕尼帕尼☆妖怪》里身高只有一米却能吸光人血的可怕角色——吸血小鬼古利姆。马上停下了正开门的手，可是门却已经打开了。 既没有出现头目角色也没有古利姆的身影。 眼前是和楼梯一样由木板拼成的，吱呀作响的房间。天花板的高度和一楼比起来要低得多。右侧仅有的窗户紧闭着，房间内部既昏暗又闷热。 散发着记忆中似曾相识的气味，和打开装着小玩偶的箱子时一样。 智也小心谨慎地前进。本打算只是模仿一下，却不知什么时候好像真的进入动作游戏的世界中了。 房间的一角摆放着小衣柜和各种旧东西。有木箱、铁壶和座钟，剩下的就净是些智也连名字也叫不上来的东西。 每前进一步，木质地板都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除此以外什么声音都没有，房间里一派寂静的景象。可是，还不能就此放下心来。因为房间深处还有一扇纸拉门。 还有一个房间吧。这么说起来，在庭院里时候，看到了两个窗户，有动静的是右边的那扇。也就是说，在纸拉门那边的房间。泛黄的纸拉门满是补丁。各处的黄色深浅不一，形成意义不明的怪异图案。 怎么办。要打开吗？不，总之还是先侦察一下吧。智也好像游戏里的主人公一样紧锁着眉毛摇了摇头。动作游戏里，随便跳出来的家伙，大多数都会被干掉的。 纸拉门上有一个破损的小孔。是个既小又圆的孔，好像在对智也说“请从这里看一看吧”。可是，四月份的身体检查，智也的身高是132.2厘米。对于这样的智也来说，那小孔处在不得不弯下腰去的高度。 正当窥视的时候，看见了对面朝着自己这边望过来的眼睛——只是想想，就令人汗毛直竖。摆出了随时逃跑的架势，把脸凑近小孔。里面的房间更加昏暗，稍稍花了些时间才让眼睛适应过来。 刚一适应过来，就发现了。 有什么东西！ 虽然想逃跑，可是一步也迈不出去。眼睛也死死地盯着那里。不过，很快就意识到了那并不是人类。也不是动物。到底是什么呀。“哇啊”智也一边为自己发出了这样难为情的惨叫声感到羞耻，一边用过分粗鲁的动作打开了纸拉门。 在地板正中央躺着的是大号的青蛙人偶。就像摆在药房门口的那些家伙一样。好像是很古老的东西。眼珠子上的涂料都一块一块地脱落了，变得像蜻蜓的眼睛一样。到处残留着好几层红叶形状的污迹，以至于绿色的身体几乎变成了黑色。 说是红叶形状，也可以看成是手的形状吧。更加正确的说法是，被小孩子一次又一次地抱着留下的痕迹。从窗子里看到的，就是这个青蛙人偶的头吧。 “什么呀，就这样。” 就像吹不是很拿手的口哨一样，智也特地把这话说出口来。这样就能把种种疑问，比如为什么窗边的东西会出现在房间中央，智也看到的头应该不是绿色而是头发的颜色吧，人偶上的小手印为什么既没有指纹也没有掌纹等等，一直埋藏到脑海深处。为了不让糟糕的想象浮现出来，一直埋进更深更深的地方。 虽然是大白天，这房间却暗得好像黄昏时分。大概就因为这样，突然觉得阴凉了许多。 智也队长，任务完成。像游戏主人公那样把单手举到胸前，不紧不慢地环视着房间，可是双脚却背叛了智也队长，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里。 感觉比隔壁的房间更窄一些，是因为在纸拉门对面的墙边放置着佛龛的原因吧。虽然关着门，但因为奶奶房间里的东西很像，所以马上就明白了是佛龛。但是，大小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高度大概和智也家的冰箱差不多，宽度则将近两倍。 直到奶奶从长野的家里带过来为止，智也家里是没有佛龛这种东西的。去乡下的时候看见了，智也还以为是用来存放牡丹饼、茄子和胡瓜这类东西的储藏室。因此听到奶奶说“爷爷在这里面哦”的时候，直接就按字面意思理解了，吃惊得不止是目瞪口呆，连鼻孔都张大了。 对九岁的智也来说是很遥远的过去（大概两年半以前）的事情了。已经小学四年级的现在，当然能够理解那只是比喻的说法。可是，眼前的这个佛龛，像爷爷那样大小的人，进去一两个也不是什么特别不可思议的事。 佛龛紧闭着的门是接近红色的褐色，只有边缘是黑色的。虽说很陈旧，色彩还真是鲜艳。会不会被突然打开门跳出来的爷爷，抓着手腕硬拉到佛龛里去，这样的想象即使现在也令智也穿着半长西裤的双腿满是鸡皮疙瘩。 “接下来……” 把多余的话说出口来。像动作游戏主人公那样把机关枪扛在肩上。当然啦，又不是真的有机关枪，无论谁看了都会想到广播体操中“手及肩”的姿势吧。 游戏中的话，闯入敌方控制室，摁下停止发射意图灭亡全人类的导弹的按钮，才是最后的任务。游戏还没有结束。直到把这个发射装置——不对应该是佛龛打开为止。可是，智也并没有付诸行动。 “智也，在那里啊——” 妈妈的叫喊声从下面传过来。 “来吃便当啦——” 再不去的话可不得了。真遗憾，本想看看里面有什么的。可不是说大话。是真的是真的。在满是鸡皮疙瘩的双脚“向右转”的时候， 吱呀。 背后有动静。 不假思索地停住了，可是—— 吱呀吱呀。 好像轻轻晃动的秋千的声音。虽然很可怕，却不由自主地回头去看。就像会不由自主地去看擦过了鼻涕的卫生纸一样。 是佛龛下方相当于冰箱冷冻室位置的门发出的声音。那门是坏了吧，半开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好像在嘲笑智也是个胆小鬼一样。微开的门扇摇晃着，像是在对智也招手。 就看看那里吧。反正是爷爷不太可能进得去的大小。这样任务就圆满结束了。 一下子把门打开。本以为大概是储藏室吧，里面却空荡荡的。出乎意料地宽敞。虽然大人是不行的，智也的话也许进得去。如果是更小的孩子，大概可以抱着膝盖坐在里面吧。 像四角形的横穴的地方，只放着一件东西。 剑玉。 为什么这里会有剑玉啊。奶奶的佛龛里，放的可都是线香和蜡烛之类的东西呀。 智也把那剑玉拿了出来，看起来是相当有年头的东西。边缘的红蓝横纹看起来就像褐色和绿色。 好久没玩剑玉了呢。智也把木球盛在大皿里，向上振到半空中，再用另一面的小皿接住。成功。 然后再用剑柄下面的中皿接球。又成功了。 虽然在同级生里，不要说会玩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家伙大有人在，智也却很擅长玩剑玉。甚至可以说是引以为傲的特技。在名为“古代娱乐体验教室”的兴趣班上，“大皿→小皿→中皿”连续成功了五次，沐浴在大家的掌声中可真令人高兴啊，连脚都似乎离开了地面。 虽然据说是已故的爷爷教的，智也本人却记不清了。在盂兰盆节和正月里，堂兄弟们都聚集到长野老家，因为不能到外面去玩的智也太可怜了，爷爷才教的哦。这是从奶奶那里听来的。爷爷去世的时候，智也才刚刚小学一年级。对爷爷的记忆已经模糊得像一片迷雾了。 声音却还记得（总把智也叫做“智”）。还有模仿着相扑裁判员的样子，分发年玉的粗糙的手。可是，要说到脸，就只能想到奶奶的佛龛那张中紧抿着嘴的照片。（年玉：日本人过新年给小孩子送的礼物，可以是现金、文具和玩具等。） 明明连长相都想不起来了，为什么像“大皿”“中皿”之类的话还会冒出来呢。尖的部分是叫做“剑先”的。 现在用中皿把球抛上去，再用剑先刺中。 这次失败了。 再来一次。还是失败。 最近，状态不怎么好啊。就连从据说是爷爷那里得到的剑玉，也不知到哪里去了。一手持球，把剑柄扔出去刺中球的绝招“飞机”，以前明明可以做到的。虽然五次大概只能成功一次吧。 说不定是因为比爷爷的剑玉小的原因吧。虽然剑柄上手握的部分是最脏的，木球也夹心丸子一样发黑。 “智也——，智也” 妈妈的喊声尖锐起来。就像帕尼帕尼☆妖怪里的绝叫魔兽奇嘉斯一样。不赶快回去的话，就会被杀人超音波干掉的。 把剑玉放回原处，关上门，智也匆忙地向楼梯跑过去了。所以，没有注意到那扇门发出吱呀一声，又再次打开了。
It's a small world.
打开面向庭院的窗户，走廊里的阳光还真是不错。史子就在这里打开了带来的便当。晃一可真勤快，不但把为婆母准备的椅子从土间拉出来，还忙不迭地摆好了纸杯。看来还没有放弃呢。 “喂，还记得不，梓美在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画的那幅叫做‘我的家’的画。教学参观的时候，我们一起看见了的吧。是画了独栋房呢，还有红色的屋顶。那时难受的心情，我现在还记得哦。” 与其说是梓美画出了自己的梦想，还不如说是和别的孩子们画了一样的东西吧。在晃一眼里大概是个强势傲慢的姑娘，可是和梓美相处更久的史子是知道的，就只是个外强中干的软弱的孩子罢了。 “以前我们也有好好讨论过的吧，什么时候要搬进单门独户的家里去住。我的出发点就那幅画哦。” 也有过那样的时候啊。虽然稍微觉得有点可爱，可是对这个人来说，就连为他人考虑的时候，也总是自相矛盾自作主张的，所以答案果然还是“NO”。特意用冷淡的声音说道。 “来，吃吧。” 便当是稻荷寿司和海苔卷。稻荷寿司是婆母的最爱。酢饭的酱汁和煮炸豆腐皮的酱油，都少给晃一和孩子们一些，只要不少到让他们不满的程度就行了。虽然梓美喜欢放白芝麻，但因为会夹在牙缝里，婆母不太喜欢，今天就不放了。最重要的是顺着因出行而倍感郁闷的婆母。 对向着手机伸出手去的梓美说道。“不行哦，还在吃饭呢。”真对不住，没放白芝麻。 “哎呀，酱油呢。” 这是晃一开口了。葫芦条海苔卷是这个人的最爱。而且是吃的时候如果没有酱油就绝对不行的麻烦类型。 “对不起，忘记带酱油了。” 平常的话一定会发出“唉——”这样不满的声音，今天的晃一却奇怪的微微站起身。 “那就……” 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些吧。好像是想这么说来着。话到半途中才注意到，正准备站起来的身体就定住了。后半句话也吞回去了。 “啊！” 哼哼哼。你这傻瓜。看见了脚下的坟墓，这下可该死心了吧。 “果然，这样的地方很不方便呢。” 晃一目光闪烁地说完这句话，一口咬住了没有酱油的海苔卷。 便当的配菜是孩子们喜欢的炸鸡。还有煮鸡蛋（智也必须得吃）。甜品是奶子葡萄。这是昨天做杏仁豆腐剩下的，因为被晚归的晃一直接拿着吃了，现在只有一人一个的量。 “奶子葡萄，只有一个吗?” 已经足够瘦了却还在说要减肥的梓美，几乎没怎么吃稻荷寿司就伸手去拿甜品，露出了不满的表情。嘴上说得像个大人，其实还只是个孩子啊。 “只剩五个？我昨天意识到糟了的时候注意了下，确实还剩六个啊。” 只多出来一个的话很困扰啊。会演变成姐弟吵架的局面的。当然，在今天一早就负起责任把多出来的消灭掉了。 “我不要哦。谁吃了吧。” “不行不行，婆母，这也是营养啊。” “那，奶奶，我吃了哦。” “诶——，姐姐，来猜拳决定啦。” 哎呀，已经是这种情况了吗。不过一个葡萄而已。两个人都很难得这样子贪心呢。 “等一下再分啦。先给我好好吃饭。” 把装着奶子葡萄的塑料盒子藏到身后，顺便揉了揉肩膀。 每天早起准备稻荷寿司的习惯，是从智也参加幼儿园的运动会的时候开始的。果然还是太辛苦了。刚才肩膀就酸痛得要命，脊梁骨也很沉重。看来身子骨已经撑不住了。果然是上年纪了啊。今年九月就满45岁的史子开始认真地考虑起自己的年龄问题来。 凉爽得不像夏日的清风，吹拂着院子里繁茂翠绿的雪柳的枝叶。开花的时候一定很漂亮吧。这么说起来，能在这地方悠闲度日也不错。当然不是指现在，而是等孩子们能够独立生活，我们能够安享晚年的时候。 满院的雪柳随风摇曳，沙沙作响。 在院子里打瞌睡的库奇睁开了眼睛，突然开始朝着这边大声吠叫。发怒似的死死盯住的是—— 我吗？库奇向着史子吠叫着。 为什么？明明只是坐在这里而已啊。是因为在车上和智也粘在一起的时候，不知不觉中冷眼相待了吗？其实我也很喜欢你的哦。也不想想每天都是谁给你做饭的。 不对，好像不是对着史子，而是对着史子身后的空间吠叫。想都没想就回头了，当然不可能会有人在那里。只有走廊上擦得铮亮的黑色地板。 “喂，库奇——，骨头哦~” 直到智也把一截短木棒扔过去，库奇才终于安静下来。 库奇到这个家里已经有一年了。虽然现在是智也最喜欢库奇，当初提出来要养狗的却是梓美。 而同意养狗的原因，是大家的犬毛过敏检查的结果都很好（虽然晃一说阴性就完全没问题，可是所谓阴性只是在基准值以下而已，并不是零）。 老实说，在决定养狗这事上，史子还有着出于自身的考虑。和待在公寓的一个房间里几乎不外出的婆母两个人独处，有点儿喘不过气来。虽然也考虑过像以前那样出去工作，可是又担心智也的哮喘可能会在白天发作（幼儿园的时候发生过好几次），所以还是断了这念头。 到了现在，则是婆母让人放心不下了。在史子出门的时候，烧水忘了关炉子这样危险的事，发生过可不止一次两次啊。 “我的呢？” 智也看着空无一物的塑料盒子。是在说奶子葡萄啊。 “呃？不是吃掉了吗？” “没吃哟。” 刚才在劝婆母多少吃一个的时候，晃一或是梓美出手了吧。因为只剩下一个，就想当然地认为智也已经吃过了，所以自己就不客气了。 “葡萄~葡萄~” “对不起，智也，好像把个数搞错了。” 把本来就只有四个的葡萄看成是五个？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这也是上了年纪的原因？感觉肩膀变得更加沉重了。 “葡萄~” “真的对不起。明天还会再买的。” “葡萄葡萄葡萄。” 真烦人，这孩子到底像谁啊。 “你啊，前段时间不是说累了吗？所以我就想啊，稍微过得更悠闲些不是更好吗？” 对了，就是像这个人。 “梓美，你觉得呢？住在这里怎么样？” 晃一向着刚吃完饭就伸手去拿手机的梓美问道。 真是狡猾。居然去问孩子们。不过，还是太天真了啊。十几岁的女孩子，每过一年心理年龄都会成熟三岁哦。梓美画那有着红色三角屋顶的房子，是在她还是个小鬼头的时候，已经过于遥远了。现在的梓美，绝不可能说出赞同的话来。
因为来信音连续不断地响个不停，梓美即使在吃便当的时候，心思也一直在手机上。 是《It’s a small world》的旋律。 这也是在得到手机之前就决定下来的曲子。只是除梓美以外的大家用的都是《着信歌》，好像完全忘了这回事似的。 这样频繁地收到邮件，自有手机以来还是第一次。打开屏幕的时候好激动，胸口振动得就像设置成礼貌模式的手机一样。这么多邮件啊，真棒！ 幸好刚才有好好地回邮件。大概是仅有的几个和我有邮件联系的人，把我可能会转校的消息传出去了吧。 第一条邮件是一个从中学一年级起就没怎么好好聊过的人发来的。 刚一把邮件打开，就响起了音乐声。是小学毕业典礼上，大家一起唱的《在启程的日子里》。这是特地为我制作的音乐附件啊。感觉鼻子里面酸酸的。 “不愿意的话，就让爸爸自己去工作怎么样”，当初对妈妈的这话，虽然回答了“都可以啦，无所谓”，果然还是不转校比较好吧。 邮件名是《恭喜转校》。 没有正文部分，是一封多媒体邮件。一个动画角色不停地摆出万岁的姿势。 哪有什么可恭喜的。还真是奇怪的鼓励方式。不由得扑哧一笑，眼角却湿润了。 第二封。没有显示地址。邮件名只有梓美可能要开始新生活的县的名字。正文部分写着“虽然没去过，应该是个好地方吧。可别定居了哦。”看到了正文后面跟着的署名，才知道是谁发来的。因为没能要到邮件地址，所以地址簿中没有记录。和第一封一样也是多媒体邮件。看来大家是互相交换了音乐附件吧。 第三封邮件也是没记录过的地址，因为到处都找不到名字，所以连是谁发来的都不知道。 “太好了！！！！祝——梓美转校——” 太好了什么的，到底是对谁说的呀？真的是给我的吗？这邮件是大家轮流着来的吗？为什么还要加四个感叹号啊？ 第四封是用米妮老鼠挂饰的人发来的。 “哇——哇——，梓美要转校啦！！” 眼睛里渗出了喜悦的泪水，就要滴落下来的时候，却变成了别的什么东西。 老爸在说什么。“住在这里怎么样？”也不是特别不想住在这里。可是，梓美转身回答到。 “嗯，这地方挺好的。”
一直都在这里吗？
梓美不假思索的回答让史子哑口无言。 装过身来的晃一，摆出了一副好像库奇刚大解过后一样的畅快的脸孔，得意到连鼻孔都张大得能填进海苔卷的程度。 梓美的样子有点奇怪。一直都不转回这边来。 “怎么了，梓美？” 正说着话呢，梓美保持着背对这边的姿势，突然开始滴溜溜地转起腰臀来。 “什么事也没有啦。” 好像用脚猜拳一样，双脚前后左右地跳跃着，双手也随之翩翩起舞。好像是在练习最近常常一个人在客厅玩的音乐游戏《Dance Dance Pollution》的舞步。 “虽然朋友们都说要转校了好遗憾，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吧。是工作的原因嘛。” 晃一的鼻孔张得更大了，好像连寿司都能放进去。 “真的可以吗？给我认真地回答啊。就算是要住在这里，选择市区内的公寓也是可以的哦。” 梓美为了打断史子的话，连歌都唱出来了。 “♪现在 在这离别之时 飞翔吧~” 是小学毕业典礼时唱过的曲子。 “相信未来~” 怎么都带上鼻音了？梓美向着一边不停地迈出舞步，朝着借来的车子的方向消失了。果然很奇怪。 “喂，梓美——” 让正准备起身的史子坐回原处的是晃一的话。 “关于那个公寓……其实还有些隐情，不先说清楚可不行啊。”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而且说得可真含糊。话说到一半时大约停顿了两秒钟。 “那地方……有个问题。” 这次停顿了四秒钟。不好的预感。 “有什么问题啊？”史子一点也不认为会存在比现在这栋房子更糟糕的问题。 “……不能养宠物。” 就在这时，纸杯一下子从正努力屏住呼吸的智也脸上掉下来，印着圆形痕迹的嘴大张着。 “不行，绝对不行！” 这种事为什么不早说啊。 “因为原先有向公司明确地提出过要求，要找个只要有介绍就可以养宠物的地方。所以，我以为一定就是那样的。上周你回去以后，和不动产商谈过后才明白，养宠物是绝对不允许的。还说就算我们养的是绿龟也不行。” 好像害怕史子开口似的，晃一迅速地接着往下说。 “而且你还担心那里的夜道，并不是很满意的样子。所以，我想那就算了，看看别的地方吧。抱着这样的打算，去见了别的房地产商。” 这就是到这栋房子来的原因吧。 “为什么一直到现在才说出来啊？” “……说不出口啊。况且还以为你们会很喜欢这里的。” 晃一的话不像是撒谎。并不是说他是个不会撒谎的正直的人。在十五年的结婚生活里，睁着眼说瞎话的情况也还是发生了好几次的。 晃一不善于说谎（水平就和明明嘴角粘着奶油却不肯承认偷吃的孩子差不多），不但马上就会脸红，还有奇怪的举动。对于在十五年间不断磨练驯夫法的史子来说，识破晃一的谎言比观察水晶球的内部还要简单。就算再怎么想住在这栋房子里，也不可能这样流利地说出空穴来风的事情来。 可是，还是希望这是谎言。智也跑到晾衣架旁边，抱起库奇走进来。
“不和库奇在一起的话就不行啦。只要能继续养库奇，我也觉得这里很好。” 晃一抓了抓头发，脸上浮现出微微的苦笑。居然还觉得不好意思了。 关于这栋房子的论战，史子几乎已经确信自己胜券在握了，可没想到形势会突然变得这样扑朔迷离。用智也常常看的足球赛来比喻，就是从4比0一下子变成了4比2的感觉。 “那，再找找看别的地方吧。” “基本上没有了啊。可能允许饲养宠物的出租房比东京要少吧。是因为土地便宜，建造自己的房子相对比较容易的原因吧。” 不要一脸高兴地说这种话啊。史子的读心术给出的结果是，虽然还有别的地方，可这个人没有仔细地找。 “仔细找找一定会有的。” “可是，下周我就开始在这边上班了。没时间了啊。” 这么说来，已经没时间了啊。还没有去事务所开具正式的文书。还得到梓美和智也的学校去拿证明书。还有水电煤气电话的各种手续。还要到银行去把报纸停了。哎呀，还必须把送去洗的东西拿回来。 就因为最初打算让晃一去住旅馆，现在连好好地找个令人满意的住家的时间都没有了。这样一来，对晃一之战的比分就成了4比3。 太晚才做准备也是有原因的。在刚刚得到工作调动的消息的时候，夫妇二人的商谈的结论是唯一的。就像射出决胜的一球一样，史子斩钉截铁地说。 “那你就一个人去那边工作吧。” “不要紧吗？” 晃一好像躲开射偏了的球一样歪着脑袋，看向呆坐在面向走廊的椅子上的婆母。 就是这样。单身赴任的话题总是中断在这个地方，问题就在于婆母该怎么办。 不管怎么说，晃一才是亲生的儿子。带可能患有认知障碍的婆母去医院，以及说服婆母接受为了护理保险的等级认定而进行的访问调查，这些都得由晃一来做。 医院诊断说不是认知障碍，而应该是轻度的“高龄忧郁症”。虽然医生说“突然被带到不同的环境中，老人家觉得摸不着头脑吧”，这诊断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如今，婆母已经在东京生活三年了。 护理保险的认定结果是最轻的“需要支援”。调查访问的时候，婆母显得特别精神，手脚麻利地给调查员上茶，所以这也是当然的结果。看来晃一常常在微妙的地方打肿脸充胖子的习性，一定是从婆母那里遗传来的。 “婆母的看病的医院呢？这附近有吗？” 在史子的追问下，晃一抬头看着蔚蓝的天空，张开手臂深吸了一口气。 “这环境就是医院啊。” 真是格外地具有说服力。已经是4比4了。 “可以暂时住下来，然后再慢慢地找别的合适的住处。回去以后再仔细地商量吧。” 哎呀，已经进入加时赛了。
真是好久没有看见地炉了。 澄代想起了过去和礼次一起居住的房子里的地炉。直到那房子重建为止，一直都在用地炉一边煮鲤鱼浓汤，一边烧制五平饼呢。 在长女照子还小的时候应该还在的。因为那孩子曾今掉进地炉里把手给烧伤了。不对，那是次女光子吧。还记得用捣烂的苹果冷敷烧伤的地方。 不对不对，搞不好是晃一呢。那孩子是家里的末子，看到什么都新鲜，见什么抓什么，不管什么都要摸一摸，看看里面是什么，总是让人惊出一身冷汗。差点被脱谷机碾掉手指，掉进防火水桶里，掉进厕所里，总之什么都干得出来。 重建房子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来着。 嗯——。 忘掉了。 是很久很久以前吧。 明明刚才还在车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就坐在走廊前了。这是什么地方呢。和过去的家很相似呢。 不过话说回来，和在邮局工作的礼次一起居住的房子可没有这么大。说到既有地炉又如此宽敞的房子，那就只有澄代的娘家了。 娘家是开和服店的，雇了好几个人。澄代是六兄弟中排行第二的长女。和周围邻里比起来生活还是比较宽裕的。不管怎么说，不用发愁大家没有衣服穿。在幼年好友当中，去上女校的只有澄代一个。 可是，女校一年级的时候战争开始了。因为统制令的缘故，和服店不得不关门休业。 因为亲戚当中没有几户是农家，随着战局的发展，就如同偿还过去的好生活一样，变得连食物都令人担心的样子。 假如自己不去女校而是出去工作的话，也许就可以让弟妹们过得稍微轻松些了吧。末子六助也不用过继给东京的亲戚了吧。虽然父母说“让六助去继承田中的家业也不错”，可是即使现在，澄代仍然认为这是为了让六助和其他的五兄弟能够好好地吃饱饭才不得已而为之的。 澄代刚才就注意到了。 六助在房间对面。 六助躲在柱子的阴影里向这边窥视着。 还活着啊，六助。澄姐可是很担心你哦，说什么遭到空袭而丧命，果然是骗人的吧。一直都待在这里吧。用日渐模糊的双眼凝视着，柱子的对面一直有个小小的脑袋。 哎呀，就是那样，确实是六助。圆鼓鼓的脸颊，眼线很长的大眼睛。如果是女孩子的话长大一定会是个美人的，真是可爱的脸盘儿呢。 被过继到东京的亲戚家的时候，还以为是去游玩，刚开始时明明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却突然感到不安而哭了起来，算起来那时候六助才只有五岁。穿着当时流行的藏青地碎白花纹的衣服。 头发长了不少呢。简直就成了女孩子的娃娃头了。田中家没有给你好好地剪头发吧。脸蛋也太苍白了。是因为东京空袭，不能到外面玩的原因吧。 六助一副很害怕的样子。紧紧地抱住柱子，像钟摆一样把头探出来又缩回去。因为变成了上年纪的老婆婆，大概认不出我了吧。 不用害怕哦，小六。其实很寂寞吧。澄姐刚才就注意到了哦。战战兢兢地靠近，是想要偷偷地瞧一瞧便当吧。还想要史子背你而紧靠着史子的背后站着不是吗。被小汪一吼就慌慌张张地逃走了呢。明明澄姐就可以背你啦，怎么不来澄姐这里呢。 在这种地方一直等着呢。你的死都是我的责任。每当想到这里澄姐就很难受，真想快点到叔叔和六助的地方去。 “妈妈，差不多该走了。” 晃一的喊声让澄代回过神来。大概是梦吧。再转回去看，六助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即使澄代也是明白的。六十多年前分别的六助，不可能还是个小孩子。虽然晃一和史子都担心我的痴呆症，还真是对不住。其实并不是什么痴呆症，只是想忘记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就偶尔到有着叔叔他们的梦里去放松一下而已。 “婆母，回去吧。” 虽然史子过来搀扶，澄代却拒绝了，自己向前走去。 在迈步之前，转向晃一刚才关上的窗子的方向。大白天做梦也不错呢，还想再一次见见六助啊。 紧闭的窗户那边，只有夏日的阳光。虽然一丝风也没有，地炉的铁钩却在那光芒中静静地摇摆着。 |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1-4-30 20:11
楼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