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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文优胜] 金色曙光 第一卷~欢迎误入命运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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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3 15:1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金色曙光系列]

第一卷

《~欢迎误入命运之门~》

之一  《沼底之塔》

之二  《白昼之月》

        初来乍到的转学生李牧游由于校园太过宽广迷了路,不经意推开了老宅区一栋教堂似白屋的大门,谁料因此进入了一个超乎想象的世界——「大阿尔克那」的房间、「秘密」的房间——
    光芒万丈凶神般的「女皇」、喜爱古称与舶来语并用的「太阳」、少言寡语的泰迪熊「隐者」……名为「金色曙光」的诡异社团里,似乎从来就没有一件能够让人联想到‘正常’二字的事情!不情不愿被卷入这其中并得到「塔」之名的李牧游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能有一天脱离苦海退社为人,然而……
   “如果人生能够重来,时光能够倒流的话,再让我回到一开始站在「命运之门」前的那个时候,我绝对——”


    请慢慢欣赏李牧游·沼底·塔同学,误入命运之门后所经历的故事。

   「塔罗」的故事。

 楼主| 发表于 2008-1-23 15:18 | 显示全部楼层
《沼底之塔》






穿过高楼林立的教学区,横贯供学生休息的中庭,就来到了已经少有人光顾的老宅区。
类似中世纪西洋房屋的建筑风格,砖瓦上风霜雨水的侵蚀痕迹,霸占了半壁江山的茂盛爬山虎,以及如同用岁月泼洒而成的浓密树荫,无一不在诉说着光阴曾如何缱绻地流过。
风到这里也走得慢了,时间像被黏滞住了一般厚重和缓,阳光是脆纸黄色的,略为老旧的感觉。
在这里面最引人注目的,是伫立在视野正中的某栋房屋。乍眼看去像是教堂的白色墙壁,顶上甚至嵌着彩色玻璃制成的蔷薇十字架图样。
沿着遍布青苔的石板路走下去,会看到紧闭着的红木大门,式样简洁的门板上以锈金色字迹铭刻着:The Hermetics Order of the Golden Dawn(「金色曙光」),再往下看去则会发现还有一行小字:「大阿尔克那」的房间——
——「秘密」的房间。

如果可能的话,我真想在这门上加一块‘危险,闲人速离,此乃一切灾难的开始’的警示牌,以免再有像我一样不知情的可怜人误入歧途葬送前程。
就在我犹豫是否真的要找一天动手实行的时候,「命运之门」已经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自门缝中逐渐露出全貌的是个戴着月白色的无框眼镜的男子,镜片背后眼梢挑起的弧度容易让人联想到某种高频出现在成语的生物,穿着一身对学生而言过于潇洒的长摆风衣,手上是同色系的手套。他确认似的由上自下打量了我一番,抬手作了个长揖。
“哈罗~李牧游•沼底•塔卿~近来可好?周末过得可好?诸事都还顺遂否?”
“请不要用那种国籍不明的名字叫我,谢谢。”
眼前的男人名为林清和,论学级我应该尊称他一声师兄才是,然而在此时今日的我看来,他不过是这「骗子集团」或「怪胎集中营」里的万恶之一罢了。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林清和咬着舌尖,语气暧昧地笑了起来,“敝人现在与塔卿也算是同为「金色曙光」光荣的一员,塔卿何故如此冷淡?”
不是“我”也不是“在下”而自称“敝人”,像他一样装模作样爱用古称的人我还真没见过,不仅如此,还喜欢将文言文同舶来语并用,可谓极其的不伦不类。
然而这种程度的怪异,比起这社里的另外一些人来说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既然故事已经进展到了这个地步,再不做自我介绍未免显得有失体统,本人姓李名牧游,诚如各位所见,是不折不扣的中国人,至于名字后面颇为累赘的「沼底」和「塔」,则非昵称或外号那样意义单纯的称呼,勉强要介绍的话,「塔」是对外用名而「沼底」则是对内用名,但无论对内或对外,都是以社团本身为参照物而言的。
名为「金色曙光」的社团,混乱诡异到我现在仍然搞不清它到底是干什么的,成员共有二十二人,多数游离在学园内或其他不知名的地方,加入至今我见过的社员也屈指可数,作风散漫纪律混乱,毫无管理秩序可言,是打发时间排遣寂寞的最差选择。至于我为何会加入这种怪异的社团,则是源于一场彻头彻尾的意外。

两周以前,我刚刚转入这所大名鼎鼎的学园就读,尚处于两眼摸黑找不着北的阶段,再加上此学园的占地面积宽阔得违章,我足足在校内连转三圈都还没找着教务处。迷路迷到这种无可救药的地步,连我这种人都会心想不好,得找个人来问问才成。
那时我正在进行环游学园第四圈半的旅程,恰好走到老宅区,又恰好来到了那座显眼的白色房屋跟前,对着大门端详了半天,我才下定决心推开走了进去,询问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看见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全身笼罩着金色的女人,我所说的‘金色’并非实指,而是感觉,犹如天生为了与‘金’匹配而出生的美女。那种美貌与其说带有侵略性,倒不如说充满征服性来得恰当。当时室内固然还有他人在,但任何人第一眼首先看到的都会是她,只会是她,宛若瞬间夺去眼球一般,令人不得不戴上墨镜才能直视,纵使莫名其妙,纵使完全摸不着头脑,也依旧盛气凌人光芒万丈,这样的存在。
“唔…呃…”我试探着开口,“请问您是哪位?”
女子再自然不过地扬起头回答:“我是「女皇」。”
——啥?!
难不成我穿越了?直接穿到了某位女皇的寝宫?
“那、那个…「女皇」陛下?很抱歉我想请问一下教导处在哪里?”
穿越归穿越,该报到的还得报到。
“教导处?”「女皇」眉头轻蹙,“那在西区,这里是老宅区,你找错地方了。”
“那…实在非常抱歉打搅各位,我先告辞了…”
尽管还是不大明白,但直觉告诉我这样的阵势还是早点离开为妙。
咻。叮。
一枚飞镖,无论怎么看也是酒吧里常见的小型飞镖从我耳边呼啸而过插在了门上,只是那力道和势头造成的危险性明显不亚于管制刀具。
“站住。”
咻。咻。咻。叮。叮。叮。
又是三枚,有一枚甚至钉住了我的衣脚。
“不站住的话,我可要动手了哟。”
什么话?你分明在说话之前就已经动手了!这样警告还有什么意义啊?!
“不是说人们总是先看到闪电后听到打雷吗,这么看来本小姐的动作比声音提前到达一点也不是什么希奇的事吧?”
你想说你的动作和光速一样快吗?开什么玩笑?!这是赤裸裸的狡辩!
“错全在你,你打扰了这孩子的入社仪式。”她扬手一指,我这才发现她身边还站着一个穿白色洋装的女孩,奇怪的是她在屋子里依然带着帽子。女孩注意到我的视线,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
啊啊——
原来如此,如果真是这样那的的确确是我的错——
“可是…我记得我不是已经道过歉了吗?”
「女皇」挑起眉毛,冷笑着哼了一声:“如果什么事道个歉都有用的话,就不会有本小姐的存在了。”
你是警察吗?是法律吗?是神吗?还是真理或大宇宙力量?
“早就说过了,本小姐是「女皇」啊。”
——无法沟通。
我几乎是万念俱灰的体察到了这一点,跟这个人、这位「女皇」陛下完全无法沟通,不止如此,恐怕连最基本的交流都做不到,我们是两个持着相似语言的外星人,仅此而已。
“像你这种接受错讯号的小鬼,看来要好好调教一下才能正常播放呢。”「女皇」说着,起身向我走来,站起来才发现,她居然是我要仰起头才能直视的高挑身材。
我是半导体或卫星电视吗?不,不对,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个…”
一个清澈的声音响起,是方才站在「女皇」身边的戴帽女孩。
“…他也不是故意的,「女皇」,你就放过他吧…好吗?”
她以善良到有点可爱的微笑,为我求着情。
「女皇」回头看了她一眼,思索似的挠挠头,微倾下身抓住我的肩膀。
“本小姐原本是打算狠狠修理你一顿的,不过看在「世界」替你求情的份上,勉强放你一马好了。”
我该痛哭流涕感恩戴德您的宽宏大量吗?
“啧,还真是嘴硬又不可爱的小鬼!”
一双手优雅地捏上了我左右两侧的咀嚼肌,以毫不留情的狠辣力道拉扯开来。
——好痛!
就在我哀悼自己泛着红肿的脸颊的时候,一个东西啪地拍上了我的额头。
“反正还剩一张牌没人当,就决定是你吧!”
“……什么啊?”
我拿下那张纸片翻过来看,看起来是纸牌的正面上画着一座建立在泥沼之上,感觉似乎就要倒塌的,不祥的高塔。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金色曙光」的一员、「大阿尔克那」的第十六张牌——「塔」!”
「女皇」以劈金断玉般的嘹亮嗓音,宣布了我以后的命运。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处于呆楞状态的我才在别人的解释下明白过来,所谓「金色曙光」不过是个学生间组成的社团,「塔」和「女皇」都是以塔罗牌中二十二张「大阿尔克那」牌的牌面为称号,当时为我解释的人就是面前这位仁兄,「太阳」的林清和。
如果说「大阿尔克那」是为了方便外人一目了然的对外用名,那所谓的对内用名就是方便社员之间加深了解,根据个人特点概括出来的注释。
而我之所以会有「沼底」这个可笑的对内用名,也全是拜那位「女皇」的突发奇想所赐——
“李牧游,你啊,简直就像是泥沼底下的蚯蚓,不,或许连作为蚯蚓食粮的污泥都不如耶~”
如同奉上层层华美包装正统式礼盒的嘲弄,「金色曙光」的「女皇」带着一副最高级的轻蔑口吻这样对我说。
“哈啊?”
好失礼,真失礼,太失礼了,就算是熟人,就算是无心也是极端失礼的发言。正因如此,我才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什么恼羞什么愤怒,在「女皇」惟我独尊的眼神下通通不值一提,如同灰尘蝼蚁。
“决定了,反正无论大自然还是食物链你都处在最下层,那么干脆就叫「底沼」好了,最底层的沼泽,怀着感恩的心三跪九叩高呼万岁接下吧!”
于是「底沼」这个对内用名就这么定了下来,再三反抗申诉的结果也不过是将两个字调换顺序变成「沼底」而已,毕竟刚进门的新人不如高高在上的「女皇」的话来得有说服力,我认命了。
顺带一提,「女皇」的对内用名是「凶神」,初次听到如此简洁明了的概括时我真想对下这个注释的人顶礼膜拜五体投地以兹钦佩。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那正是她对你颇为中意的表现呐,因为中意你所以特地起了个独一无二的封号,很具有其风格的做法不是吗?”
又来了。
无论听过多少次,我也无法对这家伙“因为…所以…”的口头禅予以认同,更何况其中很多因果关系都是乱掰的,别说达成充要条件,就连正向推理都做不到。
“什么中意,我觉得她纯粹是看我不顺眼想欺负我。”
感谢上苍,现在我和「太阳」之所以能在这里对那位「凶神」肆无忌惮地发表评论。是因为她某天早上扔下一句“本小姐要去进行淑女的必要修行,追随所爱的人走遍天涯海角”就‘喔噗’一声不见了,按说这样的谢幕方式应该是属于「魔术师」的才对,不过如此雷厉风行干脆利落自我中心超乎常理的退场还真符合「女皇」的风格。
尽管没有多长时间的相处,但有些人是不需要逐渐加深了解和进一步接触这种东西的,第一印象即为一切,第一印象即为其本人,绝对意义上的表里一致,「女皇」便是这样的人。
“何况「塔」这张牌,说到底根本只是无关轻重可有可无的吧?”
“话可不能这么说哪,沼底君,”「太阳」换上了一副莫名严肃的嘴脸,看上去颇有说服力,“「塔」可是很重要的角色喔,你看塔罗(TAROT)里所有的字母都包含在「塔」(THE TOWER)里不是吗?”
“那少了一个‘A’呢?”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这种小事情就不要斤斤计较了嘛,塔卿。”
你那分明一脸只是信口开河根本没想这么多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话说至此,开胃菜已经足够,接下来是正餐,”「太阳」合掌作出了个‘结束进食’的手势,“塔卿,「帝君」有事要找你,请到楼上的房间去。”
“「帝君」…指的是「皇帝」吗?”
「大阿尔克那」中的第四张牌,仅次于「女皇」的「皇帝」。
迄今为止只和他打过个匆匆的照面而已,印象很模糊,听说在「女皇」消失后由他管理社团内的事务,最近正忙着收拾某位不负责任的小姐留下的烂摊子忙得焦头烂额……
不过,反正都是跟我毫不相干的事,无所谓。
“对了,我一直有件事想问你。”
“说吧,塔卿,尽请畅所欲言地发问,敝人必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回答你。”
“你称「皇帝」为「帝君」,那你管「女皇」叫什么?”
“吾皇。”
还武则天咧,有你的!
“不过,塔卿,既然现在对吾辈如此排斥,那你当初又何必加入?”
“我又不是自愿的!”
那是胁迫!无论要我重复多少次,哪怕撕烂我的嘴我也要坚定地捍卫这一真理!
“哎呀,「吾皇」好象正在窗外张望呐。”
呃……还是算了,当我什么也没说。
“真那么想退社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太阳」得意洋洋地竖起一根手指,“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找出一个比你更符合牌义的人。”
“牌义?”
“只要这样,只要有那样的一个人出现,管你是要死也好要退社也好,社里其他人问都不会多问一句,因为不需要了嘛,打从一开始,我们就是为了塔罗而聚集在这里的人,如果突然出现一个比自己更符合牌义、更适合成为这张牌的人,恐怕不仅仅是骄傲或自尊,连生存意义都一起摧毁殆尽了吧。”
比自己更符合牌义、更适合成为这张牌的人——
比死神更像死神,比恶魔更像恶魔,比魔术师更像魔术师,比倒悬男更像倒悬男。
比塔更像塔。
比我更失败、更绝望、更危险、更意外、更自以为是、更一无所有的人——
——不可能有的吧?
至少在这个世界上,我还从未见到过。
“有人曾经因此成功退社吗?”
“好象…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我就知道。
“话说回来,如果人生能够重来,时光能够倒流的话,塔卿,你真的不会加入吾辈吗?”
答案不是明摆着的吗?
如果人生能够重来,时光能够倒流的话,再让我回到一开始站在「命运之门」前的那个时候,我绝对——

[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8-7-22 10:41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1-23 15:19 | 显示全部楼层
叩。叩。
“请进。”
我拧开门把手走进去,刚才出声发出进入许可的人还陷在堆成山的文件之中奋笔疾书,我便耐心地站在一边等候。
「皇帝」——因为这屋里只有他一个人所以免去了猜测的必要,年龄同「女皇」相仿,体形修长,动作利落,如果忽略掉摆在办公桌上的那一排胃药头痛药安眠药和他似乎有急剧后退趋势的发线的话,是个套上戏服就可以拉去演八点档偶像剧的英俊男人。
“李牧游?”「皇帝」笔下的作业终于告一段落,得以余暇抬起头来看我。
“我是。”
“嗯…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不过我就简单明了的开口吧,”「皇帝」手上的笔弧度优美地转了几圈,“——你被退社了。”
锵锵锵锵——
咦?哪里来的命运交响曲?
“承蒙关照不胜感激,那么,我就此告辞。”
我深吸一口气,低下头快步离开。
“……喂,喂喂,等一下!你给我站住!我命令你给我站住!你跑什么?!”
“啧。”
我不情不愿地回过头去。
“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你…你至少也该问一下理由吧?为什么会突然被退社之类的,难道你一点也不奇怪不好奇吗?”
“有什么好问的,我求之不得,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是自愿加入。”
倒不如说,这样的结局我早就盼望已久了。
“…算我拜托你,多一点好奇心吧…”「皇帝」看上去很无力的样子,“其实也不是真的要你退社啦……”
那刚才何来如此惊骇的开场白?
“我只不过想说一次看看而已,平时都没这个机会。”
你到底被剥夺了多少实权啊?
“我自己也不知道…咳,总之,就是今早「女皇」在追爱之旅的途中给我发短信…”
她还没死啊?
“……”
「皇帝」似乎有点无言以对地望着我。
哦,修正,是被「女皇」追着求爱的人还没死啊?好强的生命力,不愧是被「女皇」所看中的贡品。
“关于这点我也有同感…不,不对,问题不在这里,她说她突然想起来你的入社仪式还差一项没有完成。”
那是什么?
“目前你的事学院内的社员都知道了,在外面的也都用各种手段通告了,大部分是没什么意见啦——只是有一个人间接转达是行不通的,你必须亲自去向他请求准许入社才行。” 「皇帝」微笑了起来,“他的名号你也不至于没听过吧——流浪的「愚者」。”
我当然不至于没听过。
——象征了开始,亦象征着结束。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看透一切,佯装愚昧,行走于混沌之中的旅人。
「大阿尔克那」的零号牌「愚者」,「金色曙光」的创立者和名誉首领,至今我不但未曾见到,甚至连传闻也没听过分毫的神秘人物。
“不过…那个‘请求准许入社’是怎么回事?”
“啊啊,那个啊,不用太在意,基本上「愚者」不是会故意刁难人的那种类型,你跟他说一下他就会同意了,”「皇帝」笑着摆摆手让我宽心,“问题是,你得先找到他——”
我差不多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重点不在于‘如何请求’而在于‘如何找到’吗……”我喃喃着,“那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这个学园里的某一处吧。”
“特征呢?”
“禁止透露。”
“是男是女是老是幼?”
“同样禁止透露。”
我注意不要碰倒任何药瓶,小心翼翼地撑上「皇帝」的办公桌逼近他的脸:“……你们真的有打算让我找到他吗?”
「皇帝」耸肩作出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女皇」说,这样才有难度。”
“……”
好吧,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
我把身子后倾退开几步。
“请允许我弃权。”
“请求驳回。”
“请恕我先行告退。”
我转身向门外走去。
“等等,等等,你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这短信是「女皇」亲自发来,亲自发来的哦!在追爱之旅途中还念念不忘这件事亲自发短信来——你明白她有多看重此事了吧?!”
“……不能完成会如何?”
“「女皇」说倘若她回来之后发现你还没找到「愚者」的话,她会免费送你到轮回尽头去看土生土长的彼岸花。”
啧,好有魄力的威胁。
我愤愤地停下脚步,转回去。
“那她要是明天就回来怎么办?”
「皇帝」托腮思索片刻,打开办公桌的一个抽屉掏出了个相机给我:“麻烦你顺道帮我拍几张彼岸花的照片好吗?胶卷用快递寄回来就行了。”
……这笑话很冷喔,陛下。
“啊?是吗?很冷喔?”「皇帝」闷闷不乐地把相机放回去,“按理说她今天才发短信给我不会那么快回来啦,但是…「女皇」嘛……”他叹了口气一摊手,“抱歉,我爱莫能助。”
至少再给点友情提示总可以吧?
“我不是不想帮你,可是…「女皇」是玩网络游戏里最恨外挂的那一群,这么说你懂了吧?”
了解。大家聪明人,不害你了。

出了「皇帝」的房间,刚下楼就看见一脸困倦的「隐者」正陪着「太阳」在打牌。「隐者」叫做陈默,人如其名,平时与人对话的次数少得让我有种亲切感。不过严格说来「隐者」并非不爱聊天,充其量只能归结为抓不着说话的要领,交谈起来比较吃力罢了,和纯粹是不爱与人交往的我有本质上的区别。
我停留在楼梯上看了一会儿他们到底在玩什么花样,结果竟然是小学生都嫌难度过低的抽鬼牌,着实浪费感情。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一局战罢,「太阳」扶扶眼镜笑了起来,“不愧是隐者卿,敝人特地走先手居然还输得一败涂地,实在是甘拜下风。”
拜托,你们只是在玩抽鬼牌、只是在玩抽鬼牌而已诶,不要说得像在进行什么艰难高深的棋艺较量好不好?
和表情丰富动作夸张的「太阳」不同,「隐者」总是一副严重睡眠不足的样子,连玩牌也是介于半睡半醒和心不在焉之间。一般人全神贯注地跟快睡着的人玩智力游戏还会输估计不是引以为奇耻大辱就是觉得丢脸丢到家了,但「太阳」明显不在此列,不,他根本不能归到一般人的行列里。
“啊,塔卿,与「帝君」的会晤已经结束了吗?”「太阳」不经意间抬起头来瞥见我,便以绝对算不上小的音量挥手致意。
可恶,原本还想不声不响偷偷遛走的,这下不止「隐者」,连原本低着头坐在一边的「女祭司」都发现了我的存在,啧。
原计划彻底推翻,我只得乖乖走过去打招呼:“下午好,典雅师姐。”
“下午好。”
「女祭司」典雅师姐淡淡的回了我一句,继续低下头在本上认真书写着什么,那本上密密麻麻的罗列了一堆让人看了就头痛的数字算式,大概是在核算帐目吧。
以精算师为志愿的「女祭司」是社团的会计,用「太阳」的话来说,她重视数字远胜于重视人。
“她曾经对我说过——‘不将数字放在眼里的人没资格被我放在眼里’呢。”林清和嗤嗤笑着对我转述,就因为他那个别有深意的笑声,我本来相信他话里包含的五成真实度立刻缩减为了三成。
姑且不论这一点是否属实,在我看来典雅师姐已经算得上是位知性美女,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和清秀柔和的面孔深具东洋风味。特别是和某位咄咄逼人犹如火山喷发的「凶神」相比,安静寡言的「女祭司」就同波澜不惊的大海叶落无声的森林一般令人心旷神怡。我曾想过她要是将长发盘起再戴上眼镜魅力一定会连翻几番,不过目前看来她还没有变成近视的打算。
“塔卿,正好你来了,同吾辈打几圈麻将如何?”「太阳」兴致勃勃地招呼。
打麻将?加上我也不过是三缺一怎么打?莫非「女祭司」也要捋袖上阵?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果然你也不知道三个人打麻将的方法呐,”「太阳」似乎很遗憾地起身,“那就没办法了,敝人暂且作壁上观,换塔卿跟隐者卿对弈吧。”
“可以吗?”我问,毕竟换手还是要征求另一当事人同意的。
「隐者」抬起半垂的眼皮瞟了我一下,微微点头算是回答,一头又翘又卷的亚麻色短发随着脖颈动作微微晃动,再加上颜色相近的宽大薄毛衣,远看简直像一头泰迪熊盘踞在沙发上。不知是他每天来得太早还是走得太晚,总之我从未看他离开过这间屋子——啊,他该不会就住在这里吧?
「隐者」见我落座却没有任何动弹的意思,只是抱着双腿发出梦呓般的声音:“嗯哪?”
这是在问我要玩什么项目吗?
“五子棋,谢谢。”
惟有这种棋我还有点自信觉得不会输得太过惨烈。

——事实证明抱有这种天真想法的我错了,而且是极为离谱的大错特错。
和「隐者」下棋的好处就是根本不用费脑筋去计算输赢多寡,打个比方好了,如果我们以一盘棋换一年生命为赌注的话,那我现在连投胎转世的九次方都输进去了。
“「帝君」有何旨意?”似乎看局势一面倒得没有丝毫悬念,「太阳」放弃观战开始跟我闲扯,喂,你这热爱古风的家伙难道不知道什么叫观棋不语真君子吗?
“我的退社申请被批准了,”我在天元落下一子,“前提条件是我找不出不知窝在学园里哪个角落的「愚者」。”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这不是正合塔卿的意吗?”
“糟就糟在还有下文,他说我要是找不出「愚者」的话「女皇」会回来亲自动手送我去看最正宗的彼岸花。”
咦,是我的错觉吗?怎么刚刚好像看见「隐者」抖了一下?
「太阳」失笑:“那岂不是不找到不行吗?”
是啊,所以你有什么攻略补丁道具秘籍之类的就快点交出来吧,NPC同学。
“这可是作弊行为哪,塔卿,”我第一次看「太阳」笑得有些为难,看来他也清楚「女皇」对协同作弊者的深恶痛极,“敝人唯一能够给予的可行性建议,大概就只有‘用心观察’而已吧。”
啧,算了,早知道NPC都是坏心眼的制作群化身。
“那「隐者」呢?你见过「愚者」长什么样子?”我不抱希望的随口发问。
「隐者」沉默良久,惜字如金地吐给我一块金子。
“人。”
谢谢。

游戏结束,我再一次完败于泰迪熊隐者手下,收集情报亦已告一段落,再留下来也无任何益处,我收拾棋子起身准备告辞。
“诶,沼底同学,你已经要走了吗?”
水流一样清澈的声音,貌似我之前已经用过相同形容,然而遗憾的是我的词汇库并没有丰富到可以检索出合适的同义代词。
在这里会称我为同学的只有一个人,和我算是同期进入「金色曙光」的同辈——「大阿尔克那」的第二十一张牌,「世界」的敦华菱。
我转头看向发问的少女,今天也是一如既往地戴着缀有米色小花的宽檐帽,身着看上去就是与帽子同系列贩售的合体洋装,比起同龄人来说略显娇小的身材给人以法国古典娃娃的感觉,皎白的肌肤和琥珀色的瞳孔更是加深了这一印象。
“是啊。”我回答。
“这样唷…”「世界」略歪着头转了下眼珠,随后绽开一个乖巧的笑容,“那么,我可以一起走吗?刚好我也要回去了呢。”
请便。

因为所以,现在我和敦华菱正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双手交握走在我身后,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无关紧要的琐事,如果无视掉「太阳」在我们后面挥着不知哪里找来的手帕大喊“天涯路远,恕不远送,君自珍重,一路平安”的话,这实在是幅再正常不过的男女生一同放学回家的场面,正常到了令人感动的地步。我不止一次思考这么正常的女生怎么会加入这种「怪胎集中营」,硬要说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的话,就是帽子。
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她好象就戴着帽子,就算在屋里也从没看她摘下过的样子,让人不禁好奇她帽子底下到底藏的是什么,不会…是秃头吧?不,就算她是秃头也无所谓,只要脑子正常就好。
“也就是…必须找到「愚者」才行喽?唔,为了让沼底同学快点熟悉社团,「女皇」还真是煞费苦心。”
不,我想她根本没有考虑这么多才对。
默默的在心里反驳完,我问:“那你有见过「愚者」吗?”
“见过唷,”敦华菱笑着点头,“一开始就见过了,还是他介绍我入社的哪。”
“那……他长得什么样?有什么一眼就能认出的特征没有?”
她抵着下巴回忆了一会儿:“……非要说的话,他应该是那种看上去没什么了不起的人吧。”
好答案,按你这种形容去做寻人启事,全国有三分之二的人都能成为「愚者」。
果然还是只能靠自己吗,我有些头疼的想。
“那个…沼底同学要不要喝饮料?那边有自动贩卖机,我去……”
“不用了。”
我制止了她的动作,这点察言观色的本领我还有。
“有什么想说的话现在就请说出来吧,我今天受的刺激过大,打算早点回去好好慰藉自己的心灵。”
“嗯……”她有点意外计划被打乱,低头想了想又抬起头来,“那,我要说了唷。”
请。
“沼底同学,是不是缺失了什么呢?”
——耶?
“我思索了很久,觉得应该不是我多心才对。沼底同学在我看来,和其他人不大一样,虽然也会笑,会说话,会生气,会反抗,也不算随波逐流,可是,那就好象是‘最低限度的应对’似的,有一种‘我不去触犯你,所以你也不要来碰我’的感觉……”
呜哇~
这下被反将了一军的,反而是我。
好意外,真意外,太意外了——和预想当中完全不同的状况,啊啊,总之这种时候还是先装傻好了。
“对不起,你在说什么,我好象完全听不懂诶……”
“过分注重使用敬语,反而更像是在撇清关系唷,”她微笑了起来,“沼底同学……为什么会排斥和别人交往呢?”
“不,我并不排斥啊,”我脱口纠正,“只是单纯意义上的讨厌罢了。”
“是因为讨厌人类吗?”
呃……我想我还没有愤世嫉俗到那个自打嘴巴的地步。
“那…是因为家庭?”
也不是,虽然我家的情况略微有点特殊,但还算得上是不会爆发大规模内战的和睦家庭。
“那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没有必要。”
我说。
“敦华菱同学,人这东西,是没有其他人也能生存,只要有阳光、水、空气还有足够的食物就能活下去,坚强而又冷酷的物种哦。”
“……”
讨厌与人交往的理由,鸡蛋里挑骨头还是能冠冕堂皇的说出一大堆来的,如果你真的好奇心爆棚到非要打听别人的内心隐私才能活下去的话,那我告诉你也无妨。

“我啊,感觉非常敏锐喔,虽然最近似乎越来越钝了,但小时侯灵得很呢,特别是对于言语和动作,简直到了‘读心术’的程度。可是,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有点辛苦。谎言什么的,光听开头就可以戳穿,有时甚至只凭别人的一个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管好的坏的,反过来也一样。不是我自夸,灵牙俐齿也好善解人意也好,只要我想,全都是手到擒来掌控自如的伎俩。有一次我想试试看到底能以这个当武器做到什么地步,竟然几乎离间了整整一所学校,后来我转走的时候那里还鸡飞狗跳得像个人间地狱一样。人是太容易受挑拨的生物了,平时看上去好象很喜欢成群结队的模样,其实一个比一个想把对方踩在脚底踏上高位。”
就是这样,就是因为这样——
就算不伤害别人,还是会被别人伤害。就算不排斥别人,还是会被别人排斥。
猜疑,嫉妒,愤恨。
仇视,陷害,冷漠。
负面的感情多得像旋涡一样,稍不留意就会被卷入其中,同流合污。
可是,这样不行。
我不打算受其影响融入这里,也不打算成为别人无意的帮凶。
那么,只要没有别人就好了。
那么,只要只有自己就好了。
既然不愿涉出,那我只要保护好自己就好了。
不关心任何人,不在乎任何人,不去了解任何人,不将任何人放在心上。
没有希望,就无谓失望。没有承诺,就无谓背叛。
没有创造,就无谓摧毁。没有完整,就无谓残败。
我只要是我一个人就好了。
这是最胆小,最懦弱,最卑鄙同时也最安全的行为。
那个人——「女皇」应该是一眼就把我看透了吧,所以才会说出那种话,‘连作为蚯蚓食粮的污泥都不如’吗?真是精辟到一针见血、骨髓发寒的评语啊。
那时的我,真的是没有机会反驳吗?还是根本就没有理由可以反驳呢?
我不知道。

“沼底同学……”
一直静静倾听的敦华菱在我的话告一段落后,重新开口了。
“或许正如你所说,人是没有别人也能存活,坚强冷酷的物种,可是我却觉得,一直都是一个人的话,寂寞的时候是会很冷的。”
啊啊——
该说是少女的浪漫吗,还是单纯的自以为是?
“请先恕我失礼,可是,敦华菱同学,你接下来该不会脑残到想要说什么‘由我来改变你’这种愚蠢得令我发笑的话吧?”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太愚蠢了。
“不是唷。”
她反应很快,比起那些自诩为能够拯救别人、自我满足的笨蛋,她对于这种具有打击性的话的反应平静得令人赞赏。
“我是,打算跟沼底同学一起改变唷——”
她上前一步望着我,笑容柔软,语气却是出乎意料的坚定。
“——所以,沼底同学,能不能请你试着在乎我看看呢?”
“……啥?”

老实说,后来我跟敦华菱说了什么还是什么都没说,甚至连怎么反应怎么分手的我都通通不记得了。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回到宿舍洗完澡倒在床上了,脑海里最后的记忆就是她看似认真的疑问句和我那句傻到家的“啥”。

第二天。
我站在「命运之门」前,再一次认真策划了做个警示牌挂上的可行性方案后,伸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隐者」不知为何离开了一直窝居的那张沙发,抱着盒装的国际象棋坐在门口缩成一个球,看起来更像毛茸茸的线团了。
“怎么了?”我问,“干嘛不进游戏室去?”
「隐者」仰起脸,苍白的嘴唇嗫嚅几下,最终还是没说出话来,只是伸出食指指向某个方向。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太阳」正堵在游戏室的门口,背对着这边不知在干些什么勾当。
“发生什么事了?”我上去拍拍他的肩膀。
“塔卿?”他惊讶地回头,仿佛刻意挡着不让我往里看似的原地一转身,“今天来得可真早呐~天气可好?昨晚过得可好?诸事都还顺遂否?”
看起来实在太可疑了,可疑到连吐槽的兴趣都没有。
“里头有什么东西吗?”我干脆开门见山地问。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塔卿真是明察秋毫,”「太阳」嘴角笑得没有弧度,“不过,敝人劝塔卿还是不要看比较好,毕竟看完后可能会胃抽搐到吃不下饭去。”
“什么?”我心里一沉,“难不成「女皇」回来了?”这「凶神」不会真绝到日夜兼程回来将我赶尽杀绝的地步吧?
“并不是那么朝气蓬勃的生物哪。”他像是放弃似的侧过身体,让我得以毫无阻碍的窥见房内的景象。
即使是背对着他,我也能感受到林清和在我瞳孔放大的那一瞬间,早已预料到似的摇了摇头。

那是——

仿佛某种恶劣的玩笑——
仿佛是为了打破什么,敲醒什么,昭示着什么般——

躺在那里的,是敦华菱开满血花的尸体。
 楼主| 发表于 2008-1-23 15:1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
我晃了一下,没有后退。
敦华菱的尸体并未被大卸八块或开膛剖肚,谈不上恐怖一说,身上穿的仍旧是昨天见过的蓝底洋装,甚至连帽子也还是整整齐齐的扣在头上,只有那汹涌而出已经凝结在地面上的血液和石膏般青白的脸色,才能表现出横卧于此的少女已非活人。
“哎呀,我死了唷,怎么办?沼底同学?”
——敦华菱的声音自耳后传来。
我猛地回过头,说话的当然不可能是已然僵硬的尸体,而是有人在惟妙惟肖地模仿她的语气和声音。
不是「太阳」也不是「隐者」,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子里的第三个人,站在那里对我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那笑容是否蕴涵着嘲讽之意仅是我个人的感觉,因为那人脸上罩着一张京剧脸谱,从我这里根本看不见面具下的表情如何。
“……请问您是哪位?”
刚出口我就想起来初见「女皇」时问的也是这么一句,看来我遇到生人时不管什么情况都只会这一个反应,着实是没有应变能力的家伙。
“哎呀,哎呀,我是谁呢?是谁呢?是谁呢?我就是我唷,沼底同学~”
脸谱人似乎无意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不断用敦华菱的声音调笑。此人身高与我相仿,体形瘦削,一身黑装打扮,只有脸上的面具色彩还算丰富些。那脸谱白底黑花,粉勾两腮,蝠形眉,笑眼窝,豹头环眼,状似蝴蝶,我记得应该叫做“黑十字门蝴蝶脸”来着。
“那是——《芦花荡》里的张飞?”
我凭着印象猜测。
“耶~你知道啊?”‘张飞’似乎过于惊喜,一下忘了继续模仿声音就叫了起来,只听本声的话,倒像是个尚未变声的少年,“「倒悬男」~「倒悬男」~你看~你看~他居然认得出来~他居然认得出来耶~好惊讶~好惊讶哦~”
“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他是「女皇」所选中的人呀,「死神」。”
另一个声音答腔,这次是从我还未踏进的凶案现场、敦华菱尸体躺着的游戏室里发出来的,我转过头,只见一名身高约有一米八几、身着白色绅士装的男人正杵着拐杖倒挂在天花板上,因为是「倒悬男」吗?我已经懒得惊异他是什么时候进去或怎么挂上去的了,反正「金色曙光」里从来没有一个正常人。
「倒悬男」脸上亦带着一个京剧脸谱,这次好认的很,丹凤眼,卧蚕眉,额中有火,五点黑痣,是红脸的关羽。
“耶~我还以为他纯粹是被找来凑数的呢!”被叫做「死神」的少年继续大惊小怪的叫着。
不好意思,其实我也一直这样认为。
“死神卿,倒悬男卿,”仿佛是在等他们自报家门完毕,「太阳」现在才出声打招呼,“好久不见,二位一切安好?身体无恙否?审判卿这回没一起来吗?”
“阿判刚回来就喊肚子饿,找地儿吃饭去啦~”「死神」嘻嘻笑着,“也亏他有先见之明遛得快,现在可走不了了呢~”
“那么……”「太阳」点了点头,“果然还是轮到「复仇部队」出动了么……”
“抱歉,”我乖乖举起右手示意我要发言,“不介意的话我先告辞了,再晚一会儿食堂的午餐就要停止供应了。”
正在说话的三个人和缩在门边的一个人表情莫名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终于有个代表忍不住发言了:“塔卿你要去吃什么?”
“意大利番茄肉酱面。”
“慢走不送。”
谢谢。

出了「命运之门」,一阵清爽的微风迎面吹来,被风轻轻拨动的枝叶缓缓摇摆,缝隙之间洒下的光影和之前没什么变化,看来我才进去没多长时间的样子。
却又觉得似乎已经很久了,久得让人发累。
“啊…”
想起来了——
那时的我,昨天我确实跟敦华菱说了些什么才告别,面对温柔微笑着的少女,我应该说了句什么回应她才对。
不多不少,刚好一句话的长度。

我说了什么呢?

——“别靠近我,跟我扯上关系的人都会死。”

对了。
毫无疑问,确确实实是这句话没错。

我对她说出了那句话,然后她死了。
这是连「太阳」都无法用他那擅长的因果论扯上关系的两件事,我也决计没有言灵这种超能力。
所以——

所以,不是我的错。
我这样对自己说。

走到食堂门口我才想起来,今天是假期,准确来说是豪华长假的第一天,除了教职员和住在学校的学生外没人在学校食堂吃饭,嗯,即使是在如此之大的学园里有家不能回的住宿生也是少得可怜,意识到这一点,我放慢脚步端着托盘悠哉游哉地开始选餐。
没有意大利番茄肉酱面,于是退而求其次选了奶油烤杂拌和瑞典肉丸,正当我挑选肉丸搭配的酱汁时,背上忽然不轻不重的落了一下。
“哟,老兄。”
相当怪异的口音,听上去似乎是某地方言。
“我说,如果搞错喽还请别多见怪,不过莫非你就是李牧游沼底?”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我今天第三次循着声源方向看过去,站在我旁边的是个一脸学生样的男孩,身高比我略矮一些但身材打扮都很普通,既非特别咶噪也非古今莫辨,双脚也好好的站在地面上,但是——
“虽然很想否认,但的确是有人用那个名字叫我没错。”
——会称我为「沼底」的就绝对跟「金色曙光」有关系!
“真的?这么说我没认错人喽?”对方看起来相当高兴的样子,“哎呀~你还满好认的嘛~”
听起来就好象我脸上写着‘李牧游沼底’五个大字,还是加黑狂草粗体。
“正好我也在这吃饭,不如我端来跟老兄你一起吃好呗?”
呃……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男生的回答是大笑着又拍了我几下就回去搬盘子了。

我刚选好酱汁找了个位子坐下,就看见那人兴冲冲地端着个足有脸盆大的不锈钢深碗从另一头健步如飞往这奔——呃,他用那脸盆装的什么啊?
这个疑问很快便得到了解答,他刚把脸盆放下,我就毫不费力的瞥见那上面满满当当浮了一层的辣椒,和其中被红油掩盖的几乎看不见了的白色鱼肉。
——啊,是水煮鱼。水~煮~鱼~耶~
我已经不知道该先质疑为什么学园食堂没有意大利面却会有水煮鱼,还是该先诧异居然真的会有人在食堂点水煮鱼当午餐了。
不过通过如此嗜辣的口味和浓重的方言口音,眼前这位同学的籍贯我已经基本可以确定下来了,一定是那个地区。
全然无觉自己履历表已经被我填好一项的男生舀起一勺辣椒——是真的满满一勺只有辣椒没有错,似乎光用看的就可以辣死人了——我努力把目光从他的勺子离开,最后终于成功转移到了他随意扔在一边的旅行包上。包被塞得极满,那种满到固定带都快爆掉的程度简直是种摧残,里面的东西被挤得争先恐后露出头来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比如正冲着我的那张白净微红的人脸——
“那个,”我再次扬起一只手,“不好意思,难道您是「大阿尔克那」的「审判」?”
男生刚要进嘴的辣椒啪嗒一声掉回汤里:“我说,老兄你怎么知道的?啊啊莫非你有特异功能不成?”
我摇头,指指他包里露出来的刘备脸谱——刘关张三兄弟都齐了,想当你们不是一伙的都难。
“对喽~我都忘了你已经见过「死神」和「倒悬男」了,现在自我介绍也不算太迟,“他把勺子叼在嘴里冲我伸出一只手,“没错,我是「审判」,「复仇部队」的「审判」聂七,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请问你是怎么叼着勺子还能这么清楚地说话的?
“嗯?这个?好容易喽,只要你长两个舌头就可以了,唔,好吧,我在开玩笑。说起来真是遗憾哪,我本来还满心期待的想见两位新人来着,现在只能改看一人一尸了……”
你之前没见过敦华菱么?
“没有啊,所以这次才特地赶回来看你们嘛,谁知一顿饭还没吃完「死神」就来电话说有人翘了又轮到我们「复仇部队」出马了……”
……恕我失礼打断一下,什么叫「复仇部队」?
“嗯,嗯,举例来说喽,那位小姑娘,「世界」小姑娘是离开了社团后尸体却又出现在游戏室里,虽然现在还不确定是死在那里还是死后被人给搬去的,但可以肯定凶手一定知道她是「金色曙光」的人,如此一来凶手就只可能有两种情况,”他竖起两根手指,“一,凶手是和「金色曙光」有仇的人蓄意挑衅,二,凶手就是「金色曙光」里的因为某种原因杀害自己人,但是无论哪一种都是严重犯规,通过调查揪出凶手,让他后悔出生在这世上、后悔生为能够直立行走的人类、后悔自己有向「金色曙光」的人出手就是我们——「复仇部队」的任务。”
这是所谓的同胞意识还是连坐?真是令人感动的爱社情操。
“哎哟~你可别搞错喽,老兄,”「审判」拔下嘴里的勺子哈哈哈笑了起来,“什么同胞不同胞的——我们可是「金色曙光」耶!”
所以这能说明什么吗?
“就因为是「金色曙光」啊,自己的敌人必须要由自己来制裁,就算是社团内的人犯下了罪行,那也只有我们才有资格进行审判确定刑罚,越俎代庖什么的,最令人不爽了。”
不管有错没错,在我之前对我的人论罪就判你死刑吗?
好任性,真任性,太任性了——可是就因为这样,不禁让人觉得很有种「金色曙光」的风格。
“这么说来,「女皇」也是「复仇部队」的人吗?”
“怎么可能?”「审判」打了个激灵,“「复仇部队」只有咱哥仨,那位大姐比较适合一个人去当挑衅别人的「结仇部队」。”
嗯,英雄所见略同,握手。
“对了,老兄,听你刚才的话你好象跟「世界」小姑娘挺熟的,你对这件案子有兴趣呗?”
不,您搞错了,完全没有。
“那就好,”「审判」吃掉最后一块鱼肉拎包站起身来,“接下来就是咱哥仨的领域了,老兄你最好退避三舍喽。”他笑容弧度微变,眼里溜过一道犀利的冷光。
唔,多谢忠告,谨记在心。
我叉起一颗肉丸放进嘴里。

「审判」前脚刚走,「太阳」后脚就过来了,其时间安排之紧凑换班之恰到好处让我大为感动,他们是怕我一个人好好吃顿饭太寂寞是吧?
“你们是轮班制么?”
“啊?什么?”「太阳」一头雾水。
“不,没什么。”我低头去舀蘑菇。
他干脆自顾自地猜测我刚才的问话:“世界卿的验尸结果已经出来了,塔卿想听么?”
“不,完全不想。”我嚼着蘑菇,“我对毫不相干的人的事没兴趣,她死不死,在哪死,怎么死的,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你还不如告诉我凶手会不会继续对社员下手。”
“不必忧虑,塔卿,「复仇部队」已经出动,接下来吾辈只需静观其变即可。”
我送进口一块烧烤肠:“怎么个‘静观其变’法?”
“三天,最多三天,死神卿他们就能找出凶手予以审裁,这之前死人的事由「帝君」向学园压下来,等到三天后一切皆水到渠成烟消云散。”
这种事都压得下来?这是死人不是死兔子。
“因为吾辈是「法外治区」。”「太阳」微笑着一推眼镜,“而且塔卿刚刚也听审判卿说过了吧,这种事只有同为「金色曙光」的诸君才有资格动手。”
原来你们碰上了。
“刚在门口擦肩而过,呀,审判卿还是一样神采奕奕容光焕发,真好。”
刚吃完一盆辣椒他可不得红光满面么。
“说起来……啊,这肉丸子看起来很好吃。”
分你一个。
“敝人多谢了…啊,真的很好吃。”
那剩下的全给你,蘸点越橘酱会更好吃。
我将盘子推给他,看他嘟囔着“敝人感激不尽”开吃,闲话家常似的开口。
“听上去你对「复仇部队」的行动模式很了解嘛,师兄?”
“还好吧,基本上可以归纳为‘速战速决,深谙潜行,自主审裁’这三种…等,等等,”「太阳」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来看着我,“塔卿,敝人是不是听错什么了?”
嗯,我想你似乎没有听错唷,师兄~
“塔、塔卿你被世界卿附身了吗?”
真遗憾我没有灵异体质,不然就可以让她自己指证凶手是谁了……嗯,刚刚你说「复仇部队」至少要花三天,那我们只要在三天内比他们更快找到凶手就行了吧,师兄?
“……‘我、们’?”
「太阳」的表情看起来异常惊恐。
“是我们。”
我替他点头肯定:“师兄你如此热爱中国古风,不会不知道‘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和‘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这两句老话吧?”
“后、后面那句算什么老话……敝人买来还你就是了……”
可惜现在午餐已经停售了,我数数啊,一、二、三、四、五、六、七…你吃了我七个肉丸子呢,好吉利的数字啊师兄。
“……”
具体的调查事务明天我再去社团找你详谈,今晚就麻烦你简明扼要的把重点总结一下了。
“…不…可是…塔卿你不是说‘对毫不相干的人的事没兴趣’吗?!”
“是啊,直到现在我还是没兴趣。”
那为什么——「太阳」脸上透露出了这样匪夷所思的讯息。
我不会理睬跟我没关系的人的死活,可是那丫头——我方才想起来我昨天跟敦华菱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在我的标准看来,她跟我已经不再是「不相干的人」了。
你们不都说过吗,只有「金色曙光」的人才有资格对杀死「世界」的凶手进行裁决。
那我就在成功退社之前,好好享受这份特权吧——

这并不是‘内疚’,我想。
当然也不是自责或其他,只是一种更纯粹也更直接的情感,比如,愤怒。
我没有理由对敦华菱的死内疚,也没有理由为这场意外事件自责,可是——
我却感到愤怒。
对她的死感到愤怒,对杀死她的人感到愤怒,为她必须被杀的理由感到愤怒。
如果不能直接见到杀死她的那个凶手,问清楚敦华菱为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的话,这份怒气是不会消散的吧——
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罢了。

隔天早上,我比前一天更早几个小时到了老宅区。
虽然并没有跟「太阳」约好到底什么时间谈,但是待在宿舍里什么都不做的感觉非常不舒服。
出乎我意料的是,「太阳」已经到了,更希奇的是他没有进屋,而是坐在门前的石阶上仰望天空,说思索着什么倒更像发呆。
我放慢脚步走过去等他自己发现我,打招呼太麻烦了。
“哟,塔卿,来得真早呐~”
过了好一会儿,「太阳」才回过神来,边道好边起身。
“你也早。”我说,“这么早来干什么?”
“啊啊…”
像被戳中了什么,「太阳」有些不自然的笑了起来。
“好消息,塔卿,看来吾辈的行动并没有比「复仇部队」晚多少,至少目前他们还没抓着凶手的马脚。”
何以见得?
他伸出大拇指往后一指「命运之门」和白屋。
“「隐者」也被杀了。”

第二个。
「世界」敦华菱死后第二天,「隐者」的陈默也死在了「金色曙光」的社团活动室里。
虽然我没对他说过类似‘跟我扯上关系的人都会死’这样的话,但是……这该叫做天煞孤星还是一语成谶什么的吗?还是其实十九年来我一直拥有着隐藏的灾厄体质?不,如果是那俩家伙的话,生下个带有灾厄体质的孩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对此浑然不知的「太阳」还与我并肩而立——战友,密不可分关键时刻还可以拉来当挡箭牌的战友呵,你对我是何等的重要!
当然这种咏叹调放在心里念念就好,真唱出来恐怕他又会以为我被哪位圣人附身了。

「隐者」的尸体已经被「复仇部队」运走了,我无缘得见也不太想见,由法医专业的林清和师兄转述就好。
“是和世界卿相同的刀伤,暂且可以初步断定是同一人所为,”仵作「太阳」这样说,“下刀还算专业,不是速死,但也不会太痛苦。”
你是在安慰我就算下一个我死在凶手手里也没关系吗?
“当然不是,塔卿何出此言?敝人只是单纯的阐述事实而已。”
他拔掉自己好象沾了点血的的手套。
但说起来师兄你也实在太平静了,死人了哦,你的法医学应该还没修炼到可以随便看刚断气的死人的级别吧?
“又不是之前没见过死人。”「太阳」平淡地回答,开始拔另一只手套。
敦华菱刚进入「金色曙光」没什么感情我还能理解,但「隐者」是和你们相处过好长一段时间的同伴吧?
“又不是之前没见过身边的社员死。”他把手套扔进垃圾箱里。
——咦?
“之前塔卿你不是问过‘有没有因为有比自己更符合牌义的人出现成功退社’的吗?事实上是有人因此退社,不过后来他死了敝人觉得那不算‘成功退社’才回答你没有的。”
……怎么死的?
“自杀,那个人自己找上门来说‘我比你更适合当这张牌’,诸君都同意,他也同意,因为那是事实不承认不行,当天宣布要让位退出,转天吾辈去找他他就已经关在房里上吊了。”
后来怎么样?
“没怎样,各干各的啊,反正他的位置已经有人替了。”
——原来如此。
我终于明白了,「金色曙光」也好,「大阿尔克那」也好,要的不是人,而是张牌,是个符合塔罗牌义的符号,除此之外,管你怎么样都可以。
这样的组织——
“那么,替代他的那个人是谁?”
“你已经见过了,”他说,“就是现在的「帝君」啊。”

——「皇帝」。
「大阿尔克那」里唯一可以与「女皇」相比肩的牌。
「金色曙光」是绝对注重同牌相合度的人,「女皇」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
如果不是本身能够与「女皇」相媲美,那个男人不会有资格成为「皇帝」。
我一直看到的那个丝毫没有领袖气质的「皇帝」,是假象么?还是那个其实是能将上任「皇帝」逼死的男人,才是他的真正面目?
「皇帝」这张牌,比其他任何牌都要来得成熟、稳重、手腕高超、偏好秩序、适合成为众人的领袖。
也比任何牌都要来得,有野心——

碰。
一个东西从后面撞了上来,我一讶,就听见声惊呼。
“哎呀!”
「女祭司」典雅师姐正抱着一摞纸本从后面走来,不知是她眼神不好还是我太碍事,总之稳稳当当的撞在了我背上,纸页掉了一地。
“抱歉抱歉,是我不好…”我在「太阳」幸灾乐祸的注目下连忙弯腰开始帮她捡纸递还给她,眼神有意无意的浏览了一下上面的内容。
“诶?”
我被瞪了?
仅仅是一瞬间,「女祭司」以已经不是单纯愤怒,而是称为包含着恨意也毫不为过的眼神狠狠瞪了我一眼,随后立刻抽走我手上的纸快步离去。
“……师兄,你们平时有缴团费吗?”
“有啊,交团费戴团徽逢年过节还拎着礼品去看望孤寡老人呢~”
“……”
“好啦好啦,塔卿你也知道敝人是在开玩笑就别用那种眼神盯着敝人了嘛,”「太阳」正色了些,“不过说真的,吾辈从没有过缴团费或收钱一说。”
那你们平时活动的钱是怎么来的?抢银行?
「金色曙光」并不是学园承认的正经社团,所以不存在公家拨经费一说。
“这个,好象是有人在接一些任务吧,具体的敝人也不太清楚。”他含含糊糊地说,“经你这么一提敝人才觉得「女祭司」从来没跟吾辈提过钱的事。”
“……师兄,是不是可以排除凶手是女性的嫌疑了?「世界」是女生就算了,但「隐者」好歹也是个男的,女性要杀他也难了点吧?”
“不,不会,事实上,敝人觉得再没有比杀死隐者卿更容易的事了,杀死世界卿的难度恐怕还要更高些,”「太阳」摇摇手指,“隐者卿他有心理障碍,根本没法离开这栋房子。”
怪不得每次来他都在,他不是‘住在这’而是‘出不去’么?
“总而言之,只要把他逼到门口就算大功告成了,即使是女性,想杀掉他也是轻而易举。”
这么说来,凶手是女性的可能性也极大……
如果没看错的话,刚才「女祭司」掉落的纸上写着的,是金额高得惊人的大笔进帐记录。
“而且,凶手是谁敝人想就快可以确定了,”「太阳」突然开口,“没猜错的话,隐者卿临死之前留个讯息给我们。”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
“案发现场是这样的,”他动手比画给我看,“隐者卿真正死在的是接近门口的地方,可第一次中刀应该是在沙发上,塔卿,你看到了什么?”
“棋盘。”
我回答。
摆放在沙发旁桌上的,是一个木制国际象棋的棋盘,似乎是「隐者」极为钟爱常常抱着的那个。
“但是…没有棋子?”
“因为摔碎了,案发的时候隐者卿很有可能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他一向喜欢执白棋,但是发现尸体的时候棋子都摔碎了。”
那又怎么样?
“那是水晶斯汤顿国际象棋哟,号称最美观的国际象棋,而且是限量品,价格高得惊人——我的意思是,如果只是隐者卿一个人挣扎,是不可能粉碎成那种程度的。”
也就是说——是凶手、是有人故意摔碎的?
“私以为非常可能,是隐者卿将其中一枚棋子攥在了手里——他尸体手弯的姿势很奇怪,但这样解释就说得通了——作为暗示凶手身份的死亡讯息,可惜后来被凶手发现掰了出来,敝人认为他不可能冒险把棋子放回去而是带走,于是为了掩盖少了一枚的事实干脆把其他的棋子也弄碎,现在已经看不出哪个对哪个的本来面目了。”
……你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结论?
“别急别急,下面才是重点,那盒国际象棋之所以被称为限量品是因为每枚棋子底座上都有其独特的编号,纵使棋身被摔碎了大部分的底座都还算完好,只要去网上下载对应的编号目录挨个核对,就能查出少的是哪枚了。”
那棋子的残骸在哪里?
“被「复仇部队」当物证拿走了,晚上应该会放在「帝君」的房间保管。”
“……师兄,你知道什么是学生的浪漫吗?”
“……什么?”
我微笑着,一字一句地说。
“——夜探社团活动室。”

当晚。
重复确认一切准备就绪后,我到「命运之门」前跟「太阳」会合。
「太阳」看起来一副百般犹豫又终于下定决心的表情,老实说我不认为自己对他的威胁会有效到这个地步,估计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老宅区的路灯和这里的建筑一般老旧,灯火一闪一闪的,「隐者」已然不在,社团活动室里现在应该没有人才对。
我抱着无论如何还是谨慎点好的想法对「太阳」说:“你去「皇帝」屋里核对象棋编号,我在外面走廊上给你放风。”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这样不太好吧,很危险哟,塔卿。”
我知道,所以才叫你去啊。
“对刚认识不过半个月的敝人报以如此之多的信任,敝人固然大为感动,可是…”
一把刀抵上了我的喉咙,握着柄的人使用着不同以往的异样语气低喃。
“作为凶手,敝人会感到很困扰的呐,塔卿。”
顶上的灯光忽灭忽暗地摇晃进林清和的眸子里,折射出了毫无温度的光泽。

[ 本帖最后由 tgliuli 于 2008-1-25 14:12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1-23 15:20 | 显示全部楼层
“别开玩笑了。”
我皱着眉头开口,气氛有一瞬间的僵滞。
“……果然被看出来了么?”
他意料之中似的把刀子移开,冲我眨了眨眼睛。
废话,你演技也太差了,何况我怎么会蠢到带个抱有杀意的人当搭档。
“别在意,仅仅是作为助兴节目而已~”
为了演助兴节目特地带管制刀具来?
“这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吾辈也有正好碰上凶手的几率,塔卿没带任何武器吗?”
“…我另有准备。”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不愧是塔卿~”
「太阳」咬着舌尖笑了起来,这次是一如既往的暧昧笑容,说真的,比刚才那种皮笑肉不笑的阴险表情要来得顺眼多了。
“哪,进去吧。”
他掏出事先配好的钥匙打开「命运之门」,做了个‘请’的动作。
理应你先。

夜晚的社团活动室异常安静,各种怪异饰品的阴影也让人头皮发麻,真不知道「隐者」是怎么忍耐着住下来的——要真是死在这里也不会太舒服才对,我想。
“呐,塔卿,随便说点什么吧,黑灯瞎火的还一声不吭太恐怖了。”上楼的时候「太阳」突然出声。
“师兄你真的是学法医的么…唔,恕我唐突,「金色曙光」不是学生社团吗?那为什么看上去早就脱离义务教育学龄的「倒悬男」还待在社里?”
“是学生社团没错,可这所学园之所以会这么大是因为从幼儿园到大学研究院全都包含了的哦,也就是说如果从一岁半开始算一直到读完博士后,塔卿你起码可以在社里待上三十年唷~”
请别在黑灯瞎火的背景下说这种恐怖的事情,谢谢。
然后没有意义的闲扯一直持续到了找到「皇帝」的房间门口,「太阳」蹑手蹑脚地摸进去,我则是按之前说好的站在走廊上给他放风。
屋里传来一阵悉悉娑娑的细微声音,接着是一阵可怕的静止,再然后是一句‘哎呀’和噼里啪啦的东西落地声。
不能开门,不能进去,探头进去问他怎么了就输了!
过了约三十秒,我终究还是没忍住开门问他:“你干嘛呢?”
“啊,塔卿,”「太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真是惭愧——敝人刚才找棋子的时候不小心把「帝君」桌上的东西碰掉了。
我望着几乎是铺了满地的狼藉,心想你到底是怎么‘不小心碰掉的’。
“算了,”我已经彻底无言以对了,“你放着去核对棋子,东西我来捡。”
——合着我今天是跟掉在地上的东西有缘吗?
我蹲下来观察了一会儿,决定不管洒的满地都是的纸张文件,先把触手可及的大件物品捡起来好了,我随手拾起一个胃药药瓶,里头啪沙啪沙地响着。
啪沙?
这声音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
我拧开瓶盖往里一看——里面装着的不是我想象中的胶囊,而是一小包一小包装在透明塑料袋里的白色粉末。
“……嗳,师兄,会有人把粉末状的胃药装在这种药瓶里吗?”
“塔卿,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万事皆有可能。”
哦,原来如此。
我正在‘这不是我想的那个吧?应该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和‘这就是我想的那个’两种可能间斗争的时候,「太阳」兴高采烈地一拍桌子:“敝人已经核对出来了,隐者卿拿走的那枚棋子是黑棋的——”
“「皇帝」。”我抢先一步说。
「太阳」大惊:“塔卿你真是神机妙算…”
“我不是神机妙算…你这个法医先告诉我这新型胃药是治什么的好了。”
我把药瓶递给他,他拆开一袋用指甲挑了点放进嘴里。
“敝人很想告诉你这是治什么的…但是,塔卿,这不是胃药——”
那么?
“是毒品。”
啧,还真是一点新意都没有的答案。
「皇帝」在卖毒品,「女祭司」是共犯…不,到底谁是谁的共犯现在还不好说,但大笔金钱的来源已经可以确定了,这「金色曙光」看来被当作了贩毒和洗钱的工具。
——如果仅仅是为了社团活动筹集资金,做到这种地步他们也算古今第一人了,虽然我觉得直接找社员收钱应该会简单的多——好吧除了「女皇」,她八成会直接扛把冲锋枪率领人民去抢银行。
「太阳」意识到了什么,表情即刻严肃起来:“情况有变,吾辈还是先带着证据离开这里…”他伸手去拧门把手。
“等等,师兄,要是按一般电影套路的话现在门外应该就站着——”
——来不及了,帷幕已经拉开,面无表情的「皇帝」手握西瓜刀迎头劈下!
说时迟那时快,「太阳」用藏在袖中的短刀挡了一下,抬腿一踢,「皇帝」后退一步,他便跨出门外向前一蹿冲我喊:
“塔卿——快逃!别管敝人!快逃!”
——不是我想管你,可是你堵着下楼的楼梯口我怎么逃啊?!
逼不得已,我只能往楼上跑去,白屋的屋顶是尖形的,可两侧有平底的露台。通往露台的门是锁着的,我干脆一脚上去——反正我不踹开待会也会被人踹开——然后再装模作样的把门关上,能骗过一时是一时。
我观察了一下四周形势,发觉师兄真是给我指了一条死得好透的死路。
白屋统共只有三层,可能是由于天花太高,屋顶到地面足有四层楼的高度,相临房屋的屋顶也决非一脚可以跨过去的距离。如果真有狗急跳墙或火灾现场的潜力一说的话,那我现在面临的困境明显还不够绝,因为我完全没有充当超人蜘蛛侠跳过去的打算。
我还在揣测林清和到底能够争取多少时间,铁门已经再一次被碰地踹开了——说曹操曹操就到——「皇帝」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手上的明晃晃的刀锋沾着明显不是西瓜汁的粘稠液体。这就是所谓的‘狭路相逢长者胜’么?
我立刻堆起乖巧笑容:“陛下晚安,「太阳」怎么样了?”
「皇帝」则还以一个冷笑:“我送他去见「隐者」了。”
那俩人凑在一块的话,是又在玩抽鬼牌了?不知这回胜负是不是还是一边倒。
“本来不关你们的事的,”「皇帝」再次冷笑,同时向我这边靠近,“可是你们实在是管得太多、也知道了太多了——就和陈默那小子一样——泥沼里的高塔,果然用不着别人自己就会倒向毁灭。”
哦哦,好一句‘本来不关你的事的’,反派的经典台词。不瞒您说,其实我也有同感,现在反悔还来不来得及?
“来不及了。”
我想也是。
我慢慢退到尚不至于掉下去的最远地方,乖乖举起右手:“报告陛下,有件事我一直很奇怪,申请发问。”
他一愣:“说。”
果然有王者风度,我松了一口气,问:“杀死「隐者」的,真的是你吗?”
「皇帝」像听见世上最可笑的事那样乐了:“不然你以为是谁?”
“我以为也是你,可是——他想暗示的,真的是你吗?”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皇帝」的脸色变了:“你什么意思?”
“如果国际象棋中的‘皇帝’是为了代表你的话,「隐者」只要抓住离自己最近的白棋皇帝就行了吧——「太阳」说过他一向喜欢执白棋的——既然如此,他又何必非要舍近求远的去拿黑棋皇帝呢?”
“那是因为,黑棋皇帝不是指他,而是为了代表我唷~”
那个声音,就这样毫无预料的响了起来。

不是幻觉,也不是「死神」几可乱真的优秀模仿,而是完完全全,绝对的原声重现。
我和「皇帝」一同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娇小的少女第一次没有身着整洁的美丽洋装,而是穿着医院太平间死人穿的那种白色单衣站在那里,仿佛在诉说她的的确确是自地府归来——死而重生!
也当然,她没有戴着帽子,长发同衣抉一起飞扬在风中。
——那竟是,如同初雪一般,纯净无暇的白色。

那不是人类该有的颜色。
这是我在看到她后,唯一的想法。
完全不同于人工制作的烫染挑染,浑然天成,无与伦比的纯粹颜色——甚至令人有些痛苦、无法呼吸的洁白。
——敦华菱。
就站在那里,站在我们的面前。
「皇帝」喉咙咯咯地响着,从背后看他的身影依旧挺直,却不免有些许的颤抖:“你…你怎么会…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死了吗——你不是应该已经被我杀了吗?!!”
敦华菱不语,抬脚向他逼近了几步。
“别动!站在那里别动!”他终于歇斯底里地吼了起来,“回答我啊!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愚者」!!”
——啊咧?
是这样吗?眼前这个人就是我该寻找的「愚者」啊?敦华菱就是「愚者」……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那孩子——「隐者」虽然看起来呆呆的,但眼睛其实比谁都亮呢,他很清楚,就算是你动手杀了他,真正在幕后操控的还是我——黑棋的「皇帝」,”她自顾自地说着刚才的话题,对「皇帝」的问话充耳不闻,“说到这一点,能发觉他真正意图的你也值得夸奖,沼底同学。”
啊,多谢夸奖。
白色的「愚者」淡淡地笑了起来。
“真是愚蠢的男人。”她说,话锋很明显对着的不是我,“当初和我签订契约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人类的武器杀不死我——即使如此,被砍到和被解剖还是很痛——你犯了我的大忌了,「皇帝」。”
被点名的人面色铁青,紧紧攥着手中的刀,好象要随时冲过去一样。
“已经有多少年了呢,自从创建「金色曙光」以来……我记不清了,和我签订契约的人很多,毁约的人也很多,虽然我实在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毁约,”她略微歪着头,食指轻敲下唇,天真无邪的模样,“我给了你们所答允的一切——金钱、权利还有名誉,你们为什么还要毁约呢?”
「皇帝」嗓子嘶哑:“那是你所不能理解的——我已经受够了,怪物!”
“无法理解吗?也无妨啊,”她点点头,“反正我时间很多,可以慢慢想。”
「皇帝」一震。
“我最不能理解人类的一点,就是明明知道自己的武器杀不死我,还非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做无谓的尝试——”
“——可是对于人类,这种东西就足够了。”
「愚者」嫣然一笑,从怀中掏出把手枪。
那是比起温婉善良的‘敦华菱’来说别有风味的笑容,可是「皇帝」似乎无心欣赏,嘶吼着举刀向她砍去。
砰。砰。砰。
一连三枪,丝毫不留余地。「皇帝」以听起来就很疼的声响倒在了地上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愚者」则是目光冷淡地注视着这一切。
和魔鬼签定契约的男人最终被魔鬼所夺去性命,如同梅菲斯特和浮士德一般——这是最好的结局吗?
最起码,对我来说不是。
因为以「愚者」为名的魔鬼正一步步向我走来。
月光映在彩色玻璃上,呈现出不同于白天阳光的面貌,图案看上去甚至变了个样子。
——缠绕在十字架上的,是鲜红的蔷薇,还是纯白的罂粟?
“好久不见了。”她说,“别来无恙,沼底同学?”
托你的福,一切安好。
“沼底同学还是一样呢,”「愚者」嘻嘻的笑,“也是,要一个人类在两三天内脱胎换骨实在太难了些。”
从刚才开始就一口一个人类的……值得骄傲的你是什么呢?
“啊,到底是什么呢?”
她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又嘻嘻的笑了起来。
“你说呢?沼底同学?”
“在你看来,我像什么?”
“「愚者」。”
我说。
“除了「愚者」,你什么也不像。”
——象征了开始,亦象征着结束。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看透一切,佯装愚昧,行走于混沌之中的旅人。
亦是无法死去、孤身行走于时间长河之间的怪物——
“……是吗?”她迷惑地看着我。
“是啊。”我认真地点头,“呃……我有个问题,你应该哪里都可以去吧?那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创建「金色曙光」、装成个人类的样子?”
“因为……”
我屏息以待。
“……我已经厌倦、一直都是一个人了啊。”
她微微低下头,以似乎有点寂寞的表情这么说着,又高兴地抬起头来。
“怎样?沼底同学,要不要和我签定契约呢?可以获得很多好处唷~”
“……请容我拒绝。”
“为什么?”
“我不打算做会和别人扯上关系的事。”
“是啊,那就没办法了唷……”
她像是很难过地垂着睫毛,月光落在地上,像没有影子的泪。
然后——
如同真正看透一切、操掌一切的「愚者」般,抬起了手——

砰。

子弹击在身上发出一声钝响。
我抚上胸前破裂的伤口,殷红蔓延至掌心,开出颜色妖娆的花朵。

“啧…”
我就这样倒在地上,等着血慢慢流干。

——我的世界,结束了。

“唔…噗!噗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
「愚者」对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我,发出了银铃般动听的愉悦笑声。
“真是,真是出人意料的大逆转啊,沼底同学,没想到你这么具有娱乐精神~”
“承蒙夸奖…顺便问一句,我可以起来了吗?”我瞥了一眼还尽职尽责倒在旁边装死尸的「皇帝」,我可没敬业到能保持一个姿势躺这么长时间。
“可以,当然可以喽,「皇帝」也起来吧,游戏已经结束了唷~”
“唔,”「皇帝」动作优雅地撑着地面爬了起来,一手不断搓揉刚刚被打到的部位,“好痛好痛…社长,下回我们别用气枪了行不行?虽然是塑料子弹被打到还是会很痛诶…”
“啊,很痛喔?抱歉唷~这是为了效果逼真嘛~”「愚者」转向我,“沼底同学有被打得很痛吗?”
“不,我还好,因为有阻隔物的关系……”我拆下绑在身上的假血袋,可惜的是外衣还是被子弹洞穿破掉染红了,可恶,这种颜料很不好洗耶,看来不买新的不行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事先预备好的假血袋派上用场了吧,结果果然跟我想的一样。
“好精彩的一场戏哪……”
“到底是哪里让你看出来露馅了?”
“沼底同学是从什么时候发觉我们在演戏了呢?”
「皇帝」和「愚者」异口同声地发问。
“从第一天,看到「世界」的尸体开始。”
这个回答似乎让两人都有点挫败:“哪个部分?”
“味道。”我回答,“那时「世界」身上不是有血吗?你们为了效果逼真特地舍弃颜料用了动物的血对吧,色泽和凝固度是没差啦,但是对于从小就接触到不得不感觉敏锐的我来说,人血和动物血的气味还是有太大不同了,我就是从那时开始怀疑‘死人’的真实性的。”
“原来如此。”
两人接受教训似的认真点头。
“这之后的BUG就更多了,比如「审判」说从没见过「世界」「死神」却能将她的声音和语气模仿的惟妙惟肖,就算是通过电话也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因为声波会有微妙的改变,只可能是他们面对面的见过。”
“唔,”敦华菱叹了口气,“「死神」还是太HIGH了唷…明明强调过叫他不要那么HIGH的…”
“还有明明不戴眼镜的「女祭司」却在并不狭窄的地方撞上我,又等到我将纸上的内容浏览完一遍后才怒气冲冲地抽走。”
“这个…”「皇帝」无奈地弯起唇角,“实在是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隐者」也死得太快了,明明前一天屋里刚死了人也不会找人陪着。”
“本来第二个死者轮不到他…他说背台词太累自愿申请充演尸体的。”「愚者」爆料。
“再加上堂堂「复仇部队」后来就没出现过,我不信「太阳」知道的线索他们推理不出来。”
‘他们出现你就没戏唱了’——「皇帝」以眼神这样告诉我。
以及所有人对杀人或被杀反应都冷静得近乎置身事外…不,搞不好他们就是天性如此,凶手不会把棋子敲碎搁回去而是非得带走,毒品就堂而皇之的搁在药瓶里……如果这是推理小说的话我一定会质疑作者到底在用大脑以外的什么在写作,但如果换成‘不得不引起我的注意’的剧本来说就可以理解了。
“太急躁了。”
“还有很大的进步余地。”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与君共勉吧。”
哦哦,两位漏洞百出的策划者居然开始一唱一和地做总结反省了。
“那么,现在是否该轮到两位为我说明了?这出真人倾情演绎的校园推理科幻片是怎么回事?”
“在说明之前——”「皇帝」故意拉长语调,意味深长地盯着我,“先来听听「塔」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吧,我很感兴趣喔。”
真是麻烦。
我呼出一口气,把脑袋里概括出最凝练的字句念了出来。
“混合个人恶趣味的新生欢迎会……大概是这样吧?”
「皇帝」和「愚者」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虽不中亦不远矣,离真相差距最大的地方,是这属于‘团体恶趣味’的「入社考试」。”
“咦?”
“因为所有人都有参加唷~”
“所有人?”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所有人一起加入来耍我?”
你们还真闲诶。
“因为这是传统嘛,除了一开始就入社的「女皇」、「魔术师」和「恶魔」外,每个人都在「入社考试」里被耍过哦,然后大家就会兴致勃勃地加入下一年的「入社考试」计划当中捉弄新人。”
这…算是某种恶性循环吗?我是最后一个了?没机会去耍别人了?
“不,还有唷,毕竟真正的「世界」位置还空着嘛。”
「愚者」柔声安慰我。
“……这么说「女皇」也参加了?”我反应过来左右张望,若是那位小姐也来了的话,一定早就在哪个地方埋伏着就等机会跳出来嘲笑我吧?
“很遗憾她目前还在「追爱之旅」的进行当中,”「皇帝」苦笑,“我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说‘祭出我的名字来威胁那小子,看他敢不参加的,就算我参与的份了’。”
“呃……”还真是有效啊,“也就是说,从陛下宣布我要去找「愚者」的那天「入社考试」就开始了?”
“嗯,确切的说,从你闯入「命运之门」那天就开始了。”
“诶?”
“因为这是命运啊,「金色曙光」的成员没有一个是被招募来、全都是误打误撞或者自己跑来的,所以那天你一推门进来的时候我们就决定要拉你入社了,「女皇」和「愚者」就即兴发挥演了那场戏,也算是是为后来「入社考试」的发展作了个铺垫。”
“「女皇」很厉害唷~一对视就知道我在想什么了,大概是因为她也很中意你吧~”
这是哪门子意义上的中意?但是…既然已经有命运使然了,为什么我还得接受「入社考试」?
“就算是命运,我们也得挑看得顺眼,志同道合的人啊。”
「皇帝」理所当然地说。
“所以虽然有点抱歉,不过还是得通过「入社考试」的合格标准才能决定是否允许你入社。”
这玩意还有合格标准吗?
“当然,无法辨识这是玩笑的人不合格,无法对这种状况作出恰当回应的人不合格,无法理解我们幽默感的人不合格,就是这样。”
还真是严格的标准…不,不对,请不要把人类的神经上限想得那么粗好吗?
“总之,非常完美的答卷,无论是一开始敏锐的察觉出这是玩笑还是最后出人意料的自己绑上血袋,全都完美无暇到了令人击掌高喊Bravo的程度,毫无疑问、从哪种评判角度来看你都合格了——成功成为「金色曙光」的一员,恭喜!”
“呃…”我抓了抓头,“多谢…”
“真正的新生欢迎会在下周举行,到时再帮你引见没正式见过面的几位社员吧,那时「女皇」大概也能回来了。”
不,请千万不要为了我缩减她的人生乐趣,请她不管是在喜马拉雅山也好还是撒哈拉沙漠也好继续自由的奔驰吧。
“我也这么想…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申请公费报销换洗衣服的费用。”
“唔,好吧,允许申请,周一带收据填好表格交到「女祭司」那里。”
喔喔,不愧是「皇帝」,财大气粗,有钱人就是不一样。
“不,反正这是卖毒品得来的钱,所以无所谓。”
……恕我直言,陛下,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因为是真的。”
这一个也很不好笑。
“啧,好吧,下次换个更有喜感的笑点。”「皇帝」似乎颇为认真地抱臂思索着,“那么,我还有点事要处理先下去了,Arrivederci~”说完就潇洒地退场了,这个人,若不是在这种「怪胎集中营」里应该是相当帅气的角色吧,我不禁这样感慨。
“沼底同学,” 一只手轻轻拉了拉我衣服下摆,「愚者」——敦华菱冲我绽开了一个微笑,“谢谢你。”
“谢?”
我奇怪地一愣。
“那个时候,沼底同学应该是真的生气了吧?血的气味并不是那么快就能辨别出来的东西,就算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不可能是当场就发现而是在后来回想时才慢慢察觉到的才对,所以你不可能一开始就发现这是骗局的。”
啧,被发现了,还以为这样说会比较帅气的说。
“所以…刚看到我的尸体的时候,沼底同学是真的生气了,并打算揪出凶手对吧?无论多少都好,你开始在意别人——在意我的存在了——”
她偏过头笑着对我说:
“谢谢你。”
“我…”
——说不出来。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种心情,开始在乎别人的心情,为别人的幸福而喜悦,为别人的不幸而悲伤,为其痛苦,为其愤怒,为其不平,想要为别人做些什么的这种心情……我之前从未拥有过,所以现如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这并不是可以用言语来形容的感情。
“没关系唷。”
白发的少女像是体察到了我的心情,带着柔软的笑容握住我的手。
“我能理解的,我能明白的,所以,不用说出来也没有关系,”
“很谢谢你 ,能够试着把我放在心上,能够在乎我的存在。”
——是这样吗?
或许直到此时,我才真正明白这群人…这些家伙演这出戏的真正目的。
真是既怪异又欺负人,笨拙的、坏心眼的方式。
可是,我也是……
“不用客气。”我说。
她含着笑点头。
“对了,这头发是真的吗?”我提出一个刚才就想问的疑虑。
“是的唷,因为色素构成有点问题,” 敦华菱抓起一端的发尾摆了摆,看起来像猫儿的尾巴那样,“平时不戴帽子会很显眼,不过,在社团里就没问题了,因为大家都很显眼,没有人会太在意。”
应该说因为他们都是一群怪胎。
“啊,也差不多该叫「盗铃」停止录影了,不然就没完没了了。”
“「盗铃」…是‘掩耳盗铃’的那个‘盗铃’?”
“对,「盗铃」是「恶魔」唷~”她一指对面楼顶,“从考试一开始就一直跟在你身旁跟踪拍摄,沼底同学没发现吧?”
岂止是没发现,简直是一无所觉。
敦华菱拿出个哨子吹了下,对面楼顶上立起一个人影冲着我们挥了挥手,太暗了,根本看不清楚是男是女……不对,这人拍这些干什么?
“当纪念啊,剪辑好了后在欢迎会上公放,「盗铃」制作技术很好的,还说想把录下来的制成带子拿去卖呢~”
“呜哇~不会吧?”好丢脸,真丢脸,太丢脸了!真要把这种东西作成录影带在大庭广众之下放我还不如刚刚被气枪打中死了算了……不过这种事还真像是「恶魔」所为,就让我期望一下那位仁兄没有彻底跟这个称号同化吧。
「愚者」呵呵笑着:“不至于啦~我们也下去吧,沼底同学。”
“……「愚者」,不,「世界」,”
我叫住了她。
说出来吧——
如果趁着现在说出来的话,我还能开口,也不至于被嘲笑才对。
说出我真正想说的话——
我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迟来的那个回答。
“之前「太阳」问过我:如果人生能够重来,时光能够倒流的话,走错门的那天下午我会怎么样——现在想想,我应该还是会打开那扇门的吧——因为现在的我,根本无法想象没有遇见你们的自己会活的是什么样子……”
太罗嗦了,我在心里吐槽自己,可是不这样,没法引出最后一句。
还剩最后一句——
我喉咙干涩,双颊滚烫的开口。
“总而言之,非常感谢你们。”
敦华菱略侧过头看着我,琥珀色的眼珠轻轻转动着,随后露出了一个足以包容一切、理解一切、仿若世界般的美丽微笑。
“不用客气。”她说。

——The End——

[ 本帖最后由 tgliuli 于 2008-1-25 14:19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1-23 15:21 | 显示全部楼层
《白昼之月》

那群家伙最近很奇怪。

首先要声明的一点是,我并不是个缺乏家教或容易大惊小怪的人,虽然这样说略微有些失礼,但就算我的字典里被剔除得只剩余满满的溢美之言,我也无法用正常向的褒义词来形容那个「骗子集团」或「怪胎集中营」里的奇异成员们,群魔乱舞倒还比较贴切。
我作为住宿生就读的这所学园拥有宽阔到违章的占地面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样大手笔的学园自然不可能一开始就规划的如此夸张,是看在学校百年历史和鲜明特色的面子上逐渐拨款进行的扩建,并在扩建过程中海纳百川的囊括了周边地区的诸多景致。由于这里是曾发生殖民战争的港口都市,旧租界各国人种混居所造成的结果就
屋被作为那个年代的历史产物一并保留了下来,算在学园管理的范围之内,在学生间被称为老宅区。在黄昏时间漫步于此,偶尔会有种不小心误入时间隧道之感。
跨过教学区修剪整齐茁壮生长的草坪,拨开中庭郁郁葱葱的各色观用植物,待看到满天满地随风轻摇的爬山虎和四季如一的常青树时,就示意人们已经来到了老宅区。
环顾四周,最先闯入眼帘的那间貌似教堂的白色房屋,就是名为「金色曙光」的学生社团活动用室。据说是取自中世纪某神秘学派巫术结社的名称,可在我看来却足以同台风来袭的黑色警报挂上等号,那扇铭刻有‘「大阿尔克那」的房间’的红木大门更是如同潘多拉魔盒般、会给世人带来难以预想的灾难的,万恶的存在。
至于随便打开它的后果有多惨烈,有我两个多月来活生生血淋淋的亲身经历为证。
现在介绍或许稍嫌怠慢,但仍应依循惯例提一下,本人名为李牧游,正处于别人眼中应该为了‘学业、恋爱、友情’三座大山烦恼忙碌的大好年华,然而从我被卷进名为「金色曙光」的异常漩涡后,这些普通学生所应有的正常烦恼便都成为了可望而不可求的书面用语,因为自打推开所谓「命运之门」的那一刻起,我就与自己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平凡生活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看来今天还是进不去了。
遥遥看见伫立在「命运之门」前东张西望的熟悉身影,我这样喃喃自语,但还是认命地乖乖走过去。
果不其然,还没走近就听见了一阵应该称之为招呼的喧哗。
“嗨嗨~早上好~早上好唷~”
对方相当有活力地挥舞着手臂,仿佛在跳某种风格的舞蹈。
“…早安。”我点点头回应,算起来我才刚吃过午饭不久,不过姑且还是先顺着说好了,毕竟正常人和非正常人间的生物钟似乎有差。
“嗯嗯~阿塔今天看起来也是四肢健全精神百倍耶~啊啊~真好~这就是青春~就是青春吧~”
承蒙夸奖,虽然我觉得四肢健全和青春间没什么必然联系。
站在我面前的人身材瘦削得像个楷体字,一身黑装看似低调,实际风头都被脸上罩着的“黑十字门蝴蝶脸”面具抢了去,少年般的笑声自张飞脸谱后传来:“这样都能挑出BUG来~不愧是「女皇」看中亲自予以赐名的「沼底」耶~”
托你的福,我原先还以为今天不会听见这个光荣的名字了。
「金色曙光」即如其名所示,是个创建灵感源自塔罗牌的社团组织,虽然我到现在也没搞清楚它具体是干什么的,但社内成员无一例外都拥有除本名外的两个名字,以塔罗中的二十二张「大阿尔克那」牌命名、方便外人一目了然的对外用名,以及根据个人特点概括制定、方便社员间加深了解的对内用名。
以我为例,我的对外用名是象征着绝望危险自以为是一无所有的「塔」,对内用名则是代表连沼泽底下的污泥都不如的「沼底」,无论哪一个都是失礼到无以复加的可笑称呼,正因如此,我连上诉反抗都懒,被叫哪一个都无所谓随他们去了。
今天前来迎接我的这位则是「大阿尔克那」的第十三张牌,隶属于复仇部队的「死神」。
老实说,比起带着明显方言口音超级嗜辣的「审判」或名符其实倒挂在天花板上的「倒悬男」,复仇部队里我觉得他的性格最为崩坏,但也不过是崩坏程度上的深浅之差而已,这社团里根本没有一个正常人。
“那么,今天又是禁止进入吗?”
“没错,所以明天也请准时来报到哟~”
我叹了口气,这就是我为什么说这些人最近很奇怪的原因。
约莫一周以前,我在非自觉的情况下通过了「入社考试」,正式成为了「金色曙光」的一员,并被告知会在之后举行的新生欢迎会上认识所有人……原本应该是这样的没错,可现在一周的时间过去了,别说参加欢迎会和见过其他社员,我自那天开始就连活动用室都进不去,除「死神」以外的人也是一个都没见到过。
可疑,实在是太可疑了,这种刻意的排离在外大大提升了我的警觉性,希望他们不是又背着我在搞什么混合团体恶趣味的欢迎会之类的花样就好了,我不禁衷心这么祈祷着。
“这种情况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为止?”
“哎呀~这可不是我能回答的问题呢~「皇帝」说‘禁止透露’哟~”
又来了,无论问多少次都是一样答案,看来他们没告诉我说‘在世界末日之前’就已经很对得起我了。
事实上令我不满的还不只这一样,如果光是不许进就算了,为什么还勒令我每天非得来这里报到不可?我时间再富裕也不是给你们这么支使浪费玩的,有什么事到时再通知我过来不就好了?
“那不行~这可是「女皇」亲自下的命令~亲自下的命令耶~我可不敢保证等她回来得知我们没有照办后会有什么反应哦~”
“她也要回来?!”
想起那位陷我于此种境地货真价实的「凶神」,我的胃便无言地一阵抽搐。
“……我明白了,明天也一样按时前来报道就是。”
我终于体会到了希特勒独裁时期笼罩在法国上空的沉重阴影,真是悲哀。
就在我还沉浸在被强权统治暴力压迫的悲惨回忆中的时候,一个四四方方通身鲜红的东西被伸到了眼前,距离太近了,我一时没看清这到底是什么玩意,等看清楚后则更加茫然。
“这是…什么?”
“看不出来吗?巧克力棒啊~”
我当然看得出来这是巧克力棒,上面用汉字写着了,我的意思是你难不成是为了跟我炫耀才特地摆到我眼前的?
“这是阿愚给你的赔礼~还有留言哦~”「死神」把另一只手放在嘴前轻咳两声,开始模仿「愚者」的声音,“‘对不起,今天也还是不行,但是请再忍耐一下,沼底同学,我坚信我们能够相见的那一天一定马上就会来临的,你也一定要这么相信唷~’”
有演绎,你这家伙绝对有掺杂个人趣味演绎过了,这种被囚禁在古堡里的公主或被禁足在深闺里的大小姐似的台词是怎么回事?虽然音调语气倒是模仿的惟妙惟肖与本人无异。
听到这足以以假乱真的声音,我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带着帽子的的娇小身影,以及最后一次看到她时、名为敦华菱的少女对我露出的美丽笑容。
抱着这种难得的怀念心情,我刚接过盒子,手腕却突然被「死神」紧紧地扣住了。
“有味道。”
…啊?
“你身上还真臭诶。”
「死神」说着,趁我还没反应过来时迅速弯腰前倾,低头靠近我的腕部深深一嗅。
“哇哦~皮肤底下一股腐烂掉的血肉味~血肉味耶~”
称不上是厌恶,那反倒是相当愉快、似乎带着某种异常兴奋的声音。
我几乎能看见浓墨重彩的面具底下露出了两颗泛着尖锐光泽的獠牙,寒意流窜过背脊,我向下一甩挣开他的手,「死神」则是毫不在意的张开双臂后跳几步,得意洋洋地扬起下巴看我。
“呐~阿塔~那么重的臭味~你都不会觉得不舒服吗?”
多谢提醒,回宿舍我就去洗澡,个人卫生要抓好才行。
他嘻嘻笑了几声,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又凑过来:“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接下来?是问我今天的行程安排吗?确实,现在是对学生而言难能可贵的豪华长假,作业也都已经搞定了,得想个好地方消磨时间才成。
“大概……是去图书馆看看有什么书可读吧。”
选择这间学园的一大原因就是这里的图书馆非常有名,据说收藏古籍孤本和所有书籍的种类数目已堪称同类院校第一,转来这里后我一直没机会好好去逛过,可谓慕名已久。
“图书馆~图书馆耶~”「死神」面具上的窟窿后猛地放出两道光芒,双手同时比起了大拇指,“阿塔居然要去那里~果然是我们「金色曙光」的一员~好厉害~”
这反应不大对头,我油然而生一股不祥的预感。
“那图书馆…有什么特别特别的吗?”
我还连用了两个特别来强调,要是一般的小事就不用告诉我了。
“耶~你完全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么?这可是相当有名的事件哦~就连刚回来不久的我都知道~我都知道耶~”
是是,恕我才疏学浅孤陋寡闻,愿聆赐教。
“听说啊,”「死神」坏心眼地压低声音,模仿着那个著名深夜档鬼故事栏目广播主持人的语调说,
“那里有灵出没。”

无论找遍图书馆的哪一面墙壁或角落,都没有写着“灵出没注意”的警示牌——这是理所当然的,我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可爱想法,从标注着“灵异神怪”类的书架上抽出一本《怪异事物大辞典•灵卷》,旁边还摆着狼人卷吸血鬼卷透明人卷……原来这是系列作吗?
《怪异事物大辞典•灵卷》相当详尽,我翻开目录才知道原来灵有幽灵、恶灵、生灵、亡灵、扰灵、精灵、圣灵、神灵等等诸多分类,着实教人增长知识开阔眼界,我合上书准备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慢慢看。
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
我身后分明传来了另一个脚步声。
——这是什么?
我停,后头的声音也随之停住了。
“那个…如若冒昧不好意思,请问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找我?”
我转过身,听见跟在身后抱着本书的女生发出了“你怎么知道?”的疑问。
事实上,她已经在我周遭徘徊了许久,而且手里拿的那本《元代帝王史》明显同灵异类书架格格不入,再加上我往哪走她往哪走亦步亦趋的跟着,要是这样我还察觉不出来她是有事想找我,我的脑神经就真的可以拿去纳鞋底或是打毛衣了。
不知有什么事要找我的女生询问过我的姓名年级后确定了我该称她为大学的师姐,老实说我觉得她看起来跟我年龄相仿,不过女性一直是种年龄莫测的生物,我也就老老实实的叫了。现在我们正坐在阅读区的落地窗旁,背后是软硬适中的单座沙发,看来学园真是在图书馆上下了大工夫,我不由得心生感动,与我相对而坐的师姐则看来早已习以为常,指尖轻轻敲打放在桌面上的书,垂着眼似乎正在思索该如何开口。她肤色白得有点不自然,红栗色的微长卷发在脑后扎成松果似小小的一束,眼梢微微上挑,像猫。
面对面的这样说话气氛实在是太严肃了,我从口袋中掏出敦华菱给的赔礼,挑开盖子抽出一根巧克力棒叼进嘴里。
…咦?
我忽然感到对面投来了炙热的视线,这应该不是我突然产生的幻觉才对。
栗发师姐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刚放入口中的半截零食,随后眼神又牢牢地锁在了我手中的盒子上。
那实在是有些露骨的注视,就跟她从来没见过这种白字红底硬纸盒包装的巧克力棒似的。
就在我思考是否要出于礼貌请她吃的时候,她抖抖睫毛,嘀咕着“戒了戒了”强迫性的移开了目光。
我松了一口气,继续吃,等着栗发师姐发言。
“其实……”
“是?”
“我被灵盯上了。”
她一脸认真的对我说。
“那还真是糟糕啊。”
我觉得自己的语气干巴得就像没泡水的方便面,栗发学姐看来也这么觉得,蜂蜜色的猫眼向我发出无声的抗议。
我立刻用更多的巧克力棒把这张不解风情的破嘴给堵起来。
“…就是这样,我觉得很烦恼,不知道该跟谁求助,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有困难请去找民警,校警也可以,每月那些工资给他们不是白开的。
“…可是这种事再拖下去是不行的吧,我认为只有自己来解决它才能放心,可是,我一个人做又太吃力了…所以…”
——所以?
“请你帮助我,拜托你!”师姐双手合十,眼睛闪闪发光地看着我,“我刚看到你就知道只有你能帮助我,也看见你在查关于灵的资料,你也对这件事很感兴趣吧?我们来一起解决它吧!”
“您认错人了。”
我干脆地回答。

确实,图书馆有灵出没这件事在学生中闹得沸沸扬扬,来图书馆的人因此一下子锐减,而我只是恰巧在这个时候来到人最少的灵异区找书正好被你逮到了而已,凭什么我要为了这个巧合担负上如此重任?
“不可能,”师姐的语气坚定,“你就是能帮助我的人,我知道的,拜托,我真的很烦恼,请你千万要帮我这个忙!”
结果还是这种发展吗?
我机械性地咀嚼着口中的巧克力棒,再一次感到胃无言地抽搐了起来。
好想笑。
每回听见别人说这种异想天开的话,我都很想大笑出声。
“不好意思,我目前不打算随便跟人扯上关系。”
“诶?”
“坦白说,您现在的行为让我感到很困扰,”我试图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更郑重,“我并非灵异事件爱好者,也没有什么召唤通灵的威能,如果给了您什么错觉我很抱歉,但我对别人的事没有任何兴趣,请不要把我牵扯到您的烦恼中去。”
气氛突然陷入了僵滞。
没有愤怒,没有尴尬,甚至连预想当中些许的惊讶都没有,栗发师姐只是挑高眉毛抱着双臂坐在那里望着我,眯起眼睛看上去更像猫了。
而且她的表情……如果有人能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到动物园看到活生生的老虎或大象时的样子的话,那么也所差无几了,如果现在给她纸笔的话她搞不好会立马交份《关于新物种李牧游的观察研究报告》出来。
如此异样的气氛过了五分钟或是五个世纪,师姐出声问我:“你有硬币吗?”
“啊?”
“有的话,麻烦给我一枚。”
尽管不知道到底要干嘛,仅按她的要求去做实在是不痛不痒的举手之劳,我没有合适的拒绝理由,也只能掏出一枚再常见不过的硬币递了过去。
师姐边轻声对我说了句多谢边接过硬币,而我突然觉得自己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启动了某种开关,不知道是不是角度或光线的问题,师姐眯细的瞳孔深处似乎骤然点亮了什么,本就弯起的唇边更是漾开一抹玩味的笑,银色的金属在过分白皙的指尖轻轻转动着。
“来赌一把吧,我输的话就不再勉强你跟这件事扯上关系,反之,你就必须得帮我。”
没有如何,没有询问,她一下将硬币抛起又趁它在桌面舞蹈时盖在了桌上。
“你先猜,朝上的一面是数字,还是花?”
“花!”
我还没来得及拒绝答案就已经脱口而出。
“那,我猜数字。”师姐微笑着移开手背,果然是花。
“你赢了,下局你来抛。”她把硬币推了过来。
三局两胜制么,我默默地依样抛起又盖上,她冲我抬抬掌心:“还是你先猜。”
“还是花。”
“那我还猜数字。”
我露出硬币,这次是字在上。
一胜一负平手,这实在是很漫画的结果,我把硬币还给她。
“这次你要猜什么?”
“花。”我契而不舍。
师姐露出一个相当愉快的表情,把硬币有字的那一面朝下慢慢地压在了桌上。
“我赢了。”她满足地点点头,“你得帮我。”
姑且不论你刚刚抛硬币的手法绝对有问题,这结果怎么看都应该是我赢了吧?
“是啊,没错,你赢了,”她撑着脸颊笑,“可是我也没输。”
此话怎讲?
“第一把你赌花我赌字,你赢了,第二把你还赌花我还赌字,我赢了,第三把你仍旧赌花,你赢了,我也赢了,”她对上我不明所以的眼神,“因为这一把我赌的不是硬币,是你赢。”
啥?
“你看,只有最后一把我没说自己赌字,不是吗?”
“……”
完败。
这种时候要是恼羞成怒掀桌大喊“哪有这样的?根本是在玩文字游戏嘛!”就显得太没幽默感了,我不得不承认自己败得五体投地心悦诚服,原来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丝毫拒绝的余地,纵使如此,这种方式也比「女皇」的强迫推销来得要让人容易接受的多……大概吧。
愿赌服输,所以有什么事就请你不要客气尽管吩咐好了,这位……师姐你是不是还没告诉我你的高姓大名?
“好象是这样没错,”她显得有些为难,“可是…我的名字很奇怪,说了你大概也不会相信这是真名…”
基本上对于与我个人利益没有实质性损害的事我都会相信,不管怎样,为了方便称呼还是请你说说看吧,师姐。
“真的吗?”她有点小高兴似的,“那好,我姓成。”
唔…很普通的姓嘛。
成师姐微笑着点点头,说出了姓名的后半部分。
“成吉思汗。”
我信你才有鬼!

[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8-7-22 10:38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1-23 15:22 | 显示全部楼层
天空很蓝。
尽管还没到夏季,这座城市的晴日已经有了些酷热的感觉。午后三点的阳光正好,若是加上万里无云,光线便会毫无阻碍地直泻下来,洁白有力得仿佛将整个世界都注满了最为洁净的水,澄澈到看不见曾经。
这样好的下午,如果搭一小时一班的短途客车到海边漫步,于波浪涛声中遥望远方,想必会对人生如何世界如何有充满哲理的新认识吧,搞不好被西瓜砸到头还能因此写出本物理学著作或是发现大陆版块运动定律之类的。
然而理想与现实间的差别从来就是天高地远,现实是我就坐在图书馆外的露天咖啡厅里,需要靠蓝白条格相间的遮阳伞躲避过于热情的日光,手上捧着免费取用的塑料杯装白开水,刚借来的《怪异事物大辞典•灵卷》怎么看怎么与正经学问无关。
“怎么了小李,从刚刚起就一直在发呆,思考什么有趣的哲学问题呢?”
哲学问题是不可能有趣的吧,我默默地喝了口水后回答:“因为我突然发觉自己的前途一片黑暗。”
“诶?”坐在我对面的人停下了用勺子挖蓝莓起司蛋糕的机械动作,有些意外的看着我,“难道和我这样可靠的长辈一起行动还不能让你彻底放心无忧无虑的高呼万岁吗?”
“如果你肯告诉我真名的话我想我会更放心的,”我又喝了一口水,“而且没记错的话我们一个多小时之前才认识,现在惶论可不可靠还太早了些,‘成吉思汗’师姐。”
“啊~可是这个就是真名诶,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自称名为‘成吉思汗’的栗发师姐看上去颇为困扰地歪了歪头,“这样好了,我有时候会使用铁木真这个笔名,你要叫我小铁姐的话也完全OK~”
你这样叫做殊死抵抗或越描越黑哦师姐,死鸭子嘴硬也请有个限度,还有那个巨大机械人似的昵称是怎么回事?我绝对不会叫的你死心吧。
“啊哈哈~开个玩笑~怎么会有人起那种古怪的笔名嘛~小李你还真是没常识~”
会说自己的真名是成吉思汗的人才更为古怪吧,还有,请不要用一副有常识的口气说我没常识,这样会让我质疑自己到底身处于哪个时空。
“名字的事就先搁置一边,请你先把跟「在图书馆出没的灵」有关的事详细告诉我吧,成吉师姐。”
我放弃了在这个问题上跟她继续纠缠,总之还是尽快引入正题比较好。
“啥?”
成吉师姐抛给了我一个“那是什么啊”的疑惑眼神,从嘴里拔出了勺子。
“我怎么会知道那种东西?”
喔,原来你不知道啊……
……请等一下,麻烦请等一下!刚刚还对我说出‘我被灵盯上了,没有人可以求助,所以请帮帮我’的人是谁?是谁啊?!
“啊~原来是指那个啊~”
师姐恍然大悟地一击掌,绽开了个堪称纯良无害的灿烂笑容:“因为我是信口胡说的,别抱太大期望比较好哦~”
——信、口、胡、说——
我开始庆幸自己只喝被日光烤热的白开水这个举措,我的胃和神经真的经不起碳酸咖啡因或是酒精类饮料的刺激了。
“扯这种谎对你有什么好处啊…师姐…”
“那当然是因为这种台词比较容易勾起别人的好奇心和帮助欲嘛~这可是常识哟小李~”
那是哪个偏远星球上会有的常识啊?这明明只会激起别人踊跃拨打精神病医院报警电话的冲动吧?
“而且啊,一开始就抛出‘我手中握有一定程度的情报’这种话总比暴露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像没头的苍蝇乱撞要来得有吸引力的多,也比较容易让人放下戒心答应携手,信息上的不对等是促使双方合作的根源。”
那事实呢?
“事实是,我确实是只没头的苍蝇。”
成吉师姐眯起眼睛,笑得像极了只在暖洋洋的屋顶上午睡完毕正伸懒腰的猫。
“我是不知道你听到了什么传闻,不过跟我听说的大概差不多,目前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图书馆有灵出没’这件事基本属实,还有我出于某种原因必须把此事调查个水落石出,而你是我为了方便行动找来的帮手。”
简洁明了的结论,这么说你今天就是特地跑去灵异类书架那蹲点打算找个对这件事好奇的学生当帮手,再用那一套‘被灵盯上’的说辞引人家上钩了?
“没错。”
“既然如此,随便哪一个人都可以吧,为什么会找上我?”
去图书馆的人数的确因为‘有灵出没’事件而减少,但因此愈加狂热的神秘爱好者也不是没有,绝不可能只有我一个恰好出现在那里。
成吉师姐弹弹勺子瞥了我一眼:“还不是因为小李你一脸很想被别人搭讪的表情。”
我才没有。而且那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才会让人觉得‘很想被搭讪’啊?
“明~明~就~是~有~”
师姐以唱歌般的语调哼着,把最后一口起司蛋糕送进嘴里,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好啦,今天就到这里吧,剩下的事明天再说,今天我还有事要忙。”
会埋伏在图书馆等着诱拐师弟的人没资格说忙这个字吧?
听到这句话,原本已经走开几步的成吉师姐突然回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我,“啊”的发出了一声感叹。
“原来小李你是跟人一熟嘴皮子就会变厉害的类型啊~”
她笑嘻嘻地说着,转换方向径直冲我步来。
然后——
砰!
那本精装硬封皮看上去颇有厚度的《元代帝王史》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头上,无庸置疑地发出了一声钝响。
“真失礼啊。”
成吉师姐语气平淡面无表情,挑起一边眉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我刚才没认真搭理你也就算了,不过你这是对长辈说话应有的态度吗?啊?”
砰!
又是一下。
“对不起,我知错了,请原谅我。”
我赶紧护住脑袋,在下一波攻势来袭之前吐出了‘道歉基本三定式’。
“知道错了?”成吉学姐眼珠转了转,异常温柔亲切地在我耳边低语,“以为道个歉就能被原谅,未免想得太美了,小李师弟。”说着,从刚才起就没闲着的那只手复又高高地扬起。
惨了!我暗暗惊呼,闭上眼无言以对地等待第三次冲击到来。
然而预想之中的纸质凶器并没有落下,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只纤纤素手,成吉师姐以抚摸路边小狗的力道胡乱拨弄着我的头发,嗤笑了起来。
“不过啊,比起刚看到你时那种硬邦邦冷冰冰的失礼,现在的反倒还生动活泼些,没那么招人讨厌。反正这种‘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青春期少年惯有的自我感觉良好,我就大人有大量勉为其难的原谅你吧~”
那还真是多谢您了……不过我才不是什么自我感觉良好,我只是在捍卫身为一个正常人的权利而已!
“随你怎么强词夺理,”成吉师姐不以为意地挥手,“那就今天先解散各自收集情报然后明天下午一点在食堂会合,可以吧?”
丁冬丁冬!
我耳边仿佛听见了老虎机哐哐哐滚中大奖的声音:“不能再早一点或者再晚一点吗?”下午一点正好是我被勒令每天要去「金色曙光」报到的时间,这撞车撞得也太准了。
“不能再早了,我要睡懒觉——不管是平时还是假期,睡懒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可是学生的王道呢!”
成吉师姐以惊人的气势发表了会令所有教师扼腕的诡异言论,又想了想:“还是说你确实有什么非办不可的事?这样的话,稍微延后一点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这个……”我挠着头,正在犹豫该怎么办才好,之前所经历的种种片段却如同幻灯片般在我脑海里逐个播放了起来。
‘没错,所以明天也请准时来报到哟~’
‘哎呀~这可不是我能回答的问题呢~「皇帝」说‘禁止透露’哟~’
‘那不行~这可是「女皇」亲自下的命令~亲自下的命令耶~我可不敢保证等她回来得知我们没有照办后会有什么反应哦~’
“……”
“小李?”
“不,没有,一点事都没有,”我微笑着摆了摆手,“就你说的那个时间好了,师姐,明天见。”
什么‘不准进入’什么‘禁止透露’什么‘准时报到’什么‘亲自命令’……那群神神秘秘莫名其妙的家伙,我管他们到底在密谋什么,有本事就一辈子别让我知道——
——在你们打算好好给出个解释之前,老子不奉陪了!

“昨天的事果然不是幻觉啊……”
这是在第二天下午,我准时到达会合地点看见成吉师姐时浮现出来的第一个想法,老实说,我还挺期望有个号称帕克的小精灵飞出来告诉我往日种种错乱全是他一手造成的恶作剧天一亮就会烟消云散,尽管这里并不是沙翁舞台也不是仲夏夜。
出乎我的意料,口口声声说要睡到日上三竿的成吉师姐看样子已经在食堂里独自等待了许久。她今天没把头发扎起来,栗红色的发丝一层一层打着卷铺在肩上,看上去像品质良好价格昂贵的皮毛,神色冷淡地扫视着桌上摊开的一本书,偶尔从手边的蓝瓷花汤碗里舀一口馄饨吃。
大概距我坐到她对面后约有五分钟,她才发现了我的存在,合上书笑着打了声招呼:“哟。”
“午安,”我微微颔首,“师姐你来得真早。”
“啊,怎么说都是我先约的你嘛,让被约的人等实在是说不过去,况且正好我要来这吃早饭,”她磕磕手中的白瓷勺,已经没了馄饨的汤里仅余几片菜叶荡漾,“你不来点儿尝尝?这儿的鲜虾馄饨还不错,虽然大概称不上是‘鲜’虾。”
好意心领,不过我实在是没有在下午一点多钟吃早饭的习惯,所以还是算了。
“哦。”师姐兴味索然地喝了口汤,把碗推到了一边,“每回想吃东西还得下楼走到这里来,学校食堂没有外送服务真是麻烦死了。”
说起来大学生宿舍里应该有厨房吧,想吃馄饨买速冻的来自己下不是比较方便实惠。
“我才不干那种事呢,”她皱起眉头扁了扁嘴,“因为有过心理阴影。”
关于馄饨的…心理阴影…吗?
“不,是自己做饭,”师姐耸肩,目光投向远处,“因为曾经被人说过像是巫女在翻搅熬煮的毒药的感觉。”
那到底是怎样的场景,我在脑海中稍微进行了下想象。
“想看吗?”
以一个正常人类的身份来说,有点想看又不太想看。
“别这么说嘛~对于煮方便面我还是相当有自信的哟~”
我遇见的人里十个有十一个半会这么说。
“那多出来的一个半是怎么回事?”
因为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会自称是超级高手。
成吉师姐哈哈笑了起来,白皙的十指交叠放在桌面上。
“那么,开始交换情报吧,你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最初有人看到图书馆有灵出没,是在一个月之前,一开始只是课余时间小规模传播的流言,不过在那之后看到的人好象越来越多,”我回忆着昨天听到的资料,“最先的目击者是三名女生,在深夜的图书馆看到有幽灵状的影子移动并威胁她们,事发后三个人就精神恍惚常常撞到桌椅或从楼梯上跌下去什么的,已经请假回家休养了,再然后就是有校报记者跑去蹲点采访并得到了相同的待遇,于是这件事就在学生里传得越来越开越来越诡异了,这就是我探听到的事件全貌。”
“还真是泛泛的校园怪谈,难道都没有一个人因此而丧命吗?”
很遗憾,据我所知最重也就是被突然倒下来的书架砸伤,会涉及到生命危险的还一个没有,另外,灵出没的范围仅限于图书馆四楼,其余楼层全都相安无事。
“受害者有发表什么异常言论吗?比如灵有跟她们说什么之类的?”
‘我好恨哪~~~为什么这样对待我~~~~~~’……差不多都是这种的吧。
“……还真是循规蹈矩的一只灵啊,连台词都这么经典得了无新意。”
我同意。
“不过小李你调查得真够清楚,”师姐象征性的鼓了鼓掌,“原本以为你这不爱理人的性子收集情报很难,能调查的这么详细真厉害啊~”
哪里,其实你只要在在校园网论坛上一搜关键词就能查到了,灵异版版主总结的很是齐全……但是,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
“说来听听。”
图书馆半夜不开放这是理所当然,最先那三个女生在那个时间点跑到图书馆四楼去干什么,不会就是为了撞鬼?
“啊~这个这个~”成吉师姐兴高采烈地打了个响指,“小李你才刚转来性格又孤僻,不知道这个也是理所当然的~她们是为了「白昼之月」~”
——「白昼之月」。
出现在白昼之时的月亮,不合时宜的景象。
“…所以说这到底是什么啊?”
看我仍旧还是一头雾水,师姐颇为恶质地笑了起来。
“图书馆一共四层,四层之上就是通往塔形屋顶的楼梯,正中央的尖塔上嵌着个大圆钟表盘不是吗?在正午十二点的时候由于角度问题表盘上的数字会被反射的阳光湮没,看上去就像凭空出现了面与太阳相对的月亮似的,这个景象就被称为「白昼之月」,乃是我校图书馆特产之一。
“约莫是二十多年前吧,有个学生为了向自己的心上人表白,特地写信约对方在夜里十二点到图书馆来,打算从顶楼的表盘飞扑而下以示自己的心意,啊,当然,身上是系着固定在时针和分针上的绳子的,就像蹦极那样。
“但是呢,因为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实在是太秘密了,所以也不可能事先做什么练习,全靠到时的一击定胜负,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悲剧发生了。绳子的长度没有测量好,太长,根本没有起到阻止地心引力的作用,于是那个学生就那么直直地栽到了地面上,磅的一下,呜呼哀哉了,完毕。”
……这是悲剧吗?怎么在成吉师姐的解说下反而更像整人大爆笑……你真的有意思把它当作一个悲剧故事来叙述吗?这听上去也太蠢了吧?
“没错,蠢到令人觉得可悲的恋爱,一般人反而做不到,”成吉师姐点头,“就是因为这样,图书馆大钟又开发出了另一个作用,据说只要在午夜十二点登上顶楼的楼梯来到表盘前向死去的亡灵祈祷,就能保佑自己的恋情圆满顺利开花结果,我想那三个女生大概就是去干这个的吧。”
去求因为恋爱而死掉的人保佑活人的恋爱成功……怎么听起来比刚刚那个恋爱致死更蠢?
“所以才叫「白昼之月」啊~不合乎常理的存在嘛~”她见怪不怪地说,“苦于恋慕之情的人是没有智商和理智可言的,虽然大多数人本来就没多少。”
师姐,你这话最好别叫那些IQ降为负值的非理智人群听到,会被群起而攻之的。
“唔,其实这一点上我也没有什么资格说别人…算啦来看看这个吧~”师姐的表情看上去像是稍微苦笑了一下,随即又哼着《命运交响曲》的调子从身后抽出一卷纸铺在桌上。
“这是什么?”
“图书馆四楼和顶楼的平面图~我昨天才搞到手的哟~”
“啊…”
这么说师姐早在我调查之前就知道事情的始末了,我顿时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别这么看我,我也是想试试你自己能调查到什么程度为止嘛,对不起啦。”
师姐毫无悔意地冲我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兴致勃勃地指给我看:“那么,我们就也找机会半夜潜进图书馆去找灵…”
“别做那种会给自己惹来麻烦的事比较好。”
一个声音横插了进来。
尽管是假期,学校食堂里也还是有住宿生、教职员和在校内进行活动的社团成员的存在,简单来说就是不可能出现偌大食堂只有两个人在说话的景象。考虑到这一点以及成吉师姐并未对这个声音产生任何反应,我也就没意识到这句话有可能是专门针对我们俩说的,直到那个声音又近在咫尺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我们才一起抬起头来寻找声源。
声音的主人就站在我们桌边的走道上,手里还端着餐盘,看来只是恰好路过而已。如果一定要对这位路人甲的外貌加以描述的话,他是个和「皇帝」或「太阳」都完全不同类型,一张五官俊秀的脸上生生用气质写着‘我是精英,我很认真’的男人。
成吉师姐拧着眉头盯了他三秒钟,然后说:“您是哪位?”
精英路人甲面不改色挺直了腰板:“大二法律系,何必然。”
成吉师姐迅速反应:“我们没犯法吧?”
“目前还没有,”着实看不出跟师姐同一年级的何必然师兄目光落在平面图上,有些促狭的挑眉,“可是我看就要快了。”
“那在我们被拘上法庭开始做呈堂证供之前,也暂时还用不着阁下出手。”
何必然不理她转而看我,我无可奈何地表态:“似乎目前是这样没错。”
很明显我们的回答不合他意,但何师兄也没再说些什么,只是以像是要刻进大脑皮层深处的眼光在我们脸上来回过了几遍,说了句“我明白了”就走了,如果他是个扫描打印一体机的话,现在我们的脸八成已经被制成通缉令张贴在大街小巷了吧。
何师兄前脚刚走,成吉师姐就像只绷紧的弹簧一下子松开似趴在了桌上,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囔:“真是的,好死不死怎么偏偏在今天碰上本人……”
“你知道他?”
“耳闻而已,法律系的何必然,在我们这一届中还算挺有名的哪~”她慢慢绕着自己的发梢,“虽然,说不清是哪个方面更加有名些…”
“怎么?”
“他杀了自己的女朋友,用那个「白昼之月」。”
“真事儿?”
“传的。”成吉师姐答得干脆利落。
“……”
“你怎么了?”
没,请不要以那种随便的口气抛出这种耸人听闻的话题,而且还是真实性堪忧的传闻。
“你不知道,学校这种地方,就是能把没的传成有的,有的传成更多的,”她啧啧几声,“要么古人云,三人成虎,人言可畏,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你说的那几句根本不是一个古人曰的吧?话说回来我原先还以为大学生没这么闲。
“大学尤甚。”师姐意味深长地笑笑,自顾接了下去,“那位仁兄,法律系何必然同学,你也看到了,甭管本人性格有多差,皮相还算是不错的,成绩品行也到了让身周雄性捶胸顿足五体投地的程度,那家伙打从高中起就是在这里上的,五年下来倒追他的姑娘都能组成一个加强连了——依我看归根到底还是个皮相问题。”
扯太远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作他的女友压力一定很大,特别是当自己是个没什么特色又软弱的人的时候,就更容易陷入自卑乃至疑神疑鬼的境地了,‘为什么是我’或‘他真的喜欢我吗是不是已经厌烦我了’之类的,好好一个崔莺莺也能给逼成林黛玉,在自身力量无法解决问题的时候,神佛就显得格外有诱惑力了。”
“「白昼之月」…”我差不多已经猜出后面的剧情了。
“理所当然的,她想到了「白昼之月」的传说,不知是想效仿前人也来个低空蹦极还是想跟何必然一起拜月祈祷,反正她是约何同学夜半时分图书馆顶不见不散来着的,谁想到…”
“何师兄把她给推下去了?”
“哪可能呢?那就真成有时间地点人物经过的犯罪了诶,”成吉师姐白了我一眼,“他压根就没去!说是要帮导师整理论文没空理那儿女情长的,他本身就是个冷淡寡言不通风情的性子,不然一般人还能放女朋友在那自怨自艾胡思乱想的都不知道安慰两句?原本那女生就是打算孤注一掷赌上恋人情分的,没想到何必然连这个面子都不给她,一气之下生无可恋就跳楼了,于是乎,图书馆下就又多了一尊为爱而死的烈女祠。”
我想起自己昨天踏过的那块砖地至少夺过两个人的命,胃壁里不禁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但是呢,仅仅如此还够不上同学们茶余饭后的长期谈资,第二种说法就在此时浮上水面了,”她扣扣桌面,“那就是——何必然早就对他女友心生厌倦,故意借着各种机会瓦解她的安全感搞得她神神叨叨的,最后再施以一击让她彻底绝望自寻短见从此耳根清净一了百了,当真是应了那句杀人不见血宰人不用刀——高人哪,高人。”
我失笑出声:“犯罪手法和动机全有了,那警察怎么还没给他逮起来?”
“缺乏证据啊,证据,没有真凭实据,这一切猜想不管听上去多合情合理俱无靡细也都是纸上谈兵,更何况那家伙还是法律系的饱读宪律,”她呼出一口气感慨,“法律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发明给那些脑筋多拐了几个弯的家伙钻空子用的嘛~”
师姐你的发言真危险……那你也认为这件事是何师兄处心积虑的结果?
“不,我倒认为不是他做的。”
“哦?”
“首先,像那种十棍子打不出个响来的闷油瓶到底有没有女生会爱到肯为他死去活来的地步还有待商榷,其次,我认为要真是他做的的话,连这种可笑至极的八卦都不会传出来。”
“人心是太容易看透的东西了,无论是要操纵还是利用都是。这世上有发现了这一点而擅自加以玩弄的人,也有因为某种原因什么都不做,只是抱着双臂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的人。”
“换言之,再没有什么能比获取他人信任、给予他人希望、驱使他人忠诚,然后再动动手指摧毁它,更为简单的事了。”
咚咕。
我听见心脏从身体内部发出了清晰的撞击声。
“人本来就是这种,又单纯又愚蠢,有时候却又能冷酷得不可思议的生物,怀疑也好,设计也好,背叛也好,全都是只有人才会去做,也只有人才做得出来的事情,厌烦又如何,憎恶又如何,只要还身为人,就一定会被淹没在这些负面感情里,同流合污,惶惶终日。”
“因为这世上不会有人能够真正摆脱掉这些东西的,除非从不和别人扯上关系,除非从来只有自己一个人,除非永远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否则红尘俗世,人人不得超脱。”
咚咕。咚咕。咚咕。
一声接一声,越来越清晰地鼓动着我的耳膜。
胸口受到的冲击愈发强烈,快要不能呼吸,也想当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熟悉,真熟悉,太熟悉了——
就仿佛是为了让我听到,就仿佛是为了让我予以认同,就仿佛是为了让我看清自身的倒影而说出来的发言。
这是我所说过的话。
这是我所想过的事。
这是我所看到过的——全部、所有、这一整个世界——
——这是我。
但是——
“听上去真恐怖耶…”我抹了抹脖后的汗,说。
“就是说啊,”成吉师姐捋捋自己的头发,嘲讽的笑了,“如果真有人把这些话奉为圭臬贯彻行动的话,不逼近精神病学里关于‘疯狂’的定义也已经差不多了——坐井观天,人生并不是只有那么狭隘的范围啊。”
我亦弯起嘴角扯出一个笑容。
——但是,那是在遇见敦华菱、加入「金色曙光」之前的「我」。
“但无论那天晚上的真相是什么,有一个事实是众目共睹的,何必然自打发生那件事后,就再也没踏进过校图书馆一步。”
女朋友发生了那种事,会想避此地而远之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奇怪的……倒是你,师姐,你为什么会对这件事抱有这么大的热情呢?
“咦?我还没跟你说过吗?”
师姐很惊讶似的,露出了一个和她所说内容完全不搭的微笑。
“因为我有个认识的人也是死在那里的,我想知道那个出没的灵到底是不是他、他到底想说些什么,必须比任何一个人都早知道,因为——”
“嗯?”
她双手撑住桌面上身前倾,一张脸笑容未变向我靠了过来,慢言轻吐:“那个人是我杀的。”
一霎那,时间似乎停滞了,食堂、乃至于整个世界都兀然安静了下来,说话声、咀嚼声、餐具碰撞的细小喧哗全都定格在了担当传播介质的空气里——当然这只不过是我个人的错觉,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时间流逝的脚步,周围该传来嘈杂也依旧拥挤在耳道里喋喋不休,一切照常。
“骗人的吧?”我说。
“没错。”成吉师姐痛快地推翻自己刚才所说的话。
“请不要再开这种并不好笑的玩笑了。”
“这并不是玩笑,是谎言,会被立刻戳穿的谎言连构成最蹩脚笑话的价值都没有——我只是想看看你对于别人说谎的敏锐度,抱歉抱歉~”
成吉师姐闭上眼双掌合十举过头顶,面对这么明显的恕罪架势,我也无法再佯装生气了。
“也…没什么啦…”
呜呜,看来我这一辈子都只能对趁胜追击四个字望而却步了,实在是令人难过。
“不过,说来说去‘图书馆有灵出没’这件事都跟师姐你毫无关系嘛,为什么你要这么卖力的拼命调查?”
而且还拖我下水——我看着已经恢复成老神神在状态的女生,偷偷在心里补上这一句。
“那当然是因为我很闲啊~”
成吉师姐这么说着,以手掩嘴优雅地打了个呵欠。
 楼主| 发表于 2008-1-23 15:23 | 显示全部楼层
有句话叫,没做过蠢事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我当然不会傻到真的相信这种明显头脑发热自毁前程后使用的借口,但若非如此,恐怕也无法说明为什么我会在一个不合时宜的时间出现在这里。
不合适宜的时间,具体来说是深夜十一点二十七分,这里,则是早就在晚七点准时关闭的校图书馆门口。
此刻我便站在挂有‘CLOSE’塑料牌的玻璃门前,即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我也能清清楚楚地辨认出倒映在那上面一脸不情不愿的自己,以及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成吉师姐。
完全看不出比我大了三级的师姐雀跃得就像初次参加学校春游的小学生,一边手不停地工作嘴里还轻声哼哼着完全不成调的歌,顺带一提,她正在做的工作是开锁,刚听到这么正常的侵入方式时我还真吓了一跳。
“你那是什么表情?”师姐莫名地白了我一眼,“门锁住了不打开我们怎么进去?”
“不,我还以为你会说从事先打开的窗户爬进去或是直接砸门之类的…那么师姐你有带发卡或是掏耳勺来吗?”
“要那些干什么?开门当然是用钥匙。”她掏出一串钥匙得意洋洋地在我眼前晃,“这可是我略施小计弄来的哟,厉害吧?”
厉害厉害…不过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钥匙?
“因为我不知道哪一把是开图书馆的门的啊,总得挨个来试嘛。”
……她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拿着那堆钥匙的啊?!我已经不想去想了。
“总而言之请尽快,待会被保安发现就糟了。”
“放心他们每天巡逻的路线时间都是固定的,放假期间又特别的松懈…”师姐不慌不忙地抖落着钥匙,金属碰撞得铿锵作响,“…这个这个,啊,打开了~”
她颇为骄傲地冲我绽开了一个笑容,而我唯一的感想就只剩‘可算开了快点进去吧’。
潜入夜间的学校虽然不是第一次,但上次怎么说也算是进自己地盘的社团活动室,和明令禁止关闭后逗留的图书馆不同,学园的校风再怎么自由,这种逼近校规底限的事被抓着了也不是轻描淡写就能一语代过的。
……话说回来,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和以‘很闲’为理由大张旗鼓的成吉师姐不同,既称不上对灵有兴趣又不打算跟别人扯上关系的我,为什么会冒着被人当现行犯逮住的风险潜进这里?
“小李你在干什么?十二点快到了不要一直发呆赶紧走啊。”完全无视我的心理活动、正在努力爬楼的成吉师姐不满地回过头来催促我。
“您真是兴致勃勃。”我不由得感慨。
“因为我很期待啊~”像是丝毫没察觉出我不带任何褒义,成吉师姐欢快的回答,“不知会是怎样的美女幽灵诶…要是长发就好了~我喜欢长发~”

……等下,没有任何根据就确定幽灵是女的就算了,为什么还是美女?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她语气高昂地挥舞着手臂,“就好比音乐器械室是热爱钢琴结果在全国比赛前一天不幸死掉无法如愿以偿于是到今天也还是一直弹着钢琴的美少女化学实验室是醉心实验结果因为爆炸死去还不自知持续进行着伟大实验造成骚动的疯狂博士,会在图书馆里出没的灵,一定是体弱多病纤细知性内向含蓄多愁善感的‘文学少女’啊!”
“…那校长室外会出现什么灵?”
“因为要求涨工资不成而静坐示威结果饿死的教职工怨灵。”
几乎是秒答,成吉师姐表情严肃的说着完全不像在开玩笑的话……嗯,搞不好是真的。
“而且只有那样不善表达的女生才会为了向喜欢的男生表白去搞什么高空跳水的花样嘛,真是笨拙,这么一说就更想亲眼看看了,说不定还抱着一叠书在书架中间飘来飘去呢~”
总觉得再让她发挥想象力下去故事会往完全偏离的方向发展,我低头看了一眼表提醒:“现在已经五十三分了,再不上去就来不及了。”
好不容易潜入闭锁图书馆的唯一目的竟是为了赶午夜十二点四楼上演的幽灵出没场,真是让人忍不住叹息的惨淡青春。
“就是这里吗?”
正如之前成吉师姐所说,校图书馆一共四层,四层之上就是通往塔形屋顶的楼梯,勉强穿过积满灰尘和杂物的楼梯间,就能看见大圆钟表盘之下的平台,唯一的阻碍是隔断平台和楼梯间的玻璃拉门,八成是因为之前不止一次被人偷开过,学校特地上了心,门上一个被锁链绑得严严实实的硕大锁头耀武扬威地瞪着我们。
“师姐,你有钥匙吗?”
师姐蹲过去仔细观察了下锁孔,泄气地摇头:“不行,这钥匙要四棱的,我手里的都开不了,只能换个方法了…小李,你有带发卡或是掏耳勺来吗?”
刚刚不是你跟我说‘要那些干什么’的吗?
“那…你觉得这种锁拿板砖几下砸得开?”
请不要出于私人目的随便破坏学校公物,而且现在下楼找板砖也已经来不及了。
成吉师姐绕锁头来回转了几圈,又不服输地伸手拉拽摆弄,结果仍是毫无起色。
“放弃吧,即使隔着层玻璃,这里也算得上是特等席了。”
我扑腾出一块还算干净的地坐了上去,师姐郁闷地站在我身边打响指。
分针在经过十二后又走了四分之一圈,别说有灵出现,就连一点的风吹草动都没发生。
“灵怎么还不出来呢?”
“因为是双休日所以在休假,不然就是路上堵车了。”
成吉师姐对我的冷笑话充耳不闻:“果然光等是不行的?那些人都是在向「白昼之月」祈祷时见到灵的,呐,小李你也来祈祷祈祷诱灵出来吧。”
“为谁?”
“喜欢的人?”
“我没有那种东西。”
“我想也是。”师姐点点头,从此绝口不提诱灵出来的事。
我们又守株待兔了分针环绕表盘四分之三周的路程,其间除了成吉师姐打了无数个饱满的呵欠外,一切安然无恙,悄然无声。
“还要等吗?”我问,现在已经称不上是十二点的范畴了。
“我想想…”师姐侧过头又打了个呵欠,“算了,再浪费时间下去也没意义,那就走吧。”
咯哒。
几乎是在师姐说出‘那就走吧’的同时,原本捆着锁头的金属链像蛇那样迅速抽离了开来,锁头失去维系,依循重力定律掉在了地上。
没有锁,那也就是意味着门可以开了。
“怎么办?”
“别管它。”
成吉师姐头也不回,拽着我的袖子就往楼下走。
“你不是专门来等灵出现的吗?刚才那个…应该可以算是灵异现象吧?”
“那又怎么样?”师姐冷笑了声,“要是我把门砸开的还无所谓,可是锁自己掉下来摆明了是要玩‘请君入瓮’的把戏,我管它是不是灵异现象,一想到我要按别人的设计落入陷阱就不爽,随它去。”
这就是所谓的逆反心理吗,我受教了。
我们干脆地把现场演出的灵异现象和「白昼之月」扔在脑后,再次蹭过灰尘满满的楼梯间打算按原路返回。
“咦?”
在经过四楼到三楼的拐角的时候,成吉师姐突然停住了脚步。
“有书被丢在那里了。”她指着某一个方向说。
真是厉害的夜视视力,我只有把手电筒摇过去才能发现,四楼最靠近楼梯口的书架旁孤零零的躺着一本书,是谁忘了放回书架落在那里的吗?可是这么明显的位置,图书馆管理员若是没发现是不是也太玩忽职守了。
“又是陷阱吗?”
“大概吧。”成吉师姐说。
“那,这一次也随它去?”
“唔,”师姐烦恼了一下,“人家特意设计的双份陷阱,再视而不见就太失礼了,我们也不能全白来一趟。”
“有道理。”我说着走过去将书捡了起来,成吉师姐似乎想抢过去,可我已然在那之前打开——
“…是空白。”我说,同时翻给她看,无论哪一页都是空白,除了——
一个红色的点浮现在我翻开的纸页中间,随后是两个、三个……我这才意识到这不是‘点’而是水珠一样的液体——红色的液体如同喷泉一样汹涌而出霸占了原本洁白的纸张,与此同时,有个声音隐隐约约的在我耳边响了起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砰的戛然而止。
那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自高处落地,又摔裂开来的声音。
我手一抖,书落在了地上。
红色的液体自书中蔓延开来,仿佛有生命般在地面上弯弯曲曲、歪歪扭扭地构成了两行字。
尽管字与字之间的勾连在手电筒的灯光下有些模糊,但要看清写的是什么还并非难事。
因为那本来就是要给我们看才存在的。
『 别多管闲事。
   否则就会死。』
简洁易懂的警告。
虽然没有署名,不过看上去应该是给我们两个人的。
毫无疑问,货真价实的警告。
来自幽灵的警告信。
紧接着,那封红色的信像为了证明自己确非活人所有物那样消失在地面上,无影无踪,唯一留下的只有我手上那本再怎么折腾也没了反应的白页书,唔,如果到了明天早上还没消失的话应该可以当笔记本来用。
“是魔术颜料吗?”成吉师姐出声。
“不,是血。”我说。
虽然出现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不过已经足够让我辨别出那到底是血还是什么的气味,这都是拜我接触到不得不变敏锐的反射神经所致。
听到了我的回答,成吉师姐眉头紧蹙,一只手抵在下巴上,似乎在认真地思索着什么,我则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她深思熟虑后的结论。
“字写得真难看。”她说。
“诶?”
“字写得这么差算什么‘文学少女’,这家伙书都读到哪里去了?简直是破坏幻想……她到底有没有身为‘文学少女’的自觉啊?!”
没有人规定‘文学少女’非得字写的很漂亮才能算吧……不,不对,这不是重点好吗?重点是我们刚刚才撞鬼!撞鬼了耶!
“啊,对喔,”成吉师姐波澜不惊地接了下去,“我原先以为是有人故意装神弄鬼,现在看来是真有活生生的灵在这里出没,事先没想到这点是我的失策。”
‘活生生的灵’这个说法听上去真新鲜…不过既然对方提出了警告又不肯现身,我们也没法硬是把灵给拽出来吧?
“…不,有办法啊…多亏你提醒我了,小李,”她猛一击掌,兴高采烈地转向我,“我们来降灵!”
“……啊?”
望着成吉师姐那张灿烂到足以令向日葵发芽生长的脸,平生第一次,我有了自打嘴巴的冲动。

提起降灵会,不知有多少人会联想起用有圣树之称的月桂树作成的三角几,自杀高僧的头骨或是代替用水晶球,电闪雷鸣的暴风雨之夜,以及降灵期间绝不能放开彼此的手的规矩云云,我也不例外,但是成吉师姐口中的‘降灵’,明显是发源自本土文化体系富含民族气息的另一种仪式。
我真正意识到这一点是在图书馆撞鬼的一天后,再次被她拉着跑回事发地点准备降灵会时。这么频繁的和灵接触着实非我所愿,问题是这天已经是豪华长假的最后一天,再过一天就会有无数回校的学生蜂拥而入,到时想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决就难了,拖无可拖。
另外,无论是戴着面具的「死神」在路上拽住我大吵大闹或是「女皇」千里迢迢地赶回来一把揪住我的衣领质问我哪来的胆子抗命……我设想中的事一件都没发生,「金色曙光」平静的就如一滩死水,我也再没接近过白屋一次。
胸口有些闷,八成是换季时造成的低气压所致,我想。
因为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回我和成吉师姐行动迅速一气呵成,楼梯间被我们遗弃了,因为地方太小,取而代之作为决战场地的是四楼上次撞鬼的地方,四周围都是书架的阅览室,她说这里面积比较适合布置法坛,刚闹完鬼阴气也重。
没错,成吉师姐打算采取的降灵方法,就是请碟仙。
碟仙这种东西可称得上在学生间风靡一时,勉强说来应该算是种准占卜活动,具体是从哪位神人那里流传兴起的已不可考,总之就是用法坛和媒介与鬼神交流,和所谓的‘想法硬是把灵给拽出来’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按照指挥布置完法坛才想起来缺了点东西,问:“师姐,请神的黄纸和画红箭头的碟子呢?”
《怪异事物大辞典•灵卷》中‘降灵篇’里对碟仙的请法有详细介绍,我虽没玩过,不过也知道标准配备是请神黄纸一张、白色蜡烛一根,香三支还有一个标有红箭头的瓷制碟子。请神的黄纸上要写满字,字写的越多越好。
“没有。”师姐笑嘻嘻地指指要我带来的那本无字书,“她不是会用这个写字么?那黄纸和碟子都用这个代替就好了,省得咱们还得按着碟子在纸上转来转去的,手会酸。”
这算什么?《懒人请仙法》吗?
“安啦安啦,这书既然是那灵留下的,力量自然比什么黄纸碟子的要强上许多,要是用死亡笔记说不定还能请出死神来~”
不,放一筐苹果可能性会更大些,我默默地环视四周,又觉得有哪里古怪起来。
“为什么我们法坛离楼梯口这么近?”
成吉师姐嘿嘿笑了声:“这样要是到时有什么不对劲咱们好跑啊。”
师姐你就算这么没把握也不要说出来好不好,我胸口的气闷好象又加重了些。
她把那本无字书放在本该铺着请神黄纸的地方,蜡烛与香的摆法倒是都很正统——因为那是我摆的——一切准备活动就绪以后,我们烧香拜祭四方和充当碟子的无字书,开始不断的念“碟仙、碟仙请出坛”。
大概念了快三十几遍的“碟仙、碟仙请出坛”,蜡烛都快烧没了,法坛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开始有点相信这灵是个女生了,因为只有女性才会这么三番五次的姗姗来迟,千呼万唤始出场。
我实在忍不住转向成吉师姐:“是不是咱们还差什么步骤?”
师姐无辜地眨眨眼掏出一张纸:“会吗?我可是全按这上面教的做了,应该不会有错…应该。”
合着你也是第一次请碟仙?!
我颤颤悠悠地接过那张纸,上面果然是具体的请碟仙步骤教材,具体到让人怀疑作者的目的为何,连法坛的布置方式都有图解,我匆匆浏览过一遍翻到背面——
“……我说师姐,这张纸你只看了正面对不对?”
师姐微笑着点头:“怎么?”
“请你自己看。”我无言以对地把背面朝向她,手指着反面第一行的小字。
「附注:碟仙必须在三人以上的场合才能请来。」
“啊,原来如此。”
她恍然大悟似的一击掌,而我则更加无力。
“怎么办?现在是半夜十一点多,要再找一个人来也…”
“放弃吧。”
成吉师姐打断了我。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看向她。
“虽然很可惜,不过这也是命运使然,我把降灵什么的想得太简单了…嗯,我也没有可以现在就叫到这里来的朋友,像小李这么不爱和人交往的性子就更不可能有了吧?”
    无法反驳。
尽管在某个时刻,我脑海里闪现出了某人的影子。
“既然这样,现在放弃是最明智的做法,说实话,我并非非揪出灵的真面目不可,小李更没有理由继续下去,假期也要结束了,查灵游戏在这里落幕再好不过。”
“……”
“很抱歉这几天一直让你陪着我跑东跑西的瞎胡闹,我很感激,”师姐淡淡地笑着,冲我伸出了一只手,“那么,到此为止吧。”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盯着那只过分白皙的手。
的确,一直以来我都讨厌和人交往,也始终盼望着这件事快点结束,能够像这样就打住不是正合了我的心意?
可是现在这个发展,在这里结束整个事件真的就可以了吗?
把所谓的、可能存在的真相抛在脑后,随它湮没在岁月尘土里,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这样就可以了?
成吉师姐说这只是个假期游戏,假期结束了,游戏也应随之结束,那么我们逼近的部分,涉及的死亡,针对的警告,也全都一起结束了吗?
那股不畅的气流又在胸口盘旋积压了起来,我有些喘不过气。
“小李…”
师姐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声突如其来的断喝给盖过了。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糟糕,我直到这时才想起来图书馆的大门是只能由外面上锁的,也就是说我们用钥匙开锁后门一直都是开着的,随便谁都可以进来。
因为上次平安无事所以有了侥幸心理,毕竟会在深更半夜在图书馆附近出没并试拉应该上着锁的大门的人几乎没有,所以我们也就理所当然的遗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一直紧紧地盯着我们、将我们视作重大嫌疑犯的这个人。
何必然师兄站在楼梯与走廊之间的阴影里,铁青着一张脸看向我们,刚才发出的质问还徘徊在空气中尚未散去。
我们什么话都没说,应该说,我们没有什么话好说。
原来被抓的现行犯就是这种感觉。
何师兄对于我们这种不用他开口提醒就自动保持的沉默皱起了眉头,一边小声嘀咕着《学生规范守则》一边往这边走来。
“别过来!”
成吉师姐连忙大喊,然而还是晚了一步,何师兄此时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法坛——也就是说,三人以上的请仙条件成立了!
四周蜡烛兀地跳动了一下火苗,明明上锁的窗户四周却开始飘起窗帘,摆放在正中间的那本书自己哗哗翻起页来,殷红的血自纸张的缝隙间争先恐后地溢出,拖着粘稠的轨迹在地面上写开了字——

『——我来了!』

灵来了!

[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8-7-22 10:37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1-23 15:2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成吉师姐,还有刚自动卷进来的何必然师兄俱都一时忘了反应,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而且是在完全没做好准备的偶然状况下发生的,我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还没搞清楚状况的何师兄努力镇压着面部神经保持冷静:“这、是怎么回事?你们…”
“给我闭嘴,”成吉师姐扁着嘴扫了他一眼,“托阁下的福,我的计划全盘崩坏了,所以既然你成了‘第三个人’现在就请给我闭嘴别碍事。”
“你这算出言恐吓吗?”何师兄挑起了眉。
我嗅到了火药快要点着的味道不得不出声:“麻烦你们先收敛一下,我们还在请着碟仙。”
“你们在请碟仙?”何师兄目光掠过四角的蜡烛和法坛,另一只脚也完全踏了进来走近我们,看来他也知道请仙过程中只有法坛内是安全的,“擅自闯入公家建筑搞迷信活动,你们这是违法的。”
成吉师姐啧了一声皱起眉头,眼神紧跟着那本书,问:“你是神仙还是鬼……”
这是碟仙降临以后需要第一个问的标准问题,虽然程序已经被打乱了不少,师姐还是遵守着必要的规矩。
原本出现的血字再次蒸发,被什么蘸着似的重新在地上写道:
『鬼。』
“那么…”我斟酌了一下措辞,“昨天晚上在这里提醒我们的,是你吗?”
『是。』
我和成吉师姐对视一眼,过程虽多有不顺,但如今可算是找着正主了。
“为什么?”她问。
『你们多管闲事,多余存在。』
好理由,我呼出一口气,看来这位碟仙的逻辑思维还没脱离人类惯有的范畴,可以理解。
“这之前图书馆发生的骚动,学生受伤都是你干的吗?”
『是。』
犯人确定。
截止到目前为止交流还算得上是顺利,我偷眼看何师兄,只见他脸色难看地开口了。
“这样是违法的。”他说。
“……”
碟仙沉默了几秒。
『我已经死了。』
“死人伤人就不犯法了吗?你触犯了我国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故意伤害罪……你几岁了?”
等等,难不成你打算要求鬼魂承担刑事责任吗?!
“这世上没有谁是可以逃避法律制裁的,鬼魂也不例外。”
何必然师兄双手抱臂,铿锵有力地说。
“就算鬼魂也曾经是人啊,质问人家女孩子年龄是很失礼的诶。”成吉师姐义愤填膺。
好久没反应的碟仙又动了。
『我…是男的。』
“……”
哗啦啦,我似乎听见某人的‘体弱多病纤细知性内向含蓄多愁善感文学少女’梦支离破碎的声音。
本来我就觉得奇怪,会采用从楼上蹦极这种纯体力劳动表示爱意的怎么会是女生,从来没有过恋爱经验在女孩面前又说不出话来的笨拙男生还有点可能。
“男生?是男生就无所谓了,”师姐浑身散发着梦碎的怨念,“你多大了还这么不懂事?干嘛要恐吓那些青春期小女生啊她们招你惹你了?”
『不是我想来的,是那群可恶的女人——是她们硬用说话把我给拽来的!她们一直说一直说没完没了我才给了点教训!』
“是言灵。”我听见何师兄说。
《怪异事物大辞典•灵卷》里关于「言灵」的解释是,运用言语束缚灵或制造灵的力量。其实「言灵」并非都是小说或漫画中描写的那样‘说出口的事情皆会成真’,最普遍的「言灵」就是人们日常生活中的‘说话’,当包含着强烈愿望或感情的‘说话’被不断重复达到一定程度时就会拥有影响现实的力量,所谓量变必将引起质变就是这个道理,而保罗•约瑟夫•戈培尔的名言‘谎言重复一千遍即为真理’也同样对此作出了精准的概括。
「白昼之月」的传说是从二十年前开始的,每年被人念叨五十次也不是什么大数目,如果这个幽灵真是故事里为爱而死的主角的话,那他的灵被祈祷的人们成千上万句‘言语’束缚住甚至召唤回现世倒还真有可能,「言灵」给了他力量。
碟仙的语气变得激动起来。
『我是死人诶!为什么要一个已经死掉的人保佑活人的爱情顺利啊?!太可笑了吧?!!』
啊,这点我赞同。
“那不是…”师姐说,“因为你是‘为爱而死’她们觉得你应该很能理解恋爱中人的心情…”
『我才不是为爱而死的!』
“耶…?难道你不是传说中的那个?”师姐把传说大概说了一遍,“你不是这个人吗?”
『前半段倒还差不多…那时侯我刚上大学,喜欢上了常在图书馆遇见的一个女孩,她是文学社社员,文笔很优美,也常常对我很温柔的笑…所以我才觉得,是她的话,可能连我这种人也能接纳吧…但我实在是…太害羞了什么都说不出来…就想找一个不用说话也能向她表白我的心意的办法,我以为这所图书馆是最合适的,好不容易攒足勇气约了她来,可是……』
“她拒绝你了?”
『要是那样还好得多——她压根就没来!』
碟仙书写的速度越来越快,红色的字迹也越来越潦草。
『我又不要什么确实的东西——哪怕当面来拒绝我也好啊!可是我从十二点一直等到了三点,始终没等到她…她一定觉得我很蠢吧?不过为了一个笑容默默做了这么多事,却根本不被她看在眼里,既然如此,一开始就别给我希望啊!为什么那个时候她要对着我笑?!』
“所以你一时愤恨…就跳下去自杀了?”
『怎么可能?』碟仙很不屑『我是难过,却还不至于神经错乱到跳楼的地步,恋爱又不是人生中的一切。』
“那?”
『我是因为太紧张那天什么都没吃,又在楼顶上站了一夜头昏眼花失足跌下去的。』
原来如此。
这才是故事的真相吗?
『因为不甘心那时侯没见着她,所以我才守在这里想再看她一眼,可是二十多年过去了,她始终没再来过图书馆,我又只是个幽灵什么都做不了……反倒是那些愚蠢的女生莫名其妙地要我这个被甩的人保佑她们恋爱顺利!如果光是这样也就算了,可她们还一边祈祷一边嘲笑我傻,说这是看得起我废物利用!!我凭什么要受她们侮辱?!!』
“吵死了,蠢货。”
我听见冰冷的话语像锥子那样自喉咙底端刺了出来,扎得人浑身是伤。
“你有什么立场愤怒?你有什么资格觉得失望?”
“闭嘴!小李!别刺激他!”师姐警告我,我不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不过就是给了你一时的温柔而已,凭什么要别人将你污秽的部分也一并包容进去。”
咚咕。
那种声音——剧烈的心跳声又开始了,痛苦的,寒冷的,无法呼吸的,一声接着一声。
“这世上没有谁需要你,也没有谁会真心对你好,这才是‘真实’的,人,终究只能靠自己才能活下去。”
“停下来!别再说了!”
对不起,师姐,停不下来了。
停不下来了啊。
“蠢死了,别自我意识过剩,你这个软弱的笨蛋。”
咚咕。咚咕。咚咕。
心跳声跟海浪一样,最终冲破了胸腔。
因为所有人都太过专注,所以没有人发现,摆放在四角本来就烧得差不多的白蜡烛,其中一只在我说话的时候已经燃尽——
烛灭,法坛破!

蜡烛和香所构成的法坛是对招来的碟仙起束缚作用的,法坛不破,充当碟仙的灵就不能危害法坛里的人。
就在蜡烛灭了的下一秒,我就感到一阵带风的东西冲到我的面前,脖子上有些滑溜溜,直让人泛起鸡皮疙瘩的触感。
一个半透明的人形,看上去的确是个男生的样子,只是面孔被愤怒撕裂得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了,用他那双触感诡异的手掐上了我的脖子,提着我向某一处飞去——
咣砰!
“呜…”
我眼冒金星,差点咬断舌头。
脊背重重撞上了玻璃,幸亏窗户是关着的,不然我现在恐怕已经翻下去了。
意识刚能恢复思考,我的脑袋又被带着狠狠往玻璃敲了过去,这次疼得我连喊都喊不出来了,耳朵里都是嗡嗡的杂音。
“住手!放开他!”何师兄冲过来想要阻止幽灵,师姐的行动却比他更快。
咚,噼里啪啦。
整个图书馆四楼似乎震了一下,这当然不是我撞在窗户上发出的巨响。
而是成吉师姐发出的。
幽灵也被她这一下震慑地停下了拿我去测试玻璃硬度的动作,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成吉师姐根本不看我这边,她只是抬脚用力踹向最近的一个书架,收脚,然后再踹,那些排得满满的书就一堆一堆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最后连书架也被她踹得倒向另一个架子形成个直角三角形,摇摇欲坠。
咚,噼里啪啦。
暴力重现。
“等——等一下!”幽灵似乎从没见过这么惊世骇俗的事,连忙把我举向师姐摇晃,“这个人还在我手里!你不管他的死活了吗?!”
“当然管啊,”师姐擦了擦额上的汗,“不过看起来你并没有打算和我好好谈判的意思,我也只有依照自己的做法了。”
“什么做法?”
“破坏这里。”
“为什么?!”
幽灵问出了一个我们都想问的问题。
“你说过这里是你遇见喜欢的人的地方对吧,那就是具有相应的纪念意义喽。”师姐微笑,“如果我破坏了这里的话,你一定会很伤心的吧?”
“那、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已经被甩了!”
“喔,说得好,那我们就来试试看吧。”师姐说着,又是一脚踢了上去。
“……”我们目瞪口呆。
“呼,好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歪头想了想,“干脆这样好了~”然后掏出了刚才用来点蜡烛的打火机,掀盖,打火。
“…你想干什么啊?!”幽灵尖叫。
“啊,看也知道吧,”师姐正蹲着把地上的书堆在一起,“纵火啊。”
“你纵火干什么?!”
“既然你只能出现在这里,证明图书馆没了的话你也会无家可归或是魂飞魄散对不对?我是在以此作为威胁哦。”
“开什么玩笑?那样的话你们三个也会死在这里不是吗?!”
“嗯,我是没什么所谓啦,小李的话不烧死也会被你撞死,至于何同学,只能说明他运气比较差,地狱无门偏闯进来。”
已经躲到距离这里很远的书架中间避难去的何师兄突然打了个喷嚏。
“而且你的存在证明了人死后可以化为幽灵,现在我是没办法碰到你啦,不过变成幽灵的话我们就是同类了对不对?”
“……”
“即使没穿红衣服,我死后也一定能成为凶恶的厉鬼,我有这个自信。”
这是什么自信啊?!
“等到那个时候,我一定会来找你报仇的,我可是抱着对你的强烈恨意死去的,这样的力量可不会小呢。上穷碧落下黄泉,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一定,要狠狠的折磨你,连带小李和何同学的份一起。”
不,我的份就不用了。
“这样看来,死在这里对我而言也没什么坏处嘛,”师姐点点脸颊笑了,“所以你一定要等我化为厉鬼回来哦,幽灵同学~”
幽灵打了个寒颤,连带着我也一起哆嗦。
“你这个女疯子——以、以为这样我就会怕了吗?!”
同学你声音都抖了耶……
“你不怕最好。”
师姐轻松地哼着歌,手中的火苗和书堆已经近在咫尺,再接近下去距离只能用纳米来倒计十了,十纳米、九纳米、八纳米、七……
“停停停——我们谈判!我们谈判好了吧?!”
嗖的一下,打火机的风被吹灭了,师姐闭上盖子一脸遗憾的站起身来,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那……你想怎么谈判?”幽灵余惊未消地咬着牙。
“你有硬币吗?”
“啊?”
“有的话,麻烦给我一枚。”
不、不会吧……
“我们来赌一把吧。”
师姐嫣然一笑,说。

师姐决定的谈判方法很简单,简单到让人想哭。猜硬币,三局两胜,谁赢了听谁的,纯属就是刚见面时和我玩过的那一套,我真怕她一心打算故技重演,被人识破的戏法就没有再变下去的意义了。
“…我要先抛。”幽灵听完规则后说。
“行,”师姐答得干脆,完全无视了我和何师兄同样身为当事人的人权,“可是我有条件,要赌就得拿出如果输的话,所付出的将会使自己受到失去所有东西的打击的赌金来赌,不然没什么意思。”
“什么啊?”幽灵讽刺地笑了起来,“我都已经死了,还谈什么‘赌上一切’,这样的筹码对我而言不是太轻松了?”
“怎么会呢?”师姐故作讶异地瞪大眼睛,“这世上还有很多比死更为可怕的事啊。比如说,如果你输了的话,就必须忘记她,把你喜欢过的那个女孩的事全部都忘记,这样也可以的哦~”
“…这算什么?!”
“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对你而言就不一样了,你是因她而死,也是为了她才不能投胎,被束缚在这里的对吧?”
“……”
“这样一来,你就成了没有任何原因任何理由残留在这世上,连为何而死执着的东西都被剥夺,纯粹只是幽灵的幽灵,没有身体的行尸走肉——不觉得听起来挺有杀伤力吗?”
轻描淡写的话语,却让幽灵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也会觉得冷吗?
“你们要是输了的话,就得把命都留下来!”
像是为了反击,他狞笑着一字一句地说。
“啊,可是我不会输的。”
她全不当回事,抬手向我做了个胜利的手势。
“放心好了,我有「必胜法」。”
不,就是因为知道你的「必胜法」是什么我才不放心,师姐啊,这幽灵不是我,没那么好说话,你要是跟他也玩文字游戏肯定会惹得他把我们全干掉。
师姐摆明了没听见我心中的呐喊,问:“硬币谁有?我要抛了。”
幽灵冷笑:“怎么能交给你抛?”
师姐脸色一凛:“不然呢?”
幽灵指向站得远远的何师兄:“让他来扔,硬币也要由他来出。”
“我不干!”师姐立马反对,“凭什么我要把命运托付在一个没关系的人手里?!要是这样我宁可让小李抛!”
“不行。”幽灵毫不退让,“要么就不要赌,要么就听我的。”
“……”
协商的结果是各退一步,规则照旧,出硬币和抛硬币的人是何师兄,尽管这是三方都不大满意的结果。
“我先声明,今晚参与聚众赌博实属情非得已,”硬币交由两方都验过后,何师兄站好位置强调,“那么,开始猜吧。”
“你先猜,朝上的一面是数字,还是花?”
“花。”幽灵说。
“那,我猜数字。”师姐点点头,“可以抛了。”
硬币抛起又落下,何师兄动作利落漂亮地移开手背,果然是花。
“你赢了,再来。”师姐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这回我猜花。”
“字。”幽灵只能猜字。
答案揭晓,还是花。
幽灵的颜色难看了些,师姐也没有多高兴的样子。
一胜一负平手,这结果看着真眼熟,我吞下口口水,连续两把都是花,那下一把先猜的人可要伤脑筋了。
伤脑筋的是幽灵。
“这次你要猜什么?快说快说。”师姐不断催促着他。
“……花。”
师姐的眼睛微微眯细了些,笑容又漾了开来。
“那我选字。”
硬币在我们眼中仿佛成了慢动作特写镜头,而事实是,承载着我们命运的它一瞬间就落下了。
故意吊人胃口似的,何师兄把交叠的双手倒过来,移开上面的那只手,摊在掌心里的——是花!
硬币倒过来后冲上的一面是花,那也就是说原本冲上的一面应该是字!
我们赢了?——我们居然赢了?!
我好象比幽灵同学还吃惊。
师姐慢慢卷着发梢,猫似的笑了:“早说了嘛,放心好了,我有「必胜法」。”
这话提醒了刚意识到自己下场是什么的幽灵同学。“有问题!——你们怎么会赢?!硬币一定有问题!让我再检查一遍!”他叫嚣着直向何师兄冲去。
“站住!”师姐爆喝一声,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幽灵前进的势头戛然而止,身体筛糠似的抖了一下。
“什么硬币有问题?你是笨蛋吗?!”她上前一步挡在何必然跟前,“是个男人输了就老老实实地认输!别在别人身上找理由!难看死了!”
“可…可是…”
“硬币是没有问题的,”何师兄慢条斯理地把硬币收起来,“至于她所说的「必胜法」——你知道「查理迪克斯法则」吗?”
“那…是什么?”听到长串不懂的名词,幽灵气势明显弱了些。
“听好了,手下败将,查理迪克斯是二十世纪初活跃于英国的赌头,只要那场赌局的答案是二选一,答对的机率是50%的话,不管什么赌法,只要符合「两项条件」他都会接受。
第一,提出要赌的人,就得拿出如果输的话,所付出的将会使自己受到失去所有东西的打击的赌金来赌。
第二,提出要赌的人,红色就得说红色,正面就得说正面。
当人被逼迫得拿出自己身上的一切来做赌注时,便会有所犹豫,而到最后所做出的选择,一定都会是错误的,所以,输的机率可以说是100%,这乃是100%地狱的法则。”
师姐解释完毕昂首一笑,眼里尽是毕露的锋芒。
“也就是说,打从一开始你就没有胜利的机会”
“怎么会……?!”幽灵瞠目结舌。
“不过你会输给我,是因为你符合这两项条件——你赌上了‘会使自己受到失去所有东西的打击的赌金’,无法忍受失去关于那个女生的所有记忆,看来你还是喜欢着她的嘛,幽灵同学?”
“…我才没有!我早就不喜欢她了!自从知道她不会来了的那一刻起……”
“对不起,打断一下,你喜欢的女生是这个人么?”何师兄念出了一个女生的名字,幽灵本就半透明的脸色更淡薄了些——“你、你怎么知道?”
“这个,是二十年前大学文学社出的校刊,”何师兄举起手中不厚的书册冲他摇了摇,原来他从刚才一直在书架中间来回溜达就是找这玩意去了,“我查过传说的起源,最早把「白昼之月」和恋爱成功联系起来的根源就是里面的一篇小说,我念给你听。”
那是个虽然不长,但却非常美丽的故事,关于一个暗恋着女孩的少年,因为害羞始终不敢表白,最后决定孤注一掷从「白昼之月」上跳下来告诉她自己的心意,可是约定好的那天女孩突然发起了高烧,根本去不了,等她康复后得到的消息却是——少年已经由于绳子长度的误差不幸身亡了……
或许有点愚蠢,还有点不可思议的故事,却非常、非常的感人,特别是女孩在故事最后深夜跪在「白昼之月」下痛哭失声的描写,简单得近乎奢侈,她一直在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其中的懊悔和内疚让任何人看了都会为之心疼,明明是有可能成为好朋友或恋人的,却因为一点误差连可以微笑着提起的回忆都没剩下,残留的只有歉意。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就是这样,当时这篇文章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而且正好和你坠楼的时间接近,你也就理所当然的被视为了‘因为喜欢的人而死、非常温柔的男主角’吧,会有人想要这样的你祈求保佑自己恋爱顺利也是有情可源的,「白昼之月」的传说也就这样延续至今,”他合上了书,“至于这篇文章作者的名字,你不会不熟吧?”
幽灵曾经说过,他喜欢的女孩,是个文笔优美,常常来图书馆看书的文学社社员。
“明白了吗,她不是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而是因为生病去不了,你死得也并不是毫无价值,至少你的心情已经确实传达给她了,你既没有被人忽视,也没有被人所遗忘,
“骗…骗人!”幽灵的声音有点抖,五官由于情绪激烈而扭曲了,“凭什么她说发烧就是发烧?!凭什么我要知道这些?!凭什么我要相信她——相信你们?!你们都是在骗我!!”
“或许是骗人,”师姐淡淡地接口了,“但你为什么就不能当作是真的呢,她是你喜欢的女生吧,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自己喜欢的人呢?这样自己也会比较快乐不是吗?别跟我说你想知道真相,除了去问她本人谁也不会知道她哪天到底是怎么想的,人心是善变的,无论她爱过你还是由始至终都只对你抱有歉意,都已经是没有意义的过去式了。”
她上前一步,微笑着,目光又温柔又怜悯:“你应该相信。”
“…她会忘记我的…大概她已经忘记了…”幽灵短促而凄然地扯了一下嘴角,“我希望她永远记得…可是她总归是会忘记的…哪怕我因她而死…”他眼中有雪花一样的晶体滚滚而落,有的落在了我的手背上,没有重量也没有温度,“…我们的时间差了那么多……”
“的确,有一天她可能会忘了你,然而她忘了又怎么样,我们有谁不会忘记别人?”何师兄的语气依然平稳,平稳得听不出他是在安慰别人…安慰一个幽灵,“也许她明天就会死去,也许她还会活很长时间,但在她已经走过的人生里,至少有一瞬间你占据了一个无人可替的、最重要的位置。”
“而且,就算她忘记你了,我们也不会忘记的,”师姐嘻嘻笑着指指自己,“听说过还有看过那个故事的人都不会……同学你很帅唷,虽然这样的死法的确是史无前例的蠢毙了没错,可你是个很帅的笨蛋。”
“毕竟,你成为了这间图书馆的一个传说。”
幽灵笑了笑,转头环顾四周,问:“这间图书馆…会一直留着吗?”
“都过了这么多年还在,以后应该也会一直保留下去,即使有一天它不在了,「白昼之月」的传说也不会磨灭。”
像是对何师兄的这个答案很满意,他点点头闭上眼睛:“已经够了,我要回去轮回了,谢谢…我很庆幸今天遇见的是你们,这么说似乎有点奇怪,但是,幸好我输给了你。”
师姐扬起唇角:“也幸好你愿赌服输。”
幽灵又露出了一个开怀的笑容,我们就这么注视着他身体逐渐熹微下去,消失在如水的月光里。
“呼哇——”确定对方已经升天去了,师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才看向我,“怎么样小李,你没事吧?伤着哪儿了没有?”
“我?没事!”我受宠若惊连连摇头。
“那就好,”师姐颔首,“伤重了我不好出手,何必然,民法典厚还是刑法典厚?”
——诶?
何师兄捏捏下巴思索,片刻即答:“刑法典吧,记得找最新出版的那本,多加了不少条。”
“了解。”师姐转身从最近的书架上双手搬下一本足有砖头厚的精装书,扛在肩上杀气腾腾地朝我大步迈来。
糟糕!气氛太和谐我一时都忘了刚才的危机是因我而起……逃是逃不掉了,指望师姐意思意思抡上个几下就手酸吧,我万念俱灰地想,虽然几乎没什么可能。
“小李,我记得我刚才警告过你不要乱说话吧?”师姐的声调楞是拔起了三度,甜蜜得令人毛骨悚然,“你为什么不但不听还一个劲的挑衅人家?嫌命长?”
“…对不起。”我乖乖认错。
“现在说对不起有个鬼用?!脑袋自己低下来一点,我够不着。”
“是…”我乖乖低下头去,等着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刑法典亲密接触。
果不其然,一阵凉风自上往下呼啸而至。
“…咦?啊?”
我莫名其妙地睁开眼,那本堪比砖头的书好端端的还扛在师姐肩上,而她只是用力揉着我的头:“小李,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听好了。”
“是。”
“我比你大。”
“是?”
“你比我小。”
“…没错,所以?”
“你可以更直接一点闹别扭没关系,长大后的时间还有很多,向温柔且善解人意的长辈撒娇可是小孩子的特权哟。”
都直接了还算什么闹别扭啊,而且我既不是小孩子了身边也没有‘温柔且善解人意的长辈’……我实在很想这么说。
“幸好你没事。”
可是面对着一脸安心这么说着的师姐,我也勉强只有一句话能称得上是回应。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大概真的是一脸别扭,低着头含含糊糊地嘟囔。
“那个,不好意思打搅一下,虽然似乎很煞风景,但我有个问题必须现在提出来。”
这声音真耳熟……我这么想着循声看去,预定此时应该跑去轮回投胎的幽灵同学正飘在何师兄身旁,搔搔脸很困扰的样子。
“我回不去了…怎么办?”
“……啥?!”

这真的是个大问题。
好不容易调查出了闹鬼的真相,也化解了幽灵的怨念,我们三人一灵却以比刚才还要紧张的语气讨论着他为什么突然走不了了。
“是因为我们还没念‘碟仙、碟仙请回去’所以才无法离开吗?可是法坛已经破了对招来的灵应该没有束缚作用了才对啊。”师姐盯着手里的那张说明寻思,“还是说你其实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比如痛打当年的班主任之类的?”
“怎、怎么可能?我才没有那样的想法!”本性老实的幽灵急急否决,“我真的没有特别的心愿了啊!”
“不,不对,可能我们搞错了,”何师兄皱着眉头,“法坛是已经破了,可是一开始把他招到这里来的并不是碟仙,而是「言灵」的力量。”
“何师兄的意思是我们只有再借助「言灵」的力量才能把他送回去?”我说。
“是这样。”
“那要怎么用?他是被一千多句‘请来保佑我恋爱成功’招来的……难不成我们也得重复一千多句‘请回去投胎’才行?”
“大概。”
“我不干。”师姐强烈否决,“那得说多久啊——”
“三个人一人三百多句很快的,顶多…一个小时吧。”
“我不干不干就是不干,打死也不干打不死更不干。”师姐开始耍赖了,“他要是不害人干脆别投胎就在这当个地缚灵也挺好的。”
“……”我们能说什么?我们还能说什么?
就在我们为师姐的固执束手无策的时候,楼梯下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我心里一惊,不会是声音太大惊动了校警吧?
师姐和何师兄不约而同挡在我前面盯着门口,满地都是散落的书本和蜡烛,想再装没人也来不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屏住呼吸,直到一束刺眼的白光投了过来。
“找到了。”
摇着手电筒的不是校警,而是个全身白衣装束的瘦高少年,五官算是清秀,瞳孔在暗淡的光线下透着股异样的透明感,我注意到他另一只手端着个多角的盘子似东西,不知是什么。
“你们三个大半夜的窝在这里开什么会?连打麻将都还嫌人少吧?”少年凉凉地说,转眼瞥见了浮在一边的幽灵同学,语气没什么波动起伏的改口,“哦,原来是四个。你们慢聊,我先走了。”
“阿凛!”师姐像看到救星那样扑了上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不放,“你是知道我有难特地来救我的吧?我就知道阿凛最好了~”
“是因为你们这么久还没到他们叫我来找找…”他看看地上的一片狼藉,“…而且怎么看都是别人有难。”
“正好正好,你来了就有救了~”师姐心情大好,一指幽灵同学,“呐,你应该有办法送他去投胎吧?”
“可以倒是可以,”少年说,“不过,要付钱哦。”
“没问题没问题~多少钱都可以快送他去投胎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刚刚说要人家干脆别去投胎当地缚灵的似乎就是你吧?
“那,你就跟我来吧。”少年向幽灵勾勾手指,两个往楼顶去了。
我想起了什么:“师姐,你是不是该介绍一下了?”
“对了对了,”她一击掌,“刚才那位是我表弟纳兰凛仙,表面上是苦命的高三学生,其实是个货真价实的道士哦~”
“我指的不是他,而是你们两位,”我说,“两位在「金色曙光」中的身份,也该是时候介绍一下了吧?”
短暂的沉默,师姐啊哈哈地笑着捅捅何师兄:“怎么办何必然,我们被揭穿了诶。”
“随你怎么办,反正我一开始就没打算隐瞒什么。”何师兄袖手靠着书架一副悠然模样。
“嗯,我想也是,”师姐笑眯眯地打量我,“抻到现在才戳穿我们,是该先夸你感觉敏锐还是沉得住气呢?”
哪里哪里,其实我发现的也不算早,只是一直觉得不是时候问。
“果然跟「皇帝」说的一样,相当具有娱乐精神呢,「塔」,”师姐打了个响指,“那么以「金色曙光」正式成员的身份再次介绍一下,我是「恶魔」,「盗铃」的「恶魔」,何必然是「魔术师」,阿凛则是「教皇」。”
「恶魔」。
在这三张牌中我最为熟悉的就是「恶魔」,入社考试时全程在我身边跟踪拍摄,而我却一无所知。
那晚在屋顶上冲我和敦华菱挥手的人,就是她吗?
“既然我都老实招供了,小李也该透露一下谜底吧?”师姐眨眨眼,“虽然的确没有特别隐瞒…什么时候露出马脚的?”
“第一次是在食堂,何师兄出现的时候不是说‘别做那种会给自己惹来麻烦的事比较好’吗?一般人要是跟陌生人讲话的话,应该重点放在‘别做给别人添麻烦的事’吧?那个时候我觉得你们应该之前就认识,师姐却偏要装成初次见面的样子有古怪。”
“哎呀?这么说都是何必然害的嘛。”
“但是光凭这点还很牵强,真正让我确定你们不仅认识而且非常熟的就是刚才。”
“唔?”
“你们联手出千,赢了幽灵同学。”
「魔术师」的表情微微有些动容,我继续往下说:“师姐就是知道提出要赌硬币的话,幽灵同学一定会要求硬币从‘和我们不是一伙的’的何师兄那里出,才特地说‘你是没关系的外人’给幽灵听的吧,这样一来谁都不会怀疑貌似交恶的你们其实早就商量好了出千的方法,师姐非要在硬币抛起前就说出正反就是暗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硬币在幽灵同学检查后就被掉包了,而一正一负的结果也是刻意操纵的。”
“「魔术师」的职责,就是让大众陷入戏剧化的惊喜之中啊。”他张开了一直攥紧的手掌,一枚两面都是花的硬币静静地躺在那里,“简单的小花招,甚至称不上是魔术。”
“不过有一点你猜错了,小李,”「恶魔」耸肩,“我根本不知道他今天会跟在咱俩后头,我们不是事先套好招的。”
这倒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们根本不用先通气,”「魔术师」把硬币放回口袋里,“她一说赌,我就知道要玩什么了,不用问,这玩意是刚认识时得到的纪念品,我一直带在身上。”
两人说到这里相视一笑,颇有种不可言说的默契在里头,我突然想起「皇帝」说过「女皇」、「魔术师」和「恶魔」是同期进入「金色曙光」的首批社员,能培养出这种心有灵犀也是理所当然的,还有,可以把自己命运托付在对方手上的信任。
我的胸口又开始发堵了,这真糟糕。
“那,那个「查理迪克斯法则」也是假的?”
“当然,要是他真的再查一次硬币就麻烦了,我可不得信口开河唬唬他。”师姐很得意地扬起了下巴。
“你连死人都骗?”亏我当时还以为确有其事!
“我连自己都骗。”她嘿嘿嘿的笑,“真正高明的诈骗,是要连欺诈师本身都算计进去,‘我一定不会输’‘不管发生什么事,最后胜利的都一定是我’‘所有的事都在我的掌控之中’——这样反复欺骗自己才是欺诈的奥妙所在,‘和我设计好的剧本不一样’‘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故,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要是这样想的话就输了哟!”
原来如此,这才是她被称为「盗铃」的真正含义吗?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铃铛偷走,必须先捂上自己的耳朵听不见响声——自欺欺人,连自己都痛快欺骗的欺诈师,这样会败在她手上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了——不过师姐你不会真叫成吉思汗吧?
“当然不是,但是真名真的很奇怪,一开始就说的话你八成就不会答应跟我一起行动了。”
“那真名是什么?”
“万俟陨人。”
确认了是哪几个字后我不禁为万俟师姐的自知之明由衷佩服了起来,开什么玩笑,会让人像星星一样陨落挂掉耶,这样谁会敢和她接近啊,分明就是天煞孤星的名字,你父母是希望你成为标的机吗?还是会害周遭的人被击落的标的机?
“可你是从哪里看出来我们有出千的?”万俟师姐奇怪,“诈过这么多人你还是头一个这么笃定我俩是一伙的的。”
“因为师姐的赌运很差,不出千不可能保证百分之百赢。”
「恶魔」不甘心地‘诶’了声:“你凭什么这么说?”
“最开始师姐要跟我赌的时候耍诈了吧,那时我就确定你赌运很差,不然像师姐这样的人,只要有51%的胜率就会光明正大的跟我赌一把才对。”
“……好啦我就是逢赌必输啦,啧。”
「恶魔」小孩子似的嘟着嘴碎碎念着,样子实在是有点可爱。
“因为正好在图书馆碰见小李你,就想顺便测试一下你那敏锐的神经到底发达到什么程度。”
话到这里我又想起来件事,如果不是专门为了把我牵扯进去,万俟师姐到底为什么非来调查‘图书馆有灵出没’不可?
“那个谣言。”「魔术师」说,“你已经听说过‘我用「白昼之月」杀了自己女朋友’这个传闻了吧?”
“啊,嗯。”
“谣就是她造的。”他冲着「恶魔」一努嘴。
“咦?”我诧异,一开始兴高采烈跟我传播谣言的人也是她,“为什么万俟师姐要造何师兄的谣?”
“还不是因为何必然跟我们抱怨说总要拒绝女生的告白很麻烦,我才特地制造了个信息炸弹助他脱离包围圈的。”
“托你的福,打那以后我每回要查资料都只能麻烦别人去图书馆替我借书。”
“可事实证明这个计划的确奏效了啊,成功吓退了一群幻想破灭的小女生不是吗?”她一挑眉。
“是,是,谢谢你,谢谢你啊。”「魔术师」笑着说。
“因为这个前一阵回来听「死神」说图书馆有灵出没还闹得满城风雨时真把我给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在什么时候有了言语具现化的超能力呢,正在实地考察的时候恰巧看见小李在那就把他也捎上了,真是命运的指引哪,呼呼。”
事实…不是这样的吧,正因为这个谣言的雏形最先是「恶魔」扯出来的,所以听说出现了幽灵的时候万俟师姐害怕是有人借此搞鬼设计何师兄才去调查,而在发现幽灵是确有其事后又想方设法的让我脱离这件事,现在想起来表弟是道士的师姐怎么会不知道请碟仙至少要三个人呢,那只不过是怕我有危险随便找个理由把我支开罢了,也之所以何师兄踏进法坛招来幽灵的时候她会那么生气。「魔术师」就是知道这一点才什么都没说的。
……虽然并没有脆弱到要别人保护的程度,却仍是被关照的好好的。
我对这样还肆意惹是生非的自己充满了厌恶。
“嗯,虽然现在就透给你就没什么意义了…不过大家是为了举行你的欢迎会在布置活动室,想给你个惊喜才一直瞒着你不让你进去的。”
真赞,其实他们完全可以再烂俗一点。
“你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所以生气了吗?”
没有,我才不会那么孩子气。
“那,你怎么又露出了一脸想被人搭讪的表情?”
我才没有,而且我根本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见鬼的表情!
「魔术师」冲「恶魔」做了个‘嘘’的手势转向我:“李牧游,或许这回瞒着你这件事是他们不好,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们也正等着你忍不住强行突破进去,然后说‘啊,被你发现了’,大家一起开开心心地准备欢迎会呢,这也是社团活动的乐趣之一。可是你却选择了逃避,背离了他们大家的期待,你并没有为得知真相做出所有能做的努力。”
这种事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
“不说出来你就不知道了吗?”「恶魔」促狭地挤着眼,“你那引以为傲的敏锐神经和观察能力到哪里去了呢,小李?”
“……”
无言以对,我无言以对。
那个时候我一定是被乌龟或者蜗牛给附身了,除了郁闷还是郁闷,迟钝地什么都不愿去深入推想。
“回到我们还没解答的最后一个问题,小李,就算我和何必然是一伙的,你又怎么知道我们一定是「金色曙光」的人?”
“…因为我没有去报到,「金色曙光」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可没有天真到以为自己会那么轻易的就被放过。”
“正解。”
看着他们的笑容,我又一次觉得自己还真是在闹别扭。好吧,承认了这点,胸口的气闷一下子豁然开朗。
“你们怎么还在这站着啊?”「教皇」纳兰凛仙从屋顶上下来,微讶,“那帮人还等着你们去开宴会呢。”
“宴会?”不会是……
“事实上我似乎还忘了通知你一件事,”「恶魔」吐了吐舌头,“李牧游•「沼底」•塔,今晚十二点就是为你召开欢迎会的时间,可是我们通通迟到了,锵~”
锵你个头!你是故意挑今晚带我来请碟仙的吧?你一定是故意的吧?
她急着转移话题:“阿凛,幽灵同学已经去投胎了吗?”
“那当然,那家伙本来就挺老实,要不是被「言灵」逼得恼羞成怒了也不至于报复,下辈子应该能投个好胎吧。”
“等一下,难道你早就知道这里的骚动是他干的?”「魔术师」听出了什么。
“你以为我是谁啊?”「教皇」冷哼了一声。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明知这里有鬼也不来解决呢?”
“他既没犯到我头上又没钱拿,我闲着多这个手干什么?”
“所以你就这么放着他搞得学校里人心惶惶风声四起?”「魔术师」敛起了眉头。
“真抱歉,我这个人不会做无利可图的公益事业,”「教皇」冷淡地移开眼,抽出一张手写请款单,“灵已经解决了,你们谁付钱?”
“记在「金色曙光」帐上,回来找「皇帝」报销。”「恶魔」拍板。喂喂,你不会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
“真狡猾。”
说是这么说,不过「魔术师」看上去也没有丝毫打算加以制止的动作,反而抱着双臂倚在边上看热闹。
这样好吗?我仿佛又看到了「皇帝」急剧后退的发线。
“那不然你来掏啊。”
承蒙好意,不过我可是平凡家庭出身的穷学生,既没有远房亲戚留下来的大笔遗产,也没有贮存在古灵阁的如山金币,所以还是算了。
“啊,不知他们开始放映了没有?现在赶过去的话说不定还能赶上片尾~”
“什么?”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当然是《大惊奇!「金色曙光」游戏室杀人案•李牧游「沼底」入社考试全记录》~是我亲自剪辑制作的最高杰作哟~”「恶魔」捧着脸哼起歌来,“要是制成带子拿去卖一定会赚大钱,小李到时候我们五五分成好不好?”
喔喔听上去还蛮吸引人的……不对开什么玩笑?一想到有那种东西我都快觉得丢脸死了!啊,我突然不想踏入那间白屋了……

匆匆收拾完我们入侵的痕迹,图书馆的钥匙在确认锁好大门后被「魔术师」义正词严地没收了,我们走下阶梯,整座学园似乎都已经安然入睡,做着靛蓝色的梦。
月是上弦月,残缺的、毫不饱满的样子,大概就是因为真正的月亮有圆有缺,人们才会需要一个永远圆满的「白昼之月」来完整他们的梦,纵使,那也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赝品。
可是有时候,赝品所能给予人们的慰藉远远大于真品,因为它毕竟,是永恒的、不知世事的温柔。
唯有人才能做到的温柔。
腰背还是很痛,跟上一次‘游戏室杀人案’截然不同的疲惫后果。
然而就算这么说,走在前面的那几个人也不会受理的吧,他们可是刚经过了与幽灵的赌局,也能活力充沛地大吵大笑,还准备继续大闹一场的家伙。
“小李还不走快一点?今晚宴会的主角可是你哟~”
红褐色卷发的「恶魔」回过头来,双手举在嘴旁冲我作出没有回音的呼喊。
“……你们这群怪胎……”
我嘟囔着,舒展肢体提起脚来紧紧跟了上去。
在这片柔和晴朗的「白昼之月」下——

——The End——

(第一卷 完)

[ 本帖最后由 tgliuli 于 2008-1-25 19:51 编辑 ]
发表于 2008-1-23 17:28 | 显示全部楼层
为啥3.30发的帖子现在还没人回?........
PS:期待插图
发表于 2008-1-23 18:17 | 显示全部楼层
小说太多看不过来了吧,,,,真遗憾,LZ要是发连载的小说就好了.
还是支持一下LZ的分享.
发表于 2008-1-23 18:2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帮忙支持,的确,分享区每次进都让我眼花。。。
琉璃去下载区发布一下TXT下载吧,毕竟长度已经足够了。
发表于 2008-1-23 18:43 | 显示全部楼层
塔罗牌的故事!
挺有意思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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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3 20:12 | 显示全部楼层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发表于 2008-1-25 08:49 | 显示全部楼层
可以小小的问一下,作者是那位吗?
发表于 2008-1-25 09:18 | 显示全部楼层
发现这书写得不错的说,吐糟能力极强
发表于 2008-1-25 09:21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看到介绍就联想到SOS。。。。。。。
发表于 2008-1-25 09:30 | 显示全部楼层
国度文库的小说虽然不多,可素其中让人眼前一亮的精品却不少,这篇就是
发表于 2008-1-25 09:38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楼主提供,写的很有水准啊。 支持原创!愿类似的文章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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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7 15:34 | 显示全部楼层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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