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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转载]金之瞳与铁之剑[虚渊玄]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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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5 19: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赤沙之蝎 于 2011-7-5 20:34 编辑

作品/金之瞳与铁之剑
作者/虚渊玄
插画/高河弓
录入/StillFREE
校对/StillIsolate、N3VER、亦道
转载请随意 但请注明出处:泉川生徒会 http://www.cnfmp.net/bbs
为尊重劳动 请勿删除以上信息
————————————————————
内容简介:
龙与剑,以及令人炫目的魔法世界。

为了得到“屠龙者”的称号,充满野心的战士·塔乌,与无欲无求的魔法师·琦亚开始了他们的旅程。结下男人之间深厚羁绊的两位冒险者,在开始不久的旅途中便遭遇到了——?!
虚渊玄执笔,高河弓作画的华丽绘卷!

幻想类轻小说的全新篇章就此展开!
————————————————————
目录:

龙之峻岭
永久之森
古城盗贼
阴谋之街
启程之夜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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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5 19:42 | 显示全部楼层
  龙之峻岭




  越向前走雾变得越浓,仿佛要吞噬塔乌与琦亚的去路一样。周围明明没有水分,却像迷失在了沼地里。
  一想到这些雾平时是像云一样被瞻望的,塔乌就陷入了不可思议的感觉。翻山越岭的旅程,一向是这样。
  “——不如,我们回去吧?”
  塔乌对来自身后琦亚的搭话感到厌烦,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同样的提问了。
  “你这么讨厌的话,就自己一个人回去吧。”
  “讨、厌……嗯,确实是有点讨厌。”
  如此说着的琦亚,语调毫无感情色彩。没有行走山路的疲惫样子,也没有对前方冒险的畏惧。与其说是讨厌,更像是在购物的时候指责对方找错零钱的口吻。
  如果要喊累,首先该抱怨的肯定是塔乌而不是琦亚。与背着食物和装备等行李的塔乌相比,琦亚就如同空手一样。话虽如此,也不是说这样的分工是不公平的。就这二人的团队来说,塔乌的作用是发挥出锻炼过的体力和耐力,而琦亚的苗条体型是不适合体力劳动的,他纤细的指尖能编织出火炎和闪电。但现在并不是琦亚表演得意的魔术的时候,比默默担任劳役的塔乌还要早地抱怨劳累是不公平的。
  再说,关于畏惧这个词,毫不需要怀疑。与琦亚相熟已久的塔乌知道——琦亚对任何事情都不曾感到畏惧,即使是世界末日来临。
  “喂塔乌,就算你想要消灭的那条龙真的在这座山里——”
  琦亚就像师父教导不得要领的弟子一样,不屈不饶地唱着反调。
  “但那家伙又没有威胁到山脚的村庄,也没有赏金。也没有听说过杀了它、取出内脏就能得到灵药之类的传言不是吗?”
  “对啊。所以也没有竞争对手。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在追杀这条龙,这就是机会。”
  塔乌之所以决意要狩猎这条龙,只是因为非常偶然发现的脚印的尺寸。在琦亚鉴定这是龙的脚印为止,塔乌连这个是什么动物的脚型都无从推敲。那真的是——太小了。
  尚未亲眼见过龙的实体的塔乌,从道听途说的传说和谣言中想象到的都是巨大身躯的怪物。但从这次发现的足迹的步幅推断,龙的身长也就15英尺左右。这对塔乌来说就是“大型猎物”一样非常现实的数字。再说他还在战场上打倒过更加巨大的被称为“象”的巨兽。
  以防万一,塔乌还询问了博学多识的琦亚的意见,得到琦亚“也不是不可能”的回答。塔乌便立即下定决心,马上就赶到最近的村庄配齐了装备,然后再次踏入山林直至现在。
  “——虽然当时我是有回答过类似‘有可能’的话。”
  到了现在,琦亚还是对自己那愚蠢的回答感到后悔。
  “和你以前打倒过的象相比,龙可是危险得多的对手了。单凭体型来判断能力是很愚蠢的哦。”
  “但是,可以取胜吧,我和你两个人的话。”
  “……要问有没有可能,只能说有希望吧。但危险性是另一回事了。你以前不是经常跟我说,要考虑风险和实际利益的均衡吗。”
  事实上,琦亚偶尔会做出一些连塔乌也难以理解的怪行而引起大骚动。对不谙世事、脱离常识的琦亚说教,简直是塔乌的每日功课。
  “我实在高兴你还记得我的说教,琦亚……所以这次你就当是那些说教的应用篇了。如果只看眼前,这么做也许是白费劲,但长远来看,这便是与风险均衡的实际利益了。”
  “嗯?什么利益?”
  一语道破便是——为了名声。虽然用一句就能简单说明,但琦亚能不能正确理解“名声”这个概念呢?他能分辨出龙的足迹,能用没有见过的野草做出药膏,这类知识的储量异常丰富,却对世间的常规习俗一窍不通。
  “比如说,上个月我们当商队的护卫,还记得那时我们的报酬是多少吗?”
  “两个人一共24扎夫。”
  “没错。我们开价是一个人20扎夫,还价再还价后打了6折。”
  “但是对比我们实际做的工作,这不是有赚了吗?因为在那9天里,我们除了跟在运货马车的后面就什么都没有做过了。”
  “是啊,无聊也要有个限度。只是两辆运货马车,却带着8个护卫的商队,一般山贼都不会轻易出手吧。”
  就是这样。塔乌改变语调继续说道。
  “如果在那一带,我和你杀死了龙的流言被传开了的话,情况会变成怎样?你试想一下。我们会名声大噪,变成‘屠龙者塔乌和琦亚’。遇到我们的山贼就会怎么样?”
  “……大概会有所警戒不敢出手吧。”
  “没错。强盗也不是笨蛋,会选择容易得手的猎物,不会去招惹难搞的对手。如此一来商队的领头也就不用胡乱地多雇6个人,开价100扎夫的高价也会签约吧。就我们两个。”
  “……”
  塔乌身后的琦亚觉得非常不可理解。
  “……喂塔乌,假如山贼是一群有勇气又有职业意识的勇者,完全不理会屠龙的传言来袭击我们呢?我和你2个人能保护好2辆运货马车吗?少了6个人的话?”
  “——哈啊?”
  对于琦亚的奇思妙想,塔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就是没有勇气和职业意识的家伙才会当山贼吧!……不,就算是假设也不是没有可能,像这样不幸中的不幸,概率可以说是零。100次当中有99次都因为名声,金钱便能滚滚而来。之后就注意不要搭上衰运,小心行事就可以了。”
  “嗯……”
  即使说明到这个地步,琦亚还是一副难以信服的表情。
  “传言那回事,真的那么好利用吗?不会有反效果?‘凭2个人就能打倒的话,那条龙是有多弱啊’不会变成这样?”
  “这个时候就要凭三寸不烂之舌了。并不是要见证人看到我们跟龙的决斗。”
  事实上,塔乌为找到了“似乎两个人就能打倒的小龙”而感到兴奋。不管打倒的是多小的龙,龙就是龙。作为证据只要把遗骸的一部分拿回去就可以,之后的就随你捏造了。比如从遗骸上切下来的尾巴多少有点穷酸相,只要主张说这是10条尾巴其中的1条,听到的人也就只有相信了。反正能正确掌握龙的容姿的人本来就极其稀少。极端点说,只要有看上去不是一般生物的遗骸,也可以巧妙地说成是龙的一部分。
  实际上塔乌在雇佣兵时代,曾经好几次看到过吹嘘自己杀了龙的同业者。的确这些家伙们都拿着人们没有见过的奇怪的角、牙、鳞片和骨头等作为证据带在身上。显摆这些装饰品的家伙,在同部队中无论奖励还是待遇都相差悬殊。在战斗的时候虽然会引人注目,被当成目标,危险性也会增加,不过只要拥有与名声相称的本领便可。或拥有比名声中更高的武功,敢于成为战局中的焦点。只要有了屠龙的轶闻和证据的话,便有可能做到那个地步。
  而且也不一定要把龙杀死,即使是只能把它的一只角折下来也可。估计那些因屠龙而闻名的家伙大多也是这样做的。不管实际上你用的是多么卑劣的诈骗手段,给屠龙者带来的变化都是确实的。
  “喂琦亚,你觉得我们和流浪狗的分别在哪?”
  “嗯?”
  “赚小小的日薪过日子,撑到有下个工作为止省吃俭用……这样的生活,和翻找残羹剩饭的流浪狗是没有多大差别的。我们需要计划。为了明天的计划,能把我们和流浪狗区别开的计划。”
  “这计划就是——你说的‘传言’?”
  不能彻底理解的琦亚叹着气反问道。
  “我搞不明白啊。我和你都只有一个名字就够了,还想要有其它什么称呼?”
  “是‘众所周知的称呼’啊,是能传到都市贵族和亲王的耳朵里的名字。不到这样出名为止,我们对那些山贼来说就像不存在一样。”
  “……”
  背后传来琦亚沉默的气息,仿佛已看到了荒诞的结局一样,走投无路、迷惘又寂寞的样子。
  



  与龙作对手需要有事先准备,这和与人类战斗时所的准备是不一样的。
  首先塔乌放弃了他的专业用具——盾、皮甲和这次完全没有用处的头盔。这些防具,是为了让身上的道具保护人而设计的,但对龙这种预定之外的猛兽的爪子和利牙是否有效,完全不能保证。全身装备的重型步兵,在面对圆木头一样的大象腿时,被踩得粉碎的光景塔乌也亲眼看过。面对这类野兽时,绝对的前提就是不能处在对手的攻击范围内。如此考虑的话装备的轻便度是最重要的,像防具那样重的装备还是干脆不用的好。
  当然,只是一味逃避对方的攻击是不行的,还要想出有效的攻击手段。不是要胡乱接近对手,而是要选择在保持安全距离上能给对手造成伤害的武器——所以要在近处才能进行攻击的剑和斧头当然在讨论范围之外了。幸好塔乌还准备了矛,但这长度6英尺的短矛实在让人心中没底。于是与铁匠交涉,买下了竿长8英尺多的橡树棒,把之前的矛头替换了过来。如此一来,不管是多敏捷的野兽,只要我们先发制人就可以了。
  之后,塔乌用当掉防具的金钱买了弩(大弓)。一般的弓在瞄准猎物的瞬间要靠腕力拉动弓弦,但这个弓不同,它的台座是固定的,可以保持在拉着弦的状态下携带,发动弓弦时可以借助脚和腹肌甚至工具的力量,发射出来的箭力量自会更强大。
  尤其塔乌购买的是使用滑轮把弦往上卷的最强类型。要把滑轮转回原来的位置会花些时间,在战斗中如果想马上再用一次的话不太可能,所以塔乌这次放弃了连射,把目标放在第一次的威力上。首先利用突击,用弓箭的一击重伤对手,继而用矛攻击被伤了的弱处,这便是塔乌的计谋了。
  接下来,虽然护甲和头盔是很明显不需要,不过目的地是高山,还要从别的威胁上保护自身的安全,那就是寒冷。猎物是野兽,所以长期伏击是很重要的战略,万一在展开战斗的时候身体被冻得行动迟缓就太不成体统了。于是塔乌购买了成套的加了毛皮内衬的防寒服。某种程度上减弱了行动的灵敏度,但也是不得已的。
  而且塔乌还想把自己最爱的宽剑拿去当掉,然后买琦亚的防寒服,但被琦亚拒绝了。理由是他可以用魔术取暖,寒冷对他来说不是一回事。于是塔乌把宽剑作为担保抵押在当铺里,委托当铺把他当掉的东西保留两个星期。
  虽然靠现在的装备转行去当山上的猎人也完全没有问题,但如果还想回去做雇佣兵生意的话,就一定要把当掉的物品赎回来了。根据雇佣兵自带的装备齐不齐全,契约的金额可是相差悬殊的。琦亚节省了装备费用,所以押当物被当死的风险减低了,让人安心了不少。
  话说回来——事到如今,塔乌才开始怀疑琦亚节省费用的原因。难道他从一开始就觉得屠龙计划会失败,所以才会留有后路的吗?他如此无气无力又不合作,不就是因为有那样的念头吗?




  穿过云雾后不久,来到了留有已干枯的小溪痕迹的山谷,然后继续攀登严峻斜谷的行程。塔乌竭力赶走疲惫的意识,不住往上攀登。突然,眼前的景色开阔起来,塔乌终于有了到达离山顶不远的山脊上的感觉。
  刚刚穿过的清晨的云层,在眼下盘绕成乳白色的云海,感觉摸上去会给人绒毛一样的触感。实在无法想象这些浮云就是在几个小时前把塔乌包围的没有重量也没有触感的雾。现在的高度连雾看上去也像是积聚在低洼处的水一样,对比显得上面的空气很轻、很清澈。
  天空蔚蓝且无尽透明,仿佛青色在发放光芒一样,明亮、炫目。云也无法到达的高度之上的天空,到底是什么颜色的,塔乌第一次知道了。
  云海的彼方与广阔无垠的蔚蓝融合,分不清哪里是分界线。在那之中好不容易看到的只有远处模糊的山脊,那是什么地方的什么山也无从考究,或许是塔乌一生中也无法知晓的遥远异国的山。
  “……”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愉悦,塔乌的灵魂被震撼了。
  这之前的旅途中也有过好几次不得不穿山越岭的情况,但一次都没有到如此高的地方。这对塔乌来说是一个未知的仙境。
  直至今天为止,塔乌的经验和所见所闻绝不是世界的全部。在未知的世界里有什么奇人异事和神秘在等着他——这便是驱使塔乌启程的全部理由了。
  不管沾满了鲜血的战场是多么凄惨,不管人世间的欲望和背叛是多么卑劣和无情,也不必因此感到绝望。当塔乌知道这个世界上原来不是只有这些的时候,他的人生便有了新的意义。就是因为有了让塔乌理解到这一切的朋友在身边,才会有了今天的塔乌。
  不知何时,后来赶上的琦亚已经坐到了塔乌的旁边,遥望着一望无际的云海。反正现在正适合小憩一下。两人暂时静坐着,忘掉了时间,映入眼眸的就只有这雄大的美景。
  “……好美的景色。”
  “是啊。”
  没有再多的言语。在这压倒性的景色面前,微小的人类不管编织多美的语言都只是空洞的。
  “辛苦攀登到这里,即使只是为了看看这个景色也值回票价了。”
  塔乌还在涣散着心神地点点头,但又马上感到琦亚的话有言外之意。
  “——你是说现在满足了,让我折回去?”
  琦亚从眺望景色的方向转向塔乌。微微发绿的瞳孔里,乍看上去好像很平静,其实隐藏着确切的意志。不是不满意也不是要发牢骚,这次是真心在反驳:琦亚希望塔乌不要继续下去。
  “不愿意的话你自己回去。我一个人也会继续的。”
  塔乌再次说出同样的台词。
  “如果我也对你这么说的话,你会答应吗?”
  听到来自琦亚预想之外的提问,塔乌在犹豫之前就条件反射的回答了。
  “不会。”
  没错——如果换作是琦亚选择了不利的道路,无论怎么劝他也不听的话,那时塔乌就算不愿意也会跟他一起去走那条路吧。这并不是借口,这二人就是如此一直搭档到今天的。仅此而已。
  “有时我真希望我们可以分开行动,我也不明白你不勉强我。但,不是的。我不是不想去,只是不想让你继续向前走。”
  “……”
  如果是担心我的安危的话应该感到高兴,如果只是多管闲事的话应该感到焦躁,如果是小看我的话应该感到生气——这真是一时不知如何判断的发言。
  “你是想说我会死吗?”
  “你难道是不死之身吗?”
  琦亚之所以会如此坚持,难道是因为通过预知梦和占卜等手段看到了我不吉利的命运?但是没有听琦亚说过他拥有这类的魔术,就算真是这样他也应该会清楚地说明根据才对。
  而且就算真的告诉了塔乌“未来的命运”之类的预言,他也是绝对会反抗的吧。就算那意味着毁灭。
  “……就算赌上我的性命,我也会继续的。我一定要把屠龙的名声得到手,就算你不明白其中的价值。”
  “我是无法理解那其中的价值。而你也不理解,和龙战斗是代表什么意义。”
  琦亚稍稍的摇了摇头,站了起来。二人辩论着,回过神来便是该结束休息的时间了。
  “塔乌,所谓的怪物,是凭人的力量打不倒的……如果人的力量超过了怪物的话,那他就不能说是人类,而是怪物或是别的什么了。”
  再次起步的琦亚沿着通往山顶的道路往上攀登,只是山脊越往上明显越倾斜。
  “……”
  稍后起步的塔乌,从后面追上来问赶在前面的琦亚。
  “琦亚,你选择我当搭档,是不是后悔了?”
  “不。因为你的引导所以我才会在这里——你呢,后悔了吗?”
  “……那是不可能的吧。”
  那是不可能的。现在的塔乌能如此肯定的说。但是3年或5年后,还能抬头挺胸的这么回答吗——没有自信。塔乌不能原谅这样的自己。
  就如琦亚所说,带领他开始冒险之旅的人是塔乌。想到琦亚在故乡的村里所受的待遇,这毫无疑问是正确的选择。
  但是,一想到作为琦亚的队长自己是不是最适合的人选呢……塔乌的内心就涌现出无奈的焦躁。
  琦亚是超群的魔术师。不,可以说太过超群了。他操纵的魔术是压倒性的,而且还隐藏着深不可测的能力。有了他这样的能力,别说可以成为一个国家一座城的主人了,就是统治天下也不是天荒夜谈。
  可是琦亚却完全没有这样的野心。不仅不会对明天怀有希望,就是对“今天”也不会有刹那的喜悦情绪。
  比如衣着。吃上顿没下顿的雇佣兵,即使无法穿得很奢侈,某程度上也能得到整洁舒适的衣着。但琦亚不会如此。他只穿着磨了满是洞的一件麻布衣,腰带只用一条绳子代替,简直就像是朝拜圣地的苦行僧一样的装束,而且一贯如此。
  那被磨耗得破烂的草鞋,已经起不到保护作用了。双腿暴露在要冻僵人般的寒冷中,踩着又尖又硬的岩石,明显弄得到处都是污垢和伤口。本只要穿一双鞣皮的长靴,情况就能好转很多——即便如此,琦亚还不打算给自己买防寒服。买回来的食物也是,尽把干肉让给塔乌,自己除了黑麦面包什么都不吃。他总是笑着谢绝说,对魔术师来说这些就足够了。坚持说必须补充精力的是靠身体战斗的塔乌。
  相遇的时候琦亚对社会生活是完全无知的,教会他金钱这个概念的人是塔乌。但其结果,他把快乐的代价,或者说是把寒冷和饥饿作为修炼的手段,琦亚开始拒绝消费金钱。
  并不是吝啬。不管塔乌想要如何浪费,琦亚也不会抱怨半句。只是他会说,那种东西对魔术师来说是不需要的——这是琦亚的口头禅。
  别开玩笑了。难道魔术师就不会有疼痛感,魔术师就不需要借酒浇愁,就不需要女人的肌肤来安慰了吗?
  不管你会怎样高深的魔术,都不能成为可以粗待自己的理由。
  塔乌想起,琦亚根本不承认自己作为人的尊严。这个意识一定是从在故乡受到虐待的时候开始,连一步都没有前进过了。一起经历了长期的旅途,塔乌一直都没有推翻琦亚的看法和厌世观。
  继续这样的话,琦亚的生涯就只是满足了“活着”这个条件,却是无是感情的,像野生动物一样生活下去。他拥有无人能及的能力,却与荣耀和富贵无缘。
  这让塔乌感到很不甘心。
  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你没有见过的欢乐和荣华——塔乌想让琦亚理解这一点。穿着华丽的衣着,购物时大买特买,引来旁人尊敬和羡慕的目光,塔乌希望琦亚能沉醉在这种感觉里。
  为此,塔乌首先要做的就是必须从流浪狗般的生活中逃脱开。只要在他身边的塔乌一天还是流浪的雇佣兵,琦亚就决不会觉醒的吧。塔乌的生存方式就是琦亚的规范,琦亚的生存方式就是学习塔乌的生存方式。所以绝不能让琦亚把塔乌现在的境遇误解为作为人的“满足”。
  提高名声,威名为人们所知后,进而抓住更好的机会。这并不只是为了塔乌自己,更是为了琦亚,所以才必须这么做。
  就算现在他不理解也好。只要继续前行便可。
  只要和琦亚搭档,我们就绝不会只到这里就结束。未来某一天,绝对会站到让世界瞩目的大舞台上,得到最高荣誉的一天一定会到来。
  曾经生活在无尽荒凉的战场上,内心已枯的塔乌,是不可能怀有这样的梦想的。正是因为有了琦亚这个搭档,他才重新开始对明天有了希望。
  



  随着越来越接近山顶,很明显感觉到空气开始变质了。
  可能只是因为日落所以气温急速变冷。但又不仅如此,塔乌的直觉这么告诉他。
  有什么……很奇怪。
  简直就像被拉紧了弦的弓箭在瞄准一样,难以形容的不安感。多亏了这样的直觉,塔乌在过去有过很多次察觉到敌人埋伏的陷阱,从而逃脱困境的经验。在这种时候一定要慎重再慎重地行事。
  但是,要警戒的是什么?我们已经离旅人翻山用的山路很远了,这样高的海拔也不可能藏有山贼,就连狼和野狗也不会待在这种一毛不拔的岩石之地。所见之处全是岩石和冰,真是杜绝了一切的生命迹象的地方。要说能在这样严酷的环境中生存的——不就是像龙那样的幻兽了吗?
  当然,目标猎物还是不见踪不见影。但它又不是人类,不可能事先挖好陷阱让我们掉下去,也不可能设下捕兽夹子。尽管如此,还是无法解释这个危机感到底是什么。
  仿佛从刚才开始就被什么在监视着……奇异的压迫感从肩膀穿过来。
  单纯是焦急导致的神经过敏吗?的确现在是有焦急的感觉。塔乌真想可以在日落之前就上来,趁天还亮的时候检查好周围的地形。塔乌的计划是先找到可以伏击龙的地方,然后藏身在最近的谷缝处过一夜,第二天再开始狩猎。
  但是,太阳比想象中还要早地沉到云海里去了,东边天空的夜色已经开始越来越浓。只剩下西边残余的夕阳染红了岩石表面,连这个也消失了的话,周围就会陷入黑暗之中。真不希望在这样最坏的情况下和龙对峙。黑暗往往对人不利,却对野兽非常有利。
  也许用琦亚的魔术能够解除黑暗中视线的不利,但尽量还是希望避免遭遇战。特别是在以龙这种不知道其真面目的生物作对手时,要尽量排除不利因素。就算不能排除所有的,至少也要确保地形的优势,这是塔乌的迫切期望。如果不能趁天还亮的时候把握地形——为了等待机会,现在应该折回去,在回途中寻找可以避难的地方吗?
  但是回想起来,适合过夜的岩阴处已经离这里太远了。与其折回去浪费精力,还不如靠运气向前寻找其它可以露营的地方,这样不是更积极吗?
  “……喂,塔乌。你看那里。”
  被琦亚的呼唤打断了思索的塔乌,随着搭档用手指着的头顶方向往上看。
  遥远的高空中,绯红色正往深蓝色变化的交界处,能看到沐浴在夕阳中闪耀着的翅膀。不是鸟类,比较像蝙蝠。即使这么远的距离,依然让人有危机感,而且还能清楚看到它的轮廓,很明显这不是蝙蝠可以比拟的庞然大物。
  “那就是……龙吗?”
  天空中的影子像老鹰一样画着圆圈在游弋。那个圆圈的中心很明显——就是塔乌和琦亚所站的位置。现在的塔乌,终于知道了刚才那令人感到奇妙的不安的正体是什么了。
  原来,我们一直都被监视着。如同天上的老鹰瞄准了地上的田鼠一般。
  “呜啊……”
  虽然知道徒劳,塔乌还是环视四周,再次确认了找不到任何藏身之处的无情现实。情况极其不利,但也只有干了。塔乌马上把背上的行李卸下来,搅动弩上滑轮的把手,拼死的把弦往上卷。不知道是大意还是从容,龙并没有马上就攻过来的意思。还是在判断它眼下的小小生物是食物还是敌人?
  “……你真要这么做吗?”
  “事到如今,想逃已经太迟了。紧急的情况下就麻烦你声东击西了。我发出信号后就你使用‘闪光’。只要帮我制造间隙就好。”
  琦亚用魔术燃起目眩的闪光,令对手感到畏怯,然后塔乌趁这个间隙袭击对手。这种合作是二人每每依靠的战法。所以彼此对时机的默契已经配合得万全。
  转动滑轮的手继续着,塔乌抬头往上看——对龙已经降落到200英尺左右的近距离而感到战栗。
  现在能清楚地观察到,那是和鸟或蜥蜴都不同的奇异体型。它的四肢像鹰爪,下巴像鳄鱼,满嘴的獠牙尽给人不详的感觉。
  虽然还没有要直降下来攻击的意思,却一直紧盯着这边,从容不迫的在天空画着圆,让人明白原来这个飞翔有着威吓的意图。
  事到如今,塔乌对自己随意的想象感到痛心疾首。的确它的体型比大象要小一圈,但是——这个比高大的象小了一号的“巨兽”,悠悠的在风中疾驰,盛气凌人的在头上拍动着翅膀,单这一点就压倒性地让人陷入了恐慌。就像我们是在与上天作对一样的绝望感。
  然后它那一对玛瑙一样的大颗眼珠……这凝视着塔乌的视线,比什么都更能说明它不是一般的猛兽。野兽是不会怒视人类的。不然它就是在“兽”之上的什么生物。现在,从空中投下的俯视塔乌的那条龙的眼神,很明显隐藏着威吓、侮蔑和愤怒的意念。
  紧接下来——在天空翱翔着的巨兽张开口,从喉咙深处发出了猛烈的咆哮。
  它的声压不仅麻痹了耳膜,仿佛连大地、空气和塔乌的骨头都要被震碎了一样的震撼。专心在卷着弩弦的塔乌,手没被震得从滑轮手柄上滑下来,可能只是侥幸。
  “塔乌!”
  “——知道了!”
  塔乌的滑轮卷完最后一下,龙直降下来一口气开始逼近,这二者几乎是同时的。
  塔乌跑了起来。就算不转身往后看,也清楚的知道背后是像鹰一样挥动着翅膀的,追赶上来的龙的身姿。但是塔乌确信,这个时候琦亚是不会让人失望的。就是因为如此相信搭档的本领,塔乌才可以毫无顾忌的往前跑。期待让龙以为他是“逃跑的猎物”。
  ——果然,琦亚的“闪光”魔术在绝妙的时机上,就在龙的眼前发动了。
  龙瞄准在逃跑的塔乌,就在即将改变滑降角度时,它的鼻尖处爆发了令人目眩的闪光。于是龙爆发出惊讶和愤怒的嘶吼。或许对视力的阻碍只有那么一瞬间,但也是非常有效果的。想要捉住塔乌的后腿而差点急降到地面的龙,在千钧一发的瞬间把姿势往回拉而失去了大好机会,进而陷入了因滑降姿势而剧烈冲撞大地的困境。
  如此激烈的地面震动,塔乌知道琦亚的魔术奏了效,立即转过身支起一条腿,把特制的箭装到已经上好弦的弩上。那是用最粗的钢材磨制得锋利的箭,与其说是“箭”其实更接近“鱼叉”。只要发挥出滑轮弩的威力,哪怕是采取防御姿态的重型步兵也能连同护甲一起穿刺过去。锯齿状的箭头刺到肉里之后,随着龙的暴乱伤口应该会从它的体内扩散,继而增加损伤。
  距离只有15英尺多。再加上是那样的庞然大物,就算闭着眼睛也会中靶的。完全不给龙调整姿势的时间,塔乌扣动了扳机。
  射出的箭猛烈得飕飕作响,一下子刺进了龙左脚的脚跟处。暴怒的巨兽,这回的呻吟混杂了痛苦。
  本来应当刺穿龙的腹部的,但因为它强烈挣扎着扭转身体,所以射偏了——不过仅伤了一条腿也足以令它的行动变迟钝了。塔乌马上把弩扔到一旁,武器换成了矛,然后对正痛苦不堪的巨躯猛冲上去。
  越是逼近,塔乌越发被那格外庞大的身躯和激烈的动作所压倒。像岩石块般沉重的四肢,动作却是大象无法比拟的灵敏和凶猛。到底是怎样强韧的肌肉在驱动这样的巨大身躯呢?
  把恐怖的想象封杀掉,塔乌使出浑身的力气把长矛刺了进去。
  无论力度、角度还是时机,全都是万全的一击——塔乌如此自负地刺出的矛刺,矛头却因受鳞片的阻碍而完全无效,塔乌一下子不寒而栗了。
  “也就是说这个方法行不通吗……?!”
  就像不小心把刀尖刺到石壁上的触感一样,使出的威力原原本本地被反弹,从竿子传导过来使手腕变得麻痹。矛头的刀锋肯定已经毁了吧,那鳞片是盔甲完全无法比拟的惊人强度。
  如果是人类的盔甲,尚可以避开那厚实的防护部位,攻击接缝和关节处等较弱的部分。但是对于整体都被鳞片保护着的龙的皮肤来说,根本没有像那种一眼就能找得到的弱点。
  这时,龙高举它鹰爪般的前肢,想要横扫它脚下那无礼的小动物。塔乌马上察觉出了它的动作,迅猛的滚到它的左侧躲过了一击。果然不出所料,龙因为被箭所伤,左腿的反应变慢了。只要紧紧贴着龙的左后方,便能预见它的所有行动。
  “呜喔啊啊啊啊!”
  塔乌威声喊着,连续的用长矛进行攻击。在难以给对方造成伤害的攻击中,明显有刺进了肉里的触感的是第三次——瞄准了膝后窝的攻击。果然关节内侧的皮肤比其它地方更薄、更柔软。想让长矛起到作用,就唯有利用这个弱点了。
  然后再次,塔乌的后背传来爆炸般的闪光。依然是非常及时的琦亚的魔术。闪光在塔乌的视线之外,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但刚好看向塔乌的龙,却不得不直视这强烈的闪光了。塔乌瞄准再次被夺去了视野而怒吼的龙的大腿内侧一击即中。伤口很浅但也刺穿了鳞片。只要顽强地继续攻击它的大腿内侧,终就有可能刺穿它的某条动脉吧。
  还以为看到了光明的希望,此时龙却强势扭转了身体,塔乌无法瞬间判断它的意图,不是逃避也不是防御,直觉告诉他这是类似于攻击的动作。
  不是前肢也不是后肢,更不是扭转长长的脖子咬过来。是无需使用眼睛,一扫脚下的攻击法——
  “尾巴?!”
  尾巴闪现的同时,塔乌尝试躲开。尾巴几乎与地表持平的横扫一击,不管是伏下来还是向后退都不能完全避开,唯一的活路是——向上。
  瞬间的判断,塔乌用双手抓住矛的前端,矛竿往大地一撑,用尽全身的力气跳了起来。也就是撑杆跳的要领,倒立着跳起把身躯往空中抛去。千钧一发之际,龙的尾巴以猛烈的气势从眼下扫了过去。要是被直接击中的话,双腿一定已经碎了吧。
  塔乌惊险地保持着平衡落地了,为了不摔倒踏着脚往后退了几步。虽然用这听天由命的杂技得以九死一生,代价就是与龙拉开了距离。龙利用这个间隙,把头扭到左脚附近,竟然巧妙的用嘴巴把之前射进去的箭叼住,轻易拔了出来。
  这过于准确的处理,明显已经超越了野兽的认知程度。塔乌终于开始对眼前的威胁有了新的认识。
  这个家伙——我赢不了。
  塔乌曾不知多少次在战场上的生死边缘逃脱出来,对关乎生命的交易,塔乌从来都是冷静透彻而现实的。判断没有胜算,便不会继续矜持。于是塔乌全心思考该如何撤退。但不幸的是现在的状况是彻底的绝望。周围完全找不到可以避难的地方,拥有翅膀的龙的行动力也压倒性的有利。只管逃跑的话也是不会有得救的希望的。
  “这里将会是我的坟场吗……”
  对自己分析出的冷酷答案,塔乌的嘴角呈现出了凄绝的笑容。这是如此熟悉的觉悟。虽然很久没有了,过去却曾经有过很多次这样的经验。那是把性命当抵押品,与死神作斗争的买卖。
  如果拼了命去挑衅,或许可以把它的一条腿——负伤的那条左腿完全废掉。就算翅膀安然无事,但只要被取去了一只脚,它便不能安全着陆了,这样它应该不会随意以这种样子去飞行。如此一来我们就有了逃跑的希望。
  以死为前提的逃跑,塔乌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合理。夺取龙的腿,以塔乌以丢掉性命为代价,只要琦亚能趁此机会得以逃脱便可。从这每况愈下的买卖来看,这并不是一笔太差的交易。
  重新下定决心后,塔乌再次架起了长矛。龙的眼睛也已经完全恢复,再次用充满怒气的眼神凝视着塔乌。配合塔乌的作战,这次琦亚也一样会发动闪光吧。把希望寄予于搭档的援助,塔乌一口气猛冲上去,想拉近与龙的距离——
  “塔乌!”
  是琦亚尖锐而凛冽的呼唤声。这不是平时那安静的声音,而是非常紧急的危险状态下才会发出的警告。塔乌首先条件反射的停下了步伐,矛也放了下来。然后才迟钝地感到迷惑。为什么?为什么琦亚会阻止我?
  紧接着,龙的口中迸发出了深红色的火炎。
  “啊——”
  塔乌对突如其来的情况感到愕然,侧脸突然感受到猛烈的冲击。
  是琦亚的魔术。让空气变得像水一样重,进而攻击对手的咒法。这是在令大量的敌人感到胆怯时使用的,很方便的一招。塔乌想不到自己也会身陷在这样的困境中。
  塔乌像树叶一样被轻轻吹起,然后狠狠撞到坚硬的岩石上,多亏事先有了警戒,还能勉勉强强的应付。虽然不至于骨折,但因太过疼痛而麻痹了手脚,险些就昏厥过去了。
  当然琦亚不是疯了。塔乌被吹走之前所站的位置,现在已经被龙紧接着发放出的火炎熔化,化成了灼热的熔岩。虽然手段粗暴,但为了把塔乌从那样的火球攻击中救出来,是紧急而正确的判断。
  “……”
  与其说塔乌因为捡回了一条命而感到安心,不如说因为亲眼看到了敌人的强大实力,而感到心胆被侵蚀般的绝望,毫不夸张。抱着同归于尽的觉悟而想到的战略被瓦解,眼前的光景已成铁定的事实。
  龙会喷火——没错,在童话故事里听说过。但从未亲身体验过。还曾经以为能喷火的生物是不可能存在的。而且那龙刚才的攻击,也不是用魔术简单制造出来的火炎。不仅是熔化岩石,它的气息所发的肺腑,可以说比火山底的熔岩还要热……
  “我不知道你所认识的屠龙英雄们有什么好骄傲的……但这条龙不一样。它和那些人手可以杀死的蜥蜴变异种是不一样的,它是真正的龙。”
  与感到恐惧的塔乌相反,琦亚用很平淡的语气说,没有任何感情色彩。被那种灼热的气息攻击到会变成怎样,就连小孩也能清楚想象到,琦亚却仿佛根本没有这种想象能力一样。
  并且,琦亚悠然提起了脚步,往龙的正前方走去。他那纤细的身躯,宛如在龙与塔乌之间形成了障壁一样,毅然的挡在中间。
  “喂,琦亚……”
  “对不起……如果为你着想的话,就不应该到这种地方来。”
  谢罪的话语——塔乌不知为何在这个时候会听到这样的话。
  “本来从一开始,不告诉你这个山中有龙就好了。又或者之后骗你也好,也应该让你放弃的。我应该骗你说根本没有胜算的。”
  以无防避的琦亚为目标,龙再次吐出了灼热的气息。但那深红的火炎在攻击到消瘦的魔术师之前,突然被在空中绽开的紫色电光火花所遮盖——那是琦亚施的电击魔术。
  塔乌从过去的经验中知道,这个魔术不但能让敌人感电,还能把火灾现场的烈火和毒气等顶撞回去。但远想不到这发着火花的电光,强韧到连溶解岩石的超高热度也能阻挡。
  “结果,我还是被你的无谋牵扯了进来。到现在我才明白——其实想到这里来的人是我。”
  琦亚的语调是痛苦的后悔和陷入自责的悲情。
  但是他的表情,却完全的背叛了他所说的话。
  他睁大眼睛,嘴角往上翘起,脸色凄绝。硬要形容的话,只能称之为“笑容”了。
  “我也明白,现在带你逃走才是最佳的选择。但是……啊,对不起,塔乌。我想和这家伙互相残杀想得不得了。”
  只有一眨眼的瞬间,琦亚把视线从龙身上移开,瞥了一眼塔乌。仅那一瞬间看到的魔术师瞳孔里的颜色,太过鲜明了——以至于塔乌对自己说,那不可能,是错觉来的。
  琦亚的眼睛是明亮的绿色。只是偶然因为光亮的变化而显得些微不同,仅此而已。绝对不是闪耀着金色瞳孔的怪物。
  龙的气息增强了气势,同时琦亚也把电击网加厚顶撞回去。控制防壁只用了一只右手,琦亚把剩下的左手握拳举了起来。
  随之响应的是大地。在龙立足的地方,岩盘的缝隙处突然涌出了大树般的冰柱,顶天而立。千钧一发之际,龙虽然机敏的翻过身躲开了攻击,但冰柱锐利的尖端险些就要刺穿龙那脆弱的腹部了。
  “来把,灵兽……高山之主,有鳞之君啊!您属于现世与幽世。守护着这个世界的边缘之理。因此绝不会放过挑战交界线的越境者!”
  琦亚的右手一直用电击完全封锁着龙的火炎,左手继续从大地迸发出冰柱。不管龙如何躲避,冰柱还是连续不断地冒出来。随意操纵着大地的冷气,胡乱使用着这般极限的咒法,琦亚的魔力却完全没有衰弱的倾向,呼吸都没有任何变化。
  没有长而复杂的咏唱,也没有使用任何催化剂。魔术师在推翻条理让奇迹具体化时所必须的程序,完全被琦亚无视了。现在他已不顾及讲究形式这类东西了。现在的琦亚,是认真的。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异常的威胁了,塔乌就只有愕然注视着琦亚。
  没错,琦亚“魔术师”这个头衔只是虚报的。
  世间有很多利用卑劣的骗局和错觉等招数冒充魔术师,从而得到别人的畏惧和尊敬的人。但琦亚的骗术却是完全相反的。他用蒙混的咒文和无意义的催化剂,把从指尖迸发出来的火炎、紫电和风伪装成“魔术”这个体系的招数。
  琦亚明白——只有这么做,才是让拥有特殊能力的自己融合到人类世界里,唯一的方法。
  “……我以人类的容姿出生,却不是人类。不被期望的生命,不知从何处来,又该往何处去……”
  在这凄绝的死战中,塔乌听着琦亚的叹息,意识开始渐渐下沉。呼吸很辛苦。一定是龙吐出的焰火的关系。虽说用电击的屏障阻挡住了,但是周围的空气着实被那种热度燃尽,开始变得枯竭了。
  “轰”的一声,从天空传来震耳欲聋的声响。抬头往上看,发现乌云积聚成了厚厚的漩涡,响彻雷鸣。
  就在那片天空的正下方,现在林立着的无数冰柱,像铁栅栏一样把龙的动作封死,完全堵塞了它的退路。
  “所以,现在我要赌上性命寻求答案。我是恶魔?还是人类?来吧,让我确认一下……世界尽头的灵兽啊,我的临界是否可以凌驾于您之上呢?!”
  就像回应琦亚的叫喊一样,白炽的闪光劈开了云朵。随后出现了使天与地都激荡的霹雷,随之引起了烈火。招致烈火的是成排的像尖塔一样高高耸立的冰柱之顶。
  那震耳欲聋的轰响,是神明的怒号吗?还是龙的疾呼?——在得以确认之前,塔乌的意识就被黑暗吞噬了。
  



  凛冽的风声使塔乌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被柔软的橙色照射着的岩石。与之前锐利得让人干渴的高地的冷气不同,这里的空气温暖而安静。但耳边依然能听到烈风作响。
  过了一会,塔乌才发现原来自己在岩石的裂缝里。外面是黑夜,暴风雪还在展示它的凶猛。但是在出口处,摆放着一块加热到赤热的石头,寒气进不到里面来。这是琦亚在露营的时候经常使用的魔术。与烧火不同,不会污染空气,也不需要用到木柴,是颇为好使的一招。
  琦亚就在塔乌的身边,似乎一直在等他醒过来。但看上去没有要跟塔乌搭话的意思。仿佛在窥探塔乌的表情一样,没有任何语言,只是用浅绿色的瞳孔一直盯着塔乌。这是琦亚很少见的,不安又脆弱的眼神。
  啊,说起来——塔乌点了点头。他失去意识的时候,正是在琦亚许久没有出现过了的“认真”的时候。那样的光景是不是让塔乌感到害怕了呢,琦亚是在担心这个吗?
  真是见外。你都不想想我们一起搭档有多久了。
  忽然,塔乌被琦亚手上拿着的棒状物吸引了视线。长度有1英尺多。一端是尖锐的,形状看上去会让人联想到冰柱或竹笋。
  “那个是……龙的、角吗?”
  塔乌问出声后,自觉到这作为醒后的第一句发言不太适合,于是语气停顿了一下。琦亚对他小小的点了点头。
  “结果,在互相残杀之前,对方就把角折给了我。一只角,以及把这座山的所有地盘让出来就离开了。我对龙也不是存有什么深仇大恨,所以觉得也不至于要杀了它。”
  “山的地盘,这个……你要怎么办?得到这种东西。”
  “我也很困惑啊。要住的话,这里又不是那么方便的地方……不过,这里的山脉很奇特很有趣哦。去挖的话,有可能会发现大量意想不到的矿物。”
  “但是我们又没有可以建采矿场的资金。”
  “这也对。”
  塔乌非常仔细的把琦亚递过来的龙角观察了一遍。与这个世上的其它兽角相比,是完全不同的质感和形状——但这作为那空前激烈的体验所留下来的战利品,未免太过于轻薄了。
  “……对了。”
  塔乌回忆起来,自己从中途开始除了看着这异境中的殊死战斗,就什么都没有做过了。
  虽然没有看到结局,但手中的物品是明确的证据,很好的说明了那结局到底到达到什么程度。
  “你、赢了它吗?”
  “……”
  也有意识朦胧了的原因,事情简直像发生在梦境中一样。那个情景到底到哪里为止是现实的、到现在都不肯定。
  但是,那时琦亚痛苦的呼叫,的确还残留在耳朵里。这个安静的魔术师,隐藏在单薄的胸膛里那深不可测的渴望和哀叹——究竟会纠缠他多久,折磨他多久呢?
  在战斗之前琦亚曾经说过。
  打倒了怪物的人类,便不是人类了。
  “喂、琦亚……如果你是为了确认什么,那么做很蠢哦。”
  “……是吗。”
  过了一会才回答的琦亚,塔乌对他断然地点点头。
  “啊啊。什么答案都没有得到。”
  真是蠢透了。是谁这么规定的?人类是人类的证据,怎么能用那样的标准来决定呢。
  “有会飞会喷火的大蜥蜴存在,就有会使用电击打倒那种蜥蜴的人类存在。用那种事情来衡量自己,真的太愚蠢了。”
  “……”
  “啊,要说证明了什么的话,那就是……”
  塔乌握紧手中的龙角,那种触感令他振奋。
  “我们,从今以后就能凭着‘屠龙者’的名誉走下去了。这龙角就是铁证。”
  “……所以说,我没有杀它。如果当时继续互相残杀下去的话,先倒下的人可能是我。”
  “那种细节就不用管啦。总之,今后就有得忙了。只要成为著名的搭档,就会受到很多人的邀请。”
  “嗯……真的会这样吗。”
  琦亚苦笑着,把视线投向了遥远的彼方。
  他的瞳孔中所看到的是什么,塔乌无法知道。但是他依然相信,二人看到的是同样的东西、追求着同样的梦想、将来一定会到达同样的地方。
  暴风雪在黎明之前也一定会停下来吧。之后就马上下山,开始下一次的冒险。当前的目标是……为了把抵押的武器和防具赎回来,要先筹钱。弩和防具的赎价就算有差额也可以,虽然没什么大不了,但要是在剩下不足10日的期限内筹不到钱就麻烦了。这个时候,不管是去当运货工还是洗碗工或其它什么工都可以。作为“屠龙英雄”的第一份工作可能很没出息,但现在不是该有过高要求的时候。
  “喂、塔乌。我——到底是什么?”
  琦亚凝视着暴风雪里的黑暗,平淡的嘟嚷道。塔乌听后一笑置之。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我的搭档了。”
 楼主| 发表于 2011-7-5 19:43 | 显示全部楼层
  永远之森





  追兵们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渐渐远去,最终完全消失在树林的另一端。
  即便如此,塔乌还是小心翼翼,摒息凝神,全身紧绷地强忍着。
  “——已经没事了。可以动了。”
  他身边那棵已经枯萎的古树轻声说道,然后摇身一变,变回了人类的样子。
  看到解除了幻影魔术的琦亚,塔乌也一边深呼吸,一边放松了全身,靠在了旁边的大树上。就在刚才,从这里经过的士兵们的眼中塔乌就是平凡无奇的灌木。
  “刚刚还真是危险啊。”
  用幻影来伪装成静物,这是琦亚最擅长的魔术,他能够让身体在十分或二十分钟之内保持同样的姿势不变。但对平时最讨厌呆着不动的塔乌而言,却是相当困难的修行。以前在打猎时,为了伏击猎物也曾借用过琦亚的幻影,但当时被一个喷嚏一下子就都毁了。
  “你用的那个幻影啊……能不能,再便利点啊?能将人变成透明的这样。”
  “虽然能让光从你的身体中穿过,但那也意味着你自己本身受不到光照,更看不到周围的样子。这样一来不是很糟糕吗?”
  “嗯、嗯……打个比方啊,有没有什么只让他们的眼睛看不见我们的咒语么?”
  “这种动态的幻觉是非常困难的,就算只干涉其直觉非常简单,但要本人没有自觉是很难的。”
  “你以前不是做过差不多的事情嘛。上次遇到熊的时候,不就让它从我们面前通过了嘛。”
  “那是因为熊并不是在找我们,只是偶然相遇的。那只熊虽然没有认出我们来,但绝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附近’了。”
  琦亚尽可能地向根本不懂魔术的塔乌说明着。
  “为了完全骗过那些士兵的眼睛,就要从根本上剔除他们‘搜索残兵’的意识。所以还是被动性幻影的迷彩更能蒙混过关,也更安全。”
  “天不遂人意啊……”
  “抱歉。幻觉类的魔术,我还在研究之中。所以现在能实际使用的魔术很有限。”
  塔乌并没有责备琦亚。其实他根本没有把希望寄托在这种欺骗人双眼的魔术上。
  灾难的开始,是一份很普通的工作。
  二人听说邻国发生了战争,就以迅雷之势冲了过去并参与了进去。可惜他们搞错了阵营。而且造化弄人,他们竟然被编进了一支作战和指挥都相当拙劣的部队中。最终,他们不仅没有立下任何战功,还陷入在深邃的森林之中被敌方的追兵逼得无处可逃的境地。
  “话说回来,他们为什么这么纠缠不休啊?一般过了一个昼夜之后就差不多该放弃了吧。”
  “也许苏拉格尔斯伯爵的军队中有‘屠龙战士’的传闻已经传到了地方前线了吧。”
  琦亚的话语中并没有讽刺的意味,塔乌还是有些失望。他摸了摸腰间插着的短剑。连装饰的剑带都十分奇异的那把剑,是琦亚用他们曾经打败的龙角打磨成的。龙角比钢铁要硬质坚韧得多,打磨成短小厚实的“短剑”,靠塔乌的腕力使用的话,就能轻易刺穿大部分的铠甲。
  一眼就能看出这把武器的非同寻常,因此屠龙的传闻不胫而走。这也足够证明他们是一流的佣兵了。所以这次破格能让他们自己要求佣金,就在前几天塔乌还为此欣喜若狂。
  但是,有名的勇者只要加入了战斗行列,伴随他们的就是成为想要抢夺战功的敌兵们的首要目标的危险。
  真是悲哀啊,即使被赞颂为“屠龙者”,到了战场上,就是一介士兵。指挥者用兵不当,就根本没有他们发挥的余地。
  这次,塔乌和琦亚所属的部队就十分大意地中了敌人的奸计,在行军中被奇袭,还没来得及反攻就落得了全军溃散的下场。跑到大老远来赚钱的二人,竟然轻易地变成了别人眼中的猎物。
  “明明是好不容易才到手‘传闻’,但现在好像起了反作用啊。”
  “……如果是真真正正在战场上战斗的话,我一定会反击的。但现在这算什么落魄样?还没战斗就输了,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愚蠢的事吗!”
  塔乌爆发了无处宣泄的怒吼,一边狠狠地捶了一掌身边的树。闹得动静太大,很可能引来追兵,所以也不能靠叫嚣来泄愤。
  “主力部队和伏兵从敌人的背后进行夹击,这无可厚非。这样的话机动队里都应该是精英。但现在为了凑人头,连农民都混在里面了,你看到没?而且统率能力还那么糟糕啊!”
  在没有接受过正统训练的农民兵之中,有很多人都受不了强袭部队的攻击,而中途脱逃。塔乌肯定,剩下的人中有人被敌军的侦察兵抓获,并暴露出机动队的所在。
  “啊啊,可恶!早知道苏拉格尔斯伯爵这么废柴,我们就应该走远点,加入欧拉阵营了……”
  “就算后悔也无济于事啊,塔乌。总之,我们得好好想想现在该如何活着逃出去。”
  平时的琦亚,这种程度的危机会淡然处之,这次却有些不同。塔乌咬紧牙关,十分急躁——这样的琦亚让他很担心。
  塔乌的左脚踝上用绳子绑着木头,是在敌人的奇袭中受的伤。刚开只始不过是普通的摔伤。但为了脱离战场而勉强自己,导致了伤势的恶化,只是抬起脚都会让他感到疼痛难忍。
  现在的他,如果不拿剑鞘支撑着身体,根本不太能走路。为了邀功才带来的武器,竟然派上了这种用场,实在是太讽刺了。
  就算是经常出生入死的塔乌,拖着这只脚就不能很快逃到安全区,也不可能从敌人的追兵中强行突破。只能像小动物一样,在树荫中潜行。这也是他们俩现在唯一的活路了。
  “塔乌,我有个提案。”
  “嗯?”
  “那些人在追的是‘屠龙的英雄’,可以趁现在把短剑丢了,装成农民兵逃跑。而且我想,暂时还没什么人知道我们长什么样。”
  琦亚指着塔乌腰中的短剑,说得很轻巧,好像对此毫无迷恋。塔乌觉得有些惭愧。
  “喂喂……这样一来,在雪山上和龙战斗的辛劳不都化成泡影了嘛。”
  “为了从这里逃走,这也是没办法的。”
  对于琦亚冷淡的建议,塔乌一口拒绝了。
  “不用担心。我们还没被逼到这种境地呢。那种家伙,我们很轻松就能躲过去的。”
  塔乌无视了想要反驳些什么的琦亚,开始走了起来。每走一步,左脚都在狠狠地刺痛。他强忍着不让自己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不能再让琦亚顾虑自己了。
  即便如此,他也不打算丢掉腰际的短剑。这是他出人头地的阶梯,这是他跨出第一步所必需的阶梯,是“屠龙”的证明。虽然第一步就不小心滑到了,但绝不可能因为这样的事,就丢掉好不容易到手的踏脚板。否则,就会这样毫无建树地被打回原形。
  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琦亚应该是想这么说吧。他至今还是无法理解一心想要功成名就的塔乌的想法。如果他觉得不可思议,郡这样也好。现在的他就只要在一边默默地关注着塔乌的虚张声势和鲁莽就好了。
  当自己登上高处,回顾心酸的过去时,琦亚就一定会理解了吧。再怎么有地位的人,都是以数也数不清的愚蠢行为和横冲直撞为基础建立起自己的地位的。
  在琦亚前面走着,塔乌无法忍住疼痛,在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这是,蛇莓?”
  他被一些小小的红色果实吸引了注意力,不禁一边看着一边轻声嘟囔。
  这里长满了长春藤,树木也浓密地交错,向着一个方向生长的非常旺盛。这种密度已经不能用丛生来形容,感觉有些不自然,十分神秘。
  “长得这么成熟,竟然没有野兽来吃……也就说明有毒?”
  “奇怪。普通的蛇莓应该是没有毒的。”
  琦亚这么说着,感觉有些心虚。淡绿色的双眼快进
  视着周围的环境,表现出警戒的样子。可以说,比有追兵的时候还要紧张。
  “你在在意什么?琦亚。”
  “……从刚才就没有感到鸟或是动物的气息。这里明明是很好的狩猎地。”
  “也许是因为我们靠近,就逃掉了……应该没这可能吧?”
  “即便如此,连虫都没见到,也未免太奇妙了。看来,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虽然这么说,但现在开始急着赶路的话,也太过分了。塔乌带着受伤的腿走路的痛苦,已经非常明显了。如果不在这附近休息一下,根本不可能继续前行了。
  考虑到搭档的情况,琦亚本能地起了警戒之心。他皱着眉继续往前走着,突然前方的视野变得开阔了。
  深邃的森林里突然出现的澄澈的水池。距离对岸大约有三百码。看起来并没有溪流流入,而是泉水积聚起的湖泊。
  明明是一片死水,但却不像沼泽那样污浊。这样清澈的水池,看着就觉得不自然。说到底,也没有看见沼泽边应有的蜻蛉。琦亚怀疑这潭湖水中是不是含有矿毒,但看到对岸生机勃勃的绿色树林,想想也是不可能的。大地铺着一层绒毯一般的苔藓,长着红色蛇莓果实的长春藤延绵到了河边。
  “……”
  琦亚小心地靠近了岸边,用法杖试了试水深,然后用手舀了一点水,仔细观察着。他用探知术对水施了魔力,但却没有任何反应——非常普通的,水。不要说有毒了,水里有很多水草,说明这里还含有很多营养成分。附近的植物如此茂盛,也是因为这池水的原因吧。
  “——在这附近,先休息一下吧。”
  “不,但是……”
  听到琦亚的提案,塔乌有些不安地环顾四周。这附近实在算不上是能够藏身的好地方。
  “没事的。这里附近这么安静,如果有人靠近,也很快就能知道了。”
  琦亚随便敷衍着,他这么提议最重要的原因是考虑到塔乌的身体状况。虽然坚强的塔乌没有叫苦连天,苍白的脸色却已经在诉说着他的痛苦。
  看到面前清澈的水池,塔乌一定也渴得想要去喝水了吧。琦亚这么想着,弯下腰,低着头。
  “坐下来,把脚给我看一下。”
  琦亚催促着,等塔乌小心翼翼地坐下来之后,解开了他左脚上绑着木块的绷带,为他检查着伤势。肿得非常厉害。看来不能再继续前行了。
  “……我去确认一下周围的状况。以防万一我把‘警报’的魔术石放这儿了。一会就回来。”
  “嗯,抱歉啊。”
  终于从痛苦中解放出来的塔乌如释重负地长叹了口气,靠在柔软的青苔上,躺了下来。琦亚巡逻了一圈回来之后,将塔乌的空水简装满了水交给了他,又再次进入了森林之中。
  独自一人的塔乌,再次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静下心来听着。扰乱这一片寂静的,只有随风摇摆的树枝所发出的沙沙声。就像琦亚说的那样,这里没有鸟叫,没有虫鸣。池水里甚至没有在水下划出水波的鱼。
  就连云另一端的太阳的高度都无法确定,更别说靠影子来推测时间。他们彻夜走到现在,根本不知道经过了多久。
  塔乌喝了一口琦亚盛的水——喉咙里顿时传来冰凉爽快的感觉,这让他立即从晕眩中清醒了过来。他贪婪地喝着水,解着渴。这样舒畅了一通之后,勉强走到这里的疲惫感也终于有了实感。
  这里的确是个奇妙的地方,塔乌的背被柔软的青苔包裹着,猛烈的睡意向他袭来。琦亚好像还在担心着什么,但塔乌不知为何却觉得这里是个毫无危险的、让人感觉十分安详的地方。其实,这也算是他的直觉吧。不需要警戒。如果在这里的话,就不会受到任何人的威胁,能够舒舒服服地休息……
  塔乌敌不过睡魔,终于缓缓地睡去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塔乌听到树林中传来的脚步声,突然醒了过来。天空依旧如此明亮,这么看来,自己只睡了一小会吧。
  他坐了起来,回头一看,从森林中走来的是琦亚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琦亚脸上一副深思的表情,手中还拿着草药。
  “——我在路上发现了草药。来换药吧。”
  “嗯。麻烦你了。”
  琦亚从包里取出了药钵,很快地将手里的草药捣碎,调完药之后,他再次解开塔乌脚上的绷带,换下了已经旧了的垫布。
  “……实在太惊奇了。这么罕有的草药,在这附近竟然像杂草一样生长着。”
  “这里果然有些奇怪吗?”
  “不过,我已经知道这是为什么了。”
  琦亚说着,语气十分平淡,他话语的背后没有半点喜悦之情。
  “已经……知道了?”
  “塔乌,我其实并没有想要这么快就走回来的。而是笔直地走着。”
  塔乌思考了一会,终于明白了琦亚话语中的含义。
  “——搞错方向了?”
  “我还没有路盲到那种程度。大概,以这个湖为中心的空间已经扭曲了。我们被关在了封锁的结界之中。”
  琦亚轻巧地说着这么骇人的事情,这让塔乌一下语塞。
  “喂,那就是说——”
  “这里是幽世,恐怕是妖精乡的一种吧。我们是遭遇了‘神隐’啊,塔乌。”
  



  幸好——琦亚这么说道,但他脸上带着一副不知高兴还是恐惧的复杂表情。
  “外人能进入这种诅咒性的封锁空间,实在是非常少有的事故啊。虫和鸟都进不进来,我们这么偶然地闯了进来,你能明白这几率有多小吧?”
  “嗯,这……不过你说幸好,指的是什么?”
  “我们不是被迫兵追着吗。欧拉侯爵的土兵就算想要进来,这些和森林里的鸟虫数量一样多的士兵是绝对不可能一下都进来的。”
  原来如此,如果只考虑要躲避追兵的话,这里算是绝好的藏身之处啊。
  “虽说是偶然,但这也太——”
  “从目前的状况来考虑,这对无处可逃的我们而言是非常幸运的。但,这也是在我们能找到离开这个妖精乡方法的前提下啊。”
  “……你也解不开吗?”
  唔,琦亚烦恼地呻吟着,然后很慎重地回答道:
  “不深入调查一下,还不能下定论。既然已经知道现在的状况,那么只要找出魔力的起点就应该能够应对了——理论上。”
  “也就是说只要花时间就能解决?”
  “虽然不能保证,但我会努力的……啊,你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啊。其实现在也没到悲观的地步。”
  琦亚的话里没有一点能让人乐观起来的部分,但塔乌没有说出口。琦亚对自己的话语中有什么会引起对方的不安这样一点,非常迟钝。说到底,他自己心中也充满了不安和恐惧,要让别人放心,也是不太可能。
  “的确会花些时间,不过这对你来说不是正好呜?塔乌。”
  “啊?”
  “这里是个很适合疗伤的地方。不用担心有外敌,原则上算是个完全停滞的空间,所以气候和气温应该也是不会变化的。”
  这么说来,飘着云彩的天空的亮度,从他们到这里为止就一直没有变过。应该说就连云层后面有没有太阳都无法判断。这样看来真的非常奇怪。
  “但是啊,就算这里很安全,但吃的——”
  说着,塔乌看了看周围已经结果的蛇莓。
  “我确认过没有毒,而且也含有足够的营养价值。有这些的话就不怕会饿着了。”
  “……只吃这么小气的植物,对疗伤也没什么益处吧?”
  塔乌一边抱怨着,一边摘下手边的果实,放进嘴里——然后露出很惊讶的表情。
  “好……好好吃?!这是什么,真的是普通的蛇莓吗?!”
  “毕竟是妖精乡的果实,所以和普通的野生蛇莓有着质的区别……啊,塔乌,就算没有毒,也最好不要一下子吃那么多,对身体不太好吧。”
  看着不停吃着身边的果实的塔乌,琦亚还是忍不住出声制止。
  “这东西吃多少都不会腻啊。琦亚,你不也吃过了吗?”
  “我只吃了必要的量。”
  琦亚轻描淡写地回答道,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对衣食住或是性欲这类肉体的欲望毫不在意。
  “总之,我打算再去调查一下。塔乌,你只要专心养伤就好了。”
  “感觉……好无聊啊。”
  塔乌的抱怨,对琦亚来说好像很好笑的样子,他一下子笑了出来。
  “无聊,你难得有这种清闲的时候啊。这可是很奢侈的,塔乌。”
  “——这么说也对。”
  不用警戒敌人的突袭,也不用为路费而发愁,就这样悠闲的睡觉时间——想来也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正如琦亚所说,这对过着漂泊生活的佣兵而言,是梦寐以求的休息时间,此刻他们却拥有了。
  




  就像琦亚所说的,一切都停滞了,夜晚没有降临到这片森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的亮度依旧没有发生变化。就好像时间没有流动,完全静止了一样。
  但是,另一方面,塔乌肉体的时间却的确在流动。被蛇莓填饱的肚子,渐渐的饿了起来,睡意也再次造访了,之前还十分严重的扭伤的症状也着实地在恢复着。
  其实,并不是这个森林的时间没有流动,只是周围的环境没有变化而已。
  静止、停滞一类的词会让人联想到“死”,但这里却不是这样。树木生长得非常茂盛,还吹着柔和的风,空气一直非常清新。就傢是动物消失了的瞬间,永远被保存下来了——像是做白日梦一样的地方。
  习惯了野营生活,对自己生物钟的准确性十分有自信的塔乌,在这种异常的情况下,也觉得掌握时间十分困难。更何况,他没有做任何事,只是坐在这里养伤。
  不过,关于这一点,琦亚还是一如既往的厉害。他好像运用了魔术一类的手段来掌握时间,如果塔乌问他现在结界外是几点,他能很快回答出来。
  “——是嘛,的确让人感到很不安。那就这样吧,从现在起,我每四个小时回来一次,并在这里休息两个小时,这样不断循环。早上,中午,傍晚,半夜都能和你见一次面,这样你就能把握时间了。”
  过着佣兵生活的他们,不是想睡的时候就能睡的。
  变换睡觉的时间段,也是塔乌日常的必修课。但要像时钟的齿轮一样精准,是相当困难的。
  琦亚却将这不可能的事变得十分简单。在被分成四份的一天之中,塔乌担心自己是否能熟睡。看着琦亚毫无倦意的样子,塔乌心中除了惊讶,也多了一份难以排遣的心情。
  的确,在这种没有白天和夜晚的环境下,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起都没有关系,就连八小时睡眠这种生理需求也很可能被颠覆。不过如果一个晚上就改变过来的话,身体是吃不消的。
  对于这种痛苦,琦亚却毫不在意。这也是为了维持塔乌对时间的感觉。
  琦亚对苦乐的感觉,和常人有着很大的不同。虽然不是现在才知道的事,但现在却再一次证明了这点,塔乌心中徒增了一份痛苦。
  



  自琦亚自己开始做闹钟起,已经过去了两天。这对扭伤的静养来说已经足够了。之后就要开始尽可能地活动起来,否则肌肉会变僵硬,很有可能留下后遗症。
  忍受着有些迟钝的身体传来的疲倦感,塔乌开始在水池周围走动。他每走半圈都要休息一下,把脚放在凉爽的水池中散热。这样悠闲的疗养,实在是战场上可望不可求的。能脱下盔甲,穿着单衣生活,已经是很不易实现的奢侈了。
  没有昼夜之分,池畔的气温也不冷不热,因为没有野兽,甚至连生火的必要都没有了。只要伸手就能拿到蛇莓,很轻松的就能填饱肚子。
  虽说是因为在森林中迷失方向才走进了这里的,但说实话,塔乌还是不相信,这就是在他曾经拼死拼活要生存下来的世界的旁边——不对,说旁边有些奇怪。竟然就这么走进了这种只有极其渺茫的可能性才能进入的世界,可以说是让人难以相信的奇迹吧。
  为什么会存在这样的地方?塔乌想起了琦亚的说明。
  “吃了蛇莓的野鼠被狐狸吃掉,狐狸的残骸陷入土中再次长出蛇莓的种子。森林里所有的东西都是这样的循环。像人类社会一样,并不是只要有一个有权势的人就能获胜……不过啊,蛇莓并不是为了养野鼠才生长出来的哦。花草生长出来,就是希望不被任何外物阻碍,肆意的生长。这种愿望不断积累,它们就从这种循环中逃脱了出来,形成了封闭世界。也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按琦亚的说法,这是草木生长的意识。但塔乌实在是很难相信。面对着这样的塔乌,琦亚依旧很耐心地说明着:
  “只要是有生命的东西,都希望自己能不断生长,所谓的灵魂支撑着它们的生命。野兽、草木都有灵魂,这和人的意志一样是非常隐蔽的东西。虽然人类无法理解与认识它们,但自古以来,人类就知道有什么东西存在着。这种不可思议的东西,就被称作‘妖精,。”
  但是这种东西,能像魔术师操纵结界一样,改变自然的法则吗?面对塔乌的疑问,琦亚耸了耸肩。
  “人类平常生活的世界,其实也算是一种结界。就像刚才所说的,从以循环为原则的自然界的构造中脱离出来,形成了自己独有的秩序。和真正意义上的自然环境相比,人类的文明世界也就像是妖精乡一样啊。”
  ……原来如此,这么一说塔乌也就明白了。但他还有疑问。如果这里是花草梦想的世界,那么为什么像塔乌这种吃蛇莓的人会坐在这里?
  “嗯,这点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本来这种结界万一被外界的东西入侵的话,排除异物的防卫措施就会启动……搞清楚这个原因,离开这里的方法也很快就能找到了吧……”
  琦亚回答着塔乌的疑问,自己也陷入了思索。
  “不过,这最多也不过是假设……结界有一定规模之后,有两个生物在里面也应该是可能的吧。再说,两个都是雄性,不可能繁殖。而且只有我们俩,是不可能把这里的蛇莓都吃光的吧?”
  的确如此,塔乌说着,环顾着四周大量的果实,再次确认了这点。曾经摘过果实的地方,现在看看已经长出了新的果实了。这也是让森林不发生变化的魔力造成的吧。
  话说回来——塔乌吃了一颗新摘的果实,品味着它的味道叹了口气。这种味道算什么呢?再怎么吃都不会有腻的时候,每次咀嚼都会有新的美味。原来吃过的肉和酒,无论多么的美味,现在也渐渐淡忘了。这也算是魔性之物吧。实在不像是普通的果实。
  苏拉格尔斯伯爵、欧拉侯爵如果知道他们争夺的领土的一隅有这样的极乐世界,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如果把这种长着不可思议果实的土地卖给贵族的话,又到底值多少钱呢……
  



  “你的腿,好像好了很多啊。”
  “……啊。差不多吧。”
  塔乌含糊的回答着,转念一想,应该回答得更高兴才对。
  脚踝的疼痛消失了,走路也渐渐没了障碍。虽然没有尝试过,但如果有心,做激烈运动也应该不是问题了吧。
  如果现在正身处战争之中的话,自己肯定早就冲出军营加入战斗行列,为战功而活跃了——这点,塔乌自己非常清楚。
  “我这边也没什么进展。虽然找到了几个像是结界起点一样的地方,但如果要他们连起来就……”
  “其实不用急嘛。一点点来就好了。”
  面对抱歉地笑着的琦亚,塔乌很爽快地回答道。
  “……嗯。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会被你催促呢。”
  “怎么会呢。我在这里也只能等啊。”
  现在不是不会半点魔术的塔乌出场的时候。所以一切都交给琦亚了。
  其实仔细想想,正因为是门外汉,以前的塔乌是决计不会把这种难题全推给琦亚的。
  “……好了,那我差不多继续去了。”
  塔乌向休息好打算再次出发的琦亚投去了抱歉的目光,然后不禁出声:
  “如果,有我能帮忙的事的话——”
  “不,没事的。我只是来回走走调查一下而已。反倒是一个人更能集中精力。”
  “……这样啊。”
  就这样,塔乌再次目送着琦亚消失在森林中的背影,心中有种莫名的急躁感。
  他坐了下来,抚摸着依旧有些肿的脚踝,努力寻找这种急躁感的源头。眼前没有任何问题,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急躁呢?
  说不定是因为好久没有好好活动身体了,所以心中充满了忧愤。想到这里,塔乌站了起来,拿起在一旁丢了很久的剑。突如其来的重量让他已经迟钝的身体再次感到了疼痛。
  “……真是输给这东西了。”
  他一边苦笑着,一边摆正姿势空挥了好几次。然后一点点开始了他十分熟悉的训练动作。
  不过,突然进行这样的大量运动,左脚也感到了疼痛。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却无法不去在意它,果然还没有恢复状态——或者说,精神上松懈了。
  无论如何肆虐,人类的身体其实不会因为小小的扭伤就堕落成这样。
  不说肌肉,如果骨头折断了,想要在战乱中生存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使运气好生存下来,等到伤养好也有两个月不能动弹。期间的住宿费呢?伙食费呢?在河畔只是睡着觉摘着蛇莓的日子,如果在外界的话,是要付出很大代价的。
  如果不只是骨折,而是整只脚被砍下来呢?——假如生存下来的话,又会如何?
  一只脚就不可能继续佣兵生活了。而且如今的塔乌也不可能再找别的职业了。只能一边乞讨一边过着没有明天的凄惨生活。
  这就是塔乌人生的现实,因为别人的大意而毁灭的人生。就算他再怎么有能力,佣兵的生活却依旧残酷,这也是不可避免的结局。
  什么时候能不站在被雇佣的立场,而是站在雇主的立场——怀抱着这样的志向,明天才有了希望。不过在那之前,他是否会被幸运所眷顾呢?因为战败而扭伤并生存下来,还找到了这么一个绝妙的藏身之处,这样的事情还会发生几次呢?
  挥动着的剑,十分空虚。
  塔乌任由自己的愤怒挥舞着剑,剑刺中了旁边的树干。刀刃深深地刺了进去,然后被树干中的纤维紧紧缠绕着,拔也拔不出来了。
  “……”
  塔乌两手抓着一动不动的剑柄,使出了吃奶的劲。等察觉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自己把剑刺进去,还是树干让剑刺进去的了,这让他有一种很憋屈的感觉。
  微风吹动着树枝发出了沙沙声,好像是在嘲笑他一样。又好像在为人类的无力而悲悯。
  一直紧贴着剑柄做无用功的手指,最终还是松懈了下来。他摇摇晃晃地回到池畔坐下,泄了气一样地倒了下来。青苔柔软的感触十分舒服。都已经不想再站起来了。
  他习惯性地伸出手摘了蛇莓,贪婪地吞噬着。口中的甘甜和芬芳一下子麻痹了大脑。
  对啊,我,是渺小的——无力的。



  
  那之后琦亚到底回来又去了几次,塔乌已经懒得再去数了。好像被琦亚问了很多事,他都只是敷衍地回答着。都是些非常细小、不足挂齿的事,根本没有必要回想起来。
  在这里过了几天,说实话,根本没有计算的必要。在这个森林度过的时间是毫无意义的。插在树干里的剑,也早已被蛇莓的藤蔓所缠绕,还长出了果实。就算为此惊讶也无济于事。这里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现在想想,因心中的急躁而动,每天忙碌生活着的过去的日子,简直就像是狂躁的梦一样。过去自己害怕什么,为什么而动,又是为什么会有勇无谋地持续着战斗呢?
  想要出人头地,这是他最真切的愿望。要从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中逃离出来的方法也只有这个了。
  因为名声而获得地位,因为地位而获得领地,因为领地而获得财富——最终到底又能得刭什么呢。
  在无寒无暑的宫殿中生活,被万人大军所包围着,拥有享不尽的财富的人生。这就是塔乌梦想中王侯的存在。实现这种欲望的代价,就是无尽等待着机遇的人生。这应该是作为一个人的最终荣耀吧。
  苦思冥想只是严酷地打击着这种妄想,这样的想法不过是幻想而已。在城墙里还要防卫暗杀者,有了钱还要防止招来的嫉妒,军事方面还有着各式各样的阴谋……得到得越多,为了保身就要付出更多的辛劳。和用篝火来驱赶野狗过一夜相比,实在是太辛苦了——代价实在不菲。
  相反的,在这个森林里,既有能阻挡外敌入侵的结界,又有源源不断的食物。怎么看都是遵从着妖精乡这种不可思议世界的法则而维持的现象。在这里,塔乌不需要做任何辛苦的事。
  的确,在这个世界的某处,有着比池畔要好很多的奢华庭院。有着比青苔舒服得多的羽绒被,还有比这里的蛇莓要可口得多的山珍海味。
  但,要得到这些却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劳力、危险和牺牲,想想就觉得恐怖。反而,在这里悠闲地睡着觉的塔乌所付出的代价是——零。完全没有。
  要说比例的话,算入零这个数字真是漏洞百出啊。无论多么有权有钱的帝王,都无法得到无偿的乐园。而塔乌现在身处的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说不定,自己在追求到人类社会的极致荣耀之前,已经实现了更加不可能的梦想了?——这样想来,寻找出口的琦亚的搜索其实是枉然的。
  为什么琦亚想要回到外面的世界去呢?他为什么要回到那个那么排斥他,让他那么孤独的世界里去呢?
  在这里,没有任何人会迫害他。也不会因为这种异常的能力而被避讳。可以过吃着会不断提供果实的蛇莓的生活。不需要为任何事烦恼,十分单纯。没有任何威胁,十分安详。难道还有他求么?
  在这个花草所期望的永恒世界里,如果有闯入这里吞噬果实的人的话,就是这里绝对的统治者。对,塔乌他们就是这个森林的王,池畔就是他们的王宫。没有毫无意义的奢华装饰,这就是幸福的究极形态。
  塔乌一边陶醉在蛇莓的甘甜之中,一边舒心地畅想着。在人类的王宫之中,有没有什么东西是这妖精乡所无法取代的呢?
  硬要说的话——就是后宫吧。
  最后一次和女人缠绵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回顾着那种没有闲暇的日子,仔细想想,那也算人生中不可或缺的滋润啊。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眼前的水池中翻起了巨大的涟漪。
  浮出水面的,是一张女人的面庞。就像是绽开很大的睡莲一样,波纹不断扩散着。长长的头发也如同莲花的叶子一样。那美丽的面貌根本不像是这个世界上应该有的,拋笑得十分温柔,又十分耀眼。塔乌为这种美丽所倾倒,根本无法正常思考。
  女人缓缓地走到岸边,随之而出的是白皙而完美的躯体。没有任何东西遮挡着她湿漉漉的裸体。她没有说话,但从那妖艳的笑容和奔放的举止中,塔乌一下子就能理解,这一切都会是无偿的。
  “……哈哈、哈。”
  眼前所发生的事过于可笑,塔乌不禁放声大笑了起来。看来在这个森林里,想要什么就会出现什么,过分惊讶的自己实在是太过迂腐了。这种迂腐的想法也只能通过狂笑来发泄了。这一切都像是开玩笑一般。
  女人上了岸,跪在了躺在地上的塔乌身上。塔乌被她的微笑所吸引,将手伸向了女人的乳房——这种柔软,毫无疑问,是真实的。
  如果这种荒诞无稽的事不是开玩笑的话——塔乌抱着女人湿漉漉的裸体,脑海中闪过一丝讽刺的感慨——那么至今为止的事肯定都是现实,而是不是虚假的。
  



  察觉到的时候,塔乌发现自己的右手已经握住了龙角磨成的短剑。
  刚刚压在她身上的女人就躺在一旁,安稳地睡着。明明记忆没有中断,但为什么自己手里会拿着短剑呢?肩带和铠甲都应该随便脱在了什么地方吧……
  塔乌有些疲倦地坐了起来,若有所思地看着短剑。
  顶级的冶炼坊都难以打磨的这种龙角,琦亚却运用了魔术轻易地将其打造了出来,虽然样子不那么值得称赞,但剑的材质让他经常回想起当时击退龙的感觉。
  自己无论如何都想要得到“屠龙”的威名,而这就是最好的证据。他一直坚信——这把剑一定能为他们今后的人生开辟新的道路,一直指引着他们走下去。就像是崇拜偶像一样,他将所有的可能性全都赌在了剑上。
  这种空虚的崇拜,已经是过去式了。
  已经没有任何奢求了,也不需要去别的地方了,旅行结束了。在这个与斗争无缘的地方,剑刃是多余的东西。只要有能够咬得动蛇莓的牙齿就足够了。
  这种东西,已经不需要了。
  正当塔乌挥起手,想要将手中的短剑丢进池里的时候——就在此时,有人抓住了他的肩。
  “不能丢掉那把剑。”
  耳边响起的,是琦亚的声音。为什么?在他想要反问的时候,睡魔不可思议地吞噬了意识。
  “塔乌,你现在在做噩梦。所以,再次睡下去吧。陷入没有梦境的深深的睡眠之中吧。”
  “我——”
  反驳的话语最终没有说出口。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塔乌的意识坠入了虚无之中。
  



  琦亚守护着因力暗示而陷入沉睡的塔乌,脸上露出了抱歉而悔恨的表情。塔乌身边的女人,在他面前站了起来。
  美貌妖艳地笑着,琦亚却面无表情地说道:
  “终于现身了……你就是这个‘森林’的意志吧。”
  女人嫣然一笑,开始回答琦亚的问题。
  “初次见面,贵宾。以这样的面目来见您,并非我的本意。”
  祈祷欲望就能改变世界,非人的意志——
  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见,但是却的确存在着。这人类无法认识、无法理解的“那个”,现在就在眼前,人类将其称之为——“妖精”。
  “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因为我一直在邀请你,你却就这样从我身边走了过去。为什么要无视我?我怎么想也不明白呢。”
  她媚笑着,娇柔地说着。琦亚的视线却看着昏昏沉沉睡着的塔乌。
  “……我对他不在意的东西没什么兴趣。估计不是什么好东西。”
  “真不可思议呢。像你这么伟大的人,竟然会在意区区一个人类的脸色……也罢,我就不再问这么无聊的问题了。既然你这么在意这个男人,所以我就将你们一同邀请到这个世界里来。”
  琦亚有些厌烦地叹了口气,他看着塔乌摘着吃的蛇莓的藤。被塔乌摘下果实的空隙,已经又长出了新的果实。
  “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劲来束缚我。”
  听到琦亚的问题,女人愉快地呵呵呵笑了起来。
  “哎呀,您还真是谦虚呢。实在不像是超凡脱俗的贵宾会说出来的话呢。”
  女人站了起来,用两只纤细的手抓住琦亚的肩膀,淫荡地动着腰,摩擦着他的下体。
  “如果有您的力量的话,这个森林里的生命就会生长得更加强壮。最终,繁荣到完全覆盖住外面的世界,也不是梦啊。”
  “……你是不是太高估我了。”
  琦亚忧郁的眼神没有看着女人,而依旧注视着安睡着的塔乌。这种冷漠的态度让女人也扫兴了,实在笑不出来。
  “真是的,就算你醉心于那个人类也不要紧。我会让他在无止尽的愉悦中死去的。不过是一介人类的寿命,对于树木来说,就如同蜻蛉一样短暂。等这个男人享尽了欢乐而腐朽之后,贵宾啊,请与我一同分享永远的时光吧。”
  如同白玉一样的手指抚过琦亚的脸颊,他终于看向了女人。琦亚没有反抗。女人就当他是默认了,用自己赤红的唇瓣吸吮着琦亚的嘴。
  安静却又激烈的热情之吻。女人的喉咙里传出了心醉神迷的呻吟——然后一下子因为过介疼痛而跳离了琦亚的身体。鲜血从变得愤怒而恐惧的女人的嘴里流出,像泉水一般。
  “——虽然你的舌头的确很灵活,但连血的味道都和蛇莓一样,真是让人受不了。”
  琦亚从嘴里吐出赤黑色的肉块,用冰冷的声音说道。
  为什么——女人的眼神透露出刨根问底的意思。这次琦亚放声大笑回答她。上扬的嘴角带出无比残酷的表情,实在不像是人类应有的感情表现。
  也许是因为他还没有习惯人类的情绪,所以表现愤怒的方式也如此特别。他笑着,却绝对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么可怕。
  “不过是一介人类,像蜻蛉一样,这样耻笑他的你,是绝对不会明白的——他这种无畏的生存方式,让我多么的羡慕,多么的憧憬。”
  他看向女人的双眸,燃起了黄金的颜色。他用那超凡脱俗的力量,那妖精梦寐以求的魔性之力,炙热而威猛地刺穿了白色的裸体。
  住手,听着妖精哀求的声音,琦亚冷冰冰地回答道:
  “不,不行呢。不过是一介杂草,竟然想要侮辱我所憧憬的东西……我无法原谅你。”
  从女人的肌肤中喷出了火焰,随着已经不成声的尖叫,丰满的乳房、长长的头发都一齐被红莲之火所包围了。
  然后,森林里茂盛的蛇莓的蔓藤也瞬间完全燃烧了起来,绿色的安详的景观,一下子化作了火焰的地狱之画。能够烧尽一切的火焰,避开了大笑着的琦亚和睡在一旁的塔乌,肆无忌惮地肆虐,破坏着封闭空间中的万物。
  “永远的生命,这种东西真是太让人厌烦了。烧吧,都烧毁吧,比蜻蛉更加虚无短暂的你啊。”
  火焰的势头更加猛烈,‘就连冰冷澄澈的湖水也因沸腾而枯竭。
  要解开扭曲空间的魔力还存在别的方法,但这样单纯地破坏也毫无造作。在不再顾及森林的意识的琦亚的面前,树木祈祷的永远的繁茂也化成了泡影。
  



  感觉做了个噩梦啊——醒了的塔乌,一开口就这么说道。
  “看来你太累了。但是休息还是很有效的。你脚上的伤已经好转了。”
  “嗯……”
  塔乌暖昧地点了点头,然后看着自己脚踝上的伤,战战兢兢地动了动,然后有些困惑地歪着头。
  “这不只是好转……这分明是治好了啊?”
  “哎呀,不愧是塔乌。身体要别人结实一倍啊。还是说我敷的药起效了呢。”
  “……我睡了多久?”
  “只睡了一个晚上啊,你不记得了吗?”
  塔乌看了看自己睡了一晚的阴森森的地方。这个森林是充满了煞风景的低洼地和瘴气的不毛之地。低洼地中涌出的水侵蚀岩石,现在则是一副已经干涸了很久的样子。
  “我们为什么会在这种毫无防备的地方野营?”
  塔乌看到自己的盔甲随处乱脱,武器也被丢在了一边,突然有一种后怕的感觉,赶紧走到剑的旁边,准备从低洼地旁的树干中抽出剑。
  睡着的时候,他没有离身的只有琦亚做的短剑,将这个作为护身装备实在是过意不去。
  “如果要逃开欧拉侯爵的追兵,不如把短剑丢掉吧,这是最好的方法。”
  听到琦亚这么说,塔乌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别说傻话了。这样的话我们打败了龙的艰辛,就全都白费了啊。”
  看着生气的塔乌,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笑的,琦亚奇怪地苦笑了起来——
  “我说啊,塔乌,根据你的计划,我们的确变得有名了,但你不觉得比以前辛苦了么?”
  对,塔乌中气十足地回答道。
  搭档的心理还是一如既往地难以掌握啊,不过对塔乌来说,这是早就了解的事实了。
  “这种东西就叫有名税。是没有办法的。不过,不用在意。到时候都会连本带利的收回来的。”
  如果不这样想的话,就干不下去了——塔乌嘴上不说,但心里却是这样想的。他用手握住了插在树干里的剑柄。
  “……?”
  然后塔乌看到,剑刃上都是纽带状的碳化物。
  就好像是缠绕在剑上的藤蔓被烧尽,只留下了碳的残渣。当然,这种奇妙的事情,他是不可能记得的。
  “你怎么了?”
  “……没什么。”
  说是这么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摆脱追兵逃出欧拉侯的势力范围。
  竟然还敦促自己扔掉证明屠龙功勋的贵重的剑,看来琦亚也束手无策了。一定要赶快脱离这种境地,让他也能够安心。
  这么决定了之后,塔乌更觉得没有时间在意其他事情了。他拍落了剑上的黑炭,将剑从树干里拔了出来。
 楼主| 发表于 2011-7-5 19:44 | 显示全部楼层
  古城盗墓




  “锁头杀手”拉尔巴斯——琦亚在已经变成废墟的古城遇到的男子这样报上姓名。但琦亚听到这个名号并没有表现出多震撼的样子,让对方很不服气。
  “——你,真的没听说过我的名字吗?”
  “不好意思,我阅历比较浅。但是我的同伴好像有听说过。”
  琦亚说着,想起塔乌听到这个名号时的表情。
  “他当时非常震惊……你真的有那么出名吗?”
  “被那样一问我还真变得不自信了。自创名号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确实只是为了留名干了许多荒唐事。”
  正在闲谈的两个人,至少在表情上是一本正经的样子。现在琦亚和拉尔巴斯鼎力合作的,是一刻也不能放松的,需要全神贯注的事。
  “不过,你们两个想必是著名的盗墓者吧?能平安无事地进入这座古城,真令人刮目相看呀。”
  “你还不是一个人突破了外围的重重机关进来了?”
  “哎呀……我也是拼了老命才到达这个天守阁的。最开始的时候我们有5个人。有一人死、在毒雾弥漫的沼泽地上,两人被妖术打败,另一人被之前说的看门狗吃掉了。”
  琦亚也想起了到这里之前和塔乌经历的那些艰难险阻,好像受到惊吓一样叹了口气。
  “这里的防备真是机关重重,让人始料未及呀。一点都不像是很早以前就已经变成废墟的古城。”
  “就是!竟然在外围用那么高级的魔术设置了那么多机关,到最后还设置了这么一道难关。这座古城的城主可真有心机啊。”
  琦亚和拉尔巴斯正在对付的是个凳子大小的钢铁制的厚重柜子。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嵌在柜子正面的锁头。
  有关城主秘藏在柜子中的金银财宝的传闻,在那个城主断子绝孙、城里的住民一个不留地离去、被丢弃的城堡已经腐朽不堪后,一直流传到了今天。而且,这座古城也因为使许多慕名而来的盗墓者纷纷惨败而闻名于世。
  虽然城内已经没有要保护的臣民,但是,很久之前这座古城的主人在古城周围设置的毒辣的置人于死地的机关,却还在毫无意义地发挥着作用,默默阻止慕名而来的人们的脚步。试图侵入古城的人,活着回去的只有那些半途而废放弃攻破城外机关的胆小鬼。踏入城内又活着回去的人迄今为止还未听说。
  无论如何,突破城外的机关的琦亚和塔乌,现在正尽全力和最初的生还者奋战。他们在城中遇到的、同样觊觎柜子中金银财宝的、比他们先进入城中的名为拉尔巴斯的盗贼。
  “有那么多设置重重机关的魔术师,为什么最后的锁头是这种机械式的呢……”
  “小伙子,你想得太简单了。就是因为用魔术在外围防御上设置了重重机关,盗墓者才没有那么轻易闯进来啊。因此,最后关头的这把锁,才是关键。它和魔术无关,是由真正的工匠制成的。”
  视线和指尖专注于攻破锁孔,嘴上说这着话的拉尔巴斯,语气听起来显得很自豪。
  “如果一开始就使用魔术咒语上锁的话,只要找个更高段位的魔术师来就可以轻松解锁了。但是如果是技艺一流的锁匠制作的机械锁的话,那就行不通了。只有同样是锁匠的人才能打开。要怎样巧妙地操作才能使齿轮和片状弹簧吻合,并不是随意就能做到的——双方的技术孰胜孰劣,就要认真地分出个胜负。”
  “……的确,我们这种水平,只能对此举手投降了。”
  如果是没什么奇特之处的锁头,对于魔术师来说开锁并不难。透视锁头的内部构造,利用意念将主要的锁扣移开就可以了。最简单的魔术就可以解决问题。
  所以,为了防备同行,魔术师们喜欢在盖子或门等开闭构造上施加魔力进行封印。如果是这样,这次的焦点会是能否解开魔咒的魔术师之战。特别是城外已经遍布魔术制成的机关的这座古城,人们更会理所当然地觉得最后关头的宝箱的锁是用魔术锁上的。
  但是
  “即使是段位再高的魔术师,面对如此复杂的机械构造,也无法在透视的时候摸清。对于移动哪个地方能解锁这件事,完全毫无头绪。”
  “是吧!所以说这是名副其实的艺术品哪。如果不是道行很深的专家,对打开这锁简直束手无策……尽管如此,说实在的,仅凭我一个人是没办法对付的。嘿嘿,本来和你们应该是竞争对手的,现在想想你们好像是上天派来帮我的。”
  “这对你我来说都是好事。”
  对觊觎于同一财宝的盗墓者来说,在现场遭遇同行,一场血腥之战肯定是免不了的。基本上不能期待双方合作的和平解决方式。
  可是,虽然只是偶然,这次塔乌和琦亚两人与拉尔巴斯之间的利害关系却是一致的。
  “之前也有好几次和魔术师合作的经验……可像你这样毫无怨言的还是第一次碰到。琦亚,想不到你是这么爽快的一个人。”
  “那是自尊心在作祟吧,我是不会拘泥于那些东西的。”
  琦亚和拉尔巴斯并肩坐在柜子前面,两人都把手放在锁头上  更准确地讲,应该是琦亚的指尖在锁孔上,拉尔巴斯的手只是放在琦亚的手上面。
  “令人恼火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手也变得没那么灵活了。奇妙的是,这样‘借着’你的手,年轻时的本领好像又回来了。”
  “我双手的感觉完全转移给你了,所以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当然你的沉稳还是挺让我吃惊的。我已经把触觉的敏锐度提高到5倍了。这个你应该能明显地感觉到。”  
  “不不不,触觉是越敏锐越好。可以像这样将指尖变细长活动,真是痛快。”
  加上拉尔巴斯的操纵的琦亚的指尖,简直像在表演杂技一样。食指和拇指夹住锁栓往外拉,其他三个指头夹着细长的销,拨弄锁孔内部的零件。
  正常情况下双手操作的作业现在用单手来操作,原因很简单:这锁的锁栓和锁孔不是一体结构而是各自分开的。所以,拉尔巴斯操控的琦亚的双手,需要左右同时攻破。这是极其困难的。
  而且,最头痛的是破锁有时间限制,也就是“只有在夜晚才能打开”。这是最重要的制约点。哪怕只差一小步就能打开,如果这时天亮的话就会前功尽弃。事实上,琦亚和拉尔巴斯的开锁挑战,今天已经是第3天了。
  “……楼下的混战,越来越激烈了。”
  拉尔巴斯有点不安地嘟哝着。
  “嗯,但是大可不必担心。”
  如果说琦亚和拉尔巴斯面临的考验是锁构造的复杂程度和开锁的时间限制的话,那么分头行动的塔乌的考验就是阻止敌人了。
  要在天亮之前解开这棘手难缠的锁,时间是远远不够的。从另一个角度讲,完全是因为有塔乌孤身作战击退不断涌向天守阁的“士兵”,琦亚和拉尔巴斯才能在夜晚将所有的精力都贯注在开锁上。
  “我的同伴英勇善战。他善于观察,关键时刻会撤退到天守阁来的。”
  “如果那样我们不是更糟糕。”
  “那时只能放弃开锁,因为要将心思都放在保命上。”
  现在还不用担心那方面的事,琦亚对此很乐观。古城楼下正在进行的激战,确实会令人毛骨悚然。但是以塔乌的武功和胆量,那算不上是困难。只要他保持冷静、不搞错战略是不会出错的。
  “……已经过了半夜了。我们不加紧的话,今晚会比昨晚进度更慢。”
  “啊,是啊。再施加点功力吧。”
  双手的动作完全交给拉尔巴斯,琦亚专心致志于维持自我触觉增幅的魔术上,想象着塔乌奋战的情景,侧耳倾听楼下激战的声音。
  


  兰德尔里德  北风的兄弟

  穿过城墙的缝隙

  溜进恶徒的钱袋  拿走不义之财

  来吧兰德尔里德  将那恩惠也施舍一点给我



  吟诵着幼时熟悉的童谣,塔乌挥舞着手中的连接棍。呼呼作响的秤砣击中敌人的胸膛,将敌人打到房间的角落去。
  可是,在攻击一人时又受到第二个第三个的攻击。如果是正常的混战这是必死无疑的。值得幸庆的是,眼前的敌人动作迟钝、攻击也不够力度。举起左手的盾牌抵挡不住危险的攻击,然后用连接棍反击。  
  与琦亚他们争分夺秒的情势相比,塔乌面对的却是一场持久战。无论被杀死了多少个,这里的“士兵”数量并没有减少。刻薄的拉尔巴斯称它们为“看门狗”。就是塔乌也不能对这样的“看门狗”掉以轻心。实际上,它们已经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了。
  配着已经生锈腐朽的剑和盾,不断向塔乌逼近的敌军,实际上已经是白骨化的尸骸。包着已经风化变黄的骨头的不是肉体,而是摇曳着清冷的青白色磷光。守护着废城里的宝物的,就是这群没有生命的亡魂。
  


  兰德尔里德  穿过影子

  什么样的城墙也阻止不了

  暗夜里所有的地方  都是他的庭院

  我要歌颂你拉德尔里德  歌颂你的无所不能



  塔乌遇到的并非是实力强劲的敌人。数量众多却各自为政,并不构成威胁。战略什么的都没有,只是一味的随意攻击。这样的敌人是哼着歌就能轻易摆脱的。即使这样,面对络绎不绝又无声无息逼近的亡魂们那空洞的眼窝,也足够让一整个晚上持续奋战的塔乌垂头丧气了。如果不唱唱歌放松放松,说不定什么时候紧绷的弦就断了。
  没有力气又脆弱且不够敏捷的亡魂,明明已经死了却又活了过来,就这点来讲比肉身敌兵更难对付。干透的骨头被连接棍一击就会碎成碎片,但将骨头和骨头连接在一起的青白色磷光并不会消失。破碎的骨片又像无数小虫一样集合茌一起,不一会儿又组成一个人形站了起来。要想拉长它们起死回生所需的时间,只有尽全力打碎它们使骨头碎片散落在足够远足够大的空间内。
  使用邪恶的魔术将死者的冤魂召回到生前的遗骸,像驱使傀儡一样加以利用。经常会听到这种奇闻怪事。在流浪的旅程中塔乌也有几次曾亲身经历过。但被如此多的亡灵围攻,这还是第一次。
  踏入古城的第一夜确实被吓得魂不附体。如果没有琦亚的魔术掩护,是绝对不会活着迎接隔天早上的太阳的。最后,在曙光照进古城的那一刹那,能起死回生的白骨群终于停止进攻。亡魂们“日落而作。日出而息”。捡回一条命的塔乌对着初升的太阳大呼痛快。后来当得知宝箱只有在夜间才能打开的时候,塔乌刹那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萎靡不振。
  只有在古城的亡魂们横行跋扈的时间里,才能打开天守阁的柜子的锁。这样的事实真令人哭笑不得。只能一边将聚集在天守阁的数十具亡魂尸骨轰走,一边挑战开锁这种细活。
  最后,塔乌他们在白天把活人的优越性发挥到了极致。在黑夜来临之前把一堆只是躯壳的白骨收集到城中的某个地方,限定亡灵们的活动开始地点,利用地利展开防御战。
  现在,已经大体摸清了古城的构造。地下窒有个深深的纵穴,很适合将那些尸骨封在那里。
  那个洞穴,被金属格子封住后应该是做地牢用的,可惜的是,铁格子因为生锈腐蚀都掉落到洞底了,虽然不能封住洞口,超过20英尺深的洞穴,沿着洞壁攀爬上来也是需要一定的时间。
  白天把所有的尸骨都扔进洞穴,夜晚来临亡灵醒来,也不会那么快就攻击过来。又可以在洞口将不断爬上来的尸骨左一个右一个地击落回洞底,这样就可以为开锁争取更多的时间。
  即使在洞穴周围不能有效阻止尸骨群的进攻,只要退守到楼梯处就又占据了进行防御的地利。无论有多少亡魂,如果迎击队伍前面的敌人就能解决问题,塔乌一个人就能对付了。
  今晚塔乌撕毁了地下室的防卫线,在连接1楼大厅的楼梯口布阵,目标是争取为琦亚他们赢得更多的时间。黄昏的时候已经在大厅生起一大堆篝火,可以一整夜都不用担心光源的问题。
  昨晚,在古城武器库发现的连接棍,也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塔乌自己带来的宽剑,并不适合和亡魂们交战。因为亡魂没有血管和内脏,即使是被利刃伤到也不会造成致命伤。从这点来讲,能击碎骨头的钝器在阻止尸骨前行上是非常有效的。特别是利用离心力甩出用锁链连在手柄头部的秤砣的攻击力,如果能运用自如将比普通的棍棒更具威力,是更适合用于持久战的武器。在这样的废墟中捡到保存得这么好的武器,纯属侥幸。
  目前最大的敌人是疲劳。亡魂们脆不可击,但其进攻是不间断的。所以一刻也不能松懈。得时刻提醒自己这样的攻势会一直持续至天亮,必须十分注意精力的消耗。
  已经是第3个晚上了,早就习惯了亡魂们的进攻步调。以亡魂们为对手,虽然是令人厌烦的事,但有一半感觉已经麻木,也已经感觉不到对方的抵抗。
  琦亚也这样建议过——不要去想对手是死人。不要考虑它是怎么死的、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境地。只把他们当作木偶人,或者被魔术操控的自动机器就好了。
  如果一直重复着激烈又单调的运动,放弃思考是相对简单的事情。现在最想念的是,在旭日升起后能饱饱地睡上一觉。
  是啊,如果自己的职责只是重复殴打动作,那么亡魂啊尸骨啊已经无所谓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和在天守阁奋战的琦亚相比,已经轻松了不知道多少倍了……
  



  “……制造这把锁的是一个名叫布兰尼根的工匠。他在业界可以说是似神似魔的造锁达人。”
  琦亚和拉尔巴斯在开锁过程中的闲聊,不知不觉已经聊到这把锁的来历上了。
  “似神似魔呀……怪不得。这样的设计的确不是人类能做出来的。”
  “是吧?无论什么都用魔术并不是人类行为的极限。即便只是个锁匠,也有超乎常人的能力和技艺。”
  “这么说,能打开这把锁也可以算是超乎常人咯?”
  “嘿嘿,算是吧。”
  关键的2根锁栓不是用盖卡子面仕以贯穿合叶的形状被固定住,如果毁坏它箱子盖就打不开了。而且锁孔分别在锁栓上以贯穿轴线的形状开着口。
  无论是哪根锁栓,都贯穿着好几根垂直螺钉被封住。各个螺钉长短不一,当所有螺钉的断面和锁栓的表面在同一位置螺钉被推回去的话,就可以把锁栓拔出。把真正的钥匙插入锁孔内,钥匙的波形会将所有的螺钉调整到锁定的位置,把锁打开——到这个步骤为止,其构造和极普通的锁头并没有什么两样。
  要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打开这种构造的锁头,要先轻拉锁栓稍微加压,利用摩擦力按压螺钉,将螺钉一根根压上来。当然,各个螺钉的断面处于哪个高度只能靠手摸确定了。能不能捕捉螺钉的断面和锁栓的表面是不是一致的微妙触觉变化,就要看指尖的敏锐程度了。
  正常情况下,垂直螺钉最多四根或者五根,这个布兰尼根制造的锁头的厉害之处在于,单单一边的锁孔上下就各有7根垂直螺钉,左右还有各5根水平螺钉,用24根螺钉把锁栓牢牢封死。钥匙估计会是“十字”断面的特制品。
  更甚者,这把锁的特点是要同时步调一致地插入钥匙才能打开。只要左右锁栓的螺钉不按顺序步调一致地动作,内部的防御机构就会发挥作用。成对的螺钉动作不一致,锁栓就会立刻被别的强力凸轮锁定。要解除凸轮的锁定,只能将钥匙拔出——也就是说要让所有的螺钉都回到原来的位置才能解除凸轮的锁定。
  也就是说,通过左右手同时触摸螺钉的断面这样的考验不能连续成功十二次的话,就会功亏一篑。
  “布兰尼根穷尽一生造出的锁当中,据说不可能被打开的有十六个,被冠名为‘牙城’。那是所有的盗贼都梦寐以求想挑战的最高级别的锁——我因为解开了其中的十五个,才被称作是‘锁头杀手’的。”
  “那这个是第十六个喽——?”
  “是啊,这是‘布兰尼根的牙城’的最后一个。我都因为要找这把锁而把隐退计划推迟了。想不到竟然是在这个地方遇上它。”
  面对感慨良多的拉尔巴斯,琦亚一时无言。
  “……引退,你考虑过呀?”
  “嗯?是啊。现在已经积攒了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也该是退出江湖的时候了。盗贼又不是能从事一生的行当。”
  “已经赚了那么多了啊?”
  “嘿嘿,从西到东,你有听说过拉尔巴斯我没进去过的金库吗?多余的金钱都拿来救济穷苦人了。洛伦兹的城郊有一座我捐助建造的礼拜堂。那里的人都称我为‘盗贼圣者’呢。”
  “……这样啊,那我是有眼不识泰山喽。”
  “哎,我可是驰名天下的大怪盗!南方的吟游诗人现在还喜欢以我的趣闻为题做诗呢。这么出名的我你竟然都不知道……真不知道你是在哪个旮旯长大的。”
  “生下来后就被关茌仓库里了。”
  琦亚若无其事地回答。这次轮到拉尔巴斯沉默着。
  “嗯,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好意思啊,问了个敏感问题。”
  “没事。现在已经是自由之身了——”
  话还没说完,琦亚突然闭上嘴巴。手的触觉已经完全交给了拉尔巴斯,但他还是能用耳朵捕捉到从锁里传出的微弱异声——那是2根锁栓被防御机构强制锁定的无情的声音。
  “哎呀……被锁死了。又失败了。”
  拉尔巴斯沮丧地嘟哝着。从半夜开始到现在,他没有出半点纰漏。其实已经攻下左右十对螺钉了。还差一步就成功了,真让人抓狂啊。
  “可恶,本以为今晚可以搞定的!没想到……”
  “但是,这样攻略目标就确定了。你和我齐心协力,是可以在夜间打开锁的。看清这个事情也是一个收获。只有明天再继续了。”
  “.......”
  拉尔巴斯还是有点不甘心地沉默着。不过从天守阎的窗户望出去,天空发白。已经完全不可能在天亮之前重摆架势继续工作了。
  拉尔巴斯叹着气收回放在左右锁栓上的手指。已经解除的螺钉因为压力消失又一齐落回固定位置,又恢复到坚不可摧的上锁状态。
  “……本以为今天可以搞定的。”
  意志消沉的大盗贼把额头抵在柜子上面的锁头上。中断和拉尔巴斯之间感觉转移,找回触觉的琦亚为了消除施术造成的麻痹感在揉搓着手指,过后把手放在经过一夜之战的盗贼肩膀上。
  “好好休患一下吧。我得去掩护我的同伴。”
  “……嗯。”
  留下四肢无力的拉尔巴斯,离开天守阁后,琦亚反省了自己刚才所说的。只是随便聊聊的那些话,如果其中一些影响了他的集中力——那么今晚的失败也有琦亚的失误。奇怪的是,拉尔巴斯失误之前的话题……回忆起那些内容,琦亚怎么也想不出为什么会打扰到别人的心境。如果塔乌在场的话,他也许可以释疑。
  塔乌正在通向天守阁的楼梯平台上和步步进逼的亡魂们奋战。亡魂们因受到狭窄的楼梯阻挡,无法一起攻击,排着长队杀到塔乌跟前,被塔乌逐个用连接棍击碎跌落至楼下。
  “——哟。你那边已经结束了吗。”
  只凭动静觉察到了身后的搭档,塔乌击碎尸骨的手一刻不停,头也不回地问:
  “那,拉尔巴斯那家伙呢?”
  “今晚又失败了。”
  塔乌因为沮丧而夸张地叹气,但双手并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正机械又准确地将眼前的尸骨一一击碎。拉尔巴斯的任务在放弃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但是塔乌的任务还在继续。亡魂们的攻势在日出之前是不会停下来的。
  “……真抱歉。今晚又让你白忙了一场。”
  “还好啦。哪有那么轻易就能把宝物纳入囊中的——哟呵。”
  和着话尾的节拍,塔乌又甩出连接棍。虽然看上去像是在悠闲地战斗,但能这样从容不迫正说明塔乌在拼命。话说回来,如果这种程度就说些废话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是不可能持续一整夜的防御战的。
  “比起我,琦亚的任务更有难度。你不用向我道歉。”
  “……我也只是双手借给他人使用就那样坐着而已。”
  塔乌越过肩膀匆匆看了困惑的琦亚一眼,脸上的神色一半是不知怎么形容的吓呆的惨白色,一半是藏也藏不住的畏惧之念。
  “嗯,你觉得没事就好……”
  “不说这些了,我帮下忙吧。要出哪一手?”
  “哦,也是……那就用束缚之术吧。”
  应塔乌的请求,琦亚在狭窄的楼梯中间编织魔力之网。正要向塔乌刺去生锈的小剑的一副尸骨,碰到魔力网后便无法动弹。在无法攻击敌人的冤魂之力和封杀其进攻的琦亚的魔力的双重夹击下,那具毫无意义的身躯颤动着抽搐起来。
  后面的尸骨想将前面已经瘫痪的一具尸骨推开继续进攻,结果相继因为被琦亚的魔力束缚而动弹不得。对只有杀戮冲动的冤魂来说,其智力和昆虫相差无几,只能做些单纯的思考。但指望它们在这种状况下随机应变,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很好,保持这样不要动啊。”
  塔乌将左手的盾牌扔在脚下,用双手握着连接棍的手把,在头顶飞速转动秤砣。
  “这样——也还是不过瘾那。”
  秤砣呼呼地转着,在蓄积了充分的能量后,塔乌将其甩向纠结在一起的尸骨群。这一击使五六具尸骨应声而碎。像瀑布一样沿着台阶哗啦啦地掉落下楼的碎骨,被后面涌上来的尸骨群踢散。后面涌上来的尸骨群又被琦亚的紧缚之术制服而停滞不前。
  用魔力之网将尸骨集结后大量击碎,反复使用这么简单的战法后,塔乌和琦亚一下子就把防卫线压回,将尸骨群逼回到楼下的大厅。
  “差不多了,琦亚。”
  “嗯……”
  古城倒塌的墙壁的一角的缝隙中能看到天空,夜色已经完全退去,天色逐渐发白等待旭日升起。
  而且——古城周围的森林突然传来了叽叽喳喳的鸟叫。东方的地平线进出的第一道曙光,又把鲜艳的色彩还给了这个世界。
  好像时间停止了一样,愚蠢的尸骨群就那样硬挺挺地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实际上,它们是被一刻也不停息的时光脚步远远地抛在过去的岁月里。接着,冤魂身上的青光像朝霞一样消失,所有的遗骨都变回生命的残骸,散乱在大厅的石阶上。
  “……结束了。”
  “啊——能给我点水吗。”
  冤魂们一退散,塔乌把连接棍丢在地上全身完全放松地坐在那里。按过琦亚递过来的水壶,喝掉一半,然后将剩下的水浇在头上,将汗水和尘埃连同一夜的紧张和战栗通通洗掉。
  “辛苦了,好好睡一觉吧。下午再做善后工作。”
  “嗯。”
  对于琦亚的关心,塔乌没有像平时一样回着俏皮话,他只发出单音,就那样躺在散落的白骨堆里,以惊人的速度进入睡眠打起酣来。
  塔乌是战斗达人,也是休息达人。能不脱盔甲就那样即刻在石阶上入睡,对于普通神经的人来说是怎么也学不会的绝技。但是对于次日晚上又得继续作战的人来说,是必须要那样惜时如金地养精蓄锐的。
  面对沉入无梦好觉的塔乌的睡颜,琦亚有种想笑的心情然后就笑逐颜开,唤起魔力召集清晨的风尽情一旋,将照亮广大空间的篝火吹熄。
  “好好休息,塔乌。”
  



  恬静的午后阳光里,杂草丛生的古城显得一片寂寥,像是深深沉浸在不被打扰的睡梦里。
  没有能让人联想到往日繁华的景致,也看不出冤魂们一夜狂躁后的痕迹。散落在石阶上的白骨和墙壁上划得到处都是的崭新的剑戟的痕迹,所有的这些像是不合时宜的玩笑一样。
  悠闲啁啾的小鸟的歌声。落落大方地徘徊于空中的牛虻的振翅声。在支配权已经转交给活人的白天的古城,不存在任何威胁塔乌和琦亚的危险征兆。
  但是,那样安详的寂静将在日落的同时完全改变,这是在这座古城待了两三天后知道的事实。夜间死斗的历有准备,必须在暮色降临前做好。
  正午过后,塔乌醒来。他用昨天烤好的兔肉填饱肚子,为了补充食物又拿着狩猎用的小弓箭进入森林。琦亚负责收拾散乱在城内各处的白骨。在敞开的空间刮起一阵狂风,在相对狭窄的地方操控气场,把所有的白骨碎片扫在一起运向地下室,扔入地牢里。将夜间冤魂所依附的尸骨群开始活动的场所锁定在一个地方,对于只有一人作战的塔乌来说,这也是不可缺少的准备。
  塔乌抓到2只野鸡,用水壶在附近取满泉水,回到古城的时候,琦亚也基本上完成了的任务。两人分工合作拔着野鸡毛,不久塔乌停下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之前不怎么会使用连接棍。经过前天和昨天已经非常熟练了。”
  “是吗。”
  “那些尸骨很适合练习。动作不灵活又单纯,而且怎么打数量都不会减少。”
  面对装作开玩笑的样子发着牢骚的塔乌,琦亚一本正经略微歪着头说:
  “是吗……想不到你还挺高兴的。我还想那样的持久战一定很让人泄气。”=
  “……”
  面对不把玩笑当玩笑理解的琦亚的单纯,塔乌绷着脸一声不吭。
  “如果有助于修炼的话,机会难得。在打开宝箱后我不介意你在这里继续逗留几晚。”
  “……算了吧。就当我没说。”
  塔乌放弃和琦亚再说些什么的念头,转过头继续拔野鸡毛。
  “有没有更轻松的办法让那些尸骨止步?”
  “咦?你不是要用他们来练习吗?”
  “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每晚将冤魂唤回尸体上移动它们,不也是这座古城的一种诅咒魔术吗?难道没有破解的方法?”
  “那个我也想过了。从结论上讲,不可能。”
  与其说琦亚的回答是无情的,不如说那样的回答太过简单了。
  “那些尸骨,是冲着这座古城的宝物而来的盗贼们的遗骨。他们临死之际对城中的宝物念念不忘的思绪就那样被束缚住,这就是冤魂召唤的魔术的出发点。要破解,只有说服他们放弃宝物。
  “……你的意思是使用武力还更快点?”
  “说服它们还是使用武力,也是因人而异。不过对塔乌来说,我想是后者吧。”
  “你管太多了。
  塔乌一边说着,一边剖开一毛不剩的野鸡的胸膛,清理内脏。
  “就算使用武力轰走他们是最好的方法,有没有什么方法能使其变得更简单轻松呢?比如,白天将那些尸骨弄粉碎。”
  “只要是能重新组合为原形,不管弄多么碎还是没用。”
  这一点,夜间战斗的培乌也考虑过。
  “——如果你用魔术操纵火焰,用最热的火焰,应该可以连骨头都不剩地把他们化成炭灰吧。把他们烧个干净怎么样?”
  “可以是可以……但不推荐使用。”
  考虑了片刻之后,琦亚还是给出了这样的结论。
  “那些冤魂依附在生前的遗骸上活动确实是事实。因此他们才被束缚于‘人形’,行动也被限制于生前的活动范围。如果剥夺了它们的‘作为形体的记忆’,可能挺危险的。”
  “是吗。”
  “总之他们是50多人的冤魂群体。如果丧失各自的分类融合在一起,不知道会导致怎样疯狂的灵障事件。”
  “……这么说它们的形体存在对我们还是有利的了?”
  沮丧地叹着气的塔乌升起一堆火,用昨晚尸骨群使用的短枪代替烤签烤着鸡肉。使用冤魂们相互刺杀的武器烤鸡,塔乌却一点也不放在心上。真是个胆大的家伙。
  “如果今晚不能搞定,我也会因为连日作战撑不下去的……拉尔巴斯老爷那边怎么样啦?”
  “已经有眉目了,昨晚也是在最后一步才失败的,总之是一把非常怪异的锁。接下来就看运气怎样了
  “哎……真的没有办法吗?话说回来,‘布兰尼根的牙城’,在盗贼之间可是被视为神话的。”
  一说起大名鼎鼎的盗贼拉尔巴斯,琦亚突然想起要和塔乌说说昨晚自己心中的不解。
  “说起拉尔巴斯,听说他的积蓄足够可以引退了。”
  “是吗,也没什么奇怪的。他可是天下闻名的‘盗贼圣者’呀。”
  和琦亚不一样,知道拉尔巴斯名声在外的塔乌,对此一点也不吃惊。
  “说是有一辈子也花不完的财富。那为什么还要进入这座城堡,继续寻宝呢……难道盗贼真的不是那么容易想不干就不干的?”
  塔乌也不是很了解盗贼的世界,所以不能恰当地作出回答,但琦亚问的问题也够古怪的,要作出回答又可大可小。塔乌想把自己知道的在能回答的范围内向琦亚说明。
  “成功的盗贼一般都想召集手下组成团体,自己从幕前消失、在幕后操控整个组织。但那个身份也是有很多事情要操心劳神的。黑手党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要提心吊胆。与其去掌控权力,不如自己一个人逍遥自在的好。这样想的人也是有的。”
  “拉尔巴斯也是那么想的吗?”
  “谁知道啊。拥有那样的技能,转行也完全可以活得很潇洒。可以找找门路召集一些得力的手下放放高利贷。或者是买个爵位生活在庄园里。那样的暴发户,在边境上到处都是。”
  但是,拉尔巴斯并没有邪么做。所以琦亚才会问。塔乌不知道同伴是否能认同自己的回答,沉默了一会儿后,继续说道:
  “——总之,可能他无法改变自己的生存方式吧。有金钱有机会,但并没有那样做。反正他是闻所未闻的‘盗贼圣者’,以后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就引退吧。”
  “怎么说?”
  “既然以‘义贼’出名,就要为那个名号负责。和拉尔巴斯没有什么关系的那些人,是希望他继续当‘盗贼’的,而本人也不能违背那样的期待……估计是这样吧。”
  琦亚不可思议地皱着眉头,思考着。
  “……名声这东西,让人那么欲罢不能吗?”
  “虽然会觉得这有点胡扯,但也是常有的事情。不管是金钱或者是名誉,一旦得到就会不肯舍弃。这就是人吧。”
  这么草率地总结之后,塔乌发现琦亚正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光。
  “……怎么啦?”
  “塔乌也会在追逐名声的过程中,不知不觉被名声囚困吧?你没有那样的不安吗?”
  看着琦亚从心底浮现的担忧表情,塔乌忍不住苦笑了起来。如果被别的什么人这么说,塔乌一定会觉得他爱管闲事。但对于琦亚那多余的担心,塔乌并没有感到不舒服,因为他很清楚那种“多余”正是琦亚的特色。
  “不要担啦。对于我来说,金钱或名声什么的,都只是工具而已。只不过是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使用,用完销毁的消耗品。不会一味地去追求那些东西的。”
  “那塔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
  琦亚依然不知所措地追问着。
  “——是经常放在嘴边的‘出人头地’吗?我现在是不知道那和财富或名誉有什么区别。”
  “金钱用完就没了。名声被遗忘还不就那样。但是地位是不一样的。地位就像一座小城,以此为据点就可以开拓人生的无穷疆界。”
  塔乌情绪激动地说着,他并非已经把所谓的“地位”拿在手上检视过。“地位”只是他相信并懂憬的虚构价值。
  但是,那绝对不是空洞的脱离现实的事物。就像即使是没有实际接触过神,也会对神顶礼膜拜一样,塔乌也会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赔上性命。
  然而,琦亚还是一副不能认同的样子。如果琦亚没有直接接触神明,是不会对神顶礼膜拜的。和这样的琦亚谈人生谈理想并让他理解,是不太容易的一件事。
  



  “——你问我为什么不金盆洗手?”
  这是在废城的第四夜。又要在灯火通明中,将被强化触觉的双手交给盗贼,在完全看不见的锁孔中神经紧绷地工作的同时,无所事事的耳朵和舌头还要说些话来消遣。交谈中,琦亚向拉尔巴斯说出了白天的疑问。
  “昨晚我没对你说吗?我一直在找这把锁哦。这个布兰尼根的最后的杰作。”
  “……解开这把锁,真的有那么大的价值吗?”
  就是这样疑问重重的琦亚,才会让拉尔巴斯觉得那么不可思议。
  “那当然,如果能打开锁王的‘十六牙城’,我就不是‘锁头杀手’,而是‘锁神’了。然后‘锁神’就广为人知。所以没有不挑战的道理啊。”
  “这么说来,重要的不是现实利益,而是名誉喽?”
  “这个我同意。看箱子的大小就知道里面有多少财宝了。那点钱我已经不放在眼里了……但是分赃的时候要三等分,这是工作应得的。”
  “那当然了——这样我的同伴也一定可以接受的。”
  琦亚非常老实地回答,当然挑起分赃话端的是拉尔巴斯那家伙。
  “哼,这种现场分赃,大都会在分赃前为了多分一点而争执不休……你们好像没有那么贪婪啊。”
  “塔乌的话,他多半会将和你联手破锁这件事引以为豪。要是到最后真的分配不均,估计他也不会说什么的。”
  “哦?是吗?比起现实利益你们更在乎扬名喽。”
  “这个,也不是那样的……”
  琦亚想起白天和塔乌的对话,含糊其辞地说。
  “……他说他也在积极追求财富和名声但那只是为了有效取得地位而使用的手段。他还说这点和你不一样。”
  “哎呀哎呀,真幼稚啊。为了地位的财富和名声是吗?……嗯,涉世未深的新手的话确实会有那样的动机。”
  拉尔巴斯并没有嫌恶,好像看到了令人怀念的场景一样连声笑着。
  “我年轻的时候,也曾有过想用‘赚到’的钱买个爵位让那些鸟贵族看看的年轻气盛时期。但是一到真的能那样的时候,就不再赌气了。身份地位那些没用的东西已经不重要了。”
  “别人的赞赏有那么高的价值吗?”
  拉尔巴斯点着头略微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接着说:
  “嗯,也不是赞赏吧。如果你问我解开这把锁后要向谁炫耀——说真的事到如今那些都不重要了。并不是那么一回事。我最想骄傲地对自己说:是我解开了‘布兰尼根的牙城’。”
  “自我满足吗?”
  “你可真是纠缠不清啊。”
  鼎鼎大名的大盗贼苦笑着,但并没有否定。
  “怎么说的,是自己活着的证明吧。为了迟早要来临的那一天,明明白白地证明给自己看。”
  “打开这把锁,就是很好的证明了。”
  琦亚感慨又意味深长地嘟哝着,拉尔巴斯却再次申明:
  “先声明一下,你可不要指望我会说出‘能解锁我就心满意足了’这样的漂亮话!那个是那个,这个是这个。我应得的份我肯定是要拿的。嘿嘿,已经是第10对了。”
  在闲聊着说着坑笑话的时候,不知不觉2人已经追上昨晚的成果了。关键时刻到了。接下来是不允许有丝毫失误的。必须更慎重地花时间去耐心感受销针的细微变化挪动手指。
  “到天亮还有多长时间?”
  “还有2个小时不到。”
  “太好了。今晚一定得有个着落。不能让楼下的那个小兄弟再这样奋战下去了。”
  



  和昨晚相比,塔乌拉长了在大厅的交战时间。作为连接棍的新战术,他使出了将秤砣多转一圈再敲打的技法,更好地压制住了亡魂们的进攻。
  尸骨被过剩的威力击碎,四处飞散的骨片又连环击碎了后面的尸骨。本应该使用更扎实的战法保存体力,但对已经连续进行四天的防御战,那种单调的战法实在不能发泄心中的闷气。已经反复多次的攻防战,更需要钢铁般的意志力。当然,为了赶走精神上的疲劳感,使用花哨的战法更能将体内的紧张感发散出去。
  “用惯之后却越发觉得有趣了,这个!”
  如果在普通的战场,会因为考虑不到身旁的同伴而对使用连接棍敬而远之,在现在这种想怎么用就怎么用的环境里,连接棍的破坏力已经达到令人神往的程度,真是痛快,越是能巧妙地利用秤砣的离心力,越能以轻快的速度终极对方。
  面对鬼神也害怕的塔乌的残暴,一点也不胆怯的冤魂群,机械又单调地不断进攻过来。塔乌也早已习惯将那种无机质性带来的恐惧感强行驱出意志之外了。
  “哈哈,一群不怕死的家伙。让我为你们唱唱子守歌吧!”
  塔乌狂躁又激昂地叫喊着,突然问连接棍失重地弹回。
  “咦?!”
  塔乌有点错愕。看了一眼垂在手柄下方的锁链的断面。秤砣已经不知道被甩到哪里去了。
  无论外观看上去多么坚牢,终究也只是捡来的古董而已。锁链部分的受损程度比想象得还要厉害。白天检查的时候塔乌觉得不会有问题,但还是判断失误了。而且那种不考虑武器耐久性的使用方法也加速了锁链的损坏。
  “可恶……”
  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剩下手柄的武器已经不能称作是连接棍,只不过是一根不长不短的棍子罢了。用拳头直击还更快一点。
  塔乌用靠不住的棍棒和盾牌的边缘攻击尸骨群开辟退路,退守到连接天守阁的台阶上。变成这种状况,真后悔没有带把武器备用,不过当时只考虑为保存体力要轻装上阵,没考虑为紧急情况做准备。也因为这样,每夜才能与敌人打持久战。现在这样,只能怪运气不好了。
  先上台阶布好阵局,每次都确保占据攻击优势的塔乌,因为武器故障的原因,接下来的交战无疑要比前几天更危险。
  “……来吧,无所谓。达样更好!”
  面对不断追击上来的尸骨群,塔乌体内燃起了勇猛的斗志。
  在太阳升起之前,已经没有时间去顾虑疲劳了。接下来的战斗要全力以赴,不能有任何杂念。要做的是“像疯子一样战斗,保住性命”——这样的境地才是他觉得亲切的“战场”。
  
  

  
  第21根,然后是第22根,拉尔巴斯以令人惊讶的速度解除了这两根螺钉。
  在不合常理地深的锁孔深处,用和筷子一般长的销摆弄操作,是需要非常细密的精度的。虽然这样,拉尔巴斯却如入无人之境般以无比准确的直发突破昨夜的关口,又前进了一步。
  接下来,是第12对——向锁栓施加压力的2根手指,要维持绝妙的力道静止在那里,让已经解除的22根螺钉全部保持一致,还要通过销的作用力让剩下的一根滑动。剩下的3根手指夹住销,以用眼睛也无法辨别的细微的蠕动,扎实稳健地寻找最后的螺钉的解除位置。这种杂技般的操作,要左右手同时以分毫未差的精度进行。
  手指毫无感觉的琦亚,从神情上也能知道坐在旁边的拉尔巴斯将所有的神经都集中在指尖。现在看来,那些无聊的闲谈似乎给这种高度集中的精神带来了最后的温存。因为有那些闲谈放松精神,现在拉尔巴斯才能真正地发挥出全力。
  而且——完全是快人快语的这个大盗贼,全身心地将精力灌注在开锁上,止不住地像说梦话那样自言自语。那并不是要说给别人听的,倒像是要磨练自己的精神极限似的说给自己听的咒语。
  “太厉害了……你的手指真是太厉害了,琦亚。现在估计连蜘蛛网都可以解开了……”
  拉尔巴斯忘我地嘀咕着,一副心醉神迷的样子。他一定是在超脱人外地体验被魔术强化的琦亚的手指的触觉吧。
  “真难形容啊,这种奇妙的感觉。用指尖可以看到事物。锁孔中的光景一目了然。好像是自己变成跳蚤或是其他什么东西进入锁孔一样。”
  琦亚没有说话,默默地注视着拉尔巴斯的手的动作。能感觉到大盗贼因为害怕听到昨晚那无情的一声而显现出的紧张感。
  拉尔巴斯应该没有注意到窗外变白的天色吧。黎明的光线分分秒秒逼近。琦亚犹豫着要不要提醒拉尔巴斯加紧时间。随后觉察那样的提醒毫无意义。对现在的拉尔巴斯来讲,可能没有意识到要和时间赛跑吧。
  “要打开这个箱子了哦。”
  像是在回答琦亚的直觉一样,拉尔巴斯喃喃地说道:
  “真奇妙啊。感觉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布兰尼根制造的这把锁,迄今为止已有大批的盗贼前来挑战但都以失败告终……最后,在今夜被我解开这把锁……这一切都是必然的,通过这个指尖就知道了…一这双手,好像可以触摸到宇宙的中心。”
  沉稳的语调充满了陶醉般的喜悦。现在的拉尔巴斯好像身处大彻大悟的境界一样。只能行注目礼的琦亚虽然没有推度之术,但是也很羡慕那从自言自语中流露出来的欢喜之色。
  琦亚将视线从锁头移开,望着窗外的天空在等待。夜色褪尽的黎明中月影以及最后的星光都一小时,不久就会出现绯红色的拂晓的云彩。
  ——突然发现双手恢复知觉,琦亚将视线移回锁头。
  再次变成琦亚的东西的指尖,就那样维持着拔出2根锁栓的状态颤抖着。搭在手背上的拉尔巴斯的手指轻轻滑落,无力地垂向地板。
  从窗户射进来的一道曙光,注入被打开的柜子中,被长久封存的金银财宝顿时金光闪闪。
  无论多么华丽的辞藻,也不足于讴歌大盗贼完成的伟业。只有那些一声不响地闪烁的财宝的光芒,才是对他的技艺的盛赞。
  “……完成了吗?”
  踉踉跄跄地拖着疲惫的步伐,塔乌从楼下走上来。严重破损的盔甲和刻于手上的无数轻伤,诉说着昨更为惨烈的激战。虽然如此,嘶哑的声音却充满了成就感,那种成就感是来自于无论如何保住了性命的成果——还有那敞开着的柜子盖吧。
  “太厉害了。这真是登峰造极的技巧呀......原来人也是能达到这种境界啊。”
  “他可是传说中鼎鼎大名的人物......这家伙想必还想用‘血肉之指’来开锁吧。”
  感慨万千的塔乌瞟了坐在柜子前面的那具腐朽的尸骨一眼。
  “……那真是让人称奇的意志力呀。被囚困于这座城的咒术中变为亡灵,却继续以人的身份凭生前的执着来自我保护。”
  白天塔乌和琦亚没有动柜子里面的财宝的原因只有一个。解开不可能被打开的锁头拥有超凡技艺的拉尔巴斯,其实是只被允许在夜间活动的亡灵中的一员。
  “拉尔巴斯,兰德尔里德。传说中的‘锁头杀手’……原来真的实有其人哪。”
  “他是多久以前的人物啊?”
  “从很久之前的朋友教给我一首兰德尔里德的歌,还有从曾祖母那里听到的子守歌来判断,一定是100年之前的人物。”
  “100年……”
  “吟游诗人有的说他最后潜入魔王的宫殿被困在其中,有的说他渡海创建了盗贼之国。那些都是瞎编乱造的,谁也想不到他竟然会是在这座土里土气的废城里吧。”
  琦亚让自己的思绪驰骋至久远的岁月,心酸地看着大盗贼的遗骸。
  “在那么长久的岁月里,他就这样每晚坐在这个柜子前,执着地要打开宿敌的锁……然后一直没有实现地迎接早上的到来。”
  “那是因为用只有骨头的手指无法发挥生时开锁的技艺。”
  对伟大的古人充满敬意的塔乌,想起这4天在天守阁展开的激战,不由得不寒而栗起来。
  和拉尔巴斯的遗骸心忘相通的琦亚,以把自己的双手交给死者为条件,确立了合作关系。的确,无论是塔乌还是琦亚都对这个柜子上坚牢的锁头束手无策。相比之下,面对冤魂毫不畏惧达成交涉的琦亚的胆识,是超乎塔乌的想象的。
  和尸骨并肩紧紧靠在一起,让那冰冷的骨掌放在自己双手的手背上,就那样度过一夜——光想想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相反,用武器攻击成群袭来的尸骨等待天明,算是精神上可以允许的体验了。可是琦亚却笑着说那是件轻松活,只能说琦亚太异于常人了。
  “如果将执着之源的这些金银财宝拿出去,亡魂们就失去了连接现世的因果,应该不会再被召回来了吧。从今晚开始,这座城要安静下来了。”
  “……拉尔巴斯老爷,也不会有什么依恋了吧。”
  “啊,那是肯定的。”
  得到琦亚首肯后,塔乌决定不问缘由地相信这一切。
  “即使这样——”
  塔乌看进柜中,将五光十色的宝石一个个拿在手中审视,满足地松了一口气。
  “这回赚大了。辛苦了那么久终于有了回报。”
  “是可以买到你想要的‘地位’的数额么?塔乌。”
  对于打着如意算盘的琦亚的问题,塔乌笑笑转过头来。实际上他更愿意花上半年的时间在那里不用节制地悠闲地吃喝。就算能卖个好价钱,也得将这些宝物搬到城里去,搬运过程中还要花精力去防盗贼。
  塔乌用作为渡世术的一环的鉴定眼一个一个鉴定宝石,预估大概的价值。
  “这个翠玉石的价值最高……其他全部加起来,大概是这个的2倍。这样就可以在换成金钱之前定下分配额了。”
  “那,就是说——可以三等分了?”
  琦亚有所暗示地问道,塔乌点点头。
  “啊,三等分呀。当然可以啊。”
  从塔乌手中接过那颗大粒翠玉石,琦亚感慨地看了一会儿,将他放在蹲在柜子旁边的不能说话的遗骸手中。
 楼主| 发表于 2011-7-5 19:44 | 显示全部楼层
  阴谋之街




  这四个月来,罩衫和外套上为数众多的纽扣是塔乌常常头痛的原因。
  只有这种需要花费很多时间穿着的衣物的话,熟睡中被敌人袭击也只能全裸出逃。料子不够保暖,想要御寒就只好摩擦生热了,穿脱都麻烦的精心设计达到了一个愚蠢的高度——这就是塔乌曾经的信条。
  但,所谓国家不一,风格各异。对于现今的塔乌来说,这种充斥着没有意义的奢华装饰的服装才成为了他的盔甲和护臂。原本他现在所在的地方就不是那个不知何时敌人会来进攻的野战场——这里并不是战场。
  “……呐,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塔乌慌慌张张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的另一边,床上的妇人翻着身,甚至没有让他看见她伸手去拿紧身束腰衣的样子。杂乱的发丝披散在白皙而又丰满的肌肤上躺着。
  “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吗?我一贫如洗无处安居,若能再一次得到夫人赐予的笑容的话,也只是来世的梦了。”
  每次对和自己相好的女人结束一个夜晚的固定句子,像是条件反射般的脱口而出。能够掌握这般像是演员一样说辞,塔乌自身也是惊讶不已。能够快速掌握最新武器的使用方法是塔乌过去的特长。然而,现在他所习得的不是用手握住的东西,而是用嘴边的低语来操控东西的能力。
  “请不要说出这么不吉的话!”
  他变了脸色——装出这样的感觉。绮而安夫人用手围起塔乌的腰,嘴角浮现出一个慵懒而又艳丽的微笑。此时此刻,言语并不能传达出言语本身的意义。不论谁都在语言之中潜藏着真意,为了互相试探仍然继续编织虚幻的词藻。结果,不论说什么都需要千转百折。
  “什么都不对我说,就再次出去冒险,这样的事我可是不会允许的哦。我可爱的小燕子。”
  “啊啊夫人,不论我多么依恋、我是只候鸟。对于剑只能执于手中的鄙人来说,都城里的生活平稳过头了……咳咳。”
  说着还未习惯就说出口的冗长台词,舌头似乎打结了,塔乌装着咳嗽糊弄过去。
  “诶、那个……倒不如说如今是得夫人赐予的温情而生存,这里是没有猎食区的都城。总有一天我要去寻找名为战场的春天,不得不在涂满鲜血的骄阳下寻找温暖。”
  “嘛!啊!啊!不要说那么糟糕的话!”
  抱着塔乌的被子的绮丽安夫人胆怯般地颤抖着,仿佛仅仅有一只毛虫就昏倒的少女一般。从过于丰满的胸部确实按诱惑的痕迹狡黠的按着来看,果然是成熟女子的手腕。
  “燕子啊,你身体里浸染的血的气味还有健壮的伤痕,我都很喜欢。在枕边说给我听的击退巨龙和怨灵的故事我也很喜欢。但是,正是因为是过去的回忆所以我才会喜爱。如今,还要你再次赌上性命去过那样的危险的日子,我就会觉得毛骨悚然。我怎么能够忍受一个人寂寞等待的夜晚。”
  “啊啊,夫人。若我的希望是成为您的笼中之鸟的话,那是何等的至高的幸福啊……”  
  她是自己丈夫已经获得地位和权力浪子回头的已婚者,也正是这样的对象才能说出这样话来吧。这么想着的塔乌,在悲伤的脸的里侧,苦笑着。
  “——对了,在分别之前,请拿着这个。”
  说着,夫人从梳妆柜里拿出了镶着大颗大颗黄玉的项链,递给了塔乌。在这种时候拿出的杀手锏,看来应该是早有准备的东西。
  等的就是这个!塔乌在心中爽快地叫道,但他装得十分惶恐。
  “怎、怎么可以收呢!我这样的人,怎么能收如此重礼……”
  “不,我并不是将它送给你。而是暂时放在你那里。为了让你不那么轻易赴死。”
  绮丽安夫人看着塔乌的眼神是如此执着,并充满了绝对的自信。也许她在为自己是那种不会随意将高价的财宝送人的有节操的女人而自满吧。
  “这条项链是我丈夫在结婚纪念日的时候送给我的,是非常重要的东西。绝对不能弄丢。所以,我的燕子啊,我恳请你。一定要保存好,然后再次将它还到我的手上。”
  “啊啊,多么贴心啊……夫人,你就是那个治愈候鸟的春之女神啊。”
  塔乌很感激地握着项链,在夫人耳边轻声低喃道。事实上,这的确是非常让他感动的事。他并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大的收获。这算是一夜狩猎之中最棒的了。
  



  喝完红酒后火热的身体感受着有些寒意的夜风的吹拂,十分舒心。
  安静的街道,让人感觉白天热闹的光景就像是骗人的一样,夜里的冷气申带着这城市特有的、在大山大河之中闻不到的煤烟气味,下水道中午睡的气味。人们被浓密地压缩在城市之中,使空气的质量也发生了变化。
  一想到在这么宽广的李鲁伯斯之都里,聚集着莫大的人数,一下子让人觉得十分拘束。明明在这里已经呆了数月,至今却仍为此惊讶。
  在这里有和森林中的树叶一样多的人。反过来想,如果所有的树叶都会说话,都会移动,会进行商业活动、游乐,像人一样生活着的话,那森林会变成什么样?这种喧闹与眼花缭乱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他还是第一次在李鲁伯斯这样的大都市之中逗留,并在此生活。
  这种生活节奏十分快的地方,要说是难以生存的残酷土地,倒也不尽然。塔乌经历过冰冻的冰原,炙热的沙漠,毒虫满地的热带雨林。要遵从新环境中的新法则展开行动,关于这点,他早就做好了觉悟。在这个都市中的演出,如果说作为冒险的话,倒并没有什么艰难险阻。
  塔乌所看透的新规则,就是“伪装”。
  穿着绸缎制的上衣,十分流行的帽子,和被磨的十分光亮的鞋子,这个几个月之前还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佣兵生活的流浪者,现在竟然在舞会上踱步,与贵族女人谈论风流韵事——这个都市就是会发生如此转变的场所。
  就像野兽被饥饿感所驱使着一样,耽于玩乐的贵族们被“倦怠”所驱使着。为了从他们身上获取名为“财富”的收成,流行的话题和对话的技巧,就也成了设下陷阱的道具。
  今天晚上也轻松地从绮丽安夫人那拿到了馈赠品。塔乌在月光下悠闲地走着。要说底座的设计和锁的装饰,在外行人眼里实在算不上是好东西。看来绮丽安伯爵夫人的审美观也挺有问题的。但上面镶着的黄玉的大小倒不坏。这东西应该能卖到一百扎夫。
  将一切厌烦了娱乐的夫人作为玩火的对象,在几位伯爵夫人和富豪的夫人之间游走的塔乌,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大的收获。情人游戏也终于有了成效——塔乌一个人带着得意的笑容朝天空狂笑不止。
  在来到这个都市之前,塔乌根本没有想象过,只会舞刀弄枪的自己,竟然能靠这种小聪明混迹世俗。
  不过最大的原因,就是这些放荡贵族的好奇心已经超越了塔乌的理解范围,到达了贪婪的境界。厌烦了贵人的高雅与睿智的他们,十分渴求异邦人带来的崭新的刺激。特别是这种用刀剑来掩饰无知、粗暴的乡下人,或者说侵入者,对他们而言,就像是猴子穿着衣服在跳舞一样,他们对此很感兴趣。
  已经有些颓废的社交界,不需要传统与格式,而是注重出奇与耳目一新。在这种地方,欢迎塔乌的是惊奇和嘲笑。
  对在大都市里享受着一成不变的安稳的贵族而言,塔乌诉说的经历和勇者传就如同游吟诗人的鬼怪故事一样,十分引人入胜。而且还有他手上的伤痕和剑鞘中插着的龙之角做成的短剑作为“证据”,让故事添加了一份真实的色彩,受到了更多的好评。在此期间,塔乌的年轻和与社交界无缘的毫不腐朽的性格,让好几位夫人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黑发碧眼,这种少有的组合也起到了促进作用吧。加上被太阳晒得有些黝黑的肌肤,和出生入死时锻炼出来的肌肉,对于只会骑马打猎的贵族来说,实在是很少见的。再加上虽是便宜货但尽量穿得像贵族一样的装束,让他看起来绝对是一个极品的男人。
  站在穿衣镜前,塔乌为自己的滑稽放声大笑了出来。但是这种滑稽的样子,才是自己作为“珍禽猛兽”的附加值。
  对于塔乌来说,他是绝不会沦落至那种小丑般的男娼所陷入的悲惨境地的。因为和他经历过的在泥血交融的战场上互相拼搏性命的佣兵生活相比,用谎言来骗女人入怀,然后就能轻松得到宝石的生活,实在是太过愉快,让他不禁笑了出来。
  要说不满的话——也就是衣服脱起来很麻烦,以及为了让头发梳得很工整,必须涂在头发上的发胶有时候头皮会发痒这点。还有就是腰际只能佩细剑的危险性。
  不管怎么说,对于一直挥舞着重型剑的塔乌而言,要他使用细剑实在非常困难。因为过轻巧,所以很难把握平衡,比起宽剑,竟然要他挥动这么细的剑。真到了紧急时刻。还是腰际的龙之角磨成的短剑更有用呢。
  不过,现在的生活和那种危险是无缘的。在有治安管理的李鲁伯斯的夜路上,是不会遇到这种事的,最多是被不明身份的醉汉缠上而已。
  他没想到只有腕力强大的自己,竟然会在腰间佩这种剑。但他还是希望能够迎来这种不需要拼命打打杀杀的前途,所以他不断在贵族间游走,如果遇到了更加上面的人,就继续扩张他的人脉,这样下去要成为见习骑土也不是难事。
  靠着幽灵古城中搜刮来的财宝在都市里开始的新生活。之前从未想到过,自己的未来竟然如此有望。
  塔乌高兴地散着步,察觉到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旅馆之中。在这个偏离主干道的小小杂货的二楼里,他和琦亚一起生活着。虽然是下雨天会漏水的地方,但和睡在马厩的生活比起来,实在是舒服多了。说好在有固定收入之前要节约地过日子,既然现在维持着不错的情况,差不多该是时候该换一个更加舒适的聚集地了。
  刚进入后半夜,对夜猫子琦亚来说,现在睡觉还太早,但窗里没有看到有光。今天早上也没有看到琦亚,他昨天应该也没回家吧,今天至今也没回家。为了确认,塔乌还是回房看了一下,果然同居人没有回来。
  虽然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为两天不在家担心——塔乌能如此相信自己的搭档的话,就能少费很多心力。但琦亚和那种没有常识、非常危险的孩子无异。
  忙碌了一晚上十分疲倦的塔乌,并没有选择先睡下、等他回来这个选项。幸运的是,他知道琦亚的去处。
  塔乌叹了口气,走向了港湾区。
  



  世俗的规矩,琦亚看着塔乌的举止大致还是能学会不少。但算不上是正人君子的塔乌在伦理和常识方面的处理,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也许是因为没有很好的理解,琦亚经常会做出一些奇怪的行为引发大的混乱——说到底,将琦亚从一个正直人的道路上引偏的元凶,说不定就是塔乌。
  近来在都市的生活亦是如此。琦亚找到了属于他自己的赚钱方式,这点让塔乌非常高兴。但看来琦亚是观察了塔乌的“燕子游戏”之后,得出“人的情欲会变成钱”的结论,并以此为卖点,做起了卖春药的商人,这种生活方式实在让人无法赞同。
  说是这么说,既然塔乌自己决定用那种方式赚钱,也就找不到话来批评琦亚了。最重要的是琦亚的所得都是月产的,比塔乌要安定得多,也赚得多。最终塔乌也没有吹毛求疵,就一直延续至今。
  而且琦亚为打消担心,还调查过是否有竞争的商贩,以及做这样的事是否会惹来炼金术组合的仇恨。如此一来塔乌也没有插嘴的余地了。
  琦亚在非渔获季节,会在收纳渔船的仓库中进行交易。塔乌知道在什么地方,但直接去还是第一次。
  江的另一边有许多通宵营业的酒厂,但在休渔期没有人会来这里,到了晚上这里就像牧场一样充斥着寂静与黑暗。塔乌只能现场寻找琦亚交易的地点,不过他是抱着靠寻找人的气息来找到交易地点这种乐观的心情在找琦亚的。
  实际上,要找到传出淡淡光线的仓库,并没有花很多时间——但从里面传出的人声,让已经做好觉悟的塔乌,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仔细一听,这种声音实在不能被称为人声。应该说是狰狞的呻吟和痛苦的喘息声,随之而来的是激烈的呼吸方式,感觉更像是被关在笼子中的无数野兽在发狂一样。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塔乌抱着这个疑问和戒备之心,毅然决然地走进了仓库。
  鼻子最先闻到的是香薰味,甘甜娇媚的花蜜与野兽的味道交融在一起的怪味。只是闻一下就感觉头疼。
  已经算不上人声的娇嗔越发清晰,但仓库门口摆放着的渔船遮住了里面的样子,带着不安的预感,塔乌绕到了渔船后面。
  那里是十五个左右的男女老少,他们没有穿一丝衣服,肌肤相交,互相渴求着。在他们的表情和声音之中已经找不到羞耻心和尊严这种理性的证据了,可以说是连残渣都不剩了。每个人都有着充满欲望的眼神,不管对方是谁,就这样肆无忌惮地交合着。已经没有男女之分了。恐怕,不要说长相,他们说不定都已经无法辨别性别了。和他们相比,野兽的行为还更加理智一些吧。
  这么彻底的乱交行为,可以说只是在用作为人拥有的肉体享受着器官交织所带来的快感吧。他们忘记了嘴的说话功能,只是不断地发出淫亵的呻吟和奇怪的声音。如果知道自己所创造的东西变得如此污秽,不知道神会多么的悲哀。
  虽然在贵族的夜会上,塔乌也看到过各式各样腐败的事,但这种渎神的行径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已经不是贵妇人为了排遣寂寞的那种颓废了,而是更加毁灭性的,更加末期的,已经跨越了作为人类的最后一丝尊严的堕落。
  就在这种可怕光景的最深处,琦亚站在那里。他倚靠在堆积如山的渔网的床上,有些倦怠地用胳膊之前半个身子,如同俯视后宫的床的冷酷的王,漫不经心地,甚至可以说是漠然地看着这些堕落的人。
  无论怎样的评价眼光来看都充满问题的状况,自己的搭档正深陷其中的事实——不,想也不用想,造成这种状况的元凶就是琦亚。这不禁让塔乌说不出话来,更让塔乌栗然的是看着这种光景的琦亚的表情和眼神。
  不是厌恶、不是轻蔑、不是羞耻更不是兴奋。硬要用感情来描述的话,应该是“好奇”吧。就像是发现了新的昆出时,那种盯着虫看的探索眼神,或者说是冷酷的旁观者的眼神。也许琦亚根本这是伦理所不容许的场景吧。虽然正常人类都有生理的需求,但也不会露出如此狼狈的姿态——琦亚的心已经脱离了正常人类,看来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事了。
  “——哦呀,塔乌。你怎么了?”
  琦亚终于发现了塔乌的存在,很高兴地向他招手。看到搭档面对着地板上的裸体非常踌躇的样子,他从渔网上站了起来,然后走向了塔乌。旁观这场狂乱盛宴的琦亚,自己还穿着衣服。不像以前那样褴褛,而是穿上了圣魂教修道士的深红色长衣。之前的装束要在城市里生活,可比在街上乞讨的装扮更容易引起事端。经过塔乌的不断劝说,他才在二手衣物店里买了这件衣服。圣魂教会的本部离李鲁伯斯之都不远,穿着深红色衣服的僧人并不稀奇,在街上也不太会引人注目。但在这个极度颓废的地方,清廉的圣职者的笑容实在是格格不入,甚至是对圣灵的一种亵渎。加上琦亚年幼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美貌,更加剧了这种恶魔般的感觉。
  “啊,对了。我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没回家呢。看来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不,那个……”
  在这种过分异常的场合,琦亚竟能如此淡然自若,塔乌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他交流。
  “……这些家伙,不会都是因为你卖的药而变成这样的吧?”
  想问的问题太多,塔乌费了好一会才归结成一个。但琦亚却出乎意料地耸了耸肩摇着头。
  “怎么会呢。我才不会做这种乱来的药呢……的确我卖的药在暂时增进精力的同时,会让理性减退,但不会那么奏效。”
  “哦哦,什幺嘛。那……”
  “嗯,因为我在用药的时候尝试了下催眠术。”
  虽然琦亚为自己的药开脱了罪责,但说到底让这些人变成如此狂态还是他。塔乌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挠了挠头。他精心打理的头也弄乱了,当然这也已经是小事了。
  “……所以说啊,你只卖春药难道不满足吗?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当然,我是为了理解他们。就像塔乌教我的那样,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考虑到别人的心情。”
  “……”
  琦亚根本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看来他以为塔乌不是在与他讨论善恶问题,而是在问他详细的行动。所以,就用平时那种很冷静的口气,慢慢开始说明了起来:
  “人类的精神,就像是蚕的茧一样。虽然主要动机就像绢丝一样十分细巧单纯,但却错综复杂地互相交织,形成了一体。如果要剥开茧,就要先把它煮软吧?药的作用也就到此为止而已。实际上解开蚕丝所需要的是个别作业。不是动手指,而是话语暗示——”
  “头脑中已经失去思想的人类,你到底要理解他们些什么?”
  “我想尝试一下,人类的欲望到底有多么的纯粹——也就是说,要剥开茧,看看里面的幼虫。”
  琦亚若无其事地说着,让塔乌有些毛骨悚然。琦亚竟然将人类的灵魂和蚕虫混为一谈,这是因为琦亚的不逊,塔乌觉得自己发现这点已经太晚了。
  “我啊,觉得人类和动物的分别其实就是理性的有无。事实上,之前在边境见到的人,他们并没有什么不正确的意识,反而他们那样淳朴的生活,狩猎生活和小规模的农业生活,是决不会伤害他们天然的人性的——但是啊,在城市里生活的人却不一样。他们因为白天复杂的生活方式被束缚了精神,结果就变成这种欲望变质的下场。就像不合脚的鞋会把脚掰歪一样。”
  他对自己的发现非常开心,自满地指着躺在地上的愚蠢的裸体人群:
  “看吧。在那里的是圣魂教的司祭,从昨天晚上开始,他们就一直不吃不喝保持着这种状态。看来他们在平时的生活中积累太多苦闷了。这样一来就能够满足作为兽的欲望,也能恢复疲劳……也就是说作为生物的本能凌驾在了理性之上。”
  “……”
  虽然塔乌体验过淳朴的村姑和淫荡的贵妇在闺房中糜烂方式的不同,但琦亚这么一说简直就像是学校的讲义一样,思路非常清晰,让塔乌心中充满了违和感。
  “很厉害吧。他们褪去了理性的外衣,就连野兽都不如了。社会越是发达,人类这种生物就变得越复杂越奇怪了啊——不,说是欲望扭曲也有些出入,应该说是过度密集的集团生活所造成的郁屈,引发了各种颠倒交错的新欲望。越是往下挖掘其精神越能发现不同的欲塑。”
  也许是仓库中昏黄的光线的关系——琦亚看上去满脸喜色,简直就像是带着不寻常的神色一样,塔乌下意识地转开了视线。
  “啊啊,人类啊——真是有趣啊。实在让人不会厌烦呢。”
  不知为何,塔乌无法正视此时琦亚的眼睛。这种本能的忌讳让他自身也感到很困惑。他再次仔细观察了自己的搭档,琦亚眼中的淡绿色其实与平时没什么不同,只是多了一份天真的好奇心罢了。
  就在刚才还看到这双眼睛里释放出的金色光芒。是错觉吧。
  “这些家伙……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塔乌实在觉得不问不行,所以下决心问了出来,这让琦亚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很大。
  “不,当然,他们醒了之后就会恢复原状的。虽然每个人都有时间差……真过分呢塔乌。你不会认为我要把他们变成非人吧。”
  “不,倒不是这意思——”
  “对于他们来说,这种体验也算是值了吧。我想大部分人都会回到这来。而且还会带上朋友和伴侣,人数只会不断增加。”
  塔乌为自己竟然已经放下心的天真感到很上火,但也只能叹了口气。
  被琦亚“玩弄”的人们,他们的症状虽然是一时的,但如果变成习惯的话,从长远的角度来看,他们绝对会坏掉。这和单纯沉迷于酒是不同的。如果再重复如此痴态两三次的话,那根本就已经是废人了吧?
  “琦亚,不要再增加客人了。这种生意也做得差不多了吧。”
  “诶?为什么?”
  看着用低沉的声音告诫他的塔乌,琦亚微微歪着头。
  “这种催眠比药更受好评啊。昨天和今天的收入,你看。”
  琦亚从修道服中拿出了皮质的袋子,里面被金币装得满满的。如果这样持续下去,绝对比塔乌从贵妇那卷走宝石更有赚头。但这次塔乌的心却没有选择贪欲而偏向了慎重这一面。
  “有赚头的东西当然最欢迎啦,但是赚得过于轻松也要好好想想呢。凡事都要有个限度。如果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人怨恨了,总有一天会吃亏的。所以赚钱也要小心啊。”
  “……塔乌,有过这样的经历?”
  “啊、嗯。算是吧。”
  他所参加的夜会都尽量选择没什么认识的人的那种,这是为了避免自己和不同的女人好上了这种传言扩散出去,当然也是为了在床上不叫错别人的名字……要注意的地方很多。虽然这么说,塔乌如果真捅了什么篓子,最多就是被女人怨恨。因为她们也不会想把事情搞大,使自己不忠的事实传到丈夫耳里。所以燕子游戏最大的好处就是风险小。
  但反过来看琦亚的生意——说实话,这种事态已经超出塔乌所能衡量的范围了。
  说到底,琦亚并不是随便抓个牺牲者强行洗脑的。现在在这个仓库里不省人事的人们都是相信了琦亚的话,自愿接受催眠。有这样的下场,真可以说是自作自受啊。再怎么看这都不是正当生意,所以就算说你情我愿也不是不合理……
  塔乌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之中。感觉这种奇怪的香味和琦亚的说法让他自身也有些混乱了。现在已经不是谈论道理的问题了。如果琦亚的这种生意招来了麻烦,那将会是塔乌无法解决的大问题。知道了这一点,就有理由要让琦亚自重了。
  “总之。卖药就罢了。这种催眠术还是不要继续为妙。也就是说,那个……对,你不应该抱着好玩的心态去做这件事。”
  琦亚还是一副没有释然的样子,不过看塔乌这么激动,姑且还是接受了这样的是非观。
  “嗯,既然塔乌都这么说了,就这么做吧……好了,那我们回去吧。
  “喂,等、等等!”
  说罢,琦亚就径直走出了仓库,塔乌在他身后喊:
  “那这些家伙怎么办啊?!难道就丢着不管了吗?”
  看着有些狼狈的塔乌,琦亚很不在意地耸了耸肩。
  “嗯?啊,没事的。他们恢复意识之后,都会自己乖乖地离开的。最晚也会在黎明前醒来的。”
  “……”
  太缺乏危机意识了,果然不能丢下他不管啊。塔乌深切地这么想。  




  和塔乌一直做生意、将塔乌的收获换成金币的宝石商,虽说已经相识很久了,还对塔乌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一脸严肃,就好像无言地斥责塔乌入手这些东西的方法。
  但塔乌毫不在意。只要他能够买下他的货物就好了。而且宝石商会把这些东西直接放在外面的陈列架上,所以难保送礼物的人不会看见。当然,塔乌还没遇到过被店主质问的情况,看来这家店的店主也有在帮忙销赃吧。抱着以眼还眼的心态,这笔交易实在称不上是带着笑容的交易呢。
  “你今天……也带来了很难卖掉的东西啊。”
  店主仔细鉴定着绮丽安夫人送的黄玉项链,每次都要挖苦他一番。
  “做工的确不错,但总感觉很欠品味。我想应该没有贵妇会带这种饰品吧。”
  “东西的样式就别管了。上面镶的宝石应该挺值钱的吧?”
  “嗯……说到底,这应该特别订制的独一无二的东西……但是,这东西真能这样卖出去么?”
  “你找个没什么问题的买家不就行了嘛。”
  塔乌不能表现出怯弱的样子。所以没有低头看,而是强装从容。
  “你这里没法买的话,我不会勉强你的。我去别家问问。”
  “哼……”
  虽然塔乌很强势地讽刺他,店主还是为了找出什么借口仔细地观察者项链的细微部分。
  “虽然大颗的黄宝石很不错,但石头当中有着很奇妙的云。虽然用很夸张的制作工艺遮掩掉了,但这实在买不了高价。”
  “哪里有云啊?完全看不出啊。”
  “外行人可能看不出。但一打光,看影子就一目了然了——”
  店主这么说着,把宝石放到了接近灯台的地方。石头在桌上形成了琥珀色的倒影,的确有着微妙的斑纹——但那朵云的形状异常的工整,是十分规则的形状。
  “……这,真的是云吗?”
  “……”
  店主有点惊讶,调整了台灯和宝石的距离,让影子变得更加清晰。突然,琥珀色的影子中央浮现出了画一般的东西——这恐怕是花或者什么一类的图案的纹章吧。
  “……狼茄子党……”
  店主吃惊地喃喃道,塔乌听到了他的话。
  “狼茄子什么?”
  店主像是为自己的失言而后悔,瞬间露出了狼狈的神色,然后很快又恢复了一脸刻板,掩饰了所有的表情。
  “啊啊,原来如此,这是很难得的宝石。虽然不能当一般的商品卖,但好事的买家应该会出高价吧。我用两百扎夫买下它。”
  “什、什么?”
  这次换做塔乌吓了一跳,比他预想的翻了一倍啊。他没有想到这条老狐狸会大发慈悲,竟然开这么好的条件。
  “但我有个条件。这宝石是很有因缘的东西。它原来的主人是谁,只要你告诉我他的名字,就给你这个价。如果不告诉我,就当是有瑕疵的石头来处理。最多三十扎夫吧。”
  “……”
  塔乌在脑中飞快地计算着。的确,要暴露这东西的来历有些不太方便,但也不是偷来的东西,责任不会追究到自己身上。而且这条项链是因为什么缘由才会被卖出来,知道这事的只有一个人,就是绮丽安夫人,就算和她断交,以后还是有机会得到一百扎夫以上的宝石的。这么想来——也差不多是和她分手的时候了。
  “……这是送给瑟欧杰尔,兰格·绮丽安伯爵夫人的项链。至于它是怎么到我手上的,这个你不会也要问吧?”
  “这种事情我根本不感兴趣、反正是路边捡来的什么的吧?”
  “嗯,路边捡来的。”
  在笑得合不拢嘴的塔乌面前,店主重重地放下了二十扎夫的白金币十枚。
  



  塔乌洋洋得意地在怀里揣着大笔钱,带着午后的活力穿过了市场。
  李鲁伯斯是陆路和海路双重要道,市场上每天就像是过节一样热闹。只是看着这些陈列着山珍海味、遥远异国的舶来品、在秘境中捕获的奇珍异兽的一家家店铺.就会忘记时间,天很快就会暗下来。而且还有酒店和露天小摊,说书人和杂耍的人也在大道上表演着。交错的欢声笑语中掺杂着各国语言,感觉把这条街走遍,就好像环游了世界一样。
  白天这条街上充斥着惹人注目的惊奇和华丽,但塔乌却十分消沉,根本没有心情去看两旁的东西——为什么琦亚的兴趣会向“内心黑暗四溢”的方向发展呢。
  刚到李鲁伯斯的时候,琦亚看着热闹的市场觉得十分新奇,但就在第二周,就开始很夸张地说“该看的东西都看过了”,然后对这里完全失去了兴趣。
  毕竟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能一直像来这里观光游览一样。琦亚还提议要和塔乌一起赚钱,这点让塔乌觉得又开心又有些遗憾,心情有些复杂。他本想让琦亚享受一下都市空气,在他习惯这里的生活之前,由自己来养他。
  话说回来,没有什么比收入增加更好的事了。有了足够的资本,琦亚能否进入炼金学院进行深造呢?不,应该说琦亚事到如今到底有没有必要学习“普通的”魔术知识呢?不过如果能进出学院的图书馆的话,肯定有能够满足他知性的好奇心的藏书。
  塔乌这么想着才认同琦亚出去赚钱的,但没想到却向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本来还期待着,他被那么多人类所包围,并接触了都市的文化,价值观肯定会向正常方向发展的。现在的情况,却是琦亚将这个都市里的人引入了异常世界。
  琦亚——还会一直是琦亚吗。
  不被任何人理解,也不去理解任何人,只依靠自己异常的能力继续漂泊的生活——这难道就是他所背负的宿命?
  心中涌起的急躁之感,让周围的嘈杂从塔乌的耳中远去。
  就算是这样的世界,也一定会有琦亚的容身之所。正因为坚信这点,塔乌才会带着琦亚到处旅行。而今在这个都市中停留,也是因为期待着这如同大杂烩般,每天千变万化的地方,会不会有琦亚追求的东西。
  对——他盼来的就是昨天在渔船仓库中看到的可怕场景,当然这也是现在塔乌急躁的源头。
  想要放弃还太早,塔乌和琦亚,还没有走遍大都市的各个角落。今后肯定还会有新发现和新机遇的。再对这里的新生活抱有一点可能性也行啊。
  



  二百扎夫到手后,塔乌就从绮丽安夫人的交友圈中抽身而出,而是去一些不会遇见她的夜会。结果,很快地,因为新的情人——一个不错的贸易商夫人的诚意,他不用再为以后的财源担忧了。此刻,大颗黄玉项链的事也早巳淡化。
  今天晚上也要开始狩猎了,塔乌整理了一下衣冠。最近资金运作十分顺畅,所以衣架里挂满了衣物,即便如此,漏雨的天花板和长满虱子的床却依然没有变。现在还处在要为赚钱投资的阶段,所以一定要忍耐。
  “为了取得女性的好感,衣服真的这么重要吗?”
  看着为上衣的颜色和帽子的搭配纠结的塔乌,琦亚感到十分不可思议地问道。
  “要说贵妇的脑子里啊——就是四分流行三分吃喝和两份八卦,最后一份就是对情事的期待了。”
  “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复杂的构成呢。”
  “和你调制的药相比,的确如此。”
  琦亚调和的春药,其中不止有四种材料,而且比例也绝对没有这么恰好的十等分。和这个比起来,要掌握女人的心实在太容易了。
  “如果你也玩女人的话,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会传授你绝密的必杀技的。”
  “让她吃药醉了之后再加上催眠术就能够控制她们的深层心理了。”
  “喂——”
  看到顿时失色的塔乌,琦亚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说,是开玩笑的啦。
  “那之后,我就没有再用过催眠术。而且药店也休息了一段时间。我想今晚看看情况,重新开张吧……虽然客人会减少很多。”
  琦亚并没有露出非常遗憾的表情。虽然他能够听进塔乌的谏言,也算是好事,不过塔乌心中还是有一种别扭感。
  “不过,那个……你是不是该考虑做些正经生意了呢?比如卖感冒药什么的。”
  “也对。不管怎么说,到了渔获的季节,那个仓库也不能使用了吧。’
  但是如果让琦亚摆路边摊的话,还要想办法和当地的负责人搞好关系。真是前途多难啊……塔乌在心中暗暗地叹着气,在此期间他终于检查完装束,准备出门了。
  “好了,我走了。”
  “我今天也打算在半夜以前回来。塔乌会回来得更晚吧。”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塔乌留下将商品收拾到小瓶中的琦亚,先一步离开了房间。
  



  今天晚上塔乌要去参加的宴会,估计会在其中遇见林泽特伯爵夫人。这是塔乌做情夫中时间最长久的一个,虽然已经很久没有偷情了,但如果做她的一夜情对象的话,她还是会给一定的报酬的。对贵妇人来说这只是零花钱一样的存在,对塔乌来说却是不可小视的赚钱途径。
  好了,先得为自己好久没有去找她想个理由了——就在塔乌这么思考着的时候,突然,直觉警告了他,塔乌一下子绷紧了神经。
  被跟踪了。
  在夜晚十分热闹的场所之中,离塔乌稍稍有些距离的地方有一个被黑色风衣包裹着的男人。他的目光十分深邃,还穿着修行僧的衣服。在这个修行僧并不稀奇的都市里,行人并没有感到吃惊。只是那个男人为什么会跟踪一个人的塔乌?
  这和被小偷叮上了——有着极度的不同,毫无疑问就是杀气。塔乌体内的鲜血开始沸腾起来虽然离开战场好久了,但关键的感官却没有衰退。
  看来塔乌的那身轻浮的服装使他被当作了猎物。原来如此,现在,腰间的细剑与别的饰品相比,的确华美突出。
  “我被小看了啊……”
  喃喃自语后,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狰狞怒火涌上塔乌心头。要说这是陷入窘境的防卫本能,实在有些过头,这几个月来,塔乌的内心披上了假面,一心一意地揣摩着贵妇人们脸色。这些日子里,塔乌自身没有发现的仇恨,终于有了要化为暴力爆发出的预感。
  早点意识到这点,就不会让这件事成为导火索了。跑到最近的卫兵所,就能够避免难题,真是太愚蠢了。塔乌自嘲地笑道。即便如此他还是走向了没有人烟的小路。
  他对自己的能力还是有相当的自信的——看来,拔剑而立的那种下意识的习惯,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掉的。
  想要侮辱我的话,来啊。我会让你为和我扯上关系而后悔。
  内心斗志昂扬,塔乌还是装作很正常地走着,走向了没有人烟的小路。追踪者发现没有人阻挠,就肆意接近了过来。
  塔乌决定就在下一个转角决胜负。就在那里转身拔剑吧。如果自己没有强烈的战斗意识,会被对方抢先下手的。
  拐角出现了另一个黑衣人,粉碎了塔乌的预想。
  埋伏——被引入陷阱的是塔乌——能想出这种策略的,绝对不是一般的追击者——背后的男人——
  一涌而至的思考,混乱得如同漩涡一般。虽然想要理清思路,但先动身体是战士的本能。也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塔乌一命。
  他举起腰际的细剑,已经没有过多的精力去思考其他事情了。仅凭要刺杀自己背后“某人”的念头,抢先了敌人一步。黑衣的暗杀者已经拿出了隐约藏在长袍下的单刀,若是刺中必是要害吧——因为被塔乌的刀刃贯穿了胸口,暗杀者的斩击没有砍中目标的脖子,而砍中了保护脖子的左手臂。
  虽说已经搞定了一个,但这只是塔乌防御战的第一役。为了接下来和第二个敌人正面交锋,他马上回过身,但这种习惯带来了恶果。他像用宽剑一样刺入第一个刺杀者的心脏的细剑,拔出来的时候却一下子断掉了。这样一来,塔乌只能用手中帅气的饰品,龙之短剑与新的敌人交锋了。
  第二个暗杀者看起来十分从容,大幅度地挥动手中的剑。但如果这就放弃,那就不是塔乌了。他不顾还流着血的左手,从腰际拔出了短剑,抵挡住了砍向了头上的白刃。
  暗杀者大概认为只要用力向下砍,普通的短剑是无法抵抗住这种攻势的。塔乌的短剑却是龙角打磨成的,比一般的刀剑尖锐数倍。塔乌并不只是单单承受住了攻击,而是使尽浑身力气,砍回了敌人的剑。结果,暗杀者的剑一下子碎成了两半,飞入了墙中。
  暗杀者因意想不到的展开而恐惧时,塔乌使出最大的力量,用右手上残存的护手狠狠打向对方的下巴。被揍了的下巴估计已经粉碎了,这东西还能当武器用,还真不错呢。
  死里逃生的兴奋与战栗,让塔乌的呼吸有些局促,他忘记了左手的伤势,只是站在那。但没法久呆,他看到又有两个黑衣人向这里杀了过来。塔乌像是脱兔一样逃回了大道上。
  四人党吗……不,或者更多。没有恐吓没有威胁,只是要杀死塔乌。他们绝对不是乱来的人。塔乌意识到自己现在受到了更大的威胁。
  是静下心来思考整理呢,还是专心逃跑呢——当然,现在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夜会也快进入高潮。来宾们拿着自己的杯子到处散步。林泽特伯爵夫人独自一个人在种植着树木的庭院里走着,看起来还有些微醉。
  这是塔乌最盼望的状况,因为满手是血,不可能堂堂正正从前门进。只能期望在一个渺无人烟的地方拜托自己的红颜知己。
  “啊啊,亲爱的夫人。您今夜又是如此美丽——”
  塔乌一下子从树阴中冒了出来,林泽特伯爵夫人吃惊地颤抖着,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鲜红的左手,她发出了悲鸣:
  “你、你,真是的,到底……哎呀哎呀!到底怎么了?!”
  “让您受惊了,实在太抱歉。我的不肖之身……那个,这个……”
  平时练习很多很多的谈吐,现在竟一点用场都派不上。塔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决定像平时一样说话。
  “能为我准备白兰地……还有针和线吗?最好是瞒着别人。”
  夫人没有在吱声,只是被吓到了,不过说到底她还是和野人一般的佣兵有过一腿,骨子里还是挺傲气的。她说“你稍等一会”然后飞快地走回了宅邸里。
  看到四周无人,塔乌坐在了长凳上。终于能够松一口气了。他按住左手,仔细观察着伤势。幸运的是没有伤到筋骨。
  “——这样,可以了吗?”
  林泽特夫人拿着瓶装白兰地和装裁缝道具的小箱子来到了塔乌面前,她的双眼中充满了好奇,塔乌看到这些有闲贵族的倦怠竟到了如此地步,不禁笑了出来。
  “非常抱歉……接下来的东西,不是夫人所能承受住的,我失礼了。”
  塔乌事先这么说道,将一口白兰地含在嘴里,然后喷在了伤口上。再用针线将这样经过杀菌消毒的伤口缝合了起来。
  佣兵生活时已经习惯这种处理方式了,疼痛却是无法习惯的。他咬紧牙关,想让自己的意识从疼痛上转移出去。为此塔乌开始思考脑海中的疑问。
  总之,今天晚上,自己的性命是被盯上了。而且从袭击者的手法来看,绝对是行家。肯定是惹到了黑道上很有权势的人了吧。
  心里有很多线索。塔乌睡过的女人的丈夫们,也就是那些贵族们,无论谁都想要把他大卸八块吧。但是——这种平日与纷争无缘的贵族,最多只会雇佣一些小流氓,毒打他一顿吧?如果恨到要夺他性命的话,肯定先会把他抓起来,进行拷问,或是其他一些报复手段。这次却有所不同。根据塔乌的直觉,这些暗杀者们的目的只为杀死塔乌。这么看来,一定是不是怨恨一类的事。
  回顾自己的近况,检查着是否有什么很难理解的奇怪的、不可思议的事情——首先想到的就是绮丽安夫人的黄玉项链。那天宝石商开高价时的奇妙态度,和他不小心说出的神秘话语。
  伤口缝合完毕。他用针的手法越发熟练了。林泽特夫人面对这样看起来非常疼痛的场景,到最后都没有发出悲鸣——反倒带着淫靡的兴奋在一旁看着,塔乌无力地对她笑了笑。
  “竟然能直视这等血腥的场面,不愧是拥有着坚毅心灵的夫人啊。您很有冒险家的潜质。”
  “是吗。”
  夫人很高兴了接受了这种空洞的赞扬。塔乌继续问道。
  “……夫人,非常惶恐,但是我想问您是否听说过‘狼茄子党’这个词。”
  为了平时和贵妇们不缺乏话题,塔乌也一直非常用心去听那些世俗的传闻。但毕竟来这里时日尚浅,信息还没有到那么灵通的境界。就找个能问的对象问问吧,虽然他对答案并没有抱太大希望——但林泽特夫人很忌讳地皱起了眉头,或者应该说十分惊讶。
  “这种险恶的事不能随便说出口!被别人听到就不好了。”
  她紧张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在偷听。这么危险的秘密都要说出来,八卦不愧是女人的天性啊。塔乌没有说话,眼中透露出了渴求,夫人下定决心轻声地说了起来:
  “狼茄子是王弟最爱的纹章。但因为篡夺王位引发那场动乱,让他被流放。所以狼茄子现在是一个不吉利的象征。现在没有任何人家里敢用狼茄子的装饰品。话说……据传言,现在有一群忠臣为了让王弟殿下复位,在国内建立了隐秘机关。那就是‘狼茄子党’的秘密结社。”
  “……”
  听完她的话,塔乌却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内容。并不是夫人说明得不好。而是其中的含义过于重大,是绝对不能弄错的,自己的意识拒绝理解这件事。
  “那个隐藏着的王弟一派……那个,假定它实际存在……有什么方法能够辨别呢?”
  塔乌理解不能的样子好像很合林泽特夫人的意,她终于发挥出了她的长舌本质。
  “虽然是传说,例如——他們拥有着特别的宝石,以示他们秘密的忠诚。魔术石的内侧印有狼茄子的纹样,只有被光照耀的时候才看得出,这是互相确认对方是否是同胞的十分实际的手段。”
  “……哈哈、哈……”
  塔乌假装平静地笑着,但那凄惨的笑声已与哀嚎无异。
  “哈哈,怎么说呢……简直就像是演戏的道具一样呢。”
  “是啊,不过那个时候传得很厉害呢。其实就是捕风捉影的事情。”
  这种老套的八卦竟然能让来都市不久的乡下人如此恐慌,夫人露出了满意的神情。当然,塔乌战栗到身体僵硬的原因,她是根本无法想象的。
  “哈哈,不过,那个……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个王弟派人士得到了高位……这种危险的东西,到底应该怎么避开旁人的注意呢?”
  “是呢……”
  林泽特夫人将手指放在唇瓣上,饶有兴致地思考着。
  “……对了,俗话说树要藏在林子里……比如说,以送礼的名义将东西藏在珠宝箱里?如果是女人的话,有多少宝石都不会引人注目的。当然也不可能一颗颗去查。就算万一被怀疑了,实际上也是查不出什么东西的。”
  “……也就是说,将自己的夫人卷入阴谋。”
  “差不多吧,口无遮拦的女性的确不太适合参与这种事。但是只要不告诉她就可以了。让她以为是普通的宝石……嗯,对呢。大不了用台座装饰一下,打造成那种没有人会戴在身上的恶趣味饰品。这样一来就只能把它放在宝石箱里了。”
  



  ——等等。等等啊。
  塔乌一边在夜路中奔驰,一边向着不知所在的命运女神抗议。
  我只是陪好色的老女人玩玩,赚点逍遥,并没有打算做这么危险的事啊。到底是为什么,到底什么地方出错了,为什么我会陷入动摇整个国家的阴谋剧之中呢?
  曾经的王弟谋反这种事,对于在边境战斗的塔乌来说,简直就是天上发生的事。他并不知道事情的详细经过。狼茄子是王弟的纹章这种事也是第一次听说。结果自己突然就被卷入如此的骚动之中,只能不断逃跑。现在塔乌的心境,就好像不知道地上有两只大象在争斗,贸然爬出地表的蚂蚁一样。
  袭击塔乌的暗杀者——其黑幕绮丽安伯爵和王弟派的秘密结社“狼茄子党”的目标肯定是伯爵夫人给塔乌的黄玉项链啊。但塔乌现在却没有这张关键的王牌。等于是已经丢掉了能够拯救自己生命的法宝。
  所以塔乌才会大半夜地在路上狂奔,他不休息片刻奔向的,不是别的地方,而是宝石的所在地——用两百扎夫从他手中买下项链的宝石商的店。当然现在已经是闭店时间了,不过他可不是去把那东西买回来的。如果不行,就算做强盗也要把
  黄玉夺回来。否则,自己就无法从”狼茄子党”的魔掌中脱身。
  终于来到店门前,塔乌看了看周围,确认没有人在。如果考虑到一会的退路,这份寂静实在是帮大忙了。
  店里的灯光理所当然的被灭掉了,但按照建筑物构造来说,这家商店应该也有着住宅吧。塔乌想要敲敲门,但还是停住了。
  如果店主睡下了,偷偷地潜进去就能了事了。但是如果——他最不想考虑的情况——店主已经把宝石转手了的话,那么闯进去做强盗也是徒劳。那个时候就一定要从店主那里问出买家,然后再想尽办法把它搞到手。
  正当烦恼的时候,他想还是尝试一下,能不能轻易打开这钥匙——结果塔乌发现门没有上锁。
  心头弥漫着不详的预感。
  他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店里,搜索着是否有人气。迎接塔乌的是一片寂静,如同是空的家一样。塔乌并没有出声,取而代之的是用借着月光用打火石点亮了桌上的台灯。
  然后,他看到了熟悉的店主。
  看起来已经死了一两天了。脖子上有很细的毫不起眼的勒痕,是高手用暗器所伤吧。店里没有争斗的痕迹。肯定是根本没时间反抗。
  遗体的两只手被绑在了身后,手指上能看出明显的拷问痕迹。这诉说着事态的真相。塔乌突然有一种前途渺茫的感觉。
  说到底,在塔乌受到攻击时,他们没有问他宝石的所在而是直接就要取他性命,这点就应该能联想到。店主买下宝石时,宝石的来历、价值、还有他虚张声势的理由,仔细想想也就十分明了了。
  恐怕这个店主愚蠢到想要用那块宝石来恐吓绮丽安伯爵。这愚蠢想法的报酬,就是如此下场。狼茄子党已经夺回了宝石,但还不甘心,他们也掌握了宝石流出的路径。店主被砍掉一根手指之后肯定把秘密全部说出来了吧,他们之间绝对没有达到能够保守秘密程度的友谊。
  也就是说,他们袭击塔乌只是善后处理——为了消灭证据而封口。
  无论是否在林泽特夫人那获得情报,是否拼命跑到这里来。塔乌已经没有活路了。
  如果还想活下去,现在就要抛弃一切远走高飞。不知道狼茄子党什么时候会放弃搜索,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不能有片刻的犹豫。
  到这个都市之后赚的所有钱都在住所里。但如果现在赶回去拿就太愚蠢了。反正追兵现在也已经堵在家门口了吧。塔乌为自己的不幸挠头的同时,想到了更进一步的问题。
  现在还没有到半夜,再过不久琦亚就要回家了吧。绝对不能让他一个人回到那个肯定有人埋伏的房间。
  塔乌已经耗尽了一天的精力,但今晚他还得走很多路。一想到从这里到码头的渔场仓库的距离,他就眼前一黑。
  



  塔乌拖着疲劳困顿的身躯到达了码头,但仓库异样的氛围,让他木禁皱眉。
  感觉仓库里好像聚集了十几个人。如果只是来买药的,为什么还会停留在这里呢?难道琦亚又要开始他奇奇怪怪的恶作剧了吗?但琦亚明明和自己约好不再做这种事了。
  但是,塔乌意识到事态并没有那么单纯。仓库里好像动静很大。并不是很多人在喧闹,而是一个人在发表自己的看法。而这个声音不是琦亚。
  虽然有了不详的预感,但想到紧逼而来的追兵,现在不是悠闲的偷窥里面样子的时候。但就算琦亚不在这里,也只有这里才能找到他的下落。下定了决心之后,塔乌把门打开了一小条缝,然后窜了进去,躲在渔船旁边,窥视仓库里的样子。
  让人吃惊的是,在那里的人要比之前看到的多两倍还要多。大家都穿着衣服,不是裸体,看来这次来的人各自有不同的身份和地位。商人、工匠、家仆,和明显的大量的贵族。琦亚的春药竟然已经普及到了这种程度。
  人们的服装不同,但却有一个不可否认的共同点——所有人都带着白色的头套,遮住了脸。
  这样一个可怕的集团,静静地听着一个男人的演说。他将几个木箱堆积起来,当作是演讲台。和众人相反,这家伙穿着寿衣,胸口纯白的布上用金丝绣上了圆形的大文章,语气像是在表演一样,说话的时候看起来也非常亲切。
  “——因此众生不过是被虚饰蒙蔽了双眼。就像曾经的你们,和曾经的我。三十年来我一直将身心奉献给了圣魂,并每天努力修道,但我还是没有看到真实之光……不过,当我们遇到了金瞳圣子,一切都变了!因为他的眼神,他的话语让我们的灵魂都轻松释放出来!并为各位!为我!指明了永远的乐园之所在!”
  从内容看来,这个男人应该是圣魂教会的祭司,说话的内容却明显属于异端。他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进行演说,实在不能想象他是个精神正常的人。但下面的听众不要说反驳了,竟然异口同声地表示赞同。
  “真实的世界即将出现在我们面前,伪造的姿态将要被褪去!我们现在所追求的尘世的规范、伦理、道德,又到地有多少价值呢!天命赋予我追求真理解放灵魂的任务,所以我在此宣言,从今天起‘黄金瞳教团’成立。”
  下面热烈的欢呼声,说明聚集在这里的这群人和演讲台上的祭司一样疯狂了。塔乌看着就觉得可怕。
  因琦亚的兴趣而暴露出精神黑暗面的人们,对日后的生活是否会有影响,塔乌一直考虑着这一点……但没想到竟然会酝酿出这样的思考,实在是让人无法想象。
  “给予我们启示的金瞳圣子,明显是超乎常人的存在。即使他装作懂人话,他实际上并不是人。所以我们要将他作为活祭,用他的血来献绐神,引领我们进入快乐乡!所以我命令各位信徒——找出他的所在,然后献上祭坛!”
  “哦哦哦哦哦哦哦!”
  白面的群众们回答得很有气势,他们手上拿着菜刀、棍棒,和一切想得到的东西。虽然这种想法有些跳跃,但他们是想要杀死引导了自己的琦亚来巩固教义的基础。
  塔乌忘记了躲藏,就这样站在那里。就在这时,一个信徒回过身看到了他。
  “有人!”
  听到警告声,已经被唤起嗜血冲动的群众一齐注视着塔乌。
  万事休矣——正当塔乌感到无助的时候,头顶上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塔乌,‘闪光’!”
  闪光魔术会让眼睛晕眩——塔乌理解了琦亚的意图,在下一瞬间闭起了眼睛。眩目的光芒不断在仓库中炸开,燃尽了在场所有人的视野。
  听着苦闷的呻吟、混乱的悲鸣在自己身后肆虐,塔乌头也不回,像脱兔一样逃出了仓库,和从仓库屋顶上飞身而下的琦亚汇合了。
  “你——你在做什么啊?应该说,他们在做什么啊?!”
  “这些一会再说!现在赶紧逃吧!”
  啊啊,还要跑啊……
  塔乌已经对跑有所恐惧了,但今晚的李鲁伯斯之都,应该已经没有让他们悠闲漫步的路了吧。趁着夜深,他们只有不断地跑啊跑,才能从毁灭中逃离。
  



  后来,据琦亚所言,当他到达渔船仓库时,那些白面人已经开始集会了。
  因为里面的气氛非同寻常,他没有进去,但没有搞清楚事态就撤又放不下,所以就偷偷登上仓库的屋顶,从天窗看里面的情况。
  但是,里面的人数不断增加,终于超过了三十个人。那时候已经很难不被人发觉偷偷地从屋顶下来了。自己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所以受到了良心的谴责,他只能遥望那个破戒祭司的演出。后来看到赶来的塔乌有生命危险,也实在憋不住了,使出魔术逃了出来。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站在小高丘上,遥望着被朝阳照耀的都市,琦亚有些困惑地说着。
  虽然塔乌很想说,这全是你的错,不过琦亚肯定是无法理解其中的因果关系吧。就像把玩具弄坏都不自知的小孩子。
  “因为你太小看人类了。只尝过一次苹果的味道,就想要种苹果树。”
  “……什么意思?”
  “他们被你释放出来的欲望,这次想要借自己的力量来释放,后果就是‘那样’。”
  “怎么会……做错事也是要有个限度的啊。”
  琦亚深深地叹口气,看上去十分悲哀。
  “我那个时候只是解开了他们自我意识的枷锁,让他们的精神恢复到自由状态。但按照他们的方法论,只会让自己被新的枷锁束缚住。到头来只会被演讲台上的男人所支配。”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晌。因为没人知道苹果的种子在哪里。所以才会把不知道哪里得来的种子当成苹果种。”
  琦亚好像没有理解塔乌的比喻,皱紧了眉头。
  “……这个比喻,我不太理解。为什么会想要种不一定是苹果的种子?”
  这次轮到塔乌叹气了。
  “这就是人类啊。看到了种子,想也不想,就先种下了。然后祈祷着‘希望这是苹果’——要理解别人,也就意味着要区别这些细小的东西。而不是光从他的大脑里去理解。”
  “这样啊……”
  好难啊,琦亚轻声说着,感慨地点着头。
  “在那个城市观察了那么多的人。感觉还是和塔乌说话能学到更多东西呢。”
  “……不过,那是因为你不习惯那个地方而已。”
  看着有些忧郁的塔乌,琦亚有些抱歉地欠了欠身。
  “你在那里过得好像挺舒适的,也很习惯啊。塔乌。”
  “不,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塔乌有些含糊其辞,一时间他不知道该不该对琦亚说自己陷入了不得不逃出那个城市的遭遇。越想越觉得自己非常悲惨,于是还是不去想了。
  “……也就是说,我也是,果然那种生活不适合我啊。经历了很多事才明白了这一点……”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啊。”
  不知道塔乌对离开都市这个决定满不满意,琦亚明朗地笑了。
  “那么我们继续旅行不就行了吗。两个人去一个大家都不熟悉的地方,当然没有长久居住的理由啦。”
  “……你,现在有多少钱?”
  “五枚金币,银币——我看看,十二枚吧。还有一些本来要卖掉的药和一点零钱,其他都放在仓库里了。”
  太悲哀了,塔乌手上比这些还要少。两个人加起来也不到十扎夫,手头紧也要有个度啊。
  现在已经回不去了的杂货店二楼,那里面有现金和宝石,加起来应该有五百扎夫了吧。古城探险带回来的珍贵财产,而今却在一夜间消失殆尽。
  “……怎么会有这种事。”
  塔乌悲痛地呻吟道,琦亚拍了拍他的肩。
  “我说啊,塔乌。我现在这身衣服去当铺换简陋一点的,就多少能有些钱吧。”
  “……在找到这种店之前,手上的钱都会用光吧。”
  “所以我们要过节约的生活了。首先必须要习惯露宿啊。”
  总之我们往大道上走吧,说着琦亚踏出了轻快的步伐。塔乌在去追他之前,停下了脚步,用满是迷恋的眼神望了望都市的方向,然后头也不回地赶了上去。


  X  X  X


  国王在亲临圣魂教会的总部参加礼赞典礼的时候,遭遇了暗杀。这件事极大地震撼了宫廷里的人们。
  虽然是未遂,但因为相关人士都自杀了,真相就成了永远的谜。不过,最正式的传言就是,这一切都是王弟殿下策划的阴谋。
  事件现场附近的李鲁伯斯都里潜伏着拥护王弟的“狼茄子党”,但极力搜索之后依旧无果,故至今事态未明。
  说到上述事件中的李鲁伯斯之都,街头巷尾正传为“黄金瞳教团”的据点,有着如此不光彩的传闻。据说实情是,善良淑贞的绅士淑女们被媚药所迷惑,思想被肉欲所俘虏,沦为淫嗣邪教之辈,即便圣魂教会对其进行严惩不贷的审问,却依旧不能根绝。
  邪教徒们传颂着的“金瞳圣子”的传闻依旧,与之密切相关的妖怪故事也在各地流传开来,变成了各种传闻和怪谈威胁着百姓们的安宁。
 楼主| 发表于 2011-7-5 19:45 | 显示全部楼层
  启程之夜




  在很小的时候,开始不断幻想自己的母亲是一个怎样的女人,是在知道孩子是不可能从书中蹦出来之后不久的事。
  也许是被卷入战争而丧命的农民。也许是养不起新生儿的流浪艺人。对那位不得不将如此幼小、连话都不会说的孩子抛弃在战场上的那位母亲——他一直用仅有的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不断地幻想着一个个拙劣的故事。
  但是,就在那之后,当他知道像自己一样的孤儿遭遇并不罕见以后,他发现自己的幻想是多么的无趣。结果,最常见的事实就是被强奸了的流民少女或是以营地士兵为对象而不断堕胎的娼妇。如果母亲是这样的话,自己竟然还在想象父亲的事,实在是太愚蠢了。最后,他还是接受了自己这类似于树里蹦出来的身世。之后,他就对此失去了兴趣。不管怎么说,现在为糊口已经操尽了心,根本没有闲工夫来考虑多余的事。
  回想一下,发现自己的记忆中理所当然的没有那种名为家人的羁绊。那个收养他的垂死的士兵,最多把他当作一条比劳心伤神的狗有用些的益兽,绝对没有作为父亲的意识吧。他本应该教他些在战场生存下来的能力,但在他接受这份恩惠之前,他——“他的主人”已经死了。
  在那以后,他与生存能力擦肩而过,只能像野兽一样生活着。虽然好几次投身于军队之中,但最后都是全军稷灭,而且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还活着。这并非因为他有什么特殊的才能或是熟练的技巧。只是无论什么时候他的运气都太好了,虽然这种幸运的几率是微乎其微的,但他着实和那份狡猾一起入手了。
  塔乌这个名字,是最初的那位主人这么叫出来的,还是后来的绰号——说实话,已经不记得了。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被这么叫的呢?当然,没有姓。在签订服役契约的时候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如果非要写姓的话,他就会借用死去的同伴的姓氏。
  因为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出生的,所以也不清楚自己的年龄。不过在会数数之后,还是记得到底过了多少个季节的。以世俗的标准看来还是年轻人吧。但塔乌对自己的年轻没有感到任何喜悦和价值。青春本来是靠对未来展望的野心来使自己发光发热的时节。塔乌却从未奢望过这些。
  打从自己出生起,就只知道战场。比起读书写字,自己对磨刀杀敌的方法更加熟悉。对于这样一位少年,要让他理解未来的可能性,是非常困难的。在这种昨天侥幸偷生,今天还活着,然后带着死亡的预感等待明天的日子里,要怎样能有将来的梦想呢?
  所以,在不再想象母亲面容那刻起,塔乌精神中的想象力已经干涸了。就连怜悯自己的不幸这种感觉也消失了。周围有很多与自己境遇相同的同类在游乎好闲着。出生在这样的世界里,自己的生命就如同地上的虫一样毫无价值——这就是他所知道的“人生”的全部。
  



  每月末,堡垒里的酒保就能看到很多外来的人。这与路过这里的商人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与风格,他们不是卖家而是买家。
  不需要费很多手续,只要交给管理员就能搞定。如果要选择保镖的话,可以选择附近堡垒中马上要期满的佣兵这。虽然这种方法不太保险,但在协商中就能定下契约内容,还剩下了介绍费和精力,这是最大的优点。
  根据这种客户的需求,酒保的辎重兵就会去找相应的佣兵。那一天,塔乌还没有走到酒保跟前,当班的士兵就对塔乌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是里面桌子边上的两个男人,并告知他,他的契约马上就要满了。
  在进行交涉之前,塔乌在远处观望着那两个人,他在估测他们的价值。朴素的服装看起来不是贵族,如果说是士兵的话又显得的有些萎缩,也不像是骑士的随从来寻找强者。大概就是附近的农夫来找一个保镖对付对付强盗之类的吧。
  但是看到他们紧张得泛青的脸庞,发现皮肤是如此的润滑妖艳,这引起了塔乌的关注。这两年收成一直非常不好,但看来这两人的生活过得还是很滋润的。先不管这些,听听他们说的内容也没什么损失。
  “——哟,你们实在找实力强的家伙吧?”
  塔乌靠近他们之后出了声,两个农民摘下帽子放在胸前,向塔乌点了点头。他们的表情有些畏缩,不过从匆忙的眼神中,能看出他们其实是很慎重地在对塔乌进行评价。估计他们是想找老手吧。
  “真抱歉,这个堡垒里到这个月期满的人只有我一个。所以你们是找不到别人的。”
  “不不不,请别这么说!我们就是要找您这样的人!”
  农夫慌忙笑脸相迎,塔乌在他们对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那么,是什么样的工作?保镖?还是驱除猛兽一类的?”
  两个农夫互相交换了眼神,决定还是与塔乌交涉下去。
  “……那个,我们是想让你帮忙整备村庄的防御工作……还有就是锻炼年轻人。”
  他们回答得十分含糊其辞。
  对于这让人有些意外的内容,塔乌暂时陷入了沉思。看来他们不是来寻求一时的保护,而是需要持久的武力——而且还是寻求着自卫的手段。
  “你们啊,竟然还为了耕地以外的事情烦恼?为什么不去找领主?”
  其中一人为了掩饰紧张,咽了口口水,塔乌并没有漏看。
  “……那是,其实……我们的大人已经给予了我们很多恩赐,我们不能连这种事情都去拜托他,所以……”
  这样一句话让塔乌心中有了底。他们恐怕是瞒着领主制造些违禁物,然后被盗贼给盯上了。原来如此,怪不得在这种收成不好的日子里,他们还能过得这么滋润。
  建造防御设施和教练——虽说是没有生命危险的轻松的委托。但这样稍微要求高点也不过分。
  “四十扎夫定金。每天两扎夫工钱。还有作为教练,每教一个学生四扎夫。如果你能接受这个条件的话,那我就帮你们吧。”
  农夫再次互相交换了眼神,然后非常轻易地就点头答应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请务必拜托了。”
  虽然塔乌提出了比较过分的要求,但他们还是很快在桌上放了八块大金币,反倒让塔乌有些张目结舌了。这并不是善意。应该说绝对有阴谋,如果大意的话不知道自己会落入什么样的陷阱之中。
  不过,说实话,他还真不想和这个堡垒重新签约。和邻洲的竞争越来越少,趋于冷静,领主说不定还会顺势进行交涉。如果在这里错过了这个工作,最糟糕的情况就是没有饭吃了。
  而且,最近因为赌博赢太多了,感觉有些遭同僚的仇视。那些输了的人估计很快就会结成一帮对付他吧。这种时候对于没有军规的佣兵来说,是立场最薄弱的时候。要经常明智地读懂氛围避开灾难。
  考虑到诸多因素,这里接受农夫们的要求,抛弃堡垒上的工作是最省事的。就算他们想要加害塔乌,只要他灵机应变就没有问题。如果找些没有风险的事的话,就只能过省吃俭用的日子了。
  “……好吧。我在这里的契约到这个星期结束。我什么时候开工?”
  “我们在镇上有贸易市场的交易。所以要下周初来接您。”
  “好的,契约成立。”
  塔乌站了起来,伸出了手,一位农夫回应了他。他的手的确是挥惯了锄头的手,十分僵硬,但握力就不敢恭维了。
  这就是在暗处做事的“手”啊——塔乌再一次如此感觉道。
  



  农夫一个叫波恩,一个叫利卡鲁多。在市场交易完之后到他们所住的里格斯村为止,马车的行李台就成了塔乌的座位。
  路上看到的农村,都是十分凄惨的样子。虽说马上就要到收获期了,但麦田里的稻草十分纤细,现在都已经快枯萎了。两年连续都这样,农民们也快到挨饿的境地了。
  领主们要互相争斗,但看到这样的场景,想来他们也应该在为财源苦恼。就算是这样的状态下,还是需要请佣兵的。他们不奢求战场的功绩,也不会立即就成山贼或是强盗。而且如果贫穷到没有骑士来维持治安的话,第二年就会有强盗来袭击。
  所以寻求不拘泥于形式的生活方法,也是塔乌心中非常沉重的课题。但是这也是牵扯到他人生的最重要的问题,为了生存下去竟然做到这一步,到底有什么意义——一想到这里,他心中就会有种郁闷的感觉。
  永远都拿着剑的生活,每当塔乌砍杀完毕之后,看着自己面前的尸骨,都会将自己的面容和其重叠在一起。
  将剑的胜者与败者,生者与死者互调位置的话,到底有什么样的不同呢?生存下来的那个继续前往战场,然后又是生与死,杀与被杀的两种选择。肯定有人会死,那样的话自己要比别人对生命更加执着一些,这样也是没有错的。
  塔乌的精神已经麻痹了,他不会为了要不要杀人而犹豫。如果投身于违法者之中,会伤及无辜百姓,自己的握着剑的手也会枯萎。即使做到这样也要生存下去吗?每当他如此自问时,塔乌总是找不到答案。反正就是在这样不断循环之中结束自己生命的塔乌,对于这种命运的轮回,实在没有什么好感。
  “……”
  在这种毫无意义的死胡同里,塔乌停止了思考,他让自己的意识变得更加卑屈了——不管怎么说,在入冬之前能找到这样一份好差事已经不错了。而且在堡垒上工作的工资加上这次的报酬的话,还是有不少钱的。至少能够节约下来去南方旅行,那就预定在一个月内吧。
  现在只要想就足够了。等冬天结束,春天到来的时候,那之前又会有什么呢……根本不需要为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浪费脑细胞。
  进入里格斯村的那一刻,塔乌就在质疑自己的双眼。
  地里的麦穗长得十分饱满。甚至让人觉得有些恐怖。那种高度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在来的路上看到那么多贫瘠的麦穗地,塔乌实在没有想到里格斯村会是如此光景。简直就像是把周围的收成全部吸收进来了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塔乌感叹着,好像是两位农夫预料之中的事。波恩说出了像是准备好的台词,语气中没有抑扬顿挫。
  “这里附近本来土质就特别好……是圣魂大人的恩赐吧。”
  他用这种根本不算说明的话语说着。
  感觉就像是“不要多问”这种很冷淡的态度,很明显其中有着什么不和谐的地方,自己对这两人的怀疑也是从中而生的吧——但是,如果在这里多管闲事的话,这么一份好差事可能就会泡汤,所以现在还是不要惹雇主生气为妙。
  如果说只有这村子的收成比别的村好的话,的确会有山贼鼠辈盯上这里。而且附近饥饿到无路可走的邻村人也会化身暴徒来掠夺这里吧。所以在收成之前,要做好防御工作,这的确是他们的真实愿望吧。
  他们之间陷入了沉默,马车缓缓地驶到了村的中央,然后在一个较大的房屋前停了下来。门前站了一位白发苍苍的高个老人,他好像是在等待马车的到来。
  “——感谢您移步本村,我是这个村的村长葛古纳。”
  塔乌看了看自报了姓名的老人,和跟前的利卡鲁多相比,明显是有血缘关系的人。这么想来,利卡鲁多和波恩也长得有些相像。应该是亲戚一类的吧,这个村庄还算是挺封闭的呢。
  “抱歉的很,我们村没有旅店。所以只能请您住在寒舍屋子里。招待不周,也请见谅。”
  “嗯,只要有饭吃有地方睡觉就没问题了。”
  塔乌从行李架上下来,将为数不多的行李交给葛古纳身边的仆人,然后提出了要求。
  “首先,我想要掌握下这里的地形。我打算在这里附近巡视一圈,能否借我一匹马?”
  这个要求应该是非常妥当的,但葛古纳却和波恩他们交换了眼神,这点也被塔乌看到了。
  “那么,就由我来带路——”
  塔乌打断了利卡鲁多的提议。
  “你刚刚驾车应该已经很累了。再说,这村子又没有大到会让入迷路的程度。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塔乌其实是想找一些关于这些家伙的秘密的线索。不知道葛古纳是否察觉,但还是很爽快地命令下人把马借给了他。
  “如果是这样的话,请随意使用吧。毕竟是个小村子。很快就能调查得很清楚吧。”
  但是,村长话锋一转,指着一个方向。顺着他的手指,塔乌看见离村子有些距离的地方有个隆起的小山丘。在那顶上有个废弃小屋一样的很渺小的影子。
  “——只有那个山丘,请决不要靠近。”
  “嗯?这又是为什么?”
  从防卫角度来讲,这个位置是建立了望台最好的地方,塔乌不由得多问了一句。
  “那是这个村庄的禁忌。不仅是今天,在您在这里逗留的时间内,请不要踏入那个山丘。这一点无论如何请你答应我们。”
  “……”
  没有刚见面时的卑微,村长用很有力的语气说着,塔乌只能点头答应了。
  



  说欢迎宴还是有些夸张的晚饭过后,塔乌很快就和村长讨论起了关子村子防御的事情。
  “先要在镇上的武器店里买弓和枪各十五柄。并召集能够组成自警团的男性,锻炼他们的基础。”
  “弓和枪……啊。”
  对于外行来说,首先必需的不是实战技巧的锻炼,而是最能够防身的“威胁”手段。如果只准备这两种武器的话,塔乌的方针就再明显不过了。
  “现在所要练习的就是如何使用弓。瞄不中也没关系,只要射得远就行了。”
  “……这样的方针真的不要紧吗?”
  “那些强盗只会对没有抵抗的猎物下手。如果知道是会有箭支从远方射来的村庄,在那一刻他们肯定会夹着尾巴逃走的吧。如果能再准备一块防御壁就更好了。”
  “那么,枪呢……”
  “如果真到了要用那种东西的时候,一切就都完蛋了——但是还是做好觉悟比较好。为了有气势,让巡逻的人拿着这个也不能说毫无作用吧。”
  “……”
  村长看起来有些不安地沉默着,塔乌厌烦地挠着头。
  “如果觉得箭射不准的话,不如直接买弩吧。弩和弓不一样,就算外行人也能很快地学会使用。不过价格更高一点——”
  “我明白了。那我马上就去准备。”
  看来对于这个村子的防备,村长过于操心了。对于这一点,塔乌又感到了不安。
  “我说啊,没问题吧?买那么多武器,领主也不会给好脸色看的吧。如果怀疑是谋反的可就不好了。”
  “这个我们会解决的。不需要你担心。”
  演变成最糟糕的状态,塔乌就变成了帮助农民武装起义的煽动者,所以不能不管。不过现在还是小心翼翼地观察动向为妙。万一,被强盗袭击之前,骑士团来视察的话,还是早早做好撤退准备为妙。
  “……其实并不用那么担心的。刚才我在附近转了一圈,这里的地势适合防守,如果配置好的话就能用最少的人数来防御。”
  塔乌指着桌上村子的略图,一边说明壁垒的配置。
  “东面是断崖,西面是急流。这两个方向只要利用自然要塞就能守住。剩下就是南北两面的守备了——最后只要守住粮食库,那我们就赢了。所以有什么来的话,就让所有的人守护住这个区域就好了。”
  “不,这样不太好吧。这样一来就保护不了小丘了。”
  听到村长提出异议,塔乌皱起了眉头。
  “小丘?那个不吉利的小丘,你说的不能靠近的地方?”
  “是的。虽然粮食库非常重要,但无论如何都要优先守住那个小丘。”
  “那里到底有些什么?我看上去也就一间小房子啊。”
  “那是库房。那里保存了村子里非常重要的东西。如果那里的东西被夺走了的话,我们就全完蛋了。”
  “……”
  突如其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不过现在不是问东问西的时候。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一说到山丘的事,老村长就会表现得非常凶恶。
  说来,这库房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其实和防备计划无关。在这里打听来打听去也没有答案。所以还是要听命行事。
  “……如果是这么重要的东西的话,把整个宝贝搬到粮食库里不就得了吗。或是在山丘上重新建一个粮食库。”
  “不行,那宝物是……污秽的东西,不能和粮食保存在一起,村里人也不会同意的。”
  “喂……”
  那你想让我怎么办?正当塔乌想要这么问的时候,村长先开了口。
  “到了紧要关头,就算放弃粮食库也不要紧,保护小丘上的库房是最优先的,请这么确立防卫计划吧。”
  



  每天的工作都如此简单,甚至可以说是无聊。
  说是要在收获期前建起壁垒,塔乌为此干劲十足。他从附近的森林里调配来木材,进程十分顺利。应该说男女老少都对这件事抱有着极大的热情,协调性强到超出了想象,这让在一旁看着的塔乌心中涌起了不安和怀疑。
  结果,塔乌只需要决定一下壁垒的位置,根本不用插手建造,可以专心于自警团的训练。他手下的学生也个个精力旺盛,省了塔乌好多功夫。虽然还没有排除自己必须亲自投身战斗的危险性,但这么顺利的工作状况,也并非他所不愿意看到的。
  里格斯村的村民,从老到小都对自己共同的富裕有着充分的危机意识。塔乌在村中这段日子里,渐渐了解到这村里的人的假想敌到底是什么人——强盗的威胁什么的不过是塔乌自己的猜测。里格斯村真正警戒的是受饥饿煎熬而袭来的邻村人。
  不过话说回来,村里的人都被某种偏执的观念禁锢了?——刚开始塔乌完全摸不着头脑,但渐渐地却能做出某种假设。
  假设,这村子不寻常的丰收,不是因为单纯的好运,而是其他某种特别的条件造成的话?
  那么,担心这种“条件”被别人用武力夺走,所以才如此秘密地保护着吧?
  虽说是毫无根据的直觉,塔乌所能想到的,只有村长口中的那样禁忌,小山丘上的库房。
  村里的其他人乜一样非常忌讳,大家的反应都是一样的。大家都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应该说保持着一种畏惧心理。
  所以,只要一有空,塔乌就会从借住房间的窗户眺望小山丘上的库房。然后,就这样一晚上不睡觉地盯着那里。终于,在月光中,他看到有人登上了禁忌山丘。
  这样一来,好奇心就完全被点燃了。塔乌也抑制不住自己,行动了起来。他偷偷从村长家里溜了出来,躲在一个能够监视到山丘的地方,看着那个往返于村庄与库房之间的人。
  经过几天的观察,他发现,那并不是一个特定的人,看来是村民们轮班来担任这个义务的。而且,无论谁去那个地方都会有一个共同点,很显然这就是任务的内容吧——所有人去的时候都会将面包和干肉装在笼子里,回来的时候笼子里空空如也。
  村长以下的所有人都十分避讳这个禁忌,而且还是在村中最好的防御点小山丘上的库房……看来是某个人藏匿在那里吧。
  



  为什么会有想要打破禁忌,去里面一探究竟的心情呢?这种冲动的源头,塔乌自己也解释不清。
  不能有多余的好奇心。这句话,对佣兵来说是不成文的规定。无论善恶,都不能窥视别人的秘密。这被看作是被雇佣者的信用问题,是他们绝对要遵守的铁则。只有与大义或伦理无关的事,才需要用金钱进行契约。就像是别人的行李,是决计不能打开盖子窥探其中内容的。这就是雇佣兵绝对不能违背的铁则。
  对村子的秘密抱有兴趣,对塔乌没有任何好处。这样会惹雇主葛古纳生气,这么好的工作的报酬也就落空了吧。而且自己触碰村子里的禁忌时被村民们发现的话,最糟糕的情况就是会丢了性命。
  即便如此,还要为塔乌半夜偷偷上山的行为强加理由的话——那就是,塔乌对自己的未来毫不关心,甚至会被这种小小的好奇心怂恿,使天秤倾斜。
  虽然活得并没有别人长,塔乌的内心早已对这种没有目的、没有未来、没有出口的生活感到厌倦了。对他而言,这些村民们到底为什么会如此惧怕,根深蒂固的偏执又是为什么,是很能激起他恶作剧心理的新鲜事。
  深夜,塔乌算准了所有村民都睡下的时候,开始了行动。他的本职不是盗贼,但却已经习惯了黑夜行动。他有万全的信心,不让人发现自己,然后,他到达了那个很有问题的库房前面。
  近看,这建筑物更加寂寥更加荒芜,是一座绝对的废墟。任凭风吹雨打,最终就变成了如此横垣断壁的惨状,实在看不出是正在使用的地方。也许是当初建造的时候非常注重防震,所以这里根本没有摇摇欲坚的感觉。
  原来如此,这里不是房屋而是土仓房。没有任何窗户,只有正面的一个入口。除此以外的开口部位,就是接近房顶部位的探光口。
  厚重的门没有上锁,只是用一个粗大的门闩封了起来。怎么想都不是为了抵御外来者,而是为了防止从里面被打开。想到这里,塔乌就有些不寒而栗。
  有人把食物送到这里,这里面就一定有人住。而且绝对是囚徒的待遇。这个不知道是男是女的他,也没有被给予外出的权利。
  这样的某位罪人,一定是个相当危险的人物吧。即使这样,对有护身短剑的塔乌而言,这样的人应该还不足以畏惧。反倒是患有传染病被隔离的情况更加可怕。说起来,村长坚决反对在这里建立粮食仓库呢——
  理性让塔乌踌躇了,身体却好像根本没有思考一样,已经开始行动了。他拿掉了门闩,打开了用炼铁加固过的厚重木门。
  吱——的一声巨响,门被打开了,里面只有无尽的黑暗。
  塔乌集中精神,并没有感觉到有人在里面。就算是在睡觉也应该能听到呼吸声,非常毛骨悚然。塔乌还是向里踏了一步。刚开始有些犹豫,不过眼睛渐渐习惯了采光口传来的微弱月光,能大致辨别出些轮廓。土库房的里面要比想象中的狭小。也就是说墙壁是相当厚实的。不过话说回来,大致环顾了一下,没有发现有东西存在啊。
  就在这时,深处的墙边某样东西发出了光芒。
  这让他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塔乌下意识将手伸向了腰间的短剑。刚才一瞬间所看到的,明显是一双眼睛,而且是兽的眼睛。在月光下会亮着金色光芒的双眼,绝对不会是人类的眼睛。
  虽然看起来并不像是会马上攻击过来,但打开门时没感觉到的视线压力,现在越发明显了起来。没有吐息,没有动作,那东西只是一直在库房深处看着塔乌。
  塔乌因为不知道对方的实态而紧张。
  “——有什么事吗?”
  对方竟突然问出一句人话,塔乌瞠目结舌地陷入混乱。
  就在刚才,塔乌还认定“那东西”是兽。但他偏偏发出了少年般通透飒爽的声音,好像看穿了塔乌的困惑。
  “啊啊,抱歉。你看不见我啊——那现在呢?”
  他接着说,仓库里洋溢起了柔和的光芒。
  “好久没有人这么晚来了,都忘记你们的眼睛很难适应黑暗了。”
  就好像是萤火虫堆误闯了进来一样的光芒,无论哪里都看不到可以称之为光源的东西。但在为此吃惊之前,塔乌被好不容易才看清的声音的主人的样貌夺去了注意力。
  仓库深处的墙壁上靠着的,是一位一眼看去会误以为是少女的纤细少年。看上去还远没到拥有坚强性格的年龄,却表现出一种安稳泰然的老成氛围。这让塔乌打消了他年幼的印象。苍白的肤色、偏瘦的身躯让他看起来十分脆弱,不过也没有那种病怏怏的感觉。
  他身上穿的东西已经不能说是衣服了,只是包裹着身体的破破烂烂的布而已。就好像乞丐一样的打扮,但却不会让人有厌恶和怜悯的感觉——也许是因为那样的美貌吧。肆意生长的头发不曾梳理过,看起来却像顶级绢丝一样柔软,十分妖艳。
  “你是……什么人?”
  塔乌终于发问了,不过这好像让少年稍稍皱了皱眉。
  “会问这样的问题……也就是说,你不是这里的住民?”
  “这——嗯,是的。”
  塔乌姑且判断他没有敌意没有危险,终于放松了肩膀的力量,放下了摸着腰际短刀的手。
  “嗯,还真是意外啊。村里的人竟然会让外人来见我。”
  “我没有征得他们的同意。是偷偷进来的。”
  少年像是要责问一样把眼睛眯成了线:
  “你最好不要告诉他们你来过这里。否则你肯定会有事的。’
  “恩,果然。不过一开始我就有所觉悟了。”
  塔乌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少年看着他,也许觉得很有趣,微笑了出来。
  “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呢。明知道危险,还特意跑到这种地方来?”
  “村中的人们都很惧怕这个地方,反而更让人在意——比起粮食库,村里人觉得保护你更优先啊。”
  到底是哪里来的贵人,当塔乌正打算这么继续问的时候他没有再说下去。在这如同废墟的库房里,不给什么正常的衣服穿还囚禁在这里,绝对不会是贵人的待遇吧。是最优先保护对象,但竟然受到如此冷遇,实在让人费解。
  “对他们来说,如果我被别的村子抢去了的话,他们也就完蛋了。所以即使粮食库空了,只要有我在这里,麦田的麦穗就会马上成熟。”
  “……只有这个村子的令人恐惧的丰收,也就是说……是你干的?”
  虽然让人无法联想,但毕竟有不用蜡烛就让房间亮起来的怪异现象,所以也不需要讲什么条理吧。的确有传闻说有这种超越人知的东西存在,塔乌在流浪生活中听到过不止一次。
  “你是,那个么?魔法使什么的?”
  “魔法使啊……”
  少年像在感受这个词语的语感般歪着头,然后摇了摇头。
  “利用我的是村里的人,所以他们才是‘魔法使’吧。而我,充其量就是个魔法吧。”
  “这不是你所期望的吗?”
  “不是。我什么都没有做,但我呆在这里就会招来很多东西。那些东西能让土地变得湿润,草木变得有活力。”
  “……原来如此。”
  虽然是让人吃惊的话题,但心中的谜团总算解开了。也就是说,少年是里格斯村中近似丰收神的存在。要说他的存在是否真的与村子的繁荣有关,对大众来说实在是令人难以信服,但村民们却坚信不疑,这就是现在的事实。
  但是,这样一来少年应该被奉为圣者啊。为什么村里人会用避讳的视线看向这个山丘?并不是做给外乡人的塔乌看得。无论怎么着,少年都不像是被崇拜,而是被忌讳才被监禁在这里的。
  “村里的人,不感谢你吗?”
  “感谢?”
  就好像这个问题本身就很难理解一样,少年反问:
  “为什么他们要感谢我?”
  “……不,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别的村因为收成不好,都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了。这里却因为你而有着源源不断的口粮,当然要感谢你啦。”
  “我不是说了吗?我只是在这里而已,是土地自己擅自变得肥沃。不是我出于好意为他们做的,所以他们根本不需要感谢我。”
  “不,虽然是这样……”
  少年先将这段牛头不对马嘴的问答继续了下去。
  “而且,我在这个村里,带来的不仅是好处。”
  “诶?”
  “我所招致的东西,并不都是对人类有益的。虽然这里的收成会好很多,但相对的是家畜会变得畸形,还会得奇怪的病,孩子们也都毫无例外地被恶魔折磨,所以他们接受我也是做出了牺牲的。”
  “……你,觉得现在这样就好了吗?”
  塔乌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少年回答的语气,根本不像是人类的囚徒所会说的,没有任何愤怒与不满的回答。
  但是面对塔乌的问题,少年终于瞪大了眼睛,露出了一副吃惊的表情。
  “你还真是不可思议的人啊……别的地方的人都会和你有同样的想法吗?”
  “啊?”
  塔乌也因为对方的反应超出了自己的理解范围,对这段没有焦点的问答开始觉得混乱了。
  “那么,为什么能对自己的存在抱有‘善’与‘恶,的价值观?而不觉得是‘理所当然’的呢。”
  这家伙,看来很久没有接受阳光照耀了——这让塔乌吃惊不小。
  “你是傻子吗?被关在在这种地方,还被人这样利用,你不觉得自己的境遇很凄惨吗?”
  “……”
  少年怀抱着双手,好像被问了奇怪复杂的问题而在苦思冥想一样。焦急的塔乌又问:  “你没想过要逃离这里吗?”
  “逃离这里?逃到哪里去?”
  “别的地方啊!穿的好看的衣服,吃喜欢吃的东西吃到饱,十分自由地活着,难道你不想这样吗!”
  “为什么我要这么想?”
  “因为利用你的那些家伙就做着这种事!”
  为什么语气会如此粗暴,塔乌自己也不理解。总之少年的回答就像是不断在惹他生气似的。
  “听好了,这个村里的家伙,在别的村子用路边的杂草熬粥的时候,还把粮食存到腐烂。而且为了防止别的村看得眼红来抢夺,竟然买了用金丝做的弩。但看看他们是怎么对你的?这里没有床没有被子!你最后一次吃热腾腾的东西是什么时候?酒呢?砂糖点心呢?村里家伙每晚餐桌土的东西,你都没有吃到啊!”
  塔乌激动着,少年只是耸耸肩。
  “你是要我学习村里的人吗?”
  “你不羡慕吗?难道你觉得在这种狭小阴森的库房里更好吗?”
  “我根本不能理解这种比较的意义。说到底我们还是两种生物啊。”
  少年的话里没有讽刺的口吻,只是非常平淡地这么说着。这种毫无掩饰的口吻,让塔乌呆滞了好久,然后产生了一个疑问——这个少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笼中生活的?他到底和世事隔绝了多久了?
  “当然……一样啦。你也是人类吧。”
  “不。村里的人和我差得太多了。我们相同的只有手指的数量、手脚的数量、还有头部的位置。如果把它们定义为人类的话,我绝对是不一样的东西吧。”
  “……”
  果然,这个少年有些精神异常。察觉这点的时候,塔乌已经完全放弃与他继续交流了。
  “你真的觉得不出去也不要紧吗?”
  “嗯。没什么的。”
  “……你可不要后悔了,仔细考虑一下吧。门口的栓我就不锁咯。”
  “不,还是还原比较好。否则你来这里的事会暴露的。”
  比起自己的自由,更担心别人的安全的少年的奇异思考方式,塔乌震惊地只能叹气。
  “这是你要担心的事吗?”
  “嗯。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和村里的人保持好关系。你还要再逗留一段吧。”
  “嗯。”
  “那有机会能不能来和我说说话?今天晚上真是太有趣了。我想再多了解一些。”
  “……”
  和脑子有问题的非常穿越的少年交流,还要偷偷摸摸,避开别人。这么大的风险,是绝对不值的,但塔乌进入士库房的同时,就已经脱离了正常判断。而且被要求再来访的时候,塔乌也没有觉得不爽。
  “……也罢,看我心情吧。”
  “嗯嗯。我期待着哦。”
  他留下了对库房外毫无兴趣的少年,离开了库房,并将门上的门闩还原了。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再次慎重地确认了之后才回到了村长家。
  



  结果,塔乌每晚都会跑去见被囚禁的少年,并和他交谈,没有一晚落下。
  虽然少年口中满是奇言怪语,但并不是支离破碎的胡言,在某种方面还是很符合情理的。交流很多之后,塔乌发现少年并不是脑子坏了,而是因其特异的出身,让他的思路偏离了正规。
  据说,他在出生之后不久就被关在了这里。
  他没有关于双亲的记忆。曾问过村子里的人,他们每次回答都不同,而且没有一令是能令人信服的。例如从森林里捡来的,狗生下来的之类,不过不是以正常形态生下来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塔乌打从心底惊讶的是,少年所具备的异常能力,毫无疑问是真的。
  没有任何光源就能驱散库房中黑暗的光,手不用碰就能让碗里的水沸腾,还能将干草变成刚摘下来的水嫩鲜活的草。少年在塔乌每次来访的时候,都会为他表演根本无法解释的让人惊奇的技艺。无论怎么检查,都发现不了其中有什么机关,只有这一点塔乌是真心接受了。所以,这个村子里丰收盛况的奇迹,如果说是少年的力量造成的,现在的塔乌已经不可能一笑了之了。
  少年并不是在什么地方学会这种力量的,而是从小就能够很天真地随意使用。因此招致了村民们的畏惧,才落得被幽禁的下场,过了很久很久,少年也终于能理解了。
  之后,少年被剥夺了所有正常人所应有的权利,只能在库房里望着天花板和墙壁度日。所以才觉得自己不是人类啊。就算是每天在战场上过着非杀即死生活的塔乌也有着自己的意识和生存的意念,而且也会有一些交往时间非常短的朋友们。虽说算不上是青春一类的,但绝对比库房中的少年要好得多。
  让人意外的是,虽然与外界隔绝,但少年却异常的博学。植物的种类的、动物的习性、雷、海潮各种气候的组合等,明明他未曾见到过世界,却拥有让塔乌乍舌的知识。
  问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他若无其事地回答“有人告诉我的”。
  “我说过有各式各样的东西会接近我吧?无聊的时候我就会倾听‘他们’的声音。有时候能听到很多有趣的事呢。
  如果这话从灵媒师口中说出,塔乌肯定会不屑一顾。但这个异样的少年说出的,不知为什么觉得十分可信。
  “但是‘他们’却从不告诉我关于人类的事,所以对我来说,你们才是最不能理解的谜一般的存在。”
  “不过确实……人类也有形形色色的啊。”
  只了解战场的塔乌,却也不得不认同这一点。
  “好人和坏人。狡猾的人和愚蠢的人。有禽兽不如的人,也有会为别人献出生命的圣人君子。总之有着千差万别,所以啊……”
  塔乌看着对方的反应,决定继续说下去。
  “就算手脚的数量、手指的数量相同还有头都长在上边——就算都是这样,人类绝对都是不同的。包括你,也是。”
  “也有树叶形状的虫,不熊用躯体来描述本质啊。”
  “虫和叶子不能交流吧。但在这一点上,我和你不是像这样在说着话吗?”
  先不说说话内容,含义上不知道是否互相理解,塔乌却能够继续这样说下去。
  “你也是人类。只不过不被这个村子里的人当人类来对待而已。身处的环境是十分重要的。被锁在狗屋里,那么那个人也会变成狗。”
  “……”
  少年没有点头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最终甚至都不能判断他是不是听了塔乌的话。但塔乌决定,今天一定要把想说的话全部说出来。
  “你如果‘不是人类’,那也是因为你被关在这种地方。根本不是因为你拥有什么非人的力量。”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种话?”
  少年的声音依旧没有抑扬顿挫,根本无法知道他心中的感情,即便如此塔乌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你啊,之前问过我吧。  ‘为什么能判断自己是善是恶’——当然能啊。因为这是自己决定,自己取舍的。并不是单纯地被动接受这种存在方式。”
  少年之前还看着空中的虚无缥缈的视线,现在直直地看向了塔乌。他的眼神中没有威压感,过分透彻,好像什么谎言与掩饰都能被看穿的感觉。
  “那么你是想杀人才去当佣兵的吗?你现在所选择的生活方式是善吗?”
  “……”
  塔乌没有能反驳的话。
  虽然说得非常得意,但反省一下自己,塔乌的人生也称不上光彩。他一出生就被丢在了战场上,只会战斗技术,也只能靠这个生存下去,根本没考虑过这件事的是非对错——自己对自己说根本没有考虑的意义,心灵也就这样麻痹了。
  就像眼前这个被关在库房里的少年一样,塔乌被佣兵生活囚禁住了。
  “你叫我离开这个库房,过别的生活,那又能改变什么呢?我无论去哪里肯定都会被畏惧,被疏远,甚至被利用。就像你,无论去哪里都会永远拿着剑,对吧——这样的说明,你能接受吗?”
  塔乌没有点头,这种道理他当然知道,但塔乌心中却依旧不能认同。
  “……我同意这的确是毫无意义的。但是啊,就算我做不到,有些事别人也是能做到。应该说我希望别人能做到。”
  自己这么说了之后,塔乌才发现自己所讲述的是毫无掩饰的心情,他一直不敢正视的感情。
  “生存方式当然有善恶。这点没错……因为,我至今为止的生存方式,很明显可以断言是‘恶’。”
  无论对谁都说不出口的话语,此时塔乌垂着眼诉说着。少年没有回答。最终耐不住沉默,塔乌有些畏缩地抬起了视线。他看到的是少年一如既往的感叹表情。
  “……你,越发的不可思议,越发的有趣了呢。”
  少年露出非常佩服的神包,就好像小孩子看到了多姿多彩的魔术一样。
  “否定,其实就是为逃避肯定所准备的概念。但如果因为没有‘善’就断定某事是‘恶’的话,那也实在太无谋了。要向这种看不见前方道路的钢丝上踏出一步,是多么让人钦佩的勇气啊。”
  “……虽然不是很明白?也就是说我是白痴?”
  “也许吧。但是和你交流之后,我觉得愚蠢不一定是坏事。”
  “……”
  塔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副很不释然的样子。少年微笑着看着他。虽然是很细微的笑容,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少年露出与他年龄相符的天真无邪的表情。
  “总之,人类的存在是多种多样的——这点我认同,你和村里的家伙明显不一样。但如果双方都算是‘人类’的话……原来如此,人类这个词比我想象的意义要深远得多。”
  



  ——听说了吗?卡农说的事情。他说看见那个佣兵从库房里出来——
  ——嗯,没错。昨天晚上,而且是大半夜的时候,那家伙不在房里——
  ——被知道了吗——
  ——嗯,被外人知道了。不能放着不管——
  ——杀了他吧——
  ——杀了吧。但是,应该怎么做?
  ——连泽  伦都输给他了。那家伙很强啊,他反击的话肯定会有人受伤的——
  ——下毒吧。晚饭和我们一起吃,有些困难,早饭让他比我们都晚吃,这样就有机会了——
  ——好。什么时候下手?——
  ——事不宜迟就明天。用毒蘑菇。趁他吐的时候用枪刺死他。那样就简单了——
  讨论阴谋也未免太大意了吧——塔乌靠在村长家中庭的墙壁上叹着气。
  他们大概以为食堂是离塔乌借宿的地方最远、最适合密谈的地方吧,但全部被窗外的塔乌听见了。
  利卡鲁多以外的村内要员都变了脸色来找村长的时候,塔乌已经察觉到是不是自己的行踪暴露了,于是就偷偷离开了自己的房间潜入中庭,结果村民们的计划全被他听见了。
  其实早就有预感了。昨天晚上在把库房的门闩放回去的时候,就感觉到人的视线。虽然自己不可能乐观地认为是错觉。但毕竟每晚都这样,迟早是要被发现的。现在他心中比起失态和懊悔,更有一种“终于来了啊”的非常冷静的心情。
  虽然打破了村中的禁忌是塔乌不好,但也不用杀了他吧。塔乌心中除了惊讶的情感,其实并没有什么怨恨的心思。总之,对村长和里格斯村的其他人,只能说他们太小看佣兵的生存能力了,请节哀吧。
  好了,如果再这样安稳地在村子里呆下去的话,塔乌的命运到明天也就到头了。当然现在只有逃了,自己在自警团中费了不少功夫,有几个人用弓还是很不错的。为了不让自己被背后射箭,趁着夜色浓重逃走是最好的方针。
  应该说,塔乌正在烦恼的是今天最后一次去土库房应该和那个少年说些什么。
  



  “——就是这样,所以我决定把你掳走。”
  少年沉默地听完整件事的经过,等听到塔乌总结性的宣言时,终于皱了下眉。
  “那结果,这个村子会变成怎样,你应该知道吧?”
  “嗯。我没理由同情这些要杀了我的家伙。”
  塔乌毫不惭愧地说着,少年有些无奈地叹着气。
  “说到底让他们生气的不是你吗,你明显是加害者一方的啊……”
  “竟然这么大意雇了一个坏人的家伙们,真是运气不好啊。”
  “运气这种东西,还真是好借口呢。”
  对村子来说生死存亡的问题,少年说得好像是别人的事一样,十分悠闲。他对这个村子的感情不是恶意也绝非好意,虽说被幽禁应该会萌生恨意,但说到底,他对这个村子根本不抱有任何关心。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用武力带我走吗?”
  “如果你反抗的话,我会的。”
  “抵抗的话,你能放我一马吗?”
  “这也要看你怎么反抗了。”
  少年不说话,开始仰望天空。塔乌虽然这么说,但他并不会真的做出粗鲁的事。如果少年真的不想从这里出去的话,如果他拒绝的话,他已经决定那个时候就留下少年独自一人离开了。
  “……昨天晚上,你回去之后,我也一直在思考。关于生存方式的‘善恶’。”
  “……”
  “我没有作为一个人类的自觉是因为没有受到人类的待遇,你是这么说的。但是啊,归根到底是更加根本的问题。且不提善恶——被关在狭小的地方的我,什么都没有做就这样呆着的我,到底生存过吗?”
  活着的尸体,可以说就是少年现在的境遇吧。接收着面包和干肉这类食物,为村庄带来丰收与厄运的被忌讳的存在。这个库房就是祭司的寺庙。塔乌点头之后,否定道:
  “但是你也在呼吸,你的心脏也在跳动。你现在这种失去了‘生’的状态,果然是‘恶’的境遇啊。”
  “否定自己,然后连他人也一起否定了吗?”
  少年这么反问道,塔乌毫无畏惧地点头说“是的”。
  “我之后想过了。的确我不知道什么叫‘善的生存方式,但我能去探索追求它——也就是消除法。只要单方面毁掉‘恶的生存方式,,到最后肯定就是正确的。
  所以现在要做的就是行动起来,改变你的生存方式。接下来要开始的寻找之旅,就是第一步。”
  “你真是自说白话啊。不过这就是你的优点吧。”
  少年有些责怪地苦笑着,然后他一脸认真地说:
  “……因为我在这个库房里,所以我已经放弃生存、放弃了直面自己的生存方式。但出去之后就不能这样了。我会不断地问,不断地选择,不断地挑战。最终我会找到答案——我到底是‘脱离了的’人类,还是从‘人类’中脱离出来了。”
  “你害怕吗?”
  “也许吧。毕竟是十分困难的事。说实话我觉得自己不一定能应付过来。”
  “那就让我来帮你吧。”
  塔乌想也没想,说出了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话语,向少年保证道。
  “我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就陪你去寻找吧。虽然没有目标的生活方式或许不能称之为‘善的生存方式’,但当一下向导这种小事我还是能做到的。”
  “真是亲切的拐子啊。”
  少年爽朗地笑了笑,从地上了站起来——这就是作为即将启程的他的准备动作了。
  



  摸黑的逃亡异常成功,没有被任何人阻止。二人非常顺利地逃出了里格斯村庄,来到了一个人也没有的深夜中的草原。
  这是一个云层很厚的漆黑之夜,正适合悄然走路。塔乌训练的治安少年团现在每天都有人当值,但没有一个人发现到有异常,而且本来教导他们巡查路线的人就是塔乌。想要知道什么时候监视人手不足是毫不用费事的。
  “对了……我想我们以后一定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
  “嗯?”
  “那时候,我要怎么区别你和其他人?”
  面对奇妙得不知如何判断其意图的提问,塔乌现在才想起来,二人居然还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我的名字叫塔乌,你呢?”
  “名字吗……”
  与这个概念无缘很久了的少年,像是要回忆很久以前的事一样把手指抵在了额头上。
  “……的确在很久以前,我感觉曾经被叫作琦亚。”
  “琦亚吗?”
  “……是不是很奇怪?”
  “读音还蛮响亮的,也不是那种有多余意思的词语……不是很好吗?你被这么叫也不觉得讨厌不是吗?琦亚。”
  “呵呵呵……”
  不知道少年觉得哪里不对劲,像被人搔痒一样笑得表情崩坏了。
  “被人叫名字真是奇怪的感觉——是吗,我以后就是‘琦亚’了吗。”
  一定是因为在里格斯村庄仓库里的时候,就连和别人对话也很少有吧。如果塔乌扔下他一个人逃走了,之后一定会陷人自责之中。所以塔乌再次为这个少年——琦亚答应与他同行感到安心。
  “可以休息一下吗?”
  突然琦亚停住了脚步,一脸痛苦地弯下了腰。也难怪,他被囚禁了这么久,突然走了这么远的路,体力肯定是应付不了的。
  “啊,到了这里应该没有人会追上来了——抱歉,我不够细心。”
  “没事,我不是累了……只是因为很久没有感受过这么多草的气息了。似乎有点,还不是太习惯外面的世界。”
  琦亚重复着浅浅的呼吸,喉咙有喘鸣的声音,就像被打捞上岸的鱼一样。
  “……虽然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总之你先试试深呼吸吧,不是用胸膛而是用肚子呼吸。”
  “……大口的吸气,再呼气……是吗?”
  琦亚苍白着脸点了下头,然后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把呼吸停住了,伸着腰举起双手,脸往天的方向高高扬起。
  “……喂?”
  “可能会有点吓到你,但并不危险。不用——担心——”
  琦亚把脸放下一半,说着——一阵强烈的旋风,把整个草原的草吹向反方向。
  “!?  ”
  不曾料到的塔乌马上护着了脸。本以为是龙卷风的前兆而感到紧张,但却是很微妙的感觉。风并不是从任何一处来,只是围着站立的琦亚为中心打转。
  飒飒作响的风画着螺旋,往天空中飞舞而去。塔乌一直瞪大眼睛看着卷风消失为止。风搅拌着压得很低的云层,在以猛烈的气势天空中开了一个大洞,消失不见了。
  然后,天空宛如被掀开了帘幕一样,看到了漫天的星星在闪耀。像这般令人目眩的星空,塔乌自出生以来都从没有看过。夜晚的天体迫近大地,就像要从塔乌的头上倾泻而下一样。
  “……啊……”
  不对,不是错觉。的确星光变成一束光亮,倾泻了下来——被琦亚伸开了双手的怀中吸取进去。
  “……啊啊……大世界里的新鲜魔力果然舒服啊……”
  琦亚陶然的说着,闭着眼睛让全身沐浴在星光中。现在星光不但在琦亚身上,还从他的脚下画着波纹状,向西周扩散开去,草原所见之处全都被浸透了。
  起伏的草丛和缓缓起舞的金花虫,现在都笼罩着一层朦胧的星光。宛如以大地为生的所有生命都用肉眼能看到的形式溢满出来一样——安静夜晚里的草原,显得异常通透和闪耀。
  过于惊讶迷失了语言的塔乌看看自己的双手,他也像花草和尾虫一样被柔软的光包围着。轻握拳头,手上的微光粒化成光沫飞散开去。被眼前的美景所打动,塔乌回过神来时,眼泪已悄然从脸上流了下来。
  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美景。而且是在一个经常被无视,毫无特别的地方。就因为琦亚展开了双臂,竟改变了一切。
  于是塔乌得到了启示——这里的惊异和感动肯定只是世界的其中之一。
  昨天为止的他,对一切都还感到厌恶。到哪里都要屈服于同样的战场,一成不变的生与死。受困于永无止境的死和恐怖的人生囚笼,对任何事都不抱有希望。
  但是,不对。这个世界中还隐藏着没见过的,甚至想都没有想过的惊喜与喜悦。如此平凡的夜晚草原也会有被光辉包围的神奇瞬间。那么在山河、沙漠、太阳、雨水、冰雪的尽头,到底又会有什么隐藏着呢?
  塔乌防话要做琦亚的向导。本以为是自己把这个少年从囚笼中救了出来。但实际上,其实是琦亚救了塔乌,并给予了塔乌前进的方向。丧失生存意义的流浪狗一样的雇佣兵,被如此眩目的景观沐浴之后,现在,有了新的人生。
  “……这样就可以了。终于能和户外的空气同调了。嗯,好像重生了一样呢。”
  “……对啊。”
  塔乌轻声说道,现在的他这样的回答都用尽了气力。为了不让琦亚觉得凝重,偷偷用手背擦干了眼泪。
  “那么接下来,塔乌。我们要去哪里?”
  “……哪里都可以。啊啊……不管你要去哪里我都会奉陪的。”
  用嘶哑的声音说着涌上来的想法,全身发抖。
  塔乌像是能预见未来一样,确信不疑。只要和琦亚一起,无论是哪里都能到达。不管是多么遥远的彼方。
  第一次有胸口翻滚的感觉,他此生都不会忘记这个夜晚吧。




  后记:

  书是一种很恐怖的东西,会把容易变心的作者用不变的记录方式流传后代。
  绝不动摇、不允许妥协的证人,抨击未来的变节汉(歪曲节义的男人)那口气,是如何的尖酸呢。2002年发行的小说版《Phantom》第一卷的原作者后记,现在每次读到那里我都被折磨着。
  我可以堂堂正正自豪地说我是18禁美少女游戏的作者,对此体裁誓以忠诚。可能由于对那个业界的归属意识,作品作为一般书籍在日向书店出售,2002年的虚渊玄对此愤愤不平。那个毕生以兴盛色情游戏行业为志向,对踏出这个领域以别的头衔成名的谬伦愤慨的我。
  如果他看到了2011年的虚渊玄会怎么想呢?踏遍漫画原作、小说、动画脚本和没有节操的异业种,比其它公司率先开始着手写18禁游戏的小说化,而且还得以作为一般书籍销售,会被认为是多么卑劣的背叛者呢?
  但是,2002年的我啊,希望你想起来,色情业界才是我的灵魂故国。狂热信奉这面旗帜的你,1992的你又是怎么想的呢?对,就连虚渊玄也还不是。用已经记不起来了的奇妙的笔名忙着新人奖投稿,是个抱着以轻小说作家为目标,大学讲义被扔在一边,用word processor打着字的青涩小子。如果他知道在10年后,自己背弃了文艺,向色情文学投身的话,有可能会因为厌世上吊了吧。
  啊啊,虚渊玄2002啊,我知道你为什么憎恶一般书籍和小说化书籍。因为你觉得自己的自信之作不能面世,而拯救了失意的你,令你的出道处女作搞得荣冠的是色情游戏业。秋叶原的萌市场文化就像新的饲主,而你还是像弃狗一样思慕于旧饲主不是吗?然后你得到了色情游戏作者的地位,就像反过手掌般的接近了轻小说作家,因此更如蛇蝎般憎恶了。
  但是呢,不久后你也知道了。所谓的“业界”就像身上流的血的颜色一样,又好比为宗教献身的教义,都不会永远不变的。就是你的心不改变,业界的状态也是会改变的。你心中的“萌”,在5年后、10年后便不是“萌”了。拒绝变节、忠义不变的你,在不久后便会退下去了吧。每一刻都在变化的“业界”状态,而你被留下,将会迷惘地继续活下去吧。
  在那种时候,就要翻开书架里并排的圣典。在《枪梦》单行本第四卷收录的《FIGHT21 0UTSIDER》里,有可以引导你台词。Garrey的力量在下一个10年也能一直继续支持着你吧。
  我的立足之处在哪里?那里的大地是被怎么区分的,属于哪里的领土?——这并不是无聊的提问。
  我的脚下仅有我的影子。行走、坐下的话形状会随之改变。太阳倾斜的话长度也会改变。这个家伙在别人的眼里是怎样的,以怎样的方式被表达,都不值得留心。千变万化的所有轮廓,都是虚渊玄的影子。归根到底只是“本人”欠缺厚度的二次元轮廓线而已。
  于是,到现在也不确定自己是色情游戏作家还是小说家还是动画脚本家的虚渊玄2011。在这里为你献上《金之瞳与铁之剑 第一卷》。
  这对我个人来说是属于一个段落的作品。前作原创小说《钢铁之翼》原本,是作为一部12话的动画脚本所写的(后来成了自己的收藏品),《金之瞳与铁之剑 第一卷》是这个前作改编的小说,另外一本原作小说《白发的传道士》没有在书店流通,只能在Amazon购买。从一开始就作为小说写的,在店面流通的书,对我来说这次的作品才是第一本。
  对虚渊玄2002来说这或许是令他喷饭的作品——说起来,你不是曾经说过太田克史先生是“把奈须蘑菇从游戏业界拉拢过来的可恶家伙”而把他称为眼前的敌人?——这样的他随他去吧,如果是更久远以前的自己,会不会能写出更受欢迎的书呢?
  所以此书想献给1992年的,那个作家梦想很青涩的年轻人。要是知道了是谁为我画插画的话,他大概会太过惊讶而心脏停止吧。那个时候的他非常天真纯朴。
  喂,小鬼,笔名要让人留下记忆才可以哦。连自己也想不起来的词语很明显是不行的,快点改了吧。还有你在拼命书写的那个,把龙的骸骨当武器的黑精灵打倒五柱邪神,同时把被分成五份一一供奉的姐姐的遗体找回来的故事……在第一次的新人奖虽然连审查也没有通过,但是这种桥段还是可以保存的。人生真的是,不知道会怎样摔着跤走下去呢。

                  2011年3月虚渊玄
发表于 2011-7-5 20:01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到老虚我就滚进来了。。。
发表于 2011-7-5 20:06 | 显示全部楼层
无图么 先留爪
为什么一回复就弹出个下载呢
发表于 2011-7-5 20:41 | 显示全部楼层
两个男人个故事~~好吧我想歪了~~嘛~爱的战士是不会搞基情的~~
发表于 2011-7-5 21:26 | 显示全部楼层
老虚,我来看你了,老虚的作品还是挺有意思的
发表于 2011-7-5 21:28 | 显示全部楼层
前排坐看新书~~为啥貌似没有插图 >_<
发表于 2011-7-5 21:43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到卷一二字我不由得菊花一紧。。。那个。。。老虚不是个爱挖坑胜过填坑的人吧??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 收起 理由
yuyuko + 1 这个本来是月刊连载,但是老虚最后一次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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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5 22:21 | 显示全部楼层
爱的战士虚渊玄,又会给我们带来多么意外的剧情哪?
发表于 2011-7-5 22:26 | 显示全部楼层
而且还是今年3月写的作品啊
等下载版吧
迟一点看一下
发表于 2011-7-5 22:28 | 显示全部楼层
纯粹是来看老虚的……
发表于 2011-7-5 22:45 | 显示全部楼层
老虛又是你!
不知道粉圓之後他有沒有比較收斂。
发表于 2011-7-5 22:56 | 显示全部楼层
被作者的名字吸引的~
发表于 2011-7-6 00:09 | 显示全部楼层
看了简介  基情四射啊
发表于 2011-7-6 00:28 | 显示全部楼层
基情四溢啊。
老虚在后记里卖萌了,觉得自己坚定不移的走18X美少女作家的道路。
最后辩解来辩解去的结论还是自己屈服了.........
发表于 2011-7-6 01:39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完简介 总觉得基情并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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