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zince99 于 2011-7-31 15:08 编辑
31 当然,一定是塔里艾洛派的某个人干的好事吧。某个人无声无息地潜进上锁的小房间,用磨尖的铁片割断熟睡中的亨醉客双手手腕及颈部静脉,再悄悄地逃跑。 『快点决定,立刻。否则——』 塔里艾洛指的就是这件事吗?如果是,亨醉客会被攻击,就是因为亚济安没在当天立刻回复的缘故。倘若在塔里艾洛面前下跪,说「我知道了,我会加入你们」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我太天真了。不,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把塔里艾洛的威胁当真。原本以为他只是要让自己动摇,就跟往常一样,若是过于在意就没完没了了。虽然并不是真心这么想,但简而言之,也就只理解到这种程度而已。于是,就变成这样。这就是结果。 昂哥森躺在亚济安的床上睨着上铺床板。寂星靠着梯子站着,一动也不动。托托在上铺滚动。波达达格、毛及彭德聚在小房间的角落,但没有开口,也没看向这里。切力在小房间的门口一带抱膝坐在地上。 很安静。没半个人发出声音。不仅如此,连呼吸都压低了音量。坐在床沿的亚济安也一样。只有一个人例外——利契耶鲁跟往常一样,在小房间外用铁栏默默地进行训练。 「逞强可是一丁点儿好处也没有的」,是吗? 或许真是如此。虽然的确不喜欢塔里艾洛的作风,光是想到得向那个男人屈膝就感到不快,才会因此反抗,但这只不过是亚济安在逞强。 非得坚持下去,直到身边的人全都受伤或死去不可吗? 亚济安对塔里艾洛宣战。那时他原已有了对抗到底的觉悟。但是,那真的可以称为觉悟吗?难道自己没想过塔里艾洛会做到这种地步吗?不对,不是这样。他什么也没有思考。只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而已。这么做必须背负多少风险?能够忍受到何种程度?极限究竟在哪儿?即使牺牲一切也要贯彻始终吗?这些问题他从未放在心上。 或许我错了。 或许现在也正在犯错。 若果真如此,什么是正确的呢?该怎么做呢? 亚济安站了起来。虽然感觉到大家的视线,但他却无法响应。他走过寂星面前,跨过切力的脚走出小房间。大家就拜托你了。他只对利契耶鲁说了这句话。利契耶鲁瞬间停下动作,什么也没问地点点头。 塔里艾洛坐在通道尽头的椅子上。两旁站着雷吉与李‧布拉克,夏玛尼及流悠路加也在一旁。 他看着亚济安,嘴唇一歪。那个男人或许正在期待亚济安哭着求饶。这么做或许比较好,亚济安也曾想过。但是,还不行。还不能做出决定。难以下决定。 亚济安将视线由塔里艾洛身上移开,走向第五间小房间。第五间是迪‧沛多罗及钢格的小房间。但是,为什么我会走来这里?坦白说,我不知道。至少,并没有非得这么做不可的确切念头。只是,我只能这么做。身体擅自行动了,无法制止。正确地说,他压根儿没打算制止。 第五间有四个男人开心地掷着骰子。 坐在床沿的两人,一个是从头到尾都胡乱搔着自己黑色卷发的削瘦男人,迪‧沛多罗;另一个将褐色头发修剪得极短,头部侧边剃光,身材微胖……或者该说结实的男人是钢格。 头顶一带毛发稀疏,跟钢格不同真的是微胖的罗肯,面向外坐在地板上,正要掷骰。他的手停了下来。 罗肯看见亚济安,双眼微微圆睁。 背对外面,盘腿席地而坐的男人缓缓回过头。 男人扬起眉毛,搓搓鼻尖下方。 「怎么了,老大,有什么事吗?」 「……老大是?」 「毕竟你现在可是反塔里艾洛派的盟主、先锋,或者要说啥都行,总而言之就是这样的存在嘛。的确是老大没错吧?」 迪‧沛多罗及钢格笑了起来。罗肯是在思考该不该掷出双手握住的骰子吗? 「那么。」 库拉尼搔搔后脑勺,环顾另外三人,再次转向亚济安露出笑容。 「看样子老大似乎是有事找我,今天就先告一段落吧?」 「喂,哪有这样的,库拉尼。赢了就想跑吗?」 「这比落荒而逃符合我的个性呢。别那么生气嘛,迪‧沛多罗。我下次再陪你继续。该这么说吗?反正平常我都会陪你玩呀。」 「你就是这种态度令人不爽!什么叫做陪我玩?我可是很认真地要一决胜负哩!」 「那样就算认真呀?一点感觉也没有。我还以为你是在跟我玩哩。」 「咱们就算是玩也很认真!无论是练习或比赛都全力以赴!别因为老是赢,就觉得自己能永远赢下去呀,你这混账!」 「……迪‧沛多罗,虽然这话我也同意,但你有点语无伦次耶。」 「闭嘴,钢格!吵死了,你这个胖子!」 「我才不是胖子!我可是有肌肉的!」 「既然这样,那你身上为什么会发出像是脂肪燃烧的味道啊!」 「不要说味道!听起来好像比气味还要臭!话说回来根本是你的鼻子有问题吧?我绝对没有那种气味!再说你那头乱蓬蓬的头发才像鸟窝勒!」 「什么鸟窝!这是我刻意弄的造型!」 「好啦好啦。」 在迪.沛多罗及钢格几乎要扭打起来之前,罗肯介入两人之间。就在这一刻。或许是顺势吧,钢格的左手想推开罗肯的脸,却办不到。 EH肯的右手紧抓住钢格的左手腕。 完全没看见。他什么时候出手的? 「好痛,好痛痛痛……!」 「啊,抱歉。」 罗肯慌张地松开手,羞赧地摸着自己的头。「抱歉,钢格。很痛吗?我原本并没打算这么用力的。不过,你们每天都为了相似的事情争吵不是吗?虽然这代表你们的感情不错,不过现在还是适可而止吧。亚济安找库拉尼有事不是吗?嗯,迪‧沛多罗你也是。」 「……我、我知道啦。」‧ 「钢格也是,好吗?」 「好、好啦,虽然是好。话说回来,如果我们说不好,那你会对我们怎么样……」 「真是的。」 罗肯基本上是个永远保持笑容的男人,但他的笑容有时会有细微差异。比如说带着困惑的笑、或有些悲伤的笑。而亚济安现在所见,却是先前从未见过的笑脸。罗肯瞇起的双眼,带有不寻常的锐利光芒。亚济安下意识地戒备着。那应该不是错觉。虽然只有一瞬间,但罗肯确实飘散出危险的气息。 「我什么也不会做啦。怎么可能这么做呢?啊,亚济安——」 话虽如此,但他现在已经变回原本和蔼亲切的中年男子了。难道说,那副像是把笑容贴在上头的脸皮底下,其实拚命隐藏着什么也说不定,「彼此都是」。没错——彼此都是……? 「你跟库拉尼两个人比较好说话吧?那么我们就离开一下啰。不过,有点那个吧,好像是我擅自这么认为,仔细想想,你根本什么也还没说。」 「若是可以,我希望能两人独处一下。」 「嗯,我知道了。那么,迪‧沛多罗、钢格,我们先出去吧?」 迪‧沛多罗及钢格嘴上抱怨着,但还是跟着罗肯走出了小房间。这第五间房是他们两人的寝室,别说是抱怨了,他们大可以拒绝,但或许两人是认为不能违逆现在的罗肯吧。不用特地说明,对亚济安而言是帮了大忙。但是,他同时也要面对新的困难。 怎么办? 该怎么做?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当然是为了跟库拉尼见面并说话。没有错。但是要说什么?该说什么才好? 我不知道。完全摸不着头绪。一句话也想不出来。 库拉尼坐到床沿上,叹了口气左右摇头。 「想说什么就快点说吧。如果可以长话短说就更好了。」 「啊——」 不行了。啊?接下来你打算说什么?明天?明天怎么了?还是想说谢谢?为什么要道谢?我想见你?真是愚蠢。 浑身无力。 亚济安当场蹲了下来,将额头压上自己的膝盖。 一闭上眼,身体便彷佛再也站不起来似的。 「怎么了?」 有东西碰上了他的后脑勺。 是手。 头发被拨得乱七八糟。‧ 虽然想挥开,身体却没有动。 「累了吗?背负的担子比想象中还要重吗?不过,这打从一开始就是你自己希望才做出的选择,不是吗?」 是这样吗? 一开始并不是。 我并不认为这是自己的责任。这应该是别人负责的。至少我是如此认为。 「假使你不打算做,就不会变成这样。事实上,也没有人说出口。有些事,即使打从心里渴求,也无法出手。愈是想要,就愈无法跨出那一步。简而言之,每个人都没办法那么直率。总是会变得世故起来。只要活着,无论如何都会被污染。那些灰尘可是超乎想象地沉重喔。会让人逐渐变得无法随自己的想法行动呢。一看到你——」 他低声轻笑。 我已经听过无数次这样的笑声。 「就令我觉得相当怀念呢。就像是『啊,我也曾有过这种时期呀』之类的感觉。虽然是从前的事了。会因此觉得担心、看不下去吗?相反吧,我逐渐无法将目光从你身上移开。话说回来,你虽然像个小鬼,但果然不是小鬼呀。已经不需要别人的守护了吧?」 是这样吗?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晓得。或许我一无所知,总是后知后觉。老是得用视线追逐逝去的事物、目送它的背影,才终于察觉那对自己的意义。总是如此。我不想再重蹈覆辙了。但是,已经太迟了,有些事也已经无法挽回了。 「什么重要?什么应该守护?这看似简单,其实出乎意料地困难。虽然会认为只要思考就能明白,却未必如此。因为人会动摇。即使目前如此,下一秒脑中也可能出现完全相反的想法。最后,只能由自己决定。即使已经下定决心了,有时仍会感到迷惘也说不定。也有可能会三心二意。即便如此,还是只能前进。就算没有康庄大道,也不能老是坐在原地发抖,毕竟肚子会饿、口会渴。或许会走错方向,但还是只能前进。虽然也会有不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就再也走不动了的时候。如果迷路了,只要折回去再走另一条路就行。而且,或许根本没有所谓正确的道路也说不定,只不过自己认为是正确的而已。我们或许只是粒随波逐流的尘埃,总有一天会消失;也或许顶多只是垃圾而已。即使如此,我还是不觉得空虚。」 我为什么会去见你呢?为什么会走向你告诉我的店家呢?我至今仍找不到答案。应该是忘记了。也曾觉得十分愚蠢。但我并不后悔。不仅如此,我还感到害怕。如果我跟你只有那一面之缘,现在又会是怎样?会变成怎样呢?我不想去思考。对我而言,那就像老天的安排。当时我虽然没有任何预感,也没有什么期待,但就结果来说却是无与伦比的幸运。 可是,对你而言呢? 我想问你。一次就好,我很想问你。 但却没能如愿。 我作着你存在的梦。 但那总于须臾之间便消失无踪。 「怎么了?」 有东西碰上了后脑勺。 虽然我这么想。 不对。 什么也没有。 我应该听见了什么、感觉到了什么、正在思考些什么才对,却想不起来。 但是,不知为何,我觉得自己似乎能抬起头、站起身子、迈出脚步了。 「没什么。」 「是吗?」 「是呀。」 「真是奇怪的家伙。」 「还比不上你。」 「被你这样的家伙这么说,还是会有点不爽呀。」 「或许——」 亚济安仰望天花板,大大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只是想休息一会儿罢了。我想应该只是这样。我能自己做决定。因为我不再是孩子了。」 库拉尼虽然低声轻笑,但什么也没说。亚济安也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他打算保持沉默。在这里待到自己高兴吧。库拉尼应该也没有把自己赶走的意思。不晓得为什么,他如此肯定。却无法确认这是不是事实。 惊叫声传来。 当然是从小房间外面。 亚济安飞也似的起身冲出小房间。 第十三间。小房间前聚集了人群。 库拉尼也随后跟了出来,但现在不是在意身后的时候。亚济安在通道上奔跑,推开男人们,穿过他们身边,来到十三号小房间门口。一开始,他还不晓得那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为什么寂星会抓住昂哥森的领子,将他压到墙上?利契耶鲁也在房间外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为什么不阻止他们?在质问前,身体已经早一步动了起来。亚济安冲进十二号小房间,穿过脸色发青的切力身旁,打算将寂星与昂哥森分开。 「不要阻止我……!」 虽然被寂星的怒吼吓到,但他并没有胆怯。然而有什么阻止了亚济安。或许是寂星那用愤怒至极形容也不为过的表情,抑或是昂哥森那略为不满又显得日中无人的态度,或者二者皆有。总而言之,寂星并不是没有任何理由,或者只为了些芝麻小事而这么做。亚济安不在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很严重吗?首先应该要了解这一点,无论如何都必须知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答案出来了,只是这样而已。」 寂星咬牙切齿。 「其实非常简单,只要一想就知道了。亨醉客是在房间里遇袭的。小房间的门不但关着还上了锁。『尽管如此』,亨醉客还是遭殃了。妈的,既然如此还要想什么鬼?答案打从开始就只有一个。」 「等等——等一下,那是指?」 「小房间里只有两个人。遇袭的是其中一人。没办法从外面进入小房间。既然如此,下手的就是另一个人。没有半点矛盾。除了我们认为不会是这家伙做的之外。但是,那只不过是我们自以为是的想法,并非事实。没错吧?昂哥森。」 从刚才开始,寂星的视线一秒都没有从昂哥森身上移开。 亚济安也看向昂哥森。虽然他并不想这么做。 他并不想见到昂哥森嗤笑的表情。 「是又怎样?」 「你……!至少该做做样子吧?你这背叛者……!」 「好痛——痛死了!很难受耶!放开我,混账。」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什么时候,你……」 「哈!从什么时候开始?谁会记得呀?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啦!」 「竟然敢把别人当白痴……!」 「别说得那么难听!只不过是你们自己上当了而已!」 「为什么——」 「理由?理由吗?有啊。那还用说吗……?」 昂哥森倏地变了脸色,但却压低声音愈说愈快。 「一开始不过是觉得跟着那边比较吃香罢了。但塔里艾洛不同,他可不像雷切只凭自己的好恶行事。若要本大爷说,你们跟什么也不懂、肚子饿了只会哇哇大哭的婴儿没什么两样啦。本大爷又不是你们的老妈,其实一点也不想跟你们在一起喔?你们又吵又令人火大。说得白一点——」 「满口废话……!」 粉碎般的声音传来。 那是寂星以拳头击中昂哥森脸颊及下颚间所发出的声响。 「给我闭嘴!闭上你那像肛门一样只会吐粪便的嘴!光说些恶心肮脏的话!让人不爽!」 倒在地上的昂哥森两眼翻白。这下就算叫他继续说,大概也办不到了。 托托从上铺探出头来,又缩了回去。 波达达格跟毛彷佛黏在墙上一般,彭德也抱膝睁大双眼,三人都不住地颤抖。 切力咽口水的声音传来。。 似乎有人找来了管理员。 寂星原本还想继续踹倒地的昂哥森,但半途却停了下来,转而踢向墙壁。 「该死……!」 亚济安原本想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却作罢了。 他并未感觉混乱,也没感到兴奋。非常冷静。或许是因为已经决定好前进的道路了。虽然自己也无法说明究竟是什么时候、哪个瞬间做出决定的,但他心意已决。接下来就只需要实践了。 32 管理员下令收拾餐具那瞬间,或者是在那之前,我便已端起餐盘离席。虽然称不上用跑的,但我快步疾行的目标并非餐具台。将餐盘放回餐具台前,我有件非做不可的事。塔里艾洛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是听见脚步声吗?或是察觉到气息呢?他转向这里。微微皱眉,露出讶异的表情。坐在他隔壁的雷吉正想起身,却被塔里艾洛制止。 去吧,我的身体,以无与伦比的速度行动吧。 一切看起来都静止了。 事实上,与现在的我相比,一切都彷佛静止一般。 我将自己那只刻有数字428的叉子放到塔里艾洛桌上的餐盘里。 塔里艾洛并没看到这瞬间。 因为他的视线来不及跟上。 亚济安在塔里艾洛耳畔细语。 「这是传统吧?」 塔里艾洛打算瞪向亚济安。 但在那之前,亚济安已经离开塔里艾洛,往餐具台前进了。 过了一会儿。塔里艾洛的座位一带喧闹起来,「什么事?」管理员怒骂。我没有回头。我将餐盘放上餐具台,立刻走出集会堂,跟随着等在十字走廊两条通道交叉口的医生前往禁闭室。高个子蒙面人不在。说实话,这让我松了口气。伸手拿放在蒙面人打开的小窗另一头的餐盘之前,我敲了两下门。没有回应。如果是往常,我会干脆地放弃,但今天我又敲了一次。蒙面人叹了一口气,但无所谓。再一次就好,我下定决心,又敲了一下。 不是坚硬的声音。 那绝对不是用拳头或手指敲门的声响。 而是用手掌稍微施力贴住的声音。 亚济安也将手掌贴上门。 蒙面人刻意清了清喉咙。 我收回餐盘,直到看见蒙面人关上小窗后,才走出禁闭室。医生什么也没说。餐盘上的叉子虽然跟自己的相同,但禁闭室居民使用的叉子上没有代号。我无法判断这是不是好事。但是,普通房比禁闭室好多了。 玛利亚。玛利亚罗斯。如果有一天,你也能离开禁闭室就好了。 副所长曾说过,总有一天要废除禁闭室。如果能够成真就好。 我们并不是为了被关着、被剥夺自由而生的。 或许没有任何理由或意义,但如果这条命只是为了被剥夺而存在,那未免也太空虚了。 我们并不是受人操纵玩弄的人偶。 绝对不是。 回到普通房后,亚济安在自己的小房间内写着日志。总是会来搭话的修特列豪仙今天非常安静。十八点四十分,室长或室长辅佐开始回收日志,点名的同时,会大略扫视整间小房间进行简单地检查,但亚济安并未跟塔里艾洛对上眼。除此之外看起来一如往常,也很冷静。接下来是管理员的点名、检查;直到结束,亚济安仍感觉不到自己的心情有丝毫兴奋。相对之下,四号房中的气氛明显地与往常不同:虽然一片寂静,却带有奇特的热气。与利契耶鲁决斗时,擅自担任见证人的李‧布拉克曾说「既然已经站上舞台,这时再说你不想表演就太迟了。」虽然现在还没有人站上舞台,但观众们已经相当期待了吧。不仅是亚济安,塔里艾洛也有自己的立场。他必须捍卫自己的名誉。事到如今,表演已经无法中止了。 一到自由时间,修特列豪仙便连滚带爬地冲出小房间;与之相反,波达达格、彭德、托托、切力以及利契耶鲁都来了;毛还在躲着波达达格所以没过来;因为殴打昂哥森而被关进保护室的寂星就算想来也来不了;而昂哥森到医务室治疗后立刻就恢复了意识,现在大概跟塔里艾洛那伙人在一起。 虽然亚济安能够理解寂星的心情,但如果被问起自己对昂哥森是否感到愤恨,答案是否定的。既没有嫌恶感,也没有失望。话虽如此,也绝非怎样都好。 昂哥森与寂星、亨醉客以及亚济安等人一同在小房间里度过自由时间的光景,恐怕不会重现了吧。 这么一想,就感到有些可惜。 但是,这失去并非绝对的。 即使受了伤,也不是致命伤。 巡逻的管理员经过四号房门口。自由时间开始后大约已过了二十分钟。也就是说在下次巡逻前还有二十分钟。到最后,没有半个人开口,因此有些令人窒息的沉默盘旋在这小房间中,但亚济安仍毫不在乎地坐在床沿环顾所有人。没有任何人别开视线。 「我走了。」 步出小房间时,利契耶鲁轻拍他的肩膀。 塔里艾洛低着头坐在通道尽头的椅子上,他手肘撑在膝上,双手在面前合握。李‧布拉克与雷吉分别站在塔里艾洛两侧睨着挑战者。 「喂。」某人叫着。「是亚济安,开始啰。」也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在通道上的人们接二连三地躲进小房间内,让出一条通道给缓缓前进的亚济安。 通过五号小房间时,他与里面的库拉尼四目相对。 库拉尼露出类似苦笑的表情,转弄着手掌上的骰子。 亚济安也回了一个笑容。至少,他是打算微笑的。 我不是小鬼。 所以,这也是我自己的决定。 库拉尼耸耸肩,原本已经有些下垂的眼角更加低垂,彷佛在说「这种事我晓得啦」一般。 亚济安继续前进,通过第三间及第四间前。 塔里艾洛仍然没有抬起头。 亚济安停下脚步,整个空间鸦雀无声。 「决斗吧。」 吐气声与咽口水的声音传来。没有半个人发出声音。或许有许多人在预测塔里艾洛会如何出手。说实话,亚济安也不清楚。既然正面向他挑战,应该不会遭到拒绝吧?但对手是塔里艾洛。总觉得或许会与自己的预测相反,必要时,这男人也许会将自己的立场或名誉全抛诸脑后也说不定。话虽如此,仍不能疏于戒备。如果要出手,塔里艾洛可能会出其不意地袭击亚济安。正如所料。 塔里艾洛没有起身。他维持坐姿向前倾倒顺势滚了一圈。双手贴地,接着就是一阵猛踢。亚济安看得见。只要退后一步就行了。但是这样还没结束。塔里艾洛一定会迅速起身出拳。拳头会从右边过来吗?还是左边?左边。亚济安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踏步,通过塔里艾洛旁边后回身。 看见塔里艾洛的背部了。塔里艾洛也立刻转过来,但他应该知道。 虽然只是一剎那,但亚济安抢到了塔里艾洛背后。 不仅如此,擦身而过时还能加上一击。 只要有这个意思,我甚至能杀了他。 没错杀吧杀了他为了享受快乐愉悦甜美的鲜血杀吧杀吧那就像习性般你啊你这家伙啊杀杀杀随心所欲地伤害屠杀用你的手让他停止呼吸杀吧。 闭嘴。 闭嘴。 闭嘴。 我不会照你的、照你们的话做。我不会杀人。只要那不是我的意志,我…… 「或许我的确小看你了。」 但塔里艾洛仍没有动摇的模样。是虚张声势吗?或许是,也可能不是。就像是左右颜色不同的双眼各自在说些什么一样。站姿看似自然却又有些不自然,全身上下彷佛正加重力道,又像全身放松。甚至让人无法判断重心放在哪只脚。像这样面对面才知道,他真是个难以预测的男人。 「没想到你竟然敢直接单挑本大爷呀。说实话,我没想到你这家伙的胆子竟然这么大。或许,是被你的外表给骗了。你怎么看都和勇猛沾不上边呀。」 「我只是遵从你的忠告,想象了许多情况而已。」 「喔?」 「结果,我认为这么做是最好的。」 「还真是跳跃性的答案呀。」 「是吗?」 「至少,跟我准备好的标准答案完全不同。这方向相反得简直要令人发笑,实在很难说是正确答案呀。」 「不,这就是正确答案。」 亚济安用指尖拨开挡住眼睛的浏海。 「如果这场决斗我输了,塔里艾洛,就照你的期望吧,要我加入你们或是做什么都行。相反地,假使我获胜……」 塔里艾洛微微皱眉。 四号房的所有人,无一例外,全都在听着亚济安的话。 「你就要成为我的手下,在我面前下跪发誓效忠。」 「喀哈!」 塔里艾洛龇牙咧嘴,瞇起蓝色右眼,圆睁黑色左眼。他似乎在笑,但怎么看都不像。 「也就是说,赢家便是四号房的头头吗?好呀,单纯得一点也不有趣,但简单明了。」 「是吗?不过,我可不认为你会干脆地接受喔?」 「啥……?」 「因为这对我而言是相当有利的条件。」 亚济安只想着要冲进塔里艾洛的怀里。 光是这样,身体便随之行动;下个瞬间,亚济安便来到塔里艾洛面前。 塔里艾洛后退。 亚济安右手掌根往他的下颚击去。 有种贯穿般的应手感。 「我是不可能输给你的。」 塔里艾洛差点倒下,好不容易才迈开步伐稳住,但只是白费工夫。亚济安的左脚朝着塔里艾洛的头颅右侧来上一记回旋踢。塔里艾洛无法防御也无法闪躲,只能像个肉块般倒下,一动也不动。 不过一眨眼而已。 对「观众」们而言,这或许是过于简单以至于令人不满的落幕,但管他的。 亚济安转身,看向站在椅子两旁的李‧布拉克与雷吉。两人似乎也瞠目结舌,彷佛还在怀疑自己的眼睛。而亚济安自己也难以置信。‧ 右膝后方。 倏地失去力量。 当他察觉到「被人踢了一脚」的瞬间,并没有思考对方是谁,也没勉强用单脚支撑自己的重量。亚济安瞬间一跳,来了个后空翻。他在半空中看见某种锐利的光芒,头发随之飘散——被切掉了。是塔里艾洛。塔里艾洛用右脚跟踢了亚济安的膝窝使其失去平衡,再用某种发光的物体下手,恐怕原本是打算切开他的颈动脉吧。但亚济安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了。 他一着地便向后退,保持距离。 口干舌燥。 轻声叹气。 站起身面向这里的塔里艾洛,双眼仍未对焦,血液与唾液一同从他的嘴角流下。尽管如此,现在的塔里艾洛仍旧明显地比刚才危险许多。这与他的右手中打磨得像刀子般锐利、握柄处用布缠绕的铁片一点关系也没有。即使没有武器,这个男人也相当棘手。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敏捷呀。怎么想都不可能抓到。但是……我也不觉得自己会输。」 塔里艾洛用左手擦拭嘴角,颈部骨头喀喀作响。 「零,亚济安,是零喔。我输掉的可能性是零。也就是说怎么着?不就是我会获胜吗?接下来就是时间的问题了。在你哭着求饶之前,我只要站着就行了。简单到令人不禁想笑呀。」 「我认为并没有那么简单。」 「不,非常简单喔。」 塔里艾洛向前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这并不是单纯地向前冲,虽然亚济安立刻就知道了,但是对方打算做什么?嘴。他噘起嘴唇想做什么?在得到结论前,身体已经躲开了。这是正确的判断。塔里艾洛朝着对手脸部吐出和着血的唾液。目标是眼睛吗?没错,是眼睛。亚济安闭上眼跳开,但来不及了。刺痛朝两颗眼球扩散,让他泪流不止。血和唾液只是幌子。真正的攻击是他不知何时握在左手上的粉末。那是铁粉之类的吗?塔里艾洛将那些粉末朝闪过第一次攻击的亚济安扔去。完全上钩了。看不见。纵使睁开眼,也因为泪水朦胧导致什么也看不见。疼痛可以忍耐,但泪水却无法抑止。既然如此,就靠声音。不行。吶喊声。鼓噪声。跺地声。敲打铁栏的声音。只能听见这些。塔里艾洛呢?塔里艾洛在哪里?正在靠近?还是在远处?或者就在身旁? 风。 空气飘动。来了。 颈部。 颈部右侧。 虽然砍中了,但是很浅。然后呢?愈想感觉就愈迟钝。别去思考。凭直觉反应。逼近了。从左边。跳开。接下来是从正面。没办法躲开。硬挡下来。双手感受到冲击。被打飞。边打滚边起身,压低身体冲出去oI]1这样好吗?对手可是握有凶器耶?哪管得了这么多。头部撞了上去。是腹部吗?看样子,我让他的肚皮吃了一记头槌。塔里艾洛低声呻吟但没有倒下,打算顺势抱住亚济安,同时举起右手的铁片打算挥下。谁会被你干掉呀!没错杀了他毙了他宰了他吸取血液生命献给我等吧。不要。不要。不要。亚济安朝着塔里艾洛的左脚用力踩下。发出碎裂声,塔里艾洛惨叫。亚济安趁隙挣脱塔里艾洛的手臂,一面后退一面用双手揉着眼睛。虽然剧痛不断,但左眼总算是可以微微睁开了。 塔里艾洛用那只肯定已经骨折的左脚踹了踹地板,舔舔嘴唇。 「不赖。感觉是场很棒的运动哩。最近过得太舒服,身体迟钝了不少。这样正好。时机凑巧。嘎哈哈哈!亚济安,来吧。尽管放马过来。好不容易才热起来,可别让我的血液又冷却啰。既然要打,就让我的血液沸腾吧!」 「血液如果沸腾,会死喔。」 「这种事情不试试是不会知道的……!」 塔里艾洛从袖口拿出某种东西握在左手上。钉子吗?他将三根钉子夹在手指间,依序射了过来。这并不难躲。事实上,亚济安全都闪开了。但是,当亚济安将注意力放在钉子上时,塔里艾洛冲了过来。感觉不到左脚的伤对这家伙有何影响,他的动作甚至比受伤前还要快。塔里艾洛比预料中早了一秒,不、半秒冲进来,到了亚济安伸手可及之处。同样地,塔里艾洛的攻击已经往亚济安身上招呼过去。应该先下手为强。亚济安打算朝塔里艾洛的脸颊挥拳。此时,塔里艾洛已经退了一步。当然,亚济安的拳头也没能构着。必须向前一步缩短距离。但这对塔里艾洛而言也是一样。此外,后退的塔里艾洛重心微微向后。虽然仅有毫厘之差,但亚济安应该能更快出手才是。即使这念头只闪过那么一瞬间,但这么想实在太大意了。 塔里艾洛挥舞右手。肩膀及手肘几乎固定不动,只使用手臂的力量抛出那像刀子般的铁片。竟然将那玩意儿抛了过来?由于出乎意料,亚济安的反应也慢了一拍,导致左脸颊被划了一刀。这下子完全是后下手遭殃了。而且对方竟然还藏有别的武器。塔里艾洛双手握住打磨过的铁片,而且铁片的长度都不相同。他不时交换左右手的两枚铁片,接二连三地砍了过来,相当棘手。即使命令自己不要思考也没有用。右边比较长。左边比较短。不,左边。右边吗?现在左手的是长的。不对。是右边。左边吗? 「真是无趣,血液都要冷却下来啦,亚济安……!」 没错。冷静。无论如何都要冷静。仔细观察塔里艾洛。眼泪已经止住了。已经几乎能看得见了。不要思考。不对。不思考也无妨。没有思考的必要。我的身体在动。迅速、快速地移动。我知道这一点。 上吧。 塔里艾洛虽然双眼圆睁,但应该无法捕捉到亚济安的身影。 亚济安往右一跳,蹬了六号小房间的铁栏后到达天花板,从那里朝着塔里艾洛垂直坠下。 塔里艾洛正打算抬头看向亚济安。 但在那之前,塔里艾洛的脑袋已经挨了一记踵落。‧ 塔里艾洛的身体下沉,但尚未完全沉没。亚济安刚着地,便一个右直拳朝塔里艾洛的喉头揍去。咕喔!塔里艾洛发出不能称之为声音的声音,铁片从手中掉落。塔里艾洛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全身上下看似松软无力。即便如此,亚济安仍不敢大意。他缩回右手,正打算再给塔里艾洛的喉结一记左拳。但手腕却被某种物体咻地缠住。 是绳子。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自然是塔里艾洛干的好事。虽然他彷佛双脚无法支撑自己的重量般颓然倒下,却仍在瞬间用绳子缠住亚济安的右手腕。 看样子,绳子另一头绑在塔里艾洛的左腕上。 也因此,塔里艾洛的体重几乎全加诸于亚济安的右手腕上。 重心不稳。被对方死缠着不放。亚济安抬脚将敌人踹开,却因为绳子的缘故,导致连自己也一起拖出去。好不容易稳住脚步了,该解开绳子吗?正当他闪过这个念头的瞬间,塔里艾洛维持屁股着地的姿势拉扯左手。亚济安又踏出一步,利用这股反作用力。塔里艾洛站了起来,抚着自己的喉咙。 「啊啊——声音果然很难发出来。真讨厌。你的动作还真快,不过这么一来你也没办法随心所欲地行动啦。如何,这招还不错吧?」 「你刚才不是还说『怎么想都不可能抓到』吗?」 「当然是说谎啰,亚济安。你不知道吗?」 「我隐约有感觉到。」 「是吗?那就顺便再告诉你一件事吧。顺带一提,这可不是谎言喔。我的……」 不得不说这一停顿的确妙不可言。亚济安下意识地等待塔里艾洛接下来的话语。就在这瞬间,塔里艾洛拉扯左手,亚济安也下意识扯动绳子。塔里艾洛配合对方的动作缩短了距离,在地板上如滑行般无声地移动。而且,他并不是要殴打或举脚踢人,而是就这样冲了过来。在意会过来前,亚济安便听见一声巨响,视野倏地转暗;虽然立刻恢复明亮,但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亚济安脚步踉跄。被塔里艾洛一扯便拉了过去。 「我的头可是非常坚硬的……!」 又一次冲击。 是头槌。 第二次。 第二次。 眼前、或者该说是脑子里冒出剧烈火花。胸口深处莫名地热了起来。自己现在的模样应该挺凄惨的。膝盖发软、身体无力,额头想必也流血了。话虽如此,我却不认为自己会输。 亚济安等着第四次头槌。他接了下来。使尽浑身力气稳住双脚,用自己的额头重重地朝塔里艾洛的额头一撞。冲击与响声比刚才的还要大上许多。但这对塔里艾洛而言也一样。不,因为做好觉悟,亚济安的打击比较小。塔里艾洛微微向后仰。亚济安立刻利用绳子将塔里艾洛拉回来,又让他吃了一记头槌。 「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吧。」 他舔了舔从额头上沿着鼻梁两侧流下的鲜血。 没有味道。 味觉或许麻痹了。 「看样子我并不讨厌战斗。」 亚济安箝制塔里艾洛的双手双脚将他压倒。只要像这样跨在他身上,绳子就没有影响了。当然塔里艾洛也扭着身躯想要抵抗,但亚济安并不打算让他脱逃。亚济安殴打塔里艾洛的脸部,不断执拗地殴打,即使击中牙齿让拳头受伤也毫不在意。塔里艾洛已经不动了,就像一具尸体。但即使如此,仍不能大意。亚济安双手抵住塔里艾洛的喉咙。只要让流向脑部的血流停止,再怎么耐打也会失去意识。就在此时。塔里艾洛以让人难以相信前一秒还奄奄一息的速度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他打算攻击眼睛,但亚济安却咬住他的手指。塔里艾洛惨叫。但他还没放弃。塔里艾洛的食指及中指虽然被咬住,但他又伸出无名指往亚济安左眼戳去。那又怎样?左眼受伤。眼泪狂流,左侧完全看不见东西,但一点也不痛。没有时间感觉疼痛。亚济安拚命掐住塔里艾洛的颈部。「你、你这混账。」塔里艾洛说。那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也很难听的低沉气音。接着,塔里艾洛胡乱地踢着地板。再挣扎也没有用。是我赢了。 眼前突然剧烈摇晃。 是什么? 后脑勺吗? 虽然不清楚情况,但手仍没放松。 虽然我打算绝对不松手,但又来了一次——这次是背部感受到冲击,让人瞬间无法呼吸。塔里艾洛趁隙活了过来。明明只是短短一瞬间,他明明都已经两眼翻白了,真是难缠。 他将我甩开,撞了出去。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才终于察觉原因。 是雷吉跟李‧布拉克。 他们俯视着我。 不仅如此。 这两人正打算朝我抡下拳头。 这样啊。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塔里艾洛踢着地板。 那并不是情急之下的挣扎。 而是暗号。 我完全没有预料到。这明明是决斗。不是应该一对一吗?最后的最后找同伴来助自己一臂之力,这不就是承认自己输了吗?但是,我被阴了。完全地被暗算了。‧ 「到此为止吧。」 我当下仍未能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应该也是。 几乎是同时。 雷吉与李‧布拉克发出短促的呻吟,单膝跪地。 他们俩身后站着另一个男人。 当然,对方并不光是站在那里。 那个男人用右手封住雷吉的左臂、左手封住李‧布拉克的右臂。 「胜负已分。你们做这种难看的举动,把难得的好戏搞砸了,不是很不解风情吗?」 「少开玩笑了,库拉尼……!」 塔里艾洛又从袖口拿出某种东西握在右手上。是研磨过的铁片。他身上到底藏了多少啊? 「难看?搞砸?不解风情又怎样?与我无关!我只要自己好,其他的事都无所谓。世界是为了我而存在的!你们这些家伙不过全是我的下属。就像垃圾一样。明明只是垃圾,竟然敢对我做的事情说三道四……!」 「不过,你可不是有人喊住手就会说『好,我知道了』接着乖乖收手的人呢。」 「你很清楚嘛!动手……!」 那个男人不知道是何时悄悄接近库拉尼身后的。乍看之下虽然会认为他早已超过不惑之年许多,但那怎么看都不像老人的身手。多尔盖用还有手指的右手握住研磨过的铁片,猛然扑上来,但库拉尼头也不回地蹲下闪过。如此一来,正好形成钻入多尔盖身体下方的姿势。库拉尼放开雷吉与李‧布拉克的手臂,用自己的肩膀撞向多尔盖的腹部,一口气把对方撞向主战场。亚济安侧身闪过,但塔里艾洛并不是个能宽容手下失败的主人。多尔盖被塔里艾洛踢飞,摔倒在地。 「你这没用的家伙……!那家伙会用奇怪的招数!以人数取胜……!」 塔里艾洛号令一下,夏玛尼、流悠路加、欧诺、亚鲁巴特及昂哥森接二连三地冲出小房间。雷吉与李‧布拉克也扑上去打算抓住库拉尼,却被一一闪过。库拉尼瞄了亚济安一眼,微微露出苦笑。亚济安想回他一个笑容,但有别人从后方接近。是塔里艾洛。亚济安往右前方闪过塔里艾洛的铁片,转身与库拉尼背对背。利契耶鲁将梅切尔帝及蘗丢出去。钢格及迪‧沛多罗把修特列豪仙与裘利围起来揍。虽然不晓得哪里有趣,但塔里艾洛舔舔嘴唇后笑了。房内早已超过骚动的领域,根本是一团混乱了。再怎么说,这种情况管理员不可能不过来。预想很快地便成真了。 33 第二次的保护室生活,有许多事一团混乱,让人难以思考。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并不是能慢慢思考的情况。 即使分别关在不同房间,但毕竟亚济安、塔里艾洛、库拉尼、李‧布拉克、雷吉、利契耶鲁,以及雷切和寂星这八人全都在保护室里。而且,对雷切与寂星而言,塔里艾洛是天敌。每当塔里艾洛为了排遣无聊而开起低级的玩笑,雷切或寂星便怒吼引起管理员注意,而塔里艾洛更会火上加油,使得更加火大的雷切撞或踹门。理所当然地,管理员也不会保持沉默。当管理员粗暴地开门,用教育鞭「矫正」雷切的声音传来,塔里艾洛或李‧布拉克、雷吉便会捧腹大笑,寂星随之冒出几句脏话。库拉尼则去安抚管理员,虽然不晓得他是认真的或是随口说说。无论塔里艾洛此时如何反论,库拉尼都会用嫌麻烦般的态度带过。利契耶鲁仍旧专心一意地勤加训练,有时会用相当夸张的姿势表演令人难以置信的动作,因此遭到管理员斥责。 塔里艾洛也曾说过,无法接受只有这些人被关进保护室。 虽然管理员说「我没有回答你的义务」,然而李‧布拉克推测这是阴谋,而雷吉紧接着赞同时,管理员便会突然用教育鞭猛敲房门,塔里艾洛则捧腹大笑。「吵死了,能不能安静一点?」雷切怒骂时,塔里艾洛笑得更大声了。当管理员祭出撒手钢——威胁众人要延长监禁之后,塔里艾洛虽然安分下来,却不见屈服之意。或者正好相反:只要祭出延长这一招,就能让塔里艾洛安静下来。或许塔里艾洛是刻意让管理员如此认定的。若了解管理员能接受到什么地步,就能在这范围内恣意胡闹以消磨时间。时间的流逝虽然缓慢得令人焦躁,但没有必要总是默默忍耐。事实上,管理员也不怎么希望大伙儿闭嘴吧。偶尔有些出声胡闹的机会,反而能解解闷。 在寂星先一步回到普通房的第二天熄灯后。 我听见一个粗厚的声音。 「在夜晚的寒风里,」 歌声。是雷切。 我原本以为有人会大吵大闹地叫他闭嘴,但并没有。 「独自前进的旅人,」 雷切的声音被盖过,有人跟着唱了起来。 「在阵雨中连伞也不撑,马不停蹄地前进,奔向永无止尽的险途。」 速度比雷切轻快。是库拉尼。 「——然……后,后面的歌词是什么?我忘记了。」 「仰望昏暗的天空,即使停下脚步也毫不困惑。」 雷吉不是用唱的,只是用平板的语调将歌词念出。李‧布拉克笑了一声。 「什么呀,干嘛不干脆用唱的?」 「很遗憾,我是个音痴。跟你一样。」 「我才不是音痴,只是音感没有节奏感好而已。」 「没什么差吧。」 「仰望昏暗的天空,即使停下脚步也毫不困惑。」 打断雷吉与李.布拉克争执的歌声,既非来自雷切,亦非出于库拉尼,更不像利契耶鲁的声音。当然,也不是亚济安。 「雨过天青,一片朱红的道路。 沐浴在正午刺人的阳光下。 独自前进的旅人。」 是塔里艾洛。 「喂,亚济安,接下来换你唱。」 「我不知道这首歌。」 「那就随便编几句呀,白痴。」 「编几句——」 「你们给我适可而止!」 该说终于吗?管理员一骂,就可以听见塔里艾洛咂嘴的声音。「独自前进的旅人」吗?但我贴上手掌的铁门彼端有你在。在这里,即使被厚墙及铁门包围,还是能感觉到其他人的呼吸。 我曾经唱过歌吗?不晓得。我不记得了。 即便如此,我依然觉得自己似乎唱得出来。 「遮住落目的手灿烂发光,夕阳西下,影子洒落无穷尽的道路。 背对夕阳,挥舞仍然炙热的手。 等待来者的旅人。」 塔里艾洛「喀哈」地笑了,某人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一面低声轻笑一面拍手的是库拉尼吧?亚济安突然觉得丢脸透顶,下定决心不再唱歌了。「雷吉,换你接着刚才的歌词往下唱。」塔里艾洛下令。「我不行啦。」雷吉发出与长相不相称的软弱声音,但塔里艾洛不允许。雷吉的歌声实在太诡异,就连管理员也笑了出来。利契耶鲁也溢出笑声。因为太过好笑,害得他连训练都做不下去。「那接下来换你。」库拉尼指名利契耶鲁。利契耶鲁稍微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用清澈嘹亮的歌声唱了起来。真是美妙的歌声。亚济安闭上眼,听得入迷。 34 「我想过了。」 离开保护室那天的自由时间。塔里艾洛把亚济安找去,两人在一号小房间单独见面。雷吉与李‧布拉克站在外头,不让任何人靠近。如果不这么做,小房间前一定会挤满人吧。亚济安对此也很有兴趣。塔里艾洛究竟要谈些什么呢?说实话,他感到相当意外。 塔里艾洛在亚济安面前单膝下跪并低下头。 「是我输了,我会当你的手下。这是当初约定好的。虽然什么约定都是屁,但我不得不承认,你真的很强。」 该说什么好呢?该如何反应才好呢?我因找不到答案而沉默,塔里艾洛抬头扬起嘴角。 「怎么了?原本就是你先说出口的事吧?我只是遵守约定而已。这不正如你所愿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想帮他们?帮那群蛆虫般的家伙?若果真如此,那你还真是个怪胎。」 「这不是手下该有的态度吧?」 「我说话难听是天生的,饶了我吧。还是说,你希望我用面对那群垃圾管理员时的语气讲话?不过那根本就是在作戏。虽然也不算非常有礼貌啦。」 「随你高兴。」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啰。」 塔里艾洛站起身,在床沿坐下。 「或许你已经发现了,其实接下来才是正题。」 「室长要交接吗?」 「如果你想做那种垃圾工作,我立刻就向管理员提出申请,虽然我不建议。这事儿烦死人了,一点意义也没有。」 「意义……?」 「没错,意义。我认为,要我什么也不想地管理这该死的房间,可是远比拉屎后擦屁股还要麻烦许多的无聊差事。虽然我这次玩得还挺尽兴的。没想到我还挺像个模范生的嘛,虽然只是表面而已。我有那种天分吗?」 塔里艾洛原本打算利用亚济安。 『反正他又有什么企图了吧?』库拉尼曾这么说过。 「我有目的。不是曾经,现在还有。我不会放弃,毕竟我很固执嘛。记得之前曾经说过『除非你成为我的伙伴』对吧?当时,我打算等你成为伙伴就告诉你。」 「然后利用我吗?」 「就算你不愿意协助,我也会要你帮忙,即使得来硬的也一样。不过,我认为如果是你,一定会愿意帮忙的。这并不是什么坏事。不仅是你,对任何人都一样。」 「既然这样,一开始就说出来不就好了?」 「那可不行。我也是经历过好几次危机的。如果无论如何都得这么做的情况就没办法。但我必须将风险降到最低。」 「你还真谨慎。」 「看不出来吗?」 「也不至于看不出来。」 「如果有必要,就别要嘴皮子,动手就对了。我曾经说过吧?『重点在于达成目的,为此不择手段』。」 「但是说穿了,你还是想过得爽一点吧?」 「也是啦。不过坦白说,在这个目的之前,那都是次要的。」 塔里艾洛起身席地而坐,用眼神示意亚济安在床沿坐下。 亚济安没有拒绝。虽然被塔里艾洛仰望着感觉有些奇特,但两人总算能面对面交谈了。 「已经不记得是多久前的事了。我曾经单纯地认为这里是很重要的地方。总之那不是重点,以后再说。我对管理员恶言相向,将工作区搞得一团混乱,多次殴打他人被送进保护室,但只有那时不同。从那之后,我便『洗心革面』——」 「变成只有表面是模范生的人。」 「就是这么一回事。」 塔里艾洛哼了一声,改为跪姿。 「我想先告诉你那个契机。话虽如此,说是契机似乎也不太正确。因为当时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去实行了。」 「那跟你的目的有什么关系吗?」 「有呀,关系可大了。或者应该说,那就是全部。」 「你做了什么?」 「并排着工作区出入口的那条通道尽头有个进货口。这事儿你应该也知道吧?」 「那扇门吗?虽然我只知道有那么一扇门。」 「正如其名,在工作区使用的材料或食物,都是从那里送进这收容所的。据说是这样,而我也单纯得愚蠢,竟然深信不疑。从来没有怀疑过。」 「不是这样吗……?」 「我刚才说过已经打算实行了吧?至少一半是啦。那是个单纯的计划:在工作时请他们让我上厕所,趁机出去,打倒监视我的管理员,并用蛮力从看守进货口的管理员手中抢钥匙打开门。」 「你这么做了吗?」 「是呀,我成功了。所谓的计划,愈是单纯必须完成的步骤就愈少。但难度也会相对提高。」 「我撤回前言。看来你并非真那么谨慎。」 「我不是说过『不择手段』吗?这时需要的是大胆。而实际上,我的确打开了门。」 「但是,你现在在这里。」 「没错,我至今仍在这里。在这个粪坑沾满大便成天拉屎。」 塔里艾洛皱眉,叹了一口气。 「什么也没有。」 「没有……?」 「那里是死路。我本来还以为是在开玩笑。即使是我,也有好一会儿难以置信地愣在原地。不,不对。我看见了,而且清楚地把那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有些什么,全映在我的眼中。简而言之,那是个房间,一个狭长的房间。两侧堆着材料及食物。并没有很多。顶多是两、二天的份量。如果真要说就是间仓库吧。尽头是墙壁。我可不只用看的,还用摸的确认。除了我进去的门之外,没有别的出入口;当然,也无路可逃。接着我被管理员抓住关进保护室。三十天。这种长度就连雷切那垃圾也望尘莫及。以单次的长度而言大概是世界纪录了。」 「关于运动场那扇不会开启的门,库拉尼之前曾经跟我提过。」 「处理场吗?那么,你也知道我们在做的工作全是毫无意义的吧?」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天晓得。我也想知道。虽然『总觉得』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或者该说,什么也不知道的人不只是我们,就连管理员们也差不多。他们跟我们,实际上究竟有什么差别?」 「这么说来,副所长曾经提过:『毕竟有这么多没往外踏出半步的人在这里生活呀』。包括所长在内,所有管理员们全都住在这里——」 「能够从外面来到这里的人,只有医务室的白衣混账对吧。」 塔里艾洛贴着墙壁微微侧头,瞇起颜色相异的双眼。 「我总觉得有点奇怪。不对。是一切都很奇怪。我究竟几时开始待在这里的?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不记得了。想不起来。不只是我,每个人都是。话虽如此,一旦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一点也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奇怪。幸好我非常固执。好几次、好几次将这诡异的不协调感烙在脑中,即使如此,一个不留神还是会差点忘掉。但是,我、我们都知道。所有人。毫无疑问。亚济安,你记得吗?那首歌。在保护室里唱的那首。」 「歌——」 「在夜晚的寒风中。沐浴在正午刺人的阳光下。除此之外,你即兴创作的歌词是这样:『遮住落目的手灿烂发光,夕阳西下,影子洒落无穷尽的道路。背对夕阳,挥舞仍然炙热的手。』你不觉得奇怪吗?夜晚、正午、落日、风、阳光、夕阳。风景自脑海中浮现,历历在目。也就是说,我们知道这些东西。我的确不记得自己几时开始待在这里,但并不是一直都待在这里。」 塔里艾洛看向小房间外面,但他的眼神似乎是在看着某个其他的地方。 「我想出去外面。不,我一定会出去。亚济安,从今天起四号房的头头就是你了。这样就好。我会完全跟随你。相对地,拜托。助我一臂之力。对我、对我们而言,你是必要的。」 35 不知为何,那个女人并没有与亚济安眼神相对。不仅如此,她与同伴还坐在平常总是由塔里艾洛等人占据的楼梯椅上,表情毫无惧色。或者该说她们两个表现得理所当然。 「话说回来,这可真是令人惊讶。」 女人用白皙的纤纤玉指轻拨柔亮的金发,微瞇的蓝色眼眸并没有看向亚济安,而是瞥了塔里艾洛一眼。 「一到这里来,你就突然告诉我『庄家』换人了,事态真是严重。」 「那是我们的事。跟先前相比不会有什么改变,妳们用不着担心。」 「那可未必。」 金发碧眼的女子身旁的女人,用舌尖轻舔丰润的嘴唇,以下垂眼瞪着塔里艾洛。 「突然搞得那么夸张而失去了联络后,这次又是怎么着?真是的,别开玩笑了。我们可不是为了好玩和逞强才在你的『赌场』下重注。」 「正如蓓蒂小姐所言。塔里艾洛先生,倘若你并未轻视彼此的信赖关系,能否至少说明一下事情经过呢?」 「真是烦人的女人。克菈菈、蓓蒂,妳们应该也听过传闻了吧?」 「你在决斗中落败的事?当然听说啰,塔里艾洛。」 「既然如此,就体恤一下别人吧。」 「哎呀,如果不是听你亲口说就不好玩了呀。」 「妳这个洗衣板,少瞧不起人了。」 「你、说、谁、是洗衣板呀?」 「除了妳以外还有谁呀?在那边的妳们头头,不是有着像乳牛一样下垂还摇个不停的豪乳吗?根本不用比吧?」 「塔里艾洛先生,请立刻更正你说的话。我身体的一部分绝对没有下垂,而且非常水嫩有弹性,就像成熟的果实一般——」 「怎么?克菈菈,妳是在讽刺我吗?如果是,我可不会原谅妳喔?」 「绝无此事,蓓蒂小姐。为什么妳会这么想呢?」 「为什么呀……妳要不要用手撑住那对快要败给重力的胸部思考看看?」 「我跟某处的某人不同,绝对不会为自己的失败辩解。如果是堂堂正正的战败,身为输家,不是应该吞下眼泪赞扬赢家吗?」 「请问……」 克菈菈及蓓蒂的视线集中在插嘴的亚济安身上。 「不需要说明事情经过了吗?」 「啊,说、说得也是呢。」 克菈菈连忙别过头去,双手捧住脸颊。蓓蒂则是目不转睛看着亚济安的脸,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事、事情……说得也是,能请你说明一下吗?我们应该也有询问的权利才是。」 「少臭屁了。」 塔里艾洛歪着脸哼了一声。 「不过,我也没有轻视妳们的意思。要是害妳们误会了也有点头痛。总而言之——」 塔里艾洛、亚济安、克菈菈及蓓蒂在楼梯椅最上层并排坐着;第二层是李‧布拉克、雷吉、夏玛尼、流悠路加;最下面的第三层是波达达格、托托、彭德、切力、毛,除了彭德以外,其余的人似乎都如坐针毡。 多尔盖、修特列豪仙、梅切尔帝、蘗及昂哥森等其他「前」塔里艾洛派成员,则分别散落在楼梯椅四周,利契耶鲁还是老样子在较远处做训练。 亨醉客尚未完全恢复,所以还在医务室;寂星似乎也无法跟前塔里艾洛派的人和平共处,雷切应该就快从保护室出来了,下次找机会跟他毫无保留地聊一聊吧。就算无法好好收尾也一样,至少在「那个时候」到来后,就不该再去考虑谁是敌人谁是朋友了。当然,这是在计划能顺利进行的前提下。 塔里艾洛扬扬下颚指了指亚济安。 「这家伙有立于人上的资格。抢走我地位的就是这个家伙。这家伙比我还厉害,只是这样而已。这不是自夸,我对自己的打架技术有信心,可说是出类拔萃,而且个性又卑劣。但他还是将我打倒了。既然如此,也只能举白旗投降了吧?要我悲惨地死抓着不适合自己的椅子?别开玩笑了吧。就算总有一天要抢回来,现在还是只能先让这家伙坐着。还有继续说明的必要吗?」 「那么,塔里艾洛先生,总之现在的情况是,你完全同意今后由这一位担任庄家是吗?」 「那还用说吗?妳这女人还真是啰哩八嗦。」 「我可以认为,关于『赌场的惯例』,你也已经全部告诉这位先生了吗?」 「是呀,毫无保留。顺带一提,托这家伙的福,『棋子』也有办法可想了。」 「真的吗?」 「我说谎有啥好处吗?妳这胸部下垂女。」 「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我并没有下垂——」 「也就是说……」 蓓蒂瞠目结舌。 「这个人有办法将棋子拿到手吗?」 「正确地说。」 塔里艾洛搭着亚济安的肩膀。这绝不是代表他们俩很要好。若是一个大意,搞不好他就会从袖子里抽出刀刃抵住亚济安的颈部了。他就是这种男人。 「除了这家伙外不作第二人想。他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最后一片拼图。」 「也就是说,虽然你没抱什么期望,但在不放弃地等待下,幸运之神终于主动来找你了吧。」 「主动来找我?少说蠢话了。他是来找我干架的。妳们也是,可别被他这张脸给骗了。这家伙看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事实上一开始的确是这样——他一旦露出獠牙,可是相当难缠的。」 「还真是厉害。」 克菈菈的脸部稍微放松下来,轻叹了一口气。 「喔喔。」 蓓蒂嘲笑似的扬起下颚,克菈菈这才回过神来猛眨眼睛,并且清了清喉咙。 「总、总而言之,就这么办吧。关于这位先生取代塔里艾洛先生成为新庄家一事,我已经了解了。不过,既然你是庄家,就该有庄家的样子。」 「我也有同感。从刚才开始,一直都是塔里艾洛在说话对吧?你该不会只是台面上的新庄家吧?就算再怎么深藏不露、打架非常厉害,但如果只是塔里艾洛操纵的人偶——」 操纵的人偶。 人偶。 疑问突然涌现。 我用双手收集了些什么,拚命地想塞进自己里头。 难道不是因为我原本就空洞无物的缘故吗? 「……怎么了?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不。」 亚济安定定地看向蓓蒂,摇了摇头。 「什么也没有。」 「是吗?这样就好。」 「还有,我不是人偶。至少我希望自己不是。」 「如果只是希望,任何人都做得到。」 「我会负责。总之,棋子的事我会想办法。虽然没有那么简单,但我想应该有机会。」「你能够进出『储藏室』。我可以这么解释吧?」 「机会是有的。我也知道棋子的所在地。除此之外就别多管了。」‧ 「所在地。」 蓓蒂用手指轻触下唇。 「那么,你已经确认过了吧?棋子存在,毫无疑问。可以这么想吗?」 「至少我曾经见过。没有棋子也开不了赌场。但是,得到棋子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失败,对方便会有所警戒。最好当作没有第二次。这么一想,现在的情况下,能拿到棋子的应该只有我。若是如此,就只能由我来。」 「总之拜托你啰,老大。就是这样,一切都看你啦。」 「嗯。」 亚济安微微瞇起双眼,嘴角略微扬起。 不仅塔里艾洛,就连克拉拉及蓓蒂,这瞬间都忘了要呼吸。 「我会成功开设赌场的。一定会。」 36 表面上,四号房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室长仍是塔里艾洛,室长辅佐也还是李‧布拉克与雷吉。自由时间一到,塔里艾洛会坐在通道尽头的椅子上,以锐利的目光监视房内。塔里艾洛派的几个人聚集在一起,除此之外还有几个人聚在一起,或是分散各处。亚济安比较常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与波达达格等人一同度过。塔里艾洛派的人不再欺负他们,因此他们的神情也恢复开朗,毛也会偶尔出现,这或许称得上是变化吧。寂星虽然会来亚济安的小房间,但几乎都一声不吭,利契耶鲁仍是每天一如既往地做着训练。 亚济安以帮医生的忙为由,仍旧每天送饭去禁闭室。然而即使敲门,玛利亚罗斯也几乎没有响应过。 那个「节省人力暨效率提升之改革计划」似乎正逐步进行,大伙儿每三天就必须打扫普通房的走廊及澡堂一次,因此运动时间减少了。虽然他们通常在运动场与八号房的室长克菈菈及相当于参谋的室长辅佐蓓蒂连络,但清扫时也能联系,因此不至于造成困扰。夏玛尼等人会装作开女人们玩笑,同时相互传递纸条。而彼此同是楼梯椅的头头,偶尔也会在运动场上直接讨论。这是他们一直以来使用的方法,虽然单纯,但也从未因此被管理员怀疑。 雷切也回到了普通房。虽然在保护室里没办法了解详细的来龙去脉,但雷切似乎自己察觉了一部分。他形式上向室长塔里艾洛鞠躬后,便带着笑容来到亚济安的小房间。 「我想听你说的事情又增加了。你会告诉我吧?」 虽然不晓得塔里艾洛的目的,但亚济安已经是「庄家」了。到目前为止,似乎是先把人拉进来才将一切告诉对方,但亚济安可不许别人对自己的做法多做评论。他将所有事情告诉雷切并请求协助。雷切瞥了寂星一眼,双手抱胸闭上眼,仅仅思考了三秒钟便回答: 「好吧,我对目的也没有任何异议,既然庄家是你不是塔里艾洛,就让我也参加吧。你不会介意吧,寂星?」 「我不会不介意。」 「是吗?你相当坚持呢。」 「你不在乎吗?对方可是那个塔里艾洛喔。昂哥森的事也是——」 「啊,你在保护室时说过对吧,那家伙将亨醉客怎么了之类的。」 「那家伙是内奸。他受了塔里艾洛的命令,为了杀鸡儆猴,将亨醉客砍得半死耶。」 「但并没有死吧?」 「话虽如此……」 「这笔帐之后再算就好。」 雷切侧头,用右手中指搔了搔右眉。 「等赌场开了,再叫他们加倍奉还就好。反正这样下去,要取那家伙的脑袋也没那么容易。」 「既然你这么说了……」 「我也该学乖了。光在这里及跟保护室之间来来去去,不可能有什么作为。」 「你终于意识到了吗?虽然已经太迟了。」 「别这么说,寂星。我没办法八面玲珑,个性又急躁,而且脑子里想的总是立刻表现在脸上,在必要时刻到来前,还是拚命忍耐来得好。」 雷切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对亚济安低下头。 「或许会给你添不少麻烦,但还是拜托你了。」 「不用这么做,我只是代替塔里艾洛成为庄家,并不是你的老大。」 「不,你就是我的首领;如果可以,也希望你能这么想。因为是打倒利契耶鲁及塔里艾洛的你,我才会遵从。只要是首领的命令,无论如何我都会咬牙吞下去。若非如此,我只要一天不揍那下贱胚子,就会浑身不畅快。」 「我知道了。那么,就到赌场开设为止。」 「嗯,这样就足够了。」 「我不会要你跟他们好好相处,只要不引起纠纷就好。」 「我会铭记在心。」 雷切再次深深低下头。他笑了起来,左颊上刺着的「雷」字随之扭曲。但他的笑容下一秒便冻结了。看样子不是在看亚济安,而是另一个人。 亚济安循着雷切的视线看去。 是小房间角落里的波达达格、彭德及毛,是当中的哪一个人? 「令人作恶,浑身是毛的混账。」 从他硬挤出这句话,咂了咂嘴,还踹了墙壁一脚看来,是毛吗?那眼神简直像是看着仇人一样。雷切体格壮硕,头发的长度及份量之丰也绝不寻常,但他却那样睨着小个子的毛,感觉相当滑稽。 「你们有什么过节吗?我并没要求你们和平相处喔。」 「我自己也不清楚,总之就是讨厌得不得了。光是想到和他呼吸着相同的空气,就感到气愤难当。不过,是的,既然首领这么说,我会忍耐的。」 雷切深呼吸后,突然揍了墙壁一拳。瞬间发出让整间房安静下来的巨大声响。而且,他似乎仍然难以释怀。雷切的太阳穴一带青筋浮现,拳头仍旧紧握。 「没错,我会忍耐下去。」 37 库拉尼一如往常地在五号小房间玩着骰子。今天没有必要两人独处了,因此亚济安请罗肯、迪.沛多罗及钢格也留下来。 迪‧沛多罗与钢格在双层床上铺盘腿而坐,库拉尼坐在下铺床沿,罗肯坐在便器上;四个人四种视线,集中在席地而坐靠着墙壁的亚济安身上。 一个劲儿抓着黑色卷发的迪‧沛多罗,以及坐立难安地搔自己壮硕的身体并转着肩膀与颈部的钢格,两人眼中满是藏不住的惊讶。罗肯虽然笑容满面,但看起来又像在发呆。库拉尼一脸慵懒,完全看不出来他正在想些什么。 他们应该已经知道我的来意了。若能了解是再好不过。该怎么说呢?只要在库拉尼面前,比起自己想做什么、应该做什么的念头,让对方这么做、那么做应该也可以的想法更加强烈。库拉尼并不是每次都会响应,应该说不回应的次数比较多。话虽如此,我还是认为不能把他排除在外。 库拉尼走在前面几步,背对着我。我该追着他的背影吗?还是不该追?我不知道。完全不晓得。 为什么只要你在身边,就会令人感觉如此怀念呢? 「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亚济安看着迪‧沛多罗及钢格、瞥了罗肯一眼,接着与库拉尼四目相对。 「塔里艾洛成了我的手下。也就是说,由我取代塔里艾洛成为四号房的管理人。不过室长职务仍旧跟以往一样交给塔里艾洛就是了。」 「你也出人头地了呀。话说回来……」 库拉尼低声轻笑。 「仔细想想,你从禁闭室出来也没经过多久。一眨眼,竟然成为在背后操纵室长的真首领啦。」 「你是在开我玩笑吗?」 「我没那个意思,只是觉得感慨万千。跟你同寝虽然只是不久前的事,但总觉得十分怀念呀。大概是我老了吧。」 「你不只是长相,连脑袋都老化了呀。」 「虽然我自认还年轻,但最近身体却跟不上了呢。」 「即使如此,你还是一样活跃吧。」 「只是因为训练有素罢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不希望我帮你吗?」 「我没有这么说。」 「似乎有这么一句话——见义不为,无勇也。这是不晓得哪里来的古谚。」 「是因为义吗?」 迪‧沛多罗挖了挖鼻子,皱皱眉头。钢格也「是呀」地点头。 「若要我来说啊,跟义比起来,应该是那个咩?『欺骗』。你总是随意应付了事,却老是能拿到好处。就像是只吃掉肥肉留下瘦肉一样,或是将霜降肉全部吃光一样。」 「你这么喜欢肥肉呀……」 「那当然啰,不懂得油花美味的人,没有资格评论肉!」 「所以你才会发胖呀,钢格。」 「白痴。迪‧沛多罗,女人呀,与其选择像你这种干瘪又满是骨头的家伙,她们还比较喜欢有点圆圆的人。连这种事你都不知道咩?所以才说你不行呀。」 「那不是说女人的喜好,而是说比起太瘦的女人,男人还是比较喜欢有些肉感的女人吧?你是不是搞错什么啦?」 「我才没有搞错哩。比如说,我就比较喜欢苗条的女人。」 「那是因为你是只肥猪,所以才会渴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吧?」 「我才不是肥猪!我只是很有肌肉而已!」 「既然这样,你身上为什么会散发出像是脂肪燃烧的味道呀?」 「不要说味道!听起来好像比气味还要臭!」 「……是无所谓啦。但你们还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呀。」 「吵死了,库拉尼!少用那种自以为是的语气对人说话!」 「没错!现在在上面的是我们!从高度来说是这样!」 「是呀,没错!」 库拉尼日瞪口呆地从鼻子喷气,搔着后脑勺。罗肯嗤嗤地笑,见到他这样的迪‧沛多罗及钢格又说了些什么。虽然罗肯立刻道歉,但他们俩似乎相当不满。 「我们想开一间赌场。」 亚济安定定地看着库拉尼的双眼。 「很大的赌场。由我当庄家。」 「这样啊。」 库拉尼没有移开视线。 「那又如何?」 「我希望你们也能来帮忙。」 「结果,你还是被塔里艾洛收服了吗?」 「不对。」 亚济安将右手贴在自己的胸口。 「有这个想法,并准备至今的人的确是塔里艾洛,但决定加入的人是我。我是自己做决定的。」 「是依你自己的意志吗?」 「没错。」 「来邀请我们也是你自己独断的决定吗?」 「庄家是我。」 「我不认为那个塔里艾洛会真心向你低头。」 「或许如此。但是,既然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是那男人的原则,那在赌场开设前他应该不会做出奇怪的举动。就算要对我张牙舞爪,也是在那之后吧。」 「『外面』吗?」 库拉尼将身子向后仰,双手撑在床铺上,彷佛在看着遥远的地方。 「又搞这种麻烦事。」 「……你应该已经察觉塔里艾洛想做什么了吧?」 「就算是我,也不可能什么也不想。因为思考的时间多得用不完呀。」 「你还叫我什么也别想。就算『思考也无济于事』不是吗?」 「我怎么可能从头到尾都说真话呢?若是全盘接受别人的话,只会被当白痴看待。」 「我不能相信吗?如果我想相信。」 「也替你相信的人想想嘛。我们都希望能够永远诚实待人,但很难做到。大家都很害怕,不想受伤、不想伤人。当然,也有些家伙并非如此;但永远畏惧着什么而活,这一点是不会有任何改变的。你也是一样吧?」 「我……」 「害怕什么?」 「……自己。」 「你自己吗?」 「因为我不清楚。」 「说到自己的事啊,每个人都装作知道,其实却出乎意料地不了解呀。」 「不是那样。」 「那是怎样?」 「我……」 我不知道。 从哪里到哪里是我,从哪里到哪里不是我? 这双手属于我吗?手指呢?双脚呢?眼睛呢?耳朵呢?嘴唇呢?头发呢?是属于我的,我这么认为,我有这种感觉。但是,如果那只是我自认为呢?我想要证据。能够证明我是我的证据。所以我想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下去,如此一来,总有一天会找到。在我年老、残破不堪、行将就木之前,应该就能感觉到。啊啊,这个人生的确属于我。只能这样而已,不是吗?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不知道父母是谁。我是如何被生下来的?就连这一点也不知道。当我察觉时,我已经是我了。而且,我并不只属于自己。有什么对我说话。轻蔑、嘲笑、辱骂、想要撕裂我。或许我早已被扯裂了。或许我早已被四分五裂,成为给他们的饲料也说不定。这双手是属于我的吗?手指呢?双脚呢?眼睛呢?耳朵呢?嘴唇呢?头发呢?或许是属于我的,或许不是。从哪里到哪里是我呢?从哪里到哪里不是?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搞不好,我这个人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即便如此,我还是在这里! 没错吧? 我希望某个人告诉我没有错。 希望有人看着我,看着真正的我、实际的我。希望有人能碰触我的身体。 不行。 如果真相揭开了怎么办?若是答案揭晓,发现我不是我,甚至确定了这一点该怎么办? 我不想被人知道。 我比起任何人更不想知道。 或许你们见到的我,并不是我。 虽然想要吶喊这就是我,但或许并非如此。 鲜艳虹膜及黑色瞳孔的分界线闪着金色光芒。 你想太多了。没有必要担心。因为你是人偶。是为了我而存在的人偶喔。有许多人在等着你,你只要响应他们就好了。你已经得到了吧?你存在的理由。你存在的价值。你能够做你自己。反正你是绝对逃不掉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予的喔?你是我的东西喔?你其实很清楚吧?你也知道的吧? 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 「你真是个小鬼。」 库拉尼伸手将我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 至少,这头发是属于我的吧? 「就算在脑中思考得再多,不知道的依然很多。或者该说,只要活在世上,尽会碰着些不知道的事吧。这也是没办法的。有些问题无解,而自己一个人无法解答的问题更多。我也一样。跟你还有其他人在一起后,我才终于看见了某些东西,也注意到一些以往没发现到的事。这种情况多得是。」 「跟我们……?」 「你曾经说过吧?那时我可是吓了一跳哩。没想到偏偏是你。其他人应该也是一样。但是,仔细想想,除了你以外没有人办得到了。」 「说过?」 「你不记得了吗?也无所谓。」 「我吗?」 「那就是开始。」 「是开始啊。」 「好几次我都替你捏了把冷汗,但你还是会撑过去。」 「但是,那是……」 「是呀,只有你一个人是办不到的吧。」 「办不到。」 「你不是独自一人。」 「我知道。」 「是吗?」 「我知道。那种事我很清楚,但是——」 「『外面』吗?」 库拉尼将身子向后仰,双手撑在床铺上,彷佛在看着遥远的地方。 「又搞这种麻烦事。」 「……你应该已经察觉塔里艾洛想做什么了吧?」 「就算是我,也不可能什么也不想。因为思考的时间多得用不完呀。」 「你还叫我什么也别想。就算『思考也无济于事』不是吗?」 「我怎么可能从头到尾都说真话呢?若是全盘接受别人的话,只会被当白痴看待。」 「你愿意帮我吗?」 「我不会碍手碍脚的。」 「我相信你。」 亚济安对库拉尼微笑。 库拉尼动也不动。 「毕竟你是个老好人呀。」 38 我们并没有什么具体且详尽的策略。不过,亨醉客正在医务室疗养。这是个重点。我有自信。只要能稍微有些空隙,计划一定能成功。 一到自由时间,管理员立刻将我带去医务室。久违的检查。医生让纳吉坐在肩膀上写着东西。靠走廊的床铺布帘拉起。亨醉客躺在那里吗?当医生问「感觉如何?」时,我向医生请求,希望能够探视他。因为同是四号房的伙伴,自己一直很担心他;如果可以,希望能看看他的情况,拜托您。我深深低下头,医生稍微思考了一下,「好吧。」他点头。 「不过,只有一会儿而已喔。过来。」 是。我顺从地回答,跟着医生穿过布帘的缝隙。亨醉客醒着。他见到我时微微瞠目结舌,虽然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他颈部及手腕都缠着绷带,脸色还是很糟,而且瘦了不少。虽然样貌令人心痛,但实际上,应该比外表看起来恢复了更多。是眼睛。他面向我那瞬间的精悍眼神,怎么看都不像是重伤衰弱的人会有的眼神。 亨醉客或许躺在床铺上闷闷不乐。猜测究竟是谁害得自己遭遇到这种事?或者说,他已经知道是昂哥森做的好事,因此继续思考了许多也说不定。或许充满仇恨、憎恶、痛苦也说不定。或许在自己心中得到某些结论之前,他都打算静静躺着不动也说不定。 亚济安走到床边,蹲下身子看着亨醉客。 「你没事吧?」 亨醉客哼了一声,缓缓摇头。亚济安将脸凑近他的耳边。医生正盯着天花板,现在做应该不会被看见。亚济安在亨醉客耳边细语:「我一到外面去你就开始吵闹。」亨醉客瞥了亚济安一眼。医生已经看向这里了。亚济安轻轻点头。 「你只要赶快好起来就好,什么都不用担心。」 亨醉客没回答,只是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演技真好。谢谢您,亚济安再次低头向医生道谢,走出布帘,在转椅上坐下。医生也坐了下来,若无其事地拿了桌上的纸张,正打算说些什么。 亨醉客咳了起来。接着听见吸鼻子的声音。他似乎是想要清掉卡在喉咙的痰,却没办法,气息紊乱起来。他又咳了一次。呼吸窘迫。转过头去,挡住亨醉客床铺的布帘正在摇晃。他正在胡乱踢蹬着腿吗? 医生从椅子上站起,拍拍亚济安的肩膀。 「在这里等着。」 「是。不要紧吗?亨醉客——424……」 「我去看看。但是,他应该已经好多了。如果有必要,我会做些处置的。我能说的只有这些。」 「拜托您了。」 「听见你这么说,感觉还不坏。」 无论多少次我都会说。形式上的服从表现再多次我也不会吝惜。他一定又在这么想了吧?我是你的人偶。不过是能随心所欲操纵的人偶罢了。随你怎么想吧。我不会用言语否定,而会用行动表示。 医生穿进布帘里。亚济安立刻站起,或者该说是滑下般离开椅子,伸手拿出医生放在桌子下的方皮包。不去想多余的任何事。只要让身体自然行动。亚济安用手指轻压,小心翼翼、不发出任何声音地解开皮扣,打开皮包。包中放了个盒状物体。将之取出,有着柔顺布质内里的皮包内侧有一道拉链。左右各有一列小金属片彼此咬合,是个能靠拉动中央金属环开关的口袋。亚济安握住金属环两侧,拉开拉链。几乎没发出半点声响。口袋中有着那个。 以黝黑金属制成,相当沉重。一根棒子垂在圆环下,棒子的左右侧还突出数根短棒。 是钥匙。 这就是开设「赌场」所不可或缺的「棋子」。 亚济安立刻取出放在上衣内口袋的黏土。将棒子下端按上去取得版型。收好黏土,接下来只需物归原处。他将钥匙收回口袋,拉起拉链将盒状物体放回皮包,关上皮包扣好。将皮包放回桌下,坐回转椅时,他甚至没有感觉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我什么也没做。一直坐在椅子上。他甚至能如此相信。或者应该说,他只能这么认为。一点也没有动摇。非常平静。 医生很快地穿过布帘走回来。 「他只是被痰卡住无法呼吸而已。或许是跟你见面太过兴奋。总而言之,已经没事了。也可能是因为没吃什么东西,身体相当虚弱,只要能进食,体力就会恢复了。应该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回去普通房。」 「这样啊。」 「那么,开始替你检查吧。」 是,我简短回答,却感到有些不耐。自己似乎察觉到一些什么,却不知道是什么。为什么没有立刻察觉呢?他感到不可思议。 纳吉不见了。 刚才为止都还在医生肩上的。刚才?正确地说,是到何时为止?进入医务室时毫无疑问地还在。自己去看亨醉客时呢?似乎是在,又好像不在。不记得了,想不起来。 「你怎么了?」 医生嘴角扬起。 「脸色不太好喔。」 「没什么。」 「这样就好。啊,对了,我想到一件事,等我一下好吗?」 医生从桌子中拿出白纸开始写了起来。他究竟在写什么呢?想窥视的冲动驱使着自己。我想看,得确认内容才行。虽然有种近乎义务感的强烈欲望,但我却办不到。必须谨慎行事。若是有什么万一,导致上衣内口袋的棋子版型被发现,便得不偿失了。赌场非得开成不可。现在应该假装跟平常没有两样。虽然知道,但还是非常在意。医生在写什么?纳吉又上哪儿去了? 医生放下笔,将纸撕成两半,一半揉掉,另一半用图钉固定在墙上。 希望。 计划。 潜伏。 成为我的东西。 凌乱的字体看起来就像这样。 「这样就行了。」 医生坐回椅子上,翘着脚。 全身漆黑浑圆、长着尾巴的生物从桌子下跳出来,经过医生的脚爬回肩上。 「那么,现在要开始检查了。」 「是。」 「脱掉衣服。」 我什么也没做。一直坐在椅子上。我对自己如此重复,同时相当慎重、但又故做自然地脱衣服。无论如何,已经无法回头了。我不能往后看,必须继续前进。我不是人偶。我要从这桎梏逃脱,证明这一点。只能这么做了,更重要的是,我自己也如此希望。 39 最后的准备花了六天。塔里艾洛坚持前阵子左脚掌的龟裂骨折已经好了,并在亚济安面前用力踹地板证明。亨醉客也回到了普通房。日子就这样平稳地度过。已经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熄灯就寝的指令下达后已经过了五个小时。走廊依旧灯火通明,四号房内却一点光线也没有。话虽如此,但第十三号小房间距离走廊最近,因此还算明亮。 某种柔软物体压进硬物中一般极其微弱、不仔细去听肯定会忽略的声音传来。 亚济安从床上探头看向通道,发现白发男人将手放在铁栏上盯着自己。 于是他点点头起身下床,无声无息地走近男人。 「祝你成功。」 「用不着你说。本大爷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搞砸?」 「说得也是,你是个说到一定会做到的男人。」 「那还用说。」 「我相信你。」 「啊……?」 塔里艾洛别开视线,搓了搓鼻子。 「混账。」 普通房的钥匙,无论是一号房至八号房的钥匙、各房内小房间的钥匙、还是浴室与监视房的钥匙等等,全都不同,合计起来数目十分惊人;然而,负责普通房的管理员,会将所有钥匙分成数串挂在腰间。虽说四号房内,以亚鲁巴特为首的几个人手脚都不太干净,但别说是从钥匙串内筛选出特定的钥匙了,就算要叫他们将整串钥匙偷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即使成功了,一旦管理员发现钥匙不见,想必也会引发轩然大波。虽然也考虑过偷出钥匙复制,再趁着被察觉前放回去,但风险未免太大了。 结果,塔里艾洛选了第三条路。「就某方面而言,这或许是最大的赌注。」塔里艾洛曾对亚济安这么说过。既然无法光明正大地偷取,不像正攻法的正攻法也行不通,那就只能走偏门了。但究竟该如何攻击他们的弱点? 思考到最后,塔里艾洛想到的是拉拢女人们。但毕竟住在不同房,无法用蛮力使她们屈服。于是,就如同常挂在嘴边的话一样,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塔里艾洛,决定向运动场两座楼梯椅之一的支配者——八号房的室长克菈菈——说明自己的企图,请求对方协助。 塔里艾洛赌赢了。尽管只是以对等立场交涉,但他依然成功地与克菈菈等人连手。「这不算什么,只要『赌场』开张就算我们赢了,到时候全都上了不就得了?」尽管塔里艾洛这么说,但她们确实是可靠的盟友。八号房的室长辅佐,同时也是室长参谋、实质上几乎等同于室长的蓓蒂是幕后的最大功臣。她想出好几种旁门左道的攻略法,并采用当中几条被认为相对有利的计划,挑出适合的人选并付诸实行。 计划内容是由八号房的夏子勾引其中一名管理员,引诱对方深夜到自己的小房间来。同时,与夏子同房的人趁机拿走管理员脱下的裤子,从挂在腰带上的钥匙串中找出目标钥匙复制版型,再叫沉默却大胆还有双巧手的流悠路加,趁着金工工作时,避开管理员耳目偷偷依版型复制钥匙。 步骤大致如此:管理员一走进小房间,就将他推到床铺的梯子上让他脱衣、将裤子挂在梯子上,再将他压倒在下铺。说起来简单,不过步骤非常绵密,还进行过好几次推演。与夏子同房的原本是姊姊维多利亚,但考虑到这样一来,她就得亲眼目睹妹妹与人欢爱,加上性格也不适合,因此她与约翰‧史坦巴克换了房间。从约翰‧史坦巴克住在八号房就可以知道她是名女性,如果脸上少了胡子,她的容貌也确实是女性。纵使人有点怪,但她有着超乎常人的冷静沉着,责任感也很强,同时精神十分坚强、重情重义、值得信赖,因此蓓蒂才会指名她。 约翰‧史坦巴克漂亮地响应了众人的期待。 当然,夏子也做得很好。 流悠路加也若无其事地制作好钥匙,交由亚鲁巴特带离工作区。 费尽千辛万苦才到手的四号房与四号房第一小房间的钥匙,以及普通房内那两处被称作监视房的管理员休息室其中之一的钥匙,现在都在塔里艾洛手中。 利用这些钥匙溜出小房间的塔里艾洛,将手放在隔开四号房与走廊的铁门上。他将手伸出铁窗缝隙,把钥匙插入门外的钥匙孔内一转,顿时发出喀锵一声。铁门已经仔细上过油了。这是自从工作内容加入清扫普通房这一项后,由克菈菈向管理员建议,并获得所长同意后才得以实现的。因此,铁门几乎没发出半点声响便打开了。 塔里艾洛来到走廊上,随即关好铁门,与亚济安四目相对。他舔了舔薄唇,若有似无地点点头,随即消失在走廊另一端。在二十二点熄灯就寝后,管理员大约每两小时就会巡房一次。现在是三点,正好是两点与四点巡逻之间的空档。在四方形的普通房中,监视房分别位于两排普通房的斜对角,各由一名管理员看守,但他们应该正在休息,以这个时间点而言或许正睡得香甜。打从一开始,塔里艾洛就不打算将从管理员手中抢走钥匙串的任务交给别人。他似乎很有自信,甚至肯定自己一定能成功。 无论如何,亚济安只能等待。 他感觉到上铺的修特列豪仙起身。 其他小房间的人也都陆续起床了吧。 走出四号房后,依序通过三号房、二号房、一号房后的走廊尽头即为监视房所在,正好是环绕一号至八号房的走廊转角。平时这里走过去不用一分钟,但如果要放轻脚步掩人耳目,或许需要更长的时间。走过去,用某种手段夺取钥匙后回来。得花多少时间? 心情十分冷静。 丝毫没有不安的感觉。 远处传来一阵声音。 不是错觉。是真的听到了。 声音极其微弱,不留心听不清楚,而且与其说那是声音,不如说是叫声。 修特列豪仙沿着梯子从上铺爬了下来。 紧接着。 塔里艾洛同样悄然无声地走回来,打开四号房铁门,并从口袋中取出一个被红色液体浸湿,看起来分外沉重的布包,锵啷地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布包内是钥匙串。战利品不只如此。亚济安对塔里艾洛系在腰间的铁环有印象。也可以说是印象深刻。那是管理员的教育鞭。 「你杀了他?」 「是呀,这么做最快。」 不只是缠裹着钥匙串的布,塔里艾洛的衣服上也到处染了红斑。他开了第十二号小房间的门,凶恶的脸上同时浮现危险的笑容。 「还有另一间监视房,要顺便收拾掉也可以。反正花不了多少工夫,而且我原本就那么打 算。」 「不。」 亚济安从小房间走到通道上,微微歪着头。 「我来动手。」 「喔?」 塔里艾洛的蓝色右眼圆睁,黑色左眼瞇起。 「你又不是那种喜欢表现给人家看的人。这是要跟我较劲吗?还是说,身为老大,你不希望 只让手下弄脏手?」 「我可没把你当成我的手下喔。」 「那你当我是什么?」 「不是同伴吗?」 「啊?」 「你是我的同伴,至少目前是。」 「别笑死人了。」 塔里艾洛原本就扭曲的脸歪得更加厉害。他似乎打算吐口唾沫,不过还是作罢了。 「少说这种蠢话了。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你这垃圾。要动手还不快去!」 「这边就拜托你了。」 「监视房收拾完后,顺便去替女人们开锁。」 「我知道。」 「钥匙。」 塔里艾洛从钥匙串内抽出一支,抛了过去。应该是监视房的钥匙。 「还需要其他的吗?」 「其他的我自己去拿。你抢到的那些钥匙就当备用的,你留着就好。」 「别搞砸了。」 「我知道。」 亚济安离开四号房,朝着八号房附近的另一间监视房前进。这还是他第一次单独走在无人的走廊上,但亚济安没有丝毫犹豫。在禁闭室时不用说,刚移到普通房时,他总觉得身体不属于自己,15.ZIln'觉就像是在操纵一台极为脆弱又钝重的交通工具;但现在不同了。他没有必要思考。只要随心所欲就行了。 监视房位于走廊尽头的左手边,所以亚济安沿着左边墙壁笔直向前走。不对,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正在行走。总之,他来到监视房门口了。回想起来,是身体自动选择了最佳的路径及方式。一路上没有任何障碍,也不用躲起来。 亚济安站在监视房门前。 格子状铁门的另一侧,是间能让两个,顶多三个人睡觉的小房间,里面放了一组桌椅。 体格壮硕的长下颚管理员坐在椅子上,用相当悠哉的动作准备转过头来。 他完全没有打算用钥匙。 右手抓住了铁窗。 「阿尔卡地亚」。 我确实这么说了。 但「那」代表了什么意义,我并不知道。 我明明不知道,却呼喊了「那个名字」。 为了强调自己并不知情,我闭上双眼。 我睁开眼睛,只见管理员也双眼圆睁。 对方仍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 他的额头上开了一个黑色大洞,流出血来。 原本抓着铁窗的右手,如今却握着另一种东西。 是钥匙串。 这是我从那个已经没有呼吸的管理员手中夺来的吗? 亚济安转身背对监视房。 不能让人发现自己有所动摇。 被谁发现? 被自己。 必须蒙骗。 必须隐瞒。 什么也没有。没有奇怪的事发生。什么也没看到。但是,自己手中确实握着钥匙串。 亚济安用那串钥匙打开八号房的铁门,也开了夏子及约翰‧史坦巴克的第十二间小房间。夏子飞快地跳下床铺。准备扑上来抱住亚济安。他闪开的同时将钥匙串递了过去。夏子虽然一脸不满,却没有一声抱怨。八号房的各个小房间,都被夏子与约翰‧史坦巴克一一打开。克菈菈走出最里面的第一间小房间,蓓蒂也离开第二间房。克菈菈与蓓蒂仍站在原地说着什么。亚济安点点头,却连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要点头。 克菈菈从夏子手中接过钥匙串,吩咐白妙、缪奇与柯林分头去打开七号、六号及五号房。并将钥匙串拆开来分配。 容貌总令人联想起水栖生物的白妙,发出一种只能说像「喵哈哈——」的奇特笑声跑出八号房。 身材娇小,光溜溜额头上刺着漩涡状图腾的缪奇,似乎很热爱金属的味道,她将钥匙塞进自己嘴中。 柯林这女人有个怪癖,只要放着不管,就会不断用头去撞墙、或是将自己的手指咬得血肉模糊。她动不动就会说自己是个瘟神,因此招致同伴的侧目,也时常被库拉尼责骂。同伴之间,也传着她或许只是非常想被库拉尼责备而已。 我知道。 我知道她们的事。 祝花个性相当内向,总是在闻袖子的味道。她跟雷切一样是凰州难民,两人是青梅竹马。漂流到艾尔甸后,雷切为了养活祝花,干起拦路打劫的勾当,因为艺高人胆大,他被吸收进蛾次郎组这个公会。不过好色的组长盖马尔吉竟看上了年纪相当于自己孙女的祝花,要求雷切交出青梅竹马。雷切拒绝,并砍伤盖马尔吉逃走。当时这两人被四十几个人追杀,出手救了他们的,是雷切曾因工作有过一面之缘的讨债人。 「暴风」拉吉有时可以一连好几天不吃不喝也不动,有时会跟塔里艾洛爆发激烈冲突,是个看心情做事的家伙。 浑身瘦骨嶙峋的「骨女」洛罗会使用独特的占卜术,也会一点魔术‧。忘了是何时,她还曾经跟托托比赛过占卜。那时候大家正好一起吃午餐。规则亚济安并不清楚,但胜负是由大家多数判决裁定。当时由洛罗获胜,而托托则相当沮丧。 雷吉。虽然自称是那个雷吉的妹妹,却没有血缘关系。这对雷吉兄妹是受某人之托来刺杀亚济安的。他们并没有偷袭。而是等在亚济安必经之路上,先报上名号后才发动攻击。两人默契极佳,使用的招数充满意外性,既锋锐、又凌厉,也会仔细地互补死角。他们似乎打从心底乐于战斗,连亚济安也打得很开心,简直像是三个人一起玩耍似的。有好一段时间,他们认真地投入了这场游戏,几乎忘了要杀掉对方。究竟是谁委托他们俩来杀自己?亚济安已经没有兴趣了。那两人也是一样。 米希莉亚当初倒卧在第九区郊外的路旁。当时是凌晨,亚济安在米开朗基罗喝完酒,准备回家。他一眼就看出那不是尸体,因为肩膀微微地上下起伏。但若是继续放置不管,想必再过不久就真的不会动了。在艾尔甸,有人倒卧路边并不罕见。亚济安原本想走过去,却不知为何停下脚步。当时同行的塔里艾洛昨舌,却比亚济安早一步走近米希莉亚,揪起她的颈部,直接提了起来。FIIIIll通垃圾是怎么回事,怎么轻得跟个白痴一样?」 「——话虽如此,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吧。」 克菈菈当时是被数个……不对,更多,恐怕有二十、将近三十个男人追杀。碰巧撞上现场的讨债人发挥他引以为傲的鸡婆天性,害亚济安等人也得一起帮忙,这才救了克菈菈,这或许真的是多管闲事。因为追杀她的人,是拉夫雷西亚的贵族兼贸易商夏斯楚‧德‧迪普雷的手下。为什么德‧迪普雷想抓克菈菈呢?因为她是夏斯楚的女儿。虽然不晓得动机,但克菈菈想逃离父亲,为了成功逃脱,她看准了讨债人的亲切并加以利用,才得以顺利摆脱追兵。纵使谁想这么指责克菈菈,她本人也一定会坦荡荡、悠然自得地笑着主张,当时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已。 「小心谨慎一点。既然都到了这一步,就不允许失败。将这当成最后的机会,我们的愿望必定能够实现。」 「太过紧张反而会看不见脚边喔。」 「那部分就交给蓓蒂小姐妳这种性格扭曲的人来注意就好。接下来将是突击、突进、突破之战,最重要的就是气势!」 「突击、突进、突破是吗?」 顶着一头睡乱的黑色短发走出小房间的人是凯伊。她鼻翼鼓涨,用右拳敲了左掌好几次。 凯伊。我第一次见到妳是在地下区。一开始只是偶然,我们正好盯上同一只异界生物,人多势众的我们先解决了猎物。这种情况发生了好几次,使妳气上心头。塔里艾洛觉得很有意思,还刻意加以挑衅。妳跟着我们到地下区外要求决斗,利契耶鲁接受了。妳被利契耶鲁痛扁一顿。塔里艾洛原本想脱掉妳的裤子,但被我阻止了。利契耶鲁冷静地指出妳的天分不错,只是各方面都太过于单纯o:]1迫使妳怒火中烧。利契耶鲁告诉妳n'ebula的所在处,欢迎妳随时来挑战善田时我心想,利契耶鲁搞不好相当欣赏凯伊。第一次来到奥托米婆婆店内跟大家一起吃饭时,妳故意移动到靠角落的位子,眼神闪烁,似乎相当不安,又彷佛在害怕什么似的。那并不像是在吃东西,只是把食物倒入胃里。「那是怎么回事?」奥托米婆婆苦笑。但我却莫名能理解妳为什么会这样。至少,我觉得我知道。我走到妳身边告诉妳:这里没有问题。没几个不怕死的家伙敢在奥托米婆婆店里胡作非为。妳跟我有点像,但又完全不同。妳总是坦率又正直。当时妳一脸诧异地抬起头来,似乎发自内心感到讶异。「咦?是这样吗?」妳说。 「这可是我最擅长的领域。敢来妨碍我们的,不管是什么家伙,我会通通粉碎掉!」 「真是可靠。」 蓓蒂耸耸肩。妳非常聪明,但妳似乎也知道自己现阶段能达到的程度有极限,因此即使妳看起来无所不知,却也非常明白有些东西自己无法看穿。我总觉得我是透过妳及某位讨债人,才学到许多关于自己以及别人的事。我身边没有那种存在,因此无法肯定这种感觉究竟是对是错,但对我而言,妳就像姊姊,讨债人就像是哥哥。你们同时还是我对等的同伴,也是朋友。有时某些事连我自己都不太清楚,但我却说得、表现得像是了解一般,你们总是体谅并接受。坦白说,我也曾在某个瞬间将妳当成异性看待。当时我自己也不能理解,恐怕正是因为此刻,我才明白,至少我有一部分被妳吸引了。当初妳在我面前示弱时,我也想过应该更靠近妳一点。但最后我还是没有那么做。是因为我认为妳不希望如此吗?还是因为我害怕跨越这条线?无论如何、当妳不在面前时,我从未想过妳。我并没有爱上妳。妳一定也察觉了这点,才会跟我保持适当距离,只做我的伙伴、我的朋友。妳很有可能跟讨债人一样了解我,虽然我却仍会保密、仍有许多事隐瞒着妳,但那或许是因为我依赖着妳。妳总是很宠我,或许就像维多莉亚之于夏子那样,妳对我而言也是如同姊姊一般的存在。 我不是独自一人。 跟一个人差得可远了。 我也不是空虚的人偶。 心里的内容物不断地溢出,原本以为里面都是一些虚伪充数的垃圾、废液,或是仿造品的残骸,但我的内心却在不知不觉中,充满了这么多东西。 我听到了粗犷的吼声,那与其说是欢呼,倒更像是怒吼。 除了四号房与八号房的人以外,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个计划。但只要把所有人从房内放出来,加以煽动,到时不肯参加这个行动的人,想必只有少数。每个人都想离开这里。尽管大半的人都已放弃,甚至忘了还有所谓的外面存在,但现在只要告诉他们「可以离开了,出口就在前方不远处」,他们应该也不得不意识到这件事。收容所。这根本就是个胡闹的名字。亚济安所知道的收容所,根本不是这样的地方。为什么这里偏偏是收容所?为什么自己非得一直被关在这个连阳光都照不到、令人窒息的设施里呢? 我要出去。 我们要出去。 外面! 往外面……! 「走吧。」 亚济安对蓓蒂等人说,接着转身离开八号房。从打开的七号房、六号房、五号房来到走廊上的女人们,大多睡得迷迷糊糊,或是还没搞清楚状况。以为事情已经大功告成而喧闹或兴奋地到处跑来跑去的人并不算多。假如她们现在还只是正在闷烧的柴薪,就需要人搧风点火,才能让火势旺起来。自己真的办得到吗?或许应该交给克菈菈或蓓蒂来做比较好。虽然也不是没这么想过,但女人们一见到亚济安,就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这或许是理所当然的。身旁全是女人,男人只有亚济安。每个人都一定会感到奇特。但这气氛真是诡异。男人们的声音愈是大声,女人们却愈发显得乖巧,接下来必须一鼓作气地将他们带到开设赌场的地方去,这样真的好吗?不,并不好。 「外面。」 亚济安环视着女人们。 「走吧,到外面去。我们要获得自由。」 有反应。到刚才为止还是一片猜疑、不安、状况外、发着呆的女人们的脸,同时明亮了起来。 「跟着我走!」 亚济安跑了起来,带着女人们冲过七号房、六号房、五号房前,在尽头处向右转,男人们聚在普通房的出入口前。大家似乎已经突破铁门了。男人们陆陆续续被吸进十字走廊。亚济安加快脚步,穿过男人群、踏过粗脖子管理员的尸体,一口气追上领头的塔里艾洛。十字走廊这个名称的出来——走廊的十字路口——近在眼前。十字路口的四方围有格子状铁门,里头随时都有四个管理员看守。而且,这四名管理员与其他管理员的装备不同,腰间挂的不是教育鞭,而是伸缩自如的金属棍棒,同时还身穿厚重的胸甲。如果有什么万一,只要躲在坚牢的铁门后,从里头伸长金属棍来攻击外面的人或加以牵制,等待援军从管理员宿舍赶来即可。若是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就会有大批全副武装的管理员赶来,到时肯定三两下就被压制住。因此,亚济安原本认为这个十字路口会是难关,然而塔里艾洛的想法不同。他根本没将这些只想死守的胆小鬼放在眼里。 「我就让你见识一下……!」 塔里艾洛瞄了亚济安一眼,舔舔嘴角。他打算怎么做?其实也没什么。塔里艾洛笔直冲向十字路口的铁门。与其说是害怕,或许只是吓到了吧,里面的管理员先是瞬间往后一跳,才上前应战。管理员们不断地将棍棒朝铁栏的缝隙戳刺。这毫无疑问地是打算攻击塔里艾洛。其中一根棍棒被塔里艾洛盯上,他轻轻松松便抓住了棍棒的前端。 「嘎哈哈……!」 棍棒被突然一扯,那名管理员以难看的姿势摔倒在铁栏上。塔里艾洛夺过棍棒往后一抛,旋即用食指及中指戳进那名管理员的双眼。其他管理员打算用棍棒刺向塔里艾洛,但已经太迟了。塔里艾洛早已退到棍棒碰不到的位置。此时多尔盖用右手稳稳地接住了抛去的棍棒。多尔盖的外表看起来就像个老人,因为他本人从未说明,年龄基本上仍算不详;他也从未提过是怎么失去左手手指的。他喜欢喂鸟,却又嗜吃烤鸟肉,只有在喝酒时才会显得格外开朗。 「——鹌流古式战斗术『摩打喝』!」 多尔盖迅速地蹲低身子贴到铁门上,间不容缓地将棍棒从铁栏的缝隙中刺出,接连命中管理员们的喉头跟下体,动作在转瞬之间一气呵成。眼珠子被塔里艾洛挖掉的管理员在地上痛苦挣扎,其余三个管理员有的被多尔盖的棍术打破了蛋蛋,有的被击中气管痛苦昏厥。紧接着亚鲁巴特将手伸入铁门中,从倒地的管理员腰间搜出钥匙,并用难以置信的角度扭曲手指与手腕,将钥匙插入内侧的钥匙孔。铁门开了。‧‧ 踏进十字路口的瞬间,彷佛有一片黑雾蒙蔽了脑子里的一角。十字走廊连接普通房、集会堂、医务室、禁闭室,以及保护室所在的区域,‧也与管理员宿舍相连。亚济安看向管理员宿舍。没有半个人影。管理员们没有呼唤援军吗?就算他们真的没有去求援的余裕好了,但怎么可能没有人发现这阵骚动呢? 塔里艾洛等人已经准备朝医务室前进。当亚济安正在思考是否该提醒他们而晚了一步跟上时,雷吉与李.布拉克已经用教育鞭打倒布署在铁门前的管理员。扣除通往外头的门后,这已经是最后一道门了。突破的瞬间,所有人一同发出欢呼。亚济安也几乎叫出声来。心脏猛烈地跳动,已经无暇去思考其他事了。 前方。就在前方。没错。就是这样。「拜托。助我一臂之力。对我、对我们而言,你是必要的。」被塔里艾洛这么拜托,并获悉计划详情后,我无法立刻答复。思考、思考再思考。思考良久。在我回答前,真亏塔里艾洛能静静地等待。 「——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说说看。」 「我希望能带另一个人出去。」 「莫名其妙。我不是说过了?我的计划是将普通房的人全都带走!即使是乌合之众也好,人数就是力量!或许中途会有人脱队,应该说是肯定会有,不过也只能当成是他们运气不好而放弃。我可没有闲工夫去照顾那些连靠自己开拓道路都没办法的垃圾。」 「不是普通房。」 「什么?」 「那人在禁闭室。我想带他走。不,如果无法带他走,我就算到外面也没有意义。」 塔里艾洛低下头叹了口气,嘲弄般地哼了一声,「你喜欢那家伙喔?真不像你。」他用含糊的声音喃喃地说。「你真的那么重视那家伙吗?」 「是呀。」 「随便你吧。反正我也没办法拒绝你的要求。」 「谢谢。」 亚济安想也不想地道谢。塔里艾洛「嘿」地笑了一声。「我宰了你喔。」他略微有气无力地吐出这句话并摇了摇头。感觉有点奇怪。虽然有点在意,但是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真的不重要了。 通过医务室前,在尽头左转,直走到底有一道大门。就在前面。亚济安冲向禁闭室的通道。前方右侧有四道门并排,从这里数过去的第三道门前,站着蒙面人。不只一个。有两人。或许正好到了交班的时间。 「你、你们——」 其中一名蒙面人从腰间抽出教育鞭,企图挡在亚济安面前,但另一名高个子蒙面人却只是站在原地。是呆住了吗?并不是。 高个子蒙面人,拿出的不是系在腰间的教育鞭,而是一串钥匙。 亚济安甚至连怀疑的时间也没有。 高个子蒙面人已经打开了第三道门的锁,推开了门。 「你、你、你你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看就知道了吧?」 「不,这个、老子也不是不知道!我懂呀!不就是老子看到的这样吗?就算老子是半鱼半人也懂……谁是半鱼啊白痴!不对啦!这不是咱们的那个、职务吗?咱们也还有工作——」 「那么,你是真心希望把那家伙一直关在这个地方吗?」 「那、那个,这个是……」 「再说,反正抵抗也没有用。」 高个子蒙面人用下巴示意亚济安背后。亚济安没有回头。不用这么做他也知道。利契耶鲁、波达达格、彭德、托托、切利、毛、或许连雷切、寂星跟亨醉客,甚至是库拉尼、罗肯、钢格、及迪‧沛多罗都在身后。 亚济安穿过高个子蒙面人开启的门走进房间。 玛利亚罗斯坐在床铺上,低头看着地板。 「我来接你了。」 亚济安想抓住玛利亚罗斯的右臂。虽然那么打算,但自己的右手却十分僵硬,难以动弹。 玛利亚罗斯的双手紧紧抓住床沿,全身僵硬。 你是在拒绝我吗?你不想出去吗?你想留在这里吗?留在这种地方吗? 无所谓。如果你无论如何都不想碰到我,那也无妨。 但是,你不能留在这里。到外面去吧。像你这样刻意不去正视眼前的事物,捂住耳朵、不期待任何事物或任何人,远离人群,甚至压抑自己不去应对,不让任何人有所期待,不让任何人受到伤害,就这么悄悄地、屏气凝神、拖着脚步、不肯倚靠任何一面墙,即使走得颤颤巍巍,偶尔还会跌倒,却又拒绝别人伸出的手,独自一人,孤伶伶地走下去,这叫我怎么能放下你不管? 啊,其实我也怕得不得了。我害怕会被你拒绝、被你讨厌、被你遗忘、怕你的脑子里面彻彻底底没有我造这些都让我恐惧得不得了。我希望有一天你能理解我、接受我,但这不过是我的愿望、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憧憬罢了,我不希望让你知道。 即便如此,亚济安仍用颤抖的手握住玛利亚罗斯纤细的手腕。 「走吧,到外面去。」 出乎意料地,玛利亚罗斯并没有抗拒。他在亚济安的牵引下站起身,然而身体却像使不上力、又像是几乎忘记如何移动似的,动作十分僵硬。亚济安放开手腕,握住他的手掌,玛利亚罗斯抬起头,那鲜艳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橘色眼眸,此刻正鲜明地映出亚济安的身影。 玛利亚罗斯的嘴唇微微颤动。 亚济安点点头。 玛利亚罗斯也回握住亚济安的手。 一走出房间,两名蒙面人被迫蹲下,双手贴在墙壁上。雷切跟寂星将这两人推进房间,用抢来的钥匙上了锁。其中一名蒙面人踹向铁门,似乎在叫些什么,但亚济安没听见。再见了-tlh闭室。我绝不会再回来了。通往外面的门前挤满了男男女女。亚济安牵着玛利亚罗斯的手穿过人群。有人默默让出路来;有人在亚济安与玛利亚罗斯经过面前时,用兴趣盎然,抑或是讶异的眼神打量着他们;有人吹口哨;也有人发出怪叫。夏子皱起眉头,睨着玛利亚罗斯,结果被姊姊斥责。然而亚济安一点也不在意。就算等在门口的塔里艾洛刻意皱眉昨舌,亚济安也视若无睹。无论如何,「放开玛利亚罗斯的手」这个选项并不存在。亚济安牵着玛利亚罗斯的手,从上衣内袋取出了流悠路加复制的钥匙。 「你不在意吗?管理员宿舍没有半个人出来。」 「在意也没有用吧?总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不过,我无论如何都要离开这里,一定要。」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那就废话少说,快开门吧。」 塔里艾洛的情绪似乎十分高昂。亚济安回过头依序看着主事者们。克菈菈似乎有点紧张,神情僵硬。蓓蒂望着亚济安与玛利亚罗斯,不晓得在想些什么,也或许什么也没想。雷切察觉到亚济安的视线,点头响应。库拉尼微微扬起一边的眉毛,表情就像是在问「怎么啦?」。恐怕是因为亚济安很爱发问吧。亚济安也有自觉。「有什么不好?」真希望他能这么说。「如果你希望这么做,那就这么做吧?至少,我当时也是这样。」 「真难得,你居然会主动约我。你并没有特别喜欢喝酒吧?」 「是呀。」 「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嗯。」 「什么事?」 「我有喜欢的人了。」 「——你这家伙……有时还真是唐突呀。算了,这倒是无妨……你刚才说什么?喜欢?喔,那真是……太好了呀,不过这么说好像也有点奇怪。」 「奇怪?」 「不,不是那样。并不奇怪。或者应该说,完全没有喜欢的对象才真的奇怪啦。喜欢一个人是无妨。不过,你跟我说这些,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回答。」 「我该怎么做才好?」 「你想怎么做?」 「我不知道。因为我应该是第一次对某个人有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具体而言是怎样的感觉?」 「话语会涌现出来。各式各样的话语,不由自主地闪过。那个人明明不在我面前,却又觉得他就在我身边,但他同时也非常遥远,远得我伸手也构不着。胸口会发疼。就像是有什么紧紧压在上头一样,彷佛心脏被什么一把揪住那般。我不晓得该如何是好,总觉得在那人面前,自己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事似的。」 「感觉起来,还真是货真价实的恋爱呢。恋爱吗?恋爱呀。啊,我可不是在开你玩笑,真的不是——总之,也没什么不好啊?就算你现在不知道,但过一阵子或许就会知道了。」 「是这样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毕竟每个人都不同。」 「你觉得不要告诉任何人比较好吗?」 「那得看你自己了。」 「我并不想勉强隐瞒。」 「那就不用隐瞒。如果你希望这么做,那就这么做吧?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亚济安闭上眼深呼吸。再度转向门。 黝黑、材质既非金属也非石材、看似十分坚固、整面门上雕满了不晓得是花纹还是文字的纹路。很显然与收容所里其他的门不同,一眼就能看出这是通往外面的门。 他将钥匙插入钥匙孔,一口气转到发出咬合声为止。 塔里艾洛推开黝黑的大门。 所有人无一例外地屏住气息。 开敞的黝黑大门另一头,是一条很长、非常长、深不见底的通道。 通道并非一片漆黑。天花板上每隔一段固定的距离便开了个四角形的洞,光线从洞中透出。地板似乎是用黑色石头雕琢而成,并不算十分光滑,有些凹凸不平;光线洒在上头,反射出白色光芒。 左右的墙壁,不,不能算是墙壁,那全是由不像金属也非岩石的材质所制,是栅栏吗?网目很细小,或许称为网子比较正确。被黑暗笼罩的网子彼端,究竟有些什么?到底是什么? 我——知道答案。 我曾经看过这里,看过这个地方。 我,没错,我曾经走过这条路。 在那个国家,这条长长的通道,就连「被舍弃的道路」这名字都快要被人们所遗忘。 那个男人,就待在这连龌龊无比的悲哀国民也待不下去的、冰冷阴湿的黑暗中,等待逃亡者们来访吗? 「你这家伙……」 亚济安制止了准备从腰间抽出教育鞭的塔里艾洛,向前走一步。 男人用右手食指调整眼镜的位置后,轻轻地鼓掌。 「首先得恭喜各位。正确答案。这条路是正确的。遗憾的是,我没办法做些什么,正如之前所言,我无能为力。」 「……你是什么人?」 「我的事无所谓。其实,你现在也可以忘了我无妨。只是,一切端看你如何决定,这一点请千万不要忘记。无论发生什么事,亚济安,你都得继续前进。无论发生任何事。」 「赛肯葛连麦瑟希,你——」 「『跟往常一样』叫我约格就好。我的名字其实已经缩简许多了,但还是有点长。而且,其实我还有很多名字,每个名字都没有什么意义。我的名字以及我的模样,都只是记号而已。喔,我说了太多无谓的话了。这是我的坏习惯。听好了,亚济安。不论发生任何事,你都不能回头,请继续前进。我、我们,都在等着你。」 「在等着、我……?」 「是的。」 「再见。」赛肯葛连麦瑟希挥手告别,他既没有转身,也没有朝着这里走来,却像是准备离开这里一样。不知为何,亚济安有这种感觉。想必塔里艾洛也是如此。 「等等,你这家伙给我站住!」 一阵像是什么被拧碎般的喀喀声传来。回头一看,塔里艾洛把蓝色右眼瞪得老大,咬牙切齿。 「——我见过你那张脸。没错。你是、那是、什么时候……在亚济安这家伙来之前。没错吧?你曾经在。你曾经住在四号房。你应该……在的。可是……为什么?我不知道。你何时不见的?怎么做的?为什么你会穿着管理员的衣服?这是怎么回事?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那不是我喔,虽然长得跟我很像。」 赛肯葛连麦瑟希叹了口气,又像是要掩饰般地推了推眼镜。 「我让他消失了。若出现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人,毕竟还是不太方便。反正普通房住满了,总是得减少一些。即使多少有点改变,只要加以『解释』,就『行得通』了。不过,调配份量真的不太容易拿捏。一个不小心『弄坏』可就无法挽回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疯话——」 「你不懂也无所谓。不好意思,我对你没有兴趣。」 「你说什么?」 「亚济安。」 赛肯葛连麦瑟希镜片后方的双眼微笑着。 「前面是类似深渊的地方,像我这样的人是不该贸然闯进去的。已经没有我能做的事了。我再重复一次,接下来,只能请你自己开拓道路、向前迈进。无论如何都要前进。我不会说再见的。」 亚济安无法回答。 原本确实站在眼前的赛肯葛连麦瑟希消失了。他就连响应的时间也没有。 毕竟,一个曾站在眼前的男人,在转瞬之间、无声无息、不着痕迹地消失无踪,会想否定这个事实倒也能理解。赛肯葛连麦瑟希说的那番话,借用塔里艾洛的话来形容,的确像是莫名其妙的疯言疯语。或许也因为如此,对于他突然地登场与退场,众人的反应与其说是惊愕,更像中了低劣的骗术,在瞠目结舌的同时,也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而现在,比起站在原地思考未来或那个消失的男子令人似懂非懂的话语,应该还有其他更该做的事情才对。 亚济安环视众人。 「前进吧。」 「用不着你说。」 塔里艾洛抛下这句后向前跑去。亚济安也立刻跟上。玛利亚罗斯的双脚还有些不灵活,但总算是跟了上来。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跑了起来。当中一定也有还在犹豫的人,但选项也只有前进或是折返而已。二选一,并不算困难。况且,也只有一开始会需要些胆量跟豁出去的勇气。原本大半的人就已经在极度兴奋的情况下,方才被泼了一盆冷水而稍稍降下的温度,随着一步步在通道上前进而逐渐升温,转眼就到达了沸点。接下来只要把身体交付给狂热,向前奔驰就行了。 半途中,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扭到脚,玛利亚罗斯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亚济安干脆将玛利亚罗斯拉过来一把抱起。玛利亚罗斯惊讶地叫了一声。或许也隐含了抗议之意吧,但无所谓。亚济安莫名地感到焦急。我确实认得这股气味以及这混浊的空气。赛肯葛连麦瑟希,也就是约格说的没错,这条路是对的。我如此认为。不,我可以断言绝对没错。但是,得快点才行。必须尽早通过这条路。虽然仍看不见,但一定有出口。一定有。必须想办法跑到出口。否则——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没有必要思考。 硬物相互摩擦的轰然巨响传来。 声音不能说近,也不算远。 两者皆是。 巨大的声响。 同时也是令人不悦的声音。 跑在前头的塔里艾洛停下脚步,亚济安也不由得停了下来。 其他人应该也一样。 是网子。 左右的网子正被某种力量拉扯,逐渐收拢。 亚济安正想大吼。但却先传来惨叫声。不是来自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或是更多?那个、那些东西,从网子的另一侧出现。有些飞跃出来,有些爬出来,也有些是滚出来的。那些东西、他们,正确地说究竟是什么?又是如何诞生的?亚济安并不清楚。但亚济安认得他们。也能推测他们的真面目。 无论如何,至少可以知道他们是生物。他们有手臂、脚,或是类似的器官。有的是一只、两只、四只、七只,还有数目更多的。也有些就像团肉块。有的从像坨黏液、难以称之为身体的身体上,长出无数根犹如触手般的东西。有的四处飞窜、有的发出尖锐噪音、有的正在咆哮、有的每次移动就像在弹跳般、有的是藉由分裂来移动。这些被关在那地底之国的最下层,贪婪地啃食彼此,有时交配,有时互相残杀,最后还是只能啃食彼此的「被舍弃的孩子」,绝对是生物没错,但他们与其他生物有所不同。其实他们本身都是各自不同的存在。在昏暗光线的照射之下,他们每一只都色彩缤纷,而每种颜色恐怕都没有正式名称。毫无疑问,他们都是一些极其独特的生物。没有别的生物会像他们一样丑陋、卑贱、不堪入目、受到诅咒、被世界隔离在外。其他生物只要一看到这些被舍弃的孩子们,应该马上就能理解。或者该说,他们本身或许正是最了解这点的。 正因如此,「孤儿」们毫不留情。对他们而言,其他生物全都是值得无条件羡慕与憎恶的敌人,也是该食之而后快的猎物。 通路上立刻充满哀嚎声、啃碎声、咀嚼声,以及血腥味。 亚济安看见了。 一只彷佛褐色绒毛集合体般的「孤儿」,中心的血盆大口长满牙齿,咬住了金发中分的昂哥森右手。虽然他随即抽出那只手,但手臂已被轻松扯断了。简简单单便失去右手的昂哥森跌坐在地,但马上又被拉了起来。那人一头绿发,是亨醉客。 昂哥森一脸呆滞。嘴上嘟囔着:「为什么你……」 而另外一只长了十根以上像尾巴的脚,而且双臂的前端分别长了头的「孤儿」,一口咬住亨醉客的头。 「亨醉客————!」 昂哥森大声嘶吼,想试着阻止那只「孤儿」,却没能成功。绒毛大嘴的「孤儿」咬住昂哥森的左脚。他跌倒在地,另一只宛如许多内脏交错组成的「孤儿」扑了上去。寂星企图一脚踢开对方,右脚却噗滋一声陷入内脏中。如果不是雷切及时将寂星拉了出来,还不晓得会怎么样。 波达达格呢?彭德呢?托托呢?他们平安无事吗?毛呢?切力呢?库拉尼呢?罗肯呢?迪‧沛多罗呢?钢格呢?其他男人呢?蓓蒂呢?克菈菈呢?凯伊呢?夏子呢?维多利亚呢?其他女人呢?不知道。一片黑暗,重点是「孤儿」数量实在太多。亚济安想折返。可是,抱着玛利亚罗斯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那应该将玛利亚罗斯放下来吗?正当他彷徨时,有只像舌头怪物的「孤儿」一蹦一跳地扑了过来。亚济安好不容易闪开,却立刻有另外一只「孤儿」用那葫芦状的头顶泼洒着黏性极强的液体,同时挥舞镰刀状的手脚步步逼近。塔里艾洛用教育鞭打向对方头部,但舌头怪物也同时接近塔里艾洛身后。亚济安紧抱住玛利亚罗斯的身体,赏了那只舌头怪物一记飞踢。塔里艾洛昨舌。亚济安用彷佛连喉头、胸膛都要爆开的声音大吼:「快跑……!前面有出口!所以继续前进!绝对不要停下来!停下脚步就完了,快跑……!」‧ 这不是在安慰人。真的有出口。我、我们,一定能抵达那里的。亚济安转向前方。他必须前进,不能回头。若在这里停下脚步,一定会被「孤儿」们啃食殆尽。啊,但是,这样好吗?怎么可能会好。不行。但是,玛利亚罗斯将脸埋在我的胸膛,双眼紧闭。玛利亚,玛利亚,玛利亚罗斯,我想跟你一起到外面。我必须把你带出去。 「混账家伙……!亚济安!你停在这里做什么!快跑呀,垃圾……!」 「我知道!」 没错。我很清楚。我是个胆小鬼。被塔里艾洛斥责反而让人松了口气,我甚至在心里感谢着他。反正我绝对不能回头。不是不回头,而是无法回头。因为我害怕亲眼目睹惨状。伙伴们,又或者该称之为朋友的人们受伤、倒下,或许再也无法见面,不,并不是或许,而是已经见不到了。I我不想亲眼目睹这个事实,只能加快逃跑的速度。我是个无比卑劣的男人、胆小鬼、懦夫。 我边跑边吶喊。虽然想要道歉,却没有道歉的勇气,我不断呻吟着连自己都听不懂的话语。我自问,我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吗?我曾经预料到过吗?或许会失去自己重要的东西。即便如此,我还是要做吗?我有这样的觉悟了吗? 不对。 不对。 不对。 不是这样。 怎么会有这种事? 我根本没有深思过。 我根本就没有想过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 我听见夏玛尼的声音。他唤着流悠路加的名字。欧诺的惨叫。克菈菈用凄厉的叫声喊着什么。夏子!不行,姊姊,别管我!怎么可以不管!好痛。好、痛。呃啊啊啊!祝花啊啊啊……!不要小看我!不要小看我!钢格!不要过来,寂星,我不行了!不要、不要吃我、不要、吃我。可恶的东西!哥哥!米希莉亚,够了,已经够了。谁会、谁会被你这种东西干掉啊!谁会、被你、干掉、呀?好痛喔-al:这样下去不行吧。救、救、救命。让开!我要粉碎——粉碎!不要这样,不要,不行,不要、不要、不要阻止我。可恶,啊啊、啊啊、那是、那是、那是、是谁的声音?哭声传来。还有笑声。或许有人恐惧到极点,脑子不正常了才会笑出来。令人作恶。企图挡在我面前的「孤儿」们,真的是悲哀至极,一切都赤裸裸、污秽、丑陋、恶臭得令人难以忍受。若是稍微碰到了这种东西,无论是正常的生物,或是不正常的生物,一定都会染上来路不明的毒而腐败朽烂。难以置信。真正令人不敢相信的是,这是第二次。我当初就是通过这条满是「孤儿」们的被舍弃的道路,离开那个国家。已经够了吧?一次就够了。竟然还有第二次。我明明不愿想起。我想封印这段记忆。这种污秽早该被遗忘。早该被除去。否则无论我走到何处、何处、何处,都会追上来。我明明已经逃离了,为什么我现在还在这里?不仅是我,大家都在。更糟糕的是,连玛利亚都在。 这样不就漏馅儿了吗? 我好不容易才蒙骗至今。 瞒过大家。 以及自己。 我是为了让这污秽者之国繁盛千年而被创造出来的东西,是那个男人的「人偶」。这下子,整件事不就曝光了吗? 「你不是什么人偶。」 真的是这样吗? 我想这么认为。 啊。 我看见光了。 是出口。 「——但是,我们为什么要在中午集合那么多人在这里,悠闲地吃着午餐啊?」 「你自己说的不是吗?你说『最近这阵子大家都没聚在一起,干脆找个时间吃顿饭吧』。」 「是吗?」 「是呀。」 午后猛烈的阳光在树木枝叶遮蔽下减弱了许多。底下摊开的垫子上,充满著名为午餐实为激烈争夺的战斗、无聊的口舌之争、还有闹得太过火的愚蠢骚动,实在令人烦闷至极。即便如此,仍能偶尔听见几声鸟啭。是什么鸟呢?就算见到鸟儿的身影,也未必知道是哪种鸟。 「不过,幸好天气不错呢。」 罗肯从水壶里倒茶递给库拉尼。库拉尼一口饮尽。「总比坏天气好呀。」他仰望天空,喃喃地说。「话说回来,究竟是谁决定要风雨无阻的?」他低声轻笑着。 「是塔里艾洛吧。」 蓓蒂将手工的三明治与肉类料理分装到小盘子上。 「他老是这样,凡是决定好的事,如果不照着预定实行就绝不善罢干休。虽然在决定之前,他反对的意见也会比别人多上一倍就是。」 「那当然啰。」 塔里艾洛赤脚躺在垫子上。口气一如往常地不满,但相反地,他看起来相当放松。 「要做就做,不做就不做,这两件事是互为表里的嘛。」 「但是,你觉得在豪雨中野餐会开心吗?」 「我原本就不可能开心,管它是晴天雨天下雪天还是枪林弹雨,都是一样啦。」 「那不要来不就得了?」 「妳这女人真的很烦耶。小心我强奸妳喔。」 「你出乎意料地只剩一张嘴呀,拿去。」 「谁只剩一张嘴?我呀——」 塔里艾洛爬起身正准备扑向蓓蒂,却在看见眼前的小盘子后改变主意。虽然可能会被人嘲笑「所以才说你只剩一张嘴」,但蓓蒂的料理手艺可是有口皆碑的。塔里艾洛接过盘子,将三明治塞进嘴里,只嚼了几口就吞下去。接着,他用带有怨气却又不得不服气的口吻低声说: 「还挺好吃的嘛,混账东西。」 「还有很多喔。」 「不用妳说,我看也知道啦。」 蓓蒂瞇着眼睛观察塔里艾洛狼吞虎咽的模样,似乎觉得还不坏。库拉尼看向在附近树枝上用一根手指悬吊着训练肌肉的利契耶鲁,打着哈欠说道: 「我说啊,你至少也该在这种时候休息一会儿吧?下来吃饭啦。」 「抱歉。」 利契耶鲁跃下地面,端正地跪坐在垫子一角。罗肯随即递上茶,蓓蒂也开始将食物装到小盘子上。「不好意思……」身后传来声音,回过头去,凯伊站在那里。她将双手放在背后,似乎藏了些什么。周围爆出欢呼声。凯伊满脸通红。「怎么了?」有人这么问。「这个……」凯伊将手摆到前方。她双手提着一个小篮子。打开盖子,里面装的是两个白色物体,不,是三个。大小并不平均,形状也歪七扭八,但看起来似乎是饭团。 「吃、吃、吃吧。啊、呃、吃一个就好。吃多了搞不好会太撑,所以,我试作了一些,然后,就是,先、先试毒啦。」 亚济安拿了一个饭团试吃。 坦白说,外形并不好看,而且也太咸了。里面虽然没有馅料,倒也不能说这不是饭团的味道。 「嗯,没问题。」 「是、是、是吗?那就好。啊,如果、那个、其他的也——不,算了、没关系,当我没说。」 凯伊抱着篮子飞奔而去。蓓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塔里艾洛也嘿嘿地笑着。「不可以笑啦。」罗肯嘴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自己也笑了。「年轻真好。」库拉尼发表了像老人家一样的感想。利契耶鲁稍微将面具掀开一点默默地吃着东西。突然,对面垫子传来东西破裂的声音。 「等等、啊……不行……雷、雷切!」 是祝花的声音。循着声音看过去,雷切正跨坐在毛身上。毛也打算用头发勒住雷切的脖子。 「别管他们,随他们去。」 塔里艾洛将三明治一口吞下。 「不,那可不行呀。」 罗肯站起身来。「真没办法。」库拉尼也搔搔头跟了上去。 亚济安也紧跟在库拉尼身后。 「如果双方都没有认真起来是无所谓。」 「不过,这两个人就是合不来啊。」 「应该发生过不少事吧。虽然也有人说,感情是愈打愈好。」 「我想这说法应该不能套用在他们身上吧。」 「啊哈哈,真的,打得有够惨烈呀。」 罗肯笑着加快脚步。 库拉尼却反而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亚济安。 「不过,其实你自己也明白吧?」 「明白什么……?」 「这并不是现实。」 ——我原本以为是光。但这真的能称之为光吗?从天花板上洒下来的,是一种难以称作明亮,反而显得昏暗、不知道该说蓝色或是绿色的光芒。 我知道这个地方。 我曾经来过。 那是个相当深邃的大房间,两侧不是墙壁,而被类似玻璃水槽的东西所占据,前方摆满无数大小不一的圆筒状透明物体。水槽及圆筒状的物体中,都装满了某种液体。但还不仅如此。 液体中有什么在。那个、不、那些并不像「孤儿」介于生物与混沌之间,也并非不完全的生物。他们比较像是污秽者之国的居民或是修道僧。然而两者有什么地方不同、有哪些地方类似,亚济安也没有能说明清楚的自信。 他将玛利亚罗斯放下,牵着玛利亚的手前进。他知道自己的手用力过度了。被这么用力握住,或许会痛吧?即使如此,亚济安依然无法放松力道。 从前,我也曾莫名其妙地待在这里。当时,我总是恍惚看着水槽及圆筒状物体中那些文风不动或偶尔动个一两下、并用呆滞眼神看向自己的东西。接着,有人向我招手,到那里——对,那个人要我坐在位于大房间深处、大型圆形台座上已经倾斜的椅子上。我穿过被舍弃的道路后所到达之处,就是这里。 「——可……可恶,啊……!」 回头一看,塔里艾洛正好跑进大房间。他用右手按住染血的左肩,虽然似乎没有其他伤口,但却喘不过气来。塔里艾洛回过头去,咂了咂嘴,坐在地板上,吼了一声「混账!」就躺成了大字形。轻松越过他身体的罗肯似乎背着什么。罗肯让背上的东西躺在地板上。那东西没办法坐,因为少了下半身。当然,一动也不动。是凯伊。罗肯轻抚自己毛发稀疏的头顶,深深地吐了口气,陡然跪下。看样子,染满罗肯背部的血,不光只是凯伊的。 「虽然不晓得为什么,但那些东西似乎进不了这个空间。」 在外面观察了好一阵子动静的库拉尼走进大房间。随后现身的利契耶鲁,好像跟「孤儿」们有过一番缠斗,赤裸的上半身满是伤痕,也被血液与别种液体沾得湿淋淋的,但似乎没受重伤。反倒是在利契耶鲁之后摇摇晃晃抵达大房间的蓓蒂伤势更为严重。 「……这里是、哪里?」 蓓蒂靠在圆筒状物体上环顾四周,却被剧烈地咳嗽给中断了。她双手按在嘴上,每咳一下都有红色液体从指缝间渗出,或者该说涌出土倍蒂靠着圆筒,有如滑坐般蹲下,圆筒染上了一条血迹。 库拉尼蹲在蓓蒂前方,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蓓蒂微微摇头,但库拉尼看向利契耶鲁,用下巴示意。 利契耶鲁无言地抱起蓓蒂。 蓓蒂没有抵抗,或许是没有挣扎的力气了。 库拉尼让罗肯扶着自己的肩膀站起来,对塔里艾洛短短说了几句话。 塔里艾洛也摇摇晃晃地起身,朝地面啐了一口口水,「嘿」地笑了。 「怪不得没有管理员出现。根本没有必要特地来追我们嘛。就算放着不管,我们也会成为怪物的饵食。原来如此。不过,看着吧。我还活着。还活着呀。我老早就做好觉悟了。谁有空管路上死了多少人?只要我能出去就好。其他人要死就去死吧。全部死光算了。」 没有人说一句话。 亚济安看向被舍弃的道路。正如库拉尼所言,被舍弃的孩子们虽然群聚在大房间前,但绝不会进来。因为对他们而言,111通里是不可侵犯的圣域。他们几乎没有半点智慧,顶多就一丝半毫而已,但他们恐惧、敬畏、臣服、无论如何都不会反抗那个男人,那人是王、真正的王、恐怕也是他们的创造主.1jj通里是那个男人的实验室,也是标本的保存处。亚济安过去曾被带进这里好几次。然后,想从这里到外面去。因为他知道了离开的机关。 亚济安牵着玛利亚罗斯的手往大房间深处走去。 心脏彷佛要麻痹了一般。 此时有任何感觉都好,应该会有所感觉的,但他的心情却如此平静,脚步没有一丝紊乱。 即使踏上了放置倾斜椅子的圆形台座,他心中仍未浮现怀念或不快这类的情感。 亚济安确定其他人都跟上并站到台座上后,就将手掌放在椅子旁的控制盘上,开启并操作着。 台座载着所有人,开始滑动。 笔直下降。 完全被吸入地板内后,四面一片漆黑,仰头看到的光线逐渐远去。 塔里艾洛喘着大气瞪向亚济安。 「你这家伙,简直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呀。」 亚济安没有回答。 只是紧紧握住玛利亚罗斯的手。 两人的手上都没有半点汗水。 过了不久,台座便有如着陆般停在一个正三十四边形的房间地板上。 这个房间内充满了那个男人用来执行秘密仪式的装置,以及那男人书写的纸条。整个装置都在发光,亚济安靠着这微弱的光走近墙壁,用手掌摸索,其中一面有了反应。 那是一扇古老的门。 古老的门发出沉重的声响开启。。 另一头是间充满纯白光线的圆形小房间。 亚济安带着玛利亚罗斯走入小房间。玛利亚罗斯不安地蹙眉看向亚济安。塔里艾洛跑过来。 库拉尼因为要扶着罗肯,所以慢慢地走来。利契耶鲁手中抱着已经瘫软的蓓蒂,跟在库拉尼身后。为了让玛利亚罗斯放心,应该说些什么才行。但我的话语,不仅是现在,无论何时都只是空话罢了。 门开始关闭。 怎么会? 为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呀。 小房间内只有亚济安与玛利亚罗斯。塔里艾洛脸色大变地加快脚步。库拉尼也想冲过来,但罗肯却来不及跟上。利契耶鲁停下脚步。门逐渐关上。眼看即将关闭。 「混账……!这是什么意思……!」 塔里艾洛用手指扳着门缝,企图用蛮力拉开,但门却文风不动。 「这个垃圾!只有你们、只有你们,你打从一开始就、可恶——」 「不对。」 「咕啊!」 「不对。」 眼看着几乎完全关闭的门,将塔里艾洛的手指夹烂,亚济安想冲过去。不对。怎么会。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但是,光,啊,白光逐渐转强,我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好强的光,强到炙热的,一片纯白,强烈至极的光芒覆盖一切,某种宛如耳鸣的声音逐渐增强,什么也听不到,当然也什么都看不到,我吶喊,不对,不是的,不对,真的,我根本不希望变成这样,但却演变成这样。我不是亲身体验过,不能妄下断言「保证绝对不会如此」吗? 但是我…… 我这个家伙真是…… 「——感觉如何,428?」 『你真是个小鬼。』他对我说过许多次。 这句话一点也没错。 「很HIIIIGH吗?还是你听不见啦?毕竟你们原本手牵着手,感觉睡得很爽嘛?其实,我还真想让你就那样睡下去呢。永远喔。如此一来,空间时就能鉴赏了。嗯,我这点子还不坏嘛。虽然不坏,但也不算最好。总而言之,好了,你该醒醒了,428。」 亚济安睁开眼睛,发现一对闪耀着诡异光芒的双眸正俯视着自己。那薄唇像裂开般向左右咧着。男人穿着白底黑斑点的合身长裤,白净光滑得诡异的上半身披着一件红色外衣。男人用手上的军刀刀刃抵着亚济安的脖子。 「……SIX。」 「你认错人啰,428,我觉得真有点可惜呢。我的名字是『数字6』,就算那个男人跟我长得一模一样,我们也不是同一个人。是不同人喔。哎呀,可别动喔。我只叫你醒来,可没叫你起来喔?我没下指令的事可不能做。否则……就算我不特地教你,这种事你也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拿剑指着亚济安的,不光是自称是数字6的所长。 记得他应该是所长的秘书吧?穿着直条纹服装,有着灰发灰眼珠的鹰勾鼻男子,蹲在亚济安的身旁,将类似大钉子的物体前端按在亚济安额头上。 被称为死神的管理员也拿刀对着亚济安。 身材中庸,面容没有特征的讨厌管理员也在。 粗脖子管理员、驼背管理员也在。就连那个应该已经被亚济安亲手了结的长下颚管理员都在。那个长得像鱼的管理员,他不是蒙面人吗?明明已经将他关进禁闭室了。身材高大,戴着黑眼镜的管理员,他也是蒙面人。亚济安对那张脸有印象。那张脸也是。当然也有不认得的脸。或者说,只是不记得罢了。总共有多少人?十人?二十人?上百人?更多。数不出来。总之人数众多。在白色石头搭成的圆顶建筑物内,挤满手握武器的管理员。 亚济安小心翼翼地保持头部不动,只用眼角余光瞥着玛利亚罗斯。 倘若我能让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天花板、表情彷佛忘记一切的你露出一丝丝微笑就好了。 这是很奢侈的愿望吗? 「没有这种事,428。」 自称数字6的男人,宛如裂缝的双唇两端往上一扬。 「只是你搞错了。你确实有点蠢,话虽如此,并不需要觉得丢脸喔?现在还来得及。因为你只是有一点点蠢,还不是真的真的非常蠢。幸好我知道你并不是笨得无可救药,不是吗?每个人都会犯错。就这点而言,大家都是笨蛋。不过,有些真正的『大笨蛋』会一直一直掉进同一个粪坑里,也有些机伶点的从错误中学习,不会重蹈覆辙。你是属于后者吧?」 数字6抽回军刀,将刀刃指向自己身后。 亚济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身体不由自主地坐起。但秘书及管理员们并没加以制止。 为什么?怎么会?这些事他已经完全无法思考了。自己果然一直处于麻痹状态。内心失去感觉。那伤实在太重,让人无法忍受。怎么可能有办法忍受呢?所以才会在无意识中几乎将所有的刺激全部隔绝吧? 双手缚在身后的塔里艾洛被管理员压着跪在地上,但他抬起头看向这里时,却露出一丝笑意。利契耶鲁在两三名管理员的包围下站在那里。蓓蒂在他旁边,表情就像在说「真是伤脑筋」。罗肯被五花大绑着正襟危坐。凯伊不断反抗管理员,让管理员疲于应付。克菈菈也用她严谨的言词与激烈的语调拚命抗议;夏子贴在管理员身上想要使出美人计,而维多利亚则是十分困惑地缩着自己高大的身子,米希莉亚在她脚边滚来滚去。双刀修特列豪仙也学夏子想贴近管理员,最后却落得被打飞的下场。李.布拉克即使被捕仍然抬头挺胸,流悠路加被上了皮手铐也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而夏玛尼活像是世界末日般大哭大闹。这一定是假哭。金发中分的昂哥森挺着胸膛,傲然地站得直挺挺的,不过应该是在逞强吧。绿发的亨醉客看起来倒是比较镇定。稍微有些自信过剩,感觉有点危险。 「暴风」拉吉一动也不动,将上了皮手铐的双手摆在前方坐着,他今天的心情格外忧郁吗?白妙一脸轻松,虽然这人总是如此。约翰‧史坦巴克或许是刚刚才闹过,现在被压在地板上,正在意着自己被弄乱的胡子。在她身旁,缪奇搔了搔自己额头上的螺旋状图腾,不晓得在想些什么。多尔盖轻轻挥动没了手指的左手,或许他真的比外表看起来还年轻。对了,那个诈欺师兼扒手的亚鲁巴特也是年龄不详吧?容易发飙的欧诺因为大闹,被管理员打得很惨。嘲笑着欧诺,并以此为乐的梅切尔帝与「相声师」裘利,不知道是替哪边加油。壮汉库鲁盖斯似乎还不晓得自己处于什么状况,一脸呆滞。托托与洛罗即使被上了皮手铐,仍在偷偷地较劲占卜吗?如果是那两个人,倒很有可能。彭德正在专心观察,大概是想在之后将这幅光景画成图吧。脸色阴郁、皱着眉头的蘗,是不是又为了撰写那难以理解又意义不明的诗,在脑中沉吟着呢?雷吉兄妹的眼神,看起来就像是在挑选猎物,盘算要从哪个管理员开始杀起。寂星也是个相当容易激动的人,一脸想将眼前管理员一一揍飞的表情。雷切在地上盘腿而坐,闭着眼睛,祝花紧靠着他的背,嗅着他身上的气味。波达达格、切力以及毛的身旁,不知为何没有管理员靠近,但这样至少比其他同伴要来得自在多了。钢格、迪‧沛多罗与柯林挤成一团,坐在地板上,库拉尼站在他们前方。 库拉尼看着亚济安,嘴角含笑,微微耸肩。 我全身虚脱。 其实很想一跃而起。 但却办不到。 手指被人紧握住。 玛利亚罗斯现在并未看着天花板,而是仰望亚济安。 「你知道的吧,428,我是很宽大的。我宽容得连自己都怀疑是不是有点太过纵容喔。所以呢,我给你一次机会。」 数字6弯下腰,将脸凑近到亚济安能以耳朵感受到他气息的位置。 「要不要回到那个地方?大家一起回去喔。只要你愿意就行,如何?我可以把那个跟你手牵手的红毛甜心也一起移到普通房去喔。如果过去的生活有些沉闷或忧郁,那你们可以过得更开心、更喧腾,闹得跟个白痴一样也无妨。你不相信我吗?为什么?我是所长喔。我说了算呀。不,比起这个,你要这么期望才是最重要的喔,亚济安。这是最重要的。回去吧,亚济安。没什么好犹豫的吧?你也应该很清楚,对你而言,那才是最幸福的。只要待在那里,你就能跟大家一起快乐地过下去,不用再烦恼任何事,也不用再感觉到痛苦、悲伤、心痛了。那可是很棒的喔。你也这么认为吧?」 亚济安再一次环顾同伴们。 最后,看向库拉尼。 他的嘴唇动着。 听不见声音。 『不过,其实你自己也明白吧?』嗯。 我懂。 虽然我懂。 库拉尼闭上眼,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稍稍垂着头,弯下腰,倏地轻轻一跳,将被皮手铐铐在身后的双手利落地绕到前方。 库拉尼迅速夺过身旁管理员的剑,顺势砍倒对方后,便朝着数字6砍了过去。 数字6在千钧一发之际一跃躲过了剑;似乎是要保护他一般,鹰勾鼻秘书猛然扑向库拉尼。 库拉尼并未理会秘书,而是用身躯将自己旁边的管理员撞飞,紧接着又将另一个管理员揍飞,同时利落地用剑解开自己的皮手铐。 「罗肯!利契耶鲁……!」 在库拉尼喊出名字前,罗肯及利契耶鲁早已分别扑向管理员。同时,塔里艾洛也将按住自己的管理员手指咬断,逼退并踹倒对方。其他管理员赶来对付塔里艾洛,却被李‧布拉克与流悠路加用身体挡住了。雷切也起身,赏了身旁的管理员一记头槌。女人们几个人一组人口力推倒管理员,使其无法动弹后,男人们再趁机夺走武器。雷吉兄、多尔盖、寂星、欧诺、库鲁盖斯、昂哥森、亨醉客、修特列豪仙、迪.沛多罗及钢格,拿起武器开始大闹。除此之外凯伊、雷吉妹、米希莉亚、拉吉、约翰‧史塔巴克这些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人,也勇敢地面对管理员。当然也有怕得在一旁发抖的。也有只会四处逃窜的男人。还有假装逃走,引着管理员四处追赶的强者。库拉尼应付着数字6与秘书两人,同时大吼道: 「亚济安,快逃……!」 「不要!我也——」 「你自己应该早就明白了!留在这里战斗,根本没有半点意义……!」 「但是——」 「快啊……!」 「但是你——」 你不在那里了。 你只存在于这里。 你死了。 被我害死了。 如果离开这里,我不就见不到你了? 倘若承认这不是现实,从这场梦中醒来,我不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绝对不能舍弃的重要事物又是什么? 在失去之前,绝对不会发现吗? 不试着失去,又如何确认?虽然很蠢,但正如你多次重复的那样,想必因为我是小鬼,才会无法了解,难以置信,我、我什么也没有告诉你。 我没能告诉你。你是我的同伴,就像是我的哥哥,也是我最宝贵的朋友,虽然无法诉诸言语,但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应该随时都能说出口的。 说出口的机会,要多少就有多少。 即便如此,我却已经没办法说了。 「——真是的,要人照顾的家伙……!」 库拉尼闪躲着数字6的军刀,逐渐靠近亚济安,揪住他的手腕,硬是将他揣了起来。 「快走!你不应该留在这种地方!」 「那不是你能决定的——」 「既然如此!那你就靠自己决定啊!好好地做出决定!」 「我——」 「『外面』还有很多人在等着你啊!」 「……可是我、跟你——」 「我的事无所谓!」 「才不是!」 「混账家伙,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早就全都看穿啦!你这家伙一点也不坦率,但是一眼就能看透!就算你没有一一说出口,我当然还是知道!」 「不好意思!我就是容易看透……!」 亚济安拉起玛利亚罗斯。 库拉尼笑了。 亚济安知道自己应该回以笑容,但他办不到。 最后应该跟他说些什么吧? 不,不需要了。反正他早就彻底看透我了,或许,就连我拚命隐瞒的事也一样。即使他不晓得实情,但我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隐瞒,他早就都看穿了。恐怕,有一天我无法忍受继续保持秘密,将一切说了出来,他多半也只会回我「喔,这样啊。所以呢?」之类的话吧。明明非常清楚这一点,却又自以为被迫背负如此沉重命运的人,只有我自己。我总是畏畏缩缩的,满脑子都是自己做得好不好?有没有出什么差错?我只拚命想着要掩饰。大家都在看着我吗?是否只看到我的表面,并加以评断呢?那不是我。真正的我,其实是——如此胆小、懦弱、总是迷惘、无助、害怕得不得了、想要逃避、想要干脆抛下一切。我明明下定决心要保护所有我珍惜的事物,却又不禁这么想。才会中了这种陷阱。没错,我中了陷阱,至今仍然无法脱身。 即便如此也无妨,库拉尼,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我无声地,对我已逝的毕生好友这么说,牵起我心爱的人的手跑了起来。 现在我已经完全明白了。 只要我希望,强烈、强烈地期望,就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挡我的去路。 数字6、秘书、管理员们,甚至是同伴们,我都已经看不到了。我抱起心爱的人,朝着通过古老大门后抵达的白色石材建筑物那唯一一个出入口前进。光。那是真正的光。阳光。我冲了出去,被不知道是白色或是黄色的光芒包覆。微风轻拂过我的脸颊、发丝,浪花拍打海岸的声音传入耳中。没有一丝混浊的、新鲜的、只能称之为甘美的空气瞬间充满整个肺。我、啊,我终于、总算来到外面了,外面。我想要吶喊,却叫不出声音来,只能啜泣。 回过神来,我已经躺在海边的草丛中。 你坐在我身旁,抬头看着一望无际的蔚蓝天空,那红色发丝在略强的海风吹拂下飘逸着。 你伸手挡住头发,看向我。 玛利亚。 玛利亚。 玛利亚罗斯。 你的笑容,比那太阳更加耀眼。 我因此头晕目眩,下意识闭上眼,却感觉到影子覆上。 我心脏跳得飞快,连忙睁开双眼,却看见你将脸凑近我,彷佛要覆住我似的。 我无法动弹。即使你的双手放在我的颈部,我仍动弹不得。你的体重慢慢加在我身上。我无法呼吸。但是,你在笑。你的嘴角上扬,正在笑。好厉害。好惊人的力量。没想到你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我的意识开始模糊。你在笑。我有一种真拿你没办法的感觉。如果你想这么做,没有办法,我就接受吧。你在笑。我在最后的最后应该会做出选择吧。尽管我不晓得为什么,但若是一定要我从你以及你之外的一切之间做出抉择,我一定会选择你。若是得为了你失去什么,我或许会感到后悔,但无论让我重新选择几次,我一定还是会选择你。啊啊,你在笑。嘴角上扬地笑着。我就要闭上眼睛了。我不知道理由。但是,如果你真的希望这么做,我会、对了,我看到了。 我瞥见你放在地上的剑。 『我还是——没办法跟你战斗。明天会怎么样我不知道,就连一个小时之后会怎么样我都不知道。但是现在的我,就算知道会被你杀死,也没办法战斗。我的剑或许无法伤到你,但即使如此,我也不愿拿剑对着你。』 不对。 绝对不会。 你不会做这种事。 我再度睁开眼睛。眼前已经模糊不清,但还是不对。不是你。玛利亚罗斯。这不可能是你。好惊人的力量。我想将那双手扯离我的颈部。那双白皙又留着黑指甲的手。白色肌肤。白色头发。连眉毛与睫毛都是雪白色泽。身穿白色衣服。总是这样。这个男人喜欢白色。然而,他那对眼睛,原本应该是白色或接近白色的眼白处却是黝黑的、虹膜是鲜红色,虹膜与黑色瞳孔之间的分界线闪着金色光芒。 「——路维‧布鲁……!」 没错。当时我在那个地方,在玛利亚的家门口。因为我已经找遍整个城市,虽然想要避免,但还是没办法,因此我去了蔬菜混账的家中,却只发现一只奇怪的生物,无论怎么问也不可能得到任何答案。于是,在悲伤之余,我来到玛利亚的家。当然,他不在家。我打算等他回来。事实上我也等了。整整一天。或许更长。突然,背后有人出声叫我。那个声音我有印象。是我再也不想听见的声音。 「好久不见啦,亚济安。」 之后的事、不行,我想不起来。不,我回头了。路维‧布鲁。那个男人,这个男人就在面前。他对我做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看见了。路维的肩上——那个家伙。牠现在也在。啊,这家伙吗?这个家伙。全身毛茸茸的,一身漆黑,圆滚滚的,或许是被毛发覆盖住了,我找不到牠的嘴、鼻子或耳朵。牠有手脚。也有爪子。尾巴没有毛。就像一条绳子。纳吉。纳吉在路维肩上,眼睛圆睁。他只有一只眼睛。没有眼白。虹膜是红锈色的,瞳孔是一条直直的黑线。是这家伙干的好事吗? 「有奇怪的家伙插手呢。我们重来吧,亚济安,你再睡一觉吧。」 路维再次加重力道。亚济安已经不打算扯开那双手了。他不顾一切,将右手伸向路维肩膀上的纳吉。一把抓住,使尽全力,压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