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繁体中文

轻之国度

 找回密码
 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46126|回复: 113
收起左侧

[讲谈社] 少女不十分[西尾维新/碧风羽][JPT]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1-10-1 17: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桜羽 于 2011-10-1 20:48 编辑

少女不十分

能再买两本书的运费去死
果真是话痨

————————————————————
轻之国度自录组录入
作者:西尾维新
封面:碧风羽
图源:桜羽
录入:桜羽
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体谅图源、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
不可修改文本档,转载请务必保留资讯
本文特别严禁转载至SF轻小说频道和轻小说文库
————————————————————




  可悲的是这本书没有大纲。
  因为这本书根本不是小说。
  所以如果大家追求的是起承转接或惊喜,又或者合乎逻辑的结局,那么它是绝对回应不了你的期待的。
  这是发生在以往的故事,是过去的故事,已经结束的故事。
  是连记忆也变得模糊的10年前的故事,也没有任何未来相连结。
  不管怎样,作为娱乐的话我是不太推荐,但是有一句话,我可以肯定地
  “少女”和“我”的不完全关系
下载



 楼主| 发表于 2011-10-1 17:0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桜羽 于 2011-10-1 19:40 编辑

  1

  自从靠小说维持生计以来,已经过了十年了,但我还是不记得自己有写过小说。
  如果我这么说,也许有人就会觉得“哎呀呀,大师又在假谦虚拐着弯说话了”,不过其实这也没错,我是在拐着弯说话。
  不管对象是什么,我都爱把简单的话用复杂的方式说出来,这是我的工作。蓦然回首,这十年我从不间断地做的事情,其实就是坚持不懈地拐着弯子说话,贯彻没话找话说的原则。
  我很有自信自己是个怪人,这是我很引以为傲的一点。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可能就活不到现在了。说不定早就挂了。
  老实说,如果有人说“其实从你想要扮演怪人的一刻起,就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了”的话,也是没错的,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是那种喜欢被别人用半是好奇半是轻蔑的目光看待的人。
  就是因为喜欢这样,我的性格才会如此扭曲,才会吃这么多亏。
  有些时候我的所作所为甚至会让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对于这种问题,我一般都会归咎于自己本来就是这种人的这个结论。
  所以,其实,我也觉得以这种扭曲的性格在这十年来还能够一直作为一个小说家存在,实在连自己都不禁感到佩服。还能够继续从事小说家这种也算是被社会所认可的职业,实在是不得不佩服的事情。这十年也算是正正经经地活过来了,就光凭这点,也值得别人赞扬一翻了吧。
  我总是以否定的眼光来看待自己,甚至到了觉得任何时候走上邪路也不奇怪的地步,所以平时努力工作、消费、对周围人们的人生产生影响,算是起到了不少作用,也念了不少书的自己,好歹也算是个社会人了。
  但是,同时也感到一丝罪恶感。
  自己虽然作为小说家混饭吃,但是却从没有确信过自己写的是小说。不对,说一次也没写过小说,这种说法也未免太夸张了。
  如果说我的脑海中从没有闪过“所谓的小说,就是这样了!”、“这次写的可是名著级别的啊!”这种想法,那是骗人的,我觉得自己的人生中,会让我找到“活着”的感觉的,也就只有写完小说的那一瞬间了。想到这里我不禁认为,自己所写的,跟社会上公认为小说的东西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了。
  如果否定这点,那么对跟我一起共事的出版社、兴致勃勃地看我的书的读者,都将是非常失礼的一件事。到底,自己的工作是什么,自己在做的是什么,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决定这些的,不是那个人本身,而是周围的人。是好是坏,也是别人说了算。
  就算我本身非常坚决地否认,但如果周围的人都说我写的是小说的话,那么那应该就是小说了。反过来说,不管我如何低姿态地郑重其事地向别人解释这才是小说,如果无人认同,所有人都认为那东西比酒醉后挥笔写就的情信更恶劣的话,虽然觉得可悲,但那到底还是不能说是小说。
  这个道理我明白。
  我还没有幼稚到要否定这个的地步。毕竟我也是三十岁的大人了。三十岁。不只是大人,还是个大叔。这个现实某种程度上让我的心里倍感阴暗。客观上来看,我的人生只能说写着写着小说,就到了这个年纪了。
  当一个人因为他的年月增长而感到羞愧的时候,通常都代表这个人的人生中没有什么成功可言,但这却是我发自肺腑的感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在变成这样之前难道都没有方法可以预防吗等等,我已经反省过无数次了。
  应该有方法可以让自己不迈人三十大军的吧。我不禁这样想。不过,我能想到的唯一方法,也只是跑去自杀之类而已。
  幸好,我从没有过想要自杀的想法。虽然会经常想死后的世界会如何如何,但那跟想自杀是两回事。纵观现在的社会,这样的心态应该算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当然,如果有人说,二十好几的时候一天到晚只有工作,除了工作之外基本上什么也没干过的这种活法,也跟自杀差不多的话,我也一时无法反驳。
  别说反驳了,本来我就是那种喜欢被人这样说的人。你根本没有好好活过。在人生经验方面你只是个连小学生都不如的精神上的幼儿园小鬼等等,我就是那种被人这样说反而会高兴的人。但是高兴的同时也会受伤,这才是最难搞的。不管有多高兴,那伤疤还是会残留一辈子,这点是我自己也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太愚蠢了。愚蠢的自己。
  对于就算什么也不干,也足以被人唾骂的自己,我是有羞耻的自觉的,但是对于被唾骂的时候随之而产生的“自己跟周围的人不一样,是特别的存在”、“不被理解,是因为我过于特别”等的想法,就是形成我那二十到三十岁的人生的主要材料,这也是一个可悲的事实。
  我坦白来说吧。
  我曾经试过整个人被书架压在下面。
  强烈的所谓作家的自尊,让我对于把书扔掉或者卖掉这种事有着强烈的抗拒,所以自然而然,房间里是堆满了书。由于本来我就是那种凡事不上心的人,所以也没有考虑所谓的均匀受力,只是简单地把书按顺序从一端开始依次放到书架上。这样做的结果就是,用夹板做的书架毫无征兆地倒了,压在正埋头工作的我的身上。
  当瓢泼大雨一般的书砸下来,书架的残骸不断打在身上的时候,我脑子里忽然觉得会经历这种事的自己真的是非常特别,虽然身上痛得要死,但脸上却挂着浅浅的微笑。这样的自己让我打从心底里觉得是个怪人。或者说,很让人恶心。
  这样的一个在精神上仍相当于幼儿园小鬼的人,却随着年龄增长,作为人类生存了三十年,作为小说家存在了十年,这可以说是一个奇迹了。虽然这奇迹不会被任何人承认,但是奇迹的这个事实却不会有丝毫改变。
  同时,如果现在的我有三十岁的人应有的状态的话,那么我想,可能是我小时候对于三十岁的大人期待的事情也太多了点,过度了点。为什么明明是大人却做不好?为什么都到了三十岁了还是这种性格?小孩子的时候、不对、就算是到了二十几岁的时候,我也经常看着身边的人这么想。看来是我错了。一想到那时候看到的大人的形象,正是现在的我的状态,就觉得没有自信活下去,但是实际上,也没为这个觉得有多羞耻。
  对于虽然过了三十岁但是仍然没有成熟的自己,我仍然能够找到价值所在,这种扭曲的认识,正是我的真正面目。
  大家也请为此骄傲吧。
  为自己是孤立的异端而骄傲。
  就算因此而遭受冷遇也是值得的。
  虽然能够为人所理解,能在周围的赞许声中过日子是像梦一样美好的事情,但另一方面,不被任何人理解,跟赞许无缘的人生也有着另外一种梦一样的味道。虽然那也许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但我的确这么认为。只要不给别人添麻烦,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是我的自由。当然,对于社会而言,无法跟周围打成一片的异端,其存在本身就已经是麻烦,这种想法我还是很能理解的,但希望大家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真要扮作跟周围打成一片,扮作跟所有人都和谐相处的样子的话,对这个世界反而会是更大的麻烦。关于这点,作为异端的所有人心里都再清楚不过了。
  我是心甘情愿地做自己,这点毋庸置疑,也是所有一切的前提。我之所以成为这样的我,不,这里就请容许我用“我们”来称呼吧。我们之所以成为这样的我们,没错,其实也是为了你们好。
  如果我是个人格健全的人的话,当然能够毫无悬念地跟你们和谐共处互诉衷肠。因为这样做我自己也高兴,你们也一定会高兴。但是,人格并不健全的我要是这样做了,将会招来多大的灾难与悲剧,这我也是很清楚的。
  现在的自己,都已经三十岁了却仍然超乎想像的性格扭曲,思想老旧得滴酒不沾,也不抽烟,只会埋头工作,这样的一个自我形象,是我花费了人生中最为珍贵的十多岁的少年时代和二十多岁的青年时代才构筑起来的,是我的重要财产。
  综合上来看,我不是太喜欢自己这个人,但是对于努力过,并且基本上达到目标的这个事实,我是给予正面评价的。真是难为我了,竟然坚持到现在。
  不管怎么样,已经三十多岁了。
  从现在还看不到阻碍寿命的平均增长方式来看,要说人生已过半还为时尚早,但是一想到今后恐怕身高都不会再增长,我就觉得已经过半了。
  已经无法再恢复为正常的人生了。
  我没有成为所谓的“正经的人”、“正经的大人”,估计将来也不具备这种可能性了。这是绝对、绝对不可能的。今后我应该不会组建家庭,也不可能找到能够推心置腹的对象,更不可能归属于某个组织。
  虽然我会像现在这样羡慕、嫉妒那些“正经的人”,但是却完全没有要抛弃自我的打算。没有改变这种想法的我,自然不会有掀起自我革命的机会。
  虽然不知道自己能够靠小说家这个行头混多久,不过我这个人恐怕未来五十年都是这副德行了。就算我本来就对人类多少有点怀疑和厌恶,疑心十分重,但对这一点还是十分确信的。
  这种状态让我觉得既可悲又欢喜,但多少还是有点心酸。这里面,也包括了我那厚颜无耻想再活五十年的打算。

  2

  在不经意地暴露了我还打算再活五十年的自己的肤浅想法之后,再说这种傲慢的话显得有点不合时宜,但我很坚定地相信,没有说出“还打算作为小说家混个五十年”这种话,正是我的内涵所在。
  我并不是想说这世界有多简单。所谓简单的世界,是不存在于这地球上的任何一个角落的。创意工作者或者专业人士、运动员、或者艺人什么的也一样,像那种从事特殊职业的人总喜欢把自己所在的领域描述得非凡超群,自我意识比任何人都强的我虽然也没资格说,但是也正因为是这样的我才能够断言,这种特别感只不过是幻想而已。不管是哪一行的哪一个工作,都有着相同的苦处。只不过是责任的轻重和对社会的贡献度、以及工资的金额不一样而已,其他都是一样的。所谓的职业无分贵贱这句格言,不只是一句好听的话,其实是不可推翻的真理。只要工作过就会知道,因为不管是哪个行业的哪个职位的哪一个人,说白了都只不过是“被某个人使唤的人”而已。
  当然,一些有违人道精神的重度劳动算是例外,这点是必须补充说明的。
  还有,我花费了(奉献这个矫情的词儿是把我的嘴巴撕烂也说不出来的)二十多年青春岁月的小说家的世界,也是跟其他的行业一样的严峻、苛刻、是一个极其普通的世界。在这个如此极其普通的世界再继续混个五十年,可算是一个相当难办的现实问题,而且就算是有人求我这么做,说不定我也会拒绝掉。
  会死的。
  虽然也许会被人责难说是胆小鬼、没毅力等,但我到底没打算要为创作活动拼上性命。我希望自己能再活五十年。这种情况下被人说是胆小鬼也好没毅力也好,都算是赞美。
  如果不怕被人误解,单刀直人地说的话,从事创作工作的前提,是必须要有才能。业余和专业的区别,正在于之前备受称赞的,其实是任何人都能够理所当然地做到这一点上。上小学的年纪曾经碰过无数次的壁,在成长为大人后仍然要再次去碰,这样受的伤可不是小儿科,心也会伤痕累累。实际上,我也看过好几个比我更有才能的新人,因为最终不成气候而放弃了当小说家这条路……不对,这不是真的。这只不过是我把小说家这个行业美化了、把自己所在的行业看得特别而已,是应该感到羞耻的行为。所谓的专业和业余并没有什么区别。我并不是想把坊间流传的说法拿出来显摆一遍。
  至少,在我回首审视这十年的经验,并没看到任何人能够光靠才能来从事小说家的工作。经验和努力、然后是毅力、剩下的就靠运气了。仅此而已。而所谓的才能,看起来有没有都一样。
  我吗?
  没错。我是那种一厢情愿地想要相信自己拥有才能的人。是那种随处可见的、没什么惊喜可言的作家。当然,要不是那样的话,说不定就不能作为作家继续下去了。认为只有自己是特别的这种误解,正是作家之所以为作家的根源所在……不对,把其他的作家也一竿子打死可不好。订正一下,那正是我之所以是我的理由。
  这样的我之所以能够作为小说家混了将近十年,想来可以说是偶然,也可以说是必然。因为我毕竟也有努力过,要说现在的一切都是靠运气和时机才得到的话,就算是当作谦虚,也还是说不出口。但是如果坚持说是努力的成果的话,就算是虚荣心作祟,也有点过头了。关于这点,保持不多不少的中庸应该就可以了吧。
  所以今后要做的,也不过是把这十年中做的事情再重复一遍而已。只是在这条不知道会持续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通往何方的路上,继续不停步地走下去而已。在这个过程中,有可能还没走到尽头已经不支倒下,而且已经作为小说家生存了十个年头的人,之后要再找其他工作,究竟还有没有出路,这个也不清楚。

  3

  不过,就算作为小说家永远存在下去比较困难,小说一直写下去却不是什么难事。
  有些话也许会引起部分人的反感,不过要是让我直说的话,我觉得自己是很擅长写小说的。甚至可以说,这是我唯一的优点。也许刚刚才说自己没有写过小说的我,现在说自己擅长写小说什么的简直是自相矛盾,但是我的确是擅长。如果不是擅长写小说的话,现在的我会变成什么样?此时此刻会在干什么?无法写小说的我,究竟会怎么样渡过自己的三十岁?当我在临睡前卷缩在被窝里自顾自地想着这些问题的时候,仿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踩上了某个来历不明的东西似的,总是会觉得不安。
  我不是很喜欢自己。或者说得清楚点,很是讨厌自己,但对于自己所写的小说,却是喜欢的。我对自己的认可,仅限于“自己所写的小说”这一点。所以我才会允许自己去看书、打游戏、一个人去卡拉OK。如果我写不了小说的话,我能够容许自己去做的,就只剩赖以生存的最基本行为了。(但是我不会自杀。不管怎样,都会喘息到最后一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不会再去数自己写的小说的数目了,但短篇长篇加起来,少说也有百来篇吧。就算只算那些出了书的,也应该超过五十本了。就算说得谦虚点,也算是颇为努力的了。
  确切点说,有点努力过头了。
  现在已经不是书可以卖疯的八十年代,任何人(恐怕包括读者在内)都没有期待过我会努力到这个程度。过劳也有个限度。
  自己也很清楚。
  虽然有些话越说就越会让自己更像怪人,但有时候我去书店,看到放在新书推荐书架上的书,腰封上写着“打破××年沉默的最新作”这种字句,就会觉得异常羡慕。可以的话,我也很想某天打破沉默看看啊。
  只是,工作量这种东西,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不管怎样,在合适的时候金盆洗手,是需要相当的技巧的。无论是企业也好,策划方案也好,文化也好,一般这些东西都会因为错失放手的良好时机而出现失败。也就是说,现在的我正在奔向失败的道路上。
  我觉得所谓的道理明明都知道,但就是无法停手这种说法,说不定就是用来形容这种情况的。
  要是干脆陷入瓶颈,再也写不出东西的话,跟我扯上关系的人们会变得更轻松,读者也可以不用再为我费心了,但是偏偏天不从人愿,我就是能写,这也实在是没办法的事。如果我直接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应该有人会立刻说“哎呀哎呀大师,说了这么多,原来你是来炫耀的呀”,但是这其实并不是我的功劳。
  我之所以擅长写小说,其实不是由于我自己的缘故。那不是才能,说得清楚点,连运气也算不上。
  硬要说的话,那就是不幸。
  我没有装悲剧主人翁的打算,这实际上真的是不幸。
  没错,再没有比这个更倒霉的了。要是硬要把人分成两种,我从没想过自己可以被列入幸运的人那一半,但是老实说,我也从没觉得自己会倒霉到会遇到那种事的地步。现在想起来,也还是会吓得发抖。
  我作为小说家,或者说,作为一个爬格子的人,能够写小说,而且还能一直写到现在,其实是由于一个很容易理解的插曲造成的。
  作家在自己的职业生涯里,最频繁被问到的问题莫过于“你为什么能够写出那种故事呢?”这一条。面对这种问题,大家都显得相当不耐烦。要是能够说清楚的话,就不用那么花脑筋了——这恐怕是作家们最真实的声音。幸亏,我是个极度没有人缘且难以理解的人,所以根本不会有被人问这种问题的机会,但是偶尔会在杂志的采访中被问到类似的问题。
  而这种时候我通常都会一如既往地用怪人特有的字句来回答。以自己独特的价值观之类的东西来解释成为作家的必备条件。而通常采访者都会很好心地把这些字句剪掉,所以这种意见极少会有机会暴露于人前。但是那种情况下我所说的抽象而主观的话,却大都是谎言。老实说,喜欢在采访的时候说谎,是我作为作家最大的坏习惯。
  不过正因为会撒谎,我才得以成为作家,而杂志方也会把我说的话切合杂志的策划方案巧妙地进行编辑,所以面子工程的处理方面,我们可以说是彼此彼此。
  那么,既然那些话都是假的,那什么才是真的呢?
  “怎么样才能想出那些故事?”面对这个问题,我的真正答案是什么?
  我打算现在慢慢道来。
  把我的过去的阴影,摊到公众面前。

  4

  所谓的阴影,其实是一个很让人讨厌的词。这个字眼听起来很简单,恐怕是因为这个词本身所包含的涵义和悲剧色彩太广,让它一直以来被滥用,所以其意义也就因此而变得有所偏差。
  现在,只要这个词一旦出现在电视剧或者电影里,我就会有“哎呀呀,又来了。不,应该说现在用这个词有点过时了”的想法。我想很多观众,也都是这么想的吧。但是其实“阴影”这个词本身,是不应该有过时不过时之分的。
  其实我也想过,有了原因就会有结果,这是理所当然的。只要原因明确,所谓的阴影也许并没有那么糟糕。虽然有点强词夺理,但原因不明的烦恼,莫名其妙的不舒服的感觉,跟理由明确的不爽,到底哪个更好这个问题,也许比较难以回答。能够知道谁是应该攻击的对象,谁是敌对的那方,也是一种救赎。就算最后的答案是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事或者是过去的自己也一样。
  所以,这里我就直接使用这个已经变得非常廉价的医学用语——阴影这个词吧。虽然这种行为带有自虐的性质,但其实说起这个话题本身就已经够自虐的了,就为了不让这种行为产生附加价值这一点,我也应该使用这个词。
  我能够一直从事作家这个职业的最大的原因,可以说是唯一的一个阴影。我的人生是比较无风无浪的那种,或者说,我是那种会为风平浪静鼓掌欢呼的人,所以我的人生自然也是平稳而且平凡的那种……成为作家这件事本身,跟一般的找工作其实没有什么不同……不是我要哗众取宠,在这个过程中发生的真正算特别的事,也就那么一件。
  那是我创作故事的基础。
  ……话虽如此,一开始我还是得交代几个前提。并不是我要故意吊起来卖,既然决定了要说,可以的话我当然是希望可以一吐为快的。虽然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总有一天要写出超过一千张原稿的大作(这比起打破沉默的那个,我觉得更有现实感一点),但这本书不会太长的。基本上来说,我是个不擅长长篇大论的人。
  我说不出那么多话。
  尤其是关于自己的事情。
  也就是说,前提是因为有必要,我才交代的。只不过是手续上的问题,就跟穿鞋子之前要先穿袜子一样。不管我是个什么样的怪人,也不至于厉害到能在穿了鞋子之后再套个袜子出门。又不是首饰什么的。
  就如刚才所说的,我现在开始要说的过去曾经发生的事,因为太过一般,恐怕难以吸引大家的兴趣。但这一次的经历所带来的阴影却是我在过去的十年里能够一直从事写作的原因。而本书,绝对不是什么“作家指南”。
  只有这一点,我绝对不想大家误会。或者说,绝对不希望大家误会。我绝对不希望大家产生“原来如此,只要有了那种经历,就任何人都能成为作家了么”的这种想法。虽然,我的经历之中还有另一个人出现,而那个人所做的事,也不是想学就能学得来的。但谁知道呢,这个世界很大,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也不能说绝对没有可能。所以最初我得说在前头的,就是“好孩子请不要模仿”的例牌警告了。
  而且,能通过这样的经历成为作家的,我想也就只有我了。
  然后作为下一个必须交代的前提,我现在开始要说的并不是像我之前所出版的故事那样,是捏造出来的故事。不是比现实更有价值的架空世界,而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从这种意义上来说,这次的故事跟我之前所出版的,有着很大差别。我会刻意不去修饰或者添油加醋,所以也许会缺乏娱乐性,也不会有创作故事时作为基础的起承转接。有时候尝试回忆起来,也觉得结构支离破碎,总是摸不着边,就跟现实一样。
  当然,作者的写作技巧并不成熟这一点,我也不打算否认,但是既然现实就是那样子,那么从故事情节出发来看,就算被人说是荒唐无稽,我也只能回答,你骂错人了。
  因为我只不过是把现实中发生的事,直接记述下来而已。
  当然,虽说是直接记述,但因为这件事真实发生过,所以作为生活在现代日本的社会一分子,有一点最低限度的规矩,我还是会遵守的。那就是要充分尊重人权和个人信息,保护所涉及人物的隐私。
  接下来的文中我会尽量注意不出现个人姓名和地名,就算万一出现了,那也是假的。我会用无法特定某个人的形式来讲这个故事,所以有时候描述也许会像嘴里含着东西说话一样模糊不清。
  这点希望大家了解。希望大家知道,这也是大人的苦衷。不管精神上有多接近幼儿园学生,好歹过了三十岁,还是得有点这方面的顾虑的。就算是像我这种自诩怪人的人,也还是不可能天真无邪到那个地步。
  那么接下来是最后一个前提,为什么我会突然想把自己心中的阴影说出来,这一点也得解释一下。否则读者就要一边猜测我究竟是基于什么心情来说这件事,一边看下去了。这样子一边揣度作者的心态一边去看的小说,肯定不可能带来什么兴奋的阅读感觉。
  本来我说完全没有提起这件事的打算的。甚至打算终生对这个秘密闭口不谈。有谁会傻到想把自己曾经的阴影公诸于众呢?虽然接下来都要说给大家听了,这个时候不应该还说这种话,但是其实我本来根本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或者说,根本不愿意想起来。这种可怕的记忆,如果可以忘记的话,希望能够永远忘记。
  我本来以为自己会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的。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最终是不是会进坟墓,但总而言之我想把这一切都隐藏起来,带到另一个世界去。
  要说为什么突然又产生了想要说出来的想法,其实是基于很简单的理由,因为至今为止一直照顾我的责任编辑马上就要退休了。而对于这位照顾了很久,或者干脆说给我擦了很多次屁股的责任编辑,我却从没有做过什么算得上是报恩的事,也就是说,基本上没给过她什么原稿,所以至少最后这一次让我交给她一份印象深刻的原稿,当是报恩吧。这是我少有的富有人情味的一面。
  让她作为编辑的最后的工作因我而锦上添花,这就是我的最大的愿望,为了这个目的,哪怕要把自己的一点丢人之处公诸于众,也算不上什么了。
  所以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而且,虽然刚才我说过希望把这个秘密带人坟墓,但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是我自己的计划,实际上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这件事总有一天要拿出来说。
  只不过是这次刚好有了一个这么好的机会罢了。借报恩之名,把想说的话说出来,既尽了心意又尽了义务,可说是一石二鸟——要是有人这么说的话,我也只好认了。连我自己也觉得没好气。什么有人情味嘛。
  总而言之,就是这么一回事。各位读者大可不必理会,主要听我说,读完它就可以了。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再重复一遍吧。
  这不是故事。
  这里写的,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5

  你有看过少女的身体四分五裂,散落一地的情景吗?我有。不用说,那是很能让人震惊的场面。看到那种震撼的情景之后,我有段时间根本就无法正眼看人。禁不住,也从不间断地想,绞尽脑汁去想,人类究竟算什么?
  那是十年前发生的事。
  当时的我,当然还不是作家,但是却是比现在更有作家架子的二十岁青年。也许该说,那是我还没什么出息的时候。如果不进行任何矫饰,直截了当地说的话,那就是到处都有的希望成为作家的投稿者。写了小说(之类的东西)后就到处去投给那些这样那样的写作大赛。我就是那种年轻人。
  而至于内在方面,跟现在没有什么区别,只能说是一个精神上仍处于幼儿园小鬼的家伙。当时跟现在,我不觉得我的人格方面有什么大的改变。但是,这只不过是本人单方面的想法,为了配合自己的主观看法难免会美化过去,贬低现在,又或者反过来,都有可能,而实际的情况,恐怕是相当复杂。客观来看的话,当时也许比现在更加活泼,现在可能比当时更加多疑。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自然改变了的地方,被迫改变的地方,不小心改变了的地方,说不定还是有的。不对,应该说是一定有。没有才怪。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十年前的自己,简直就是另外一个人。所以如果要叙述整个故事的话,用另一个人的口吻来简述,应该才是正确的做法吧。至少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不觉得自己会希望十年后来自未来的自己,把现在的我身上发生的事说得像是自己的事似的。你谁啊?算老几啊?明明什么也不知道,不懂装什么懂!?————要是我的话一定会想这么说。
  总而言之,只是一个希望成为作家的年轻人的故事。
  像他这样的人,应该随处可见吧。写文章写得比较快,就这一点特征。当时还是大学生的他,写报告或者论文测验等比什么都擅长,要是再往前追溯的话,从以前开始在语文课上写作文的时候,他总是班上最早写完,第一个交上去的人。只是擅长写东西的年轻人。反过来说就是他未必就会写小说,所以虽然四处投稿参赛,却如石沉大海,未见有什么回音。
  偶尔有时候时来运转,有几家出版社表示有兴趣,这时候的他也见过好几个编辑,但是很遗憾,这并没有什么收获。如果跟人打交道的技术能够更好一点的话,说不定就不会错过这种大好机会了,但是我却似乎跟这种良机无缘。
  认为我“难成大器”的那些编辑的判断是对的。当然虽然我也会愤愤不平地想他们为什么就是不明白我的作品中的精髓,但是现在想来,当时写的东西的确有很多欠缺的地方,就算那些不可能包容这些缺陷的编辑们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些所谓的小说(之类的东西)里,也没什么可以大放异彩的地方。
  那不是小说家的小说,而只是希望成为作家的人的小说。
  现在的我也有协助一些小说新人大赛评审的经历,或许我的意见可以作为参考,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其实只有那么一点点。从语法上来说,也就是技术层面上的话,作家跟希望成为作家的人之间,我认为并没有太大区别。不对,关于这点的话搞不好希望成为作家的人会更加小心注意。比起那些实际上天天上路驾车的司机,正在驾校学习驾驶知识以取得车牌的学生会更加小心操作方向盘,跟那个是一样的道理。当然也不是说,越是粗枝大叶越好。
  那么,要是有人问,作家和希望成为作家的人的区别究竟在哪里,我希望听的人能够了解,以下所说的仅仅是我的个人见解。我认为是在于有没有在作品里“创造故事“这一点。
  作家是创造故事的人。但是希望成为作家的人,只是在说谎而已。分界线究竟在哪里,到哪里算是谎言,从哪里开始谎言变成故事,仅仅只是主观上的判断,没有确定的标准。作出判断,是编辑的其中一项工作,而从当时的他们眼中看来,我是不合格的。
  当时的我只不过是个说谎的人,只不过是爱吹牛罢了。这样听来似乎会让人觉得我对以前的自己未免太过苛刻,但其实那不是我说的,而是经验老到的编辑们对我说的客观评价。
  创作故事跟说谎是两回事,另外,会写文章跟会写小说也是两回事。
  现在我虽然能够理所当然地带着一丝说教的味道来旧事重提,但当时的我,却硬是无法承认这一点,无法听取任何人的意见,只是一味地写啊写,不断地写。
  如果最后用焦耳、牛顿等数值来计算单纯的工作量的话,那时候的我工作起来也许比现在的我勤奋多了。不对,由于没有收过工资,所以不算是在工作,但是那时候仗着自己年轻,一天写的稿纸可以多达两三百张。
  很难说当时写的是小说。最多只能说是像小说一样的东西。
  如果说正是这样的经验造就了现在的我,正是当初毫无把握的努力创造了尽头的成就的话,听起来会比较伟大,但我却认为事实并非如此。我反而我觉得自己当初是在白费气力。应该还会有其他更高效率的路,可以通往我现在所在的位置的。也许有人会训斥,追逐梦想还哪有分高效率不高效率的,但不管是谁,不管什么时候,应该都是不想走冤枉路的吧。
  如果说有且仅有一点是现在站在这个位置的我可以肯定的话,那就是当时的我——他,在追逐作家这个梦想的过程中,虽然走了不少冤枉路,但却从没有迷失过方向。
  从没想过要停止努力成为作家而转向其他职业,这是连我自己也觉得了不起的地方。虽然个中理由也许只是除了写文章之外找不到其他能够做的事情而已。自己的无力,造就了一条道走到底的乐观。
  所以如果没有那件事的话,我恐怕真的什么也做不成吧。也许会转而从事能够发挥作为特长的写作能力的其他职业也说不定……不,我也不觉得自己能够做得到这一点,所以或者做着其他完全不相关的工作的可能性比较大。没有把自己的特长应用到工作上的人还是很多的。
  有人说把自己的兴趣作为工作并不是好事,而实际上多数情况下把自己的兴趣拿来当工作是很痛苦的一件事,但是如果能够在工作中发挥自己的特长,应该算是一种幸福,是上天的一种恩赐吧。
  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所以,我必须感谢那孩子。感谢那孩子,那少女。想是这么想,但我是绝对不会道谢的。
  具体的日期我就不说清楚了。
  季节也是。
  那天,我从当时寄宿的学生单间公寓骑自行车往学校。写到这里,这么说来,最近已经完全没有骑过自行车了,突然觉得有一种很让人怀念的感觉。一想到在讲完整件事之前,我都得跟这种怀旧情绪作战,就觉得莫名的心烦。心里乱作一团。但我们还是继续吧。
  现在跟当时,究竟那一个我自我意识比较强这一点,实在难以判断,但是面对当时会在上学的时候骑公路赛车的他,现在的我也不得不表示钦佩。那时的我,是个会用明明一看就知道不适合在大街上骑的自行车在人行道而不是车道上飞驰的注重安全的大学生。
  一如既往的上学路上,我为了赶上第一节课而拼命飞奔。虽然我是希望成为作家的人,但是我认为自己上课还是比较认真的。大学这个地方对于不会喝酒的人来说有点排他的成分,所以除了上课之外其实也没什么好做的。不过就算没有被人排斥,我也觉得基本上不懂跟人打交道的我不可能去参加什么酒会或者聚会。
  总而言之,那是在我赶去上课的路上发生的事。虽然我已经不记得大学和我所住的学生单间公寓之间具体有多远的距离,但现在想起来大概是骑自行车一个小时左右吧。其实距离并不远,就是交通灯多。我曾经数过一次,现在对于交通灯的数目还记得很清楚。其实是三十二个。要是算上没有交通灯的斑马线的话,就几乎达到四十个了。
  有这么多十字路口,不发生交通事故是很不可思议的。
  所以才会发生那种事吧。
  在红灯前下了自行车等待的我面前,一个小学女生被一台比她大上无数倍的巨大的10吨卡车撞了。虽然我不是很确定那是不是真的是十吨载货量的卡车,但是给人的感觉真有那么大,这样大的车子全速撞上了那个女孩。与其说是撞飞,不如使用直接撞碎这种说法会更为准确吧。
  就像之前我所说的,那女孩子幼小的身体四分五裂,散落了一地。她身上原本背着的双肩书包,却是完好无损地掉落在路上。没有自己意志的双肩背包竟然能够直接越过背着的人的身体飞出去,这种状态用来描述她现在身体的状态应该是最合适了吧。
  这一切真的就发生在我面前。
  这已经没有必要说什么救人要紧了,这是一场造成当事人立刻死亡的事故。
  由于当时是红灯,所以也就是说,是那个女孩没有遵守交通灯,但是可以说,她所受到的惩罚却未免太过悲惨了。
  虽然卡车已经立刻踩了刹车,但惯性太大,刹了车也不已经来不及了,在冲过了斑马线后车身才停了下来。
  这一天,一个幼小的生命消失了。
  如果只是要描述这个现象的话,就是这种感觉。如果只是要描述发生了的现象的话。
  只是,希望大家不要误会。在超近距离目击了悲剧性的交通事故发生的这一件事,并没有对之后我的人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和阴影,也没有让我从此走上作家之路。
  在我至今为止所发表的小说里,不只是少女,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角色遇上了各种各样的交通事故,但这一切绝不是起源于那一天目击的事故。那种交通事故的频率只是单纯地反应了我的实际感受而已。
  我经常会目击各种交通事故发生。不只是十字路口比较多的这个镇上如此.在很多地方,甚至在我旅行经过的一些地方,我都看过很多交通事故发生了。这三十年,看得太多了。我一直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就连我自己,也被车撞过三次。一次是摩托车,一次是自行车,还有一次是汽车。三次都弄得最后住院收场。被摩托车撞是成为作家之后的事,就算在医院里我也尽量完成自己的工作,但是速度还是赶不上平时,如果是看得出来的人,应该就能猜出在什么时期发生的了。只是,在我看来,自己的人院,以及因此而影响工作,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过,这貌似是我弄错了,一般情况是不会有人这么频繁地跟交通事故打交道的。最近在跟朋友聊天的时候,我才知道了这个情况。虽然我也很惊讶,但是一想到真正惊讶的应该是朋友才对这一点,我就觉得有点难为情。
  我并没有刻意去交通事故频繁的地方旅行,所以只能说一切都是偶然。勉强要解释的话,也许我是诞生于那样的一个星座之下吧。诞生于一个跟交通事故比较有缘的星座之下。虽然如果要问我那到底是什么星座,我可能侧着脑袋想个半天也回答不上来。
  在我看过的交通事故里面,死亡事故并不算少,幼小的生命被夺去这种事当然很凄惨,但是就这点而言,我却无法认为这次事故有多特别。因为就算把我至今为止目击过的事例放在一边,在这个世界上,这一刻也有无数交通事故在上演。
  只是,这一次真的真的就在我眼前发生,所以那一刻全身僵硬的感觉,我记得很清楚。当交通灯变成绿色的时候,我也无法迈步走过斑马线。
  不对,这不是我当时最直接的心情。只不过是把脚本润饰了一下,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正常人而已。就连我身体僵直的感觉,也跟这次事故没有关系。
  十岁以后基本上跟别人没有什么交集的我,欠缺了能够感受他人痛苦的能力。就算头脑能够理解小学女生被车撞了的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件值得悲伤的事这一点,就算实际上也多少感到一丝悲伤,但另一方面,在脑袋的一角却已经开始确认那些飞散的鲜血会不会弄脏自己心爱的自行车了。我很清楚像我这种人,社会上是怎么认为、怎么称呼的。虽然对于怪人这种说法,我是可以毫无抵抗地接受,但对于那方面的责怪,却难以感到高兴。只是,也只能勉强接受了。因为虽然我只有十多岁,但是作为人类的重要感觉,却在成长的过程中遗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过,只有这一天发生的事,我是可以找到借口的。对于那个女孩的死,我没有感到悲伤,也没有跑过去确认的冲动,关于这样的冷漠,幸好我还是有可能解释得通的。
  在卡车飞驰而过的另一边。
  那里还站着另外一个少女。
 楼主| 发表于 2011-10-1 17:1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桜羽 于 2011-10-1 19:42 编辑

  6

  虽然不管怎么样,失去的生命已经不可能起死回生,但还是让我们把时针再往前拨一点吧。那个被卡车撞到的少女,其实并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去上学的,似乎是跟朋友两个人一起走。
  在骑着自行车赶去大学上课的我的面前走着的她们,貌似感情十分不错。因为是小学生的步调,所以自行车很快便追上了她们。虽然说是公路赛车,但是毕竟是在大路上,我也不可能骑得太快就是了。
  但当我追上她们之后,却发现这两个小学生的感情,并没有我想像中的好。
  我不是福尔摩斯,读者也许觉得为什么我能猜得这么准确,但是这种情况,就算我不是福尔摩斯,其实不管是谁,就算不是我,也应该看得出来的。
  因为她们两个都是一边打着游戏一边走路。
  虽然我无法判断她们用什么机种,打的是什么游戏,但是应该是不同种的游戏吧。不过就算是同一个游戏,当时的游戏机水平也没有高到可以联机操作的地步吧。
  走在同一条路上向着同一个学校走去,却各自玩着不同游戏的少女,我不觉得她们的感情有多么好。
  不过,这样的推理,当时的我实际上并没有刻意地去推理。
  不过,现在想起来,尤其是把之后发生的事联合起来去想的话,这两个人其实的确如此。
  我骑着速度比较快的自行车,而且自己也是赶着去上学的人,要是想超过她们的话,是随时可以做到的,但是这个时候的我,却没有这样做。
  因为那条路本身并不宽,如果我真的要超越她们的话,必须跟其中一个女孩贴着擦身而过。对于目击了数目众多的交通事故的我来说,这是希望尽量避免的事。就算是意识上已经把频繁发生的事故当做正常生活的一部分,但是自己是当事人,而且还是加害者这种事情,却是我无法接受的。不对,也许正因为已经把事故作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接受了,正因为对这种悲剧知道得太清楚,所以才不想成为加害者吧。事实上,我到现在都还没有考驾照。因为我很清楚交通事故发生后“无法负起责任”这一点知道得太清楚了。所以要证明身份的时候,我提交的都只有护照。不需要每十年重审一次的这种身份证明,对于我来说尤其重要。
  但是,当我想到后来的事情发展,也许就算勉强为之,我还是应该越过那两个女孩的。因为如果我这么做,能够让她们知道“有些人骑自行车也能这么乱来,一边走路一边打游戏很危险”的话,也许之后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了。就算对于越过她们这件事有抵抗,至少,我应该响一下车铃的。
  只是,只是,虽然没有汽车的喇叭那么响,但自行车的铃铛突然在身后响起的话,她们应该会大吃一惊吧(本来就是为了吓到她们才按铃的,会吓到也是理所当然),一想到这个我就不禁犹豫。让那么小的孩子受惊不是我想做的事……而且,虽然那时候还不是连小学生也拿着报警蜂鸣器的时代,但是要是她们大叫起来的话,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当时心里也不能说没有这种明哲保身的想法。
  要是从这种角度出发去想的话,要是那个时候我做了什么,也有可能招致更加严重的后果,所以其实这个话题说起来是没完没了……我们就此打住吧。
  那之后两个小女孩打着游戏,在没有发现红灯亮起的情况下踏出了斑马线,然后其中一个被卡车残酷地撞到了。
  其中一个。
  没错,被撞到的只是其中一个,另一个则完全没事。这件事本身还是值得高兴的吧。
  与其两个都被撞得身首异处,还是留一个没事的比较好。按理如此。虽然我是个感觉跟别人很不一样的人,但是这种情况,大家都应该会这么想。
  但是,独自一人走过了斑马线活了下来的少女所采取的行动却引起了我的注意。不对,不只是引起了注意那么简单。正是少女的行为让我的身体瞬间硬化了。
  比起一个小女孩被撞得四分五裂的事故,以及心爱的自行车上有没有黏上飞散的血迹等等这些,那个少女的行为更让我瞠目结舌。
  只见那女孩首先注意到另一个女孩不在自己身边,然后她回过头去,终于搞清了状况,认识到刚才为止还在自己身边走着的朋友,此刻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让我惊讶的是她从那一刻开始的行动。
  她又开始打她手上的游戏了。
  双腿还停在那里。
  我不禁愕然。还要继续打游戏么?朋友就死在自己身后啊!?不对,也许这是逃避现实的一种表现。刚才还在一起的人现在却惨死当场,然后还有如果时间上稍微错开一点,自己也许会是同样的下场,这种难以接受的事实让她的心不堪负重,为了保护自己,也许她只能够逃避到游戏中去不是吗?
  我是想这么认为,但现实却不是这样。
  因为之后少女马上便停止了玩游戏。关掉了游戏机,然后把它放到了双肩书包中去。然后——
  “××!”
  (她口中喊着的××的名字,我没有听清楚。)
  她大喊着——跑回斑马线,跑回她的朋友被压扁了的貌似是头颅的旁边,泪流满脸地停了下来。
  “××!振作点!”
  少女抱起××的头颅,大叫道。也许有些人会把这些看作是天真无邪的少女的悲痛的哭诉,至少在当时围观这场交通事故的人眼中,对于所看到的,所听到的,是这样认为的吧。
  看到哭成了泪人的那个女孩的样子,不可能会有除了同情之外的任何感觉的。
  但是,我却清楚看见了。应该是唯一一个看到的。那女孩在路的另一边的时候,是先把手上正在玩的游戏存档了,才跑到朋友身边来的。
  我目击了这一切。
  那就是U和我的初次相遇。

  7

  就算没有见过女孩被撞得四分五裂的场面,应该也能想像出那样的画面有多凄惨吧。但是那个时候的我(当然,对于被撞的少女,我还是有好好为她祈祷能够早日成佛的),比起被撞的那个,我更在意的是跟她一起走着的另外一个少女。
  像这样子写出来的话,也许有人会觉得“大师你这是说什么话呢,听你说得这么郑重其事,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原来就是那女孩存档了正在玩的游戏而已么?干嘛要说得那么夸张呢?”为了防止大家误会,我补充一下。那少女并非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也就是说,不是以平时的手势来存档她的游戏的。她是看了看被撞的朋友,又看了看手上的游戏,然后想了一下,比较了优先顺序之后,先把游戏打到可以保存的地方,在定点存档的地方保存了,然后为了防止在跑的过程中掉落,还把它收起来放到了书包中,才接下来跑到亲爱的朋友身边,严格按照流程地哭了出来。
  流程。
  没错,就像绝对不会在穿袜子之前穿上鞋子一样,她没有在把游戏好好存档之前就径直往朋友那边跑去。
  希望大家能够看出来这里的异常所在。如果,只是如果,她对朋友的死毫无反应,继续玩她的游戏,一个人继续去上学的话,我可能还不会觉得她这个人有多么的奇怪。或者,说不定还更能理解她。虽然不知道实际上是否会这么做,但是我本来也是那么一个人。
  不能理解别人的痛苦的我,本来也是一个部分感觉已经死去的人。
  对于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交通事故,要是需要救人的话还好,但是围观起哄的那种想法,是我所不能理解的。
  所以,如果少女是那种人的话,说不定我会有那种终于找到了同类的心情。虽然有良心和伦理观,但认为这些都跟感情无关的人。这样的人,除了我自己以外,我也认识几个,虽然性格上注定不可能跟那些人成为朋友,但是对于把那种能够让彼此觉得“自己不是孤单一人”的人称之为“同伴”这一点,我是没有什么抵触情绪的。
  少女却不是这样。她的神经很正常,但却弄错了顺序。这种情况下,她应该不顾一切地扔下游戏,跑到朋友身边的。啊啊,对于不得不一再重复写这种描述这件事本身,我已经开始觉得厌恶了……本来还想往前翻几页,然后找别的说法来搪塞过去的,但是这个记忆只能用阴影来形容吧。光是回想起来就觉得要吐了。光是回想起那个时候少女的一举一动,我就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你问那之后我干了什么?当然是逃跑了。我无法就那样继续呆在那种地方。虽然注意力还是无法从少女身上移开,双脚也像生了根固定在地面上似的无法迈步,但是当时的我,不惜把双腿和意识都留在当场也要逃开似的,想也没想就调转车头。
  反正对于这场交通事故,我也没什么可做的了。作为一个经常会遇到交通事故的人,要是目击者只有我一个的话,当然我会通报警察,说不定还会确保受害者的安全,或者根据情况抓着肇事者,我会认为这是上天派给我的任务(这种意识跟感情无关,纯粹出于良知),但是这次在场的目击者为数众多,用不着我去通报,也没有可以确保安全的受害者或者肇事者了。从卡车上下来的司机似乎完全没有受伤,大型卡车撞一个小学女生,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也许连前保险杆都没必要维修。
  虽然目击这次事故的人为数众多,但注意到被害者的朋友反应异常的人,貌似只有我一个。对于这一点的目击证人,只有我了。
  大家都被交通事故这种一眼就看到的惊人事态遮住了眼,对于逃过一劫的少女根本看都没有看。也许就连现在抱着受害者的少女的头颅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孩,他们也没有看在眼中。
  那时候虽然已经有几个型号的带摄像头的手机发售,但是却还没有被普遍应用,而且像素方面也跟现在的没得比,恐怕当时的少女的样子,完全没有任何的记录吧。
  虽然我对一有什么事故发生,围观的无聊人等就像参加拍摄大赛似的不断拍照的这种现象经常感到非常的厌烦(顺便说一句,每次我一换电话,第一件事就是会破坏摄像头的镜头,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人觉得我跟那些人是同类),但是只要一想到这件事,也不禁希望能够有人拍到那个少女当时的样子。
  因为这样就能确认她眼中的泪水,是真还是假了。
  不过这只是回首当时的现在的我所想到的,而那个时候,我所想的只有如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静悄悄地离开那里。
  不被任何人注意,也不被那个少女发现。我悄悄地、悄悄地离开了现场。我放弃了继续过斑马线,不仅如此,我连上第一节课也放弃了。
  我只想回家。回到家,然后躺在床上看喜欢的书。这样的话我就应该能够忘记刚才看到的那恐怖的一幕,至少能忘记那个插曲了。我这样对自己说着,径直骑着自行车向着刚刚才出来的学生单间公寓疾驰而去。
  从结论来说的话,我是做错了。
  我只顾说服自己回家就能安全,却没有发现背后投来的那一道幼小的视线。

  8

  人是很健忘的生物。只要平平淡淡地生活,不久之前所发生的事情,都会一件接一件地淡忘。就算是当时觉得绝对不可能忘记的事或者回忆,总有一天,也会变得想不起来。
  所以,虽说只是自欺欺人的行为,但是如果时间平静无波地过去,说不定我就能从此忘记那个少女的存在了。
  虽然当时让我相当震撼,觉得永远不可能忘记那一幕,但只要之后继续平静地生活的话,恐怕也不至于成为日后的阴影吧。
  所以,之后事情的发展,并不平静。
  这件事还有“后续”。准确来说,那个“后续”,才是我要说的主线。也就是说,真正发生的事还没开始,现在说的,就只是前言。虽然也许有人会觉得这种说法对于那个被撞得四分五裂的少女非常失礼,但是,我其实也不是那种特别奉行利己主义、把明哲保身放在第一位的人,不管是谁,不管是多么高尚的人,都会觉得比起他人的死,自己的一小处擦伤会更痛。我不觉得想要掩饰这种想法的人是伪善,虽然我的感性让我觉得带着自我牺牲色彩的做法会更有美感,但也只是想而已,是永远不可能去实行的。
  那天之后过了一个礼拜,还是过了多少天?事到如今虽然我已经忘记了正确的时间,但希望大家不要因此认为这是“印象不深的事情”。那是因为之后发生的事情印象太深刻,相对的,前后发生的各种事反而显得印象薄弱了许多而已。另外,由于这不是虚构的故事,所以另一方面我也会刻意把细节弱化。
  虽说少女的生命就这样被交通事故夺去本身,是一件非常值得悲伤的事,但这毕竟只是一场意外。从道路交通法方面来看,是少女没有遵守交通信号,所以对司机的裁决应该也会着情考虑吧。但是从事故本身的严重程度来看,司机应该是得去交通监狱去受刑了……按照规矩应该是这样,总而言之是会被当成事故处理。司机、司机的家人、少女、少女的家人,很多人的人生会因为那一瞬间而大幅扭曲。但这过程中并没有半点的恶意、敌意、害意,这是我们绝对不能忘记的。那只是一场意外。
  但是在我身上发生的“后续”却不是这么回事。不对,应该用袭击来形容那一场“后续”会更为恰当。因为那之后发生的事情,跟自然灾害或者天地变异的“发生”是不一样的。
  没错,那不是事故,而是事件。
  一开始我就说了,正因为如此,才有刻意模糊描述的必要。也许有人会觉得这么做是我太过神经质,太过敏感了,但是如果不这么做,也许会在不经意之间给跟这个事件有关的所有人都造成伤害。虽然我很肯定,最受伤的人肯定是当时的我,但是也不能因此而忘记了对周围的人的顾虑。正因为我对别人的痛苦不太敏感,所以才更要强迫自己去注意这些地方。
  像我的情况,要是忘记了自己作为社会人依存着这个社会的事实的话,那就会招致灭顶之灾。所以我必须无时无刻十二万分注意,就算旁人看来过于神经质,我也得这么做。
  不管怎样(基于以上理由,从这里开始记述方面可能就会偏离实际了,但这毕竟不是推理小说,希望大家不要过分追求严密的记述正确性),一周之后,我依旧骑上了公路赛车赶去学校去上第一节课。
  虽然要忘记那个少女让人印象深刻的行为,一周的时间显得未免太短,但是也不能因此而整天蹲在家里(我不是很清楚记得当日寸还有没有家里蹲这个词,反正借用一下就好),当时的我还是个大学生,不可能老是逃课。不对,大学的课程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有一定的通融性的,但总是在奇怪的地方过分执着认真的我既然已经选修了那门课,就会觉得非取得学分不可。这种有强迫症的生存方式时至今日亦未曾改变。
  然而,如果真的为了安全起见的话,真的要小心翼翼地生存的话,也许我应该更改一下上学的必经之路吧。呈棋盘状分布的这个小镇,要改变某条路径并不是难事,像我这种平日连玄关的门都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有没有锁好的人,应该会更加小心点才是。
  但是我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骑着自行车就径直往大学的方向赶,当然,中途肯定会经过之前那个十字路口。
  事故发生的第二天,这里已经被打扫——用打扫这个说法,也许有点不近人情——被“处理”得十分干净,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在斑马线的这边,摆着几束花。上面还有小孩子手写的祝福语之类,看来是死者的同学放的。一想到那些祝福语之中,说不定还有那个少女所写的,虽然明知道不能那么想,但我就觉得那些花束看起来有种很阴森可怖的感觉,只能努力不往那边看。
  从来没有觉得红灯这样长过,但是在看到了那种事故场面之后,我也没有勇气去冲红灯了。就算不是这样,平时也经常看到交通事故发生的我,都会在过马路的时候小心翼翼,连黄灯都不会去冲,这种习惯到现在也还保持着。自然,我不可能就这样冲过去,只能乖乖地等待交通灯完全变成绿灯,然后再左右确认过,我才走过那条出过事的斑马线。虽然觉得自行车的轮胎就这样滚过不久之前少女的血肉横飞的地方有着冒渎的感觉,但是如果说到这一点的话,没有死过人的坐标,在这个世界上应该是不存在的吧。也许就连没有杀过人的坐标,都不存在也说不定。极端一点来说,活着本身就是对死者的冒渎。至少在看过无数交通事故甚至是死亡事故的我的价值观看来,是这样觉得。在过了三十岁的现在,这种价值观实际上看起来已经多少有点改变,但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现在我们在说的是一个刚跨过斑马线,开始骑着自行车下坡的希望成为作家的大学生的故事。就像刚走过了一座非常惊险的桥似的,现在的他的心情,无可否定多少有点放松。不过就算他一直保持警戒,那之后发生的事也是不可避免的。
  那之后,我的自行车,公路赛车的驱动突然停下来了。就算是突然踩下刹车都不可能停得这么彻底,当然,正在踩着脚踏车的我的身体被抛向天空。
  利用在飞起来的我撞到柏油露面之前的空档,我来说明一下我的公路赛车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吧。其实是有人从旁边把一根铁棒似的东西直接插进了我骑着的自行车的车轮之中。插的人并没有仔细瞄准轮子上的铁丝之间的间隙,而是从远处非常粗鲁地直接把铁棒扔过来了。
  有想像力的人应该很容易猜到被这样子一弄,自行车会变成怎么样,而骑在上面的人又会变得怎么样了吧。不对,就算是没有想像力的人,都应该明白这种事是绝对不能做的。这样一来,自行车的车架不可能一点事都没有,骑在上面的人也不可能毫发无损。就算是想到了这种恶作剧,也绝对不能去尝试。
  恶作剧?为什么在这里会有这种用来形容小孩子使坏的词语出现?也许有读者会觉得奇怪。有人或许会说,好歹也是个作家,就不能明确点用犯罪行为、蓄意伤害行为等词语来描述么?
  但是这里用恶作剧这个词是对的。因为实际上动手的是一个还很幼小的孩子。想起来这样的年纪在刑法上应该也无法判罪,用犯罪之类的词语来形容其所作所为,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有难度。
  身体被抛上半空,后背直接撞上柏油路面的我差点断气,全身受到撞击,倒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光是没有直接撞到头这一点,也许已经值得庆幸了,但是意识还是很模糊。
  我不禁想起过去遇到的两次交通事故。其中一次还受了重伤,但是要说到事故之后的混乱,绝对是不可以跟这次相提并论的。
  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刚才我跟大家解释的把铁棒插进了车轮里等情况……都是事后才知道的。被弹飞、划过天际最后撞向地面这些事情已经够我忙活的了,不可能还有时间去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初中时学习的柔道发挥了功效,无意识中采取了防护姿势,所以幸好没有出现骨折等重伤,可是精神上所受的伤却比骨折还要重。这没有道理的一摔,给我的打击可不是一般的大。
  在这种混乱状态中意识一直处于朦胧状态的我,正仰天躺在地上,睁大眼睛就可以看到天空,但是却有东西挡住了我的视线。
  说是东西有点夸大了,这种描述合不合适我也不是很清楚。因为兴致勃勃地弯腰看着我的,是一个年纪尚幼的小小的女孩子……不对。
  用这种拐着弯子说话的方式来描述的话,不就像小说一样了么。听起来就像编造的故事似的。这不是故事,是事件;这不是小说,是真实发生的事,所以不需要过度的润饰什么的,这是我自己亲口说的,现在却发现怎么也摆脱不了这种职业病。
  这种情况下,或许这只是单纯的职业病,也就是习惯一样的东西罢了。
  也许我在尝试把过去自己身上曾经发生的事件、事情通过这种润饰,把那个女孩卷入虚构的世界之中。
  的确,如果能够做到这一点那真是太理想了。对于我来说,那个过去、那个阴影如果能够变成虚构的话,我该有多轻松啊。但是这种想法之中,自我矛盾占了不少比例这点,我必须注意到才行。
  因为,如果没有那一件事的话,肯定不会有现在的我。虽然不敢说一定成不了小说家,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不可能以现在的写作速度来创作故事。
  所以,我不能否定这件事。让它成为虚构就更加不行了。我必须把它作为现实好好地予以认同,好好地记住。
  不能进行过度的粉饰。
  所以,这个时候打量着我的脸的幼小女孩,正是一周前我所目击的在跑向朋友之前先存档了游戏的那个女孩,我不能为了说明这一点就去使用奇怪的比喻。
  虽说如此,还有一点事实是我不得不交代一下的。虽然现在看着我的这个少女就是一周前我看到的那个这一点,我并没有马上意识到。
  有部分原因是因为我才刚全身狠狠地撞在路面上,意识还处于朦胧状态。但是,比这个更重要的是,我本来就非常不擅长记忆别人的脸。
  这样一来就变成了我公开自己的不适应社会的弱点,也就是说对于喜欢被人当怪人看待的我来说,这是一种炫耀的方式,但稍微夸张点来说,我基本上没记住过任何人的脸。记不住,这是比较准确的说法……但是如果这样形容的话可能各位就会怀疑我的记忆力,招致误解了。接下来我要说的真的是炫耀的话,所以也觉得有点对不起各位,但我只是单纯地对自己的记忆力比较有自信而已。可是,却总是记不住人的脸。用最接近现实的说法来形容的话,就是我不懂怎么样努力才能记住人脸,也不理解个中的程序。
  觉得电视里出现的演员个个都长一个样,装饰杂志封面的偶像之间基本上没有什么区别等等,这些事应该谁都有过吧。说起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但是看脸的话好像个个都一样等等……跟这个同样的现象,在我身上就算是很亲近的人之间也会发生。
  据说这是人类在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面前会发生的现象。也就说,如果用比较简单易懂的小说来比喻的话,从像我这种重度推理小说中毒者看来,推理小说区分得非常的细致,但是一般的人看来,推理小说只是推理小说,全部都是一样的……不对,或许用色彩来比喻会更为恰当。从画家看来,绿色和浅绿和深绿和浅绿和翠绿完全是不同的色彩,但是从其他人看来,全部都是“绿色”……好像越说越复杂了。不管怎样,我不能通过人的外貌来识别人。当然如果见过面说过话,那么谁是谁我还是能够认出来的,但是比如说那个人不在当场,给我那个人的照片看,我恐怕就认不出来了。虽然不敢说不是这个人,但应该也说不准是那个人吧。我很难认为照片里的这个人跟我认识的人是同一个。
  对于类似“也就是说,大师你是对人类没有兴趣么?难为你这种性格还能当作家啊”的责难,我也只能低头默认,但是如果让我解释的话,我会主张正因如此我才会走上作家之路。为了了解人类,我才会当作家的。至少在所有动机之中,这是比较大的一个。虽然作为将来的梦想之类有点奇怪,但我认为以职业为生存目的的话,这是正确的。
  写着写着有点走题了……也就是说,我一开始没办法识别出此刻看着我的少女,就是一周前的少女。不但如此,甚至还以为是来关心摔倒了的我的好心的小孩子。我其实是想强调这一点。
  无法区别人类的我眼中看来,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而且我说过不会做任何具体的描写,所以我不打算明确描述那少女看起来长相如何,就交给读者自行想像了,但为了使大家在想像的时候有据可依,我补充一句——她是一个很像小孩子的小孩子。至少在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
  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也就是说,是普通的小孩,普通的人。
  当然,这是理所当然的。
  “………………”
  少女似乎在低声嘀咕着什么,但是我没有听见。一来是我的意识太过模糊,二来少女的声音也太小了。而且她那句话根本就不是对我说的。并不是打算在给我进行急救之前确认是否还有意识,也就是说,是她自己在自言自语。
  这个时候少女说了什么话,到现在还是个谜,如果努力猜测的话,从当时少女的嘴角的动作来看,我想少女说的可能是——
  “没有受伤吧?”
  再次重复一下,这只是我的想像。那是从之后得知的少女的性格以及当时的状况看来,推测出可能是这么一句话而已。实际上她可能没说什么有印象的东西,说不定只是说了“肚子饿了”之类而已。虽然我觉得会这样说也不奇怪……不管怎样,她的话说出那种话一点也不奇怪,反而更能让我接受。
  不用我说,读者也许能够猜出来了……但是这时候仰躺在地上的我当然不可能知道……往我的自行车车轮里扔铁棒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这个少女。
  明明是自己的所作所为,却对因为自己的暴行而摔倒的被害者表示担心,直率地说出“没有受伤吧”这种话的少女。
  如果她真的说了那句话的话,这件事还满可怕的。刚才我对往自行车车轮里插铁棒的这件事,说过如果是有想像力的人,应该很容易想像得到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就算是没有想像力的人,也应该知道这是绝对不能干的事。但是少女却在对此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做了,而做了之后,也始终没能理解这一点。
  认识上的偏差。根本性的偏差。
  当然,这时候的我由于没有听见少女说的话,所以也没有震惊到这个地步,只是觉得背上痛得要死,甚至还对担心自己的少女感到一丝感谢,就这样失去意识了。
  这里我顺便订正一句。
  我的公路赛车这时候已经被破坏得再也无法使用了,但是插在车轮里的其实不是什么铁棒,而是小学上课用的竖笛,就是所谓的长笛了。

  9

  失去意识其实是一瞬间的事情。现在回忆起来,好像在那里至少躺了半天,但那里好歹是在大路上,我不觉得一个大学生,也就是一个体格成熟的男人在路上躺成大字型倒下,一般的人是不可能就这样放着不管的。我不记得自己有在这么一个人情冷漠的城市学习过。实际上在我成为作家之后遇到了摩托车造成的交通事故的时候,很快便被人救起来了。
  我坐起身来,环视周围,发现少女已经不在了。不对,正确来说,当时我的记忆十分混乱,在我失去意识之前看着我的脸的少女,在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记不清楚了。也就是说是半梦半醒的状态,我连那是不是现实中的少女也搞不清楚。不对,是不是现实这一点,我当时连想都没有去想。
  比起这个,我更感到羞耻,这么大一个人,竟然在人来人往的地方摔成这个样子。
  如果是被摩托车撞的也还好说,但是好好一个大人竟然“摔倒”,也许有过此类经验的人比较容易理解,这是非常让人羞愧的一件事。实际上,用全身去感觉地面的触感这种事,大人一般是不会干的。虽然说再怎么是大人,那也是十年前的青年时代,不过当时还是有这种自觉的。
  如果你的人生中有这种多余的精力的话,不妨尝试找个安全的地方(千万不要在行车道上试,如果你不想被碾成一块块的话),在柏油路面上躺躺看(当然,没必要也来摔这么一跤,慢慢躺下去就可以了。我比较推荐仰躺)。这样一来,你应该能够重新体会到那种童年的感觉。应该能够回忆起很多幼年时代的讨厌的回忆。
  摔倒这种行为,就是这么让人羞耻。所以我只想快点从那个地方消失,失去意识前看着自己的少女什么的,根本就没有去在意。
  当然,当时如果能够想起那个少女就是一周前目击到的少女的话,不管是什么状况,我都不会感到羞耻。但可惜的是,我没法识别人的外貌。不以貌取人这句话听起来很高尚,但这种情况下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如果从无法识别每个人的个性这一点来看,甚至还有点恶劣的性质……这个我们就先放一边。
  确认了自己并没有哪里有出血或者骨折的现象,我便走向我的自行车。之前觉得我起码被弹飞了一百米,但是实际上只是落在几米开外的地方而已。
  对于插在车轮里的竖笛并没有感到不正常这点,如果被人说是太缺乏警惕的话,我也只能默认了,但是有谁能够想像到?竟然会有小学生往自己骑着的自行车里扔竖笛?
  这种场面实在太过滑稽,只能仰天大笑了。至少在虚构的世界里,我是无法描述这种情形的。正因为是事实,所以才写得出来,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担心大家不肯相信。
  当时的我从实际出发,判断是“小学生掉在路上的竖笛,被什么弹起之后插到轮子里了吧”。从现场残留着的蛛丝马迹来看,当时也只能这么判断了,所以能够这么坚持以实际为原则地判断的我,还是值得佩服的。考虑到这个判断是在自己的爱车,绝对算不上便宜的公路赛车被弄成这个样子之后作出的这一点,我算是相当理性了。
  或者说,感情已经死了。
  总而言之,我推起那台已经半被毁坏的自行车,捡起了那支竖笛。就这样让它留在现场的话,说不定之后来的自行车也会有相同的下场,所以得找个地方扔掉。而且竖笛本身已经破损了,不可能再使用了,就这样让它留在路上也不是办法。
  这个时候的我竟然还联想到不小心掉了这个的小学生也很可怜之类,现在想起来还真好笑。
  不管怎样,我推着后轮坏掉了的自行车,继续往大学走去,却没有发现自己的学生证已经被人从钱包里抽走了。

  10

  故意装作好心帮忙却趁机盗窃的犯罪手法,当时的我也略有所闻,但是却没想到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就连那种可能性,也没有去想过。当时的我,也许还不是现在这种疑心生暗鬼的性格。
  现在的我很怕被人偷东西,所以不管是在电车里还是飞机上,都不敢睡觉。如果在人来人往的地方短时间失去意识的话,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会检查钱包。
  不过,当然,当时我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到学校里去上课,所以也没空注意到那种事。当时的我,可以说还是那种比较不拘小节的性格……
  如果这天上课的时候有用到学生证的话,我就能发现它不见了的事实,但是很不幸,我没有这样的机会。作为必要的信息,我这里先交代一下,学生证里面,有写着我所住的学生单间公寓的地址。
  我把坏了的自行车停放在停车场(要推着一台后轮变了形的自行车走路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一想到回去的时候还得推着走就顿时觉得焦躁了。其实值得焦躁的,应该是别的事情才对。)我溜进算是刚刚赶上的课堂,那一天我在大学里渡过了算是平常的一天。那算是短期内最后一次的正常生活了,因为我随后便要离开它。
  不过,我也并没有粗心大意到什么不祥预感也没有的地步。为了我那可怜的一丁点名誉,这里我还是有必要声明一下的吧。因为我把原本打算随便找个地方扔掉的竖笛,带到了学校。
  这个竖笛已经变形得不能用了,所以其实随便找个垃圾桶扔掉就好了。但我绝对没有忘记这一点,也就是说,并不是没有扔掉的机会,不过只要一想到这是小学生掉的东西,就觉得很难就这样扔进垃圾桶。
  把别人掉的东西随意扔掉,而且那还是小孩子掉的东西,这种事情多少会带来一丝负罪感。不过就算这是别人掉落的东西,我都已经因为这个东西而吃了大苦头了还能这样想,可见当时的我是个烂好人。
  但是事实的残酷,那个时候的我还一无所知,把不知道该怎么处置的竖笛在课堂上拿到桌子上仔细端详起来。既然自己已经被害得这么惨了,也没必要还去为这根竖笛担心,装作忘记了的样子,就这样留在教室里好了。当时的我,脑子里尽是这种想法。
  上课的时候还能有多余的精力来想这种事,可见大学是个好地方,这种看法也许是错的;要知道在课堂上我可是连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所以这种负面的想法还是可以理解的。
  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竖笛上面竟然贴着一张贴纸,小小的贴纸上用黑色笔写着——
  “4-1 U”
  这是这枝竖笛的主人所在班级和名字。当然那张贴纸上写的不是英文字母,而是名字(平假名),但是我不能在这里公开。一开始还打算把班级也免去的,但是这样一来就什么都说得不清不楚了,所以我还是留着吧。考虑到整个日本不知道有多少个四年一班,这方面的信息就算不上是什么个人信息了,而且只要在其后加上“这个班级编号纯属虚构”就好了。
  距离摔倒已经有一段时间,身体上的痛楚减弱了不少,而公路赛车的故障(这种故障也未免太粗暴了)所带来的打击也已经消退的时候,我看着这枝竖笛,百感交集。
  跟不想扔掉人家掉下的东西的心情,或者弄坏了小学生掉下的东西所带来的罪恶感等等截然不同的感觉……竖笛。
  这么说来,我貌似在一周前的少女所背着的双肩书包里看到露在外面、装在蓝色袋子里的竖笛……?再重复一次,老是记不住人脸的我,其实记忆力并不算差,其实人的一部分(服装、发型、装饰等)比较容易给我留下印象。所以现在我想起那个少女也有这样一枝竖笛,然后跟眼前的这枝联系起来了。终于,那个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少女跟眼前的竖笛对上了。
  当然,如果要这样说的话,那个被大型卡车撞到的少女的书包里,也有这么一枝竖笛(如果认真去想的话,那么也就是说那天4年1班(虚构)那天有音乐课了)。但是光凭这一点就能想到其实是那个少女往我的自行车……不过,在我摔倒之后,打量着我的脸的少女的视线,我终于想起来那的确是现实了。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感开始涌上正在听课的我的心。
  如果说这是不祥的预感的话,未免太过具体了,也显得过于漠然。但是,之后作为我觉得“果然如此”的伏线,也许很值得我骄傲。但是仔细一想,我要写的是曾经遇到过很恐怖的遭遇的自己,却主张事前就有不祥预感的话,可能有点肤浅了。有时候我会搞不清自己的性格,例如现在。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上课仍然继续,而我心中的不安却是有增无减,越来越觉得摇摆不定了。仿佛自己闯下了什么弥天大祸似的。如果要比喻的话,那就是在打RPG游戏的时候,进入了一条绝对不可能打赢的路线,做了一些无可挽回的失误似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已经开始往我的手脚蔓延了。
  但是那只是感情的问题,理性上我是否定那样的自己的。认为这是太过担心、想得太多的问题。就像老是要不由自主地去确认门十分锁好,把手洗了又洗等精神上的病症……不对,我很清楚。虽然现在算是有所好转,但是从当时开始,我就对自己的神经质感到很厌烦。
  每一年我这种爱担心的性格都在增长,实际上到了三十岁的现在,连装着原稿要送去出版社的信封,我都最少会拆开三次,看看里面的原稿是不是完好。所以我的家里经常会放着超过一百只的信封。而当时的我虽然还不至于神经质到这个地步,但也习惯不管是什么信封都会打开一次确认里面的内容。(例如会不会装了另外一封信,信纸里会不会夹了我的便签等等,这种莫名其妙的担心总是挥之不去。现在就更甚了。)但这时的“预感”我却认为是想得太多,有点连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自己的小气甚至让我觉得可悲。
  我也曾深深烦恼过,这样的性格,将来真的能够成为作家么?但是这种烦恼貌似是杞人忧天了,我现在已经是作家,现在需要担心,需要烦恼的,不是那种问题。
  我们回到正题上来吧。我上完了那一天的所有课之后,就放学了。现在已经不是初中高中或者小学,从大学回到宿舍的这个过程,该不该叫做放学这一点,仔细一想还真不知道,不过总而言之,我是回家了。到时间了就回去,这是理所当然的。虽然心中仍然有一股挥之不去的不安,但我还是没有刻意改变路线。
  这样想来的话,我也许对于改变原定路线这种事情不太擅长吧。现在和以前,去同一个地方我总是喜欢走同一条路,貌似吃东西也总是吃一样的。写到这里我不禁想起,就连搭电车也好坐飞机也好,我都总是会乘坐同一时间出发的那一趟。看来我很有那种讨厌计划外的状况发生的倾向。
  说起来工作的时候也是一样。我当了小说家之后,基本上都是早上五点起来开始写作,反过来说,如果那一天五点我起不来,那么那一天我就做不了事,基本上不会再写一只字了。
  如果有文具厂家愿意做那种每十分钟一个刻度的日程笔记本的话,我肯定会买上一百本。我总是喜欢生活在计划里。
  明明说自己是个怪人,但是却讨厌日常的变化,弄得我自己也开始莫名其妙了。不禁想真的有这样的人么?这种人真的可以存在么?说起来有一个时期我很讨厌TROUBLE MAKER这种说法,总觉得这字眼中包含了一种很乐观的情绪,让我觉得讨厌。那样的我,现在却老出现在写有TROUBLE MAKER登场的小说里,人生真是难以预料啊。那样的我在那一天,虽然说是出现了意外……目击了交通事故的发生,但竟然放弃去学校而选择回家,应该是多少感觉到某些东西吧。
  既然有这种感觉,那么乖乖地听从这种感觉来安排就好了,但我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去大学上课,一如既往地回家,所以对于自己的这种墨守成规的做法,真是不知道该如何表态了。
  这个时候,如果能够在之后发生的事情的经验上稍微学习一下的话,现在的我就不至于变成一个更加重视计划路线的人了。但是这么说起来,就算经过了那之后的事,我还是没能学到教训。要知道就算是完全按照计划中的路线前进,该发生的麻烦还是会发生的……已经埋下了意外的种子的道路,已经不是曾经每天都走的那条路了……这种事,结果我还是没能学会。不过,就算被人说是学不乖的男人,就算明知道眼前的路上埋着地雷,我大概还是会一如既往地走那条路吧。
  然后,我“一如既往”地回到了公寓。不对,准确来说,跟往常不一样,我没有骑着公路赛车,而是推着它回来的,所以平日的严格按照既定做法行动这种行为,已经是没有什么意义了。我在签了合同的停车场内停好那辆我正在烦恼是该扔掉还是该修理的公路赛车(虽然在这里我用了小说中常用的悬念手法,但是由于这跟故事主线没有什么关系,所以我就先交代一下,结果我还是扔掉了这辆公路赛车。这其实也是我一直以来的另一个坏习惯,就是我很不擅长把东西拿去“修理”这种行为。不管是多么贵的东西,就算修理的费用会更为划算,当它坏了的时候我还是会选择买新的。我认为东西应该是一直用到坏,坏了就代表它的寿命尽了。所以家电的延长保修服务我是一次也没用申请过。因为我根本不需要故障时的保修。要说这是一种什么心理,一言以概之就是不希望自己拥有的东西被别人碰。所以我把这台公路赛车扔掉了,然后再买了一辆型号完全相同的),然后爬回了自己的公寓。
  虽然说是自己住的地方,但毕竟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是怎么样的一间公寓,我已经记得不太清楚并不是要刻意模仿井原西鹤的手法,但我自开始一个人生活以来,平均一年搬一次家。所以这个时候住的是哪一类型的公寓,记忆也十分模糊。这里我希望能够想起来的,也就是门是不是自动上锁这个问题……不对,应该不是自动上锁的。考虑到之后的发展,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也实在说不通。
  那么那个时候的我住的是什么样的公寓这一点,已经在写的过程中想起来了,当然,这里我是不可能公开的。虽然说只是十年前的住址,但是好歹也算是个人信息的泄露。那所公寓现在当然也还存在,肯定也有人在住。
  进入公寓内,我爬上了楼梯。楼层已经高达六层了,却还是没有装电梯的公寓,我就住在六楼。那个楼梯在当时精力旺盛的我来看可能不算什么,但是现在的话,恐怕就是一种折磨。这座公寓现在已经进行过改装,并且装上了电梯——我是这么祈祷的。
  我走到了自己的房间的前面,正打算打开门上的锁,却发现自己手上没有房间的钥匙。
  咦。
  难道是摔倒的时候弄丢了?
  一边想着这种普遍的可能性,一边搜索自己的每一个口袋,还仔细地检查了书包里面。我是个做事很小心的人,更准确地说,是很神经质的人,所以很少会丢东西。但是有时候也会粗心大意地把钱包或者手表忘在旅行的地方(这时候我的小心就表现在旅行的时候不把钱之外的贵重品放进钱包这一点上)。这种情况下我的思考方式对于不是其他人来说可能比较难理解,正因为平时很小心很小心,所以当发现钥匙不在口袋里时,比起焦急之类的情绪,我更偏向接受事实。都这么小心了,不行也没有办法的这种轻松以及这种事真的会发生,让我反而觉得高兴,所以我暗自庆幸平常的小心果然是对,这真的让我觉得难以自处。虽然说写的是过去的自己,但这样以客观的角度来写真是一个很难受的过程。如果那种情况跟现在的自己毫无瓜葛的话,也许会好受点,但可惜的是现在的我,这方面的性格也还是没有什么改变。
  我开始觉得就算没有所谓的阴影,可能我仍然是一个怪人也说不定。这样的话,我有没有资格责怪那个少女也就变得模棱两可了。不对,应该有的。我应该有这样的资格。只要想起这之后发生在我身上的悲剧,我就算怎么样说那个女孩,用什么词语来修饰,都不过分。
  虽然已经发觉自己的钥匙不见了,但是还没发现学生证不在的问题。所以他还没有注意到自己正身陷什么样的一种状况。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从现在这个未来,去跟过去的自己打声招呼,去提醒他一下。
  但是我还是比较冷静地想,得先跟物业公司联系,然后用后备钥匙打开门……不对,既然钥匙已经丢了,我应该小心点,让他们换一把锁……之类。
  我再次把口袋都搜了一遍,确认钥匙的确不在里面,我就打通了为了这种时候而刻意在手机里储存好的物业公司的电话。
  他们说三个小时后锁匠就会过来公寓这边,要我准备好钱等着。在走进家门之前突然多出来的这三个小时的空白时间,要说我是怎么渡过的,其实也没做什么,就在附近的书店(虽说是附近,但是也要走好几公里)买了点书,然后在公园里看而已。
  其实应该有更为有意义的渡过方式……不对,作为将来希望成为作家的人,不应该把看书的时间说得像毫无意义似的。虽然明知道这个道路,但我还是想说——
  应该还有其他要做的事情吧。
  例如跑去通报警察什么的……总之,应该是有别的事情要做的。
  但是我还是什么都没做,就这样用三个小时看完了一本书,想着这书还真有趣啊之类回到了我的公寓,然后跟锁匠会合,让他帮忙开了门。
  换锁的过程不到三十分钟。
  我第一次看到玄关的门锁构造,有点兴奋,觉得这是一个可以写进小说的题材。虽然在至今为止的小说里,我从没有过写更换玄关的锁的情景这种机会。
  付完钱(大概是一万日元吧),送走了换锁的工人,我才终于进入了自己的家。
  而这个家,早已被人人侵了。
 楼主| 发表于 2011-10-1 17:1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桜羽 于 2011-10-1 19:45 编辑

  11

  少女藏身的地方,是桌子下面。
  这里我得说明一下当时我使用的家具的情况,不对,虽然是重新买的,但现在我使用的工作台,和当时的桌子一样(这也是我喜欢墨守成规的其中一点)。我在大学时代的借住的公寓里放着的,是小学生使用的书桌。正面有书架,用起来很方便,这就是用它的理由……不对,那是之后才想的理由。我在成为大学生以后还使用小孩用的书桌,恐怕真正的理由只是“因为从以前起就一直用着”这一点而已吧。
  不过这种做法又没有给别人添麻烦,现在也用这种桌子写了不少书,这没有什么好介意的吧。这不是应该给别人责难的事。
  不管是什么桌子,只要是桌子的话,都很容易能让孩子躲在下面,就算我用的是玻璃面的桌子,能够清楚看到下面,恐怕当时少女也只不过是躲到其他地方去罢了,于事无补。
  床的下面。衣柜。厕所。阳台。一个小孩子,哪里都能躲吧。只不过偶然地,她选择了躲到桌子底下而已。
  回到家中,我第一件事便是脱掉外套随便一扔(喜欢什么东西都往房间的底板上扔这一点,是我到现在还没能改过来的毛病),洗了手,也就是稍微打理了一下自己,然后坐到桌子前,打开了打字机。
  当时写小说……应该说,是写投稿用的小说一样的文字时,我使用的是专用的打字机。电脑我还买不起……不对,是没有买。对于墨守成规的我来说,最先进的机器和技术只是应该警惕的对象。就算是手机,我也是犹豫了很久才买的。我喜欢装作一副不合时的怪人的模样,这种强烈的心情不能否定。但喜欢新鲜事物的一面,我也不是完全没有的。然而如果要说得清楚点,那只是工作上需要,也就是作为资料买回来的这种想法比较强。
  这么说来,现在专用打字机好像已经停止生产了。这个我以前查过。电脑的功能太多,有些功能是你一辈子也不会去用的,这也就算了,但工作中还能做点什么的这种环境,我个人觉得会难以集中精力。我在工作中很怕听见声音。据说世界上有些作家能够一边开着收音机或者电视机一边工作,这对我来说实在太难以置信了。年尾的时候附近的道路一旦开始施工,神经质的我就会到远方比较安静的地方去。如果可以的话,将来我希望能够在隔音室里工作。只有敲打键盘的声音最让我感到舒适。
  所以我打从心底里渴望厂家能够继续生产没有其他任何功能的打字机。我有种淡淡的期待,把这种事情写在这本书里,说不定真有些奇怪的厂家开始生产也说不定。
  好了,让我们回到本书的主线吧。
  我打开打字机的电源,然后,事情就发生了。
  放在桌子下的左脚传来一阵剧痛。
  是被圆规刺中了?还是经常把东西乱扔在底板上的坏习惯终于招来灾祸了?如果是踩上了什么东西,痛的也应该是脚底才对,所以从足弓附近产生的这种痛楚让我难以理解。
  我反射性地拉开椅子,往桌子下面探头一看……结果发现——
  有个小学女生就像妖怪似的躲在那里,而且还用手里拿着的小刀隔着牛仔裤上往足弓上插了一刀。
  少女没有看着刀,也没有看破了的牛仔裤和正在出血的我的脚,只是沉默着,一言不发地从桌子下面抬头看着我。
  仿佛观察似的目光。
  这时候,我终于发现这个少女就是一周之前的那个,也是今天早上打量摔倒了的我的脸的那一个,而且是往我的公路赛车轮子里扔竖笛的人。终于一切都联系起来了,虽然有点迟。
  至今为止一直没有注意到的事情,也开始一件件地连锁性地接起来了。
  我,一直小心翼翼的我,果然没有不小心弄丢钥匙。那钥匙是我摔倒的时候少女从我的口袋中取走的吧。这不会有错了……然后少女就用那把钥匙非法潜入了这个房间,然后在这里静静等待着我的出现。
  既然已经想到这个程度,我已经不用确认钱包也知道,在我失去意识的时候,她肯定也把写着我的住址的学生证和钥匙一起拿走了。就算不是学生证,也是写着住址的某样东西。少女非常有计划地潜入了这个本来属于我的领地的房间,然后等待我的出现。
  非常有计划?
  哪里有计划了?
  只不过是偶然的巧合,才发展成现在这种情况罢了……只不过是对于我而言最坏的结果,全部集中到一块罢了。不过,如果真的是最坏的结果的话,那么我在公路赛车摔倒的时候应该就已经命殒当场了。而不是被拿走钥匙和学生证什么的。而且潜伏在别人房间中的风险之高,不用想也能知道。就在刚才更换门锁的锁匠……也就是说除了我之外的第三者,就在附近。要是我一时心血来潮,让他进来喝杯茶的话(虽然要想像这样善于交际的自己很有难度,但是也不是完全没有这种可能。我偶尔也会做这种好心的事),当时藏在桌子下面的少女就会被发现了。如果是玩躲猫猫的话,桌子底下会是一个不错的藏身之所,但要躲过几个人的眼睛的话,还是有点不可靠吧。还有就是,虽然可能性非常低,例如我跟朋友一起回来也是有可能的……不过至今为止还没有任何朋友进过这个房间就是了。
  不管怎么样,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别说是有计划性,甚至可以说是十分乱来,而这种乱来的做法,让少女的“不知道目的是要干什么”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反过来说,如果只有我的话还好,如果旁边有个第三者,那么这孩子就得一直缩着身子握着小刀躲在桌子下面了,这种奇怪的感觉让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
  少女用细小的声音说着什么。跟那一天向着朋友大声哭喊时截然不同的低沉声音。
  虽然我知道她要说什么,但却没有听到她所说的。她的声音太小是一个原因,还有就是当时的空气太过紧张了。
  但是她所说的话绝对是不正常这一点,应该没有错吧。至少,她说的不是“你好”。我是这么觉得的。
  然后静静地,静静地,少女另一只手也拿出一把小刀,一把对着我的脚,另一把则对着我的头。

  12

  如果在小说中写到主人公被人用小刀指着的一幕,我,或者说我以外的作家,应该都会在接下来的情节里加上主人公夺去小刀,然后把对手暴打一顿的戏码吧。
  但是现实中那是很难实现的。手持刀具的对手,其实是很危险的。就算是本人本身没有加害的意思,只不过是拿刀来吓吓人而已,也有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的失误,造成一场无可挽回的事故。
  而且这个时候在我面前拿着小刀的是一个不知道懂事了没有的小孩子。搞不好别说是失误了,她就算直接拿着刺过来也不奇怪。
  到这里,我发现刚才说的话里有夸张的成分,所以特意在这里订正一下,我的足弓与其说是被少女用小刀插了一下,不如说是“用小刀划了一下”更为恰当。由于牛仔裤破了,而又有出血现象,所以我一开始以为是被小刀插了,但后来确认过才知道,并不是什么很深的伤口。
  不过这时候的我还是以为被插了一下,而且还认为接下来还会被多插几下。
  我想这时候不要采取奇怪的制止行动,任痛楚蔓延全身,然后踢倒椅子,躺倒在地上大声哭叫出来,说不定会更有效。但是我面对刺伤我的少女,作为一个年长的人却不得不耍一下酷。不希望自己被那样子刺伤.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而且装作早就知道少女坐在桌子底下,明知这一点还要坐在椅子上,这种死要面子的想法实在没救了。
  如果能够从未来给当时的我提点一两句的话,我大概会送去“这个时候让她刺死你算了”的话吧。虽然十年前的我一旦死了,我就麻烦了……但是那个时候的缺乏警惕,真的让人很无语。
  不对,这不是缺乏警惕,就算是在混乱之中,我的脑海里理所当然地在不断思考各种对应方案。例如像小说中的主人公一样,从少女手中抢过小刀之类。
  其实没有必要考虑,我觉得那种事情是绝对做不到的。说做不到可能有点过了?考虑到对方只是个幼小的女孩儿,应该有八成成功的机会?怎么可能。就算成功几率有九成,我想我也不会去做,只会得出做不到的结论。
  首先,对方是小孩子这一点本身就是问题。刚才也说过了,如果有什么契机,又或者即使没有契机,少女拿起小刀乱刺一通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的,而且比起这个,在我们争夺小刀的过程中,刀锋不小心伤到少女的可能性也很大。这个时候要是脸上弄出什么大伤疤,就算法律上可以用正当防卫的名义来保护自己,我恐怕也会一辈子活在内疚之中。不对,不但如此,也许不只是受点伤那么简单。如果刀子直直地刺入肚子的话,就算运气好那刀子刚好避开了重要器官,也有可能因为出血过多而死亡。毕竟小孩子的身体只有那么一丁点大,对于大人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出血,可能对于小孩来说都是致命的。要是弄出这种后果来,可能就不是罪恶感能够了事的了,说不定我的精神会出现问题,比现在更加不济。
  这么一说,好像我被人用刀指着还替别人着想似的,但其实我还有第二个理由,而这个理由对于我来说才是至关重要的。
  也就是——希望成为作家的我,要是在争夺的过程中被两把小刀伤到手指的可能性有那么一成,不对,就算只有百分之一,我也不能冒这个险。要是一不小心抓住了刀刃部分而受到伤害,我是想都不愿意想。也许这么说,又会被人认为是过分夸张,但这时候的我的心情如果说得直白一点就是,“被刺伤的是脚而不是手,实在太好了”。
  希望成为作家的人应该都会同意这一点吧。作家的话,更应该能够理解我的想法。现在的我也觉得当时的我的判断十分正确,不管之后我遇到什么样的事,对于在这里没有做出什么奇怪的抵抗的十年前的我,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认为当时的选择是比谁都要正确的。有一句话叫做“杀一个××何须用刀”,有一个版本是在××中代入各种职业的,如果换成是作家的话,那就是杀一个作家,用刀就够了。……不对,我的意思是杀很多人或许只用刀就够了,作家的话尤其是这样。
  所以我没法抵抗。真的完全没有抵抗之力。怎么可能抵抗呢?
  如果少女手上的小刀只有一把的话,那要逃出这个地方应该还是有办法的,但是现在她两只手上都拿着刀,这就难办了。如果我按住她其中一只手的话,另一把刀应该就会捅过来了吧。
  “…………”
  我只能尽量去听少女究竟在说什么,但在这种状况之下,虽然很混乱,但我却没有表现出慌张,并不是只是出于虚荣爱面子,现在想起来,可能当时的我已经接受事实了。
  没错,就跟以为钥匙丢了的时候想着“果然会发生这种事”的时候一样,是同一种感觉。到了干钧一发的时候,我反而会整个人放松。
  话虽如此,当然我是不可能平时就设想“房间中有个少女在埋伏着并且会拿出刀子对着我”这种事并且小心应付的。只是,也有想过如果是一周之前目击的那个少女的话,“做到这个程度也不足为奇”,所以我算是接受了现实,而且还保持住冷静。虽然在这种状况下,所谓的冷静是多余的。
  感情的一部分已经死去的我的性格,其实有时在生活上是很方便的。例如在考试前临急抱佛脚的时候就显得很重要。不管内心怎么发出惨叫,不管怎么挣扎拒绝,我还是能够用理性来压倒一切。现在也因为那早已死去的感情(不过对一开始就不存在的感情表示谢意,这也比较奇怪),我才能持续一个月写一千张原稿这种苦行僧般的生活(把工作称之为苦行不太好,但是我觉得这个词最为合适。包括为了目的,不得不吃点苦头这种意思。真想听听“自己也不觉得有趣的东西写出来又怎么能让读者觉得有趣?”这种横扫出版界的说辞的根据在哪里。自己不用尽精力去做的话,怎么可以让人家觉得有趣呢?)
  但是这个时候,这一瞬间,我却希望自己面对小刀的那种动摇情绪可以毫不掩饰地表露出来。因为不管其他地方有什么欠缺,只要还保持冷静的话,就算我没有拼命胡思乱想,也不可能得到绝对不能跟拿着刀具的人抵抗之外的答案。
  这种时候能够成为英雄的,也就是说能够成为娱乐剧集的主人公一般的行动,只有那种热血笨蛋吧。不算太聪明却自以为聪明的人,往往会死的很惨,还以为自己比别人明智。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看表。
  少女一边观察着我的反应,一边小声说着什么,我只能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要是稍微移开视线,说不定她就会突然攻击过来了。但是这个少女却是一个难以直视的对手。完全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虽然我不能识别人脸,但恐怕今后不管是在多么杂乱的人群中,或者不管过多少年,就算是十年之后,我都觉得我能够一眼认出这个少女来。并不是因为我花了这么多时间注视了她这么久……而是我终于在她身上找出了特殊性。
  我觉得这孩子的感情也可能已经死了。拿刀具对着人这种事情跟压力其实密切相关,反过来说对这种行为本身并不觉得快乐的少女,就跟背着PTSD的战场上的军人一样。也许把和平的日本的小学女生比作战场上的军人有点滑稽,而我自己也对当时的我这样评价少女这一点觉得很奇怪,但既然我对这个少女有了这种感情,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朋友被车子撞得血肉横飞死去所产生的悲伤感情,以及先没有理会这些、将正在玩的游戏存档的心情,能够毫无冲突地融合在一起的这个少女,说不定感情上比我更为淡漠。
  既然有了这种想法,那就没办法了。
  虽然我也知道,变得能够理解别人的感受这一点,是在人际交往上、构建人际关系上最不要得的。不过真的知道么?不对,我并不了解。否则就不会从小时候开始就三番四次、数十次地重复相同的失败了。我总是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理解别人,总是给周围的人添麻烦。虽然头脑中明白人类就算不互相了解也能相处得很好这一点,但却一直无法付诸行动。心中仍然活着的一部分感情总是会妨碍我。对于这颗心,我总不禁在心中想,要是干脆死掉那该多好。
  “…………————”
  我好像听见了少女在说话,于是反问。虽说听见了,但是也只听见了句尾的一两个字,应该不算真的听见了吧。对于拿着刀向着自己的小孩子,应该用什么字句、用什么语调来答话这一点,我不太清楚,但是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能够促进事态发展的机会,我绝对不能放手。所以希望她再说一次刚才那句话,但是这个时候的我的用词如果选择不当,貌似会招致反效果。
  这么说来,先不管她手上有没有小刀,我基本上没有跟小孩子说话的经验,遇见少数的几次机会也肯定说不出什么好话来。说得明白点,与其跟小孩子说话,还不如跟同年级的陌生女生说话还要来得轻松点吧。
  但是这种场面不是说这种任性话的时候。我努力挤出勇气,在这种要是说错了一句半句就得血洒当场的状况之中,我第一次向少女答话了。
  “——来。”
  少女说道。
  似乎她也从我的反应看出我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于是她再一次重复道:
  “站起来。”
  她说道。
  “站起来。
  我仿佛听到来自神明的指令似的,不敢怠慢,马上动作僵硬地从坐着的椅子上站立起来。如果说乖乖听一个小屁孩的话来行动实在太难看的话,我也不能反驳,但是如果读者真的这么觉得的话,我只能劝你们趁现在打住,别再看这本书了。因为这之后的几乎所有的页码上,我都会乖乖听这个小屁孩指点的。如果各位不想看到我这种没用的熊样,也许就当我的回忆已经结束,在这里直接把书合上会比较好吧。就当他已经被那个少女一刀捅死了。
  反过来说,现在我还能活在这个世界上,是因为我乖乖地听了那个少女的话。如果读者期待能看到我的男子气概或者骨气的话,我还是只能劝你把书合起来了。为了生存,听一个小孩子指点对于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管多么难看,多么没用,这都是我的心声。谁都一样吧。不对,如果有人宁愿为了骨气去死的话,我也会觉得他很厉害,很让人敬佩的。
  但是死了就没意义了。
  站起来之后,被刺中……脚上被划了一下的尖锐疼痛变得更加变本加厉,痛得我差点当场蹲了下来。但是少女命令我做的是“站起来”,而不是“蹲下去”。所以我不能蹲下去,只能继续站着。
  从椅子上站起来之后,少女和我之间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当少女避开椅子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的时候,从这个位置关系来说,我不用手,而是用脚把她一脚踢飞也是有可能做到的。一记前踢就好了。我学习的是柔道,不是攻击系的格斗技巧,所以尤其是飞踢很不在行,但踢一个小孩子应该用不上什么技巧。而且现在的她正位于一个非常容易踢到的位置,这时只要对着少女的脸踢过去的话,说不定事件就会在这里结束了。这样就能让读者们在这里平安无事地合上书本了。虽然这事件本身也很不得了,但也不至于留下那么深的阴影,也就没有现在的我,说不定将来会出现一个产量不大但很稳定的作家。但是事情并没有朝这个方向发展。
  对于去踢一个幼小的女孩我有所抵触,这点并不假。如果怕别人误会自己在故意耍酷,也许我不该说出具体的理由,但事实还是应该作为事实交代清楚的吧。去踢一个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基本上毫无防备的少女,跟踢一个双手拿着小刀的少女是一样的,或者说,前者比后者更加危险。
  还有另外一个理由,这个理由非常合理,我想应该能让所有人信服吧。就算我想踢,脚也已经受伤了。不管是用受伤的脚去踢,还是以受伤的脚为支撑去踢,都很有难度……至少我是这么觉得。也就是说,我犹豫了,用受伤的脚去踢的话,真的能够踢到她么?要踢的话,用哪只脚去踢比较好?要是有时间想这个的话,在想之前踢了就好了。
  如果这也是她的计算之内的话,那就太可怕了。
  也就是说,少女为了保护得从桌子底下爬出来的自己,为了确保自己不受攻击,先发制人的同时顺便吓唬我,把我的脚弄伤了——如果这一切都是计算,那城府也未免太深了。
  那么,另一种情况下,少女并非有什么目的,也没什么意义,只是单纯地因为我的脚“放到了她藏身的地方”这种理由,就往我的脚上插了一刀。还有比这个更恐怖的故事么?要有的话我真想把它加入到百物语里算了。
  结果,我在少女从桌子下爬出来,然后站起身来,重新握好两把小刀为止,只能像经验老到的管家似的一直沉默地看着她。
  仔细想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少女的全身,而且还是正面。一开始“目击”到少女的时候,不是背影就是本身,或者是半蹲着抱起朋友的头颅的姿势,而第二次,从自行车里摔下来的时候……我基本上只看到了她的脸。
  反正接下来的描述里也肯定会有所关联的,我就干脆在这里先说清楚好了。整个看起来,少女似乎“身处的家庭环境相当不错”。从服装、发型上可以感觉到这一点。最近由于取材,我去了一趟法国,这次旅行给我的深刻印象就是“感觉上孩子们的家庭环境都很好”。那是一个能够一眼看出父母很疼爱小孩子的国家。当然这个只是我个人的印象,并没有任何数据支撑,也许事实根本不是这样也说不定。只是,例如BABY CAR只是一个日式英语,在外国,人家大多都是说STROLLER,而在这些国家,孩子们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坐着STROLLER。也就是说,虽然也许从日本人的角度看来,会觉得“娇纵小孩的时间太长”,但是被宠爱的时间的长短,我觉得会直接反映在孩子的成长之中。也许那也不是坏事。包括这个在内,都是我自己的妄想而已。
  不管怎样,对于少女的印象就是“身处的家庭环境相当不错”这一点。但是那只不过是表面看起来如此,至于内里,我不觉得她有受过良好的教育。如果是有好好受过教育的小学四年级学生的话,拿到作为文具的小刀时,应该有听大人说过,这种东西是绝对不可以拿来对着人的。就算老师偷懒没有教,也应该能够自然而然地领会这一点。就算别人不说,也应该明白的。所以这里我也就没有刻意跟少女说,小刀是不可以拿来对着人的了。一来自己也没有伟大到能够这样跟人说教,二来比这个更重要的是,对眼前这个向着我的人,恐怕说什么都没用,所以干脆放弃了。
  话虽如此,但当然我并没有因此而判断少女的内里显得“家庭环境不好”。相对于“家庭环境好”,“家庭环境不好”这个词对性格上的贬义较重,但是眼前这个拿刀子对着我的少女,我觉得不是那种“粗鲁”、“冲动”、“不知好歹”等等……在总是拿刀子对着人的世界里生存、已经习惯了这一切的人。这个事实我必须说出来,否则对少女就太不公平了。虽然眼前这状况,不是说什么公平不公平的时候……
  该怎么说呢。这种描述手法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准确传达给读者,但我觉得少女对我“只是拿刀子对着”而已。这种行为里面所包含的意志或者说是感情之类的东西,都是很稀薄的。
  她的感情的一部分、或者说是大部分已经死去的预测,说不定还猜得满准的。
  不过即使如此,我们两个的体格还是有很大差别。我的身高比男生的平均身高要稍微高一些(我指的是那个时候,至于现在,也许跟平均身高差不多了),而少女的身体跟小学四年级生这个身份很相称,比较瘦小,记忆中好像只有我的膝盖高。不过只到膝盖的话未免太矮了(那样的话不用缩起来都能躲到桌子下面去了),那只是记忆中的印象,实际上应该说是到腰的高度比较妥当吧……但是即便如此,体格上的差距还是很明显。
  ……长度大概有我的无名指那么长的两把小刀,能不能填补这个身高上的差距,这一点我也不清楚。至少在说“不清楚”的这一刻,也许已经注定不会有胜算了。
  少女还躲在桌子的阴影部分时,由于看不见她的全身,所以给人一种很阴森可怕的感觉,但是这样子站到光天化日之下的话(正确的时间其实已经过了傍晚,所以与其说是光天化日,不如说是灯火通明比较正确),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女而已……并没有让我觉得像妖怪或者怪物之类。
  但是还是很可怕。一样的可怕。就算少女的身高增高一倍,或者说是比我还高一倍,啊、不对,这样的话也很可怕,但跟现在这种可怕是不一样的。
  跟身高、凶器什么的没有关系,并不是因为她“有”什么而让人觉得可怕。反而是某种必须的东西她“没有”,这才是最恐怖的。本来应该有的东西没有,这让我的心中充满了不安。
  “后面。”
  少女说道。
  “面向后面。”
  短短的几个字,听不出任何感情。仿佛是应该说所以才说似的。
  我按她说的转身背对着她。
  在拿着刀具的人面前转身背对这种行为有多危险,不用说我也知道,但是我却毫不犹豫地照做了。
  一直僵持对我来说更为可怕。要匙再这样跟少女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地僵持下去的话,我会窒息的。既然如此,我宁愿冒一点险,也要推动事态向前发展……虽然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做会比较好,但是十年后的我回顾十年前的这一瞬间,还是觉得这样做有点不知是好是坏。也许我当时混乱了吧。这里也许应该压抑仍然存活着的感情,跟少女继续对视吧。反正小刀的位置也离身体很远了。
  但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从未来的角度来一一订正也没有什么意义。马后炮谁都能做到,以未来的角度来判断过去的自己,其实没有什么建设性。不管怎么样我是毫不犹豫地背对少女了。我明白在这一瞬间,她随时都有可能刺过来。
  而她也真的这么干了。
  虽然,这有违事实,但是感觉上就是背上被狠狠刺了一刀,而且还刺得很深,直达肝脏部位的样子。
  但是实际上就跟足弓被刺到时一样,只不过是“衣服被划破”之类的小伤。看来她是打算把我的身体当成砧板了。
  小学的时候,我用小刀切割纸的时候,曾经试过用我的大腿来当垫板。利用它我可以切割出自己想要的纸,而且也不会伤到下面的裤子。这是我的特长。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特长(结果被班主任骂了一顿,无奈之下只好住手了。也许到现在,我还是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骂),但至少眼前的少女,没有这方面的特长。
  虽然她并没有被狠狠刺上几刀,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想要耍酷的我的反应可能有点大了,但是皮肤被割开一块是会出血、会痛的。
  而且生活在日本的人只要过的生活还算正常,都不会有被刀伤到的经验。我也是除了这次遇到这个少女以外,还没被人这样用刀对付过。这跟交通事故是两回事……所以我的夸张反应是绝对不应该受到责备的。
  然而——
  “呵。”
  身后传来的一声笑声却让我觉得无比打击。我的那种身体上的反应,对于少女来说只是“好笑”而已么?划伤别人,让别人流血这种事情,很“好笑”么?
  如果是这样就太奇怪了。
  刚才为止少女完全没有这种感觉,但是说不定实际上进行“具体”的行为时,会有某种意识觉醒。
  ……也许这一瞬间,有某种全新的感性,在她的体内萌芽了也说不定。
  也许是看见人的血就会觉得兴奋的这种虐待狂性质的感性诞生了。这也太恐怖了。这种东西的诞生实在让我无法祝福。不好意思,实在没法说出“祝贺你诞生”这种话。当它跟我的人身安全直接相关时就更加如此了。
  一来这是关乎我的性命,另外,通过伤害我这件事而产生这种怪物一般的感性,我是非常讨厌的。我才不要成为这种东西的起源。
  出于这种完全保护自己的心情,我向背后的少女询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目的是什么。声音稍微有点嘶哑,但我还是以尽量不刺激少女为前提,慢慢地用沉稳的口吻,也就是强装冷静……当我说着这样装酷的话的时候,实际上应该还是嘶哑的声音吧。
  “呵,呵,呵。”
  貌似少女在身后不断地笑着。我肯定是看漫画看多了,只是无意识地认为因时而应有可能出现那种情况,但实际上可能只是呼了几口气而已。
  因为下一句少女说的话是:
  “我叫做U。”
  这是一句极其普通的,随处可见,而且很有礼貌的自我介绍。
  “我是U.U。”

  13

  就算是有礼貌,那也是小孩子而已,当然不会像熟练的公司职员那样彬彬有礼,那是像“玩游戏”一般基于幼稚之上的礼貌,很难说是出自教养的语气……话虽如此,在对大人的态度越来越旁若无人的小孩一再增长的那个年代(这么说来,那种假说现在好像很少听到了……可能是从现在已经普遍普及的网络什么的资料上发现,以前的小孩其实也很旁若无人,而那些以前的孩子成长起来的大人,也足够旁若无人的事实已经被广泛认知了吧。仔细一想,没有其他时代比现代大人的权威更受威胁了吧。因为不管再怎么装作成熟稳重,人家还是会知道你是傻瓜),对于我来说,少女……不对,既然她已经报上了名字,那么我就应该用U来称呼她。U的态度实在让人震惊。
  震惊的同时,我不禁看到一丝光芒,觉得说不定这孩子其实很讲道理。但是那只是错觉。
  毕竟这时候的我只是一个平静地生活着的大学生,也就是说没有尝过社会的酸甜苦辣,不知道“用刀向着你的人当场报出名字”的重大意义。
  让你看见了她的脸。
  没有隐瞒身份。
  还自报了姓名。
  也就是说,要么她就是没有想过要保全自己,要么就是决定让用刀对着的人没机会再说话,后者就别说了,就算是前者,恐怕用刀对着的那个人也不可能平安无事了吧。被刀对着的人,也就是我,不管怎么样都是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所谓的有礼貌这种东西根本就不可靠,也做不了基准。不过是说话时会选择字眼,这种事情谁都能做到……不过这种话作为作家的我可能不应该说出口。
  “…………”
  U在说着什么,我又一次听不清楚了。于是反问她,U稍微停顿了一下之后说道:
  “一起。”
  这种情况该怎么形容呢。就像调整音箱的音量一般很不自然。中间的停顿仿佛是用来调节机械的音量似的。那个时候,我不禁想,说不定这个女孩是播着用MD录音的声音,装作说话的样子而已吧。这种想法虽然很愚蠢(做这种事有什么好处?U已经报上了名字,而且还把贴着名字的竖笛扔到了我的车轮里了。不管怎么样,她完全没有隐藏自己身份的意思)。但是现在,这样子把回忆一句一句写下来,U那不自然的沉默以及难以听清的说话方式,我倒是想到一个原因来解释。
  其实不是什么难事。那是不习惯跟人说话的人经常会发生的、只不过是生理上经常有的现象。因为自己从事着这种工作,所以我经常会躲在家里或者旅馆里基本上不出门,一个月之间跟谁也没有说过话的现象也经常发生,但到了完稿了要把原稿交给编辑的时候,就会因为发现自己说不好话而吃惊。
  会变得不知道怎么说话。声音大小自不用说,连说话的时机也把握不好,开口的时候经常会跟别人撞在一起,然后让场面更加尴尬。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打断人家的话,就连说着的时候,也会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偏题就再也收不回来,经常会出现无意义的沉默,或者像牛的唾液一般一直哗哗啦啦不间断地说个不停。
  也就是说,因为实在太过平常,所以没有人注意到,其实“跟别人对话”是一种很厉害的技巧。跟会骑自行车,会使用筷子是一样的,虽然做得来的人会觉得很理所当然,但是时间一长,一旦忘了……从这种层面来说,一个月就能忘记的话,也许比骑自行车或者使用筷子要来得难一点吧。
  “请跟我。一起来。”
  声音终于调整到合适范围了,但是停顿的时间仍然有点不自然。U说着,然后又往我的背上划了一刀。
  痛楚瞬间蔓延。人类的痛觉其实是很不可靠的,虽然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划的,但是一想到说不定加上第二刀我的背上已经有了一个十字伤口,不禁让我浑身冷战。十字刀疤。那种东西我只在漫画中见过。以前还想什么样的伤才会有这种伤口,现在我终于痛感到,原来如此,原来发生这种事就会有了啊。痛感,这是一个最合适不过的词。
  实际上U对我背上所做的事情更为单调,就是在我原本被划伤的伤口上,又用小刀划了一下而已(十年后的现在,写到这种行为时还是让我不由得浑身冰冷),但是当时的我无从判断。这种情况下,我也不可能用三面镜来确认背后的伤口。况且我的房间里也没有三面镜。
  “否则你会很痛的。”
  我觉得她搞错顺序了。不过仔细一想,这种搞错顺序还没有当初她在跑向朋友身边之前,先保存游戏那么严重吧。具体地让人尝过痛苦的滋味再进行威胁,是比较有效果的。实际上这之后我也争先恐后地听她的话行动了……不对,这里用争先恐后这个词好像很矛盾,应该不可以这样说吧。
  不过我们终于能够对话了(算是对话吧),我对U所提出的要求,不得不问个清楚。也就是,为什么我必须跟U走?为什么U会出现在这里?第二个问题的“为什么”,并不是问我早已经猜出来的手段和方法,而是跟第一个问题一样,是问目的。
  U回答了。
  “……所以……”
  我没听清楚答案。这种情况下如果说没听清可不可以再说一次,貌似风险也很高,但是既然听不见,那当然是要问的。
  因为当时的我,当然不可能知道U是“不习惯说话”。只是以为她是一个说话小声的女孩子罢了。
  “因为你看到我了。”
  U再说了一遍。这时候,她的声音有点大了,虽然还不至于让隔壁的邻居也听见。
  “因为你看到我了,所以我要带你走。”
  乍一听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不知道她所指何意,但是只有我,完全明白了她想说的。只有一周前看到那个情形的我才会明白。
  这么说来我的确看见了。
  在那短短的时间里,我看见了叫做U的这个少女的本质。
  但是,所以她就来了?所以她就要带我走?这是什么道理?只要没解释清楚这一点,U就等于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但是到此为止了。问答时间已经结束。本来这个场合手握主动权的人是U,她没有必要详细地解答我提出的问题,反而是之前的回答显得太过仁慈了。
  “走吧。”
  U用小刀戳了一下我的后背。这是危险性极高的行为,要是出现失误我就完了。我只能按她说的,乖乖地走向玄关。在我每走一步的时候,血滴就会溅到铺在地上的地毯上。不过这时候我已经没有那么冷静,还去计较清洗地毯要花多少钱了。我穿上鞋子,走出公寓的走廊,然后用新换好的钥匙锁上了门。新的钥匙果然闪闪发亮。
  这期间U-直紧贴着我的后背,仿佛背后灵似的。不对,背后灵不会这样。当然我自己(从至今为止的作风里应该能够看出来)是不相信所谓灵魂的存在的,但是就算从虚构的角度来看,背后灵的定义之内,应该也不包括这种用刀子顶着人家背后的东西存在吧。这时候U貌似已经学会了掌握分寸,用力恰到好处,不至于伤到我的皮肤。
  这种情况下我当然不可能称赞她是个学习快的孩子,但是总比一上来就一顿乱刺要好。
  “走下、台阶。”
  U催促道。我想事情不可能走下台阶就解决了,U应该是打算把我带到公寓之外的某个地方去吧。但是把我带出去?也太引入注目了吧……虽然说至今为止遇到的这些事都已经够荒唐的了,但是被带走是另一个意义上的荒唐。
  但是,走下台阶之后我当然也还是无法采取任何行动。我开始走下台阶,然后我的背后紧贴着一个拿着小刀,也就是说有明确的攻击意识的人。就算我从这里逃出去,就算避开了刀,这时候要是她从我的背后飞起一脚的话,我就完了。在楼梯上什么体格差距什么年龄差距都是浮云。不过我作为最低限度的抵抗,减慢了速度,花了很长时间才终于爬完六层楼梯,但是仔细一想,我觉得那只是善良的大人为了迁就小孩子的步调而刻意配合而已。
  以三十岁的我的角度来看,大学生应不应该称作大人这一点有待探讨……但是一般来说,不管对方善良不善良,从小学生的少女眼中看来,大学生应该算是大人了吧……不过U不是一般的小学生,所以她眼中是怎么看待我就不得而知了。
  就这样,我被她赶着到了公寓外面。然后还没来得及休息——
  “右边。”
  我遵照U的指示,开始在路上走(公寓附近是没有人行道的地区)。公路赛车已经骑不了了,就算可以使用,那也是后轮上没有架子没法搭人的款式,所以也只能走了。
  “弟子你怎么处理了?”
  U十分稀罕地用了命令之外的语气问道。
  但是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她说的弟子是什么,于是反问她。
  “竖笛。”
  她又说了一遍。我终于听明白了。
  “竖笛,你怎么处理了?”
  原来是询问,把我的自行车弄坏的竖笛我怎么处理了。有写着U的名字的贴纸的那枝竖笛。我怎么处理了呢。至少现在我手上是没有的,因为我身上除了衣服外空无一物。
  然后,我想起来了。因为结果还是无法就这样扔掉,所以我把它拆开,放在我的包里了……作为大学生要是包里露出来这么一个竖笛,满让人难为情的,所以我就擅自把它拆了。
  然后,要说那个包在那里,很容易理解,当然是忘在房间里了……不对,那是我交了房租的房子,说忘记什么的太奇怪了,我应该说,是放在房间里没有拿出来才对。不对,那竖笛并不是我的东西啊……算了算了,这些鸡毛蒜皮的问题就别再深究了。总之,我进了房间,在打开打字机之前就把包搁在某个地方了。
  我把这些告诉U。
  结果U沉默了。不对,基本上她一直都是沉默着的,不知道她是因为听到了这个消息沉默,还是只是恢复到了往常的不说话状态而已……如果是前者的话,说不定她正在思考要不要回我的房间里去把竖笛拿出来。
  “学校里要用……”
  说话的声音依然是那么小。也许是时机刚好的关系,这次我听清楚了。学校里要用?要用,是要用到的意思?也就是说,上课时要用到是吗……那么也许U真的在烦恼要不要折回去拿了。
  我觉得顶着背后的小刀戳后背的频率开始减少了。
  如果是上课时必须要用到的东西的话,我是希望她回去取的,应该说,一定得回去取,但是以小孩子的脚程,爬六层楼梯未免太过辛苦。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好告诉她那只竖笛在被插入自行车轮子的时候就弄坏了的事实。言外之意就是回去取也是没有用的,但是作为一个被刀子顶着的人质,做这种事实在太乱来了。在没什么作用的地方显示出没什么意义的好心,这是我现在都还有的性格。但是所谓的好心用在这种地方,就等于跟她说别管那个什么笛子了,快把我带到你想去的地方吧是一样的。这不是有没有用的问题,简直就是愚蠢。
  “……是、这样吗。”
  U说道。
  “谢谢你。”
  她又加了一句。
  弄坏了她的竖笛还跟我道谢?我不禁一下子愣住了。但是马上就明白这时候的这句“谢谢你”,应该是对我提供的信息表示感谢吧……而且,作为现象也许弄坏她的竖笛的的确是我的自行车没错,但直接的原因是把它扔到我的自行车轮子里的U,所以说什么“弄坏了她的竖笛还跟我道谢”之类也很奇怪。
  “那么我们走吧。”
  刚才那句谢谢之中我本以为还会包含那么一丝诚意,但是看来是多虑了,听起来就像是MD播放出来的感觉,而且话题还转得这样快,也许U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要把竖笛拿回来的打算。
  这是我的带着主观期望的观察。
  也就是优先顺序……如果竖笛没有坏的话,说不定U已经回去取了。如果事情真的发展成那样,那对我的打击该有多大啊。
  比起把我带走、几乎等同于绑架的这种行为,拿回上课的时候用的笛子要更加重要,跟比起朋友的死,游戏的存档更重要是有共通之处的。
  也许我是不希望自己被U这样对待,也不希望她做这种事,所以才会在她决定行动之前告诉她笛子已经坏了的消息吧……当时心中自然不会有多余精力去想这个,不过如果是这种推测的话,自己那鲁莽的行动就能解释得通了。就算这样做的结果是跟拜托她快点把自己带走无异。
  但是当我这样从十年后的世界去描写十年前的世界时,就会有许多新发现,让现在的我感到很不可思议。虽然这是我一直不想想起的阴影,但能够有这样新的“发现”,让我觉得很新鲜。用小说的术语来说的话,就是陈述角度的视角,第三者的视角,也就是用语上常说的“神的视角”(这个不用解释了吧。我没有觉得自己是神的意思,这只不过是一个用语。就像不相信灵魂的存在一样,我也不相信神的存在。虽然作为娱乐谈资的神话作为故事可以说是结构严谨,非常有趣)。用这样的视角去看过去的自己,就会出现那种“那时候,要是这么做就好了”的类似后悔的心情,但是也正因为这样才有趣。虽然说是自己的感情,但对于阴影用有趣这个词来形容,未免有欠妥当了。
  不如说,被这个小学女生用刀子顶着带到街上的这个场景,从神的视角来看,很少会有这么滑稽、荒诞不经的场面。因为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所以还不至于会笑出声来,但是如果是看到其他人被这样对待的话,说不定我已经失笑了。因为这里不是单间的密室之中,也不是狭窄的走廊或者楼梯,这里是宽阔的道路啊。
  不管背后有一把还是两把刀子,只要迈开脚步全速飞奔离开这里,把U甩在后面不就好了?虽然不知道少女的手脚有多么灵敏,但是应该也不可能刺中一个突然跑开的人吧。就算小刀的刀尖能够够到身体,也应该刺不进去。作为一个希望成为作家的人,我所害怕的是争夺的过程,不是刀具本身。不只是“避开”,现在我还有“逃走”这一个选择,不应该有任何犹豫的。没错,在下一个转角——
  “左边。”
  听到指示,在转弯的地方一转过去就停下来,5秒就好,然后甩开腿跑,腿断了也要跑,只要跑出大路,向人求助的话,这件事就会到此结束了……但是,从神的视角出发看待这件事的我,知道过去的我不会这样做。
  他只是很平常地转弯,然后慢慢地一步步朝前走。本人看来是在作最低限度的抵抗,但是其实只不过是在配合小学生的步调而已。
  这时候,我考虑的不是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我也不能做这种事……只是单纯地没有想到可行的办法而已。这时的我只是觉得现在跟刚才,情况其实没有什么改变,没想到只要甩开腿跑就能逃掉的问题。不管再怎么佯装冷静,再说多少耍酷的话,十年前的我,就是这么一个人。
  不对,十年后的今天也是,自己一旦成为当事人,也许也会一样连这么简单的逃脱办法也想不出来。也许会同样地认为不应该做出任何会刺激到拿着刀的那个人的行为。过后想起总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被骗,为什么会看不透……现实不按常理出牌,往往是因为人类也不按常理出牌的关系吧。
  有一种说法,要成功绑架一个人的话,让被害者多少“协助”一下是必备条件。不过所谓的让其协助,也只是花言巧语地连哄带骗罢了……据说如果做不到这一点,绑架的成功率就会大幅度下降。例如拿糖果玩具哄或者装作为难的样子要让其帮忙带路等……让受害者“协助”的方法可以说是多种多样,否则就算对方是小孩或者老人,要从正面直接硬攻难度也是很高的。要是对方认真抵抗的话,“绑架”就很难成功了。说不定到时“绑架”就会变成“伤害”或者“杀害”了……考虑到之后的处理,绑架都是一种性格比比较差的犯罪行为。
  虽然我不知道有没有性格比高、比较划算的犯罪……不过在这点上,对于眼前的这个绑架犯,我算是相当的合作了。
  没有糖果来哄,也没有玩具来骗,我就乖乖地按照她说的走,甚至当有人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还会担心U用来顶在我背后的小刀会不会被人看见,这听起来真是荒唐。
  不过,这个时候的我,真的是在担心凶手么?
  不对,不是这样的吧。他只不过是担心路人会大叫,然后受到刺激的U情急之下会往我的背上乱刺,所以才这么警惕的吧。
  他是自以为聪明,才选择这么做的。具体来说就是用自己的身体挡着少女,以防路人看见。虽然说体格上有差距,不过以人的身体遮挡人的身体这一点,能不能做到还真不好说,所以也不知道效果如何……不管是从前面走过来擦肩而过的人,还是从后面走过来越过我的人。
  不过按照常理来推断的话,只不过是一前一后地走在路上而已,怎么可能会有人想到这是一个大学男生正在被一个小学女生绑架呢……不过,如果看起来不像这样的话,那么会是怎么样?这个我也不禁会去想。
  大学生跟小学生一起走这个画面本身已经不自然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说不定看起来也很有犯罪色彩。对于知道事情的我来说,这真是一个天大的误解……不过现在这种状况,如果有人误解了从而通报给警察的话,对于我来说反而是一种救赎。
  不过,结果,先不管我用身体遮挡的这一招收效如何,路人……从前面过来的人也好,从后面走过去的人也好,都没有觉察到我们看起来不自然,也没有发现U手上拿着的小刀。
  由于背后的情况我看不到,所以也不太清楚,不过说不定U用了非常巧妙的手段把顶着我的刀子隐藏起来了。不管怎样,这不是我要考虑的事情……不过,对于我来说,自我保护是不用说了,但是下一个……不对,应该是下一个的下一个,我也担心U的安全。
  想说我是伪善的话就说吧。
  不管是伪善也好,单纯的善意也好,被人说伪善的话,谁都会生气吧……不过,担心如果U的小刀被第三者看见的话,不知道这个小学四年级的女孩将来会变成什么样的这种心情,却是不能否定的。
  我觉得她的这种行为已经超过了一笑置之的阶段,甚至也超过了说教几句就过去的阶段了。已经远远超过了限定的底线。如果她做的只是其中一件的话,那么还能用一时心血来潮,或者是一时冲动所以才犯下错误来解释,但是如果往自行车的轮子里插竖笛这种违法行为,盗窃钥匙和学生证的违法行为,潜入房间中埋伏的违法行为以及用刀具划伤别人的违法行为,最后威胁绑架的违法行为,这么一大堆罪状叠在一起的话,受到被迫与父母隔离之类的惩罚也不足为奇了。
  这种心情再加上自我保护的意识,结果就是导致我完全无法采取行动。也就是说,既没有想到可以拔腿跑开,也没能向路人求救。
  不过,虽然作为被绑架的当事人,我的脑海里闪过各种各样的想法,但是如果客观地描述的话,其实就是一个被小学生威胁着往前走的没用的男人而已,想起来都觉得难为情。
  “天气真不错啊。”
  U突然说道。
  听她这么一说,我抬头看着天空,虽然的确没有下雨,但太阳已经西沉,四周也开始夜幕低垂,怎么看都不像是天气很不错的样子。
  也许是因为说完竖笛那件事之后,就一直保持沉默了,所以U觉得需要找点话来说吧。不过选择的话题竟然是天气,听起来虽然很经典,但跟现实的冲突也太大了吧。
  虽然她口中说着有关天气的话题,但我觉得她一定没有抬头看过天吧。肯定是一直盯着小刀的刀尖,以及我的背影看了。
  但是我还是附和了一句——“是啊,天气不错呢。

  14

  最终U把我带到的是一间民居。老实说,这让我多少有点失望。虽然当时的我有各种怪异之处,但也不至于分不清虚构与现实(也许现在比较分不清楚也说不定),所以当然不可能会有U是某个组织的特工,而我将会被带到他们的老巢之类不切实际的想像(说到这里,对于“不切实际的想像”这句话中包含的深奥的讽刺,我不得不表示佩服。虽然不知道这是谁发明的修辞方式,但我觉得产生这种字眼这一件事本身,正是人类那不切实际的妄想的最好表现),但是没想到自己被带往的地方,竟然是位于住宅区的一座普通民居……
  而且,虽然步行到这里用了不少时间,因为刻意减慢了速度,所以就更显得慢——但总觉得这里其实距离我所住的学生单间公寓并不远。
  时代不断进步,如果当时的手机能够有今天用的这么先进的话,也许就可以运用地图功能轻松计算出我自己的家到这里的距离了,但十年前可没有这一套。所以,我能够提供的只是主观推测的数值,但我还是觉得其实没离开几公里,如果搭列车,说不定一站就到了;搭巴士的话,虽多也就两个站。
  之后由于我也没有确认具体的距离,所以希望大家权作参考……我被绑架前往的地点,是距离我所住的学生单间公寓并不远的一处民居,只要大家了解这个事实就够了。
  然后这里开始就只是我个人的猜测了。少女U应该带着我走了某种程度上的远路,也就是说避开了最近的路,把我带到了这座民居。似乎是为了让我搞不清楚民居的位置,故意四处走,兜了不少路。如果是用车来做这种事的话尚可理解,但现在只不过是徒步,这种行为本身我觉得是没有太大意义的……但是作为我,也不想把她的用心判断为只是出于小孩子的幼稚思路。
  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就是被小孩子的幼稚思路掌握着生死大权了。
  没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了。
  好了,这里我们一直强调这是一座民居,那么民居当然会有名牌。而我看到那个名牌上写着“U”这个姓氏。跟少女的姓氏是同一个……或者说,这明显就是U自己的家。
  而且,因为找不到其他的说法,所以我一直用民居来称呼它,但是这座民居比一般称之为“民居”的独栋住宅相比大得多,看得出是相当有钱的家庭所住的地方。当然也不是漫画或者电视剧中经常出现的那种一看就知道是名门府第、大得离谱的宅第,绝对没有在住宅区鹤立鸡群的感觉,但是那种优雅的气氛还是自然而然地满溢而出。不管是庭院的气氛还是停在那里的车子的型号,都给人这种感觉。
  我想U应该就是这个家的孩子。这样一想,从她身上感受到的“家庭环境不错”的感觉得到了印证,而我也终于放心了一点了。
  被人强行带走,到了目的地反而放心什么的,等着我的又不是惊喜派对,也真够奇怪的,不过如果大家处在我的位置说不定就能明白了。不管怎样,比起刀具,比起被绑架这种事,我更怕的是U这个少女。
  来历不明,总是给人莫名其妙的感觉,完全看不出她究竟在想什么,明显对事物的优先顺序把握错误等等,都让人觉得可怕,用俗语来说就是“不淡定”。以心境来说的话,之前与其说是跟小孩子相处,还不如说是在跟野生小动物一起更为恰当。
  原来她也有家,也有挂着名牌的房子,也有一起住的家人,想到这里,我就不禁松了一口气。
  甚至觉得自己得救了。
  这种判断为时尚早,实在太过仓促了,真正的节目现在才开始。但是对于少女U这种踏实的生活,实际过着的生活,要说不能用安心放心来形容的话,那就未免太过分了吧。
  她不是黑暗世界的居民,也不是魔界的怪物,只是这个城市的一个市民而已。
  这么一想,心情就不禁觉得轻松,也得以从紧张感中多少解放出来了。而这一来有多么愚蠢,十年后的我看起来是一目了然了。
  “请、进去吧。”
  身后传来声音。正当我站在门前浮想联翩的时候,背后被小刀戳了一下,貌似她的话在奇怪的地方停顿了,那应该只是我没听清楚.U应该是想说“请走进去”的吧。
  于是我按她所说的把手放在门上,走进围墙里。踏过石阶,走向玄关。这时候,U采取了打击性的行动。
  走到玄关前面时,她突然从我的背后穿过我的身边,把脖子上挂着的玄关的钥匙从领子里拉出来,打开了双面锁。
  当然,要开锁自然是要用手的,在这之前,把脖子上挂着的钥匙从衣服里拿出来也要用手。也就是这时候,她手里的两把小刀就要用一只手拿着。因为刀刃很锋利,不可能就这样放进口袋里……可是……咦?我愣在当场,什么也思考不了。
  只能说目瞪口呆了。
  这种乱七八糟的状况要是一一说明的话,恐怕会无穷无尽滑稽至极,但为了排除少女U说不定是出于什么难以理解的意图才做出这种事的可能性,还是有必要具体描写一下的。
  也就是说,少女U停止了用刀戳我的身体,不但如此,还停止了用刀顶着我的身体,甚至还在我面前转过身去,打开了自己家的门。
  这种情况下作为“绑架犯”的正确行动……因为绑架本身已经不是正当行为了,所以这个说法有点矛盾……总而言之U应该采取的正确行动是用小刀对着我,然后把另一只手上的小刀扔在地上,用空出来的那只手从衣服中取出钥匙,从脖子上解下来,然后从我的腋下把钥匙递给我,再让我去开门才对。
  就像刚才离开我家的时候让我锁门一样……这个家的门,也应该让我来开。
  这样的行为背后不可能有什么意图。
  不管怎么样,既然事已至此……也就是说既然U不单只停止了用刀向着我,而且还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最后还背对我,那么争夺的风险、不小心被刺中的风险、可以说是基本上都消失了。不对,如果直白点的话,可以说风险已经完全变为0了吧。只要一把推开U的背,直接跑开就行了。零风险。完全是零风险。
  为什么U要做这种事?为什么要把好不容易才带到这里的我,得以半自由行动?解开这些谜团,还需要一点时间……我不是懂读心术的人,对人的内心的研究也不多,所以我做出的只是预测,不过从少女的性格看来,这预测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这里,U只不过是把“自己家的钥匙不能给别人”这种常识,优先放在前面罢了。
  我住的公寓让我关门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地点换成自己家,门锁的开关交给我来做却很不妥当……不妥当?
  真是奇怪。比起这种常识,不管怎么想,都是不让好不容易花了那么多心思才抓到,又花了这么长时间才带到这里来的我逃走这一点更值得优先吧……
  所以我一开始无法理解。要理解U的行动,是需要若干时日的。当时的我因为无法明白U的意图,所以还以为是一个陷阱。
  陷阱?一对一的这种情况,能设置什么陷阱?……不管是多么富有想像力的作家,都不可能在接下来的情节里说一句诸如“中计了吧,肤浅的家伙!”这种台词吧?当时希望成为作家,还不是作家的我看来,不久之前还让我终于觉得“有在踏踏实实地生活”而安心的少女显得十分可怕。
  U究竟在想什么?
  这个我不清楚。正因为不清楚,才更加恐怖。这只是我一厢情愿地深究少女的内心而已……实际上U只不过是遵从自己的价值观,按照自己的优先顺序行动而已,跟一周前的那一天一样。
  这也是很恐怖的一件事,但是我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疑心生暗鬼,放弃了这个干载难逢的机会。
  当时的我只是觉得震惊,只是觉得无语而已。
  在我害怕的时候,U已经打开了玄关的门锁,回到了我的背后。虽然我看不见,但单手拿着的两把刀应该已经回到两只手上了吧。
  “请到屋里去。”
  U说道。感觉声音好像比之前更近了。并不是她的声音变大了,只是距离拉近了而已吧。我们现在的距离基本上等同于紧贴状态。看来她有点焦急了,而这种情绪表现在距离上。
  我往玄关伸出手去。由于刚刚才被少女的不可理喻的行动雷到了,所以基本上我都是无意识地按着她说的去做而已。根本没有思考过个中意义。
  我推开玄关门,走了进去。
  完全按照少女所说的。
  先给大家交代一下以作参考,走进别人家门这种事对于我来说是极为罕见的。就算是现在,就算是三十岁的现在,去过的别人家……包括亲戚家的数目恐怕不到十家。虽然这也许带有夸张成分,是经过记忆“美化”过的数字,不过不超过二十家是肯定的,这个我可以打包票。
  我讨厌别人到我家来,也讨厌自己到别人家里去。
  之前我也说过,我讨厌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碰,对于向别人借东西这一点,也很有抵触。也就是说,也很讨厌去碰别人的东西。说得夸张点就是,别人坐过的椅子,我已经不想坐了。不知为什么,或许用毫无理由来形容会比较恰当。
  也就是说地盘意识相当强烈。
  自己的东西是自己的,别人的东西是别人的,虽然不知道是谁给我灌输这种意识的,但是我却把这种意识贯彻得十分彻底。
  所以当我迈步踏人U家的玄关脱鞋的地方的那一瞬间,就那么一瞬间,一种强烈的压抑感汹涌而至。仿佛气压剧烈运动时,时高时低的感觉。走进一无所知的别人的家,对于我来说只会带来痛苦。
  每一家都有自己独特的气味和独特的香气,而我总是喜欢不起来。那也许只是芳香剂的气味,所谓的家,是包括屋子内的空气才称之为家的。作为别人的所有物的空气于我而言实在太难受了。
  本来,不管我受不受得了,既然背上已经被刀子顶着了,也只能沉默着听着背后门被关上的声音了。
  U没有说话,只是用刀子戳了戳我的后背,我理解了她的意思,开始脱鞋子。我已经忘记这时候穿的是什么样的鞋子了,不过,事后那双鞋子已经被U处理掉了,这是可以肯定的。也就是说穿和脱这双鞋子,这次都是最后一次了。虽然我对那双鞋子也没有什么执着的感情,但是对于自己的所有物被人擅自处理的这种做法,到了十年后的现在也还是觉得很生气。虽然这怒火不算大。
  不过,被她处理掉的也许是早就应该扔掉的破破烂烂的运动鞋也说不定。对于我来说那是运动鞋,但是对于U来说,也许只是一件垃圾。说不定她一开始就已经在奇怪为什么我是个穿着垃圾走路的人。
  走路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我的兴趣,就算是现在也作为消除工作上累积的压力的一个良方而使用,当然其中也包含保持健康这一目的,一天都会注意走够两万步。所以鞋子都是不足一个月就已经穿烂了。当时的我虽然很多时候都是骑自行车,而且也没有从事会积累压力的工作(虽然不是工作,不过写作还是有在做的),但还是比一般人走的路要多很多的,鞋子也容易坏。
  不过一般情况下,理由都是怕成为绑架案的证据,所以要尽快扔掉……总而言之,我脱了鞋子,把脚放到玄关地毯上,终于有了“要迈入别人的家”的这种感觉了。
  虽然完全不关我的事,但是此刻的我却有一种偷偷潜入别人家中的负罪感。实际上我是被人威胁着强制带过来的啊……
  不过要说实际上的情况的话,究竟是怎么样呢?这时我注意到玄关的脱鞋处一双鞋子也没有。也就是说这么大的一座房子里,现在是没有人在的,虽然不是百分之一百,但大概可以猜到了。
  这可以证明U真的是个得挂着钥匙上学的小孩,而且此刻她的家人也不在……也就是说从客观的角度来看,我在这个时候,开始迈入了一个无法回头的深渊。我应该注意到这一点的。
  顺便提一句,对于被带到的这个地方并不是某组织的巢穴,也不是废弃的工厂等等这些奇怪的地方,而是普通的民居这一点让我觉得放心了不少,但是这样一来,别的悬念也就出现了。会不会有人误会是我把这个家年纪尚幼的孩子带进来这座空无一人的家的呢……比如说如果这时候U的父母回来了的话会怎么样?
  会发生什么事?
  就算是U继续拿小刀对着我,人家也只会觉得是小孩子拿起手边的刀具对抗入侵家中的大学生而已吧?
  如果真的理论起来好好解释的话,我的话听起来比较有道理,但我不觉得U的父母会好好地听我辩解……这该怎么办?把足弓上和背上的伤口让他们看?足弓上的也就算了,但背上的伤,说不定还真挺有说服力的。
  从十年后的世界所回望的那段经历中,这么严重而又在某种程度上充满传奇色彩的结局并没有出现,但当时的我已经被别人家里的空气弄得头昏脑胀,情绪变得极其不安定了。开始想就算冒点险,就算弄伤手,也应该逃离这个地方了。虽然也许会毁掉我想当作家的梦想,但是比起毁掉作为人类的将来还是要好一点的。要是被杀死了也就算了,要是活了下来,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而被人耻笑的话,这可比地狱还糟糕。
  但是当时要做判断并没有那么简单,跟在我后面脱掉鞋子,踩上了玄关地面,然后继续用小刀戳我的背。(都被戳了那么多遍了,说不定已经出血了。)
  “那边。”
  她说道。
  就算她说那边,我也不知道是哪边,不过我想U应该是指楼梯吧。于是我就向着楼梯走过去。
  “不对,那边。”
  马上就被她订正了。在她订正我的时候,还用小刀示意了方向。如果是现在的时代的话,我就会说别往人家背上乱刷屏,但是在那个触摸屏还没有普及的年代,我也想不到这种说法,就算想到了,也说不出口吧。
  U示意的是楼梯旁边的杂物房。从外面看起来就像衣帽间,不过——
  “打开它。’
  听她这么说,我于是打开了横拉的门,只见那里面堆着很多小杂物,是个杂物房。
  里面也没有装电灯,看来真的只是用来放杂物的。
  从这里能够找出什么来?
  在我这么想的时候,U继续下达命令了。这孩子越来越习惯命令我了。声调也开始稳定,看来没有必要再调节音量了。
  我想十年后的她,即现在,应该已经习惯说话了,虽然我觉得像她那种少女的成长,应该不是充满阳光的那种。
  下一个命令是:
  “走进去。’
  果然是想从这里拿什么东西出去的样子。当对方的目的逐渐明确,少女的意图逐渐清晰,我开始觉得自己能够看清前路了,心情也多少平静了些。
  只不过因为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所以才觉得可怕而已……当然青年时代的我也没有缺乏警惕到这个时候就会全身放松的程度,而且我觉得U也不可能只是为了搬一个东西就把我从大老远招呼过来(而且还是很粗暴的招呼)。
  不过我还是听从了U的命令,马上走进杂物房里。也就是说,到这里为止,U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照着做了。
  考虑到对方是一个只有十岁的少女的话,这种顺从还真是让人觉得可悲。而且也没有考虑到要逃走,日后再进行报复等计划,就更加可悲了。
  我就任凭她的差使,走进了别人家中的杂物房里。要是现在被第三者看见的话,肯定会认定我是小偷吧。
  但是,情节没有这样发展开去。
  我暂时性地从不知道会不会就这样被U命令一辈子的恐惧中解放出来了……因为U没有跟着我走进杂物房。
  她在入口处停下了脚步。
  虽然是背后,但是呼吸以及其他的气息还是能够感觉得到的。一直紧贴在身后的人突然离开(刚才在玄关那里也是),想不感觉到也很难吧。
  我反射性地回过头去。
  U站在门口,看着我,仿佛观察似的打量着我。然后毫无征兆地把手放在门上,飞快地关上了门。砰的一声,门发出了巨大的声响。然后紧跟着咔嚓一声。
  是锁上锁链的声音。
  锁链?锁?
  等等!对我干什么了?
  我被关住了吗?关在杂物房里?
  本来就没有电灯的杂物房一旦关上门,当然就是一片漆黑了。由于周围放满了东西,所以身体也不能乱动。可是我还是对着应该还站在门外的U提出了“你想干什么!?”的抗议。
  比起刚才为止被小刀顶着、偶尔被划上一刀的状况,以及早上从自行车上硬生生摔下来的状况,现在被关在密室里也许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这有着跟直接性的危害不一样的恐怖。
  面对我的抗议,门外的声音说道:
  “因为你看见我了。”
  “所以只能这样做了。只能把你关在这里养起来。”
  养?
  听见这个她说得很理直气壮的字眼,我连抗议的气焰都熄掉了。
  “因为你说不定会把真正的我说出去。”
  一切就这样开始了。
  实际上持续了一个星期的,我的监禁生活。

  15

  由于莫名其妙的冷静——这么说听起来好像很顺耳,说白了就是因为我的胆小病发作,我才这样傻乎乎地被带到这里来,最终结果就是被关进了别人家的杂物房里。不过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无法再继续装出一副冷酷的无赖汉形象了。
  即使不是这样,黑暗也会轻易地夺走人的理性。
  回归原始。
  我以至今为止都从没有发出过的大嗓音,向应该还站在门外的少女U发出了抗议声明。我记得那都是一些不能直接在这里公诸于众的相当粗暴的话语。为了让她停止这种荒唐的举动马上把我放出来,我极其粗暴地向她提出了要求,说出许多绅士绝不可能说出口的恶言。
  但是,作为对我的回答,我听到了从门外传来了U的抽泣般的声音,我的气势也一下子被大大地削弱了。看来我是把U惹得哭起来了。面对这样的事实,我也不得不闭上了嘴巴。
  真正想哭的人明明是我才对啊。
  然而可以肯定的是,即使不是神经质的我,,对一个二十岁的多愁善感的男生来说,把一个年幼的女孩子弄哭也是非常难受的事实。
  事情真的是奇怪,被关起来、遭受监禁的一方,反而要在杂物房里安慰着身为绑架监禁者的U。虽说是安慰,实际上也只是毫无条理地说来说去,莫名其妙地向她拼命道歉而已。
  道歉……可是我究竟要为什么事道歉呢?
  我为了被你关进这个在连挪动身体也不怎么自由的狭窄杂物房的事情责怪你,真的很对不起——难道我要这样道歉吗?我看说出这种话的人脑子一定有问题吧。不过脑子变得不正常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毕竟这时候的我正处在一个正常人绝对无法理解的状况下。在这种莫名其妙的状况下,不管是谁都会变得不正常。至少我没有做出类似使劲捶打杂物房门板之类的实质性暴力行为,这恐怕已经算是非常冷静的状态了吧。
  当然,在这样的状况下的冷静,也许反而会起到相反的效果。
  对于还是不停地向她道歉的我——
  “明白了,我原谅你。”
  U说了这么一句话,现场的状况总算平静了下来。问题得到了解决……表面上是这样。虽然实际上非但没有解决,反而是把眼前的问题确定了下来……
  然后,U接下来并没有做任何的说明,也没有继续说些什么,似乎就这样离开了杂物房的门前。通过传进耳朵的脚步声以及门外的无人气息,我理解到了这个事实。对U来说,这样好像真的就算是解决了一个问题。
  正如我刚才所说的那样,这对我来说才仅仅是一个开始……是莫名其妙的监禁生活的开始。
  二十岁的这个时期,是我人生中阅读推理小说最多的时期。说得夸张一点的话,当时我除了推理小说之外就几乎没有读过别的书了。那是喜欢向他人——或者应该说向自己——炫耀和显摆的年纪,所以我当时读的外国推理小说要比日本的推理小说多得多。不过非常可悲的是,由于那时候我总是一个劲地什么都拿来读,结果那些小说的内容我现在都几乎记不起来了……总而言之,在推理小说的世界里,把受害者监禁在类似金库的密室里使其窒息死亡的杀害方法经常都会出现。因为并不是采用殴打或者下毒的直接手法,所以并不需要强大的臂力,同时也是一种罪恶感相对淡薄的杀害方法……我记得书上是这么说明的,不过我在读那本书的时候,却产生了“现实中是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把人关起来的”这样的冷笑般的感想。然而那样的我,却如此轻易地被人关了起来。因此我明明没有做什么坏事,却有一种奇怪的自作自受的感觉。
  虽说如此,这个杂物房决不是金库。
  杂物房毕竟是杂物房。
  这道似乎从外面被锁住的横开型门板(从位于内侧的我看来或许应该称之为横闭型吧)也并非完全没有空隙,反而是有一道大约两毫米宽的缝隙,光也可以从那里射进来,只要把眼睛贴在门缝上,好像也可以直接观察到外面的情况。当初被关起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一片漆黑,然而经过一段时间后,眼睛很快就适应过来了。
  这非但不是金库,就连暗室也算不上,只不过是普通住宅中的一个房间。被关进这里而窒息的情况,看来是不大可能发生了。
  因为我读了太多推理小说。脑子总是会朝着坏的方向去想像。现在意识到被关起来也不意味着跟死亡直接划上等号,我的心总算是稍微平静了下来。
  在这种状况下怀着平静的心情绝对不是一件好事——我在内心的某处也理解到了这一点,但是对于感情已经死掉的我来说,我实在无法抑制自己的内心逐渐变得平伏的趋势。要是我可以更自暴自弃、或者说采取更粗暴的行动的话,这种状况恐怕就会马上出现变化了吧……
  现在想起来,历史上的那些传说人物和伟人,与其说是积极性强的人,倒不如说是具有强烈暴力倾向的人。凭自身的力量开辟出自己的道路的他们,绝对不是绅士型的人物……也许冷静对英雄来说是毫无必要的。至少在脱离危机的意义上,容易迷失自我或者容易陷入混乱的性格反而会更有利。
  说起迷失自我,听起来就好像很惊慌失措的感觉——不,实际上的确是惊慌失措吧,但是如果作为迷失对象的自己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那么迷失了那样的自己就反而会变得更有利,这样的想法也是说得通的。
  当然,这说到底也是一种想法罢了。
  也不知道有多大的实用程度。
  总而言之,我在判断出自己既不会马上死去,更不会被杀掉的这个事实后,才终于放下心来。
  在这不足一小时的期间里,我也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在安心之后又变得不安的过程。本来我也差不多该学会吸取教训才对,但是人这种生物,不管在什么样的状况下都总会在光明中找出一丝救赎,并且为此而感到安心。就这一点来说.我也不算是特殊的一类。
  总之现在先整理一下状况吧。
  我从门缝的狭窄视野中确认到,至少在从这里能看见的范围内没有发现U的身影……她大概是回去自己房间,或者是到客厅去了吧……然后,我就在杂物房里坐了下来。
  按照心理学的解释,“坐下”这个行为,就算只是暂时性的举动,自己的心也会把那个地方看成是自己的地盘(虽然有个很难记的用语,不过我已经忘了),但是我决不会把这杂物房当成自己的地方。我一边这么说服自己(在这种时候,知识还真是很碍事)一边坐下,同时思索了起来。
  先总结一下——在一周前的那一天,我目击了少女U·U,而U·U也同样目击了我,并且发现我看到了她一连串的举动。我目击了跑到被货车辗得粉身碎骨的朋友那里大哭起来的U,也目击了在那之前不慌不忙地把正在玩的游戏保存进度的U,然后就像逃跑似的离开了那里……实际上我也确实是逃跑了……她,也看到了我。
  她知道自己的本质已经被人看到。
  所以她才采取了这种封口般的行动……似乎是这么回事。
  是吗……她原来是有自觉的吗。
  而且她还拼命地隐藏着怀有自觉的这种本质,一直活到了今天吗……甚至不惜把目击者监禁起来。
  从那次交通事故到现在的这一个星期,她在上学时间一直在那附近待机,手里还拿着那枝高音竖笛……虽然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但她应该一直都躲在那里伏击我吧。在自己上学途中的那条路上,利用仅有的一点点时间,在那里等着我路过……而我却傻乎乎地走上了那条路,我的警惕心实在是非常的低。
  我当然是应该考虑到的,既然我看到了她,那么她自然也有可能看到了我。不过,就算考虑到了这样的可能性,又有谁能料到一个小学生的少女会采取这样的直接行动呢?
  虽然我的确对U的奇行(应该可以这么说吧)感到震惊,但是说白了也就是这么回事而已。我也不是目击了U的杀人场面什么的,虽然看起来的确很异样,但U的这种优先顺序,先不说在伦理和道德上有什么不妥,至少在法律上并不是什么会遭到惩罚的行为。
  明明如此,她却花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对我实施封口行动,这究竟又有谁能料到呢?
  ……不,这种丢人的辩解还是算了吧,我其实是应该能料到的。如果是我的话,就应该能估计到这一点……对那孩子来说,自己的“优先顺序”被其他人知道,是一件何等羞耻、何等屈辱的事情。对于通过假装成奇怪的人来掩饰自身异常性的我来说,这应该是可以预料到的事情。
  因为对方是小孩子而有所大意什么的,这样的理由根本不能接受。反而正因为对方是孩子,她才感到了难以承受的强烈羞耻感吧。就算不懂得写出羞耻这两个字,也不意味着没有羞耻心。虽然这个比喻很俗套,但对我们来说,被人知道这种内在的本质,简直就比被人知道性方面的爱好更加残酷。
  所以U因此而采取强硬手段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或者应该说,站在她的角度来想的话,她除了采取强硬手段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其中几乎不存在任何心理上的纠结和踌躇。在这一点上,正因为她是小孩子,所以伦理观、道德观和良心之类的概念也还没有萌生出来吧,毕竟那些东西都是在后天形成的。
  我这么说也并不是毫无根据的。大家可以回想一下,在小学中等学年的期间,自己曾经做过多少缺乏常识的恶作剧。当时应该做过许多令人难以置信的野蛮行为。只不过是因为孩子并没有强烈的伤害他人的欲求,才很少跟事件扯上关系罢了。不考虑对他人造成的麻烦和伤害他人,这两者虽然很相似,但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不过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决定采取绑架监禁行动的这种思维跳跃也实在太过突兀了……那大概是因为我是从大学生的角度来想、还有现在以我三十岁作家的角度来想的缘故吧。是因为我学会了观察别人的脸色以卑屈的姿态生存,以及习惯了向别人说奉承话的缘故吧。
  总而言之就是这么回事。长长的序章已经完结,我的精神创伤终于开始崭露头角了。舞台已经不会再移动到别处。
  如果要用二十字以内的文字来概括的话——
  十年前,我被少女绑架了。
 楼主| 发表于 2011-10-1 17:1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桜羽 于 2011-10-1 19:46 编辑

  16

  那么该怎么办好呢,我用一只手拿着从口袋里掏出来的手机,开始进行思考。说起来,关于平时总是胆小得不敢接触新科技的我为什么会有手机这个问题,我必须在这里先做一下说明。很遗憾的是这并不是为了促进与朋友之间的交流,而是为了当出版社对我投稿的小说作出某种评价的时候,不会错过任何形式的联络而准备的。只要有明确的目的,就算是崭新的高科技产品我也会轻易地打破原则把它弄到手,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我这个人是多么没有节操了。
  总而言之,既不会打电话给朋友、也没有接到过编辑部打来的电话的这台手机,还残留着非常充足的电量。刚才我只是给管理公司打了个电话,大概还剩下好几个小时的通话时间吧……十年前手机的连续通话时间大概有多长,我也不怎么记得了,不过虽说电池的电力比现在要低,但最低限度也不至于像只剩下一毛钱的电话卡那样,就连向警察求助的几分钟也撑不住吧。
  尽管手机对大学生或者是高中生来说已经成为了理所当然的通讯工具,但是当时也并不是连小学生(而且还是带警报器的)也人手一台的时代。所以我拿着这种类似无线电收发器或者固定电话的子机一样的东西,U多半是连想也没有想过吧。说不定她甚至连手机这种东西也不知道。
  只要有这个机器在手,我的逃脱就几乎可以说是毫无疑问了。虽然我并不是很明确地知道这座屋子的地址,但我也看到了家门前的名牌,也知道绑架犯的少女的名字,所以只要跟警察联络的话,他们应该马上就会找到了。至于我是不是趁别人不在家的时候溜进屋来的这个嫌疑,光是看到我被关在只能从外面上锁的杂物房就可以自然消除了吧。
  小孩子的小聪明……说到底就是这么回事了。就算是一个成年人在制定详细计划后实施的绑架,听说也是以失败告终的居多……小学生绑架什么的,根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像娱乐小说(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轻小说了)那样的情节发展并不是那么容易出现的。
  U绝对不是什么怪物,也不是什么妖怪。
  只不过是个脑子不正常的小孩子。
  是一个脑子很可怜的孩子,就像以前的我那样。
  不过正因为这样才让人觉得可怕,如果不趁早帮她矫正的话,将来肯定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她本人也因为明确知道这一点,才为了挽回自己的失败,做出了这样的犯罪行为吧……她并不知道这样做只会给她带来反效果。
  但是这样一来,我就开始有点犹豫了……“随时都可以寻求警察的帮助,随时都可以从这里逃脱出去”——在得到这样一个近乎于绝对安全的保障后,我就会开始想一些多余的事情。
  现在把警察叫来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
  就只有这样做了吗?
  我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要是把警察叫来的话,就算不会遭到刑法的裁决,那孩子也应该会遭受某种形式的惩罚吧,而且还是严厉的惩罚。毕竟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所以那也是无法避免的。但是,那是不是真的对矫正有帮助呢?会不会反而更进一步扭曲她的人性呢?——对于这些事,我还是必须担心一下的。像她这样的孩子,在世间会被人们以什么样的眼光看待……我知道得非常清楚。
  原本不是怪物的少女,将会变成真正的怪物——这个可能性是非常大的。实际上,那样的孩子也只有成为作家了,就像我在这时候立志当作家一样。
  于是我就这么想……如果是那样的话,只要我忍耐一下,也就是我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事情大概就会得到稳妥的解决了。当然我并不是说要把U无罪释放,对于她做的事还是必须让她好好反省一下。
  不过那只要向她的父母报告一下,让她接受父母的斥责作为对这件事的惩罚就足够了。
  尽管我体验了被人用小刀划伤这种过着普通生活的人一辈子都不会遇到的倒霉事,但那也可以看成是对立志将来当作家的人来说非常难得的经验(实际上我也正在把这件事写出来)。如果是被带进了荒山野岭的话就另当别论,现在我只是被请到了对方的家里而已。只要努力的话,只要努力坚持到极限的状态,也许就能把这件事转化为小孩子的恶作剧了。跟小孩子玩耍而受伤,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
  而且话说回来,这里还有一个体面的问题。
  在装出这种为对方着想的态度的同时,随时都在背地里打着利己自保的如意算盘——我就是这样的人。
  要把被小学生绑架这种丢脸的事件报告给警察知道,而且还要向他们说出“因为我被小学生绑架了,请来这里救我”这种没出息的话,这与其说是觉得羞耻,我反而是觉得想笑出来。我实在没有自信能以严肃的口吻向他们转达这件事……如果一边笑一边说的话,对方毫无疑问会把我的电话当成是恶作剧电话,就算我可以忍着笑把事情说出来,他们也还是很有可能当成恶作剧电话。
  不,如果只是被警察知道的话还好,要是事情被公诸于众的话,我作为被小学生绑架的大学生,说不定将会被广泛流传出去。因为犯人是小学生,所以应该不会被大范围报道,但是被周围人知道是绝对难免的事。
  那么结果会怎样呢?我绝对会过上无法抬起头做人的大学生活……不过想到那跟现在也没有太大区别,其实也不是那么令人困扰的事。不,我还是会困扰的。我在人生中最希望避免的就是在坏的意义上引入注目。
  当然,到了关键时刻我也不可以顾虑那么多。不过现在还没到那所谓的关键时刻。既然对方没有拿着凶器站在我面前,也就意味着紧急情况已经过去了。
  那么也可以选择用安稳的方法来解决问题……那就是我的优先顺序了。幸好这个杂物房离玄关很近。这也同样反映出了小孩子的小聪明,什么都没有细想就顺手把我关在这个杂物房里了。如果在这个位置的话,只要她的父母一回到家,我就可以马上知道。而且从这个不可能有隔音设计的杂物房里叫喊,我就可以在他们脱鞋之前向他们求助了。当然,她的父亲和母亲也应该会觉得我可疑,但是他们究竟要怎么怀疑一个被关起来的人呢?毕竟这不是《小鬼当家》的情节,大概也不会认为这是小学生的女儿大展身手把当窃贼的大汉关在杂物房里吧。
  考虑到这里,我又想到了一件事。U把我关在跟玄关很接近的这个杂物房里的理由……我开始只是单纯地认为她是为了方便才随手把我关在这个地方的,但现在转念一想,也有可能是因为她自己也曾经被关在这里,所以就对我做出了同样的事。无论是知识还是经验都严重不足的小孩子,一般都会用自己熟悉的方式来做力所能及的事。
  那么我还是有希望的。把孩子关在杂物房,这几乎可以说是惩罚的典型手段了。既然她曾经受过这样的惩罚,那就是说这个家的父母是懂得斥责女儿的父母。如果他们是溺爱着脑子不正常的女儿的话,事情可能会变得更加复杂。既然可以推测到事情不会变成那样子,那么我还是很有希望的。
  没错。
  因为看到了这个渺茫的希望而放下心来的我,在这时候却没有想到一件事,本来就只差一点点就想到了啊。把孩子关在杂物房,的确是一种惩罚的典型手段。但是与此同时,这也是虐待的一种典型手段。遗憾的是,我在这时候根本没有想到。

  17

  结果,我并没有向警察或是其他人打电话,只是默默地等待着U的父母回来。就在这段期间,我的眼睛已经完全习惯了黑暗的环境,也开始看清楚房间里面的状况。我稍微摸索了一下,结果马上就找到了大量可以让我脱离这个密室的道具,因此我已经确信了这个杂物房作为监禁地点是完全不合适的。我从看似道具箱的箱子里找出了一整套的工匠用具,发现其中还放着能轻易把普通民宅的门板破坏掉的大锤和锯子。怎么说呢,我这时候的心情就跟被人关在笼子里做着“是否能拿到香蕉”的实验的猴子差不多。虽然我根本不知道实验中的猴子有着什么样的心情。
  这样的话,就算我真的把警察叫来这里,这件事恐怕也不会被认定为绑架事件吧。被关在这种随时都能逃出去的地方,就算我再怎么坚持说自己被绑架、被强行带来这里接受监禁,也是不可能成立的吧。
  当然,既然手机在我手里的话,我也没有理由使用这个家里的备用道具……要是我用这里的锤子把门弄破的话,搞不好还会被人反过来告我入屋盗窃呢。既然身在不认识的别人家里,还是尽量不要做什么多余的事比较好吧,所谓的“李下不整冠”就是这个道理。(注:“李下不整冠”是曹植《君子行》中的诗句,原意为走过李树下面,不应举起手来整理帽子,免得人家怀疑自己偷摘李子。)
  只要老老实实待着就好了。老老实实,怀着游刃有余的心情,等待着少女的父母回来就好了。
  如果是在今天这个时代的话,我也许还可以利用手机来读电子书什么的吧,或者还可以用智能手机玩玩游戏来打发时间。但是在当年的那个时代,手机根本就做不到那样的事情,而且就算能做到,心情放松到那个地步也有点太过分了吧。再怎么说也不能为了那种目的而白白浪费手机电池啊。
  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父母回来的时机。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在U跟父母说话之前先跟她的父母接触。根据说明顺序的不同,他们所产生的印象说不定也会有所不同……不过这也有点担心过头了,或者说我只是为了慎重起见才这么想的吧。
  所以我就把身体靠在门边,闭上眼睛凝神静听。为了不错过任何微细的声音,我进入了完全待机状态。
  因为我在开始工作之前都没有用过手表,这时候我的左手腕和右手腕都没有戴着任何东西,不过我还是可以通过手机来确认现在的时间。在确认了现在是晚上七点半后,我就关掉了手机电源。虽然我进入待机状态是没问题,但是手机即使是待机状态也还是会消耗电池的电量,而且虽然概率几乎为零,但说不定有人(出版社?)会给我打来电话。如果被她知道我带着这种东西的话,可能还会被没收掉……不,虽然也可以在被没收之前向别人求助,但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的话,一切恐怕都会以强制性的方式得到解决。
  必须尽可能避免最恶劣的事态……我作为U的“前辈”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当然,这样自以为是地把自己当成前辈实在非常厚脸皮。关于这方面的事情,我到后来也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个无药可救的糊涂虫了。
  可是到了七点半也还是没有人回家……那就意味着她的父母从事着某些经常要加班的工作吗。那么至少应该不是当公务员吧……在我这么想来想去的期间,时间也慢慢向前流逝。
  我就这样睡着了。

  18

  因为听到某些响声,我醒了过来。对于自己这种草率的态度——或者说是缺乏紧张感的状态,我不禁感到羞愧不已。就算看清了接下来该走的路,随便在这里睡着也有点放松过度了吧。即使是在电车上睡觉的人也比我正常多了。
  该不会已经错过父母回家的时间了吧?我慌忙把脸贴近门缝观察了一下——可是在昏暗走廊前面的沓脱石上,就只放着少女U的一双小运动鞋。(注:沓脱石是日本建筑高架地板与土间、庭园之间的踏脚石。)
  也就是说,我穿来的那双破旧鞋子,在这时候已经被以某种方式处理掉了。总之我先不去考虑那方面的问题,只关注她父母的鞋子在不在那里。
  没有,到处都没有。
  如果说她的父母是每次脱鞋都会把鞋放进旁边的鞋箱里面收起来的那种神经质的人就另当别论,总之现在我应该是可以安心下来了。也许实际上我只是糊糊涂涂地昏睡了几分钟而已。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虽然也许有人会说我没有紧张感,但是这段时间我一直都保持着极度紧张的状态,稍微出现一时间的大意也是很正常的吧……在这么想的同时——也就是在自我辩护的同时,我打开了手机的电源,目的当然是为了确认现在的时刻。
  可是在看到那个画面的瞬间,刚才的自我辩护就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因为已经过了十年的时间,具体的时间我已经忘记了,但那应该是可以称之为深夜的时刻。这根本不是昏睡了几分钟那么简单。在这种难以入睡的状况下,我竟然熟睡了那么长的时间。搞不好我当时还打起了鼻鼾呢。
  这么一来,我的紧张感又复活了。虽然也有一个原因是不知道在睡着的期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更重要的是——明明已经是深夜时间了,她的父母仍然没有回家的迹象,这已经可算是一种异常现象了。
  还是说,这单纯只是因为她父母是神经质的人,把鞋子收进了鞋箱里面呢?在只能通过几毫米的缝隙观察外部状况的现在,这也许是最合理的一种解释吧。但是我的本能也同时在警告自己,事实很可能并非如此。
  要说本能的话也许有点虚假……那应该说是一种类似预兆的感觉吧。虽说是深夜,但还没到三更半夜的程度。就算身为小学生的U已经睡觉了,对大人来说应该还没到睡觉的时间。明明如此,我却完全听不到任何响声,这实在太奇怪了。
  而且光从我能看到的范围来说,走廊那么昏暗也是很奇怪的事吧?如果回家的话,当然应该会打开电灯才对。为什么我却要在昏暗的环境中依靠外面射进来的月光确认沓脱石的样子呢?
  父母不在家。这个家里就只有少女U和我两个人。虽然要问我有什么证据,我也拿不出来,但是对我来说,这一点已经几乎变成确信无疑的了。
  说不定她的父母都从事着很晚才回家的工作……接下来我也许会做出这样的推断吧,可是我作为一个拥有立志当作家的异想天开思维的人,在这时候却发挥出与生俱来的丰富想像力,得出了一个荒唐无比的结论。
  也就是说……我得出的是“这个家恐怕本来就只有少女U一个人居住吧……?”这样的结论。正因为这样,她才选择了这个地方作为监禁我的地方。
  这完全是一种跳跃性的想法,而且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反而还有许多可以否定这个结论的证据。比如说停在车库里的小车不就是一个证据吗?虽然她是一个相当奇特的、完全超出常识范围的少女,但不管怎么说也不可能拥有小车,光从身高就可以判断出她不可能懂得驾驶车子。
  可是,我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停止这种多余的想像。不祥的妄想总是在我脑海里转个不停。对于自以为终于找到了这一连串事件的解决方法的我来说,父母不在家这个事态,实在是一件相当大打击的事情。
  看不见未来的的状况,让我感到害怕。就算有光从门缝中射进来,要是看不见未来的话,那就跟完全黑暗没什么区别。在这时候,我好几次产生过“干脆就这样放弃,直接打电话给警察算了”这样的念头了吧。对一切都感到厌倦,不想再整天为自己的处境乍喜乍忧,干脆选择最简单的解决方法。
  而我之所以没有那么做,就是因为我成功地在自己心中设定了一个“总之先忍耐一个晚上再说”的“基准”。因为我的心情处于消极的状态,脑子的想像总是会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但是说不定父母在晚上同时不在家的情况也是存在的吧。虽然把那么年幼的孩子……而且是不太正常的孩子一个人留在家,这种做法确实不值得称道,但是如果其中有什么复杂的内情的话,也还算不上到了无法原谅地放弃养育儿女义务的地步。说一句死板的话,每个家庭都或多或少存在着对孩子疏忽看管的情况吧。
  一个晚上。总之就先等一个晚上吧。
  这点程度的忍耐我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反过来说,要是因为我放弃了这点程度的忍耐,把原来可以和平解决的事件搞得风风雨雨的话,这也不符合我的本意。我不想因为这种事而后悔一辈子。尽可能以安稳的方式解决这次事件,然后过一个星期就把它彻底忘掉——这就是我的由衷想法。为了做到这一点,我觉得就算忍耐一个晚上也不是什么难事。
  或者应该说,这件事并不像说的那么难办到。我只要把刚才让身体靠在门上睡觉的不正常姿势,换成躺在地板上摆出舒服一点的姿势睡觉就行了。这样的话,等到睡醒的时候就是明天早上了。
  既然做出了决定,接下来就是照计划行事了。一旦决定要做的事,我马上就采取了行动。我脱下衬衣(不过因为背后已绎被刀子划破了,所以已经起不了衬衣的作用),把它垫在地板上,然后在上面躺了下来。
  虽然这个杂物房并不宽敞,但只要不是怀着“想尽情伸展手脚”这种奢望,还是可以让一个成年人在这里睡下来的。不过虽说是成年人,但是姿势却是像腹中的胎儿一样。
  我自言自语似地说了一句晚安,就这样闭上了眼睛。当然,我没有听到任何“晚安”的回答。

  19

  有的时候,人在想睡的时候往往会翻来覆去睡不着,在这样的过程中反而会变得越来越清醒。不过幸运的是,这天晚上我还是相当顺利地睡着了。
  当然,顺利地睡着觉这件事说不定反而是一个问题,而且还是一个大问题。从十年后的世界来看的话,这样粗心大意地睡着觉,如果只是错过了父母回家时刻的话还好,要是在睡着的时候道到袭击,被少女U刺杀的话,我究竟该怎么办呢?针对这一点提高警惕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当然,在杂物房里继续等待那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的父母,从精神上来说也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情,恐怕也持续不了太长的时间……不过就算把这个因素考虑在内,我进入了熟睡状态这一点也实在太令人难以置信了。这与其说是死去了一部分感情,倒不如说是忠实执行本能的结果吧。
  即使如此,我还是没有把自己该做的事全部抛进了梦里,在醒来的瞬间马上坐起身子,紧贴在门边。一大早起来,我首先就确认了父母的鞋子。
  没有。
  在玄关踏垫的前面,就只放着U的鞋子,沓脱石的状况跟昨晚完全一样。从窗户射进来的光可以判断出朝阳已经升起,这就是昨晚跟现在的唯一区别了。
  我的不祥预感似乎完全命中了,她的父母结果还是没有回家……虽然也有“幸好我没有不睡觉等他们回来”的想法,但是这样的结果论也完全是于事无补的。
  反而应该说,状况也因此变得更加恶劣。
  自己决定“总之先等一个晚上”,而现在那一个晚上已经过去了,父母却还是没有回来。这样的话,我就已经无计可施了,走进了死胡同。这么说的话,我只能向警察打电话了吗?不,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倒不如昨晚就打电话算了。
  我勉强忍耐了一个晚上,实际上就等于说服了自己“要等到第二天晚上”……而且我在昨晚就已经决定,今天一整天都要在这个杂物房里度过。既然如此,我事到如今才说“我没有那个打算,真的只是想着忍耐一个晚上”也是没有意义的。我也不会天真到以为一觉睡醒就能解决问题的地步。
  但是就只是今天一天而已,是真的。这里面并没有任何隐含意思,也不是什么对自己的意志表达。真的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今天如果她的父母还是没有回来的话,那就到此为止了。我还是放弃表面上的和平解决方法吧,毕竟这也是关系到我性命的问题……就算U本来只是想把我关在这里,要是长时间受到这种监禁的话,我总有一天会精神崩溃的。这是非常容易预见到的状况。
  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了嘎吱嘎吱的声响。那是某个人的脚步声,而且是沿着楼梯往下走的声音。
  大概是U吧。现在是U起床的时刻吗……虽然我并没有看手机来确认时间,不过小学生起床的时间,大概就是早上七点左右吧?至少我以前是这样的……不过这也跟自己就读的学校距离远近有关吧。因为那天和昨天U都穿着便服,所以她上的应该不是那种非要坐巴士或者电车才能到达的、设有独立校服的私立学校吧……既然这样,那就应该是学区内的周边学校。
  是那所学校,还是另一所学校呢——正当我思索着U究竟上的是哪个学校的时候,从房门外面——
  “早上好。”
  突然传来了这样的声音,我不禁大吃一惊,坐着的姿势也完全变了样。虽然我知道她走下楼梯,可没想到她已经来到房门的前面。虽然我也知道杂物房和楼梯的距离很近……
  “早上好。”
  U又重复了一遍。虽然也算不上是机械式的口吻,但是把同一句问候语重复两次也有点怪怪的感觉,而且——
  “早上好。”
  重复到第三遍的话,那已经不是“有点怪”的程度了。但是,我产生了一个想法,马上向门外发出了同样的问候声。因为我推测到U其实是等待着我的回答。
  “嗯。”
  外面传来一个类似点头答应的声音,U就这样从房门前走开到别处去了。虽然那大概只是在确认我的生存与否,不过早上的问候就这样结束了。
  至于为什么遭到监禁的我要反过来顾虑对方的感受,这真是一个谜……不,被监禁的人在立场上应该是处于更低的位置,顾虑对方的感受说不定也是理所当然的。
  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在现在这个地方是无法用常识来衡量的。先不说什么顾虑不顾虑,光是在这种状况下跟她交换早上的问候就已经很不正常了。
  即使如此,U还是起床了。而且似乎也对我的事情有所关照。看来她也不会单纯把我关在这里置之不理……太好了——我这么想道。虽然这种状况根本一点都不好。
  那么,能不能从中得到什么情报呢——怀着这个想法,尽管无法看见,但我还是集中精神在听觉上,尝试感应屋子里的U的动向。于是,我听到了电视的声音。因为声音很小,我无法判断出节目的名字……而且那说不定不是电视而是收音机的节目……总而言之,我听到了来自U以外的通过机械传出来的声音。
  因为她是一个礼仪举止都显得相当有教养的孩子,这件事令我感到有点意外。因为不管是看电视还是听收音机,我都不觉得她是那种习惯一边吃早餐一边做其他事情的人。
  但是话说回来,在没有父母监管的情况下,这或许也是很正常的事。就算是我,要问在吃饭的时候是不是从来没有打开过电视,那答案自然也是否定的……说来说去,我真正集中精神做一件事的时候,恐怕就只有写小说的时候了吧。
  自己不应该摆出一副自以为是的态度,对别人家庭的教育问题说三道四……我这么想道。真的是太自以为是了,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我到这时候才醒悟过来。吃饭?早饭?
  说起来,因为处于紧张状态——或者应该说是紧急状态吧——的缘故,我至今都没有怎么意识到这方面的事情,但是我从昨天开始,一整个晚上都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也没有喝过任何东西。我最后一次吃东西是在什么时候呢?对了,就是在大学饭堂里吃中午饭的时候……吃的好像是意大利面之类的东西。至于饮料方面,就是在推着公路自行车走回家的路上,喝了一瓶从自动贩售机买的咖啡。在为了等装锁工人换锁而到公园里读书的期间,我都没有吃过或者喝过什么东西……那恐怕是我最后摄取的水分了。也就是说,我已经十二小时以上没有喝过任何饮料,二十个小时以上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虽然至今我都没有怎么在意,但一旦想起来的话,饥饿感就顿时支配了我的全身,同时喉咙也好像变得特别干燥。不过这应该只是一种暂时性的感觉或者错觉,也就是“对将来的不安”通过感觉体现出来的状态。
  被关在密室里饿死——这也是很有可能的事……在被监禁的状况下,如果没有窒息危险的话,下一个必须担心的问题就是饿死。这当然是早就应该考虑到的事,我实在是太粗心了。
  手里拿着手机,可以随时求救这个事实,使我各方面的反应都变得迟钝起来……现在就先不说,难道我要这样子一直熬到晚上吗?还要再绝食一天?虽然绝食并不是不可能做到的事,但是水分方面又怎么样呢……?
  人是不是一天以上不喝水也没有问题呢……?只要不是在沙漠的话,我想那样应该也是不会死的……但是我听说人光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会分泌出相当于几杯水那么多的汗……说不定很容易会出现所谓的脱水症状。
  正当我几乎被不断上涌的不安感压得透不过气的时候,耳边又传来了“噔噔噔”的脚步声。电视、或者是收音机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我出门了。”
  U在门前停住脚步,说了这么一句话。我出门了?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从门缝向外面看去。站在那里的U跟刚才不一样,身上正背着小学生书包,看起来好像马上就要去上学的样子……而且她刚才还说“我出门了”,就更进一步印证了这个推测。
  “我出门了。”
  U又重复了一遍。就好像在等待我的回答似的。
  ……不,这哪里是什么“好像马上就要去上学”,她明显就是准备去上学。可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当然,我刚才的确是想过U在哪个学校读书之类的事情……也想到她上的应该是离这里不远的学校,所以推测出现在大概是七点钟左右。不过那只是因为人存在着生物钟的机制,是基于人总会在跟平时一样的时间起床这个规律进行的推测,也就是作为生活习惯的一种考虑,可万万没想过她竟然会照着这个生活习惯像平时一样去学校上课。
  她现在可是把人监禁在家里啊?明明是这样,为什么要去学校上课?别说什么“我出门了”,不可能。不要去,哪里都别去了。为什么你能在这种状况下去学校上课?实在令人无法理解……被我判断为“实际上只是个思虑肤浅的孩子”的U,这时候又变成了无法理解的怪物。
  虽然这也许只是从门缝里看出去像是这样而已……
  当然,从十年后的世界来看的话,我已经知道U并不是“在这种状况下也能去上学”,而是“在这种状况下也不能不去上学”。但是我却不能把这一点告诉十年前的自己。
  我在头脑混乱的状态下,只能呆呆地听着U说的第三次“我出门了”。但是,我也不能一直保持着沉默。因为从门缝里看到的U的表情,开始逐渐渗透出混乱的神色。看来似乎是对没有听到回答感到奇怪。或者说,没有回答这个事实,令她陷入了恐慌的状态……刚才明明有回答,为什么这次却没有呢?——她似乎也对此感到莫名其妙。
  总是想设法回避眼前的问题是我的老习惯。也就是应付一时、敷衍了事的性格。要是像昨天那样哭起来我也会很困扰。如果说要上学的话,那就让她去好了,那样我也不会有什么困扰——就这样,我修正了自己的思想轨道。
  不过,如果用“路上小心”来回答U说的“我出门了”的话,我也觉得有点不爽.所以作为最低限度的抵抗,我在注意着尽量不刺激到U的同时,向她说出了意思近似于“我肚子饿了,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没有?”的一句话。
  U眨了几下眼睛,看样子似乎是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因为听到了回答的声音,她似乎也稍微安心了下来……
  “………………”
  然后,她说了一句什么话。我没有听到。在我反问之前,U已经转身把书包对着我这边,朝着沓脱石的方向走去。连阻止的时间也没有,U已经穿上运动鞋,打开门口的双重锁和门链,走出玄关外侧,把上面的锁和下面的锁“喀锵喀锵”地锁好,就这样离开了——大概是去学校吧。
  把绑架回来的我留在这里,自己去上学了。
  “路上小心”——我事到如今才说出了这句话。当然,这个声音根本不可能传进已经离开的U的耳中,只是空虚地回响在杂物房之中。
  因为毫无意义的意气用事而没有能好好向她问候,我总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心胸狭窄的人似的,没过多久就陷入了自我厌恶之中。

  20

  有一个叫做“哭泣的赤鬼”的童话。
  从村子里绑架了小孩子的恶鬼,因为实在受不了个孩子过于任性奔放的性格,非但没有要求对方付赎金,反而向村子写信说愿意拿出自己所有的金银财宝,希望对方把这孩子领回去。就是这样的一个童话……不,标题好像不是叫做哭泣的赤鬼吧?总之那个童话的内容就是这样了。虽然的确是一个能让孩子的心情变得开朗的故事,但是现实中根本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如果在被绑架的时候尽情发挥任性奔放的性格,犯人虽然的确会很困扰,但是在那“困扰”之后等着的却是最后手段,人质是不可能平安无事的。
  我刚才也顺势说出了“肚子饿了”这样的话(实际上我现在还不是太饿),不过我还是应该预先考虑到这对U会造成什么样的刺激吧。光是听到她说一句“我出门了”,也没有必要恼火到那个地步……不,那并不是恼火,只不过是感到迷惑而已。
  可是U的那种反应好像是“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似的……难道那孩子打算以后也不给我任何食物和饮料吗?那不可能,应该不会的,她曾经说过要饲养我。既然这样,最低限度的事请她应该会做的吧。
  ……但是与此同时,我也有“那也不一定”的想法。如果是小学四年级生的话,大概就是九岁或者十岁的年纪吧?这个年龄的孩子,是不是已经好好接受过有关生命价值观的教育呢……在班里饲养兔子之类的事情,是不是要到更高年级才开始的呢?
  说不定她还处于认为“生物会自己一直活下去”的年龄阶段,这个可能性非常大。也许正因为这样,U才会露出那么出乎意料的表情……
  那么说的话,现在我就更不能悠哉游哉地在这里耗下去了……该怎么办?要一直忍耐到极限的状态吗?还是说趁现在还有余力,马上选择放弃并寻求救助呢?如果选择后者的话,现在U去了学校,家里没人的状况就是最好的时机了。
  如果想和平解决这件事,在U离开家的期间解决一切问题,也算是一个比较稳当的做法……以后的事情就先不说,这样毕竟能最大限度地避免现场发生意外情况。类似警察抓住挥舞着小刀的U那样的场面,我实在不愿意看到。
  ……然而,在深思熟虑之后,我做出的选择却是“忍耐到极限”。在U回家之前,至少也应该有半天的时间吧。我完全可以在这段期间改变自己的想法,那么就干脆把做出决定的时间往后推吧。这也许是一个狡猾的想法。我总是会习惯性地回避眼前的问题,对于并非迫在眉睫的问题的反应非常迟钝。这是我直到今天也没能改掉的一个坏习惯。
  坏习惯归坏习惯,关于这个判断是否正确,对那一瞬间的我来说根本就无从得知。在某种意义上说,我也许只是装成在思考的样子,实际上已经放弃思考了吧。
  对,我已经开始对思考感到疲倦了。
  对于茫然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的自己,我已经开始接受下来了。
 楼主| 发表于 2011-10-1 17:1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桜羽 于 2011-10-1 19:49 编辑

  21

  尽管下定决心要坚持到极限,可是我越是这样硬撑下去,内心的空虚感就变得越强烈。因为跟我坚决的决心相反,这狭窄的杂物房里根本就没别的事可做。
  逃脱……既然如何了结这场绑架闹剧的方针已经决定下来,我当然也没有别的事可做了。就只有随便以妄想来打发时间。
  说起来今天是那部漫画杂志的发售日,那个漫画会朝着哪个方向发展呢。还有那个作家的新作推理小说也应该差不多发售了,书店里是不是已经能买到了呢(当时还没有现在那么准确的发售日情报),我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打发时间……消磨闲暇。
  与世间隔离就是这样的感觉啊——我当时还这么想过。人有的时候光是因为朋友少就把自己当作是超脱于尘世的人,可是真正脱离尘世的人,应该是像我这样完全断绝与外界的接触的人吧。不过我非但断绝了接触,就连饮食都断绝了,这样做也未免过分了一点……
  首先想到的是漫画和小说的事情,这的确很符合我的风格。不过今天是平常日,也就是说今天大学的课程我都要全部缺席了……对重视规则型生活的我来说,这也会造成相当大的精神压力。要是课程偏偏在今天大幅度提高进度的话该怎么办,要是课堂上进行了重要的抽检小测验的话怎么办等等……脑子里总是想像着这些恶劣的情况。另一方面——也就是在重视规则型生活的另一方面,正因我平时很注重遵守规则,到了现在这种危急关头就会理所当然地产生“嗯,也没有办法了。平时我已经很努力了嘛”这样的想法,或许这也是一种平衡性的体现吧。
  老实说,要问我为了什么上大学的话,我自己其实也是糊里糊涂的……对当时的我来说,感觉上就跟接受义务教育差不多,不过理所当然的是,大学并不属于义务教育的范畴……
  虽然我说了这么多,不过我最在意的可能是自己那篇还没写完的小说吧。毕竟我当时是在想要继续写那篇投稿小说的途中被U带来这里的。
  当然,就算把那篇小说写到最后完成并且发送投稿,也无法达到可以出版的地步,这一点我自己也隐约推测到了……而且这个时候我也在无意识中感觉到,自己的小说存在着某种决定性的不足之处。也许那是以追逐梦想作为自己生存目的的人早晚有一天会碰到的壁垒。
  所以对于这种被监禁的状况,自己也在内心的某处接受了下来……也许是这样。因为在被监禁的期间,我至少不用去面对那道壁垒。
  这些都是在十年后进行的推测,虽然脑子里还保留着当时的记忆,但是毕竟心情方面是无法完全重现出来的,所以就算再怎么说也没有什么意义。
  我一边无休止地想着这些事情……或者说这就跟什么都没有想在傻乎乎地发呆没什么区别……不过我在这段时间里都有关注着玄关的动静。由于昨晚熟睡了一个晚上,我完全不觉得困。因为我就只有那五毫米左右的缝隙,所以一有空(虽然一直都闲着没事干)就从那五毫米宽的缝隙瞄一下外面的情况,默默地期盼着她父母的归来。
  因为我从某件事联想到,他们从事的可能是颠倒白天黑夜的那类工作……也就是说,在U从学校回来的时候开始去工作,然后到U上学的时候下班回来——住在这个家里的也有可能是过着这种生活的父母。但是就算父母真的从事着这种必须完全跟女儿错开作息时间的职业,她的父母真的会认可这样的做法吗?我对这一点产生了相当大的疑问。那简直就跟完全放任孩子不加看管没什么区别。
  把孩子放着不管。
  既然已经想到这里,当时的我应该更进一步想下去才对,可是很遗憾的是,我却没有得到要踏出那一步所必需的情报,而且大学生青年也在某种程度上缺乏了一点人生经验,还有明明立志当作家,想像力上却存在着某些不足。
  理所当然的是,各位聪明的读者大人应该也猜到了,不管我再怎么注意玄关的动静,她的父母还是没有回来。当然,因为我直到现在也没搞清楚那个U采取行动的计划性达到了什么样的程度,以此作为证据也还是稍显薄弱,不过如果她的父母要回来的话,她留下我一个人去学校这一点也相当奇怪——我当时也许是应该察觉到这一点的。
  我或许应该推测到,既然她把我监禁在这样的地方,就意味着她的父母一直都不会回家。
  也许因为我是人,所以无法正确认识到她的意图。但如果把“饲养”这个词按照字面意思来理解,把这种情况跟捡到流浪狗和流浪猫的小学生结合起来考虑的话,那就可以理解过来了。她难道真的会把那只可怜的动物放置在这个很容易被父母发现的杂物房里吗?那应该是不会的,不管怎么说。
  如果我能考虑到这些辅助证据的话,我当时就不用白白消耗精神去等待她父母的回来……但是因为我已经在这方面消耗了大量的精神,所以就连思考问题也开始变得有点困难了。
  连放弃等待她父母回来这件事也无法作出决断,也就是说我的脑子在这时候已经出现了相当严重的不正常症状……总而言之——
  在我听到玄关开门的声音和门把转动起来的样子时,我一边想着“终于回来了!”一边兴奋地握起了拳头。父母终于回来了,我的等待总算是没有白费——我是这么想的。然而根本就没什么白费不白费的,这只不过是U放学回来了而已。
  在U回来之前的这半天里,我实质上根本什么都没有做过。在某种意义上说,这反而是很了不起的事。
  说起来,我从以前开始就对排队很有耐性。或者应该说,我是一个喜欢排队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喜欢等待的人……为了某个目的而消耗时间,这也许跟努力邮电部一样,但我对忍耐是相当有自信的。当然,在这种情况下、以及大多数的情况下,忍耐也不能算是一种美德。
  总而言之,就这样过了半天,U回来了。至少在这个日寸候,“趁U不在家的期间向警察打电话求助,然后悄悄逃走”的这个方案,到明天为止都无法执行了。到明天为止……
  U脱下鞋子,并没有放下书包,而是径直来到杂物房前面——
  “我回来了。”
  说了这样一句话。
  总之在问候语方面是一个非常守礼仪的孩子,我心想。虽然要问应该把这看成是有礼貌还是照规矩办事,我不得不给后者投上一票。要说对自己监禁的对象进行问候是有礼貌的表现,这无论如何也是不合道理的吧。
  可是我当时因为对今天早上没能跟她说“路上小心”感到有点内疚,所以这时候还是回了一句“你回来啦”。我也是相当不正常。
  这时候.U就从口袋里取出了小刀。既然放在口袋里,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小刀是收进了刀柄里的状态,但是U马上就把刀刃的一端拉了出来。今天不是两把小刀,而是一把。
  因为U接着又向门走近了一步,我也马上离开了门缝。因为要是被她知道我贴在门缝上看着外面的话,U说不定会用胶布或者什么东西把这道缝封住。
  无法观察到外面情况是一个问题,搞不好还有可能引起窒息的状况。就像没有考虑到这个可能性而把宠物笼子的缝隙封住的小孩子一样,U采取这种行动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正确来说也许应该用危险性来看待吧。
  我听到了喀嚓喀嚓的声音。虽然一时间我无法判断出那是什么声音……或者说那是一件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情——U竟然把杂物房的锁打开了。咦,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事?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杂物房的拉门已经被打开了。
  我所受到的冲击,简直就像天岩户被打开一样强烈……当然,我现在的立场跟那个神话是完全相反的。
  在敞开的拉门外面,U用小刀对着我……虽说如此,相隔着算不上是接近的距离,在这样的位置关系下,那也不是太紧迫的状况。
  而这种缺乏紧迫感的状况夺走了我采取行动的力量。在选项面前,我进入了待机模式。可是在不紧迫的状况下什么都做不了,就算在紧迫的状况下我也还是什么都做不了……这样的话,我究竟该在什么时候采取什么行动才好呢?
  是不是一直在杂物房里抱着双膝摆出思考的样子就好了呢……可是,这毫无特异性的人究竟算什么啊?
  “…………”
  U说了一句什么话,依然把小刀对着我,同时准备放下自己的书包。通过在中途换另一只手拿刀子,她的行动似乎终于成功了……虽说如此,一边放下书包一边用小刀对着我,这样的行动也是毫无意义的。然而她越是这样对我露出破绽,我反而就越无法采取行动了。或许U就算不用小刀也能把我绑架来这里吧——我怀着自虐的心情想道。
  为了打开书包,U甚至把小刀放到了一旁。现在的话毫无疑问是可以逃出去的,可是这种确实性对我来说却成了致命的因素。确实性——那明显就是针对U作为小学生的不成熟而采取的乘虚而入的行为。面对一个小学生,我做出这种没有大人样子的逃脱行为真的没问题吗?我当时竟然为这种事情烦恼了起来。
  如果说是紧急状况的话还可以用不得已作为理由,但是从U放下小刀的瞬间开始,这已经算不上是紧急状况了……毕竟门是大大敞开的,连监禁也算不上。
  不过玄关的锁是关着的,被她用小刀划伤的事实也不会消失,现在我的脊背和小腿的伤痕也还没有痊愈,实际上这跟紧急状况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关于大学生时的我是否懂得“斯德哥尔摩症候群”这个词,我实在记得不怎么清楚了。因为那个时候是我到处搜罗生活杂学和各种专门用语的时期,就算知道也毫不奇怪。不过我记得自己有意识地使用这个词是我成为作家之后的事情。当然,就算那时候不知道也没什么关系,总之我从这个时候开始就形成了那样的心境。
  大概是指被绑架的受害人对绑匪产生好感的现象……不过,我记得斯德哥尔摩症侯群一般指的是强盗和人质之间的关系,所以我的心境正确来说或许还是有所不同的。
  总而言之,我现在必须等待U从书包里拿出什么东西来。她取出来的是几个塑料袋——那是三个袋口打着结的塑料袋。U把袋子拿了出来,小心地关上书包,然后把那些塑料袋递给了我。
  那样子就跟向狗、猴子和雉鸡递出黍团子的桃太郎差不多……
  当然,我并不是说真的看到过桃太郎本人啦。
  “午饭。”
  U这么说道。面对呆呆地没有接过来的我,U仿佛不耐烦似的把那些塑料袋放在杂物房的地板上,同时退后一步走出了外面。然后,她又捡起了小刀。
  午饭?
  我提心吊胆——不,应该是怀着战战兢兢的心情向那些塑料袋伸出手来。至今为止,我都没有见过这种像垃圾一样放在塑料袋里的所谓午饭。那是带颜色的塑料袋,我没有办法看清里面的东西……究竟放的是什么呢?看起来也不像是在附近的便利店买来的点心面包……
  我稍微花了一点工夫,把紧紧打着结的塑料袋口打开,发现放在里面的东西原来是炒面。并不是炒面面包,而是名副其实的炒面。而且并不是放在什么包装盒里,是直接把一人份量的炒面放在塑料袋里面。我打开第二个袋子,里面放的……似乎是鹿尾菜?而第三个袋子里放的则是一个纺锤包。虽然分开来看的话是有点莫名其妙,但如果把三个合在一起来考虑的话,就可以推测到这些食物的来源了。
  “这是饮料。”
  仿佛到现在才想起来似的,U-边说一边又打开了书包,从里面取出了一盒牛奶。这跟刚才那三样东西的关系就更加明显了。
  没错,是包餐伙食。
  是学校供应的包餐伙食。是学校供应的一人份量的包餐伙食。
  看来U是把学校的包餐带回来给我做午餐了。感觉这就像给流浪狗吃的“午饭”似的……不,U可是听从了我的要求,特意把食物带回来给我吃的,我不应该说抱怨的话,应该感谢她才对。
  应该感谢她?感谢一个绑架犯?
  我究竟在说些什么啊。
  果然我的脑子变得有点迟钝……要是我在这时候感谢她的话,那就要一辈子都被监禁在这里了。而且直接放进塑料袋里的学校包餐什么的,就算人家送我也不想吃。牛奶和面包的话还勉强可以吃下去,但是炒面和鹿尾菜简直是白送也不要的东西……
  尽管这样想,我还是打算先吃一口面包再说。过了半天,虽然还没到饥饿难耐的地步,但肚子还是觉得很饿。突然喝下牛奶的话对干渴的喉咙来说也有点难受,不过现在也不能奢求那么多了……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也就是我刚要咬上面包的瞬间,小刀就朝着我脚边飞了过来。这并不是比喻,而是真的飞过来了。当然,正确来说并不是飞过来,而是被使劲扔了过来……
  如果这是漫画或者电影里的情节的话,那把小刀是应该穿过我的脚趾缝插进地板里的吧。不过在现实中,那形如小刀的物体是不大可能沿着直线轨道飞行的,而且扔出来的人是小学生的话就更不用说了。小刀在重心作用下旋转着向我飞来,而且还直接击中了我脱掉袜子的脚——是直接击中。
  幸好,旋转的小刀似乎以对我有利的方向飞过来,也就是说击中我的是刀柄的一端而不是刀刃的一端,所以结果就只是觉得有点痛而已……要是再多转上半圈的话,那小刀说不定就会刺穿我的脚背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破绽多多,完全是一个误会。U很可怕,而且我还忘记了她是个没有常识的孩子。实在太大意了。我把视线从脚背转移到U的那边——
  “……………………”
  只见U正露出紧咬嘴唇的样子。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即将哭出来……或者说是即将动怒的小孩子的身姿。
  “吃、吃饭……”
  U断断续续地说道。
  “吃、吃饭,之前……应该先说‘我开动了’嘛!”
  她哭的样子我昨天已经见过了……不,我并没有看到,只是隔着门板感觉到而已……可是U生气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
  没有说“我开动了”。就只是因为这种事——而且并不是自己,只不过是我没有说出这句话——她就变得如此激动。连或者还是死了也搞不清楚的这个小学生,莫名其妙、身份不明的这个小学生,第一次展现出了符合生物特征的举动。
  U对“问候”的严格讲究……我在这一瞬间算是亲身体会到了。正如字面上的意义,我的确是以自己的脚背亲身感受到了……
  U最初跟我说的声音小得听不见的台词,并不是什么充满血腥味的话,只是普通的“初次见面”而已——我在这时候终于理解过来了。
  “我……我开动了,我开动了,我开动了……这样才对!”
  被U这样连续喊起来的气势所压倒,我慌忙把面包放回到塑料袋里,跟着说出了那句话。说起来,自从我开始过单身生活以来,已经好久没说过“我开动了”这句话了。
  于是,就好像切换了开关似的,U的怒气马上就平息了。虽然也不是一下子变得高兴起来,但至少情绪似乎是恢复到了正常的水平。
  我之所以说“似乎是”,是因为她接下来就立刻关上了杂物房的门,并且重新上好锁,然后我就无法再观察到U的情况了……说不定她回到自己房间里还会拿家具之类东西发泄吧。也有可能赌气睡了起来。
  我根本没有办法去确认她的情况。
  所以我能准确认识到的,是她并没有把所持的两把小刀中的另一把向我扔过来……对于这一点我还是可以松一口气的吧。如果是瞄准目标扔出来的话还有办法控制力度和方向,可要是在她刚才那种激昂状态下扔出刀子的话,根本就不可能手下留情。
  这时候,我才突然察觉到U忘记了收回那把扔出来的小刀。那把小刀在我的脚背上反弹出去,滚落在地板上,一直没有被动过。
  我把刀子捡起来仔细观察了一下。
  那是一把没有任何机关装置的、极其普通的小刀……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那就是在刀柄上写着U的名字——虽然只是用签字笔写着她的姓氏。
  竟然让这种东西落在被监禁者的手里,实在考虑得太不周密了……或者说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疏漏,她果然是什么都没想。还是说这小刀蕴含着“如果对监禁生活感到疲倦的话,可以用这把刀子自我了断”这样的信息呢?
  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太糟糕了,还是饶了我吧。不过她说不定很快就回来拿了,要是继续放在地板上的话也很危险,但是打开的小刀也不能直接放进口袋里,所以我就把它放到了附近的杂物箱上面。
  就算不用来自杀也好,说不定还会有别的用途……不,我在这里先说明了,最后这东西也没有派上用场,并不会像某些小说那样成为什么重要的伏线。
  接下来就是吃饭了……虽然她把料理留给了我,但是既没有餐具和器皿,也没有筷子和叉子之类的道具,我只能用手抓来吃了。这样的话,除了牛奶和面包之外,我还真的不怎么想吃了……直接放在塑料袋里的炒面和鹿尾菜,那种剩饭剩菜的感觉实在太强烈了。不过,尽管是半强制性的,但我既然说了“我开动了”,就不能把这句话当作没说过。我必须把这些东西都当成自己的午饭吃下去。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也没有资格对食物挑三拣四。肚子饿的话,就算那是剩饭剩菜,我也必须吃下肚子。既然不知道U下次要到什么时候才给我东西吃,我也不能抱有太大的奢望,只有把这一人份量的学校包餐细分成几份慢慢吃了。
  尽管在这个饱食之国和饱食的时代,我实在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考虑这样的事情,但我还是一边小心分开这些东西,一边慢慢吃起了阔别八年的学校包餐。

  22

  分开来吃什么的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虽然刚开始有点抗拒,不过一旦吃起来就很快吃完了。作为一顿饭反而显得有点不够分量。
  我之所以没有感觉到肚子饿,似乎是因为考虑其他许多事情的缘故,实际上肚子已经饿得很厉害了。牛奶对干渴的喉咙还有点难受……即使是这样的牛奶,我也一口气地把它喝了下去,尽管这种喝法对健康没什么好处。
  我不禁对自己的意志薄弱感到无奈。
  这次果然是应该反省一下吧。
  因为炒面和鹿尾菜我都是用手抓着吃的,结果这只手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我身上也没有可以擦手的纸巾,在杂物房里也找不到类似的东西。不过就算有,我也没有胆量擅自拿来用……
  最后我就只有选择用牛仔裤来擦手这个小学生一样的做法解决问题。我觉得这样总比用衬衣来擦要好一点,但是对于这些事情怎样是对怎样是错,我已经越来越搞不清楚了。毕竟并不是用水冲洗过,残留在手指上的粘糊糊的感觉并没有完全消失。
  吃完之后,尽管U不会到现在还守在门外,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朝着门的方向说了一句“我吃饱了”。然后我一下子就变得无事可做了。
  本来我决定今天一整天都在这里等她父母回来的,但是现在丝毫感觉不到那样的预兆和迹象,我还没等到日落时分就已经放弃了这个念头。
  父亲和母亲大概是一起出外旅行了吧——我开始作出了这样的推断。正因为这样,U才选择了这里作为监禁我的地方……因为比起瞒着父母把一个人“饲养”在自己家里,这样恐怕要比较现实一点。因此,她的父母早晚有一天是要回来的……但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觉得那孩子会进行这种理论性的思考,这也是一个事实。
  如果是那孩子的话,她一定会毫无抵抗地遵循着自己内心的优先顺序,把人监禁在父母居住的家里。她应该是到被人指出的时候才会察觉到自己不对劲的那一类人……正如那一天,她通过我的视线察觉到自己的“失败”那样。
  那纯粹只是一次“失败”,绝对不是可以称之为“错误”的东西……但是她的年龄恐怕也无法理解这一点吧。
  总之,说得明白一点的话,直到这一天的最后一刻,U的父母也没有回家。
  到了晚上,我睡觉了。
  今天等上一天,要是父母还不回来的话就向警察打电话——这个决心,再次彻底粉碎了。
  不希望把事情闹大,不想把这件事变成需要联络警察的大问题……这样的想法在我心中变得越来越强烈……尽管被扔小刀……尽管被迫吃下剩饭剩菜一样的食物……我却开始对这个作为监禁地点的杂物房产生了安稳的感觉。而我当时的心情偏偏对此感到很难理解。任何人看了都应该会叫我“赶快逃出去”吧……即使是我,如果光看这个场面的话,也同样会有那样的想法。
  实际上也并非没有紧迫性的危机,这一点已经非常明确了,我究竟还在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呢……根据我的回忆,当时我给自己找的借口是“今天已经累了,明天再说吧”,“今天真的很困,明天再努力”这样的话,感觉就好像在为自己没有完成报告作辩解似的。明明自己面临着生命危险,这样的态度实在过于草率、过于随便了。不过与此同时,我可能还产生了另外的感觉。但愿是那样吧,否则的话我的行动(实际上是毫无行动)实在是太不可理解了。
  不,只有一个——这天晚上我没有给警察打电话的具体理由,还是存在的……说不定就算没有这个理由,我也无法向警察打求助电话。但是,这毕竟也可以算是一个理由。
  晚上,也不知道几点钟了——感觉上大概是九点或者十点吧。鉴于她的父母还没有回来,我就从口袋里取出了手机。也就是说,我终于下定决心向警察打电话了。
  我尝试着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至今为止的人生中,我也曾经好几次打过119——也就是有过几次叫救护车的经历(比如目击了交通事故之类的),但是却从来没有向警察打过一次电话,所以还是需要一点勇气的。正当一边我想着该以什么样的顺序说明比较好,一边按下手机的电源按钮的时候,就像看准了时机似的——
  “晚安。”
  门外传来了U的声音。
  我反射性地把手机收回到口袋里(虽然U也不可能有什么透视能力,但因为时机实在太巧了),同时又反射性地向U回了一句“晚安”的问候。这并不是因为我预料到如果不回答就会惹她动怒的缘故……真的只是反射性的回答。在生活习惯这一点上,我跟U是没什么太大区别的。虽然我并不像U那样对问候怀抱着神经质般的固执……U似乎心满意足地(因为我看不见,这都是我的猜想)从门前走开了。因为听到上楼梯的声音,她大概是已经回去二楼的自己房间了吧。
  在这个时候我并没有过多考虑那些事情(也就是说我已经想得太累了),如果是其他问候的话就难说,但关于“晚安”这个问候,就算我不回答,U也不会动怒的吧……因为如果根据规律来说的话,前一天少女在睡觉前也应该来我这里问候过一声“晚安”,而那时候我已经糊里糊涂地睡着了,所以没有回答她……但是,当时既没有遭到怒喝,也没有被扔小刀。恐怕U内心还存在着“不应该吵醒睡着的人”这样一个规则吧。她优先遵守了这个规则……所以如果我不回答“晚安”,没有透视能力的U当然会判断出“我已经睡着了”,从而没有再继续等我的回答。
  但是我这一次却回答了。
  听到晚安的问候,我回了一句晚安……虽然我不打算坚持说这就是理由,但是那天晚上,我没有再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
  是不是觉得不应该妨碍U的安眠呢?既然我已经向她说了“晚安”……不,我已经说过我不打算主张这是理由了。
  事实恐怕只是我懒得去做那种事而已吧。我就是那样的人,无论现在还是过去,我都只是那样的人。当然从今以后也不会改变。
  我的监禁生活的第二天就这样结束了。
  接下来是第三天。

  23

  虽然我说过要坚持到极限的那一刻,但是第二天,我却以出乎意料的形式迎来了极限。不,那也许只是一个无法永远拖延下去的必然结果而已吧。
  第三天的早晨,基本上就是在重复第二天的内容。醒来之后,对向我问候说“早上好”,“我出门了”的U一一做出回答,然后透过几毫米的门缝目送着她上学的背影,自己一个人留在家里。
  一个人。她的父母完全没有要回来的征兆。
  U既没有来收回小刀,也没有回收装食物用的塑料袋。自那以后也没有再打开过杂物房的门。也就是说,自那以后,她就没有再给我带食物来了……我的身体自然不可能光靠那一顿饭维持下去,虽然从状况上说是重复第二天的内容,但是我的状况却是越来越不妙了。饥饿状态是直接跟精神压力挂钩的。
  不过那(在这个时刻)也不是太大的问题,只要把它当成苦行的话,只要把它当成减肥的话,还算是可以忍耐下去。至少并不会发生因为肚子饿而把警察叫来的情况。
  不过正因为如此,我反而陷入长期性的无法动弹的状态……毫无变化的现状和重复的感觉,令推迟了作出决断的时刻,不断地往后拖延,往后拖延。
  但是我终于迎来了极限,以出乎意料的形式,同时也是必然的结果。
  也算不上是低级下流的话……我想大部分读者也应该预料到了,我到了第三天,终于开始想上厕所了。厕所——理所当然的是,在对我来说就等于牢狱的这个杂物房里,根本没有那样的设备。
  从这个意义上说,这里简直就连牢狱也不如。
  根据贴在门缝上看到的情景,在几乎跟杂物房正面相对的位置上,有一道看起来像是洗手间的门……但是,要到达距离不足一米的那个地方,就只有用空间跳跃才能做到。空间跳跃?空间传送?瞬间移动?不管是什么都无所谓,要是能做到那种事的话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不,如果能做到那种事的话,我根本就不会被人关起来。
  不过这次却是急转直下的重大危机。我不禁开始诅咒起至今为止都没想到这一点的自己。突然间陷入了无计可施的困窘状态。
  我真的感觉这次只能把警察叫来了……但是在另一方面,至今为止我好不容易——虽然我不知道“好不容易”这个表达是否正确——坚持着不把事情闹大,设法寻找一个安稳地解决问题的妥协点这个方针,如果就因为想上厕所这个极其生理性的理由而把警察叫来的话,这真的没问题吗?我还有这样的想法。
  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来了结这件事真的没问题吗……然而作为一个现实问题,我还是必须想办法解决这个突然变得迫切起来的状况。
  现在回想起来,唯一具备可能性的就只有这一瞬间了,我能发挥出决断力的就只有这个场面。用手机把警察叫来,解决当前事态……也就是说以常识性的方法解决这次事件,现在就是最后一次机会了。这是一旦错过就不可能再遇上的好机会。
  也许这是神赐给优柔寡断的我的一次叫警察来的机会……虽然这个说法也有点奇怪。
  但是我却尝试着寻找起其他的可能性。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想着会不会有其他的解决办法。为什么我会做这种多余的事,这是不是单纯因为我死不肯放弃的性格呢?直到十年后的今天,我也搞不清楚。
  我首先在“U忘记关上杂物房的门锁”这个可能性上赌了一回。不过也没什么赌不赌的,昨天她把午餐拿给我吃,在扔出小刀后就把我关起来,以后就再也没开过门……既然在那时候听到了上锁的声音,这个可能性就已经不复存在了。不过那个声音只是我听错了的可能性,还算是有一点点的吧。
  应该有可能,实际上也的确有这个可能性,但那只是少得可怜的“一点点”,我试着把门向旁边推了一下,门在移动了几毫米后就被卡住,无法再动了。
  实在是一次毫无意义的尝试。
  但是,这并不是完全没有意义的。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尝试推开这道门,不过也因为这样,我发现这道门在某种程度上存在着活动的空隙。就算说是被上了锁,这也不是被完全固定住的,反而是有点松弛。
  门缝从狭窄的两毫米宽一下子扩大到了五毫米左右。
  没错,这里既不是金库也不是牢狱。它并不是什么密闭空间,而且本来就不是用来关人的地方。既然这样的话,就应该有办法把它弄开——我开始萌生出这样的想法。
  作为最终手段,只要利用道具箱里的锤子、锯子或是U扔下的小刀,要破坏掉这道厚度只有几厘米的推门还是可以做到的。但是在那之前,还有一个行为值得去尝试。
  那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方法,只不过是把这道横推式的门向上抬起的行为而已。也就是说,并不是开锁不开锁的问题,而是让整道门从轨道中脱离出来……如果是安装得很牢固的门,在上锁的状态下是不可能做到这种事的,但是如果像杂物房这样有着宽松构造……只是为了方便而把门口做成推门的话,那也许是可以做到的。
  换句话说,这就相当于从合叶的一侧打开转门的逃脱方法。虽然作为魔术的手法已经被应用过无数次,但是对推门采取这种方法的话,说不定还是相当新鲜的吧。当然,前提是能成功做到这一点……
  幸好,我的这个推测没有落空,门非常容易就被我弄开了。要说这是幸运还是不幸的话,从将来的长远角度来看也还是不太明确。不过我总算在没有破坏门板和门锁的前提下成功从杂物房里逃脱了出来。
  我把门板靠在墙壁上(因为门锁还是锁着的,我没有办法大幅度把它移动到别处,最多就只能制造出能让一个人通过的空隙),同时立即冲进正面的洗手间解决了问题。因为现在的状况已经不允许我说“不愿意使用别人家的洗手间”之类的任性要求,所以我的脚步并没有丝毫的犹豫。
  就这样,我在脱离了杂物房的同时,也摆脱了远胜于空腹的生理性危机。尽管我还没有察觉到,这个事实更进一步让我自身陷入无法动弹的境况。

  24

  虽说从杂物房里逃脱了出来,被监禁的事实还是没有改变。因为家里的门窗都关得很严实……当然不管是玄关的门锁还是窗户上的锁,都是可以从内侧轻易打开的。
  从洗手间出来之后,我就开始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实际上根本就不用想什么该怎么办才好,只要现在马上从U的家里逃出去就行了。从昨天开始变得粘巴巴的手也在洗手间里洗干净了……虽然我发现自己的鞋已经从沓脱石上消失了,但我也不是脆弱到光着脚走路就会死掉的那种人。
  如果洗手间里的时钟没有误差的话,现在应该是上午十点钟。如果是小学四年级生,说不定只上半天课就回来了,但即使是那样,U至少还有两个小时是不会回来的。在那之前应该还有一点空余时间——我这么想道。
  空余?我竟然说空余?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说白了
  这个男人——虽然是十年前的我,同时也是现在的我——只要不是被对方用刀子贴着喉咙的情况,就会认为还存在着周旋的余地。
  我就是这样越陷越深的。
  连自己走的路是一个大泥沼也没有发现,就算陷到膝盖的位置——不,就算连喉咙都陷进了泥潭里也罢,只要还能呼吸,他就会觉得“没问题”。
  我想那也是一种年轻的体现吧。
  当时的我和现在的我在性格上并没有太大的差异,而且气质也几乎没有发生过改变。不,正如我多次提到那样,我作为人的乖僻程度反而是有增无减。虽说已经在社会上工作,但要说有没有很好地融入社会的话,那可就难说了。在人际关系方面,我还有一种以前能做到的事逐渐变得难以做到的实感。
  但是即使如此,如果现在的我陷入了跟当时相同的状况,我恐怕就会在这时候选择放弃而离开U的家了。就算尽最大的努力(如果这样做可以称之为努力的话)也只能撑到这一步。虽然说不定还会给U留下一张字条(不,我应该是不会那么做的吧),但是既然我已经凭自己的力量从杂物房里逃脱出来,并且没有造成任何明显破坏,那么一切都将一笔勾销,被视为GAMEOVER了吧。
  不过年轻实在很可怕。我虽然对U作为一个小学生的幼稚感到战栗,但现在的我也同样对二十岁的自己的危殆感产生战栗。不,我再重复一遍,从未来对过去的自己进行制裁是毫无意义的。反正到了十年后——也就是等到我四十岁的时候回首过去,尽管有尘世上的人情作为理由,我也一定会对把自己精神创伤的内容向全世界公开的这个行为产生同等程度的危殆感吧。
  总而言之,我在那个时候还是决定先不离开U的家。反而想着这样一来就确保了上洗手间的手段,生活也逐渐变得舒适起来——实在是乐天到极点了。
  与此同时,厚脸皮的程度也在不断增加。借用了人家的洗手间之后,接着考虑的就是想去洗个澡。自从监禁开始以来,也就是从被绑架来的那天开始,我已经连续两天没有洗过澡了。虽然我也不是青春期的女孩子,而且也还有没到无法忍受的地步,不过想洗澡毕竟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心理。
  不过这个我还是忍住了。借用洗手间和借用浴室,在含义上是有着很大差异的。不知道是良心还是常识告诉我,在没得到家主同意之前去洗澡是不合法的行为。虽然我也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标准,但我想这个应该不需要说明,光是从感觉上去理解就可以了。
  大概是紧急程度上的差异吧。
  假如我是一个青春期的女孩子的话,按照“优先顺序”来判断,或许就会马上借用浴室来洗澡了。
  虽然也不是因为这个理由,不过我决定接下来先到厨房去。
  这是因为我口渴和肚子饿的感觉,就跟想洗澡的心情一样强烈。
  去厨房的话,至少也应该可以喝上几口水,而且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可以吃的东西。就算不能借用人家的浴室,这点程度的事应该还是可以得到允许的吧。虽然严密来说就跟盗窃没什么区别,但肚子饿可是一项紧急事项。
  虽说有点大,但毕竟也是一座民宅,我推断出客厅和饭厅应该是相连的,于是我走在走廊上(为了慎重起见,我还是踮起脚尖悄悄地一步一步走),寻找着通往客厅的门扉。
  只要观察门的样子,大致上可以看出里面的房间是什么用途……正如杂物房的门就只具有跟杂物房相应的稳固程度一样,门一般都能反映出与其相应的特点。这毕竟是人怀着意图制造出来的东西,可信程度应该比血型占卜要准确多了吧。
  作为证据——虽然我没有炫耀的意思——我一下子就猜中了客厅的门。不,实际上我根本就没有炫耀的余力。因为打开门后看到客厅的情景时,我不由得整个人都呆住了。
  里面实在乱得不成样子。
  虽然用“就像刚刚被窃贼光顾过一样”来形容会有点过分,但是总的看来好像是平时都没有收拾过。
  拿出来的东西随便乱放,连地板上都乱七八糟地放着东西……与其说是住着一家人的民宅的客厅,倒不如说是独居生活的凌乱不堪的单间房子。毫不夸张地说,我甚至产生了某种恐怖的感觉。
  不,也许还是有点夸张吧……
  光是因为房间很凌乱就说什么“恐怖”,这还是有点过分了。因为我是被监禁的立场,所以可能变得有点神经过敏了。因为被监禁的地方是民宅,所以我心里面还带有某种类似“小孩子游戏”的感觉。然而那座民宅却呈现出不像是民宅的乱七八糟的情景,我的感觉就产生了直接的反应……但是,这种凌乱的状况也是很常见的事。
  不管怎么说,这也还没达到可以称之为“垃圾房子”的地步。
  而且我根本就没有资格去指责别人家里的乱象……多管闲事也该有个限度吧。的确,对于“看起来很有教养”的U所居住的屋子乱成这样,我确实是感到有点意外,但是这样也不是说违反了什么法律。
  我在这么想的同时,也没有办法对自己说谎,只好把视线从那恐怖的情景移向别处,走进了厨房(所以说,客厅也还不至于没有地方立足的地步),首先打算喝几口水道水。
  然而就在那时候,我察觉到某种违和感。
  尽管我已经尽可能不去那样想,但也许是因为推理小说看多了吧,我总是会察觉到某些细微的问题。
  我发现——厨房里洗水槽简直没有任何湿润的感觉。
  嗯?最初我也没有搞清楚究竟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不过我照着自己的思路反过来想,才终于意识了到违和感的来源。
  是的,在做料理和洗东西的时候,难道真的可以完全不弄湿洗水槽吗?如果早上用过的话,现在还只是十点多钟,要说风干的话也似乎太快了。还是说高级的洗水槽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干燥状态呢?不,不是那样……只要在用完后拿毛巾之类的东西擦干的话,就算稍微被弄湿了,也可以恢复成这种“没有湿水的状态”。
  但是,在一个连客厅都乱的不成样子的家里,有可能单单对洗水槽那么细心打理吗?餐具和菜刀之所以完全没有用过的迹象,难道都是因为在洗干净之后用布擦干的缘故吗?
  ……冷静点,问题根本不在这里。
  现在这个家里就只有小学四年级生的女儿——U一个人住。这又不是什么动画片的荒唐情节,一个小学四年级生怎么可能精通所有家务啊?难道我以为她懂得自己做早餐,自己清洗东西和处理其他各种事情吗?
  客厅的凌乱状况,不就已经在某种意义上证明了这一点吗?因为父母不在家,所以被身为小学生的U弄得乱七八糟——这样想的话才比较自然。
  想到这里,我不禁觉得自己刚才像推理小说一样的思维实在相当滑稽,但是与此同时,我又觉得自己喝水也变得有点困难了。如果弄湿洗水槽的话,我用过水道水的事实说不定就会暴露……虽然我不认为小学生的U有这种程度的观察力,但还是应该尽量小心为妙。虽然用完之后只要拿纸巾或者抹布擦干就行了,但那样一来纸巾和抹布的处理也是一个问题……抹布被弄湿后也许没有那么容易晾干,而纸巾用了就会变少。
  但是水道水明明就近在眼前,我当然没有办法忍得住口渴。作为苦肉之策,我稍微把开关扭开一点点,让水龙头慢慢流出不至于四处飞溅的水,同时就把自己的头钻到水龙头下面,为了不让水流到外面而大大张开嘴巴,用那几乎是一滴一滴流下来的水滋润着喉咙。
  只要适当补给水分的话,人据说可以在什么都不吃的情况下活上两个月的时间……所以在成功确保了水源的这一瞬间,我实在感到相当高兴。不过要说水源的话也未免夸张了一点……实际上我是很想大口大口地把水喝下去的,不过现在也不能奢求那么多了。
  接下来就是食物。关于这方面,希望还是有的。虽然我身为被监禁者不可能做出自己烹调之类的明显举动,但是U这个小学四年级生的食物,也应该可以从这个起居室里找到。
  从水龙头和餐具没有被用过的迹象来判断,应该是放着一些可以简单食用的、比如只要用热水泡就可以吃的料理……我一边这么想,一边环视着整个厨房——尽管比客厅的状况要好一点,但还是显得相当凌乱的厨房。
  环视了一圈后,才发现这里什么都没有。
  在这一瞬间,我又再次产生了那种“恐怖”的感觉……看来我还是趁早回去那个杂物房比较好吧——我的心中已经响起了警报音。没有能简单拿来吃的食物——如果光是这样的话,我毕竟还是可以接受的。
  但是一打开冰箱的话,状况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可是我几乎完全没有理会内心的警报,只是单纯地想着如果没有放在外面的话,那么冰箱里就应该会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就算不像动画片那么夸张,小学生也应该能做一些简单的东西来吃吧——我怀着这种跟刚才的推断相矛盾的想法……同时又想到,如果是冷冻食品,也不需要用到什么烹调的技巧,只要放进微波炉里加热一下就完事了。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打开了冰箱——冰箱里是空的。

  25

  要问世界上有什么是最可悲的话,恐怕莫过于空荡荡的冰箱了。在某段时期流行过的少年少女与病魔做斗争的电影,跟空荡荡的冰箱比起来根本就是哭不出来的娱乐作品。
  在密闭的空间里,只有橙色的灯光照亮着周围,还有压缩机的运转音在空虚地回响。虽然在空荡荡这个意义上,就跟打开一个空纸皮箱没什么区别,不过冰箱是家电,也是它作为电器产品的本质更进一步加深了悲剧的凄惨程度。
  明明里面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这台机器究竟在冷却些什么东西呢?那就跟正在写一部没有读者的小说一样,蕴含着难以估量的深深悲哀。
  当然,在看过冷冻室后,我又检查了一下蔬菜室。因为那是一台大小跟家的规模相符的冰箱,无论是冷冻室还是蔬菜室都有着相当程度的容积,但是堆满这些空间的东西就只有冰冷的空气。
  冷冻室里就连冰块也没有。
  这完全是名副其实的空荡荡的冰箱。
  ……如果要描述得严密一点的话,这也不能说是完全空荡荡的冰箱。也不能说里面什么都没有。在冰箱里面,还放着草莓酱的瓶子和玛琪琳。但是如果光凭这一点就坚持说冰箱里不是完全空荡荡的话,也实在有点牵强。
  如果说冰箱外面还有吐司面包的话还情有可原,但现在并没有那样的东西。我当然不可能直接把草莓酱和玛琪琳拿来吃。如果这么说的话,厨房里面也放着胡椒粉和酱油之类的调味料。
  但是我实在不敢相信,U会把这些东西当成早餐来吃。
  所以事实已经非常明显了,既然已经搜集到这么充分的证据,我就不可以再继续欺骗下去。要问是欺骗谁的话,那当然就是我自己了……我已经不能再继续这样欺骗自己了。
  U·U-那位少女,根本就没有吃早餐和晚餐。因为就算她想吃,家里也没有可以吃的食物……这跟是否具备做料理的能力没有任何关系。正如我刚才所做的那样,她就只能用喝水来抵抗饥饿的煎熬。
  至于这个事实意味着什么——对U来说的唯一膳食,就是学校派发的包餐了。学校的包餐,就是她目前唯一的营养来源。
  而我却吃掉了那份包餐。就这样吃掉了。
  我以肚子饿为由向少女要求食物,就这样夺走了少女的膳食。而且那还是她一天之中的唯一膳食。
  那根本不是什么剩饭剩菜。
  U完全没有碰过自己的那份包餐,把东西全部装在塑料袋里带了回来……就是为了拿给我吃。
  对饿着肚子的孩子来说,那究竟需要多大的意志力呢?我实在不愿意想像,也不愿意去思考这个问题。
  与此同时,我开始对一边抱怨一边吃着那些东西的自己感到羞耻,实在是罪孽深重……不,我在内心的某处已经知道了,也对此产生了疑问。如果要说罪孽深重的话,把我绑架到这里监禁起来的U应该更加罪孽深重才对。
  光是把一顿饭让给我吃,也不足以弥补那样的罪孽……这是不可能一笔勾销的。那样的想法,简直就是典型的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我在同情些什么呢?根本就没有同情的余地。难道就因为对方是小孩子?这只不过是一顿饭而已嘛。虽说是一天中的唯一膳食,但那也只是一顿饭啊。根本没有必要放在心上……但是,如果是两顿饭呢?今天,U恐怕也会像昨天那样原封不动地学校的包餐带回来给我吃吧。
  对于这个预想,我不禁感到浑身战栗。
  我抱着脑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但是,就算我抱着脑袋也不可能得出答案,我只有无可奈何地关上了冰箱的门。关上冰箱后,我只有垂头丧气地回到杂物房里去。
  杂物房的门在拆出来的时候不用花太大的力气,但是要将它恢复原状的话却是相当难办。从内侧用力的话真的很难把门套回到原来的轨道上……就在我担心搞不好真的没法把它弄回原状的时候,门却偶然地自己嵌进了轨道里面。很可惜的是,我还没有找到可以重现这个过程的可靠方法。
  希望下次出去的时候可以做得顺利一点吧,我这么想道。在下次外出之后重新回到杂物房的时候……
  我既然想着这样的事,也就意味着离开U的家这个选项,以及把警察叫来的选项,都在这一瞬间明确地从我的心中完全消失了。
  那实在明确得非常可怕,然而就只有我自己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楼主| 发表于 2011-10-1 17:1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桜羽 于 2011-10-1 19:49 编辑

  26

  在U回来之前,我充分调动起在这三天的监禁生活中变得迟钝的脑髓,开始思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就是说,这个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无人的家。一直都没有回来的父母。空荡荡的冰箱。散乱的客厅。不正常的孩子。还有……还有就是,被监禁在杂物房里的大学生。
  从外面看来似乎很正常的家庭,一旦进到里面就会发现各种各样的不合常理的东西,这也是相当常见的情况……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但至少也是经常会听说到的事情。不过不合理到这种程度的案例,恐怕也是相当罕见的吧。
  那么总结来说,U难道在这个家里一直都过着独居生活吗?这个家一直都在U的管理下吗?
  在少年漫画的世界里有一个常见的规律,那就是主人公的父母都会因为海外出差之类的原因而不在家。或者说已经遭到了邪恶组织的杀害什么的……要不就是一起失踪了。采用这种设定的原因,就是如果父母这种绝对性存在出现在主人公身边的话,对描写主人公的英雄行为会造成某些障碍。但是现在并不是在讲故事,而是现实的情况。而且U根本就不是主人公,即使是再荒唐无稽的少年漫画,也不会让一个小学四年级生过独居生活吧。
  究竟U的父母在哪里呢?
  糟了——我到这时候才想起来。刚才在外面的时候,我应该再去客厅以外的房间探索一下才对。那样的话,我也许就能知道她父母的职业以及其他的个人情报……可是夺走了少女所有食物的罪恶感,却令我早早就躲回到这个杂物房里来。
  要不现在再出去一次?不,不行。现在从时间上来说很有可能跟回到家里来的U碰个正着……这个我是必须极力避免的。也不知道她会向我扔出什么东西来……而且一想到她今天也会把自己的学校包餐带回来给我做“午饭”,我就觉得自己必须老老实实地在这里等她……不对不对,我产生这样的感情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可是就算再怎么讨论这个问题,也不可能得到任何的解决。
  明天吧——我这么想道。明天等U去学校上学,我再从这个杂物房里溜出去,喝点水,然后继续对这个家进行一番探索。虽然我干的事越来越像进屋行窃的窃贼,几乎搞不清哪一方才是犯罪者了,不过要我在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状况下离开这个家,我实在无法做到。
  我一边等着U回来,一边茫茫然地思考着“U的独居生活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种只有问她本人才能得到答案的问题。

  27

  果然不出所料,从小学回来的U还是像昨天一样把学校中午分派的包餐装在塑料袋里带了回家——
  “午饭。”
  一边说一边向我递了出来。
  她是要把自己的营养源全部都交给我啊。
  我在接过来的同时,不由得为应该如何跟她开口说这个问题烦恼了起来。我要跟她开口说的事,当然是指“该如何把这些塑料袋交还到U的手上”这个问题了。
  如果我用的说法不恰当的话,说不定会伤害到少女的自尊心。昨天我因为没说“我开动了”而惹得U生气,说不定也是因为肚子饿而产生的焦躁感引起的,所以这个说法就显得更加关键了。对方明明把学校的包餐拿出来给我吃,我却没有说“我开动了”,结果她就发怒了……以这种方式来理解的话,也是合乎道理的。
  正因为这样,我才觉得不可以辜负她的这番好意——虽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的这种感情。
  所以我并没有采用“这是你的东西,所以应该由你来吃”这样的直接说法,而是通过稍微婉转的方式,也就是用不让U察觉到我意图的方式,以柔和的口吻说出了意思相当于“现在我的肚子不是太饿,吃不下这么多东西,所以我们一人吃一半”的几句话。毕竟这都是谎话,在我的口吻中恐怕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
  “………………”
  U只是说了一句什么话,露出一副不知道是接受还是不接受我提议的毫无感情的表情,然后走进了杂物房里,开始想办法解开那些塑料袋。当然她自己打的死结对她来说也似乎很难解开,所以途中她就干脆用小刀把塑料袋切开了。
  今天的学校包餐似乎是米饭。
  直接装在塑料袋里的米饭给人一种超现实的感觉,而且显得相当荒唐。不过食物毕竟是食物,无论对我来说还是对U来说,那都是很贵重的食物。
  “我开动了。”
  听见U这么说,我也跟着她回了一句,然后我和U就一人一半把那顿饭分开来吃了。
  放在另一个塑料袋里的菜汤(液体!)和色拉,我们也是每人分了一半……不过牛奶我就全部自己喝了。难道就因为U可以随便喝水,所以我觉得这样做也没什么不妥?不,事实并非如此。U似乎原本就对牛奶不怎么喜欢。说起来,小时候我也听说过有不少女生都不喜欢喝牛奶。
  因为份量只有一半,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填饱了肚子,但这对U来说也是一样的吧。因为身体小而吃得不多这种情况,应该是不存在的。不,考虑到U正值成长期这一点的话,反而不吃饭对U造成的伤害会更大。所以我如果发这种牢骚的话,那真是太不讲道理了。
  对于我的这种行为,有的人也许会看成是一种美谈,而有的人也许会责备我,认为这时候应该绞尽脑汁想出一个能让U把东西全部吃下去的方法。至于十年后的我的意见,应该是比较偏向于后者,但既然我没有办法读懂U的内心所想和她做出的反应,那时的选择恐怕是最恰当的做法吧。
  我的确是向U表达了自己肚子饿的情况,并且以肚子饿为由向她要求了食物。但是对于这样的要求,她把自己唯一的膳食全部都交给我做为回应,这种做法不管怎么想也有点太过火了吧。根本不需要像我这样为她斟酌,U本来就应该想到把学校包餐跟我对半分了这个做法了吧。比如在学校吃掉一半,把剩下的一半带回来给我之类的……但是U却想都没想就把东西全部拿来给我。
  要说是善意的话,这个想法也实在太危险了。
  极端的善意和过度的善意,会在某些时候发生扭曲,变成跟美德无缘的存在,甚至会跟恶心扯上关系。
  这大概是因为对方搞不明白这种善意起因于什么东西,同时也搞不清楚对方在想些什么的缘故吧。不明白对方在想些什么,就会自然而然地跟恶心扯上关系,而且是很直接的关系。
  在“不明白对方在想些什么”这一点上,包括我后来的这十年经历在内,我都没有遇到过比U的程度更甚的人。虽然其中当然也包括“因为对方是小孩子而觉得难以理解”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在她内心形成的价值观,跟我和其他的普通人都是完全不一样的。
  所以要朝着这样的U走近一步的话,就是一人一半——这已经是最大限度的分界线了。当然,肚子空空的我也许是因为食欲上的原因而无法把整顿饭都还给少女。虽然我嘴里说这说那,实际上我可能只是觉得肚子饿而已。这样的可能性也很高。
  “我吃饱了。”
  U这么说道,我也跟着她说了一句。U站起身来,准备走出杂物房。因为在吃饭的期间她也用小刀对着我,所以无论是我还是她都没有得到片刻的放松。也许正因为这样,她才想要趁早回去自己的房间吧。
  从她还是没有把塑料袋收拾回去这一点看来,这位少女似乎很不习惯收拾东西……不,或者应该说她在这个年龄还没有养成那样的习惯吧。
  我一边回想着客厅的凌乱样子,一边这么想道。
  在这么想的同时,我把U叫住了。就在U走出走廊、准备关门上锁的时候,我就向U喊了一句“等一下”。我已经很努力地以自然的声音叫住她,不过大概还是失败了。
  因为我向U提出的问题,是关于她的爸爸和妈妈,也就是关于她的父母在做什么的问题。
  只不过是一起吃了一顿饭,我当然也不会认为自己已经跟她拉近了距离,但是我所提出的问题,确实是一个比较深入的问题。就算她因此而向我扔出刀子也毫不奇怪……
  “…………”
  U露出了不解的表情。难道是我说的话她无法理解吗?不,我应该没有用什么复杂的字句,她不可能不明白我在问什么。
  还是说,难道连“爸爸”、“妈妈”和“父母”这些词她都无法理解?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就只好放弃跟她进行沟通的想法了。那简直如同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爸爸和妈妈……”
  这时候,U开始缓缓地说道。
  “不在了。”
  然后,她关上了推门,同时传来了上锁的声音。
  不在了?
  “已经不在了。”
  在推门外面,U再次以低声重复了一遍。

  28

  “不在了”究竟是什么样的意思呢?我本来是在“父母什么时候回来,现在在哪里做着什么”这个意义层面上向U提出刚才那个问题的,但是得到的答复却让我感到非常意外。
  不在了。已经不在了。
  这是什么意思?是出门之后没有再回来吗?还是说……难道是“已经死了”的意思?不……我因为推理小说看多了,所以思维总是朝着那种方向去想,但是死人在日本来说是相当严重的问题,应该不是随便都能听说到的事情……不过如果这么说的话,被小学生绑架这件事恐怕也是日本第一个案例,因此也不能一概而论。
  不过即使是那样,“已经死了”这个想法也有点太过了。这里恐怕还是应该用“出门之后没有再回来”这个含义来理解吧。
  因为某些原因,父亲和母亲离开了这个家……自那以后,U就开始过着独居生活……要推测的话大概就是这样了。
  不过推测说到底还是推测,在这种不得要领的句子中,根本就解决不了任何疑问……看来明天我还是趁U上学的期间溜出杂物房,在家里探索一番,查清楚她父母的工作之类的情报。至于“有空做那种事倒不如趁早脱身”之类的想法,都已经完全被我排除在外了。
  顺便说句,我还有一件事是没有想到的。
  那就是明天是星期六,对小学来说是休息天这一点。

  29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星期六也是要上课的。而现在也有某些私立学校会安排星期六上课……那毕竟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我也记得不是太清楚——记得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学校就开始实行每月的第二、第四周的星期六不用上课的制度。现在想起来,那也许就是所谓的宽裕教育开始实施的时期。而发展成双休日制度的就正好是在这个时候——也就是距今十年前的这个时候了……所谓双休日,说白了就是每个星期有两个星期天的意思。这么想来,感觉好像有点休息过头了。也就是说,一周的时间变得比以前更短,从感觉上来说就是这样。
  不过根据最近对担任教师的现役教育工作者进行采访的内容来看,所谓的宽裕教育,实际上也并不是那么极端的东西。把圆周率简化成3来教给学生,那些情况几乎就跟都市传说没什么两样……不过社会的变化总是会以干奇百怪的扭曲形式传递给不属于该群体的其他人,所以谣言和误会都是无法避免的。
  我又说了一些无关重要的话。
  现在应该说的是星期六U不用去上学的事情……不过这一点我在察觉到的瞬间虽然感到一阵愕然,但也不是值得过分慌张的问题。毕竟有的是时间,只要老老实实熬过星期六和星期天,等到下个星期一就可以了……不,我究竟打算在U的家里逗留到什么时侯?赖着不走也该有个限度吧。这与其说是绑架的受害者,倒不如说是莫名其妙的寄居者了。不过本人在当时似乎并没有太在意这方面的问题。他已经开始完全习惯了这种状况……不,与其说是习惯,倒不如说是开始适应了吧。
  总而言之,尽管我是这么想,但事到如今我也无法改变十年前的过去。因为我当时是那么想的。所以我开始制定的计划,是关于如何度过星期六和星期天的计划。
  实际上也根本不需要想什么“如何度过”,对被监禁在杂物房里的我来说,只要U留在家里,我就根本做不了其他的事情……不过我想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单纯对于食物的担心。
  U既然不用上学,那么她当然就不可能把学校包餐带回来了……那样的话,这两天就要完全绝食。虽然我很难熬,但是U也应该很难熬吧。虽然我不知道她上一周的星期六星期天是怎么度过的……也不知道那时候她的父母是不是已经“不在了”,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周六周日,还有下个星期的食生活,我也必须设法加以改善。无论是对U来说还是对我来说,都一样。
  星期六,也就是监禁生活第四天的黎明时分。
  我摊开第一天脱下来放在杂物房角落里的袜子,从里面取出了一张被我叠得非常细小的一万日元纸币。
  这个时代是怎么样的?是不是已经换成了新一万日元的纸币?还是说依然用着旧的那种?是不是以两千日元为基准来考虑就行了?……不过这也是无关重要的事。
  看到自己在被绑架的地方摆出一副悠哉游哉的姿态,我也觉得这么说可能有点缺乏可信性,但是我向来都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或者说是一个喜欢瞎操心的人。就算只是平时回学校上课,我也会像到外国旅行一样,非常注重把现金分散保管在不同的位置。我之所以把万元纸币藏在袜子里,是为了预防将来弄丢或者被偷走了钱包和书包而采取的最后一道预防措施。
  但是尽管如此,就连我自己也觉得即使这样做——即使把现金藏在这种地方,我也绝对、百分之百、将来直到永远都不可能用到它的,万万没想到我竟然真的有机会把它拿出来用……人生会发生什么事果然是无法预料的。
  总而言之,现在这张一万日元的纸币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当初我被U用小刀指着后背,两手空空地来到了这里,除了手机和钥匙之外,这张一万元纸币就是我唯一的财产了。
  不过,就算说这张一万日元纸币可以派上用场,我也不可能亲自去把东西买回来。作为被绑架者的我,是不能从U的家里走出去外面的。
  这样的话,当然就只有……
  “早上好。”
  尽管星期六是休息天,U似乎还是像平时一样在七点钟就起
  了床,来到杂物房门外向我问候道。我首先向她回了一句问候,然后向U提出“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切入正题。
  “………………”
  结果,U沉默了好一会儿。但是我并没有因为她的沉默而选择放弃,一次又一次地向她发起交涉(一旦关系到人的性命、而且其中一半还是自己性命的话,就连生性内向的我也能做到这样的事)。最后,U仿佛放弃了沉默似的——
  “………………”
  把杂物房的门打开了。当然,她依然是拿小刀对着我。
  我把那张折得皱巴巴的一万日元小心摊开,然后递给了U。
  到了这个地步,就不需要再用什么策略了。交涉策略和圈套什么的,根本就毫无意义。面对这样一个小学生,交涉术的技巧究竟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不把想说的话说出口的话,对方就无法理解自己的意图。
  当然,过于直白的交涉方式在面对这个孩子的时候还是会有点问题……毕竟前天我以肚子饿为理由向她要求食物的时候,她竟然采取了连自己的那份也全部拿给我吃这种过于极端的行动。
  任何事情都要讲究平衡性,但是现在我先率直地说出自己的请求吧。
  我向U提出的请求是——希望她用这一万日元的纸币,去便利店帮我把接下来说的几样食物买回来。
  让小孩子去帮忙买东西,从某个意义上说这可能是一种很可耻的想法,但是这毕竟是最好的主意了……虽然真正最好的主意就是趁早离开这个家,不过就算说多少遍,当时的我也是不会接受的吧。
  小学四年级生。自己在那个年龄阶段发生的事情,我现在当然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到了三十岁左右,跟记忆力毫无关系,十岁以前的事情都会逐渐变得想不起来了),不过在二十岁的这个时候,我还是可以想起自己小学四年级的一些事情,那时候一个人去买东西这种事好像还是可以做到的……所以让U一个人去帮忙买东西,是一个相对比较现实性的方法。
  虽然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便利店的网点并不像今天这么多……但是,那也单纯只是增强了便利性而已。因为可以在这么早的时间就出门买东西……如果是普通超市的话,恐怕就要等到十点钟左右才会开门。即使是当时的我也认为,这个时代还真是越来越方便了。虽然今天这个想法变得更加强烈了。
  虽然我不知道U家的正确位置,但是便利店应该不会离这里太远吧。至少在那次交通事故的十字路口……也就是在U上学路线的中间位置附近,就有LAWSON和7-11之类的便利店。不过就算不去那么远的地方,这附近也绝对会有的……
  不过,这个计划却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
  她所认识的货币,就只有一日元硬币、五日元硬币、十日元硬币、五十日元硬币、一百日元硬币、五百日元硬币、还有一千日元纸币这几种。而五千日元和一万日元的纸币,她都没有见过……我心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所以就费了很大工夫向她解释了这张纸币有着相当于十张千元纸币或者是一百个百元硬币的价值。
  如果不懂得价值的话,就算是纸币她也只会认为是一张废纸。出去外国旅行的时候,有时总会觉得那个国家的货币有种不值钱的感觉,那并不是因为日本的造币技术比别国更高超的缘故,单纯只是因为自己不懂得其中的价值,所以看起来才会产生不值钱的感觉。这也没什么特别的,就像普通人无法理解爱好者收藏品的价值一样。
  所以,对现在的U来说,这张一万日元的纸币,或许就跟大富翁游戏中使用的纸币没什么区别……作为我最后的武器、也就是这时候的最后财产的这张纸币,要是被她像弄乱客厅那样的做法随便丢开一边的话就完了。
  经过我的恳切详细的(拼命的)说明,U似乎终于理解了这张一万日元纸币是金钱了。把事物的价值传达给他人的难度,大概就是这个程度吧……不过既然已经把这个难关攻破,接下来就要考虑让U买些什么东西回来了。
  从营养学和健康方面来考虑,现在其实并不应该买熟食菜和即食物品,最好还是买一些蔬菜和肉之类的食材回来自己做成料理吧……毕竟这个家里有一个豪华的厨房(虽然有点乱),还有一个可以放进大量食材的空荡荡的冰箱。
  但是,把钱拿给她去买东西就先不说,要用厨房来做料理的话,作为被监禁者来说,这也有点太过了……或者说,这简直是大大超出了可以容许的范围。当然,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那样的基准,说白了那也只是我的内心判断而已。而按照我自己的判断,我还是不应该让她买一些需要进一步加工才能食用的东西回来。
  毕竟我也不认为U懂得做料理……不,虽然我说得这么大言不惭,实际上也不怎么擅长做料理。最多就只是达到了过独居生活的大学生的平均水平,就算让她买什么东西回来,我最多也只能做咖喱饭和火锅而已……总之我已经决定,让U买回来的东西,就以速食拉面和冷冻食品为主。
  说白了,这完全是以适合长期保存为前提的想法。
  “………………”
  U刚开始是想用脑子记住我说的物品,但是在中途她似乎判断出自己无法全部记住——
  “请等一会儿。”
  说完,她就噔噔噔地走上了二楼。
  这时候,U完全忘记了关上杂物房的门……并不是忘记上锁,而是在门户大开的状态下跑上了二楼。
  而且连小刀也放在这里了。
  粗心也该有个限度吧……虽然站在我的立场上去责备她的话也实在太奇怪了。怎么样?对于U的这次粗心的失败,如果不乘虚而入的话,作为被绑架者来说是不是太卖弄小聪明、太故作姿态了呢……?就在我为这件事烦恼的时候——也就是考虑着“就算不打算趁机逃跑,是不是也应该装出想逃跑的样子比较好?”的时候,刚才噔噔噔地走上二楼的U,又踩着咚咚咚的剧烈脚步声跑了回来。
  用那样的速度跑下楼梯是很危险的。那简直就像是滚下楼梯一样的速度……看来在上到二楼——大概就是她自己的房间吧——的时候,她才想起自己忘记关上杂物房的门了。小刀的事她好像是回来之后才想起的,马上恍然大悟似的捡了起来。
  然后,她就像要责备我似的狠狠盯着我。可是,就算她盯着我也没用啊……没有办法,我只好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对别人的失败装作没看见,就是在社会上与人相处的诀窍之一。这是我通过这十年的社会经验掌握到的最大要诀,可是现在回想起来,我根本就不需要到社会上去学这个,在这个时候我就已经通过实践证明了。
  要问U究竟是为了什么才犯下这种失败跑上二楼的话,原来她是从上面把一个笔记本给拿下来了。
  那是一本上面写着“自由笔记”的笔记本。关于“自由”用的是平假名还是汉字,我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总而言之,就是大家小时候都应该用过的那种自由笔记。
  还有就是铅笔。
  因为无法全部记住,干脆就拿着备忘纸条去买东西——她似乎是这个意思。这确实没错。考虑到U是小学四年级生的话,我本来应该更早想到这一点才对。让一个小孩子用脑子记住一万日元的购物内容,这要求也实在太高了。
  说实话,对于拜托小学生去买东西这一点,我本来还抱有一丝不安的,但如果是拿着备忘纸条去买东西的话就另当别论了。说得极端一点,只要把这张纸条拿给便利店的店员看,说不定对方就会帮忙把所有东西都拿过来……虽然期待她正好碰上那么好心的店员或许有点不切实际,不过这明显就是小孩子在替大人买东西,这点事恐怕还是会帮忙做一下吧……
  如果是写在备忘纸条上的话,购买的数量和品种再增加一点也应该没问题。所以我就稍微改变了一下原来考虑的搭配,把购物的内容告诉了U。
  现在想起来,我还是该反省一下。
  如果不需要用脑记的话,就可以相应增加数量和种类——这个想法完全是以大人的、而且是男人的体力和臂力为前提的,我并没有过多考虑把这些东西带回来的U的体力和臂力。如果先说结论的话,虽然还没到小学四年级的女生无法带回来的程度,但就算她带不回来也是很正常的。而且那只是有能力带回来,要真正从便利店拿回家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本来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但还是太自以为是了。虽然我也有过“让她分几次去买也太麻烦她了”这种为少女考虑的想法,但是我却完全弄错了方向。
  “嗯,知道了。那么我现在就出去买。”
  在笔记纸记录好之后(顺便一提,U的字迹算不上很整洁,甚至可以用拙劣来形容),U就马上站了起来。
  因为她是一手拿笔记本一手拿铅笔来记录的,这时候的U一直都把小刀放在旁边……我感觉到U开始越来越马虎——或者说,U对我的监禁意识已经变得越来越薄弱。尽管刚才忘记关门只是单纯的一时大意……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监禁生活到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虽然我很难受,但是U自己也应该相当难受吧。要照料生物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可是曾经把仙人掌也弄得枯死了的我说的话,所以是绝对没错的……光是养狗或者猫这些宠物就已经很辛苦了,而在家里“饲养”一个人,这不管怎么说也远远超出了一个小学生的能力范围吧。
  把自己一天之中的唯一一顿膳食全部拿给我吃,这也许是她基于责任感而做出来的行动。然而她的这种责任感,到了第四天的话恐怕也已经快达到极限了……我是这么想的。
  既然如此,也许我趁早逃掉对U来说才是真正的关怀——在到了三十岁的今天,我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当时的我对于U越来越粗心的样子,却只是单纯地产生了“果然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呢”这种程度的感想。
  也许是一直都无法从“受害者”的意识中脱离出来吧。我是绑架的受害者,而U是实施绑架的加害者。受害者是痛苦的,加害者则不会痛苦——我当时可能怀着这样一个固定观念……不管是受害者也好是什么都好,我当时实在应该更明确地认清“自己是大人,对方是小孩子”这个事实。
  但是,我在那个时候却完全没有产生那样的认识,只是说了句“路上小心”就目送着U离开了。

  30

  因为我并不知道最近的便利店在什么地方,所以我完全无法预测U买东西究竟需要多久的时间。
  所以,趁这个机会在家里探索,对U的父母进行调查什么的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去做……如果能直接向U问出更多的情报当然是最好了,但是从现实的角度来说,那也是很困难的吧。我也不认为她会回答我,而且也许是因为我老实呆在这里才勉强维持下来的、跟U之间的信赖关系,说不定也会因此而出现无法挽回的裂痕。信赖关系……跟斯德哥尔摩症候群项类似的——信赖关系。
  虽说如此,我首先还是利用这个时间上了一趟洗手间。虽然U在去便利店之前并没有忘记锁门,但这个杂物房的门可以像昨天那样弄开的……对于能否在时间内弄回原状这一点,老实说我起初也是相当担心的,不过毕竟是第二次了,在这项作业上花的时间也比第一次要短……至于在这种事上变得越来越熟练对将来有什么好处,就真的是一个大大的疑问了。
  结果,U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家。
  当时我还觉得她花时间太长了,还怀疑她是不是绕了什么远路,不过那实在是很过分的猜测。正如我前面所说的那样,U实际上是一路走走停停的,好不容易才把那个相当沉重的购物袋拿了回来吧。
  我真想要求过去的自己好好反省一下。
  当然,如果可以要求反省的话,必须反省的也不仅仅限于这件事……总而言之,U总算是没有遇到什么意外就平安回来了。
  当时我还有点担心她会不会是遇上交通事故了,不过看来只是杞人忧天。另外还有“该不会是被坏人给拐走了吧……”这样的担心,但是在这个猜测中也混入太多名为讽刺的调味料了吧。
  “我回来了。”
  听到她的声音,我马上作出了回应。然后等待着她打开杂物房的门,然后说了一句“你辛苦了”作为慰劳。
  怎么说呢,跟我被关在杂物房这个物理条件相结合,这种构图就好像家里蹲的儿子在拜托母亲出去买东西似的……这么一想,我就不由自主地陷入了不合道理的自我厌恶中。不,这真的是不合道理。简直就是脑子有问题。
  我把她买回来的东西从购物袋里一一拿出来,排放在杂物房的地板上。当然,今天买的东西当然不会是直接装在塑料袋里……我对排在地上的冷冻食品、面包、饮料和速食品,还有少量的零食类食品进行了逐一分类。
  这样的话,一周之内就不愁没吃的了——这么说可能有点夸张,不过毕竟是用一万日元买回来的食粮,对被监禁的我来说还是很壮胆的。
  我不禁想起了武田信玄和上杉谦信的著名典故。两人本来是处于对立地位的竞争对手,但是当武田遭到敌人的兵粮封锁的时候,上杉谦信却毫不犹豫的把盐送到了他那里。这就是“给敌人送盐”那句谚语的来由。武田信玄针对这件事表达了深深的感谢,还向上杉回敬了谢礼。至于那谢礼的丰厚程度,据说甚至令上杉谦信大吃一惊。“哎呀呀,我只不过是把盐送去罢了,你竟然感谢到这个地步,究竟你饿到什么地步了啊,信玄,你也饿得太离谱了吧。”“不,应该是我说你才对啊。”
  一不小心就说起了典故,总之我这时候想说的就是,我是打算用战国时代的英雄来说明人心在缺少兵粮的时候所感到的不安,以及兵粮足的时侯所产生的安心感。
  总之,我把东西分成了无论如何也必须放进冰箱的东西、最好是放进冰箱的东西、可以放在外面保管的东西,还有今天接下来要吃的东西这几类,并吩咐U照做了。
  看到那空荡荡的冰箱,我很担心U懂不懂得“把食物放进冰箱保管”这个概念,甚至还怀疑她是否知道冰箱是用来保存食物的保存库这个事实,不过结果我杞人忧天了,U马上就领悟了我的意思。
  仔细一想,我在这时侯应该是分出一部分粮食放在被监禁的杂物房里备用的,不过可能是无意识中形成了“在粮食方面,U绝对会分给我吃”这样的信赖感吧,我完全没有考虑过那样的问题。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这个杂物房现在已经成了随时都能出入的地方,所以危机感也开始变得薄弱起来的缘故……
  言归正传,让U帮忙把食物放进冰箱、放到厨房保管这一系列的作业流程并没有花太大的工夫(我再重复一遍,希望各位不要说什么“这些事我自己去做就好了”之类的话,我在U的面前是不能从这个杂物房里走出去的),可是遇到的麻烦是……不,这其实也算不上是遇到麻烦,作业流程出现了停滞,就是在我向U提出“这些是今天接下来要吃的东西,我们一起吃吧”这个要求的时候。
  那时候U的吃惊模样实在非常寻常。
  这个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的身份不明的少女,在那一瞬间极其明显地展现出了“活着”的一面。
  我说的话真的值得她那么吃惊吗?昨天我们也是把学校包餐对半分了一起吃的,所以我想今天一起吃也是很自然的事……不过绑架犯和绑架受害者在一起吃饭这种事,也确实是相当奇怪的情景……于是我开始感觉有点不安,还担心她会不会拿小刀飞过来——不过,实情似乎并不是这样。
  根据我向她了解到的情况,U之所以感到惊讶,是因为这些东西是用我的钱买回来的,她从没想过会有自己的份。不,这的确是用我的钱买回来的,但是如果就因为这样而独占这些粮食的话,那我就根本不配做人了吧。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说服U接受了“这的确是用我的钱买来的东西,但是两个人一起吃也没有问题”这个说法。大概是对金钱的借还有着很严格的观念吧,U一直都很顽固地不肯接受,后来我就动用了“这是对你照顾我的谢礼”这样的论调,最后总算是把她给说服了。对于身为被监禁者的我来说,这借口还真是想得周到。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即使如此,如果U处于通常状态,恐怕也会顽固地拒绝我的提议吧,不过U的饥饿感大概也已经快到极限了。
  “我开动了。”
  说完,U就一改平时那副乖巧的、甚至令人感到浑身无力的姿态,就像陡然变成了一头肉食兽似的,用双手使劲把食物塞进嘴里。
  举止看起来有点粗鲁。
  虽说如此,但对于成了名副其实的营养不良儿童的U,要求她在这种场面也严格遵守礼仪做法也是不可能的事吧。而且,尽管没有U那么饥饿,我也同样觉得肚子空空的,吃起东西的样子也比U好不了多少。
  或者应该说,我在这时候才第一次对U的父母产生了愤怒。愤怒?嗯,那应该是愤怒吧。如果要选择更恰当的表达方式的话,那就应该是愤慨了。不过因为我觉得对别人的父母摆出那种正义使者般的态度也不太合适,所以愤怒这种带有强烈感情的表达方式可能会更接近我当时的认识。
  竟然让这么年幼的少女饿成这个样子,那“不在了”的父母现在究竟在哪里做什么啊……
  本来我一直都把他们看成是能挽救自己脱离监禁状态的救世主,但是这个认识也开始变得不成立了。而且孩子不正常的话,基本上都应该是父母的责任吧……
  因为“自己是被绑架来的受害者”这个认识占据了主导地位,所以常常会把对别人的关心放在后头,不过我开始认识到“这一点应该是非常重要的问题”的时间,记得就是在这个星期六。不,我本来就认识到绑架是很重大的问题,不过现在说的是她父母的事情。
  U所说的“不在了”的含义,我一直都没有办法推测出来,或者说是在自己欺骗自己。是的,如果用大人的语言来叙述的话,那恐怕就是“失踪”了吧?并不是旅行或者出差等活动的延长线……而是“父母的失踪”。
  这个话题实在太沉重了。
  根本不是一个立志当作家的区区大学生可以解决的问题……在这种时候,立志当作家这个前缀甚至显得有点多余。
  “我吃饱了。”
  吃完饭后,U这么说道。
  “很好吃。”
  听了这句话,我不知为什么感到内心一阵刺痛。做了自己该做的事而得到别人的感谢,也许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楼主| 发表于 2011-10-1 17:2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桜羽 于 2011-10-1 19:49 编辑

  31

  我向U说明了每天应该吃三顿饭的道理,不过U似乎本来就懂得这一点了。因为就算想吃也没有可以吃的东西,她才会只靠着学校的包餐来忍耐饥饿。
  在这番对话中,我终于知道U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过着独居生活了。
  在朋友遇到交通事故被辗碎的那一天——就在那天的前一天开始……也就是说,她的独居生活,到今天为止已经是第十二天了。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少女,一个人过了十二天。不,因为其中的四天我已经被监禁在这里,严格来说也不算是独居生活吧……
  这么说的话,难道上个星期的周六周日她什么都没吃吗?想到这里我不禁感到一阵心寒。不过事实似乎并非如此,据她所说,那时候冰箱里还剩下一些食物,并不是像现在这样空荡荡的样子。U在最初的几天都是吃冰箱里的东西过日的。
  虽然我也稍微松了口气,但那也同时意味着——U在最初的几天,都是把未经烹调处理的生疏菜和生肉直接吃下肚子的,还真亏她没有弄坏肚子。我担心地向她提出这个疑问——
  “平时我都是这样吃的。”
  却得到了这样的回答。看来她还是一个食欲旺盛的人。
  总之,我和U都久违地吃饱了肚子。U在吃饱之后好像就觉得困了:
  “我要去睡午觉了,再见。”
  说完,她就回去二楼了。当然,杂物房的门她当然是锁上了。我回了一句“你睡吧”,然后自己也睡了起来。
  说起睡觉,在这个杂物房睡起来也实在不太舒适……不,毕竟这本来就不是供人生活用的房间,无论做什么也不可能会感到舒适,不过尤其是睡觉让我觉得很难受。因为就连被单也没有,只是躺在自己脱下来的衬衣上睡觉而已。在这种环境下,根本不可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熟睡。
  反而会因为睡觉而弄得身体到处发痛,身体各处的关节也开始发出悲鸣了。不过状况根本不允许我考虑这些问题,所以我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而且如果拜托U把床铺和被单借给我的话,作为被绑架者来说,那种要求也有点过于横暴了。
  所以我决定要等到下星期一,趁U回校上学的期间溜出杂物房,从某个房间的橱柜里借一套被单过来……虽然这样的做法也很横暴,但我想作为一种紧急避难也应该是可以被允许的吧。不过这样一来,安排在星期一做的事也变得越来越紧密了。
  说句题外话,最近我几乎完全没有坐过深夜巴士和深夜电车。因为在二十岁的时候我经常都会利用这一类交通工具,所以即使在这种严酷的环境里,我也能勉强过上好几天。难道在上了年纪之后就不行了吗?还是说因为努力工作的缘故,可以像大多数人一样花钱,所以就会自然而然地选择坐飞机呢……
  不管怎样,在填饱肚子之后,人接下来就会考虑好好睡上一觉。看来人的欲望果然是无止境的,这些经验说不定还是挺有用的呢……不过关于这一点我也先把结果告诉大家吧。直到最后,我在这里的监禁生活的期间,都没有用床铺和被子睡过觉。关于食物的问题,虽然已经靠着我的一万日元和少女U的协助得到了解决,不过这方面实在是有点顺利过头了。
  能顺利达成目标的情况,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常见的。
  非但如此,我在监禁的最后一天,根本就连躺下来睡觉的机会也没有……

  32

  总而言之,这个星期六剩下的时间也平安无事地度过了。本来被绑架的现状就已经是问题了,所谓的“平安无事地度过”也是相当奇怪的说法,不过至少白天和晚上U都会来把饭拿给我吃,所以至少也没有什么跟性命相关的危险。
  第一天被刀子划伤的伤口也已经愈合了……U似乎并没有参加课外补习班之类的活动,除了我拜托她出去买东西的时候之外,她就没有再出去了。她一直都待在家里,要不就是看电视,要不就是玩游戏。
  玩游戏吗……她肯定每次都会好好保存进度吧——我一边听着客厅传来的电子音一边想道。
  现在想起来,游戏正是这一切的开端……话说我自己在小孩子的时候是怎样度过星期六和星期天的呢?尽管星期六在当年还不是休息天,但毕竟也只是上半天课,下午应该也会有多种多样的娱乐方式,但是我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
  或者说,我就连大学生的自己怎样度过双休日都忘得一干二净……记忆的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变迁速度实在令人感到惊愕。我对自己记忆力的自信,也在写作的期间开始发生动摇了。我记得当时写着类似小说的文章,不过当时跟现在并不一样,当然不可能一直都干着这种事吧。毕竟我也是人,应该还是会适当娱乐一下的……
  我当时是拿什么作为娱乐的?
  还有U难道不会跟朋友出去玩什么的吗?
  会不会是没有朋友呢?考虑到她的特殊性格,这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的……不,不对,不是这样。U在我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一天,还是跟朋友一起去上学的。虽然彼此都玩着不一样的游戏,两人的关系绝对说不上是很好,但即使如此,她毫无疑问是有着可以跟自己一起上学的朋友。
  也就是说,U单纯是因为我在她的家里,所以既无法去外面玩耍,更不可能把朋友叫到家里来……就像养了一只很难照顾的宠物一样。
  果然要照料一个人,对小学生来说还是超出能力范围的吧。不管怎么想,这也已经快到极限了。
  另外,虽然自己也还没有察觉到,但是十年前的我其实也快接近极限了。在食欲得到满足之后,这一点反而更明显地呈现了出来。
  即使不是这样,我也不能永远这样子安于被监禁的状态……尽管没有少女U那么严格,但我既然在学校保留着学籍,就有一种必需到大学上课的使命感。这是规则。
  我不可能永远维持这样的状态。不能永远沉浸在斯德哥尔摩症候群的舒适感当中。
  无论是U还是我,都差不多该理解到这一点了……U必须明白就算把我监禁起来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而我则必须知道这样留在这里不逃出去也绝对不可能给U带来任何救赎。
  所以,为了结束这场绑架闹剧和监禁闹剧所必要的东西,就只是一个明确的契机而已。我和U都在等待着“这样的话就没办法了,已经完了,放弃吧”这样一个既能原谅自己也能原谅对方的时机……我是这么认为的。虽然我不可能了解到U是什么样的心情……不过这时候的她如果真的是陷入了这样的窘境,我作为年长者还是应该替她考虑到这个问题的。
  然而,我当时却只是怀抱着“U居然还在玩游戏,还真够悠哉游哉的”这样的想法。实际上,真正悠哉游哉的人恐怕应该是我才对。
  不过,不管U是不是真的有那样的想法,那个“契机”和时机还是轻易地来临了。那也跟食物问题、厕所问题、睡眠问题一样,是监禁生活肯定会遇到的、从实际性的必然中产生的东西,所以要准确地描述的话,这场绑架闹剧其实从一开始就在不断地发生崩溃。
  就算绑架受害者对绑架犯怀抱着多么顺从的协助态度,这也是一次绝不可能成功的绑架。本来绑架这种东西,尽管也不能说是跟劫机一样的行为,但是从成功率来说都是非常低的一种犯罪。
  凭着小学生的小聪明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破绽。我和U只是一直都没有正视这个事实罢了。
  那么,要问那个使绑架闹剧崩溃的“契机”——能让我和U都觉得“这样的话就没办法了,已经完了,放弃吧”的时机是什么时候来临的话,那就是在第二天,也就是星期天吃晚饭的时候了。
  “好臭。”

  33

  小孩子就连难开口的事都会明确地说出口,真可怕……完全没有任何开场白,她就光以一句“好臭”,就把我的心割舍掉了。
  不过,到这个星期天为止,我的监禁生活已经进入第五天了。在这段期间里,我都没有泡过一次澡,也完全没有沐浴过。而且连衣服也没有换过。
  如果这样也没有变得浑身汗臭味的话,那我就是一个没有汗腺的人了。
  而且牛仔裤和衬衣也混入了血的味道……尽管如此,气味这种东西是存在着习惯性的,所以我自己也并没有怎么意识到,而U则对此作出了敏感的反应。
  不,应该也不能说是敏感吧。我的身体也不是说在这个星期天突然变臭的……U一直都在忍耐着我慢慢变臭的过程,恐怕是今天终于到了忍耐的极限,已经无法再忍耐下去了吧。
  即使如此,她在说话用词方面也可以婉转一些的……
  作为小说家,我虽然一直都尽可能注意遵从时间表的安排来完成工作,但是偶尔也会遇上“火烧眼眉”的情况,在那个时候,我也会过着没有时间去洗澡的生活……因为跟吃饭和睡眠不一样,人就算不洗澡也不会死……不过话说回来,连续五天不能洗澡的经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既然这样的话,要因此而责备U不会说话,也似乎有点过分了。我反而应该感谢她一直忍到了这个时候才说出口吧。
  不,也没什么感谢不感谢的,把我关在这个不能洗澡的环境里的人,本来就是U她自己啊……
  “因为我还要做作业,你可以先去洗个澡吗?”
  在说完“我吃饱了”之后,U仿佛觉得实在难以忍耐似的向我这么说道。U在说“我吃饱了了”之前还是很讲礼貌的,但是之后她却完全不会收拾东西,所以在这个周六周日,作为我“圣域”的杂物房就变得越来越乱了。当然,在U离开之后,我还是会把塑料袋捆成一堆放好的,但毕竟我没有办法把东两扔进垃圾桶,所以我也面临着一个垃圾处理的问题。
  如果可以叫U把垃圾扔到客厅的垃圾桶的话当然是最好不过了,但我总觉得这么说会伤到U的自尊心,还是有点害怕……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我们的关系好不容易才改善到会劝我去洗澡的程度……U拿着的小刀已经变成了相当形式化的举动了……要是在这时候让关系发生倒退的话,我真的很不愿意。当然,这也可以说是我的汗臭味已经恶化到了被她劝我去洗澡的地步……
  “这边。”
  她拉着我的衣袖说道。并不是被小刀指着脊背,而是用拉衣袖的带路方式拉着我走。这样一来,我终于可以合法地(合法地?这说法还真奇怪)从这个杂物房走出外面了。
  还真是出乎意料的简单……不,这毫无疑问是近五天来不断积累的结果吧。五天来,持续对我实施监禁的U所产生的精神疲劳,还有这五天里我在U的面前都摆出一幅百般顺从的态度,也没有任何想逃脱的征兆——我想都是基于这些因素的综合结果。
  在不算太长的民宅走廊上走了几步,我来到了跟浴室相连的盥洗室。盥洗室里面设有一个白色的架子,上面堆放着好几张浴巾……但是,数量大致相等的浴巾,还有比浴巾多得多的衣服却把洗衣篮塞得满满——这一点更让我感到在意。
  或者说,我马上就理解了。
  身为小学四年级生的U,尽管懂得做洗澡的准备,却不会知道怎样使用洗衣机。所以毛巾和衣服都只能用了就放下,脱了就扔在这里。
  这个家看起来也像是有钱人的家,衣服和毛巾的备用品当然也非常充足……但是如果过着这种用完就扔的生活的话,总有一天也会变得没衣服可穿的吧。
  虽然我的监禁生活在星期天也差不多迎来崩溃的时刻了,但是U的独居生活,在这个意义上却是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我也想过是不是该再出去之前教会她洗衣机的使用方法,但又觉得那也太多管闲事了。
  让一个小学四年级生掌握这种生活能力有什么意义呢……又不是前时代的新娘修行,现在根本就不是那样的时代。本来光是让她一个人自己准备洗澡用的热水就已经是很不应该的事了。
  在这时候,我向U提出了一个问题。虽然在这时候提出来也有点奇怪,不过在生活力、或者是生存力的意义上,我还是想好好了解一下。就算对方不是小学生,就算不是像U这样难沟通的对象,这也是一个很难得到率直回答的问题,但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我觉得只要搞清楚这个“无法理解”的问题,就可以对U有更确切的理解了。
  为什么在监禁的第二天,要把自己学校的包餐全部拿给我吃,而不是只给我一半呢……我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就在这个时候。
  “因为我以为你又会死掉。”
  U马上作出了回答。就好像听了这个问题也没有任何犹豫似的。
  又?
  听了这个无法理解的说法,我进一步追问了她。结果——
  “以前我养的猫,就是这样死的。”
  U这么回答道。
  “我不想让你死。作为主人,我必须负起责任。”
  说完,U就走出了盥洗室。还向我说了一句“请慢用”……原来还有这样的变化吗——我不禁为此感到惊讶,但是更让我感到惊讶的还是U所说的理由。
  虽然要从那么短的话语中推测出一切事情是非常困难的事,但我还是最大限度地运用起自己作家志愿者的想像力进行了推测——看来U在以前……不过毕竟是小学四年级生,应该也不是太久以前的事……曾经养过一只猫,但是后来却死掉了。大概就是因为忘记喂东西给它吃之类的……而我却正好向U指出了这个“忘记喂食”的问题。
  人之所以采取极端的行动,都一定有着相应的理由……在这件事上,恐怕也可以用这句话来说明吧。不过即使这样,她的做法也实在过于极端了……
  当然,她现在也说不上是吸取了教训。虽然我不知道她还剩下多少作业没做,但是她竟然把我一个人留在浴室里,如果是宠物的话这肯定是会逃掉的。说白了,U无论是在宠物饲养方面还是监禁人类方面都很不成熟。
  怪物的面具已经剥落。
  脑子不正常的小孩子这个面具也同样剥落了。
  我开始逐渐觉得,U只是一个理所当然的小学四年级生……然而在几分钟之后,我才知道这个想法是完全错误的。

  34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在别人家里洗澡这个行为,实在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抗拒感。虽然对洗手间来说也存在着同样的情况,但是毕竟洗手间那边有着生理现象的迫切性,而借人家的浴室来洗澡的话,感觉就好像只是自己想过得舒服点而已,总会有一种奇怪的罪恶感。
  虽然算不上是屋主,但U毕竟是现在这个屋子的唯一居住者。因为是她劝我——或者说是半强制性地要我来这里洗澡的,所以我其实也没必要感到内疚……不过可能除了道义性的观念之外,我还怀着一种对在别人家里脱光光的抗拒感吧。
  不过尽管不是生理现象,想洗澡也是一种生理性的欲求,而且更重要的是我现在正散发出强烈的汗臭味,就算假装洗完澡的样子走出去也是不可能瞒得过去的。不管是有抗拒感也好犹豫不决也好,我都是必须洗完澡再出去。再说,其实我也很想洗澡。
  对别人家浴室的不熟悉,使我产生了某种心跳加速的感觉……毕竟我是一个对走进别人家也会产生抗拒感的人,当然也几乎没有进入别人家的浴室的经历了……我首先扭动开关,让沐浴喷头喷出热水。光是喷头的形状也让我觉得很新鲜。
  大概是吃晚饭之前就准备好了吧,浴缸里已经放满了水,但是在身体这么脏的状态下,我当然不能直接泡进去了。
  首先必须洗干净身体和头发才行。
  洗发水、护法素、护理液,还有肥皂等东西,我就这样借用真的没问题吗?是不是在用之前先向U征求一下许可比较好呢?——我开始还为此犹豫了一会儿,但是转念一想,U也应该不会在要求我洗澡的同时禁止我用这些物品吧,那简直就是一种故意刁难,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我沐浴着从喷头里喷出来的温度适中的热水……我从不知道用热水沐浴原来是这么舒服的……慢慢清洗着头发和身体……当然了,我洗了很多次才终于起泡……同时心想——明天,我就要行动了。
  明天,星期一。U在说完“我开动了”后吃下早餐,接着再说一句“我出门了”就会去上学。
  那么在那之后,我就从杂物房里溜出来,在家里进行探索,调查一下U的父母究竟为什么“不在了”,总之如果能搞清楚职业什么的当然很好,但不管结果如何,也就是即使什么都没有查出来,我也要离开这个家。我必须这样做。
  尽管如此,像是打电话叫警察来,或者在U不在家的期间悄悄离开这种事……我也是不会做的。我要等着U从学校里回来,好好向说出“我回来了”的她作出回应,然后好好跟她谈一谈,把事情说清楚之后,再离开这个家。
  她并不是不能用道理来说服的人,所以我只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就行了,告诉她现在做的行为是很严重的犯罪行为,是很不好的事情,是绝对不会被允许的行为。
  那天我看到的近似于你的本质的情景,我是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起的,你就让我回家吧——以这种不会伤害到她的幼小自尊心的方式来说服她。
  利用这次洗澡的机会好好整理一下身心,以全新的心情向她转达我的想法。
  不过从她让我在如此舒适的环境里洗澡的那一瞬间开始,要坚持说U对我实行了绑架也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搞不好甚至会像我第一天所想的那样,反过来变成是我被挂上非法入侵他人住宅的罪名……
  能私下解决的话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不过在这件事上也不应该考虑把U的父母牵扯进来。
  我想现在也必须以他们不回来为前提考虑事情了吧……就算他们真的回来,也没有必要理会他们。那种会把小学四年级的女儿扔在家里一个星期也不闻不问的父母,根本就没有资格说我。
  反而在保障了女儿的食生活这一点上,他们还应该感谢我才对呢……就在我这样稍微有点得意忘形地想着这些事的时候,我总算是把身体好好清洗干净了,泡沫也几乎完全覆盖了我的全身。
  用喷头把身上的泡沫冲洗干净之后,我终于可以泡进浴缸了。虽然背后和小腿的伤口有点隐隐作痛,但还是觉得相当舒服。
  就在我不由自主地想“呼~”地舒一口气的时候——
  在那个时候。
  刚才我因为把精神集中在清洗身体上而没有注意到,原来U不知什么时候连门也没敲就走进了盥洗室,随后还直接走进了浴室。
  这时候,我终于明白到U劝我洗澡时说的“因为我还要做作业,你可以先去洗个澡吗?”这句话里的“先去”原来指的是这个意思。也就是说,她的意思是在做完作业后自己也会来洗澡。不过现在才知道也已经为时太晚了。
  当然了,对小学四年级生来说,一起吃饭和一起洗澡在她心目中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如果对这件事做出过剩反应的话,自然会大大降低我作为男性的评价。而且这恐怕是跟无防备或者天真烂漫之类的说法扯不上边的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跟年龄没有关系,一个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女生光着身子出现在眼前的状况,还是有着相当强大的震撼力。
  或者应该说,如果现在警察正好进屋搜查的话,他们毫无疑问是会把我当成绑架犯的吧。不过与其说是绑架犯,倒不如说是据守犯了……
  “打扰了。
  对于一边这么说一边关上浴室门的U,我实在无法把她赶出去。因为我的心中还存在着一种超越了自保意图的另一种感情。当然,那绝对不是对少女怀抱的性爱意义上的感情……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现在我就不会在这里写文章了。在接受过某种社会性的制裁之后,我恐怕就连回归社会也做不到吧。为自己感到羞耻,说不定连之前说过无论如何也不干的自杀也会毫不犹豫地付诸实行。
  现在毕竟是这样的时代,而且都会里也开始实行限制表达形式的条令,在这里我当然不可能对U的平坦裸体进行精密的描写。不过话说回来,我个人认为那个所谓的都条例也是没有太大意义的……那种限制根本不需要专门发出特令,针对表达形式的限制其实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存在了。即使在我作为作家生存的十年里,在第一年可以用的表达形式,到了第十年就已经有很多不能再用……如果真的要为“表达的自由”而战的话,创造性工作者就必须知道,他们斗争的对象并不一定就只是政治家和官僚。尽管如此,误会了“表达自由”的含义的创造性工作者也是令人心寒的存在……
  跑题了,刚才说到的是有关U的裸体的事。详细的描写我就略过了,但是关于我没有把她赶回去的理由,我还是必须在这里做一下说明,就算是为了我的名誉吧。不,我的名誉?难道真的有这样的东西吗。实在是太可耻了。对于光是小腿和脊背被稍微划伤了就说出一大堆烦人废话的自己,我在这时候真的打从心底里感到羞愧。
  小学四年级生的U的身体,在她衣服下面的肌肤上,竟然布满了无数的切伤和淤青的伤痕。

  35

  毫无疑问,事态的严重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想像。脑子不正常的少女——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还是有办法应付的,反正我自己也不能算是一个有着正常思维的人。就算她是怪物,也无所谓的吧。那样的话,我说不定就会成为跟怪物战斗的主人公了。
  但是现在可不行,唯独是可怜的女孩子是不行的。我根本没有办法应对这样的存在,也无法把她打倒。仿佛全身都是由劣等感构成的我,对于同情别人或者怜悯别人实在是很不擅长……甚至可以说,我是打从心底里讨厌这一类感情。
  但是,对于一个除了脸、脖子和手脚之外全身各处都布满了暴打痕迹的十岁少女,除了对她抱有同情和怜悯之外,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更让我感到痛心的是,U自己并没有把这种状况视为异常的现象。
  “这些青色的地方,按下去的话就会很痛。”
  就好像觉得那些位置是指压按摩的穴位似的,U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如果不这样理解的话,她的心说不定就会坏掉吧。心会坏掉?我怎么用上了小说一样的表达方式了?
  面对着这样一个压倒性的现实。
  U之所以对用刀划伤我的身体没有任何抗拒感,还有用刀刃戳着我后背把我带到这里来,全都是因为这她自己平时一直都在遭受着这样的虐待行为。这样想的话,我总算是理解过来了。毫无疑问,这个孩子在平时的生活中,一直都在承受着那样的暴力……有时甚至还被人扔出小刀。所以她才会有这样的举动。小孩子总是会模仿父母的行为。
  模仿父母……虽然我实在不忍心向毫无自觉的U直接确认这一点,但是遍布在U身体各处的历历伤痕,我想绝对是她的父母造成的。如果光考虑可能性,当然也有在学校遭受了暴力性欺负的可能,但是小学四年级生的欺负行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凄惨到这个地步。虽然人家常说小孩子的暴力没有分寸,但正是因为没有分寸,像这种为了不让人知道而故意避开脸面的狡猾做法,至少也是等上了初中之后才会有的吧。
  而且,覆盖在U身上的伤痕虽然是新的伤痕,但是也在某种程度上开始痊愈了……也就是说,她的身上并没有看上去像是在近十天内遭受的新的暴力痕迹。
  在父母“不在了”之后的这十几天里,U大概是从暴力中解放了出来吧……如果这么想的话.U的身体之所以瘦得连肋骨也能看出来的地步,恐怕也不只是因为这几天的食生活不正常那么简单。这时候,我不由得想起了她之前说自己平时就经常吃生肉和生蔬菜的那句话。
  感觉好像所有的片断都拼凑起来了。位于其中心位置的存在,就是U那满是伤痕的身体……
  尽管只是暂时性的想法,尽管我现在已经完全没有那个打算了,但我还是对自己为了逃离U的监禁而把希望寄托于她的父母这个行为感到深恶痛绝……如果我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在她父母回来的时候把事情全部告诉他们,事情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虽然我很不愿意去想像这个可能性,但还是会自然而然地想下去。
  我究竟该怎么做才好呢?
  如果在十年后的世界里冷静考虑的话,我要做的事是再明确不过了……在看到U的裸体的那一瞬间,我就应该马上走出浴室,然后立即打开手机的电源吧。当然我并不是打电话给警察,而是打给儿童咨询所。
  不过那也是在十年之后才能做出的判断,在当时的日本社会里,还没有那么完整和彻底的关于儿童虐待问题的指导机关。虽然仅是十年的差距实在令人难以相信,但这个时候还没有对“教育孩子”和“虐待”作出明确的区分,反而“不应该对别人家庭的事情多加干涉”这个观点成为了当时最普遍的价值观。
  虽然有虐待情况,但是针对虐待问题进行对应的政策却还没有完全确立……所以在发现虐待情况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
  因此,我陷入了某种思维停止的状态。
  在一起洗澡的期间,我也没能从她口中问出太多的情报,只是拼命地掩饰着自己对她身体上的旧伤所产生的想法。虽然我也知道不应该对她过分顾虑,但结果我还是无法否定自己对U采取了比较客气的措辞。虽然我没有明说出来,但她作为孩子恐怕也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吧。
  几乎快要成立的绑架犯和绑架受害者之间的信赖关系,在这一瞬间却出现了明确的裂缝……这样的话,就只剩下迎来结束的时刻了。如果这是故事的话,接下来就应该要进入最终章的解决篇了……但是这个并非故事的现实事件,却只会以事件的方式逐渐步人终点。

 楼主| 发表于 2011-10-1 17:2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桜羽 于 2011-10-1 19:50 编辑

  36

  尽管我写小说的时候总是会像例行公事似的保持着一定的速度,但也不是说连当时的心情和情绪都保持一定,而且也根本不可能做到那种事。有的场面写起来会觉得很顺畅,但也会出现相反的情况,还有就是无论如何也写不下去的、或者说是不想写下去的场面。按照我平时的写作风格,即使遇到这种情况依然会强行以近似于破坏性的手法来维持自己原有的写作速度,但也有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时候。每当我遇到那样的状况,我就会重新认识到——自己并不是电脑的一个部件,更不是什么机器人,仅仅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而已……
  坦白告诉各位,在写下“36”这个章节号码后,我的笔——正确来说应该是敲键盘的手——足足停滞了十天那么久。这可是比十年前被监禁在U家的期间还要长的停滞期,如果用平时的写作速度来算的话,这段停滞的时间已经可以写完一本小说了。或者应该说,我实际上真的写了。在写完35章到开始着手36章这段时间里,我已经写好了一本小说。十天对我来说就是这么长的时间。当然这并不是小说,而是我把过去的精神创伤叙述出来的纪实文章。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吧,让我觉得这么“不愿意写下去”的后续内容还真是少见。包括我还是作家志愿者的期间在内,恐怕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次……而如果这是小说的话,我只要以“既然完全写不下去,既然这么不愿意写,那就一定是因为它在故事上无法成立”为理由而对自己的失败感到羞耻,说句“看来我还是修行不足啊”之类的话,然后再从头开始写一个新的故事就行了。可是既然这并不是故事而是现实,我就不能随便半途而废。我不可能改变过去,发生的事就是发生了,无论是废弃还是放弃都是不可能做到的。
  我必须继续写下去,我必须面对现实。
  但是,说起刚洗完澡的我所做的事,我既无法率直地面对自己,也同样无法率直地面对U,只是回到杂物房里躲起来而已。好不容易洗完澡,结果却还是要重新穿回肮脏的衣服,所以这种洗完澡的感觉实在跟爽快感有着很大的距离(也就是说在汗臭味方面,根本没有得到什么解决),我也不能向U提出借衣服给我穿的要求。她父亲的衣服在这个家里当然也应该能找到,但是她的父亲那样对待U的身体,我实在不愿意穿他的衣服。
  “晚安。”
  光是能好好对说出这句睡前问候的U作出回应,我就很想称赞自己了。虽然这也是很丢脸的事情……
  就这样,星期天的晚上过去了,接下来就是下一周的星期一,也就是平常日。U今天将要回学校上课。我在这段期间里,可以自由行动……
  “早上好。”
  我像往常一样回应了她的问候,然后就像星期六和星期天一样——
  “我开动了。”
  “我吃饱了。”
  跟说出这些问候语的她一起吃早饭,然后一
  “我出门了。”
  面对一边说一边背着书包走出玄关的U,我就以“路上小心”目送着她离去……虽说是目送着她,其实也只是透过门缝看着她而已。
  为了慎重起见(考虑到U有可能回来拿什么忘记带的东西),我一直等到学校应该开始上课的上午九点钟,才把杂物房的门弄开了。
  之前制定的计划已经完全崩溃了。在她不在家的期间调查她父母的事,然后对放学回来的U好好道别,离开这个家的那个计划……现在无论如何也已经无法实行了。以毫不拖泥带水的方式跟U道别什么的,对现在的我来说已经不可能做到。
  监禁生活已经到了第六天,虽然精神达到极限也是一个原因,不过即使我身心都保持着最佳状态,我也应该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也就是说,我的选择是在U上学的期间悄悄地离开这个家……如果用被饲养的宠物来形容的话,那就等于是扯断铁链逃跑了。虽然我也可以想像到这对U将会造成多么大的打击,但是我已经没有余力去想那些事了。我就只剩下考虑自己问题的余力。不,甚至可以说我连这样的余力也没有吧。
  如果要用“从一个受伤的小孩子那里逃出来,真是个没出息的男人”来责备我的话,就请尽管责备吧。要是跟这样的家、跟这样的家庭发生关系,还要解决这种家庭内问题的话,不管怎么想也远远超出了一个大学生的能力。与其在这里继续被监禁多一天,我宁愿选择一辈子的后悔。
  我是这么想的。
  一个人逃出来,在逃到安全的地方后再跟警察和儿童咨询所打电话之类的计划,我是完全没有考虑过。以后的事情我什么都没有想。我只想着能尽快脱离在这个家里的监禁生活,回到自己的日常中去。就只是这样而已,我只是非常自私地这么想着。
  如果说被逼进绝路的时候呈现出来的就是人类的本性,那么这恐怕就是我的本性了。尽管说着一些悲观主义者的话,说着一些讨厌人类的话,说着一些看破红尘的话,我的本性就只是一个胆小鬼而已。把遭受着虐待的弱者扔下不管,自己却逃到安全圈内的卑鄙之徒。但是,世界上真的存在不这样做的人吗?当然,即使世界上全都是那样的人,我在这时打算要做的令人鄙视的行为,也绝不是可以原谅的行为。
  但是,从现实的角度来说又如何呢?
  如果这时候,我自己真的能逃到安全圈内的话,在那之后会不会真的向警察或者儿童咨询所联络呢?虽然我不想把自己看成是那么差劲的卑鄙之徒,但是作为一个现实问题,在不作自我辩护的前提下考虑,我多半会对U的事情和U家的事情都假装不知道,趁早忘掉就算了吧?
  这是根本没有办法确认的。
  在被逼进绝路的状态下逃出来的我,在那之后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这根本是没有办法确认的事。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最终还是没有成功地以卑劣的方式逃出U家的缘故。
  走出杂物房后,我在离开U家之前决定先对U的父母进行一番调查……明明放弃了跟U好好道别的想法,这方面的事情却还是照原计划进行,我真的这么做了。本来如果想逃出去,就应该尽快逃出去才对啊。
  要问我为什么会做这种事的话,我恐怕也只能拿胆小鬼特有的“沉没成本计算”作为理由了(注:沉没成本,意思是已经付出的成本,且对未来不会产生任何正面作用的一种成本。)星期六、星期天我都呆在U家里没有离开过那个杂物房,这都是为了对U家的父母进行调查。作为结果,我却发现了U正受到父母的虐待。这样下去的话,星期六和星期天我继续留在U的家里,就变成只具有负面的意义了……当时的我可能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才产生了“至少也该先查出U父母的职业”的想法吧。
  不,这样的话就有点不合道理了。因为对U抱有罪恶感,我总是会故意把当时的自己描写得很卑鄙,不过这时候的我,说不定是在设法寻找着自己能为U做的事情吧。
  虽然那大概只是像打扫客厅卫生、帮忙把衣物洗干净这种程度的好意……但如果连这种最低限度的事情都不做的话,我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如果不用调查作为借口为她做这种最低限度的事情,我就觉得无法安下心来。
  虽然我做了也完全无法安心。
  总而言之,我先走出杂物房伸了个懒腰。身体的倦怠感也达到了极限,我首先就想在宽敞的地方做一会儿伸展运动。虽然在畏怯和恐惧中萎缩到极限的心已经无法重新伸展开来。

  37

  虽然在这个家中最脏的衣服就是自己穿的衣服,但我还是先启动了洗衣机,把U十多天以来穿完就扔在洗衣篮里的衣服放了进去。毕竟如此大量的衣物不可能一次过洗完,所以我就只有分几次来洗了。虽然大概要花半天时间,不过在U回来之前,包括浴巾在内的衣物也应该可以洗完了。在这段时间里,我就开始打扫客厅,还有因为我的生活而变得脏乱的杂物房也顺便打扫一下吧。
  这时候,我不禁想起了“鸟去不留浊痕(注:指的是水鸟起飞的时候不会留下肮脏的痕迹)”这个谚语。或者应该说“鹤的报恩”?虽然不管是哪一个都是鸟……但如果要说不留浊痕的话,这里从一开始就已经乱七八糟了,而且我也决没有从U那里得到过什么恩惠,所以无论是哪个谚语都不适合用来形容这种情况……我只是想起来而已。
  我之前已经说过,我过独居生活的房间也是相当凌乱的。但是那并不是说我不善于收拾整理东西,而是指我擅长弄乱东西的意思。对于收拾东西我反而是很擅长的……但是擅长打扫和养成经常打扫的习惯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问题。
  实际上,那个凌乱不堪的客厅我只花了两个小时就完全收拾干净了……再怎么说那也只是小学生弄乱的,并不是多年积累起来的痕迹。接着在我收拾好杂物房之后(这边就只是普通的打扫垃圾而已),第一轮的洗涤也结束了。
  那是在当时来说还很罕见的附带干衣机的洗衣机,所以我并不需要把衣服拿到庭院里晾晒。对于把女生的内衣拿到庭院里晾晒这种事,我还是怀有某种心理上的抗拒,这实在是帮了我的大忙。我把剩下的衣物全部放进洗衣槽,放好洗衣粉,然后按下了开始按钮。洗完的衣服和毛巾我都拿到了客厅逐一叠好。虽然很遗憾的是我并不是太擅长叠衣服,但也不是做不到。幸好其中没有需要用烫斗来烫的衣服……不过一个小学的女生如果穿着竖领衬衣的话也有点可怕。不,如果是罩衫的话应该也有可能吧?我对小孩子的服装打扮不怎么熟悉。
  不过,尽管受着父母的虐待,但是U的衣服还算是相当多的……几乎比我这个大学生还多上一倍。如果光看服装数量的话,反而会给人一种受着溺爱的感觉……实际上是怎样呢?虽然我擅自作出了“U遭到她父母的虐待”这个判断,但是说不定虐待她的只是父母的其中一方,另一方也许是在遭受着家庭暴力的状况下溺爱着自己的独生女儿——这个可能性也是有的……不过就算真的是这样,也无法改变当前的现状,而我要离开U家的决定也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在第一轮的洗涤期间,一楼的打扫已经基本完成了。我也看过一楼的其他房间,但是U似乎根本就没有出入过那些客房,所以几乎都看不到散乱的痕迹。
  到第二轮洗涤结束之前大概还有两个小时左右……那么我也该差不多踏上二楼了。因为书斋和父母的睡房一般都是在二楼……U的房间也一样。
  目前我已经在这个家逗留了六天时间,但是却从来没有上过楼梯。这么想的话,就好像楼梯被布下了结界似的,要迈出第一步需要相当程度的决断。但是我却怀着“反正都要离开”这个近乎自暴自弃的心情向前迈出了一步,就这样走上了二楼。来到二楼之后,我看到的只是很普通的二楼,只是一座普通民宅的二楼,既不是地狱也不是魔界。
  我稍微松了一口气——尽管我已经被这种松弛的心情背叛过无数次……而且这次也同样会遭到背叛。
  实际上,我本来就应该可以感觉到不祥的气息。
  我真的是太迟钝了。
  二楼的走廊上有三道门。不,如果包括看起来明显是洗手间的门在内,总共应该是四道门才对……全部都是朝房间内打开的转轴门。
  我没有怎么细想,首先就打开了离楼梯最远的、位于走廊最里头的那道门。我的想法是反正都要把全部房间看一遍,那么从最里头开始调查应该更有效率……大概就像从衣柜的最下面一层抽屉开始调查那种感觉吧?不过跟衣柜不一样,在这种情况下不管是从最里面开始还是从最前面开始,感觉也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我并不打算说“也许是产生了什么特别的预感”这种自以为是的话。刚才明明说了自己反应迟钝,现在我当然不会说那种自相矛盾的话。所以这件事只不过是出于纯粹的偶然。最初打开的那道门就是U的房间……这完全只是偶然而已。
  不可思议的是,小孩子的房间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了。在使用着学习用桌这一点上明明跟我的房间一样啊……难道是家具和摆设都在整体上显得尺寸比较小吗?也许是这样吧。
  不过,U的房间在二楼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我本来是打算像客厅和杂物房那样再离开之前帮她打扫清理一下。然而令我感到出乎意料的是,U的房间非常整齐干净。不仅仅收拾得很好,甚至还会令人从中感觉到某种纪律的存在。
  可是对丁这样一个所谓的“干净的房间”,我却并没有任何佩服的想法,反而是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走出了房间。我想大部分的人都应该会有同样的想法吧……明显是一个小孩子的房间,却整齐到了这个地步,这实在无法不让人产生一种类似“漂浮在海上的巡洋舰里面竟然没有人”的违和感。
  而且U明明把客厅弄得乱七八糟的,却为什么单单对自己的房间采用这种绝对性的整理整顿的做法呢?我拼命鼓起勇气再次走进了她的房间,仔细确认了一下——竟然连垃圾桶里面也是空空的。这简直就跟酒店里的房间一模一样,打扫得像酒店房间一样整洁……虽然我从来没见过,即使是十年后的现在也没有见过,不过据说在酒店的豪华套房里,有的还同时设有小孩子用的房间……我想那个小孩子用的房间,大概就是现在的这种感觉吧。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U很少会用这个房间?如果是那样的话,这整洁得有点离谱的房间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考虑到这里甚至比一楼的客房也要整洁得多,我仍然觉得有点难以接受。
  我怀着莫名其妙的心情观察着整个房间……本来我走上二楼的目的,就是为了调查有关U的父母的事情,还有顺便帮U收拾好应该弄得很乱的房间。仔细一想的话,这种做法实在是有点强加于人的感觉,甚至是侵犯隐私的行为,对方是女生的话自然会产生反感。不过现在这个目的已经变得毫无意义了,我本来是应该趁早走出去调查别的房间才对,但是却迟迟无法作出决定。如果U有着这种深度洁癖的话,客厅的那个状态她是绝对无法忍受的……我不由自主地在房间里寻找起这个疑问的答案。
  然后,我终于发现了——发现了那个答案。
  就在U的学习桌上。

  38

  “必须说早上好。”
  “必须说我开动了。”
  “必须说我吃饱了。”
  “必须说我出门了。”
  “必须说路上小心。”
  “必须说你回来了。”
  “必须说初次见面。”
  “必须说感谢你的关照。”
  “必须说打扰了。”
  “必须说你好。”
  “必须说再见。”
  ……放在学习桌上的自由笔记——其中的第一页就写着上面这十一个条项。然后我翻开下一页,上面也还是继续写着一条条的问候项目。我继续往下翻了好几页,看到的都是一条条的“必须〇〇〇〇”的条项,看样子几乎可以完全网罗日语中的所有问候语了。
  我大概翻过了十页左右,问候语的项目终于结束了,可是接下来的却是日常生活中的“规矩”。随便选一些写出来的话就是类似下面这样的项目:
  “每天看电视不得超过一个小时。”
  “自己的房间必须自己打扫。”
  “不可以在走廊上奔跑。”
  “必须按时上学。”
  “不可以收下陌生人送的钱和糖果。”
  “休息天也要按照平时的时间起床。”
  “不可以弄丢钥匙。”
  “玩了多少时间就要学习多少时间。”
  “必须记住做作业。”
  “必须每天洗澡。
  “必须好好听别人说话。”
  “读了一半的书不可以随手丢下不管。”
  “玩游戏不能玩到中途放着不理。”
  “要好好照顾宠物。”
  “别人道歉就要原谅别人。”
  其中的每一个项目……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内容,写的都是一些理所当然的事。但是神经质地把大量的这种条项写在一本笔记本上的话,实在会给人一种很恶心的感觉……甚至可以说是恐怖。
  虽然这本自由笔记看起来跟U用作备忘录的那个笔记本完全一样——也正因为这样,我才会不自觉地把这本唯一没有放进书架里、而是直接摆在书桌上的笔记本拿了起来——但是两者似乎是不同的两本笔记,而且写在笔记本上的大量条项,也并不是U的字迹。那并不是U的拙劣字迹,而是属于成人的、大概是男性的字迹。
  仔细一看,笔记本的边缘部分也磨损得很厉害,可以看出这本自由笔记被使用的频度是相当高的。由此应该可以推测到——这个笔记本之所以放在桌子上,并不是因为U忘记了把它收拾起来……而是因为U一旦有时间就通过阅读这本笔记来确认自己该做的事。这本自由笔记的异常性已经达到了这种程度。与其说是自由笔记,倒不如说是不自由笔记更好吧……
  因为我在途中几乎恶心得想要呕吐出来,所以决定放弃继续往下读了。不过如果这真的是父亲留给女儿的“课题”,我除了厌恶感之外就没有别的感想了。尽管如此,我在内心的某处却仍然对这本“不自由笔记”的存在产生了“原来如此”的感想。
  说白了,这就是一本行动手册……是行动手册啊。这是U的行动手册。她对问候的严格要求就不用多说了,就拿那句“自己的房间必须自己打扫”来说吧,U的房间之所以呈现出如此奇妙的整洁氛围,当然是因为她遵照这句话采取行动的结果。同时,对于不是“自己的房间”的客厅和杂物房,她就判断为不属于这句话所规定的对象范围。她的行动都只是遵从了那句话,完全没有类似“想要打扫干净”、“好好打扫一下吧”的想法。
  而且我还发现听到电视声音的时间也有着奇怪的规律性……“要好好照顾宠物”这个条项,大概是父亲在她饿死了猫之后添上去的吧。她在监禁着我的时候还继续上学,也一定是为了遵守“必须按时上学”这一条守则。
  而且还有这一条,“玩游戏不能玩到中途放着不理”。我现在终于知道,这就是那一天支配着她行动的条项。在“不自由笔记”里确实还有一项“必须珍惜朋友”的守则,但是那句话却写在比“玩游戏不能玩到中途放着不理”更后的位置上。优先顺序……
  虽然我也觉得这并不是这本笔记的制作者的初衷,但是U在心中却是把这些看起来无穷无尽的“规矩”按照从头到尾的顺序逐条遵守下去……
  U实际上也很想把游戏扔开一边,马上跑到遭遇车祸的朋友那里去的吧。想起在那之后她哭喊的样子,就算真的是这样也毫不奇怪……但是,她却没有办法打破自己心中的优先顺序。
  反过来也可以说,其中缺少了“不能一边走路一边玩游戏”……或者是“必须遵守交通信号灯的指示”这样的条项,正是那天发生的交通事故的元凶。
  虽然看起来似乎网罗了所有的事项,但是这本笔记其实也是相当马虎的。而U却一直都受到这种马虎的束缚。
  这是多么荒唐的“教育”啊。
  如果我是一个打从心底里认为“不管是什么坏人都有同情余地”的入,那么我大概也可以从这样的“不自由笔记”中感觉到父母的亲情吧。也许我可以从中感受到父母希望女儿成为一个贤良淑女的愿望。但是我实在无法做到。因为我只是一个卑劣的胆小鬼,对于这个笔记本,我感受到的就只有厌恶感,绝对不含有任何其他的感情。
  与此同时,对于愚蠢地被这种笔记束缚着自己行动的U也产生了毫无道理的厌恶感……之前我一直搞不明白的、在以为弄懂之后又开始变得莫名其妙的————U的行动原理和行动规则,现在我已经完全理解了。明明已经完全理解了,我的全身却开始不停颤抖起来。怎么说呢,几乎到了无法保持正常站姿的地步。
  令我感到可怕的是,7使在父母不在家的这十三天里,U还是老老实实地遵从着这套规矩……虽然有些人总是喜欢墨守陈规,但是她这样的做法实在太过火了,恐怕已经没有办法回头。
  但是,她做得这么过火的理由,我其实也非常清楚。因为在那本笔记里还写着这样一句话——“即使在爸爸妈妈看不到的地方,也要当个好孩子”……在这种情况下,所谓的好孩子当然是严格遵守“不自由笔记”中所列内容的孩子吧……而如果没有好好遵守的话,就只能接受惩罚了。毕竟上面也写着“做了坏事就必须接受惩罚”这样的条项……
  “必须服从父母。”
  “必须尊敬父母。”
  至于随便瞥眼看到的这些条项,我实在很希望是自己看错了,同时我也不打算重新打开笔记本来确认……
  就在这时候,我想起来了。但是为了确认我想到的事是否正确,我就必须重新打开那本不想再打开的笔记本进行确认……不过这也是不得已的事。
  那样的话,所有的谜团都可以解开了。谜团?不,谜团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真相从一开始就非常明确,不管是谁看到了也可以马上理解过来。明明如此,愚蠢的我却蠢得什么都不知道,仅此而已。
  我以尽可能不直视的方式哗啦哗啦地翻着那本“不自由笔记”进行快速浏览,花了几分钟……我就找到了那个条项。
  “不可以被人知道自己的真面目。”
  真面目?
  看到这个仿佛把自己的女儿当成了外星人似的条项,我一不小心就把笔记本滑落到地上了。因为笔记本掉到了地上,这个整洁的房间总算出现了一丝零乱的迹象,稍微变得正常了一点。

  39

  直到最后,我还是没有能知道U父母的职业。当然,在这之后如果对二楼剩下的两个房间……分别是书斋和睡房……进行一番仔细调查的话,大概还可以轻易掌握到比职业更进一步的详细信息吧。而且现在回想起来,我也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推测出来,但是却没有确凿的证据。
  老实说,关于“U的父母是怎样的人”这个我从一开始就很想知道的问题,在看到那本“不自由笔记”之后就已经大致上搞清楚了。或者说,我根本不想再对他们做更深一层的了解……考虑到现在我了解到的信息对我造成的莫大痛苦,我实在不再想知道更多的事了。当然,我这样的痛苦,跟被赋予了那种苦行任务并且主动付诸实行的U相比,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我想,U的父母也应该在途中察觉到自己的教育方针是错误的吧……对于严格遵照那些规矩成长至今的女儿的异常性——那即使是初次见面也能感觉到的异常性,他们是绝对不可能察觉不到的。
  但是他们却没有承认自己的错误。非但如此,他们还把这种异常性称之为“真面目”,还命令女儿把它隐瞒起来……就好像在说女儿变得不正常并不是他们的错,而是女儿自己的错似的,把责任都推到了女儿身上。他们也许是燃起了使命感,认为一定要对这样的女儿好好教育一番吧。对于那样的父母,我还有什么必要去进一步了解他们呢?
  但是,这里我不会接着写类似“所以我就没有继续对U父母的职业进行调查,就这样离开了U家”这样的句子。因为我还没有离开。虽然我完全不想进一步了解她父母的情况,但是要我就这样放弃对剩下的两个房间的调查和搜索而直接离开的话,我实在无法做到。我现在正怀着一种近似于“一不做二不休”的心情,但也稍微有点不一样……这既不是基于义务感,也不是基于责任感。其实我已经从感觉上理解过来了吧。实际上我是早就理解了,只不过一直都不敢去正视而已。
  其实我从走上二楼的那个瞬间开始就已经知道了吧。不,说不定从最初被U用小刀抵着后背走进这个家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知道了……我应该是知道的,不然就真的是太奇怪了。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就真的是迟钝到无药可救的地步了。
  我判断出在U的房间里已经无法得到更多有用的情报……也不会再失去更多的东西之后,没有理会掉在地上的笔记本,就这样踩着自然的步伐,以自然的动作打开了隔壁房间的门扉。正如前面所说的那样,我的这个行为并没有伴随着想要了解U的父母的详细情况的意图,但同时也没有伴随着其他的任何意图。
  隔壁的房间是U父母的睡房,在一张王室尺寸的豪华大床上,一对男女的身体正互相纠缠在一起,彼此捏着对方的脖子死在那里了。

  40

  关于互相捏着脖子同归于尽这个可能是否存在,我真的不知道。如果凭我十年后的知识来考虑的话,这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好像是不大可能的……那么可能是其中的一方、或者是双方在那之前已经被床的装饰道具之类的东西撞到头,在别处受了致命伤吧。
  一对男女……因为以后可能会出现针对尸体描写的限制规定,所以我还是不会进行详细的描写。而且虽然要从他们的死相中找出跟U的容貌的相似性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我还是凭直觉理解到了他们就是U的爸爸和妈妈。要是有别的可能性那还得了?
  爸爸和妈妈不在了。
  是吗,已经不在了吗……就因为他们互相杀死了对方。
  至今已经目击过多起交通事故的我,并不是第一次看到人的尸体……即使在最近这段时间,我也在近处目睹了U的朋友被车撞得粉身碎骨的场面。跟被名为汽车的凶器“杀死”的尸体相比,U的父母的尸体已经算是很干净了,所以我并没有像那些惊悚电影一样发出什么悲鸣。
  但是这的确是一件令人想哭出来的事情。我在这六天中,一直都被监禁在正上方有着两具尸体的环境里……我竟然还说什么“别人家里的独特空气”。
  那只是普通的尸体腐臭啊。
  只不过是死后过了十天以上而开始腐烂的尸体发出的腐臭罢了……因为门一直被关着,所以之前只是慢慢地向外漏出臭味,但是这样一打开门的话,那臭味就再也藏不起来了。
  因为随着腐败程度的日渐加深,我在监禁生活中的精神疲劳也同样逐渐增大,所以至今为止才没有察觉到……或者说只是因为习惯了自己的臭味,所以在U家里生活的过程中已经对尸体的臭味没有了感觉。
  那种事怎么都无所谓。一句话——我就是一个笨蛋。
  这样一来,我就算在睡房和书斋里对她父母的身份进行调查也已经毫无意义了。调查死人的情报又有什么用呢……就连对U所受的肉体和精神上的虐待感到的愤怒,我也没有办法向他们发泄出来。就连老套的大道理和自以为是的责备之言,我也无法向他们说出来。面对死人的话,我究竟该说什么才好?
  她的父亲和母亲因为什么原因互相杀死了对方,这种事对我来说根本就无关重要……要不就是夫妇在吵架时动起手来的结果,要不就是为了女儿的教育方针争执起来,或者是工作上的意见分歧什么的……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总而言之这都跟我毫无关系。
  不过,就算我不能向他们发泄怒火,甚至责备他们也是不合道理的事,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得很想向他们抱怨一下。就因为你们弄错了养育女儿的方法,害得我遭到绑架,被足足监禁了一个星期——难道是这样的抱怨?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抱怨。从那个笔记本看来,还有从他们的女儿看来,这两人根本不是会接受这种抱怨的人。
  你们怎么死在这里啊!
  我想说的怨言就只是这句话而已。
  我并不打算主张“无论是怎样的父母都比没有要好”这样的说法……那些死了反而更好的父母,在这世界上要多少有多少。但是你们就这样死了,互相把对方杀死了,那么U以后要怎么办啊?那孩子的将来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直受到亲生父母的莫名其妙的教育和虐待,在乱七八糟的价值观的影响下成长至今,接着又犯下逮捕监禁罪,最后还因为监护人互相杀死了对方而失去了爸爸妈妈的那个孩子,以后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当然,对于U将来会怎样这个问题,偏偏就是读书多的我自然可以预料到……U大概会被某些儿童福利设施收留吧。但即使在那样的设施里面,她的立场也一定会相当特殊。
  她的人生已经跟完全脱离了“正常”的轨道,而且已经到了无法修正的地步。这一切全都是死在那里的U的爸爸妈妈的责任。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至少还可以让他们负起责任……可是U就连怨恨父母和责备父母这种事都无法做到。
  我笑了……不管是因为什么感情引起的结果,在这种时候笑起来就是我的一个最不好的习惯。但是我还是笑了出来。除了笑我还能做什么呢?
  自从监禁生活开始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笑出来……“第一次笑出来”的情景,在影视娱乐世界里都应该是感人的场面,但是这里却只是一个不含任何感人要素的尸体放置场而已。在这样的尸体放置场中,我以补充的口吻向两人说了一句话:
  让孩子做一些不可能做到的事,你们一定很开心吧。
 楼主| 发表于 2011-10-1 17:3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桜羽 于 2011-10-1 19:50 编辑

  41

  “我回来了。”
  面对一回到家就说出这句问候的U,我并不是待在杂物房,而是站在U的正面——也就是玄关踏垫后面的位置迎接了她。这并不是因为我没有时间把弄开的推门恢复原状而来不及回去杂物房……实际上我有着非常充裕的时间做这些事。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必要继续粉饰这场毫无意义的绑架闹剧和监禁闹剧了——完全没有必要。
  如果只是小学生的幼稚犯罪,陪她玩一下也是无所谓的……但是把我监禁在这里的并不是U本人,而是把U养育成这样子的、而且没有好好教育她的父母。既然这样,我当然不可能继续陪她玩这种荒唐的游戏。我也不是一个闲着没事干的人……我可不愿意被别人家的没有资格当父母的父母像猴子似的耍来耍去。
  绑架闹剧已经结束了。
  不过我还是无法不跟U说一声就自己离开这里。无论是在杂物房装出被监禁的样子,还是趁U去上学的期间悄悄离开这个家——这样的行为我都感觉跟U的父母没什么区别。这只不过是在不负责任地欺骗小孩子而已。所以我就站在这里迎接了她。以光明正大的姿态——虽然腰背有点弯了起来——以正面面对着她,同时向她说一句“你回来啦”。
  “………………”
  结果,U一看到本来被自己关起来的我这样走到外面迎接她……似乎马上就理解了一切。她并没有向我提出任何疑问,甚至没有说话。
  虽然年纪尚幼,绑架这件事本身也是一种相当幼稚的小聪明,但是如果以小学四年级生这个年龄作为基准来考虑,U恐怕也可以算是一个相当聪明的少女吧……光是看到站在外面的我,她就已经明白了一切,不需要任何的说明。
  但是要问有没有受伤的话,那当然还是有的。怎么说呢……当人在最残酷的情形下认识到“世界上并不存在圣诞老人”这个事实的时候,恐怕就会露出跟现在的U一样的表情了。
  我明明一直都在绞尽脑汁地想办法不伤害U的感情和自尊心,可是结果还是伤害了她。
  没有办法,这完全是没有办法的事。
  如果能挽救因为遭受父母的虐待而变得性格扭曲的U,那当然是很威风的。如果能把U变回正常人当然是最好不过了。但是对于一个区区的作家志愿的大学生来说,根本就不可能做到这种事……没有任何专门知识、也没有在儿童咨询所接受过培训的我,根本就想不出可以对U说的话。面对着从学校放学回来的可怜的她,我就连拥抱她也无法做到。因为我觉得那样做,就会碰到她衣服下面的伤痕,反而会给她带来更大的痛楚。
  我既不是救世主也不是英雄,我只是一个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人罢了。
  我就只能把真相以原有的姿态转告给她知道。
  “………………”
  U默默地脱下鞋子,走进了家里……就在她的袜子踏上玄关踏垫的瞬间,她的身体猛然晃动了一下,然后无力地朝着我的方向倒了过来。就好像在学校校会上听校长训话的时间太长的时候,因为贫血而倒下的学生一样……U就像要靠在我身体上似的倒了过来。
  “我累了。”
  我听到了她的细小声音。不,那或许只是我以为听到了而已吧。不管如何,在我扶住她那小小的身体的时候,U已经像睡着了似的失去了意识。
  大概……她是真的真的达到极限了吧。并不是绷紧的绳子,而是像绷紧的橡皮那样的感觉。由于对我监禁的“失败”,U才终于稍微从那本“不自由笔记”中解脱出来了吧……总算可以稍微放松了吧……我轻轻地抱起了U的身体。明明还背着书包,她的身体却是轻得令人难以置信。连续六天监禁着我的少女,竟然是可以用单手轻松捧起来的——轻盈的物体……但是她并不是物体,而是一个人。
  她是一个人啊。然而忘记了这一点的家伙,现在已经死在二楼了。
  我抱着U的身体,向着客厅走去。因为我打开了睡房的门,二楼已经弥漫着相当明显的腐臭味,根本不是可以供人休息的环境。
  所以我就让U在沙发上躺下来,并且帮她放下了书包。与其说是用尽了力气,倒不如说像是因为没电而停止了运作的感觉。不管怎么看,U的身体也还是一个普通小学生的身体。但是这个孩子的人生,已经被破坏到无法再破坏的地步,已经失常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当然,有的人也许会这样说吧。没有什么事是不能挽回的……即使在相同的环境里,也有很多人在努力生存下去……然而真的是这样吗?U以后的人生真的可以重新回到正常的轨道吗?以后她真的能在真正意义上成为一个普通人吗?
  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
  在同样环境里努力地像正常人那样生存的人,当然也是存在的,但是要问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那也应该是不可能的事。反而大多数的人在误入歧途之后,都无法重新回到正常轨道上吧。
  当然,也许只是我无法相信而已,实际上应该是可以变回普通人的吧。一定是可以的,人是会变的,是会成长的,还会发生进化。
  但是为了实现这个目的,却需要付出无比巨大的努力和极其漫长的时间……所以我既无法改变U,也无法保护她。我光是顾着自己的事就已经很吃力了,为了U而付出牺牲自我的努力什么的,我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在那本“不自由笔记”中也有一句“看到不认识的人也要亲切对待”这样的条项,至少我是做不到这一点的……我只能就这样把她留在这里,默默地离开这个家。
  我不能跟U的人生扯上关系,我也不能成为U的重要人物。即使是神,恐怕也不会对我怀抱着什么期望吧。我想神也应该不是因为对我怀抱着什么期望,才把我安排在这个位置上的。因为我只是一个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人,只是一个立志当作家的大学生而已……
  “………………”
  不知道过了多久,U忽然睁开了眼睛。因为身体还是一动不动,所以也不能说她起来了,但同时也不能说她醒了过来……她的眼神看起来一片茫然,充满了空虚的感觉,就像死鱼的眼睛——不,就像死人的眼睛一样。
  你还是在这里多躺一会儿比较好——我向她说道。U没有任何反应,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虽然根本不用我说,U看起来就像随时都会睡着似的,但是她并没有闭上眼睑。真的就像死了一样。不仅仅是眼神,她的全身都像死了一样。
  “有什么事……”——我开口说道。虽然我不知道处于这种状态下的她是否能听见我说的话,但我还是说出口了。有什么事是我可以为你做的吗?你有什么想让我做的事?——我是这么说的。那只不过是我的自我满足。面对一个可怜的少女,我只是想通过表现出想为她做些什么的意愿来确认自己的善性而已,这仅仅是一种敷衍性的行动。但是尽管如此,我却莫名其妙地重复了一遍。如果只是为了自我满足的话,只要说一遍就够了。难道我的神经质和过分慎重的性格在这种时候也发挥出来了吗?有什么想让我做的事?我能为你做些什么?——我继续向她问道。
  “…‘    ……”
  故事。
  这时候……U终于有反应了。
  “请给我……讲故事。那样的话,我就可以睡着了。
  要说是反应,她的声音也实在太微弱了。
  不过U的确是这么说了。
  “爸爸和妈妈……以前也经常跟我讲。在我睡着之前,在旁边、为我讲故事……”
  原来也有过这样的时期吗。把那种无理要求强加于孩子的父母,也有过这样的时期……在女儿身边,为她讲童话故事的时期。
  那么这个家庭,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在哪里发生了错位呢?
  在二楼的那个整洁无比的小孩子房间的床上,或者是尸体互相纠缠着的那张床上,读着桃太郎、灰姑娘和白雪公主等故事……这个家也曾经有过那样的时期。但是那样的机会,已经永远不会再有了……给孩子讲故事的父母已经死去,听故事的独生女儿,也处于一种行尸走肉般的状态……
  ……有了。
  只有一件事——那是我能做的事情,正因为是我才能做到的事情。没错,正因为我是立志当作家的大学生,我才能为U做这件事。
  终于找到了。
  我终于找到了唯一的一件事。
  由此产生了比任何人都更强烈的获救感的人,恐怕就是我自己吧。

  42

  然后,我就开始讲“故事”了。面向在沙发上半睡半醒的U,我轻声地说了起来。本来因为紧张而变了调的声音,也在不知不觉间恢复了常态。那一定是因为我所讲的并不是属于我本身的“故事”的缘故吧。在故事中并不存在我这个人,我只是一个说书先生而已。
  但是我给U讲的童话故事,并不是像桃太郎那样的“正义和强大的人必胜”的故事。既不是像灰姑娘那样的“认真的人一定会得到回报”的故事,也不是像白雪公主那样的“心灵纯洁的人一定会得到真爱”的故事。
  我给U讲的故事……是不寻常的人在不寻常的状态下获得幸福的故事。是脑子不正常的人在脑子不正常的状态下获得幸福的故事。是带有某种异常因素的人在异常的状态下获得幸福的故事。是没有朋友的入、不懂得说话的人、跟周围不合群的人、性格扭曲的人、性格忤逆的人,在保持着原有个性的状态下获得幸福的故事。是不幸的人在不幸的状态下努力活下去的故事。
  比如说,光靠语言勉强维持着生计的少年和支配世界的蓝发天才少女的故事。再比如说,病态地溺爱着妹妹的兄长和无论如何也无法容忍事物的暖昧性的女高中生的故事。企图单凭着智慧与勇气挽救地球的小学生和梦想着能够实现成长和成熟的魔法少女的故事。注重家族爱的杀人狂和被杀人狂的魅力所吸引的毛线帽少女的故事。挽救了一个濒死怪物的伪善者和爱上了他的吸血鬼的故事。讨厌去电影院的男人和他的第十七个妹妹的故事。在与世隔绝的小岛上长大的没有感情的高大男人和浑身都被怨恨和愤怒所占据的小姑娘的故事。认识到挫折滋味的格斗家和无视挫折的格斗家的故事。出乎意料地赢得了人气的流行作家和求职中的侄女的故事。有着奇妙偏向的读书迷和住在书店里的怪人的故事。不管做什么都总是失败的受托人和心甘情愿地被她耍得团团转的刑警的故事。光凭意志生存下去的女忍者和默默地守望着她的头领的故事。
  虽然这些都是漫无边际的、彼此之间几乎没有共通点的故事,但凝聚在根底部分的主题都只有一个。
  即使是误入歧途的人,即使是因为犯错而从社会中脱落的人,都可以很好的——不,或许也不能说是很好的吧,但也可以相当快乐地、相当有意思地度过自己的人生。
  那就是贯穿在所有故事里的信息了。
  不管是我还是U,不管是任何人,虽然可能什么都做不到,但还是可以很好地活下去——我就是要向U说明这一点。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下山,夜幕降临了。但是我也没有其他的事可做,还是继续向U讲着“故事”,而U也一直在听着我讲。
  当然了,那样的“故事”根本是不存在的,不存在于任何地方。在世间为人们所传诵的“故事”,对于像我们这样的人都非常冷漠,总是在跟我们说必须贯彻正义、必须变强、必须当个普通人、必须当个正常人什么的……总是向我们提出必须跟大家融洽相处、必须懂得关心他人等等对某阶层的人来说根本不可能做到的无理要求。在现在的U面前,我实在无法给她讲那种教训人的故事和类似说教的故事。
  所以我就创造了故事。虽然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即兴故事,但我还是把所有想说的话注入到故事里,不停地向U说着。
  不要紧的。
  就算做错了许多事,就算人生出现了裂痕,就算失败了很多次,就算犯了各种无法挽回的错误,虽然可能已经无法走回正常的人生轨道,但也不要紧的,那样也是没有问题的——我继续向U诉说道。
  既不是英雄的故事,也不是救世主的故事,我说的全都是异端分子的故事。就是这样,我不停不休地把这些故事一个接一个地讲了下去。
  做这种事有什么意义,我会不会只是在白费力气——类似这样的疑问,我完全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罕见地变得充满了积极性。我之所以至今为止都没有逃出去,而是一直甘于忍受被监禁的状况……或者说,我之所以立志要当作家,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发挥自己的力量——我产生了这样的确信。
  当然,我也许是在白费力气。
  我也许只是没有想到,实际上我可能真的在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
  对于我这样子讲出来的故事,年幼的U恐怕很快就会忘得一干二净了吧……毕竟里面包含了许多从年龄上来说难以理解的描写和语言表达方式。即使不是这样,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听到的故事,她也不可一直都记得那么清楚。
  在她那被父母创造的规矩紧紧束缚着的心中,我创作的不成熟的故事究竟能造成多大的影响,我实在没有办法估计……但是尽管很不成熟,尽管很幼稚,我还是深信着故事的力量。对多疑而慎重的我来说,那是唯一可以相信的存在……而我已经把这唯一的存在全部都讲给U听了。如果说这都是毫无意义、白费力气的行为,那么我就只能去剖腹自杀了。
  而且,即使在她父母创造的规矩——“不自由笔记”中,也有这样的一句话。
  “必须好好听别人说话。”
  没错。
  所以你就好好听着吧,U。
  那一天我所目击到的、你的那个被父母称之为“真面目”的本质,在平时生活的过程中的确有必要把它隐藏起来,不过那决不是什么可耻的东西。
  虽然你的人生早就乱得一塌糊涂……但是也还没有严重到无法获得幸福的地步。

  43

  然后,这次事件就结束了。要问是怎样结束的话,第二天早上的黎明时分,也就是我被绑架到U家后大约过了一个星期的那一天早上——也不知道该说是终于来到,还是该说姗姗来迟,又或者说是比预料中要早——警察当局的人按响了门铃。也就是公权力的介入了。因为我没有做过准确的确认,所以也不是太清楚……好像是说星期六一个人去便利店买东西的U,在行动上存在着某些不恰当、或者说是可疑的因素,所以负责应对的店员就报告了店长,店长就告诉了他的家人,家人又告诉了自己的朋友……像这样的传言游戏不断延续,结果不知道是谁报告了派出所。传言游戏的内容明明只是一个暖昧的传闻,世界上还真的有好人呢——我当时是这么想的。虽然其中也混入了少量讽刺的意味,但大半部分的感情都是发自内心的感叹。
  这大概就意味着U的“第一次出外购物”失败了吧……不,既然她很好地把东西买了回来,也没有让被监禁的我饿死,那么她就没有犯下任何失败。
  反正这也是一场早晚会破裂的监禁闹剧……站在我的立场上来说,这应该说是勉强赶上了吧。因为我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把要传达的想法都全部说了出来。
  听到门铃声而醒了过来的U,很有礼貌地迎接了前来查探情况的两名警官……虽然并没有出现类似警匪片那样的逮捕场面,但我和U都被领出了U家,然后分别乘上不同的警车被送往警察局。
  因为我们乘的是两辆不同的警车,所以我就连跟U道别的时间也没有。我既没有听到她说“再见”,自己也没能说出口。这就是我跟U的最后一次见面,自那以后就没有再见过了……根本没有任何戏剧性的变化,这是一次毫无故事性的、充满现实主义感的、极其平淡的别离。
  我的故事,关于十年前的精神创伤的内容就到此为止了。但是作为一种善后的处理,我还是稍微说一说之后的情况吧。虽然我个人认为这是没有必要的,不过,唔……有的时候画蛇添足也是有点用处的吧。
  被带到警察局的我所面临的是极其执拗的盘问。因为在警车里面的氛围比我想像中的要平稳多了,所以我还以为他们没有产生那样的误会。不过在那样的状况下,站在客观的角度来看,我果然被看成是“坏人”了。或者应该说,在我和U离开U家之后,赶到现场的另一批警官恐怕是发现了二楼的尸体吧……于是,事件的严重性就一下子提高了不少。就算我当时不是为了给U讲“故事”而整晚没睡,在监禁生活中肉体和精神也已经变得疲惫不堪了,我的心差点就在严酷的审讯中屈服。当时我的脑子还闪过了“啊啊,是吗。原来无辜之罪就是这样产生的吗”这样的念头,不过幸好我的嫌疑很快就被否定了。
  其中当然也跟U的证言有关吧,不过另外好像还有不少目击者看到了我被U用小刀抵着后背带走的场面……对于这件事,我不由得产生了“那些人至今为止都在做什么?”这样的疑问,不过总的来说,这件事也就证明了“完全不露破绽的犯罪是不可能的”这个说法吧。
  关于逮捕监禁罪的问题,U据说是被宣布了不做处罚的判决……毕竟那只是小学四年级生做的事,结果就以一个烂好人的大学生陪一个小学生玩“绑架游戏”这样的解释来处理了。虽然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一个“烂好人的大学生”……不,我还可以明确告诉大家我根本不是,不过事情就是这样了。尽管如此,这只不过是不构成犯罪而已,U多半是会受到很严厉的说教吧……我不知道U对被父母以外的人说教会有什么样的感想。总而言之,U在这段时间里恐怕也没有办法遵守那本“不自由笔记”上写的规矩了吧。
  我觉得那样反而更好。
  不过,虽然U的绑架闹剧、绑架游戏由于是小孩子做的事而不做追究,但是两个成年人、一对夫妇互相捏死对方的事件,却完全没有被报道出来……无论是报纸还是电视新闻,都没有提到过。因为当时某个地区发生了大规模的自然灾害,所以报道的时间安排比较紧张大概也是原因之一吧。不过想到后来有警察到我住宿的地方访问并且要求我严格保密,这件事恐怕并不是那么简单。
  也就是说,那个受害者……既是杀人犯也是受害者的————U的父亲和母亲,是处在那种立场上的人物吧。虽然还算不上是隐瞒事件,不过他们的身份尊贵程度,已经足以命令媒体不进行积极性的报道……而且那个时代也跟现在不一样。情报公开的道德观念还没有今天这么开明。虽然很难一概地断定哪个时代比较好,不过那至少对我和U来说是相当幸运的。因为我们明明体验了这种具有轰动性的事件,却还没有成为媒体的牺牲品。
  不过即使没有被报道出来,人的嘴巴还是不设防的,周围的居民们当然会通过传闻知道这件事了……我当时是厚着脸皮,在毕业之前都一直住在那个单间公寓里没有搬走(这反而对喜欢搬家的我来说非常痛苦,不过在事件彻底平息之前,我感觉要找到新的居住地点也是很困难的事),而U却不能再继续住在那座屋子里了。她毕竟已经变成孤零零一个人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考虑到她所做的事,我本来以为她会被儿童咨询所之类的设施收留,但是正如我前面所说的那样,因为绑架和逮捕监禁这些行为在表面上被判决为不做追究,所以她就被居住在外国的亲戚收养了。虽然我不认为她凭着那样的性格能跟亲戚相处得很好……但是没有能成为她的重要人物的我,也只能在这里为身在远方的她祈祷幸福了。
  后来,当我骑着新买的自行车(是跟以前同一型号的公路自行车)到其他地方去的时候,有时也会偶然路过U家的门前(位置果然跟我住宿的公寓非常接近),不过那个地方没过多久就变成了一片荒地。到了十年后的现在,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搬家,我住的地方已经是属于另一个区了,所以也不知道那片土地现在怎么样了……不过那毕竟是发生过杀人事件的土地,应该很难找得到买主,说不定还保持着当年的样子吧。
  过了一段时间,我成为了作家。
  而且现在我也在继续从事着作家的工作。
  因为这既是人生也是工作,所以既有快乐的时候,也有痛苦的时候,有时还会产生放弃的念头,但总之我直到今天也在继续着创作。
  从我开始以写小说为生开始到现在已经将近十年了,然而我至今也不认为自己写过小说这种东西。
  因为我写的东西,直到现在也不过是那天晚上向U讲过的那些不足称道的童话故事的延长线罢了。

  44

  于是,我把写好的原稿文字数据刻录到CD上打好包,然后把它邮寄给东京的某家出版社。虽然用电子邮件来发送的话只需要几秒钟就能送到,但我总是很难接受用网络线路来传送数据这种做法。反正最多也就差那么一天两天,这也不是什么紧急的工作……顺便一提,如果是紧急工作的话,我就会直接乘坐飞机到羽田机场了。
  完成工作后的爽快感实在不可多得……不过因为同时也会产生一种虚脱感,所以在那之后的两三天里都没有心情做事。当然如果工作安排得很紧密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很遗憾的是,我在这几年里都没有体会过完成工作后的爽快感和与其同等程度的虚脱感……怀着总有一天可以休息的心情,我每天都在埋头工作……不管怎么说,在感觉工作比休息还要快乐的期间,我也没有资格抱怨些什么吧。
  但是如果单独针对这次执笔的稿件来说,能把这份最后的原稿交到至今对我百般关照的那位即将结婚退社的责任编辑手上,也使我产生了某种程度的满足感,不过要说这不过是自我满足也的确是那么回事啦。毕竟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要这样的原稿。
  虽然我是把稿件交过去了,但会不会以书籍的形式发表也是一个疑问……当然这个世界上苦劳得不到回报的情况也不少见,而且就那份稿件来说,我也怀抱着一种“还是不出版比较好”的心情。因为这毕竟是按照现实的情况写出来的东西,跟我作为小说家在这十年里都一直非常讲究的“大团圆结局,”也是无缘的存在……如果作为非正常人的典型例子的U现在也过得很幸福,我自然可以安下心来了,可是我根本没有办法去确认这一点。
  即使像我这样的人,也能这样子平安无事地活到了三十岁。如果她也在这十年里过得很好……不,即使过得不是太好,只要能一直活到今天……到了那个时候,那六天的监禁生活对我来说也许就不再是什么精神创伤,而是会作为一个故事被消化和升华了。
  这就是我写完稿之后的率直感想。
  那么,完成的工作就已经完成了,接下来我就得马上切换心情,投入到另一项工作中去……而写小说并不是小说家的唯一工作。检查印刷稿、检查封面和书腰、接受采访、发表评论以及多媒体展开的监修等等都是很重要的工作……还有,既然之前的责任编辑要结婚退社,那么我就必须跟新的责任编辑做一些工作上的交接。虽然我很不擅长跟人交往,但是如果在关键问题上不好好处理,工作也没法继续干下去。虽说是作家,但也不能整天窝在工作间里度日……虽然有人建议我可以请个经理人或者秘书来帮忙,但是患有重度对人不信任症的我怎么可以雇人呢?无法信任别人的人,就不应该站在别人的上面。
  所以那一天,我就亲自上京了……很不巧的是我买不到当天的机票,结果就只能乘坐新干线了。没想到祸不单行,本来应该到场一起参加责编的交接工作的前任责编给我发了一封邮件,说是因为忙于结婚的事情而不能准时赶到,要迟一点才能来。别用邮件来交待这么重要的事情啊!——我在都内的酒店大堂里这么想着,但是对方是发邮件来的,我也没有办法抱怨她。毕竟我是写文章的专家,要是我在回信中埋怨她的话,别人看起来就会以为我真的生气了……作为一个三十岁的大人,这样做也实在太小气了……
  可是第一次见面就要跟新的责编——也就是不认识的人——两人单独会面,这还真是一项难度超高的任务。我甚至有点想回去了。因为听说是新毕业的新任社员,那就是说并不是以前在编辑部里见过的人……据说那还是一位相当优秀的高材生,拥有几乎可以在我的小说里登场的惊人履历,从今年春天开始上任后就把工作做得有条不紊,是编辑部期待的新星……呜哇,我真的好想回去。
  好,那就回去吧!我没有任何犹豫地拿起旅行箱,正准备从座位上站起来,就在这一瞬间——
  “请问是柿本老师吗?”
  有人喊出了我的名字。
  逃不掉了。
  我怀着苦涩的心情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无论如何也不能用相配来形容的、就像把求职者用的正装拿来直接穿上似的年轻女孩子,正并拢着双手站在我的面前。
  她似乎也对本来应该在场的前辈不能及时赶来的事态感到有点焦虑,从行动举止看来也显得相当紧张。不过大概是年轻人的特色吧,她正以一双充满活力的眼睛注视着我。
  说不定她是那种会误以为作家都有着优秀的人格的那种年轻人,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接下来就必须告诉她我并不是那样的人……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就变得有点沉重了。但是她却没有察觉到我的内心所想——
  “你好,我的名字叫夕暮诱(YUUgUre YUU)。”
  她这么说道。
  “老师的作品,我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很喜欢看。能这样跟您相见,我实在非常高兴。以后也请您多多指教,请您让我多听一些开心的故事吧。”
  明明这么年轻,说起话来还真是彬彬有礼呢——我佩服地想道。不过如果要鸡蛋里挑刺的话,小说家的故事应该是用来“读”的东西而不是用来“听”的东西。不过这点错误也算是可以理解的吧。真不愧是被誉为期待新星的高材生。不,关于礼仪作法这方面,说不定单纯只是因为父母教育得当的缘故吧。
  毕竟我不能输给她,所以我也正式地向她做出回应——向诱说出了时隔十年的、久违的问候语:
  “初次见面。”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 收起 理由
zouyidong + 1 初次见面,就这样两个人相遇了。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11-10-1 19:51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虽然要统计至今为止读过多少本小说是相当困难的事情,不过我觉得在每一本书中都各自存在着用来衡量其内容的一把尺子。即使是内容看起来完全相反的两本书,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来品味其中的乐趣。反过来说,即使是主题相近的小说,读后感也会出现完全不同的情况。这么想的话还真是有点不可思议。说得极端一点,即使是同一本书,根据阅读的时间、状况、或是书的尺寸和文字大小的不同,读起来也有可能会产生完全不同的感觉……请恕我在这里说一个很普遍的结论,世界上不存在任何人读了都觉得有趣的
  小说,那么反过来说,也没有任何人都觉得无聊的小说吧。无论是“有趣程度”、“人气”、“销量”还是“记录”,都是可以用来衡量小说好坏的基准,但这些数据并不意味着绝对性的价值……这也同样是一个极端的论调,无论是什么有趣的小说,在应该悲叹的严肃场面也是派不上任何用场的。而即使光从娱乐的侧面来判断,对于读者的“现在我想读那样的东西”这样的多种多样的欲求,也是无法全部满足的。那么究竟该怎么办呢?说白了就只有永无休止地持续出版各种类型、各种形式的小说了。那样的话,问题就是怎样跟开头的部分联系起来。小说要成其为小说,首先最重要的是数量——也就是册数?但是即使如此,就算出版几百亿本的小说,我也不认为可以填满全人类的内心欲求。
  本书就是带着这样的想法写成的故事,或者说在写完之后我才想到了这些事,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作者在考虑着什么事情、在什么状况下写出来、还有写完之后对这本书有什么样的想法等等,跟书的内容也没有任何关系……不,那只是一种理想性的状态,实际上作者在考虑着什么事情、在什么状况下写出来、还有写完之后对这本书有什么样的想法,当然是跟书的内容有着密切关系了。毕竟作者也是人。可是这种“〇〇也是人”的句子听起来总会给人一种找借口的印象。人也是人吗?本作《少女不十分》就是这样的感觉。
  这一次新作的出版,在封面插画方面得到了碧风羽老师的鼎力相助。实在是太完美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因为内在的问题,U的外观特征在正文中基本上没有太多的描述,不过能被画成那样的美少女,她真的是太幸福了。
  这本小说花了十年的时间才完成,为了下一部作品不会拖到十年后,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西尾维新
发表于 2011-10-1 19:5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谜之占楼都快变成保留节目了。(笑
PS:用同情的眼神注视着饱受运费和话痨折磨的羽妈壕。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 收起 理由
红色有角三倍速 + 1 看到楼下吃瘪我很欣慰

查看全部评分

发表于 2011-10-1 19:54 | 显示全部楼层
沙发没了……

猜对了,果然是少女不十分……

据说本书不像轻小说呢,静待看完再说
发表于 2011-10-1 19: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账单 于 2011-10-1 19:55 编辑

为啥瞬间首页就没了啊!
————————
其实我只是被封面的画风吸引了
发表于 2011-10-1 19:5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录入这本了!!
很好很强大!
发表于 2011-10-1 19:56 | 显示全部楼层
因为本来就没首页吧天然账单!
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玩一次迷之占楼(望天
远目一下运费比书贵什么的……西尾的书还是不怎么对我胃口orz
发表于 2011-10-1 19:57 | 显示全部楼层
没有首页了…望天…西尾的书一向很对我胃口的。笑。
发表于 2011-10-1 19:5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萌妹哥 于 2011-10-1 20:00 编辑

好家活,原来是这本呀,历时十年,不知如何呀
发表于 2011-10-1 19:58 | 显示全部楼层
看了一楼看了后记,这个难道是自传式的故事吗?
发表于 2011-10-1 20:00 | 显示全部楼层
呜呜 刚刚抽了下 结果没抢到沙发啊~先看先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Archiver|轻之国度

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

  

GMT+8, 2024-5-18 08:35

Powered by Discuz! X3.4 Licensed

Copyright © 2001-2020,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