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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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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GAGA文库] [犬村小六]利维坦的恋人3[台/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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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21 12:2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1-11-21 12:37 编辑

利维坦的恋人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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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犬村小六
插图:赤星健次
图源:A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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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布新町町长·高比良启十所指挥的「武藏野共同战线」八百多名成员,为了对抗在新宿御苑布阵以待的一千七百多名「白河军」而一路朝向新宿推进。兵力远不及对方,势必陷入苦战的武藏野军之所以选择打野战,是因为对自军保有的特选种·久坂由纪保持着绝大信心所致。然而武藏野军的战力却在新宿南口遭到白河军的战术而切割成两半。玉冷眼旁观在第二列与染血执事·雨宫并肩作战的沙也加,确信调布军此战必败无疑。同一时间,由纪等人则在第一列被迫陷入孤军奋战的劣势。此时,身着纯白军装的男子有了动作。「白河篇」堂堂宣告完结!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1 12:27 | 显示全部楼层

  或许是嗅到鲜血的气味吧,只见双头鹰群斜向划破盛夏天际、往下滑降。
  它们是身长约一公尺左右,张开双翼则可长达两公尺的大型鹰鸟。它们任由看起来很诡异的两颗头忙碌地左顾右盼,同时以其锐利钩爪扣住高楼大厦顶楼的阳台扶手。每只双头鹰的弯曲尖喙前端都染上了一层已经乾掉的暗红血色。
  双头鹰转动四只眼睛,由距地表将近二十五公尺高的上空俯瞰着地面。
  废弃都市,东京。
  死气沉沉的无人城镇受到毒辣的夏季艳阳曝晒,一路倾倒至视野尽头。喧闹地笼罩住市区地带的并非如同过往一股的汽机车行驶声,而是一整片的蝉鸣。
  灰色柏油路面布满龟裂痕迹,坚毅不屈的植物由凹凸不平的路面缝隙之间破土而出,马路、人行道及狭小巷弄早已全部化作一大片杂草丛生的地带。向日葵、红花、油菜花等也恣意绽放色彩温和的花苞,为这荒废的城镇添上一抹楚楚动人的色调。
  钢筋水泥建筑物群的外墙也几乎都被藤蔓所占据,形成各种不同植物的温床,其中既有依然坚毅地维持着建筑构造的大楼,也有建筑物如同靠着比邻大楼一般倾斜、彷佛双手往后支撑似地仰倒以及前倾坍塌,在马路上洒落了一地的瓦砾碎石。
  据说钢筋水泥这种建筑物只要施工完善,其建筑构造至少可以维持百年之久。
  施工扎实的建筑物,正是因为扮演中心骨架角色的酸性钢筋受到硷性水泥保护,使之免于遭到锈蚀作用侵袭,才有办法经历百年的漫长时光,却依旧耸立于大地之上。而崩坍倾倒的则是偷工减料的建筑物,原因出在浮现于外墙水泥壁面上的裂痕,经由裂痕渗透的雨水流向钢筋,致使整体骨架构造逐渐生锈,最后才造成建筑物应声崩场。虽说哪栋是施工完善的建筑物、哪一栋又是偷工减料的建筑物,半世纪前的建筑业者心肠是好是坏一眼就可以看出;但遗憾的是,如今随处均可看见许多倾倒的房屋。在过去那个只要是新品就代表价值的时代而言,愿意认真地建造能够维持百年不倒之建筑物的业者实在屈指可数。绝大多数建筑物都是在完工经过二十年左右就会被拆除重建的前提之下,施工建造而成的。因此时至今日,愈是往市中心地带推进,倒塌的建筑物数量就变得愈来愈多。
  相较于人工建筑物的不堪一击,大自然的产物就显得强韧许多。
  在这原本几乎找不到任何外露土壤的东京,耗费了六十年的漫长岁月,乘风而来的沙土堆积在铺设道路的凹陷处;同样随风飞抵的植物种子,在沙土中冒出新芽,在柏油路上布下根茎,透过这微小缝隙扎根于大地,并朝向天际衍生出茂盛绿叶。虽然主要干道现在因为仍有雇用保镳随队的交易商人来来往往,所以会有入动手砍伐树木,不过住宅区却几乎都已沉入深邃的森林当中。
  假使偏离主要干道,走进窄小巷弄之间,就等同进入了肉食性变异动物盘据的恶魔丛林当中。由狗、猫、兔子、蜥蜴、蛇等等野生动物及家庭宠物突变而成的怪物们,不花半毛钱就将过去上班族们砸下三十年期血汗贷款所辛苦买下的房屋占为自己的巢穴,且目中无人地大量繁殖、互相吞噬及混种,造成无法收拾的突变情况。
  双头鹰群所俯瞰的甲州街道,就是劈开树海延伸而出的干线道路之一。虽然很难得会有交易商行经此地,但是当调布新町派遣一支以收集物资为目的,名唤「驮队」的运货马车队前往新宿时,就固定会通过这条干道。因此会妨碍通行的障碍物均已被移开,尽管柏油路面随处可见隆起及凹陷的痕迹,不过这已算是一条保有良好路面状况的现存道路。
  虽说甲州街道沿线的干道,已经算是比较有人加以维护保养的,但四面八方依旧充斥着许多怪物。此处跟其他地方没什么两样,同样是个只要看到人类出现就会有各种可怕生物现身袭击的危险地带。所以「驮队」也总是会搭配两名以上的特进种,布下更为严密的防卫态势。
  不过现在——
  盘踞在甲州街道沿线的怪物们,全都静悄悄地躲在暗处,屏息注视着自己的生活圈。
  生存本能促使它们察觉到危险。它们知道远比自己还要强大、凶猛的野兽,从衔道另一端缓缓逼近,绝对不能出手袭击。在野兽通过街道之前,还是躲在不会被发现的地方静观其变最为上策。
  怪物们藏匿在各个不同地方——朽坏的招牌阴影底下、满是红色铁锈的汽车后面、倒塌建筑物的瓦砾堆之中,以及小巷底的高大杂草丛里头,任凭露水沾湿身子也不介意,怪物们同时定睛凝视沿着甲州街道往东推进的那头巨大野兽。
  野兽扬起漫天尘沙,凭藉其庞大身躯占满干道上的四条车道,严肃谨慎地迈步朝新宿方向前进。
  而这头野兽的真面目,乃是总数将近八百多人的军队。
  身穿子鹿色军服,手持长枪、短剑及铁盾的调布兵为军队主力。数量第二多的则是身着布满绿灰色及群青色斑点——也就是绣有市街地迷彩图案军服的八王子兵。队中虽然包含了共计约三十名的骑兵,但却不见半只鎌鸟或骑狼等『古利鲁』的踪影。这是因为多摩川沿岸尚未开始进行生产古利鲁的工程。其他尚有以十余名为单位,身穿蓝色及卡其色制服的中小共同体派遣兵员,零零落落地举步跟随着队伍。
  军队后方则有名唤「战虱」的大批流民一路尾随,他们并非士兵,而是以等待战事落幕后,准备搜括死人身上所携物品的集团。绝大多数军队都对他们置之不理,因为再怎么驱赶,他们也仍旧会不断跟随。战虱之中也有一些较为精明的戍员,会趁着步行当中边向士兵们推销糖水、酒、玉米丸子等物品。「战虱」流民们会为了尽可能多捞点油水,而紧紧寄生在军队后方,绝不轻言离去。
  ——武藏野共同战线。
  此乃这支拼凑军队为求方便起见而被赋予的名称。之所以不取名调布新町+α,是因为其中隐含了启十希望透过以「武藏野」之名,囊括所有蒙受多摩川水系恩惠的共同体之作法,将「内」与「外」——也就是「战友」及「敌人」——明确区分开来的意图。虽然军团内部的团结力并未因此而获得提升,但原本互相抱持着不信任感而集结起来的士兵们,却也因着被「武藏野共同战线」这个名称概括起来的关系,而勉强得到一股下意识的连带感。
  武藏野军队朝向新宿往东推进,预定于下午两点过后抵达目的地。大概一抵达就会当场与白河兵直接开战吧——这一战必定会在今天分出胜负。因为武藏野及白河,双方势力的经济状况均无法长期维持住拼凑军队,所以才会营造出这样的局面。

  白河殖民市长·阿久泽一松是在两天前的早晨才下定决心动员市民兵。事先得知会收到徵召令的市民们毫不慌张,纷纷穿上政府所配给的漆黑兵服,集结至白河市政厅大楼前广场,与来自附属领地召回的两百名常备兵会合,再加上听闻即将开战之风声而聚集的佣兵队,总人数顿时爆增至一千七百多名。
  白河军当天随即启程离开根据地,沿着靖国大道往西推进,在日落时分抵达新宿御苑,并利用御苑内残留至今的宽敞草皮扎营度过一晚。阿久泽的预定计划,是在隔天凌晨动身离开新宿御苑,就此沿着甲州街道西进强袭调布新町……照理说应该是这样才对。
  不料启十的应对行动相当迅速。一收到事先安排潜入白河领各地的间谍所回传的白河市民兵动员情报,启十立刻疾如飞箭似地向早已打通关系的多摩川沿岸共同体送出请愿书要求援军,在一夜之间便成功打造出「武藏野共同战线」这支全新军队。诱饵当然是战胜后再加以切割的白河市领土。在这个时代,土地是最能打动人心的诱饵。启十所发送的,乃是以占领白河移民地为目的的援军要求书。
  启十的应对行动使原本预估「调布军队将固守在领地球场迎战白河军」的阿久泽大吃一惊。正因为对自军保有的特进种抱持着绝对信心,兵力远不及对方的敌军才敢堂堂正正地选择打野战。
  久坂由纪——
  就是这位足堪匹敌吕布的人之存在,促使启十采取了上述应对方针。
  察觉到这一点的阿久泽马上改变作战策略。白河军今天放弃继续沿着甲州街道西进的行军策略,改在新宿摆阵迎战武藏野军队。
  武藏野军队势必会沿着甲州街道往东推进,因为他们非这么做不可。
  为求长时间持续推动大规模军队行进,能够从资源丰富的补给地源源不绝地提供援助给军队的「驿站」,便成了不可或缺的存在。过去,罗马帝国军队就是因为其驿站系统管理出类拔萃,才成就了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劲旅。
  然而想要设立优质驿站,就必须花费相当的金钱及时间,再加上与驿站相辅相成的军队,为了发起战争事业所需办理的手续也是极其繁琐。如今的日本,相邻共同体大多只会率领千人以下的小型部队交战,设立驿站并不一定能发挥功效。互相对立的双方势力,在短期间内一鼓作气号召兵员,挑选单一地点投注所有兵士一决高下的作法,反而较有效率且能降低成本。快速召集兵力,以求速战速决的作战方式,乃现今日本最为常见的一般作战方式。
  正由于缺乏驿站可用,启十能够维持军队的期间自然随之受限。因此白河军既然固守于新宿,为求尽快分出胜负,启十也只能趁对方尚未向邻近共同体寻求援军之前,沿着甲州街道朝向位在东方的新宿进军。
  今天,武藏野与白河,势均力敌的双方必将于新宿一地分出高下——

  正午时分,当武藏野军队行经明治大学前方之际,先前派出担任探子的轻骑兵纷纷返回部队。根据探子的回报,白河军将本营设置在新宿御苑,并于新宿车站南边出口附近安排步兵等待迎击我方部队。若武藏野军队就此沿着甲州街道向东推进,将会演变成双方军队正面冲突的局势。
  启十决定从主要部队切割出一支由五十名步兵所组成的分遣队,派他们潜入与甲州街道呈平行线的国道四三一号线。四三一号线这条双线道,以往曾是甲州街道的旁道,如今却化作一片在大白天也显得格外阴暗的树林,并不适合作为大军团的通行路线。但若换作数量约五十名左右的步兵,虽说是辛苦,还是有办法穿越过去。此外,生长茂盛的苍翠密林也有助分遣队隐藏踪影。分遣队在暗中抄四三一号线向东推进,通过东京都厅大楼前方之后,会接着进入靖国大道并继续东进,到靖国大道与明治大道的交叉口右转,再沿着明治大道南下,一鼓作气突袭新宿御苑。只要一切顺利的话,这个大幅绕过新宿发动偷袭的迂回作战,八成就会成为决定战局胜败的主要关键吧。

  分遗队在距新宿只剩三公里左右的代田桥附近,与主部队分道扬镳。
  武藏野军队在这个阶段已大致区分成三个兵团。由于调布新町习惯以「列」来称呼每一个兵团,所以在此也沿用同样说法来列记兵团清单。
  第一列,也就是担任先锋的是三百五十名步兵。武器以长枪及刀为中心,最前列的士兵则是手持日本刀并高举铁盾的重装步兵。由八王子移民地以外的共同体所派遣出来的援军,全都被编进第一列。这项安排,是事先将看起来可能会在情势不妙之际翻脸背叛的发军,全数配置于最前列,以便斩断其退路,彻底展露出启十的狠毒心思。而配置于第一列的特进种,则为久坂由纪及真冈牛丸二人。就武藏野方面的立场而言,是希望安排由纪一开战就冲进敌阵给予对方迎头痛击,藉此大大提升己方士气。牛丸则被赋予挺身守护由纪的单调任务。执掌第一列指挥大权的人,乃是在此战首度踏上沙场的高比良启一郎。
  第二列由原封不动的两百名八王子军所组成。率领第二列游击队、驰援第一列并因应战局采取适当行动的职责,交托于百武沙也加手上。特进种玉及斋藤准平被编入第二列之中。
  第三列为本营,指挥官为主将,高比良启十。配置于此的两百五十名士兵,全都是道地的调布兵,想要守护城镇的心意最是强烈,完全不必担心他们会临阵倒戈。编入此列的特进种为羽染静。鸟边野米盖尔及岩佐木满男,则是双手双脚都被绑住,就这么坐在鞍上被拖行至营部附近。

  最后——
  身影晃动的高楼大厦群,悄然出现在笼罩着道路尽头的炽热空气另一端。灼热的盛夏烈日,造就出白光与黑色阴翳刻画着高耸入天的建筑物外壁。
  就连并排于甲州街道两侧的公寓,也随着愈来愈靠近新宿,而变得愈来愈密集且高耸。
  建于街道正上方的高架首都高速公路,使盛夏天际变得格外狭小。于头顶上复杂立体交错的阴影,纷纷洒落至武藏野军队的八百名士兵身上。
  由纪黟默步行欹军区前方,而面带严肃神情、紧握手中铁杖的牛丸则跟随身旁。在离开调布之时,第一列的所有成员都满腔战斗意志,不过随着逐渐逼近新宿,兵列之间也开始弥漫着一股沉重的紧张气氛。
  当真赢得了吗?据传敌方的兵力总数是我方的两倍以上。听说他们也雇用了大量优质特淮种,阵中还有精通诡异术法的鬼道众。就这么直接地跟对方正面冲突,结果是否真能活着凯旋而归呢——
  由纪背后传来士兵们所发出的无言心声。他们的心情老实说并不难理解。就连由纪本身也是首度面对如此大规模的战役,她内心感到相当不安,不知自己究竟能在战场上发挥多少程度的实力。
  由纪硬是压抑住内心的不安之情,搬出若无其事的口吻跟身旁的牛丸聊天。
  「就快到了呢。」
  「咦?呃,什么?」
  「新宿。我们就快抵达了呢。」
  「啊,呃,是!说的没错,就快要抵达了!」
  整个人紧张兮兮的牛丸发出倒嗓声回答,紧握铁杖的手也早已布满汗水。由纪很清楚导致他变得如此僵硬紧绷的理由。
  因为牛丸至今尚未杀过任何一个人。
  身为优异特进种,个性却相当温柔和善的他,纵使面对盗贼也不会痛下杀手。拿铁杖作为武器的理由,也是因为铁杖无法如同刀枪一般斩击或突刺。利用敏锐快速的殴击打断敌人手脚,迫使敌人丧失战斗能力,此乃牛丸平常惯用的战斗方式。
  但战场上却容不下那种战法。今天对方是为了诛杀我方士兵而来,一旦迟疑没有痛下杀手,只打断一只胳臂就放过敌人的话,那么对方就会用剩下的另一只手杀死我方战友。战场上,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牛丸很清楚,在今天这一战绝对不能手下留情。只是内心虽然知道,身体却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他一边激励着自己,一边拚命地踏出那试图想掉头回到总是有和蔼双亲等着的调布新町的双脚,向前跨出步伐、大步迈进。
  为了设法解除他的紧张心情,由纪佯装若无其事的样子出声对他说道:
  「你怕战争吗?」
  「我、我一点也不害怕,我好得很。」
  面对他那显然是在逞强的回应,由纪轻笑一声,定睛看着牛丸。
  「真是可靠呢。那今天就要麻烦阿牛你好好加油罗。」
  被由纪这么一逗,总算回过神来的牛丸连忙举起双手,在脸前不停摆动。
  「啊、对不起!不是的,你误会了。我、我其实我也很害怕,我怕死了……」
  牛丸一边辩解,语调也变碍愈来愈微弱,语尾模糊不清地悄然消逝。
  由纪再度转眼望向前方,彷佛讲给自己听似地说道:
  「我觉得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想像——不要想像有关对手的任何事情。」
  虽是套用青砥说过的话,但除此之外她也找不到更适合的讲法。
  「我们只是为了守护我们所重视的事物而击垮敌人。只要考虑到这一点就足够了,其他事情一概不予想像。对方的人格、家族、过往人生,所有一切……绝不要去想像。」
  由纪斩钉截铁地如此说道。老实说,她对自己所说的话也感到不知所措。在她的内心深处,也存在着另一个不断反问这样做是否真的妥当的自己。
  「说的……也对。嗯……我也有同感。」
  牛丸这番还留有一丝迷惘的回答,忠实地反映出由纪的心境。
  但若不这么做的话,又该叫他们如何是好呢?明明大家只要互相信赖,感情融洽地过生活就好,可是想也知道绝对办不到。照理说应该要有人站出来改变这个世界的现状不可,然而这个某人却始终不见其踪影。于是人们只能像现在这样永无止境地进行愚蠢的互相残杀,夺走一点也不憎恨的敌人性命。
  明明必须有人挺身改变这个世界不可——
  由纪怀着推导不出答案的烦闷心情,不发一语地持续迈开前行步伐。

  武藏野军队正式进入西新宿地区。与新宿车站相连的高耸建筑物,屹立于单边为三线道的大马路另一侧。若继续往前挺进,就能眺望右手边那栋过去曾经是十四层楼高,由大型百货公司及行动电话公司所合资建设的高塔,以及在左手边那个早已崩塌的新宿车站南方出口;接着便能穿越横跨于十几条铁轨上方的新宿陆桥,抵达白河军设置大本营的新宿御苑。不过——
  「久坂小姐,那个……不就是敌人吗?」
  「嗯,他们守得还满前面的呢。」
  由纪及牛丸止步注视着道路尽头,后方军团自然也跟着停下脚步。
  白河军先锋走下新宿陆桥,在跨越甲州街道及四一四号交会的大十字路口前方严阵以待。一排高度及腰的沙包墙横向封锁住甲州街道,另有身穿漆黑军服的白河兵镇守于沙包墙后方。虽然尚无动静,但敌人也已经察觉到武藏野军队的身影。
  曾随驮队来过新宿好几次的由纪,原本预测白河军应该会驻扎在更后方一点,也就是新宿车站南方出口附近的地方,来迎击武藏野军队才对。那一带位于新宿陆桥的顶点,可以从坡道上方施展滚动巨岩或以稻草点燃的火球等攻击手法。而陆桥左右两侧均无路可逃,若策动这类攻势的话,武藏野军队肯定免不了陷入苦战局面……虽然如此推测,但不料敌人竟干脆地走下陆桥,来到在地形上根本占不了任何便宜的平地,防栅也只有沙包而已。这是代表对方自恃人多势众呢?或者是背后有什么阴谋陷阱呢?
  此时,身旁传来一阵马匹的呼吸声。
  由纪回头一看,只见第一列指挥宫,高比良启一郎坐在马上,面露神态自若的表情。
  「尽管身为敌军,但这还真是令人钦佩的布阵方式。对方勇敢地正面对上堂堂正正挥军前来的我们。就啜饮隅田川污水的野蛮人而言,可算得上是很不错的表现了。」
  口吻爽朗地撂下这串歧视字眼之后,启一郎露出雪白牙齿,绽放一抹灿烂微笑。由于被怪物横行霸道的深邃树海区隔长达数十年之久,导致彼此在精神层面及文化层面都产生了有如实际地理距离般的微妙差异,也进而衍生出如同启一郎方才那番发言一般毫不客气的歧视态度。虽然觉得视对方为野蛮人实在有点过分,但白河移民地也以「武藏野野人」一词藐视住在多摩川水系一带的居民,因此双方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会不会是某种陷阱呢?」
  面对由纪的提问,启一郎很快就作出回应。
  「他们顶多只会派分遣队抄旁道绕到后面偷袭罢了。虽然对我们部队的第二列感到有点不安,但第三列实力精强,肯定不成问题。我们只管为了撤除前方障碍物而继续迈进即可。看吧,敌人也过来打招呼罗。」
  再次转眼望向街道,只见不知不觉之间,已有四名敌人伫立在沙包墙前方。
  受到八月烈日的曝晒,烧熔的柏油路面窜起阵阵晃动的热气。
  身着漆黑军服的四名敌兵伴随着晃动的热气,排成一列横队缓步逼近。
  带有帽沿的黑色头盔反射日光,附加摺领的黑色上衣,搭配黑色皮革制成的皮带,以及斜挂于身上的黑色吊带,大腿部位较为宽松的马裤及长筒军靴全都是黑色。俨然是一套显而易见的德式纳粹军服。虽不知那是阿久泽市长的喜好,还是设计师的品味,但在夏天看到这种服装,只会让人感到闷热不堪。
  此外,缓步走来的四人,手上紧握的武器都是日本刀。纳粹军服跟日本刀的搭配固然奇妙,但却一点也不滑稽。映照出漆黑色彩的钢铁刀身隐含着一股相当强烈的魄力。
  「突然就派出四名特进种吗……还真多呢。要我叫第二列的那两人过来支援吗?」
  启一郎边抬起下巴指着后方边提问——所谓的那两人是指在第二列待命的玉及斋藤。由纪摇了摇头。
  「我就在此收拾他们,漏网之鱼交给真冈处理。」
  「这才是久坂的本色。在第一波交手就给他们迎头痛击吧,看你的了。」
  由纪点了点头,自下气海唤出练气缠裹住全身。抽出吊在腰际的军刀,让细长刀身布满练气。身旁的牛丸也用力握紧铁杖说道:
  「久坂前辈,我也跟你……」
  「麻烦阿牛留在这里守护大家。避免让没能解决的特进种趁机冲进我方兵列大开杀戒。」
  「可是光凭前辈一人……」
  「放心,我已凝聚相当充足的练气。我会遵守少主命令,率先赏对方一波迎头痛击。」
  由纪毅然断言,随即独自一人离开兵团,举步走向道路另一端。
  之所以在两军兵团展开肉搏混战之前,像这样先派特进种趋前交锋,乃是因为双方军队都希望,如果情况许可,最好能让自军特进种先冲进对方军队当中开杀。由于他们的生殖细胞遭到Original Sin所一污染而突变为「特别进化种」,其战斗能力会因进化程度而产生个体差异,但是一般人类绝不可能敌得过他们。
  道路尽头,只见四人当中的两人停下脚步,两口日本刀的刀尖绕至腰际后方。由纪清楚看见缠绕在刀身之上的练气。剩余两人则迳自沿着大马路朝向这边笔直挺进。一见到其膨胀的体格,便可察觉到这两人乃是属于肌肉纤维系特进种。这两人与位在后列的两名敌方练气能手之间的距离,约有十几公尺远。
  由纪脚下迸射出灿烂光华。淬链而成的气猛然喷向柏油路面,加倍提升推进能力。
  由纪飞窜而出。
  逐渐接近的两名肌肉纤维系特进种无法及时针对其行动作出反应。他们完全没察觉到从身旁飞冲而过的由纪,就这么沿着道路笔直前进。直到发现由纪身影自眼前倏然消失,连忙转身望向背后之际,后列的练气能手的躯体早已被军刀刺穿。
  「一个。」
  舞动军刀刺穿漆黑军服敌军腹部的由纪,一边轻声嘀咕,一边释放缠绕于剑身之上的练气。
  黑色布料迸裂飞散,碎散的肉片及血雾朝着湛蓝盛夏天际飞溅而去。只余下半身的遗骸任凭生暖内脏自腹腔滑落,一边缓缓倒卧于柏油路面上。
  由纪一身陶瓷般的雪白肌肤,沾染一片回喷鲜血;她转动炯炯有神的双眼,望向另一名练气能手。
  「呜喔!」
  练气能手伴随着惊愕声,连忙旋转身体,抽出日本刀对准由纪,挥出一记由下往上的斜向劈击。
  刀锋划过的空间溢出金黄色光芒,化作一条在天空蠕动的蛇。练气之蛇如同光鞭一股,边弯曲身体边朝向由纪扬起颈项。
  这是一记来自超近距离的气弹。
  由纪举起左手手掌——气街探向前方,将包裹住全身上下的气集中至掌心。
  刹那间,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整个西新宿地带。
  气弹孕育而成的火焰笼罩住由纪的纤瘦躯体,滚烫烈火瞬间灼融路面。
  猛烈硝烟及粉尘,使由纪身影自众人的视野当中消失。蒙蒙尘沙沿着柏油路面蔓延,位于由纪背后的大厦外墙被烈焰烧焦,火花转移至藤蔓上继续延烧。
  静观战局的武藏野军队兵列纷纷发出悲鸣声。
  「久坂前辈!」
  牛丸放声大叫。可是原本高举铁杖,准备赶往前方驰援的双脚,却伫留在原地不动。
  只见面露冷静神情、探出左手的由纪缓缓自硝烟后方现出身影。她凭练气盔甲彻底挡下了由极近距离施放的气弹。
  「两个。」
  由纪的军刀伴随着冷酷低吟,轻易刺穿了试图逃亡的练气能手背部。捣碎背骨,一击贯穿心脏部位。这次根本无需引爆练气,只需直接抽出军刀即可。张口吐出一团血块之后,第二名牺牲者双膝缓缓跪落地面,最后仰躺气绝身亡。
  察觉事态有变的两名肌肉纤维系特进种,其中一人掉头快步奔向由纪。另一名则为了直接冲进武藏野军队第一列开杀,而对准牛丸展开突击。
  由纪手中的军刀刀尖斜指右下方,等待迎战直冲而来的敌人。
  敌人的整个身子开始剧烈膨胀。军服底下藏有一身如同钢铁般的肌肉盔甲。夹带惊人气势疾驰而来的这名肌肉纤维系特进种,在进入射程距离的刹那间,随即使劲纵身跃向由纪。
  「喝呀!」
  敌人口中发出示现流特有的咆哮声。那是过去日本剑术中萨摩隼人最擅长,连同格档刀身一并将对手肉体斜砍成两半的一击必杀剑法。敌人猛然高举紧握在其膨胀右手之中的日本刀,先反射出一道刺眼的盛夏阳光之后,才对准由纪肩口斜劈而下。
  如同课本所形容一般的上段劈砍——但由纪轻挪上半身避开这一刀,反击的剑尖随即刺中肌肉纤维系特进种的下腹部。
  可是肌肉盔甲过于坚硬,导致剑尖未能深及内脏。军刀只刺穿一层皮肤便停滞不前。
  敌人在由纪头上露出粗鄙笑容,由纪则冷然地仰望着那张粗鄙笑容。由于太阳位于敌人的巨躯背后,致使黄金光芒为他的身影轮廓裱上边框。
  「三个。」
  由纪发出宣告,透过刺穿皮肤的小小剑尖,毫不留情地将大量练气注入他的皮肤底下。
  可怜的敌人全身顿时涌现出彷佛遭到烫伤般的水肿。若是烫伤,那么液体就会累积于位在皮肤表层的表皮与下方的真皮之间,并形成水肿。但就目前这种状况而言,累积于敌人皮下的却是由纪的练气。敌人的粗鄙笑容终于在瞬间变换成惊愕神色,领悟到自身命运而大吃一惊,此时,他就连脸孔都被肿胀所淹没。最后,长满全身上下的水疱超过容量极限,再也无法承受时,溅出大量飞沫应声爆裂。
  只见出现在散裂成碎片之军服底下的,是一具被撕掉表皮的人体标本,他的皮肤翻裂、倒卷,宛如润滑油的血液沿着美丽地交缠在一起的肌肉表面滴落,胸口附近的单薄肌肉悄然剥落,致使肋骨跟着外露,就连在里面鼓动的心脏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理化老师看到这具模型时八成会欣喜万分地拍手叫好,可惜能够监赏的时间实在相当有限。
  人体标本赫然转动眼球俯视由纪,口腔迸发一阵由灵魂深处释放出来的惨叫后,整个身体霍然倒地。而位于他背部后方的太阳,则照亮了被鲜血沾湿的由纪脸庞。
  人体标本大叫着,如同蚯蚓般在地上痛苦打滚。随即有数只在大厦屋顶眺望战场的秃鹰飞降至路面,伸长利爪刨钩标本,再以其尖锐鸟喙啄食外露的肌肉及内脏。这是一场活生生的鸟葬。死前的惨叫声,由彷佛小山似地集结成群的乌鸦底下不断传出。
  由纪定睛直瞪剩下的最后一名特进种之背影。负责对付他的人是牛丸。

  牛丸抡起铁杖,主动奔向直冲过来的敌人。
  纵使没有动用练气,牛丸的举动也已达常人目光追之不及的飞快境界。甚至超越了肌肉纤维系特进种敌人的认知力,只见牛丸以电光石火般的惊人速度,转眼便钻入敌人怀中。
  「喝!」
  夹带一阵短促吆喝,铁杖前端应声深陷敌人腹部。普通人光是挨这一击,应该早就脏腑俱碎才对。不过,要是对付特进种的话,光凭这招还不够致命。身子凹成<字形的敌人,对牛丸露出颈项后方这个致命空间。转眼之间,铁杖对准要害直劈而下。沉重手感传回双手,导致牛丸的表情顿时浮现一抹阴霾。
  「呜喔喔喔!」
  遭到殴打的敌人伴随怒吼声,先抽出日本刀横向挥出一击。接着又对准往后跃开避过这一刀的牛丸划出第二、第三刀进行追袭。虽然自认并未手下留情,但刚刚那似乎是不足以取下特进种性命的马虎一击。牛丸身体轻灵地闪避斩击,抓准空档,任由反击的铁杖深深嵌进敌人心窝部位。
  牛丸单边耳朵听见敌人所发出的痛苦呻吟声。他大步调换前后脚,转动铁杖针对同一部位祭出第二击。尽管敌人被迫出手的横击从头上削过,但牛丸却是毫不在意,任由整个身体如同陀螺一般疾速旋转,一再舞动夹带劲势的铁杖轰向敌人心窝。一般人的双眼根本追不上午丸的行动。彷佛有个像是龙卷风一样快速回转的物体,迫使肌肉纤维系特进种的庞大躯体持续后退——看起来就是这样。
  即便没有特别突出之处,然而肌肉纤维及呼吸器官、感觉器官等等身上各种大小器官全都毫无例外地产生了进化——这就是牛丸的最大特征。尽管肉体矮小,但正是进化的综合数值衍生出这股惊人爆发力。在敌人施展一击的时间内,牛丸早已发动四、五波攻势,根本不容对方展开任何反击。
  鲜血、呕吐物接连不断脱口而出的敌方特进种,随着脚被路面上的石头绊倒而往后方倒下,双臂勾着布满红色铁锈的护栏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了。持续遭受突打的心窝部位大大凹陷,内脏想必已经彻底被压毁了吧。
  牛丸边用力喘气边低头俯视着毫无反应的敌人。紧握铁杖的手掌则渐渐开始发抖。
  ——杀死了。
  头盖骨里面响起这么一个声音。
  ——我杀死他了。
  敌人脸上残留着因痛苦而扭曲的丑陋表情,嘴角还垂挂着带有血丝的呕吐物。牛丸虽然选择无法发动斩击及突刺等攻击的铁杖作为自身武器,但若碰到必须杀死敌人的状况,那么世上就再也找不到比这更为残酷的武器。被铁杖再三殴打致死的痛苦,真不知究竟比遭到瞬间砍杀还要难受几倍呢……
  牛丸重新握紧一旦放松戒心就很有可能脱手掉落的铁杖,转眼望向道路另一端。只见方才眨眼之间便除掉三名特进种的由纪朝这边直奔而来。由纪张大嘴巴,喊叫声随即传入耳中。
  「还没死!」
  「什么?」
  牛丸掉头查看背后,赫然发现原本斜靠着护栏的敌人竟不在原地。
  视线接着往上挪动。
  只见内脏理应早已破裂的敌方特进种已跃入第一列当中,兴高采烈地挥动日本刀,致使士兵们的血肉溅向四面八方。
  「他是再生系,是能使伤势复原再重回战场的族类!」
  由纪的喊叫声震撼了牛丸双耳。原以为敌人是肌肉纤维系,但其实对方是兼具再生能力的万能型。他利用靠在护栏的期间,让遭牛丸突打而受到重创的部位复原再生,再趁牛丸转移目光之际纵身跃入第一列当中。
  身穿子鹿色军服的人们如同遭到暴风横扫的树叶一样,伴随着惨叫声被卷至高空。现场只闻阵阵凄惨哀号,肉体的碎裂部位夹带自切断面垂流而下的血液,朝四面八方飞散开来。
  敌人的肉体已彻底再生完毕,随心所欲地发挥出正常的攻击力。一般人的战斗力根本无法与之抗衡。连钢铁都能砍断的斩击,一网打尽集结成群的兵员。这就跟砍伐杂草没啥两样。路面转眼之间就被流出的鲜血及滚落的内脏所埋没,同时窜出一股由悲鸣、惨叫及斩击声交织而成的浓烈死亡气息。
  第一列狠狠地被打进剑林地狱之中。
  「快离开,赶紧远离那家伙!」
  启一郎的号令声插入哀嚎声之间。然而士兵们就算想逃也会立刻被追上,随着来自背后的斜肩劈砍而瑰断沙场。蕴含于每一个动作之中的强大力量、速度及精准度都有着令人绝望般的差距,叫人既无法应战也无从逃亡。
  牛丸陷入忘我深渊,他无从理解眼前这幅光景所代表的意义。正因自己未能确实诛杀敌人,才导致我方战友接连喷出暗红色的鲜血并丧失生命。
  那是——被我害死的同伴。
  怱见一道身影,自全身僵硬的牛丸面前飞掠而过。
  那道身影如同老鹰一般,高高跃向天际,随即倒转军刀刀尖垂直向下,一击刺穿发出狂暴咆哮声的敌方特进种头盖骨。
  「四个。」
  一句简短的沉吟。
  转瞬,敌方特进种的头部幻化成红石榴。
  内容物自破碎的头盖骨内侧缓缓溢出。
  这具还留有鼻梁及下巴的可悲尸骸,就此瘫倒在洒落一地的自身器官上头。
  纵使拥有再生能力,一旦头部遭受到如此严重的破坏,势必再也无法动弹。经过片刻寂静之后,总算理解发生何事的第一列掀起阵阵欢呼咆哮,震得整座残破城镇嗡嗡作响。
  「换我们回敬了!进攻,全军进攻!」
  启一郎发号施令。第一列两百多名士兵跨过友军的遗骸,沿着湿滑的染血道路奔驰,朝沙包堆积而成的障碍展开突击。而由纪当然也跟着冲锋陷阵。她从仍旧一脸茫然的牛丸身旁呼啸而过,同时开口叫他一声:
  「阿牛,快跟上。」
  「啊,知、知道了。」
  总算回神的牛丸也动身追赶由纪的背影。在大马路尽头,可以清楚看见躲在沙包墙后方的敌军已陷入一片混乱。
  向前奔驰的由纪脚跟迸射出光之粒子。
  转瞬间,由纪已远远甩开原本跑在前面的友军,越过沙包冲进敌阵当中。白河兵满脸惨白的表情随即映入牛丸的视线。
  ——绝不要去想像。
  牛丸脑海中突然闪过由纪在开战前所说的那句话。尽管并非光听就立刻能办得到,但牛丸也能够理解那是自己非这么做不可的事。
  牛丸决定不再思考。他紧握铁杖,边聆听第一列士兵们的咆哮声边不断往前冲刺。
  头上,只见独眼鸟群一边发出沙哑叫声,一边盘旋于被高楼大厦切割开来的狭隘盛夏天际。它们嗅到鲜血气味,出声呼叫同伴前来。双头鹰及变异鹫的庞大身影也混杂于其中。
  不单只有鸟类。在淹没小巷道的杂木林中、横倒路旁并锈蚀成植物苗床的大型汽车后面、完全朽坏且遭蔓草覆盖的高楼大厦阳台、外墙与屋顶……到处都有猫狗及蜥蜴类怪物屏住呼吸躲藏于暗处,受到血肉气味吸引而微微蠕动鼻子。战场同时也是怪物们大快朵颐的飨宴会场。在胜负揭晓之后的遗骸处理工作,大概都会由它们出面负责搞定吧。

  军刀刀尖横掠而过,只见脸部遭砍的敌兵以双手捣住伤口,痛得仰天咆哮。自伤口涌流而出的深红色沿着指缝分成数条血流不断溢出。敌兵被自己的鲜血呛着,惨叫声逐渐化作仿佛在水中吐出气泡的浊音。
  消除掉这阵浊音的,是由纪的突刺。贯穿肋骨间隙的刀尖一举刺透肺部。根本用不着引爆练气,在抽出军刀之后,敌人随即昏倒在地,边痛苦打滚边吐出暗红色的鲜血。
  半空中的老鹰及鹫立刻俯冲扑向伤兵。纵使战役尚未落幕,这类大型猛禽也会毫不在乎地伸出利爪开始贪食重伤士兵。只见被由纪贯穿肺部的敌人伤口遭到数只老鹰竖爪刨抓,眼球活生生地被那尖锐弯曲的鸟喙啄掉,脸部伤口的肌肉也被翻搅挖出,伴随着喉结部位在惨叫途中倾泄出来的呼呼风声逐渐死去。
  由纪虽对这种由怪物执行的凌虐行径也抱持着生理层面的厌恶感,但若举起武器加以恐吓,反而会引来怪物们的反击,因此她也感到十分为难。她说什么都不想在应付怪物们之际反被敌人杀死,也只好冷眼旁观这种活生生的鸟葬场面。
  由纪轻移她那带有一丝寂寞的翡翠色双眼,望向敌方军团。
  大半敌兵已在遭受由纪这波突击之后转身逃回后方,不过却仍有十几名勇敢的士兵留下来包围由纪,手上的短枪枪尖也笔直对准前方。
  由纪身上那袭在战前洁白无瑕的衬衫早已染上一片血红。脸颊及头发也沾附着已经凝固的黑蔷薇色血液,血珠更是源源不绝地白军刀刀尖滴落。
  那道过于凄惨的身影,不知为何竟美得令人感到毛骨悚然。愈是鲜血淋漓,这名少女就愈是显得光彩夺目。
  满身鲜血的天使轻启朱唇,冷然对包围成圈的士兵们说道:
  「我不想滥杀无辜,退去吧。」
  男子们面面相觑。可以看出他们的表情带有一抹迟疑。他们都露出其实也想撤退,但似乎是惧怕会在逃亡途中遭到来自背后的袭击,因而迟迟不敢抽身的样子。
  「回去转告阿久泽一松。叫他趁早将所有特进种派至前线,就说我久坂由纪会单枪匹马在此候教。」
  虽然想也知道阿久泽绝不会照做,但得到「带口信回去给市长」这个名目的男子们提心吊胆地收起短枪,转身背对由纪朝向后方阵营拔腿就跑。
  其实由纪也很清楚自己应该杀光他们才对。
  但——她的意志已经快要支撑不下去了。单方面屠杀那些明知无法取胜,却依旧扭曲面容、拚死挺身抵抗的敌人之举,已使由纪的精神发出抗议。
  随后,启一郎率领的第一列众士兵跨越了沙包赶抵由纪身旁。所有人均因前哨战的胜利而兴奋不已,每个人的表情都毫不掩饰内心的高亢情绪。
  弥漫的死臭、延烧始终不见止息的高楼大厦外墙藤蔓、袅袅窜升的煤烟、堆满整条道路曾经为人类的断肢残骸、大口吞噬那些肉块的怪物们、以及那股不属这个世界的战场热气——上述所有的事物彻底麻痹了在场所有士兵的脑髓。
  敢一郎那双扬起的高傲目光,笔直射向逃离现场的十几名男子之背影。
  「追,别让他们逃了,快点追!」
  启一郎显然变得比往常更为凶猛。
  血肉、火焰及钢铁的气味。隐藏其中的战场魔力渗入士兵们的体内,使他们精神显得更加亢奋。现场再也找不到任何冷静沉着之人。
  「追、给我追!」
  马鞍上的启一郎口沫横飞地发出檄令,亲自带头拉动繮绳,猛蹴马钟。
  第一列众士兵发出「哦哦哦」的咆哮声,随后快步往前冲刺。
  由纪虽然面露僵硬神情,但她也不能独自一人留在原地。接下来还有诛杀许多特进种的任务在等待着自己去执行。若不完成任务,友军将会死于非命。于是她硬逼自己那几乎快要丧失动力的双脚跨向前方。
  ——不要想像。
  今天她已数度在心海深处沉吟过这句用来说服自己的话语。身旁的牛丸也面无血色。由纪非常清楚他的烦闷情绪。但如今纵使留在现场同情自己、互舔伤口,也没有任何意义可言。
  「前进吧。」
  她对身旁的牛丸如此说道。一双显得怯懦且憔悴的眼睛微微仰望着由纪。
  「前进吧。」
  由纪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再次讲出同样的一句话。
  前进吧、前进吧。现在无暇自怨自艾、没空悲伤落泪。现在只能勇往直前。

  白河军第二阵好像设置在离第一阵相当遥远的后方,迟迟未见第二阵的踪影出现在道路彼端。他们看似布下间隔极大的阵形,却无从揣测其真正意图究竟为何。
  追着追着,武藏野军队第一列轻而易举地踏进新宿陆桥。陆桥的上行斜坡阻挡在启一郎面前。尽管在开战前预测此地将会是今天战况最激烈的地带,没想到现在居然连半条敌影都没看见。
  启一郎的乾灿嘴唇微微上扬。
  ——对方必定是惧怕我率领的第一列众士兵,而解除阵形拔营撤退了。
  这阵声音自脑海中一闪而过,使马鞍上的单薄身影意气风发地挺直胸膛。启一郎的军刀刀尖高高指向上坡顶端。
  「动手攻占这座陆桥,跟我走!」
  第一列三百名士兵毫无异议。军靴纷纷踏上平缓的坡道,肃然谨慎地向上攀登。
  途中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第一列众士兵甚至感到相当扫兴地轻轻松松就登上了拱门形的陆桥顶端。
  「哈哈哈,真是有够愚蠢的敌人啊。你们瞧,他们居然在坡道底端等着我们。」
  启一郎的讪笑声响彻整个新宿车站南方出口。负责打头阵的由纪及牛丸一抵达启一郎身旁,随及转眼望向启一郎所指的陆桥桥墩。
  正如启一郎所说,敌人不知为何竟驻扎于坡道的正下方。
  最前排是人及马都身穿漆黑板金装甲的重型武装骑兵,目测数量约为一百名左右。背后约有三百名手持长枪的步兵,在步兵后方则有将近一百名长弓手。虽是理所当然的编队阵形,但却无法理解敌军为何决定放弃陆桥。而他们背后就是预测应为本营所在地的新宿御苑。
  「我想等第二列士兵抵达后再发动攻击。久坂,你有什么想法吗?」
  「要视敌人的特进种数量而定。但若能加上第二列那两个人,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体内的练气还有剩。虽不知正确的剩余量是多少,但若就下气海的感觉而言,目前处在只要别击发会耗费大量练气的气弹,大概就还能再奋战一段时间的状态。因此,由纪判断只要有玉、斋藤及牛丸的援护,便可游刃有余地面对敌军。
  「不愧是久坂。这下子本次战功第一名的宝座就非你莫属罗,我就勉强收下第二名的头衔吧。」
  曾几何时,启一郎的笑容已掺杂骄傲自大之神色。战场的魔力深深侵蚀着他的精神——就是那样的一抹笑容。所谓的「欲罢不能」,肯定就是形容启一郎目前的状况吧。
  由纪转头望向她们方才行经的道路。
  第二列士兵如今总算抵达敌人最初布阵以待的沙包墙附近。我方军队则呈现出第一列特别突出,与第二列间隔相当遥远的阵形。
  就在此时——一阵恶寒突然透体而过。

  由纪抬头往上看。
  只见一条水泥铺设而成的联络通道,横跨于望眼欲穿地等待着第二列到来的第一列士兵头上。
  过去将新宿车站二楼,以及隔着甲州街道耸立于马路对面的土产店二楼串连起来之空中回廊,虽然已遭到蔓草覆盖而呈现一片翠绿的风貌,不过却仍旧坚毅地维持着原本的建筑构造。
  然而——
  如今却见两名全身鼓胀的肌肉纤维系特进种分别屹立在桥梁两端。
  握在他们那有如成人躯体一般之粗壮手臂上的,是一支几乎跟他们身高一样高大的特大号铁鎚。伫立于马路两侧的两人,配合练气高高举起手中的巨大铁鎚。
  「快逃啊!」
  由纪放声大叫的同时,两支铁鎚已分别猛然轰向联络通道的桥头。
  现场发出一阵响亮的「霹哩」声之后,桥架根部立刻冒出如同龟甲般的裂痕。
  位在第一列最后方的士兵们抬头观看联络通道的下方,纷纷发出尖叫声。
  桥架就这么维持着横向一字状的完整结构,朝着士兵们的头上笔直坠落。
  「呜哇!」
  刚好位在正下方的不幸士兵们之惨叫声,就在即将脱口而出之际硬生生被打断。取而代之的,是数十吨重的水泥块猛然撞上柏油路面的沉重崩塌声、鸣动及地震声响快速扩散开来。
  遭到联络通道猛烈撞击的新宿陆桥本身,则是上下剧烈晃动,桥墩并未因此崩塌堪称侥幸。现场扬起的灰尘、砂砾,似及漆黑的污垢纷纷飘降至幸存的第一列士兵身上。袅袅窜升的乌黑霞霭之中,则混有被压死的士兵们之血雾。
  视野遭到封锁,兵列立刻心生动摇,陷入一片混乱。士兵们直到方才还骄傲地夸耀胜利的表情,全都在转瞬之间丧失血色。
  再加上——
  只见目前位在残存的第一列左侧,也就是新宿车站南边出口已有一道生锈铁门降下,再也无法进入车站大楼当中。而陆桥右侧本来应该是通往以前的南方出口广场——如今却被一面连由纪也未曾看过,高达五公尺多的水泥障壁彻底堵住。这恐怕是白河军在战役开打前所设置的玩意儿吧。
  无法后退,左右又动弹不得。除了前方以外,陆桥上再无任何退路可走。
  在这种场合,最可怕的就是——
  由纪抬头仰望与新宿车站东侧相连的七层楼高车站大楼屋顶。过去曾经容纳多到快装不下的流行家俱、服装饰品、点心零食类产品,并有大量穿着时髦的年轻人出入的这栋建筑物,如今里里外外都早已被湿黏的蔓草所覆盖,在壁面上端的彩绘玻璃也布满裂痕,往日的华丽风貌已不复见。
  而最要命的想像则化作现实出现在大厦屋顶。
  「是火箭!有火箭要飞过来了!」
  约五十名长弓手并排于屋顶,拉满弓弦搭着火箭。高低差约二十公尺、水平距离约十公尺。由于间距偏短,因此每名弓兵都将紧压箭身的左手往前探出,直接瞄准武藏野军队。
  「举起盾牌!」
  由纪放声大叫的同时,新宿南方出口顿时飘起一阵带火的箭雨。
  数十支箭在盛夏天际划出一道道烈火轨迹。
  手持盾牌的重装步兵举起盾牌,没有盾牌的士兵则躲在盾牌组成的防护伞后方。手中有剑的士兵则专注地瞪视着天空,准备挥剑打落飞射而来的火箭。
  但这阵灼热箭雨锁定的目标却并非针对第一列士兵。只见射线跨越士兵头顶,朝士兵们的背后,也就是刚刚才掉落的联络通道疾飞而去。
  由纪回头望向背后,凝神仔细观察。在崩落的通道里面,塞满了当成障壁用的水泥块,以及可作为燃烧材料的稻草束。接着一股微弱的柴油气味窜入鼻腔黏膜。
  由纪顿时睁大她那双翡翠色的眼瞳,眼中充满了绝望神色。
  「立刻远离通道!」
  叫声为时已晚。
  爆风将刚刚好不容易才逃过一劫,免于被崩塌之联络通道压死的后列士兵们高高地炸向半空中。
  红莲烈火直冲天际。
  事先充分浸泡过柴油的稻草束一被火箭射中,立即引爆联络通道的水泥侧壁。飞散的碎片贯穿第一列士兵的背部,再由胸口透体而出。
  遭爆风刮向天际的士兵、身体被轰出大窟窿。双眼圆睁仰望天空的士兵、以及背部着火,边哭叫边试图哀求邻兵帮助的士兵——身为战斗体系的第一列已不复存在。如今现场只剩一群彻底陷入混乱,不知自身所处状况究竟代表什么意义,慌张纷乱、悲惨哭喊的人群。
  背后这条燃烧炽盛的联络通道,斩断了第一列与第二列之间的联系。左右两侧都无路可逃,又有超过多达两倍以上的敌兵在前方严阵以待。第一列至此完全遭到孤立。
  为寻求命令,由纪抬头仰望启一郎。
  这种节骨眼正是轮到指挥官大展身手的时候。冷静判断状况,鼓舞众人并激发战斗意志,正是启一郎在这个场合所必须扮演的角色。
  「我受够了!住手,求求你们,不要再攻击了——」
  但启一郎的尖锐哭喊声,却无奈地贯穿了由纪的耳膜。
  「我输了——!算我输就是了,求你们饶我一命、饶我一命啊——」
  也不知先前那股欲罢不能的气势究竟是跑哪去了,只见启一郎露出牙龈猛挥双手,不断对着屋顶的长弓兵放声大喊:
  「够了!我愿意放弃战斗!我可以给你们钱!只求你们千万别杀死我啊——」
  弓兵们搭起第二支利箭对准启一郎。这次的齐射才是真正直接冲着士兵们而来。在这种混乱状况下所面对的箭雨实在过于棘手。就连并排在陆桥桥墩的敌方军团,似乎也打算就此依靠弓箭持续削弱进退维谷的第一列士兵战力。只见位在最后方的一百名长弓手举起箭镞对准中高空地带,同时伸直左手拉紧弓弦。由于启一郎陷入精神错乱状态,导致第一列士兵根本无法离开原地。而在指挥官丧命或受伤的状况下,负责承接指挥大权的人选早在开战前就已事先选定。
  第一列指挥权第二顺位——久坂由纪。第三顺位则是真冈牛丸。
  「久坂前辈,请你指挥作战!」
  一旁的牛丸大声叫道,不过由纪却心生犹豫。毕竟启一郎既未丧命亦未受伤,他只是暂时陷入混乱状态罢了。只要情势有所改变,他或许就能再次恢复冷静也说不定。
  「阿牛,这边交给你顾守。我去收拾屋顶那群弓兵。」
  「是!」
  尽管她并没有特别作出什么指挥的意思,牛丸却以面对长官的答话方式来回应由纪的请求。由纪虽仍感到不知所措,但还是先使练气凝聚至脚跟底下,蓄势往上跳跃。
  车站大楼屋顶离地表约有二十公尺高。由纪先降落在高度约三公尺左右的南方出口购物中心顶端,接着透过使用练气的助跑来增加劲势,以右脚脚尖捕捉到弓兵所在的大厦侧壁。
  光粒子迸射飞散。藉由练气的反弹,由纪就这么沿着墙面蛇行,顺着垂直方向往上直奔,其奔跑的劲势不见衰竭。由纪如同飞驰于水面上的鼓虫一般,反覆以双脚吸附、大步跨出、再度吸附的方式,一路沿着七层楼高的大厦侧壁往屋顶攀登。察觉此事的弓兵,连忙将箭镞的狙击目标由第一列转移至由纪身上。
  由纪挥动军刀劈落垂直射下的利箭。愈是接近屋顶,就愈能清楚看见敌人的焦急表情。紧接着,敌兵脸上已布满畏惧神色。
  由纪早已下定决心。
  一旦手下留情,调布新町的士兵会全数惨遭杀害。用不着动手杀人的自我满足,将会换来导致许多友军丧失生命的结果。
  只管诛杀跟自己作对的敌人。不夹带任何想像,全力进行破坏。这就是自己的职责所在。
  攀登至侧壁顶端的由纪,最后再一次纵身跃向高空。
  驻守屋顶的五十名弓兵,纷纷露出喉结昂首仰望上空。数顶头盔掉到地上,喀啷喀啷地弹跳了好几下。每一张脸都因恐惧及惊愕而扭曲变形。
  由纪宛如俯冲轰炸机一般,对准兵列降落,挺出肩口扭转身体,将军刀刀尖收至腰际后方。
  敌人已无路可逃。到了下一刹那,所有人都将命丧黄泉。但不须为此而宽容留情。
  由纪紧咬嘴唇,像是抽打长鞭一样,猛然挥动军刀。
  刀尖行经的轨道瞬间迸裂。
  淬链而成的气化作实体物质。这团耀眼物质如同金黄色的龙一样,对准长弓兵扬起颈项。
  紧接着——光龙连根铲除了车站大楼的顶楼部位。
  过去倍受欢迎之搞笑剧场所在的最顶楼,彷佛遭到炮弹凿穿似地应声爆裂,使得建筑构造随之撼动,并朝四面八方吐出大量黑尘。
  七层楼高的整栋大厦因震动而摇摆。气弹的冲击力导致钢筋骨架为之扭曲。数千数万片破碎的细小瓦砾飞舞于湛蓝的盛夏天际。煤烟及尘埃受到火焰的煽动,化作一抹朝向新宿天空扩散开来的暗淡色彩。建材自破碎部位倾泄而下,坍塌完全不见任何止息的迹象。
  屋顶空间有三分之二被彻底炸毁。由纪的双脚先一度踏回碎裂成锯齿状的侧壁上,接着再度往后方跳开,翩然降落在勉强保留住的一小块屋顶空间上。
  破口窜出阵阵火舌。透过并未喷火的其他缺口往下俯瞰,只见剧场观众席已被破坏得面目全非,地板翻卷掀起,而在断裂散落一地的夹板残骸当中,到卢都可看到被烧成焦黑状、四肢均扭曲成反常角度的士兵尸体。
  幸存的敌兵连一个也没有。所有人通通都被气弹所蕴含的灼热高温烤成炭化物,变成灰烬回归大地。
  成功排除了自屋顶发射弓箭的敌方集团——
  由纪只认识到这个事实。若要改用再正确一点的说法,那就是她尽可能地努力试图这样思考。否则她的双手、双脚都会很不中用地开始发抖。
  『不希望自己的东西被夺走,那就夺走对方的东西。不想看到自己珍爱的人被杀害,那就杀光对方所有人,这就是规矩。一条非常单纯,但也非常残忍无情的规矩。』
  脑海中浮现出玉在多摩川堤防上对她说过的那番话。
  『想保护这座市町就别手下留情。能杀多少人是多少人。对方可不像你这么仁慈。』
  如今回想起来才知道。那是一段彷佛事先就看穿由纪目前所处状态的发言。
  而她终于可以认同这段建议。
  她能够心领神会地理解这段令人感到悲哀的冷酷言词。
  两次、三次,深深吸口大气,再缓缓吐出,等待心情恢复平静,再确认自己的状态。
  ——练气剩没多少。
  光凭下气海的感觉便可明了。由纪很不擅长拿捏气弹的射出量,刚刚那一击又过度耗费了原本积蓄于体内的练气。
  她从离地表二十公尺的高处转眼观看下方。
  位在陆桥桥墩的长弓队正不断放箭攻击孤立无援的第一列。尽管我方士兵个个都还勉强抵挡得住攻势,但棘手的是破坏掉那座联络通道的两名肌肉纤维系特进种已抛下铁槌,改持双刀剑跳回地面上。目前虽有牛丸负责对付他们,但以一敌二的他似乎显得十分吃力。此时,第二列的友军战况映入了准备赶紧折回地表驰援的由纪眼中。
  她倏然回头望向甲州街道。因为联络通道遭到破坏,导致她方才完全无从得知后方友军的情况,但由她目前所在的位置便可看得一清二楚。
  「怎会这样……!」
  只见第二列士兵在烈火狂窜的联络通道的另一侧,也就是西新宿的马路上被迫展开一场人马交错的大混战。漆黑军服与八王子兵的市街地迷彩服在大马路上混成一团,蒙蒙烟雾当中绽放出朵朵红色鲜花。
  大概是先隔开第一列士兵及第二列士兵之后,事先埋伏于某处的白河军才现身发动袭击吧。
  敌军人数看起来明显占有优势。我方人数明明就已经够少了,又因遭到陆桥区隔而变成更小的集团。此时,由纪清楚看见第三列约有一百名援兵正火速赶往第二列驰援的场景。此举致使本营的守备变得较为薄弱。假使敌人又派出其他分遣队绕道潜行,而这支小队趁机突袭本营的话——势必会演变成最要命的局面。
  由纪用力咬紧嘴唇,将目光移回第一列士兵这边。单独面对两名特进种的牛丸目前屈居下风。来自陆桥桥墩的箭雨也依旧毫不留情地从天而降,持续削减这一边的己方士兵数量。首先必须设法重整第一列的态势才行。
  由纪毫不犹豫地从屋顶往半空中跨出一步。只见她那鲜血淋漓的纤细躯体,呈头下脚上的姿势朝向新宿陆桥坠落。翡翠色的双眼之中,带着一抹寂寞的平静神色。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1 12:28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西新宿方面——
  酷暑烈日自漫天飞扬的沙尘缝隙之间曝射而下。马匹嘶鸣声、刀剑交击声、悲鸣及怒吼。凶鹫从天飘降,朝着颈项喷出鲜血而倒下的士兵直扑而来。
  两支短剑在双手指尖旋转不停。
  接着剑尖缓缓指向后方,隔着肩头冷然刺出。
  「咕喔!」、「唔啊!」
  在玉背后,只见两名眼窝被短剑贯穿的白河兵发出两声短暂呻吟,就此昏倒在地。
  他们横躺在路面上,任由身体末梢痉挛片刻,最后再无任何动静。可怜的尸骸八成过没多久就会沦为在路面上搜括食物的鸟兽佳肴吧。
  面不改色的玉一脸无趣地关注着眼前的混战局面。他漫不经心地砍杀主动寻衅的敌兵,稍受轻微刀伤会当场自行复原。玉踩着飘然步伐游走于交战的人群之间,若发现屈居下风的同伴,便立刻拔刀相助。这就是玉惯用的战斗方式。
  他发现一名跨坐在八王子兵身上,正准备抽刀砍下其首级的白河兵。玉悄然无声绕至敌人背后,以短剑剑刀轻轻抵住他的喉结,接着毫不迟疑地抽手一抹。
  只见喉咙被划破的白河兵,一边任由鲜血快速自伤口涌流而出,一边脸色苍白地转头看着玉。他是一名年约十几岁的少年兵。少年张开嘴巴,对玉说了些什么,但他的话语并未形成声音。而原本被压倒在地上的八王子兵则推开少年兵的身体,接着彷佛还以颜色似地用手上长枪不断刺透少年的胸口。鲜红液体自年轻肉体身上汩汩流出,为苍白肌肤染上一层残酷色彩。一边嘀咕着不成声音的字句,一边断断绩绩地抖动手脚的少年兵就此丧命。大致可以推测少年最后所呼唤的,恐怕就是父母亲的名字吧。
  玉的表情不带任何神色。他并不具备会在战场上心生伤感的愚昧情绪。无论敌人是少年或少女都无关紧要。手持武器踏上战场的人通通都是战士,每个人都早已怀着从容就义的觉悟来此诛杀敌人;所以只要一露出空隙,随后被杀也就怪不得人。这便是玉的理论。
  玉又露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环顾周遭战局,自言自语地说道:
  「你们也太不会打仗了吧——再这样下去,只会兵败如山倒喔。」
  玉边嘀咕边砍倒迎面而来的敌兵。袭击第二列的白河兵粗估大约五百人左右。先切割敌军再予以各个击破——白河阵营就是有办法实行这种跟教科书内容一模一样的作战手法。
  这五百名伏兵,全都躲藏在面向甲州街道的五层楼高建筑物的四、五楼。光靠武藏野军队派出轻骑兵所进行的侦查,根本无法网罗存在于新宿地区的所有建筑物之内部状况。考虑到存在于新宿地区的建筑物总面积,大概就可以预料到想要收集完整情报是件难事。只能说,这是明知此事,却仍旧大刺刺地指挥军队笔直挺进的启十的错。
  「难道连个参谋都没有吗?这也太不像话了吧。」
  玉的牢骚发个不停。与其说是启十不擅打仗,倒不如说是因为调布新町连半个军事专家都没有,才导致他们陷入这场苦战当中。尽管比起战略战术运用,特进种的个体武力确实才是决定胜败的关链,但这并不代表在作战过程中完全不需要战略家及战术家运筹帷幄。
  过去玉身处神追之时,阵中有位名为白谷三座的优异军事参谋。在跟宇都宫移民地进行长期激烈抗战之际,以及西征时所遭遇的无数场艰辛战役,白谷的智谋都立下了极大的战功。也多亏有了白谷的足智多谋,桐人、美歌子、青砥及来栖的个人武力才能够发挥得淋漓尽致。
  ——太依赖由纪了。
  这是玉心里率直的感想。由纪在战场上的武力确实相当杰出,但并不足以独自歼灭总人数多达一千七百名的大军队。还需要追加一、两颗棋子才行,而他同时也深知自己并不会被列入棋子的候选名单当中。
  ——换侬出面。
  或许是看透了玉的想法吧,玉的心海深处传来桐人的声音。
  ——你太弱了。换作是侬,单枪匹马便可清光这群小喽罗。
  「若换你出手,大概只会不分敌友见人就杀吧。」
  ——不行吗?
  「想也知道肯定不行嘛,笨蛋。」
  ——你不是很中意那座城镇吗?真的没关系吗?再这样下去必败无疑喔。
  「少罗嗦啦,笨蛋。我打死也绝不可能因此而换你出面。不久前的那次教训已让我重新体悟到你这家伙根本不可信任。」
  ——上次只是开个小玩笑罢了。这次只要你喊退下,侬保证一定会乖乖听话退下啦。
  「干嘛突然改用那么可爱的语气啊,呆子。睁眼说瞎话的事大可省下,拜托你给我闭嘴好不好。」
  ——你这只蛔虫。再不让我出面,小心侬宰了你!
  「少在那边突然露出本性,给我退一边纳凉去吧,蠢蛋!」
  一如往常地拿咒骂声回敬体内那个凶狠同居人的玉眼中,映入一条反射阳光,轻灵舞动的铁链。
  手执前瑞附有沉重砝码之细长铁链握把的人,是跨坐在白马上头的百武沙也加。
  「哦,这小姐还满厉害的嘛。」
  虽是一款难以掌控的武器,但她的操鞭技巧确实相当纯熟。玉坦率地感到佩服。
  沙也加看起来似乎并非特进种,不过她却能在马鞍上灵活地挥动锁鞭,不让敌兵有任何近身机会。铁链前端的砝码毫不留情地轰向轻率踏进射程内的敌兵,引发一阵宛如钝器击碎物品的沉重声响,接着只见应声昏倒在柏油路面上的士兵浑身抽搐数下,便再也无法动弹。可说是十分华丽的战斗方式。
  至于身穿燕尾服的执事雨宫则是双手绕至腰际后方,面不改色地跟在白马的尾巴附近。戴着一副如同牛奶瓶底部的眼镜、留着一头白发,身高大约只有一百五十公分左右的矮小老人,无动于衷地伫立在血肉横飞之战场上的光景,看起来实在有点诡异。
  沙也加的铁链呼啸破空,缠住了试图接近的士兵颈项。坐在马鞍上的她双手顺势猛然一扯。只闻清脆的咕叽一声,士兵颈椎应声碎裂,双膝跪倒在地。但铁链却并未解开,依旧紧紧缠着尸体颈项。沙也加转身望向背后。
  「雨宫。」
  「是,公主大人。」
  雨宫连忙走到尸体旁边,动手扯下缠住脖子的锁链,再以双手恭恭敬敬地捧着沾满血浆的砝码交还给马鞍上的沙也加。露出一本正经神情的沙也加接下砝码,随即转眼环视在周遭奋战的友军,并放声发出檄令。
  「纵使敌众我寡,也绝不准轻言撤退!务必展现出八王子的荣誉给这群野蛮人瞧瞧!」
  在兵荒马乱的混战当中,沙也加的凛然号令声鼓舞着所有八王子兵。
  身穿市街地迷彩服的士兵们同时发出「是!」的一声吆喝,随后只见两百名士兵猛然冲向人数多达两倍以上的白河军。在这方面,就必须说日日致力于战斗训练的常备军果然名不虚传,能跟市民兵居多的白河军战成平分秋色,完全不知彻退为何物。
  铁锁接连扫倒沙也加周遭的敌兵。
  沙也加活像个牛仔一样,以单手挥动砝码来回盘旋于头顶上,优雅地策马前行,再甩链凿穿锁定之敌兵的头部。雨宫唯一的任务就是在碰到铁链缠绕于敌人身上时,负责趋前动手解开铁链。
  「呀!」
  伴随着豪气千云的呐喊声,砝码当下再度深深嵌入一名敌兵脸上。只见这名鼻梁断裂、脸部中央为之凹陷的敌兵,手中长剑顿时脱落,整个人仰躺于路面上。
  沙也加从他身上收回目光,为了寻求下一个目标而环视战场。
  此时,倒在沙也加背后那名脸部凹陷的士兵突然翻身跃起。
  原本凹陷的部位瞬间再生,碎裂的鼻梁也当场恢复成原状。他是跟玉一模一样的细胞再生系特进种。他捡起掉在地上的长剑,放慢脚步悄悄逼近沙也加背后。
  倏然回头察看的沙也加眼中闪过一道剑光。她虽急忙将手中繮绳往右猛拉闪过这一击,但长剑仍旧划破了白马的侧腹。
  白马发出痛苦嘶鸣,颓然倒卧在地上。由于脚掌来不及抽离马钟,致使沙也加跟着白马一并摔倒在柏油路面上。
  「呜、呜呜……」
  沙也加忍不住发出呻吟。右上臂部位重重撞击地面,导致右手麻痹动弹不得。她尝试收回被马蹬卡住的双脚,但单手持剑的敌方特进种却抢先一步飞扑过来。沙也加扯开嗓门大叫:
  「雨宫——」
  「公主大人——————」
  在沙也加放声大叫的瞬间,雨宫身上的燕尾服顿时迸裂飞散。出现在碎衣底下的,是一团几乎令人不禁误认为钻石、压缩密度极高的肌肉纤维束。
  咕喳一声,雨宫压毁了脚跟底下的柏油路面。
  刹那间——
  企图跨坐在沙也加身上的再生系特进种,其身体右侧已重重地撞上距沙也加约十公尺远的综合大楼侧壁。
  咕叽咕叽咕叽,体内响起数根肋骨断裂的声音。
  但再生系不会因这点伤而丧命,伤势会在感受到痛楚的同时当场恢复原状。虽是优异的能力,但在这种场合,这股与生俱来的能力反而成为招致不幸的祸端。
  雨宫露出彷佛阿修罗般的凶狠面貌,伸手扣住再生系特进种的颈项。
  「胆敢危害公主大人的匪徒。」
  先引发一阵沉闷的咕叽声响,雨宫捏碎了他的颈椎。
  「本人雨宫绝不轻饶!」
  再祭出头鎚,使敌方特进种的脸部二度凹陷。
  「只要是为了公主大人,本人雨宫……」
  接着他以弯曲成钩爪状的五指刺入敌人胸口,嘎吱嘎吱地贯穿肌肉,一把抓住在正中央连接并支撑着十二根肋骨的胸骨,

  「纵使赴血蹈肉……」
  伴随着「啪叽」的沉闷声响,如同拆除梁柱般,雨宫竟硬生生地将整块胸骨挖出体外。肋骨自胸腔往外飞窜,露出呈倒勾形的前端,同时也导致快速鼓动的心脏彻底裸露于空气之中。
  「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敌方特进种还没丧命。尽管口中发出「咿啊啊啊啊啊」的刺耳惨叫声,但窜出胸腔外的肋骨却渐渐试图愈合成原状。
  「虽然本人雨宫绝不喜爱滥杀无辜——」
  不肯让对方称心如意的雨宫,右手一把抓住敌人那颗持续跳动的心脏,接着伴随着「哼!」的一声怒喝,顺势将心脏挖出体外。由心脏延伸而出的大动脉、大静脉及肺静脉遭到连根拔除,泉涌而出的液体,将雨宫那头三七分的白发及瓶底眼镜染成了暗红色。
  「只要是为了公主大人,就休怪在下大开杀戒!」
  雨宫一边聆听着「呜啊啊啊啊」的死前惨叫声,一边当着敌人的面高高举起挖出的心脏,并在他眼前使劲捏爆。心脏随着「咕喳」一声化作流体、自指缝间流出的画面,便成了可怜的再生系特进种离世前所目睹的最后一幕光景。
  「公主大人,本人战胜了——」
  双手用力握拳,鲜血淋漓的执事雨宫弓起身子的仰天长啸,响彻整个西新宿地带。
  「雨宫——」
  但沙也加的悲鸣声立刻传入耳中。雨宫转移眼镜底下的目光一看,这才发现沙也加的铁链又再度缠住了敌人的颈项。
  「公主大人——」
  雨宫再次压毁脚跟底下的柏油路面纵身飞跃,急急忙忙地以刚刚才捏爆敌人心脏的双手解开缠成一团的铁链,再毕恭毕敬地交还给沙也加。站在路上的沙也加一本正经地接过铁链,又游走于战场之中寻找下一名对手。雨宫则寸步不离地紧跟在沙也加背后。
  「话说,原来还有个这么厉害的狠角色啊,」
  站在旁边观察这一连串事态发展的玉,面露傻眼神情嘀咕着说道。雨宫的战斗力虽然惊天动地,不过使用方式却是大错特错。
  「麻烦直接让那个老爷爷上场作战好不好?铁链之类的玩意儿自己解开不就好了吗?」
  丢出这句再理所当然不过的吐槽之后,玉再度转眼环视战况。
  随着第三列派出的援兵赶抵现场,第二列总算是稳住了阵脚。身为弓箭手的斋藤,拿天桥代替移动式箭楼,对准敌兵发射利箭援护全体友军。不仅狙击技巧精准无比,弓箭劲势也相当惊人。平常虽然表现出一副不太可靠的模样,但到了战场上便可发现他是个十分有用的角色。而且回想起来,先前跟鸟边野大队交手之际,那单凭一己之力就守住了调布新町的最大功臣正是斋藤。
  然而敌军人多势众,我军随着时间流逝而渐落下风。倒在地上的迷彩服逐渐变得愈来愈醒目,三、四名漆黑军服围攻八王子兵的局面也开始增多。
  「调布会输吧。」
  玉轻声嘀咕,又飘飘然地漫步于战斗的人群之中,动手收拾掉有机可趁的敌人。玉并未表现出能够扭转战局的勇猛作风,他只是单纯以一介士兵的身分,淡淡地善尽自己的职责。
  第三列,武藏野本营布阵在离第二列约三百公尺远的后方。
  方才虽派出一百名士兵至前线驰援,却未能挽回战局。目前驻守于本营的士兵总数约有一百五十名左右。
  马背上的启十紧握繮绳,定睛眺望着笼罩住道路尽头的激战尘烟。众亲信并立于他的左右两侧,个个保持缄默不发一语。而手脚被绑死的鸟边野跟岩佐木,则是被拖到离他们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
  鸟边野脸上的窃笑神情至今仍未消失。他一边听岩佐木开口实况转播战局变化,一边针对启十的每个指示大加嘲讽。
  「这市町的町长还真不会打仗呢。」
  他小声对岩佐木讲起悄悄话,岩佐木也点头认同。
  「在他的亲信当中,缺少擅长战略战术的人物啊。」
  「只派少数士兵到前线解围,明明就是后援作战的大忌。若不一鼓作气挥军猛玫,根本就无法挽回颓势啊。」
  「侦察行动也不像话到极点。整支军队居然轻易被切割成两截,还同时遭到伏兵暗算。」
  「真叫人感到心烦气躁呢。」
  「一点也没错。」
  「不但被迫观看如此拙劣的一场作战,最后还得赔上一条命。实在叫人难以接受啊。」
  虽然鸟边野难得大发牢骚,但岩佐木却也忍不住点头认同。
  「我亦有同感。这场仗着实……太过鲁莽。」
  听见这句回应,鸟边野叹了口大气,随即转动缠着绷带的双眼眼窝望向岩佐木。倘若还保有眼珠的话,他那双眼睛八成会充满着慈悲为怀的神色吧。
  「事情会演变至这种地步,都是我的错。虽说再怎么向你道歉也不够……真的很抱歉。」
  岩佐木对突如其来的道歉感到不知所措。他回答的口吻很坦率地流露出惊讶之情。
  「您、您何必这么说呢?大队长已竭尽全力试图完成任务。直到最后一刻,我都非常乐意与大队长同生共死。」
  鸟边野一边面露过意不去的表情,聆听岩佐木这番真挚的肺腑之言,内心却是一边对着岩佐木猛吐舌头。他就这么「咧咧咧~」地左右晃动着无形舌头,大大地嘲笑了自己的部下一顿。
  上当了!这个笨蛋真的上当了!
  就算面对部下,鸟边野的诡道仍旧照用不误。不对,应该说乐于施展诡道对付自己以外的所有人,才是鸟边野的真正本色。
  就在这个时候——鸟边野的脚边突然开始剧烈震动起来。
  「咦?」
  为了寻找震央,岩佐木凝神注视着甲州街道的旁道。单侧双线道的这条旁道,笔直通往以过去的新宿副都心,也就是东京都厅大楼为中心的超高层建筑物群。
  传入耳中的是一阵马蹄声。就声音的扎实程度听起来,可以断定恐怕是重骑兵。至于来者究竟是敌是友——不用想也知道。
  「这下子胜负底定了。」
  在轻声嘀咕的岩佐木视线前方,出现了一支划破路上雾气、人马均裹着漆黑板金装甲的重装骑兵团。骑兵们个个单手握着大型长枪,沿路扬起阵阵马烟,挟着惊人气势朝向武藏野军队本营直驱而来。
  带头的骑兵手中枪尖刺着一颗人头,并为了让武藏野军队看个清楚而高举至半空中。
  那是为了绕往新宿而派遗出去的分遗队队长首级。看来似乎是在行军途中遭遇这支白河重骑兵团,结果落得惨遭剿灭的下埸。
  守护武藏野军队本营的士兵们,发出了近似悲鸣的叫声。原本打算绕道偷袭,不料竟被敌人反将一军。第三列的士兵们显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迎面而来的重骑兵队总数约七十名,另有将近一百名紧握双手大剑的拔刀队尾随在后。
  岩佐木长叹一声。这种死法未免也太窝囊了吧?真希望起码能先完成几件大事之后,再命丧黄泉——
  身形轻挪。
  岩佐木的绝望念头,遭到一道阻挡于直冲而来之重骑兵队正前方的娇小身影彻底打断。
  「——咦?」
  只见一名单手握着小刀的窈窕少女,从容不迫地伫立在路面上,等待着发出猖狂咆哮迎面而来的重装骑兵。
  睁——
  羽染静的眼帘无声无息地缓缓张开。
  白刃受到日光照耀而闪闪发亮。
  刀风怱起——
  奔驰于最前排的战驹前脚应声两断,血流自双腿的切断面狂喷而出,躯体颓然往前倾倒。
  现场宛如大瀑布口一样,只见紧跟在后的骑兵被这头断脚战驹绊倒,仅能束手无策地任凭彼此身上的板金装甲互相冲撞、摔倒,伴随哭天喊地的惨叫声边打滚边飞向半空中。
  置身在宛如碎裂波涛般纷飞四散的敌兵之中,只见静弓起背部,以后空翻高高地翻身跃至重骑兵头上,接着瞬间扭转身体,顺势射出四支暗藏于袖口的苦无。
  这几支苦无,全都瞄准了闪过碰撞意外的马匹腿部。夹带练气的苦无刺穿马匹肌肉,炸坏肌肉组织,随着刺耳嘶鸣声造成更严重的摔倒与冲撞,以及骑兵摔下马所引发的混乱局面。
  静双足着地之后,紧接着又一边来回穿梭于混乱的兵列缝隙之间,一边精准地挥动小刀划破敌人的要害。她的动作恰似一阵风。当风悄然掠过,只见喉结或颈动脉被割断的骑兵们伸手捣着血流不止的伤口,痛得不支倒地。
  驻守在第三列的长枪兵们见情势有利,立即展开突击。白河军这方面,跟在骑兵队后方的拔刀队则是发出怒吼声朝着静直劈而来。应有几名特进种潜伏在其中,但在刀剑相向之前,根本无从察知谁是特进种。
  「独自应战真吃力啊。」
  简短发了句牢骚后,静再度幻化成风,怏步冲向敌方的拔刀队兵列。

  他单手撑伞,伫立在七层楼高的综合大楼屋顶,放眼鸟瞰着展开一连串死斗的西新宿地带。头戴鲜红色毛线帽,身穿白色长袖T恤,搭配遭遇的宽松牛仔裤及布鞋。汗水沿着苍白脸颊滑落,春之门巴特随即一脸不耐烦地举起T恤衣袖擦掉汗水,接着狠狠翘起鲜红色的嘴唇大发怨言:
  「居然叫我们在平地顶着大太阳作战,那个秃头大叔,根本不晓得何谓善用鬼道众的方法嘛。」
  随伺在巴特背后的四名鬼道众,也同样单手撑着阳伞点了点头。虽然他们几个都面无表情,不过脸上却都不约而同透露出略感不满的神色。
  趁着夜色在山地作战,才是鬼道众的看家本领。一旦被指派参与这种头顶烈日的平地战役,他们所能施展的战术就会受到限制。傀儡也在上次与由纪等人交战之际遭到破坏,无法投入这场战事。
  「算了,反正钱都已经收下了,该做的事还是得做就是了。总而言之呢,就是怎么来着,只要杀死调布町长就行了吧?那就快点动手宰了他,另外顺便抓回由纪小妹吧!」
  「杀死调布町长。」
  「要留久坂一命。」
  「让她坠入鬼道。」
  「强奸她,玷污她,使她怀孕。」
  一如往常地进行了令人心生不安的对话之后,栖身鬼道春之门的五只鬼,将阳伞摆到一旁,随即双手合十,进入咏唱咒文的程序。
  耗费千年光阴酿造而成的鬼道之血开始沸腾。过去基于宗教理由而遭平地人排斥,只能以非人的「鬼」之身分,在受限的土地上过着近亲聚集结婚、相依为命之生活的祖先们——这长达千年的诅咒、憎恨、嫉妒、羡慕等等腐败情绪反覆堆积孕育而出的,就是这超越人类智慧的鬼道技巧。
  隔不久,便隐约听见五名鬼道众背后传来一阵诡异的呜叫声。接着在鬼道众头上的天空一角突然变暗,彷佛只有那个位置出现云朵一样。
  但这并不是云朵。只见五个遮掩日光的物体,宛如从异次元跨越界线而来的东西一样,或者该说是恰似自空间诞生出来的东西一般,在不知不觉当中飞抵新宿上空。
  「噗~噗~」
  拥有修长双翼的飞行物体一边发出这样的奇怪啼叫声,一边缓缓盘旋于巴特的头上。
  「呿·叽哒·咿·哪。」
  口诵这段有如感叹词的咒文,双眼依旧紧闭的巴特,伸出左手食指指向布阵于眼前的第三列,以及启十所处的位置一带。
  「嘀嘀·哆·呿·叽。」
  「噗~噗~」
  感叹词与啼叫声交谈片刻,五个飞行物体张开双翼,缓缓朝第三列降落。受到几乎自正上方洒落的阳光照射,五道形状诡异至极的影子,随之刻画在残破不堪的甲州街道路面上。
  鬼道众召唤出来的飞行物体,无视武藏野军队于地表展开的防线,直接从半空中朝向本营滑降过去。无论敌军布下何种阵形都不予理会,改抄空路直取主帅首级——这就是有翼古利鲁的强悍之处。
  ——这下子白河军赢定罗。
  巴特一边持续咏唱咒文,一边在心中暗自沉吟。

  同一时刻,新宿陆桥——
  肌肉纤维系特进种高高地举起的双刃剑,结果却徒劳无功地伴随沉重声响掉落地上。最后映入他那睁大的视线之中的,是一名鲜血淋漓的可爱少女。
  「五十六。」
  宣告过后,由纪经由刺透敌人喉结的军刀刀尖射出练气。这颗由颈项至下颚部位完全爆开的可悲首级,宛如风筝般拖着被撕裂的脑干飞向新宿天际。残留的躯体瘫软无力地倒下,重叠在早一步丧命的另一个肌肉纤维系特进种遗骸之上。
  破坏掉联络通道的两名特进种,至此均成刀下亡魂。由纪「呼」地松了口气,接着开口询问疲惫不已的牛丸。
  「阿牛,你的伤势如何?」
  「没什么、我不要紧……」
  但看起来完全不像没什么的模样。呼吸急促、握着沉重铁杖的双手也微微颤抖不止,同时还拖着被飞箭射中的一只脚。以铁杖对抗两名敌方特进种之举实在太过鲁莽。火候不足的打击力,根本无法击垮敌人那一身近似钢铁的肌肉装甲。牛丸不仅白白浪费体力,更因此而惹来多余的负伤。除此之外,许多友军遗骸所散发的尸臭味,也为他的年幼心灵带来极大的负面影响。
  当初总数多达三百五十人的第一列兵员,如今已减少到只剩下两百数十名。被桥梁压死的、被爆风震飞的、遭到孤立后才被弓箭射死的、被展开突击的特进种杀死的……近百名死伤者倒卧在路上,躺在流出的血泊及大量脏腑之中,沦为怪物的食物。
  有只乌鸦伸长尖喙探入重伤者的伤口之中,尽情啄食五脏六腑。遭啄食的士兵尚未失去意识,他发出沙哑惨叫声试图赶定乌鸦,但乌鸦却一脸若无其事地以尖喙叼住大肠,就这么慢慢将肠子拖出体外。尽管看不下去的由纪挥动军刀赶走乌鸦,但终究只是杯水车薪。抬头仰望天际,只见成群的猎鹰及乌鸦纷纷发出沙哑啼叫声,等待下一个牺牲者出现。在这种状况下,即便只是轻微挂彩,也会招致嗅到鲜血气味的怪物蜂拥而至,为伤兵进行一场活生生的鸟葬仪式。
  「是重骑兵!重骑兵要冲过来了!」
  幸存的士兵之间传出这阵惊呼。由纪伫立在第一列前头,定睛瞪视着位于桥墩旁边的白河军。只见座骑及骑兵都以漆黑板金装甲全副武装的一百名重骑兵组成三列横阵,仰望着他们。
  敌军填满了整座陆桥的水平宽度。除了堵死第一列的逃生路线之外,或许同时也算是防范由纪气弹攻击的对策吧。只要对手排出那样的水平阵形,那么被纳入气弹射线上的敌兵数量自然就会减少,即便使尽全力发射气弹也无法一网打尽。
  位于第一列后方的联络通道依旧维持着熊熊火势。只要这片烈焰熄灭,军队便可自孤立状态逃出生天,但敌人似乎也早在事前就已用心地填入大量燃烧物,导致窜出的火舌迟迟未能消失。除了燃烧物之外,联络通道里面还塞满用来妨碍通行的水泥块,因此移除这些障碍物也会变成一项相当费力的作业。
  面对等待突击命令的敌方重骑兵队,启一郎若不进行某种程度的指挥调派,第一列就无计可施——由纪转眼环视周遭。直到刚才明明还大声对着敌兵胡言乱语的启一郎,竟在不知不觉当中突然安静下来。
  只见启一郎——呈仰躺姿态倒卧在地上。脸上沾满早已凝固的血迹,露出目瞪口呆的神情,纹风不动地仰望着盛夏天际——原以为他已失去意识,岂料他却动不动就轻眨眼睛,并极其明显地摆动单手驱赶试图近身啄食的乌鸦。
  ——他在装死。
  内心感到太过惊讶的由纪,顿时忍不住睁大双眼。
  「久坂前辈……!」
  背后传来牛丸的悲痛呐喊声,他也期望由纪能够接掌指挥大权。
  第一列剩下的两百数十名幸存者也有同感。所有人都很清楚,想要摆脱目前面对的这个致命困境,势必得仰赖由纪的力量不可。在场众人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紧握武器,每张沾满凝固血迹的脸上,均露出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视着由纪。
  大家都想活着回到调布新町。回到家人、朋友、以及情人身边。这份无言心愿自众人的眼神之中泉涌而出,深深打动了由纪的心灵。
  由纪默然不语,转身面向站在第一列前排的士兵们。微启樱色双唇说道:
  「我们就设法坚持到后方火焰熄灭为止。犯不着急着送死,请各位只考虑到活下去这件事就好。」
  「遵命。」
  「由我跟真冈到前方应战,漏网骑兵就请各位先以长枪包围再慎重出手解决。千万不能逞强,现在只管耐心等待第二列的驰援到来。」
  「遵命。」
  她不晓得这到底算不算是正确指示,但是总比什么指令都没有要来得好。由纪并不知任何适合用来率领这么一大群士兵的战术策略,不过就算没辄,也得硬着头皮发号施令。因为现场没有其他能够接手的替代人选。
  她看了身旁的牛丸一眼。只见默默点了点头的牛丸扔掉铁杖,从倒在路上的遗骸手中抄起双刃剑。牛丸无法挥剑砍击敌人,这一点由纪也心知肚明。
  「你有办法挥剑吗?」
  「可以,此时此刻非挥不可。」
  牛丸面露决意甚坚的神情,双手紧握双刃剑剑柄开口断言道。明明已经伤痕累累且疲惫不堪,但他脸上表情却掺杂着从未展现过的剽悍气息。
  「再来就看你的罗,阿牛。」
  由纪并非开玩笑,而是十分认真地说出这句话。
  「请别开我玩笑了。敌军来了。」
  坡道底部响起一阵简朴古雅的突击喇叭声。
  排列成阵的一百名重骑兵同时拉扯繮绳、挥动马鞭。
  怒涛般的马蹄声响,伴随灰白色战尘冲上陆桥坡道。组成三列横阵的漆黑板金,挟着如同海啸般的气势蜂拥而至。
  陆桥的桥墩咭咭吱吱作响,表面铺设沥青的桥桁龟裂破散。只见一团覆盖着板金装甲的超重量肉块,边发出震耳欲聋的战嚎声边猛冲过来。
  由纪脚跟底下迸射出光之微粒子。
  她那鲜血淋漓的窈窕身体飞向坡道。
  转瞬间——
  战驹的嘶鸣声消失于血风之中。被冷血砍断的马头遭到后排的马蹄所吞没。第二、第三列的战驹被第一列的战驹绊倒,导致向前栽跟斗的骑兵脸部重重地撞上柏油路面。
  由纪的双眼倏然一亮。她咬紧牙关,向前踏出的左脚脚跟底下顿时光华大作。
  她顺着水平方向飞驰,一鼓作气横扫第一列横阵的所有骑兵。
  恰似梅雨般的漫天血花,脚下已浮现一滩充满脏器及肉片的池沼。接连掀起的哭嚎与惨叫,以及悲痛的嘶鸣声——
  整齐划一的三列横阵瞬间惨不忍睹地分崩离析,不过倒下的只有第一列的骑兵而已。来自第二列及第三列的精锐骑兵,则分别飞越、踏过战友尸体迎面袭来。
  精锐骑兵高高举起的数十支长矛矛尖全部对准了由纪。重装骑兵扯动繮绳,自四面八方朝向由纪发动突击。
  现在根本拨不出空档将练气汇聚至军刀上头,但又无路可逃。由纪只能咬紧牙关,竖起几乎未经任何强化的刀尖指向敌方骑兵。
  四名漆黑骑兵由正面直冲而来。接着左边又多出两名、右边追加三名。每一个都对准由纪送出手上的大型长矛矛尖。由纪无从闪躲,只能在争取不到聚气时间的状况下,与人马均以穿戴钢铁装甲强化防御的重骑兵正面交锋。
  只要出错一招,身体必将立刻遭到数支长枪刺穿,化作伯劳鸟的储粮。
  就在作好心理准备的那一傻那——
  由正面直冲过来的四骑马首突然离身,拖着鲜血弧线朝遥远后方疾飞而去。
  「!?」
  不单只有马首而已,坐在马鞍上的乃是只剩腰部以下的四团肉块。被砍断的躯体掉出五颜六色的内脏器官,单靠惯性作用力往前奔跑片刻,最后连人带马同时应声倒地。
  在漫天灰烬之中,又见刀光一闪。
  左边的两名骑兵连同漆黑板金装甲一并遭砍坠地。
  真冈牛丸任由瀑布般的血流淋递全身,以踏出的右脚脚跟踩碎柏油路面打消劲势,重新用力握紧被血沾湿的剑柄,接着露出锐利眼神射向剩下的三名骑兵。
  剑锋灿然闪烁。
  牛丸牙关一咬,发出「咔」的一声。
  疾风迅雷——
  一道闪电猛然轰向白河军交织而成的钢铁障壁。
  只见原本对准由纪的所有长矛握柄全数折断,矛尖边旋转边飞向半空中。
  在惊雷乍响后所出现的点缀花絮,分别为连同装甲被砍成两截的人体上半身、睁大双眼的马头、黑蔷薇色的血花、热气直冒的内脏,以及边喷洒内容物边弯曲萎缩的肠管。连嘶鸣声都没留下的三具可悲尸骸,接连掉落在鲜血满布的柏油路面上。
  策马进犯的九名重骑兵,被牛丸发挥惊人臂力所祭出的斩击赶尽杀绝。那是一手足以让留在后方待命之第一列全体士兵刮目相看的精彩斩击。
  「阿牛!」
  由纪忍不住放声欢呼。
  听见这阵充满惊喜之情的欢呼声,牛丸隔着背影点头作出回应之后,先以微微颤抖的双手甩掉血渍,再扫视惨遭分崩离析的三列横阵一眼。
  由于第一列当中已有相当多名成员摔倒在地,因此已无法再维持住原有阵形。位在后列的骑兵们则纷纷跨越倒地的战友遗骸直冲而来。再来还得继续砍杀敌兵不可。
  「我是战士。」
  他语带头抖地低声激励自己。随后令滴着斩杀之敌人血肉的双刀剑剑尖指向斜下方,同时由正面定晴注视着敌人。
  「我是……战士!」
  牛丸再一次脱口挤出这句用尽全力的逞强字句。若不这样提振精神,很有可能当场就吓得两腿发软。但他仍旧站稳脚步。正因自己喜欢位在这道背影后方的人及城镇,他才勉强鼓起勇气,凭自己的双脚伫立在此。

  西新宿方面,第三列——
  为了对付绕道前来的敌方重骑兵队及拔刀队,启十决定派出余下一百五十名当中的百名勇士趋前迎战。
  现在负责守护武藏野军队总指挥宫·高比良启十的士兵只剩五十名。至于安排在第三列的唯一一名特进种,羽染静,目前正为了歼灭拔刀队而冲锋陷阵,根本无暇分身保护启十。
  此时——怱见五道诡异至极的黑影,朝着不堪一击的本营直飞而来。
  议论声及不安情绪顿时笼罩住整个兵列。
  坐在鹿毛马背上的启十,也转动他那深邃双眸望向未知的飞行生物。尽管脸上表情依旧纹风不动,但那群生物之外貌所引发的生理排斥感却是直窜脊梁。
  「那群怪物是什么玩意儿啊?」
  固守在启十身旁的亲信们纷纷露出惊慌神色。
  在盛夏天际张开双翼,缓缓朝向本营滑降的那群生物都顶着一张猪脸。
  一群猪滑翔于天际。
  突出的鼻子及倒竖的眼睛,加上低垂的双耳。下颚冒出往上突起的凶狠尖牙,跟山猪没两样的硬毛,呈斑点状分布于淡桃红色的裸露躯体表面;圆滚滚的肥胖肚腹,附有对猪而言好像格外修长的四肢。近似人类手臂的前脚,以及彷佛人类腿部的后脚——不,或许那是原封不动地移殖到猪身上的人类四肢也说不定。双手前端各长有五根手指头,五指紧握的是一把刀身将近两公尺长的大剑。更叫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它们的手臂下面,长有一片近似蝙蝠翅膀的皮膜组织,这群猪就是靠着那片皮膜承接大气,如同滑翔机一般腾空而至。
  飞天猪人——它们是一群外貌恶心到极点,只能以这个字眼加以形容的古利鲁。
  直营兵们虽然面露紧张神情,不过还是整齐划一地举起枪尖摆出迎战态势。飞天猪群则是毫不在意,从容地朝向本营缓缓逼近。手中所握的大剑为之一亮,绽放出累积已久,看起来就显得十分凶恶的灿烂光辉。
  「把那两人带过来。」
  或许是产生了什么预感吧,启十开口吩咐身旁的传令兵。传令兵一出声回应,立刻快步奔离现场。
  「噗~噗~」
  先发出一阵啼叫声之后,五头飞天猪接着翩然翻动翅膀降落至地面上。
  将近五十名的直营兵颇感困惑地包围住五头猪。这五头古利鲁身上都散发出一股从没人闻过的诡异气味,而这股气味又跟现场弥漫的尸臭互相混合,演变成一阵令人作呕的臭气。
  五头猪配合这股臭味,一鼓作气冲入直营兵群当中。
  转眼立见肉片飞向天际。每当飞天猪的大剑绽放光芒,直营兵们遭到劈砍的身体部位便宛如五彩纸片一般飘扬飞舞,将盛夏天空染成朱红色。飞天猪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利牙贯穿受伤的士兵颈项,当场开始大快朵颐。活生生遭到啃噬的士兵惨叫声,为本营带来了更不可收拾的混乱局面。飞天猪竖起沾满鲜血的鼻头,一边发出「噗~噗~」的难听啼叫声,一边开开心心地狂吞生肉。
  这是一幕光怪陆离的景象。在原本打算勇敢地挺身对抗的兵列之中,逐渐出现转身逃亡的士兵、嚎啕大哭的士兵,以及丧失理智的士兵。
  就在连不动声色的启十鬓角都流下一抹汗水之际——有人从旁边跑了过来。
  「鸟边野米盖尔及岩佐木满男两人已经带到。」
  在单膝着地出声回报的传令兵身旁,只见鸟边野及岩佐木都被捆绑于马鞍上。
  启十默默点了点头,随即开口询问鸟边野:
  「你认为我军在战场上的表现不佳吗?」
  面对这个问题,鸟边野的嘴角很难得并未扭曲变形。一句非常谦恭有礼的回应自他口中倾泄而出:
  「我这双眼睛早已看不见任何东西,但我猜想应该是十分骁勇善战才对。」
  启十紧闭双眼,接着又语气凝重地低声沉吟道:
  「我忍辱负重地在此恳求——可否恳请鸟边野先生襄助一臂之力,帮帮我这个不擅打仗的老人家?」
  「…………」
  「如您所见,现场无人知悉该如何运筹帷幄。恳求您、恳求您,就当是帮助我这个迂腐的老人家……以及当成是拯救可怜的人民们……」
  满头白发的启十伴随着这段悲痛心声,动也不动地对这两人摆出低姿态的恳求。
  鸟边野则是紧抿嘴角,转脸望向岩佐木。接着微微侧头提问:
  「你有任何异议吗?」
  沉默片刻之后,岩佐木的应答才重重地传回鸟边野耳中。
  「我的职责乃是听从大队长的指令行事。」
  亲耳确认岩佐木的意志之后,鸟边野间隔了相当充分的一段时间,接若才「呼」地叹了口气,对着头低垂不起的白发老人作出回应。
  「原本理应在武藏野平原承受秋霜烈日酷刑而死的我,如今却还好端端地活着来到此地,这一切都是拜高比良町长的怜悯所赐。我鸟边野米盖尔虽然只不过是一介俘虏,但尚未落魄到恩将仇报的地步。」
  启十抬起头来,刮目相看的脸上满是欣喜若狂的高兴神色。
  「那么……!」
  鸟边野的嘴角绽放一抹微笑。
  「倘若能够回报高比良町长的恩情,我很乐意略尽棉薄之力。」
  听到这句话,启十对传令兵点了点头。士兵们立刻跑过来,手忙脚乱地解开鸟边野及岩佐木身上的绳索。接着又将随身武器,也就是呈十字形的铁戟递还给翻身下马,「啪叽啪叽」活动着全身上下关节的岩佐木。
  岩佐木颇感怀念地注视了铁戟前端片刻之后,这才晃动下颚肌肉并开口询问鸟边野:
  「那么,我的任务就是驱逐白河兵?」
  「嗯,尽情大显身手一番吧。」
  「遵命。」
  岩佐木抖动全身脂肪,做完一轮简单的伸展运动之后,便从容不迫地迈开步伐走向飞天猪。他那魁梧的背影,散发出一股间隔许久才重获自由、得以尽情放手一战的喜悦之情。
  目送岩佐木的背影离去之后,鸟边野立刻「咧」地吐出舌头。
  启十则看着他的舌头,「呼」地松了口气,并出声对鸟边野说道:
  「一切都很顺利呢。」
  「是啊,因为他很容易碍于情面嘛。」
  启十面露安心表情,用力点了点头。虽然履行了麻烦的手续,但事情进展却相当顺利。
  方才败十及鸟边野的对谈内容,全都是两人经过事先协商所拟定出来的戏码。
  启十的愿望,是打从一开始就希望争取岩佐木满男加入阵营。倘若由纪是吕布,那么岩佐木就是张飞。这世上绝没有任何指导者会在亲眼目睹过后,还满不在乎地放走这种拥有压倒性个体武力的人材。
  但岩佐木却隐约展露出冥顽不灵的特质。他很有可能会对舍弃效忠姬路移民地,轻而易举地改变立场服侍调布新町一事感到犹豫不决。
  那么,究竟该怎么做才能策动岩佐木出手协防调布新町呢?
  想策动岩佐木,首先就必须拉拢鸟边野成为己方同伴。战前,启十曾数度前往鸟边野的牢房与他交谈,最后成功地识破了鸟边野的本质。
  启十所识破的鸟边野个人特质——就是此人是只「鵺」。
  头部是猿猴、躯体为狸猫、尾巴为蛇、四肢成虎,这只怪物具备「原形不明」的特色。
  无人知晓这种人究竟会与谁为敌、与谁为友。他只会灵活地游走于敌我之间,沉溺于每一天所迎接的短暂享乐。若要举证历史人物为例,答案就会是佐佐木道誉。这名在南北朝期间,如同鵺一般无所是事地游走于两大朝庭的夹缝之间,一边神魂颠倒地沉迷于俗世宴乐当中,一边唾弃强权威势的豁达王者,正是足以用来形容鸟边野的最佳写照。
  如果鸟边野是鵺的话——便可以享乐为饵,使其成为今日的己方同伴。虽无法信任,但却能够加以利用。
  启十及鸟边野就此缔结这项密约。
  启十决定,暂时欢迎鸟边野跟玉一样,以食客身分滞留在调布新町。
  当然鸟边野对此不表反对。如今要是回到姬路的话,他肯定会被追究远征失败的责任,并落得以一介兵卒身分发配至边疆受苦的田地。既然调布新町愿意为他准备一个专属座位,那么他当然会选择一屁吹掉对姬路的忠诚心,开开心心地成为座上宾。
  但就算鸟边野决定跳槽,岩佐木也不会因此而改变立场。
  在鸟边野为调布新町雇用的那一瞬间,将他们俩串连起来的「姬路移民地军规」这道枷锁便同时解除,岩佐木也将不再是鸟边野的部下。虽然身为俘虏,但正是因为姬路军规仍旧存在,岩佐木才肯乖乖听从鸟边野的命令。
  既是这样,那就必须在维持住姬路军规效力的状况下,使岩佐木成为己方战友不可。
  若真要说有什么可趁之机的话,那答案就是岩佐木的个性。光从先前与桐人交战之际,也能明显看出他并非讲究理论,乃是个依循情感采取行动的人。当时纵使挺身面对桐人,岩佐木也无法从中获得任何好处。然而,岩佐木即便骨头被打断、肌肉遭劈砍,依旧毫不畏惧地出手对抗强敌。只因他想为惨遭屠杀的部下报仇雪恨,以及无法对即将丧命的由纪见死不救。
  岩佐木拥有与其魁梧身材极不搭调的和善胸怀。
  那就针对这个特质下手。
  于是启十及鸟边野的如意算盘,就这么汇整成方才上演的那出好戏。
  启十在这三个月当中,既不开口跟岩佐木讲半句话,也不提供任何情报给他,使他心生焦虑,只赋予对今后的不安感受来迷惑他。接着又押解被五花大绑的他上战场,激发他心中的武人灵魂,令他愈发焦燥,同时萌生出对战斗的渴望感。最后再以言语加以诱导,令盘踞在他精神深处之「对姬路移民地的忠诚心」调换成「对鸟边野的忠诚心」。正因顺利完成了这项调包手续,方才鸟边野才会对着部下卯起来摆动无形舌头。启十及鸟边野以岩佐木的温柔性情为倾诉对象,所联手上演的这出充满人情味之精彩好戏,则成了最致命的一击。
  在岩佐木的脑子里,「背叛姬路移民地,转而成为调布新町的朋友」的念头,早已荡然无存。
  如今在他心中有的只是「服从姬路军规,遵照鸟边野的命令而战」这个名义而已。岩佐木大概会毫不犹豫地遵从这个名义,使出自己的十成力量对付白河军。
  「反击开始。」
  嘴角依旧挂着狡诈窃笑的鸟边野嘀咕着说道。
  启十则是领悟到演员至此总算全体到齐,进而重重点了点头。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1 12:29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啃食着死伤营兵的五只飞天猪,同时转动倒竖的双眼,望向一具单手握着铁戟,从容不迫地走向它们的肥满胖子。这名肥胖中年男子任凭绋红色外套随风飘动,身穿一袭上下成套的纯白色军服,搭配一双半筒军靴。可说是一团隔着军服,亦能清楚看见脂肪晃动模样的高档赘肉块。
  下颚无法咬合的飞天猪看得口水直流。那是一个比自己还要肥壮,感觉相当美味的人类。五只飞天猪将吃到一半的肉块丢往旁边,同时转身冲向那名肥胖中年男子。它们霍然翻动诡异的双臂皮膜。
  「噗~」
  五只飞天猪发出奇异咆哮声拍动皮膜,展现出如同恶魔般的举动飞向空中,随即一鼓作气扑向肥胖男子的身体。
  以各种姿势紧抓着肥胖躯体不放的飞天猪一起开始享用大餐。
  伴随着「噗、噗」的啼叫声,那具脂肪满布的庞大身躯在转眼间就彻底遭到飞天猪的皮肤所掩盖。碎裂的军服从淡桃红色的肥肉缝隙之间缓缓飘落,可怜的肥胖躯体就这么尸骨无存地被啃噬殆尽——看起来似乎是这样。
  但接在军服之后碎裂飞散的物体,却是淡桃色的肉片。
  看似十分柔软的飞天猪腹部,受到由极近距离横扫过来的铁戟直击而裂开,致使不久前才刚吃下肚的东西随之洒遍周遭一带。
  猪群顿时爆出一阵「噗叽~」的惨叫声。彷佛有颗炸弹在五只怪物的中心点引爆一般,只见猪怪的庞然巨躯缓缓飞向半空中。不对,腾空而飞的,是猪怪的庞大躯体的一部分。断掉的手脚及首级,由切断面流出土黄色液体,华丽地飞舞于新宿天际。
  接着又见赶尽杀绝的一闪。
  戟尖震碎飞舞于半空中的飞天猪头部,接着刺中旁边另一只腾空的猪怪左腹部,剖裂它那柔软的腹部,挖走其大肠,并且连带贯穿旁边第三只飞天猪的胯下,顺势将它的身体纵向剖成两半。
  只见一副结实到令人不禁看得入迷的肌肉装甲,屹然耸立在五只飞天猪喷出大量血肉及脏腑所形成的阵雨底下。
  剪短的俐落发型底下,有着一张剽悍的武将表情。
  发达隆起、压缩密度甚高、且错综复杂地交缠在一块的肌肉脊线——这些线条棱角鲜明地密布于身体前面及背部,在碎散纷飞的飞天猪肉片后面显现出他那一身宛若雕像般的肉体美。
  如同树干般的右臂,强而有力地重新握紧铁戟握柄。
  在转瞬之间收拾掉所有飞天猪的这名武者,转动他深邃的双眸,望向方才敌营重骑兵直冲而来的旁道。
  趋前迎击的第三列士兵,正全力对抗着白河骑兵及拔刀队。同时也隐约可见一边游走于敌群当中,一边身形轻灵地挥舞小刀奋勇作战的静之身影。
  「接招吧,小喽罗们!」
  化作万夫莫敌之武将身形的岩佐木如此放声怒吼,随即翻转巨躯猛然冲向战阵。
  身陷占据整条单侧双线道大马路之混战当中的敌兵们,察觉到直冲而来的那名巨汉身影,都不禁吓得睁大双眼。第六感大声提醒他们赶紧逃命,然而当他们发现时却为时已晚。
  所向披靡——
  遭到铁戟横扫的肉体,被震成碎屑喷向盛夏天际,化作阵阵鲜红色的血花洒向色彩浓郁的夏季天空。
  岩佐木将左脚收回踏出的右脚旁边,带动整个身体旋转后,再度向前大大地跨出右脚,顺势祭出第二戟的横击。
  彷佛割除杂草一般,遭到铁戟直击的白河兵身体弯曲成诡异角度,或是口吐鲜血、或是吐出呕泄物,接着夹带碎散飞溅的肉片,将自身体内所含的五颜六色洒向新宿的狭窄天空。
  岩佐木并未就此收手。他跳进拔刀队的人群之中,顺势利用铁戟离心力接连挥出凶猛残爆的横击、横击、横击——
  一边旋转魁梧巨躯,一边如同手持楔子贯穿敌方军团一般前进、前进、再前进——
  每当岩佐木的铁戟横扫现场,众多敌兵就恰似白铁玩具一样飞向天空。
  受到岩佐木这支巨大楔子刺穿的敌方兵团,在转眼之间裂成两半。
  路上早已血流成河,形成一滩肉片及脏器满布的沼泽。断手断脚的遗骸,只能睁大丧失生命光芒的空虚双眼,仰望血花飞溅的夏季天空。
  没人能够阻止岩佐木。纵使有勇敢敌兵躲过铁戟钻入岩佐木怀中挥刀劈砍,也只会让他那身肌肉装甲染上一丝血红而已。改用突刺也无法贯穿肌肉,只会在肌肉表面留下如同被蚊子叮咬的凹痕。在敌兵吓得目瞪口呆的当下,再次折返的铁戟横扫已轰中腹部,勇敢的士兵们就这么吐出破裂的内脏,以奇妙姿势飞向天空。
  在这三个月以来,经历了再三的压抑之后,岩佐木体内那股抑郁之气总算在此获得解放,他的武者灵魂发出了欣喜咆哮。那是只能活在战场上的男子汉,发自灵魂深处的呐喊。
  敌兵所喷洒出来的黑蔷薇色液体、淡桃红色的肉片、断裂的血管、脑浆、脑髓、脑下垂体,全都大大地祝福着岩佐木满男。岩佐木则以力量作出回应。除了战斗以外,他找不到自己的存在理由,也没有其他可以用来表现自我的手段。全心凿穿、横扫、歼灭敌人——岩佐木就只是为此而活在世上的。要他为了除此之外的目的而活,他说什么也办不到。
  这成了一场对白河兵而言极不合理的战斗。不仅遭到单方面的痛殴毒打,而且纵使再怎么攻击,也无法对岩佐木造成任何伤害。虽同样身为特进种,但两者间的进化程度实在相差太多。漆黑兵列发出惨叫、心生畏惧、试图逃离岩佐木手掌心的敌兵,都被第三列士兵自背后挥刀砍杀。
  这正是启十在战前所迫求的「压倒性」武力。单凭一人的武力,就能导致数百敌兵溃不成军,彻底扭转战局带来真正的胜利。即便不谙战略战术、纵使士兵数量不如对方,只要尽量多雇用几名优异的特进种,使其乖乖听命行事,就有可能取得会战胜利。启十为了拉拢岩佐木所耗费的时间及心力,终于在此时此地开花结果。
  受到岩佐木投入战场的鼓舞,第三列士兵重燃斗志。一波接一波地袭向不知所措的白河兵,动手砍下他们的首级。
  最后——敌兵开始溃散逃亡。丧失战意的白河军,再也无法维持住战斗阵形的应有机能,人人一哄而散地逃离现场。
  「咱们追,要歼灭敌军。熟悉周遭地理环境的人负责带路,还保有斗志的人通通跟我走。」
  岩佐木顺着地面拖行不断滴下血肉的戟尖,喘着大气,出声对第三列士兵说道。在由始至终观看了他那如同鬼神般之战斗英姿的士兵们当中,约有三十名成员摆出立正姿势,听从他的指示。
  目送率领精兵展开追击的岩佐木背影离去之后,全身染成血红色的羽染静才挪动视线向上仰望。
  在面向甲州街道的七层楼高综合大楼屋顶——有邪恶的不明物体躲在那边。
  静的第六感察觉到这一点。

  「有一股很糟糕的气息。」
  自言自语地嘀咕一番之后,静纵身飞跃。娇小身体宛如手球一样高高弹起,脚底板扣住了大厦外墙。练气发挥跳板的作用,促使静展现出更上一层楼的跳跃能力,畅行无阻地沿着侧壁往屋顶直奔而去。尽管略逊由纪几分,然而静的练气仍足以辅助她提升运动能力。

  同一时刻,武藏野军队本营——
  鸟边野单手握着十字形铁矛,伫立在启十身旁。虽因无人在耳边实况转播而不知战局究竟有何转变,但藉由侧耳聆听亲信们的交谈,使他得知绕道前来的敌方重骑兵团及拔刀队已被岩佐木扫荡殆尽。
  ——在这个时候,我也很想好好推销一下自己。
  这就是鸟边野在现阶段的主要目标。看样子,他似乎对自己在启十眼中只被视为操纵岩佐木之傀儡师一事,感到有所不满。反正既然要暂时落脚于此,那么即便双眼失明,他也希望能够设法展现还派得上用场的一面,藉以提高今后的待遇。
  ——好像有个臭臭的家伙躲在这附近呢。
  鸟边野打从刚刚开始就一边蠕动鼻子,一边寻找这股气味的来源。在丧失视觉的当下,嗅觉、触觉及听觉便成了他赖以判断外界事物的媒介。他众精会神,搜索这股桀惊气息的出处。
  的确——有个臭气冲天的存在由上方鸟瞰着这个地方。
  同样散发臭气的人会互相吸引——
  尽管八成不可能发尘这种状况,但这个名叫鸟边野的魔人,确确实实嗅出了位于附近的另一名魔人之存在。
  「我离开一下。」
  鸟边野一边抽动脸颊展露微笑,一边开口对启十说道:
  「总觉得那边好像有个怪东西。」
  只见羽染静如今正运用练气,沿着鸟边野举起枪尖所指的那栋七层楼高综合大楼壁面往上奔驰。

  西新宿方面,第二列——
  「这下子没戏唱了。」
  玉对身旁的沙也加丢出这句坦率的牢骚。失去座骑的沙也加紧咬嘴唇,双脚伫立在鲜血满布的地面上,接着勇气可嘉地对从远处逼近的敌人挥动铁锁。但她那早就疲惫不堪的纤细手臂,已经无法精准地收拾掉对手性命。
  幸存的士兵们,全都自然而然地集中到斋藤坐镇的天桥附近。在这座战场上,斋藤自高处发射的利箭是唯一值得信赖的攻击。反过来说,除了聚集至天桥附近以外,当下再无其他生路可走。显见第二列确实已经精疲力竭。
  人数将近两倍的白河兵,彻底包围住位于天桥附近的第二列。他们在堵住逃生路线的状况下发射弓箭或利用投掷器具抛出石块,藉此避免造成己方的无谓伤亡,同时稳扎稳打地逐步施压。
  组成第二列的八王子兵早已折损大半成员。现场随处可见气绝身亡的士兵们倒卧在路面上,将柏油路面染成深红色,折断的手脚及散落的脏器则遭到怪物抢食。其中又以独眼鸦的生性最是恶劣,它们会伸喙探入选活着的士兵伤口拉出胃脏、大肠及小肠,趁热当场生吞活剥。活生生地亲眼目睹自己的内脏被乌鸦拉出体外吃掉,真不知这些伤兵究竟作何感想。嘶哑的惨叫、由灵魂深处迸发出来的呐喊,痛苦万分地回响于西新宿地带的路面上。
  阵阵沙哑的嘎嘎啼叫声由上空飞降。身怀羽翼的怪物们成群结队飞翔于低空中,等待第二列全灭的那一刻来临。再仔细环视周遭,便可发现壁虎类怪物出现在布满建筑物壁面的藤蔓阴影底下;化作杂草丛生地带的一楼店铺暗处,则冒出一群体积跟小孩子差不多大的老鼠军团,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第二列士兵的疲劳程度。只要发见士兵们已经疲惫不堪,怪物们就会当场展开袭击,绝不会等到人死之后才动手。除了一边闪躲白河兵发射的弓箭及石头,同时还得提防怪物群的动静不可。如此一来,士兵们的体能消耗速度自然会变快。再这样下去,第二列铁定沦为怪物们的大餐。
  时间所剩无几,玉面露焦躁神色望向沙也加。
  「就跟你说快派那个老爷子上场杀敌,你听不懂是不是啊!」
  玉破口大骂一顿。沙也加则绷着脸回瞪玉。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啊?竟敢用那么粗俗下流的口气对沙也加说话?」
  「我虽只是一介佣兵,但我的身分地位并不是重点啦,当下不是就只剩那个老爷子有能力击退敌人吗?再不快吩咐他出手,包括你这大小姐在内的所有人都必死无疑喔。」
  玉竖起下巴指向满身鲜血,跟在沙也加身旁待命的执事雨宫。
  「雨宫因为年事已高,无法进行长时间的战斗。因此他只有在沙也加发生危险时才会采取行动。」
  「这算啥?他是大小姐专用的人型兵器吗?」
  「有什么不妥吗?我才想麻烦你别只顾着在此大发牢骚,赶紧挺身奋战如何?」
  玉心不甘情不愿地定睛睥睨着敌兵群。要他冲锋陷阵自是不成问题,但光凭自己的战斗力实在不足以驱散这一大票敌兵。玉的特色是透过不死肉体所展现出来的「防盾」能力,并非如同岩佐木或久坂一般的「攻矛」能力。
  此时,天桥上的斋藤突然脱口发起牢骚。
  「阿玉,不好了,我手边没箭可用了啦~」
  「啥,真的假的~」
  「真的啦~」
  「伤脑筋啊~这下子真的麻烦了……」
  尽管置身在生死交关的状况下,玉还是先以悠闲语调进行交谈之后,这才将目光挪回敌兵身上。
  玉很清楚自己绝不会死。再这样下去,最后命丧此地的将会是沙也加、雨宫、斋藤,以及第二列的士兵们。总之说什么都不会是自己。
  所以这个节骨眼上,干脆就故意冲出去被箭射穿胸口,接下来只要乖乖装死就好。等战斗落幕后再起身拔出箭头,重新踏上寻找某片可以悠闲过生活之土地的旅程即可。
  ……只不过想归想,却无法说做便做,这就是玉之所以为玉的缘由。
  先认命地微张嘴角叹了口气之后,玉接着出声说道:
  「真拿你们没辄——喂,大小姐。我会负责突破敌人的包围网其中一角,你就率领剩下的士兵们从那边逃走吧。」
  「咦?」
  「总之就先设法逃回去跟第三列会合,到后方重整旗鼓。殿后的工作包在我身上。」
  「你、你怎能这样随便发号施令……」
  玉无视于沙也加的抱怨,接着抬头仰望天桥。
  「斋藤先生也快逃吧!等补充完弓箭再重回战场就好。」
  「知道了—阿玉~真不好意思啊~」
  「用不着在意,oK的啦~」
  玉转脸望向第二列士兵,他已在不知不觉当中掌握了现场的主导权。
  「接下来要突破包国网罗,我要你们化作人墙守护这位大小姐。」
  「是。」
  玉的发言果然夹带着非比寻常的老练气息,剩下的士兵们也都自然而然地听从他的指挥。他们迅速围着沙也加筑起人墙,排列成以突破包围网为目的的队形。斋藤也从天桥一跃而下,以糟到不能再糟的难看姿势着地后,再蠕动软趴趴的身子加入队列。
  玉撇头看着沙也加,「嘻」地笑了出来。
  「好啦,走吧。可别吓到尿裤子唷。」
  「尿、尿裤子……!?」
  将满脸通红的沙也加留在背后,双手紧握短剑的玉,运劲震碎脚跟底下的柏油路面,纵身冲进敌军包围网的其中一角。
  突然遭到奇袭的敌人被玉的斩击砍个正着。尽管比不上牛丸或岩佐木,但普通人还是应付不了玉的行动。每当两把短剑绽放光芒,敌阵就跟着瓦解溃散。虽然枪林剑雨直扑而来,玉的动作却非常敏捷。他身形轻灵地躲过敌人攻击,面露鄙视神情吐出舌头,接着又翻身挥剑劈砍。
  第二列士兵依照吩咐冲向玉所突破的包围网一角,只见该处瞬间爆发混战。穿越敌方兵列抵达第二列后方的玉,则不顾自身伤势,依序挥剑砍杀穷追不舍的敌兵。
  「无礼之徒,可恶、可恶!」
  前方传来这阵出自沙也加口中的声音。没想到沙也加居然一边接受士兵们的守护,一边主动挥舞铁锁扫荡敌兵。玉张口大吼。
  「笨蛋,快点逃!只管集中精神全力逃命啊!」
  但沙也加却是充耳不闻。她神情狰狞地对四面八方甩动铁锁,试图铲除来犯敌兵。白河兵则冲着身为主将的沙也加蜂拥而至。看在敌兵眼中,只要取下沙也加的人头,回去就能心想事成地论功行赏。
  「这个笨女人……!」
  在混战之中,玉踩碎倒地不起的敌人背部纵身飞跃。自背后砍杀扑向沙也加的白河兵,加入援护的行列。
  「无礼之徒,快快让出道路!给我滚一边去!」
  只见沙也加任性地喊叫着。她甩动的铁锁,刚好缠住了位在右侧面的敌人手臂。在这种状况下根本解不开。敌人硬是收回彼铁锁缠住的手臂。沙也加双脚顿失平衡,顺势倒向敌人所在方位。
  「啊……」
  在抬头仰望的沙也加双眼前方,悄然出现一道双刃剑所绽放的寒光。这口剑已由头顶对准沙也加直劈而来。
  「公主——」
  察觉此事的雨宫呐喊声从很远的后方传入耳中。看样子处于老人模式的他似乎因为跟不上行军速度,而在中途走散了。
  来不及了。头颅将被砍成两半——沙也加忍不住紧闭双眼。
  结果却什么事都没发生。当沙也加睁开水蓝色的双眼之际,只见玉以单手接住迎头劈落之双刃剑的背影出现在视野前方。
  玉丝毫不在乎手掌会受伤,他用手指紧握着双刃侧边以档下攻击。数条从手掌溢出的鲜红细丝流到他的手臂上。
  接着玉的飞踢就此轰向敌人颜面,鼻梁被踢碎的敌人边喷出鼻血边飞往后方。玉露出严肃的神情望向沙也加。
  「混帐东西,你给我适可而止!少在那边多管闲事,快点逃命去!」
  「你、你说什么……」
  「众人都为了你而挺身抗敌!你的任务明明就是全力逃命,麻烦你最起码也搞清楚这点好不好啊,笨女人!」
  沙也加目瞪口呆,抬头仰望那张破口大骂的容貌。
  沙也加自从诞生至今的十七年来,从未曾遇见敢用这种口气对自己说话的人。没想到在这世界上,居然还有男人敢如此放肆而真挚地大声斥责身为八王子殖民地市长千金的自己。
  他那过于粗暴的语气,深深刺入了沙也加的心灵。从玉指尖滴落的点点鲜血,更进一步将嵌入意识之中的言辞楔子推向深处,导致横躺在心海底端的普遍性存在激起一阵浪花。
  这阵波浪冲走了积蓄在沙也加心中那些杂七杂八的堆积物,在风平浪静之后,只留下一股少女应有的纯粹感情。她的小小胸口,则被这股情绪压得透不过气。
  沙也加的双颊顿时染上一抹绋红,露出似乎有点水汪汪的双眼仰望着玉。
  「公主大人——————」
  此时,雨宫的咆哮声猛然自后方迸出。
  敌兵群同时发生阵阵惊爆。目赌沙也加身陷九死一生的危机,雨宫立刻启动了妖怪模式。
  尽管持久力不佳,但若论及瞬间风速则足可匹敌岩佐木的雨宫,在混战中彻底引爆他的强大攻击力。
  「胆敢危害公主大人的匪徒——」
  两宫的右手手刀刺入敌兵肋骨间隙,顺势硬将手腕塞入对方体内,一把抓住敌人心脏,接着伴随「哼!」的一声怒喝震碎肋骨挖出体外,当着敌人的面将还在跳动的心脏揑成肉泥。
  「本人雨宫绝不轻饶!」
  同一时间,雨宫的左手手刀也已刺穿旁边的另一名敌兵。再度裸露于空气中的那只左手,也一样握着尚在蠢蠢鼓动的心脏。
  「只要是为了公主大人,本人雨宫……」
  雨宫一一将挖出的心脏递至敌兵眼前……
  「纵使赴血蹈肉……」
  再得意扬扬地运劲捏爆。
  雨宫手无寸铁。但他的手刀却能精准地由军服表面刺入肋骨缝隙,准确地找到心脏后再震断肋骨挖出体外,一颗接一颗在主人眼前豪迈地加以粉碎。
  「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噗滋」一声,只见被硬生生扯断的大动脉及大静脉扭曲翻甩,蕴含其中的大量血液随之迸射而出,溅向四面八方及雨宫身上。
  他那过度残虐的杀戮手法吓得敌兵惊恐不已。敌兵宛如潮水消退一般,连忙自雨宫身边退开。他们只敢远远地包围住雨宫,并不知所措地伸长武器。
  「倘若山岳崩落,本人将挥拳击碎!」
  鲜血淋漓的雨宫却不管三七二十一,迳自扑向围绕在周遭的兵士。
  「假使江河暴涨,本人必挺身化作防壁!」
  敌兵发出惨叫。赤手空拳的雨宫毫不留情地袭向四处逃窜的敌兵背后。向前猛刺的手刀钻碎士兵脊椎,正确地抓住心脏,再由背部挖出体外。
  「如果天塌下来,本人会板起胸膛撑住!」
  被挖出体外的心脏,接二连三地在雨宫掌中遭到压碎。只见这名老人家身旁瞬间堆满许多躯体正中央开了个大窟窿,看起来跟毛毛虫没啥两样的凄惨尸骸。
  雨宫已经化身成为一介妖怪。
  他全身染血,一个接一个地挖出心脏并当着本人的眼前捏爆,然后一边高声朗诵内容莫名其妙的自创新诗,一边为了猎取新的心脏而扑向敌兵。
  他周遭的敌兵身影彻底净空。与第二列交战的白河兵,全都吓得赶紧从这个血淋淋的妖怪身边逃开。间隔距离极长的他们,只能脸色苍白地竖起剑尖指着前方,而且说什么也绝不肯轻易靠近。
  捏爆凭双手狠狠刨挖出来的数十颗心脏之后,情绪过度激动的妖怪弓起身子仰天长啸。
  「本人绝不尤许你们伤及公主大人一根汗毛——」
  放声怒吼的妖怪身形就此一软,双膝颓然跪落地面。
  「雨宫——」
  沙也加边尖叫边抱住鲜血淋漓的妖怪身体。这个妖怪当然没死,他只是耗尽体力、不支昏倒罢了。
  「好可怕啊~真不想与他为敌~」
  就连玉也被他的奋战身影吓得面露僵硬神情,目不转睛地眺望着泪流满面的沙也加,以及心满意足地躺在她怀中沉眠的妖怪。虽然那是一种实在太过凶狠的战斗方式,但其残酷程度却发挥功效,导致雨宫身旁的友军生命安全得到了保障。更幸运的是在这个时候,众人已能清楚看见身穿子鹿色军服的第三列士兵从后方火速赶来驰援。只见一百多名友军歼灭了绕道而来的白河兵,就这么声势浩荡地顺着甲州街道向东推进。
  「哦哦,他们反将了对方一军啊。真有两把刷子呢。」
  漆黑兵列开始陷入混乱。在受到名叫执事雨宫的妖怪所震慑的状况下,又适逢援军赶抵现场,促使原本观望的态度转变成逃命要紧的念头。而士气轩昂的第三列则在此时此刻闪动剑光,迎面展开突击。
  尽管白河军在人数方面还是占有优势,但武藏野军队却因着岩佐木加入战局,而导致两军的斗志产生差距。岩佐木几乎单凭一人就驱散敌方分遣兵团,其天下无双的存在感,大大地鼓舞了第三列士兵。连一度打出逃亡牌的第二列八王子兵,也随着援军到来而转守为攻。
  再次爆发的混战——
  但伴随时光流逝而逐渐减少的却是漆黑军装。在新宿陆桥起火燃烧的联络通道,同时也阻断了原本埋伏于此的白河军退路。另一条逃生路线是在陆桥前方与甲州街道交会的国道四一四号线,然而此地早已化作怪物徘徊生息的茂密树林,军队想由此通行可说是困难至极。假使决定经由国道四一四号线退兵,那么除了得冒着在途中遭到怪物袭击的风险之外,整支军队也只能拆成小队形态,三三两两各自脱逃才行。
  对白河兵而言,不管走哪都是险境。但若继续逗留在甲州街道,就必须同时对付士气旺盛的武藏野军队第三列,以及由八王子移民地常备兵所组成的第二列不可。原本应该收拾第三列的绕道兵团提前撤退一事,对战局造成了颇大的影响。假使想保住一命,就只能撤向早已变成树海的四一四号线——长官虽发出继续奋战的号令声,然而每个白河兵的脑海中却都浮现出上述想法。身为兼差士兵的他们,将生存本能的俄声私语,摆在维持战线的使命之前。死在这种地方实在太扯了,快逃吧、快逃吧……这阵耳语与逃亡念头互相串连。不听使唤的双脚迳自转向国道四一四号线这条唯一退路。
  白河军的兵列开始出现擅自撤退的士兵。而如此一来,事态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只见士兵们争先恐后地转身逃亡,漆黑兵列就此瓦解。三十名八王子骑兵则朝着四处逃窜的敌兵背影展开追击。他们彷佛夸耀歼灭战乃是骑兵的看家本领一样,倚仗座骑快腿追上疲于奔命的敌人,从马鞍上抡枪刺向敌兵背部。受过精良训练的骑兵们,勇敢地策马继续深入四一四号线这片在大白天也显得昏暗无光的深邃森林,穿越树干间隙并毫不留情地猎杀残兵败将。白河兵的死前惨叫宛如鬼哭神嚎一般,在树海的阴影底下肆意绽放——
  「哦哦,太猛了。打赢了耶。」
  在白河兵全数消失的甲州街道上,玉伸手擦去额头汗水,接着对身旁的斋藤露出傻笑。
  「太好了、太好了。我原本还以为这下子会全军阵亡并变成怪物的大餐,但看样子或许还有办法反败为胜呢~」
  吊儿郎当的斋藤也笑了出来,随即转眼望向远方的新宿陆桥。
  「后面应该是没什么好担心啦,问题就只剩下第一列罗。」
  「啊——……」
  玉也装出经他这么一说才回想起来的模样,跟着挪动目光送向道路尽头。掉落在陆桥上坡中段的联络通道,至今仍保有十分强烈的火势。包含由纪在内的第一列,就是被孤立在那片火墙的另一端。
  玉其实也很在意另一边的状况。但照目前的火势看来,第二列及第三列暂时还无法越过烈火展开驰援——照理说啦。
  「若是阿玉的话,应该是有办法去到那条通道的另一边对吧,」
  斋藤笑容满面地俯瞰着玉,玉则一脸排斥地耸耸肩并吐出舌头。
  「我是去得了没错啦,」
  「那就跑一趟吧。等扑灭火势之后,我们也会随后赶过去啦。」
  「可是呢,我碰到热源还是会觉得很烫啊。就算从烈火当中穿过去也不会死,可是基本上该烧焦的还是会被烧焦。」
  「嗯嗯,我懂我懂。」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嘛~」
  「阿玉,拜托你啦。那边的友军感觉实在很可怜耶——不仅孤立无援,还得跟敌人的主要部队交战。相信他们肯定既害怕且泪流满面唷~?」
  「不过,很烫耶。火焰钻进鼻子跟嘴巴可不好受啊。」
  「拜托你啦~等这一战结束之后,我保证请你喝酒啦~」
  「实在拿你没辄耶~好啦,我去就是了啦。」
  「真不愧是阿玉,这样才像话嘛~」
  斋藤十分开心地拍了拍玉的肩头。
  其实在斋藤尚未提起此事之前,他脑子里早已浮现「该去一趟吗?」的念头,但玉这个生性不坦率到极点的男子,若没听见什么人开口就不会想去。要是没受到别人恳求并从背后推他一把,给他这个「虽然真的很不愿意,但别人都这么拜托我了,也只好勉鸿其难跑一趟」的名目,他会对这种充正义好汉的行为威到难为情,打死也不肯挺身援助友军脱困。
  「够罗~真受不了你耶~」
  玉一边发着有口无心的牢骚,一边使劲甩了甩双盾,接着定睛远眺在道路尽头起火燃烧的联络通道。由纪人就在那片炽盛火墙的另一边。
  「那我就先过去罗。」
  「嗯,我们也会立刻跟上。」
  玉将斋藤及第二列的士兵们留在背后,独自一人朝着陆桥直奔而去。
  「阿玉也真是个有趣的人呢~」
  目送玉的背影离开之后,斋藤笑咪咪地轻声嘀咕一番,接着便为了补充已经用尽的弓箭而掉头跑向第三列。

  西新宿——七层楼高综合大楼屋顶——
  由于能使敌人丝毫不觉痛苦地死去而被冠上「苦无」之名的铁制投掷武器,分别射穿了三名鬼道众的额头。只见未受任何折磨便丧命的三人面带安祥神情,如同香鱼石板烧一样倒卧在酷夏烈日曝晒的屋顶上。
  春之门巴特所抛出的剪纸,为了追杀跳跃后空翻的羽染静而飞舞于天际。
  每张剪纸都被裁成近似鸟居的形状,而这些剪纸都夹带著名唤「厌力」的鬼道众特有力量,勾勒出近似手里剑的轨迹紧迫在静的背后。厌力也是一种运用呼吸法淬链而成的生命能量结晶,实则跟修行者所使用的「验力」,以及练气能手所惯用的「练气」性质一模一样。
  闪过剪纸之后,静的双脚悄然无声地降落在生锈的屋顶护栏上头。
  「去死吧你。」
  话一说完,身穿白色无袖背心搭配深蓝色喇叭裤,整只上臂布满刺青图案的幸存鬼道众,伸长忍者刀直劈而来。静则面不改色,不发一语地运用灵活动作避过这记斩击。
  拜奇袭行动奏效所赐,致使一开始的五对一瞬间变成了二打一的局面。但逃过一劫的巴特及这个刺青男却是颇具实力的练家子,老实说静目前正身陷苦战当中。直到方才为止都还忙着对付重骑兵及拔刀队,接着又立刻赶至此地。被血染红的军服莫名沉重,静的举动也显得较为平淡无奇。
  「呿嚏·叽·咿·呿哆。」
  巴特不时脱口对静抛出蕴含着厌力的感叹词,那恐怕是准备施展幻戏的前置作业吧。自幼便以女忍者身分接受训练的静之意识,比一般人更有办法抵抗幻戏攻击。但若单方面地持续遭到敌人发动术法,那就很难断言绝对安全无虞。
  「叫你去死,你就乖乖给我去死吧。」
  在阳光底下曝露出如同死人般苍白脸庞的刺青男,死缠烂打地追杀着静。静则迟迟无法摆脱他的追击。原本能够完全避开的忍者刀,竟在不知不觉之间撕裂静的军服衣摆、削断发丝、割破她的皮肤。
  「嘿。」
  静虽缓缓抽出小刀反击,刺青男却轻轻松松闪过攻势。巴特则抓准静的空档投出剪纸,接着又持续念诵奇怪的感叹词。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吧!」
  忍者刀的旋转速度开始变快。藉助几近异于常人的箭步冲刺所反覆发动的突刺与斩击,使静脸上表情首度浮现一抹痛苦神色。
  「呿·叽·咿哆呿。」
  巴特继续咏唱咒文,静找不到机会打断对方的咏唱。
  「死——吧——!」
  刺青男突然以尖锐嗓声脱口大叫,一记透过更凌厉的冲刺串连而成的必杀斩击,同时迎头直劈而来。
  「啧!」
  静首度发出简短呻吟,藉着横向翻滚避开这一击。然而刀锋却削过肩口,导致她由颈项至上臂部位顿时冒出鲜血。
  静紧咬嘴唇,中断横向翻滚动作跳向一旁,随即猛蹴屋顶护栏,呈一直线快步冲向巴特。
  先收拾掉大头目,剌青男留到后面再解决。
  静的深绿色眼瞳绽放出灿烂光芒,笔直射向巴特的双眼。两道视线的剧烈冲击,在半空中激荡出阵阵火花——
  巴特口诵饱含厌力的咒文,对准静的双眼飞窜而去。
  鬼道咒法刺中了深绿色的双眸。
  「!?」
  巴特从静的视野当中消失无踪。他原本所伫立的位置应该只剩下屋顶护栏而已。
  静向前探出的单脚停止了动作,接着如同陀螺一般猛然转身望向背后。
  空无一人。
  方才明明在跟自己交战的两名鬼道众,就这么不留痕迹地凭空消失了?
  突然,有紫色蝴蝶在静的面前飞舞。一只、两只、三只……蝴蝶数量彷佛变魔术似地逐渐增加。
  「幻戏。」
  她领悟到自己中招了。中了最应该提高警觉不可的敌人绝招——
  静将小刀斜举至眼前,一步一步缓缓往背后移动。
  此时此刻,再不逃亡会有生命危险。既然误中幻戏绝技,再跟敌人正面交锋也只会白白葬送性命。为今之计也只能先从屋顶跳下去再说。
  但说也奇怪。无论再怎么往后退,背部就是碰不到护栏。眼前的蝴蝶数量像是嘲讽静一般不断地增加,现在已经多到几乎快填满她整个视野的境界。
  静回头望向背后。只见护栏存在于极端遥远的后方。冷汗悄然自静的鬓角滑落。
  「搞不好,我还满想看你的痛苦表情呢。」
  她听见巴特的声音穿越蝶群传入耳中。静无法作出任何回应,只能绷紧神经,以免错过任何异常变化。
  「你,并没有堕落——那表示你肯定会吃尽苦头罗~」
  巴特那阵嬉戏般的声音,由静的四面八方不断传来。
  「就像这样的感觉~」
  噗滋。
  静的背部瞬间弓成「<」字状。
  「呜…………」
  由静紧咬的嘴唇之间,倾泄出这么一阵呜咽声。
  染血的忍者刀刀尖,自静的背后剌入体内,再由胸腔下方透体而出。鲜血沿着绽放银色光芒的刀身滴落,之后静只觉一阵滚烫的痛楚直窜脊椎。
  「放心吧,这点伤势并不会要了你的命。」
  巴特以左手握住忍者刀的刀柄,再用右手勾着静的颈项,自背后轻声对她说道:
  「这把刀呢,插入了你的内脏缝隙之间。所以现阶段还算不上是致命伤啦。你懂吗?刀刃是朝着上方刺入你的体内。只要我再多出一点力,刀尖就会「嚓滋」地刺透你的心脏唷。」
  贴近静耳边轻声细语的巴特,又更进一步地推动刀身往前钻。只见刀尖一边发出沉闷声响,一边上升至静的眼前。
  「唔……」
  静那张打定原本维持扑克脸的脸庞,大大地皱了起来。脸色显得苍白,冷汗沿着鬓角滑落,过度剧烈的疼痛促使她双唇微微颤抖不止。
  「只要我就此把刀刃抽出体外,你就能捡回一命唷。可是一旦惹得我不开心,你就等着当场毙命。听懂了没?」
  巴特一脸开心地持续低语。脸上浮现得意笑容的刺青男缓缓走向痛苦不堪的静眼前,一同享受着巴特的游戏。
  「向我求饶吧,秀出你凄厉落晚的求饶模样。我要看最不堪入目、最丢人现眼、跟猪没啥两样的求饶模样。」
  巴特轻声嘀咕,稍稍出力将刀身微微往上提。静再次猛然弓起背部,发出沉重的闷哼。
  「快……住手……」
  静看着背后的巴特,开口如此说道。巴特思考片刻后,才作出回答:
  「完全不及格。你再稍微动动脑筋吧。我想想看喔……『我愿意当场大便给您看,请您大发慈悲饶我一命。』你不觉得这点子颇赞的吗?然后再依照自己的说辞拉个大便来瞧瞧。办得到我就放你一马。」
  「这…………」
  「不说不行唷,你不说我就不会饶你一命。其实很简单嘛,说吧。呐,你再不说会死人喔~」
  巴特脸上浮现僵硬的笑容,随即更使劲地把刀身深深塞入她的体内。
  泪水自静的双眼夺眶而出,剧痛迫使鼻涕狂流,甚至连口水都跟着滴下,她缓缓转头望巴特。
  「巴特……你这是在干嘛……」
  「你问我在干嘛?我当然是在玩游戏啊。再不快点说,会落得更凄惨的下场~,」
  「虽然我很想再多花点时间好好享受你的变态妄想,但由于时间所剩不多,因此请容我在此刻为这场闹剧划下句点。」
  静一边流下口水、眼泪及鼻涕,一边以若无其事的声音说道。
  只见原本紧紧贴附在巴特脸上的笑容开始渐渐剥落。
  「——咦?」
  「你还真以为幻戏是只属于鬼道众的拿手绝活吗?」
  一只深绿色蝴蝶在巴特的视野之中飞舞,那是一只颜色跟静的瞳仁完全相同的蝴蝶。
  当蝴蝶消失后——口水、眼泪及鼻涕狂流的刺青男脸庞赫然出现在巴特眼前。
  巴特的忍者刀贯穿了刺青男的身体。
  「巴……特……」
  刺青男的躯体颓然倒下,朝上的刀锋将他的心脏剖成两半。
  茫然若失的巴特背部突然弓成「<」字状。
  原来是静的小刀由巴特背后刺人体内,震碎一根肋骨,再由胸腔下方透体而出。鲜血沿着小刀刀身滑落,一股并非幻觉,而是如假包换的剧痛贯穿了巴特的脊椎。
  巴特转动细长双眼望向背后,只见真正的羽染静面无表情地握着小刀刀柄。
  「你……会使用……幻戏吗?」
  「在我的流派,这是一门名唤『止念』的招式。」
  「我从何时开始……陷入幻觉?」
  「自从双方目光交会之后,所有一切都是你的幻觉。」
  「……真的假的?」
  「真的。」
  「你……是何方神圣?」
  「我只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派遣女忍者罢了。」
  「你骗人……区区一名女忍者……根本不可能赢得过我……」
  「任凭你随意解读。就如同我将你解读为变态人士一样,你想怎么解读都没问题。」
  丧失气力的巴特双眼缓缓望向背后。
  「你打算……杀死我吗?」
  「我仿傚你的游戏,也将刀身刺进了你的脏腑缝隙之间。只要再稍加施力便可刺中心脏,不过,你觉得接下来我该如何是好呢?」
  巴特仰望天空,脸上随即浮现出很难为情的笑容。
  「麻烦……饶我一命好吗?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当场拉大便喔。」
  「不,请你打消念头。或者该说,求求你千万别这么做。」
  「那……放我一马啦。」
  「要我饶了你亦无不可,但你或许会得到『死了反而比较好』这个结论。纵使如此也没关系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任凭你随意解读。」
  「饶了我吧……求求你……我保证绝不会再为非作歹了……请放过我吧……」
  「好吧,那我就饶你一命。」
  静无声无息地从巴特体内拔出小刀。由于伤口所造成的出血及痛楚,导致巴特的身体当场颓然倒地。
  「谢谢你……在下感激……不尽……」
  巴特一边在心中卯起来左右摆动舌头,一边仰望着静并开口说道。他暗自发下毒誓,改天等这伤势痊愈之后,势必将这女人与由纪一并打入鬼道,狠狠凌虐玩弄一番。
  就在此时——屋顶上出现了一道新的人影。
  「咦?已经结束了?该不会真的已经打完了吧?」
  只见任由一头修长银发随风飘逸,以布条覆盖住眼窝的鸟边野米盖尔,跨越了护栏走近静身旁。他微微蠕动鼻头,弯腰探嗅倒地不起的巴特舟体。
  「咦,这算什么?这个臭臭的家伙已经死掉了吗?为什么?照理说应该要由我动手干掉才对的。」
  静开口回答一脸不满的鸟边野:
  「那位先生还活着,只不过变得相当虚弱就是了。」
  「咦,这又是怎样?你在干嘛啊?你是笨蛋不成?为什么不给他致命一击?」
  「因为那位先生要我饶他一命。」
  「啥?那算什么,有够莫名其妙。那我可以宰了他吗?」
  「我并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妨碍鸟边野先生的自由意志。」
  「我从刚刚就一直在想,你该不会是个怪胎吧?算了,既是这样,那我就老实不客气……嗯?」
  鸟边野的鼻子再度产生反应。似乎是因为丧失视觉而导致他的嗅觉变得更加敏锐。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探嗅巴特的周遭,随后双膝缓缓跪倒在地,扶起横躺在地面上的巴特上半身,并将他那伤势沉重的身体拥入怀中。
  巴特睁大双眼,近距离仰望着鸟边野。
  「你是……什么……玩意儿啊?喂……你想干什么……」
  「你该不会是个练气能手吧?若是的话,就让我在你死之前吸光你体内的气吧。」
  鸟边野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说出这句话之后,接着便嘟起嘴唇缓缓逼近巴特。
  巴特瞬间露出无人能出其右的惊恐表情。
  「住、住手……!喂,你……我没那种嗜好……喂……喂!喂————!?」
  这成了他死前最后一声惨叫。
  巴特在这世上所目睹到的最后一幕光景,便是鸟边野嘟起嘴唇逐渐逼近的幸福表情。
  鸟边野毫不犹豫地吻上巴特的双唇,顺势将残留在他那虚弱不堪之体内的练气——也就是鬼道众所谓的厌力——吸入自己体内。鬼道春之门鬼主日日锻炼而成的无形能量结晶,全部免费转让给鸟边野。
  巴特直翻白眼,身体微微抽搐不止,就这么被抱在鸟边野怀中,单方面地任凭他吸取能量。
  鸟边野则露出无比幸福的表情,透过彼此的口腔吸收巴特的一切。吸收、再吸收——
  「呜……」
  由于这一幕实在过于惊悚,导致静忍不住发出呻吟声,并举起衣袖捣着嘴角,转眼避看两名魔人的接吻光景。静的鬓角今天首度流下一抹泠汗。
  「噗哈啊啊啊啊………」
  吸光巴特的一切之后,鸟边野心满意足地昂首望天,张开口腔吐出练气的排泄物。
  全身乾瘪的巴特则横躺在鸟边野膝盖上。虽因厌力被吸收殆尽而变得气若游丝,但他依然还活着。他的双眼还隐约可看见无论如何都想保住一命的执着光芒。
  然而在完成练气排泄之后,鸟边野立刻面露爽朗笑容,伸手握住十字形铁矛。
  「哼、哼。去死吧你,哼!」
  他彷佛小孩子破坏玩腻的玩具一样,以锋利枪尖噗滋噗滋地猛刺巴特胸口。巴特似乎再也无法感受到任何痛楚一般,身体每挨一枪就猛烈痉挛一下,悄然无声地命丧黄泉。自胸部伤口溢出的鬼道众鲜血跟其肤色一样,总觉得好像比平常人的血液多出了一抹蓝绿色彩。
  瞄了可悲尸骸一眼之后,静挪动目光望向东方。
  在密密麻麻地并列于甲州街道两侧的水泥大厦,可以清楚看见起火燃烧的新宿陆桥。第一列则被孤立于那面火墙的彼端。
  「似乎赶得过去呢。」
  只要就此运用练气,沿着并列成排的屋顶不断跳跃,在得到充分助跑的状况下飞越四一四号线,通过新宿车站南方出口购物中心的屋顶,便可不受火墙妨碍,直接抵达第一列友军的身边。
  「鸟边野先生,你也要跟我一起赶赴第一列驰援吗?」
  静出声询问心满意足的鸟边野。静早已从町役场的职员口中得知鸟边野十分迷恋由纪一事。
  「由于久坂小姐此时八成正身陷苦战之中,因此或许你可藉机让她见识到你帅气的一面也说不定。」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一份诱饵,但鸟边野回答的速度却是快得非比寻常。
  「我去、我去。帅气的一面,秀给她看、秀给她看。」
  「你懂得运用练气施展跳跃的技巧吗?」
  「倒不如说我现在状况绝佳。这个臭臭人拥有相当大量的练气,而我也花了三个月的时光萃取练气。或者该说,我能施展出相当厉害的大绝招喔。」
  「这样啊,那真是令人期待呢。那首先请你伸出手来。」
  双眼失明的鸟边野若不让静牵着手,就根本无法移动。两个性格怪异的人手牵手,转头面向新宿陆桥所在方位。
  「久坂小姐,我这就来了。」
  嘀咕一声之后,静牵着鸟边野的手,就此纵身跃向隔壁大楼的屋顶。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1 12:31 | 显示全部楼层
  四
  新宿陆桥上,第一列——
  陆桥斜坡已被倒下的人马埋没。闪闪发亮的板金装甲散落一地,附着于现场各个角落的血泊均散发出阵阵异臭气味。
  倒地马匹所发出的痛苦喘息及嘶啼声、人们的呻吟声、膝盖反向折弯的脚、高举指天的僵直手臂,只要军靴一踩下去,脚踝以下的部位就会完全陷入肉块堆中,可说是名符其实的尸横遍野——
  彷佛为了使平民百姓心生畏惧而绘制的中古世纪宗教图画一般,由一整片的肉块、脏器及脑浆交织而成,悲惨至极的地狱光景赫然呈现于第一列的眼前。
  「哈、哈、哈、哈……」
  从头到脚鲜血淋漓的牛丸一边喘着大气,一边以双刃剑的剑尖拄着路面,勉勉强强蹒跚而行。他身上布满撕裂伤、穿刺伤、扑打伤,再也分不清楚哪个部位究竟是怎么个痛法。他仅仅设法绞尽气力,让沾满凝固血迹的脸庞灵活地转动眼珠子望向陆桥桥墩。
  「重骑兵……好像已经通通……收拾掉了呢。」
  从干渴不已的喉咙深处,挤出这么一丝声音。总之热死了,鲜血气味彻底渗入鼻孔及喉咙的黏膜。现在非常非常想喝水。
  「还没完……那边还有敌人……」
  站在牛丸旁边,全身同样染成血红色的由纪一边气喘吁吁地调整呼吸,一边发出沙哑声音说道。军刀刀尖刺着地面,硬是伸直几乎快瘫软无力的双膝,并为了不让对方发现自己正在虚张声势,而竭力挺起残破不堪的军服胸膛,举起手腕擦拭渗出血丝的眼帘,接着才定睛俯瞰敌方军团。
  正如由纪所说,斜坡下方尚余将近三百名手持长枪的步兵,更有一百名军装新得发亮的长弓手并排于步兵队后面。这也难怪,因为他们只负责发射弓箭,根本未曾与武藏野军队近距离交锋,所以自然毫发无伤。
  而且那只不过是白河军的其中一支部队而已。在他们背后,也就是新宿御苑那边,还有敌军主力部队,迫不及待地等着投入战场的那一刻到来。
  相较之下,第一列的损耗程度只能以「悲惨」一词来加以形容。阵中找不到半个没受伤的人,全体成员身上均有某个部位负伤,每个人都拖着疼痛不已的躯体。当然,在这种状况下还有这么多人能够保住生命,全都是拜由纪反牛丸奋勇抗敌的表现所赐。
  她们几乎单凭两人之力就歼灭了敌方的百名重骑兵。那是一场连鬼神都为之惊畏的恶战。牛丸因此全身负伤,由纪的练气也所剩无几。个人武力确实足以改变战局,但终究还是有极限的。要是再继续遭受敌军的另一波攻击,第一列士兵们将会落得可以预见的悲惨结局。
  由纪转头望向背后。在第一列士兵背后起火燃烧的联络通道,火势始终未见衰竭迹象。彷佛嘲笑着武藏野军队的希望一般,轰隆作响地形成一面相当厚实的火墙。只要那面火墙持续燃烧,援兵就不可能出现——照理说应是这样。
  「——咦?」
  由纪突然睁大双眼。
  在直冲云霄的红莲烈焰当中,看起来好像出现了一道摇摇晃晃的人影。
  她再定晴凝视,发现人影逐渐接近。一道穿越烈火的人影——
  只见冲破火墙,任凭火舌转移至军服上头的玉一边发出惨叫声,一边扑倒在柏油路面上来回翻滚。
  在瞬间看得目瞪口呆之后,总算回过神来的士兵们纷纷脱下衬衫,连忙拍打转移至玉身上的火苗。军服转眼燃烧殆尽,底下则出现了被烧灼成暗红色的溃烂皮肤。
  由纪声音沙哑地脱口惊呼:
  「玉!」
  「好烫——好烫——烫死我了啊——」
  一次又一次地使劲翻滚,扑灭了延烧至身上的火焰之后,玉才动作滑稽地站了起来,以双手拍拍屁股打熄最后一道火苗。
  他身上的衬衫全遭烧毁脱落,上半身毫不保留地露了出来;然而在那溃烂下垂的皮肤之下,又长出了新的浅桃色皮肤。玉一边嚷着「好烫——好烫——」,一边伸指捏住下垂的皮肤,霹哩霹哩地用力撕掉,然后草率地顺手丢开。
  「玉前辈……?」
  玉以右耳收下牛丸这声无法理解眼前事态的狐疑嘀咕,随即将茫然若失的第一列士兵们晾在旁边,一脸不开心地迈步走向由纪及牛丸。他一边走,身上的火伤也跟着当场逐渐康复。他不知为何臭着一张脸,大刺刺地指着他们俩,露出牙龈滔滔不绝地说道:
  「丑话说在前头,是因为斋藤兄实在太过罗嗦,我才会来到这里。斋藤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抱住我的大腿,哭着说出『求求你去救救他们吧』这句话恳求我——其实我真的很不愿意,但既然别人都开口拜托我了,我才勉强答应跑这一趟,这点你们可别搞错罗。」
  一鼓作气撇下这段发言之后,玉转眼环视血肉地毯遍布的周遭情况,并顺手捡起掉落在路面上的长枪。
  「光凭你们俩就干掉了这么多敌人啊?真了不起耶~」
  神情呆滞的由纪只能傻傻地猛点头。
  「那就是敌军吗——还毫发无伤啊?算了,也难怪啦。这些就是全部了吗?」
  玉一脸若无其事地询问由纪。由纪闻言,总算才回过神来,摇摇头回应了玉的提问。
  「……不,应该还有主力部队驻守在新宿御苑那边才对。」
  哇咧——玉颇感厌恶地吐出舌头。此时牛丸脸上总算露出了开心的神情。
  「玉前辈……你终于还是来了呢!」
  「我再声明一次,是因为斋藤兄他哭着……」
  「我好高兴……玉前辈果然是个大好人……我真的……」
  话才讲到一半,泪珠已自牛丸的双眼扑簌滴落。玉脸上则浮现愈来愈难看的表情。
  「别哭了啦,笨蛋。感觉超恶心的。我其实压根儿就不想来,但因为斋藤兄拜托我,所以才……」
  就在玉准备丢出不晓得第几次的同样藉口之时,新宿御苑方面忽然传来一阵响亮的战嚎声。
  「哦哦哦、哦哦哦……」阵容庞大的男人们所发出的威吓咆哮声猛然直窜天空。其中所蕴含的强烈战斗欲望震撼了整座陆桥。
  「所谓的决战兵团终于来罗。」
  远望陆桥彼端的玉嘀咕着说道。由纪也同样定睛凝视。
  新宿御苑方面冒出一片浓浓的战尘。
  马蹄扬起的尘沙遮掩住我方视线。唯独井然有序得吓人、受过严苛训练的精兵们,才能演奏出这阵节奏感十足的军靴踢踏声响——
  「由于你们十分卖力奋战,对方才按捺不住性子挥军出击而来。居然还整合了常备兵力。这票家伙远比先前的兵团更为强悍,赶紧作好心理准备吧。」
  听到玉这番话的第一列士兵们,脸上顿时露出畏惧神色。他们的身体已累积了沉重的疲累。这也难怪,但由于退路早已遭到封锁,因此他们也无从逃命。
  最后,穿越新宿御苑那片绿意盎然的天盖,身里漆黑军装的白河军决战兵团,终于现出其庐山真面目。
  涂黑的板金装甲亮晶晶地反射着曝晒而下的盛夏烈日。
  每当整齐划一的步兵向前跨出一步,这片漆黑的海面就随之翻腾,迸射出稀稀落落的耀眼反射光。
  这是看起来宛如一头漆黑巨兽的从容行军光景。他们的军靴所扬起的尘沙,使兵列的缝隙之间,以及整支军团的尾端窜出阵阵灰白色的雾霭,逐渐笼罩住整座新宿御苑。
  士兵总数目测大约有五百名左右。
  从前排开始依序为重骑兵、枪兵、手持刀剑及盾牌的重装步兵,另外,长弓队则尾随在最后面。当中八成也有特进种,但光月肉眼观察根本分辨不出谁是特进种。
  这支决战兵团,与一直守在陆桥桥墩待机的部队会合,形成共计高达八百名士兵的大队。单靠两支部队相加,敌军便已呈现出跟开战前之武藏野军队完全相同的规模。
  「光士兵数量就比第一列多出四倍吗……真吃力呢。」
  听见玉的这声牢骚之后,由纪开口询问:
  「后列的状况如何?」
  「已经重整好态势了。只要通道大火熄灭,应该就能现身驰援才对。」
  「这样啊。那说什么都得设法撑过去不可。」
  「嗯,没错,要支持住。撑过这场危机,一起踏上归途。」
  「嗯。」
  面对玉这番话,由纪轻轻点了点头。
  在陆桥桥墩那边,只见敌方重骑兵再度开始组成横阵。重装步兵及枪兵队列则紧跟在后。而在步兵与枪兵背后,还有长弓队利箭上弦,斜举箭镞对准半空中。
  隔没多久,敌方决战兵团开始进发。
  透过平日训练千锤百链而成的刀风箭雨,恐怕将会毫不留情地落在早已疲惫不堪的第一列士兵身上吧。由纪的下气海练气所剩无几。要是这点练气宣告用罄,由纪就跟一般剑士没太大的差别。不对,她将变成一名就连单纯腕力也比不上一般男性的普通十七岁少女。
  这里大概就是葬身之地了吧。心生此念的由纪,转头看了玉的侧脸。
  「玉。」
  「嗯?」
  「谢谢你总是出手相助。」
  玉不发一语,任凭嘴巴抿成ヘ字状,什么话都不肯说。
  但由纪心想,如此一来,纵使丧命也不会感到后悔。她不希望在无法作出任何回礼或道谢,只是一直接受帮助的状况下撒手人襄。因为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跟玉交谈的机会也说不定。
  「你啊,很像我的救命恩人啦。」
  玉突然语气粗鲁地抛出这句话。由纪百思不解地微微侧头,凝视着玉的侧脸。
  「那个人因为我的缘故而丢了一条命。所以我只是利用你,消除自己的罪恶感而已。我……不过是个卑鄙小人罢了。」
  玉自我解嘲地撂下这句话。玉十分难得将真心话转换成言辞脱口而出。
  此时——
  由纪心海深处的莫名存在喊了声「不对」。
  不对、不对——她以你为傲。
  由纪觉得自己似乎听见意识深处传来了这样一阵声音。
  「不对。」
  而这阵声音则变成由纪的声音。
  「那个人以你为傲。」
  将此事转达给玉听。
  玉花了点时间默默观望敌方决战兵团的动静之后,这才转头望向由纪。
  「是吗?」
  「嗯。」
  「若真是如此就好罗。」
  「就是那样。虽然我无法表达清楚,但我可以理解。」
  「……是吗?」
  玉轻轻抽了抽鼻子。
  「真是这样吗?」
  玉如同往常一般,露出了傻笑。
  他的眼角浮现出闪闪发亮的液体。玉脸上那抹掺杂了诸多悲伤的笑容,敲得由纪的胸口感到心痛不已。
  「当然是啊。」
  由纪也面露微笑。虽是鼓起勇气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但她很高兴看见玉为此笑逐颜开。
  踏着血肉满布的路面,任由回溅鲜血自发梢滴落的两人,对着彼此展露出纯真的笑容。
  随后玉竖指轻轻搓了人中数下,重新换上一张严肃表情。
  「你还有办法击发气弹吗?」
  「若是小型气弹的话,大概还可以。」
  玉低吟了一声「OK」,接着转头望向伫立在背后等待,人数约两百名左右的第一列士兵。被煤烟熏黑的每一张脸庞,看起来都显得极其憔悴。自从遭到火墙斩断与后方友军的联系之后,他们就一直承受着永无止尽的箭雨及敌方部队的突击。附着在残破不堪兼被火烧焦之军服上头的,并非来自敌兵的回溅鲜血,而是自己身上的血液。阵中连一个毫发无伤的士兵都没有。他们眼底所隐含着的是浓浓的绝望神色。
  玉开口说道:
  「犯不着傻傻地承受敌军的突击。久坂、真冈跟我负责打头阵,你们就排成楔状阵形跟在我们后面。等我们突破敌军第一列防线之后,你们再由同一个缺口杀进敌阵当中。如此一来重骑兵就再也不足为惧,箭雨也不会招呼过来。透过引发混战的方式置之死地而后生。有没有人有其他意见?」

  面对玉突如其来的指挥,第一列的士兵们虽然面面相觎,但他们既可理解他所表达的意思,也没有任何异议。在场所有人直到方才为止都还处于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的状态。听到众人发出简短的回应之后,玉又接着说道:
  「我们三个会针对马匹下手,你们就负责确实地收拾掉摔下马的骑兵。重骑兵只是块头大了点,只要别受到他们的突击就一点都不可怕。至于身穿装甲的步兵,则先利用擒抱方式将他们扳倒在地再动手解决。正面跟他们交手,只会苦吞败仗喔。」
  「遵命。」
  「你们是战士,战士绝不留情。战士只会注视前方。扫倒敌人、践踏敌人、挥刀砍死他们。不要畏惧死亡,彻底燃烧你们的灵魂斗志。我们唯一的保命之道,就是杀光所有敌军!」
  「遵命!」
  听见玉这番得意洋洋的檄令,疲惫不堪的两百名士兵,竭尽所能地扯开嗓门出声回应。
  牛丸及由纪动作迅速地并排于玉的左右两侧,后方士兵们则依言组成了楔状阵形。玉出声对身旁的两人说道:
  「阿牛,再来全看你的罗。就照我刚刚所说的去做。」
  「是,我会全力以赴。」
  「另外麻烦由纪对准敌军发射气弹轰出缺口。再来只要专心对付马匹就好。」
  「了解。」
  就在由纪作出回应之际——陆桥桥墩响起了突击喇叭的声音。
  只见一百五十名重装骑兵整齐划一地竖起枪尖,组成填满路面的横阵策马冲上陆桥斜坡。配备单手剑及盾牌的两百五十名重装步兵则一边发出战嚎,一边跟在骑兵后方蜂拥而至。这奇漆黑板金集团就等同于一头钢铁巨兽。在更后方,还有长弓队瞄准半空中一起发射利箭。
  脚底猛然震荡,视野上下摇晃。遍布整座陆桥的敌军横阵,看起来有如一道巨大海啸。
  惊涛骇浪——一道能够粉碎掉所有存在于行进路线上之障碍物的钢铁巨浪。
  玉再次回头望向所有己方成员。
  他的脸颊刻划出一张战士的笑容。
  对敌人的死、友军的死,甚至连自己的死都一笑置之——那是一张充满豪迈、狞猛气势及勇气,唯独纯粹的战士才有办法展露出来的壮烈笑容。
  「绝对不可后退!要就给我前仆后继地战死沙场!」
  「遵命!」
  「这是关键时刻!让对方见识一下你们身为战士的尊严!!」
  「哦哦哦!」第一列作出了狮子怒吼般的咆哮回应。
  第一列由玉、由纪及牛丸打头阵,其余士兵则一同举起鲜血淋漓的长枪枪尖,边发出咆哮边化作一团烈火冲下斜坡,对准敌军直扑而去。
  长弓发出啪啦声响掉落在第一列的背后。拜提步冲刺的行动所赐,无人遭到利箭射穿躯体。
  脚边散落一地的肉片、脏腑及脑浆纷飞四溅。虽然不断有士兵滑倒,但他们却都立刻起身,继续顺着斜坡往下冲。
  发出怒吼声的漆黑军团,以及挺身迎战的子鹿色军团——
  两头野兽在陆桥斜坡中段正面展开激烈冲突。
  紫电一闪——
  由纪用尽最后一丝练气所击发的气弹,猛然轰中敌军重骑兵队的前排成员。
  破空横扫的剑尖迸射而出的银白色闪电,一边呈鈎状轨道扭曲翻甩,一边令刚好位在射线上的数十名敌方士兵在转瞬间化作灰炭。这些敌兵甚至完全无暇发出任何惨叫声。
  漆黑兵列顿时被剖成两半。遭到炽热闪光烧灼,好几名步兵边发出悲鸣边被闪光卷向半空中。马匹摔倒,骑兵的脸部重重地撞上缘石,而被绊倒的其他骑兵也伴随着嘶蹄声一起摔成四脚朝天。
  宛如聆听了摩西祈祷的红海一般,只见这片漆黑大海应声裂成两半。由被剖成左右两边之白河兵身上喷洒出来的血潮,勾勒出一条近似彩虹的通道。第一列士兵们则伴随着呐喊声,加快脚步衡进彩虹底下的血路。
  楔型队列深深刺入钢铁巨兽的腹部,由内侧狠狠地刨剜其脏腑。巨兽的咆啸震撼了新宿地区,被钩裂的漆黑队列发出惨叫骤然崩解。宛如在草原上爆开的烈火一般,一小团子鹿色在漆黑当中逐渐扩散延烧。
  现场形成了如玉所期望的混战。敌我皆落入混乱,双方的交战开始在原地停滞不前。重骑兵擅长的突剌蹂躏战术因此无法取得适当距离,反而陷入了最为棘手的近战。
  「不可后退!不可后退!」
  由纪也学着玉的檄令,边奋战边鼓励友军。第一列士兵们个个都咬紧牙关,鞭策疲惫不堪的带伤身体,一步也不退地奋勇与强悍的敌方精兵交战。
  钢铁与钢铁互相剧烈碰撞。随处可见斩击的火花飞散四射,各式各样内脏器官伴随热气一同掉出倒地不起的肉体外面,露出体表的十二指肠遭到军靴鞋底狠狠踩扁。悲鸣、哀嚎、死前惨叫及粗犷呐喊声交互鸣响。被砍断的肉体部位飞向半空中,血花至终化作鲜红雾霭,脚边则见人类尸骸随意遭到践踏,逐渐转变成一滩色彩污秽暗淡的沼泽。
  已经用尽所有练气的由纪依照玉之吩咐,伸长军刀专刺重骑兵的座骑,促使骑兵坠马。她心中再无「马儿好可怜喔」之类的感伤情绪。她只是一心一意,让自己在脑筋一片空白的状态下,专心挥刀砍伤马匹。
  看见从马背上摔下,如同翻肚青蛙般在地上挣扎的重骑兵,第一列士兵立刻飞扑过去砍下其首级。这种作战确实很有效率。身裹板金装甲的士兵一旦被敌人欺近怀中,几乎就只能束手无策地等着丧命。卷入混战当中的重骑兵,当真如此不堪一击吗?由纪在心中暗自对此感到瞠目结舌。
  在剑锋闪烁的混战当中,有个肉片飞舞程度显得格外激烈的角落。那一处只见断裂的手臂与首级彷佛间歇泉似地自漆黑兵列往上喷出,并笼罩着一阵比其他地方还要浓密的血雾。在人多势众的白河兵当中穿梭、横扫、猛然突击的一名剑士——正是真冈牛丸。
  平常的和善表情早已自他脸上消失无踪。如今在他那沾满凝固血浆的脸上,只看得出绽放炯炯目光的双眸,以及紧抿成一字状的嘴角。由于他本就身怀强大臂力,因此其斩击的锋芒自然非常锐利。牛丸的强悍诀窍就在于这股捷劲——由敏捷速度及灵活动作所衍生而出的力量。他展现出迅雷不及掩耳的瞬间爆发力祭出袈裟斩,一个接一个地砍死阻挡在眼前的敌兵,倘若刀刃变钝,他会立刻从敌兵手中抢下刀剑,再度跨出箭步施展阿修罗般的捷劲——先前那名因爱惜对手生命丽紧握铁杖的软弱少年已不复见。此地只有一名带着空白思绪,持续挥剑砍杀敌兵的剑士。白河兵最终心生畏惧,纷纷退至远处筑起一道包围住牛丸的人墙。牛丸往前推进一步,敌兵就往后倒退两步,牛丸趋前两步、敌兵便后退三步。这个角落的敌人就这么缓缓往后退开。
  牛丸将双刃剑举至自己面前,水平放倒刀身。他隔着刀身注视敌人的感觉,运使滑步缓缓推进。那双回归平静的双眼则在不知不觉之间蕴生出一股超越极限,足可隔岸慑敌的威武气势。试图偷偷靠近牛丸背后的敌兵,一看见缓缓挪动脚步掉转身子的牛丸举起刀刃,立刻吓得连忙自他身边退开。
  受到无形剑气震慑的白河兵完全无法靠近牛丸。试图向前送出的滑步,均对这名年轻剑士身上所散发的剑气威到惧怕,而出于本能往后倒退。
  牛丸那恰似古代剑豪的形影——身为杰出剑士的禀赋,终于在此时此地开花结果。
  另一方面,玉也挥舞着长枪驰骋于混乱的战场之中。
  他也跟由纪一样,毫不留情地来回猛刺重骑兵的座骑。面对蜂拥而至的敌兵则以双手旋转长枪,不给敌人任何近身机会。原以为他只会挥舞枪尖扰乱敌军,但实际上玉偶尔也会用长枪拄地,赏周遭敌人一记夹带反作用力的重踢。
  玉熟知身陷敌群之中的战斗方法。总之就是得瞬间看准敌人的弱点及湿乱部位,并抢在敌人发动攻势之前主动抢攻。绝不可以静制动,必须冷静仔细观察,找出敌人破绽,一旦发现就刻不容缓地主动展开攻击。愈是反覆执行上述步骤,对手破绽就会变得愈来愈多,而己方的胜机也会相对跟着浮现。
  玉总是利用战斗的空档综观整体战况。
  后方联络通道的火势虽然稍稍减弱,但军队好像依旧无法跨越。
  前方,布阵于陆桥桥墩的敌方后备兵团则有了新的动静。受到第一列凶猛的反击,他们似乎已决定要派出增援部队加入战局。
  在敌方军团前面有将近两百名轻装步兵排列成行。他们既未身穿装甲、亦无配戴盾牌,所持武器为日本刀或长枪。玉不禁发出咂舌声。在这种混战场面,轻装步兵反而比较可怕。再加上那是由常备兵所组成,因此每一名士兵均身怀精湛武艺。第一列士兵虽然努力奋战,但终究只是业余兵员,倘若正面跟职业军人交锋,势必毫无胜算可言。
  「这下子麻烦了。」
  重新握住枪柄的玉嘀咕着说道。他虽试图思考对策,但却想不出什么好点子。因为不仅敌众我寡,就连实力也比不过对方,所以根本无从应对。
  ——由我来阻止他们。
  他顶多也只能想到这个方案。虽不知单独面对两百名轻装步兵,究竟能够争取到多少时间,但假使能趁拖延住轻装步兵的期间歼灭重骑兵,同时尽可能地削弱重装步兵的战力,那或许还能稍微提升杀出重围的机率也说不定。
  就在如此打定主意,准备纵身冲向敌军之际——
  「咦?」
  抬头仰望上方的玉,突见两道人影映入眼中。这两条人影手牵手,沿着并排于陆橘两侧的大厦屋顶推进,运用练气跳跃跨过挡在途中的壁面,朝向这边直奔而来。
  「那是——」
  玉眯起双眼。两道人影一同降落在由纪先前破坏掉的七层楼高车站大楼屋顶,同时又迸射出亮光粒子再度高高跃起,头下脚上地笔直栽向新宿陆桥桥墩。
  察觉到两道人影的真实身分之时,一阵电流猛然窜过玉的脊椎。
  ——战局即将产生变化。
  玉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结论。

  与鸟边野手牵着手的静,将剩余的练气全数集中至脚后跟,猛蹴遭到破坏的车站大楼屋顶。
  直窜高空的最后一跳——这道弧线的顶点来到了离地表约五十公尺的位置。
  静聆听着风声,呈现头下脚上姿势坠落,她出声对鸟边野说道:
  「只要直接发动攻击就能击中目标。」
  「啊,是喔。只要朝正下方发射就行了吧?」
  一片漆黑大海——也就是总数约四百人的白河军决战兵团,布阵于静及鸟边野下坠的方向。在最前排等待突击号令的两百名轻装步兵,同时察觉到自上空疾飞而至的两道人影。
  如同豆粒般的敌兵抬头仰望,伸手指着静等两人,并发出狐疑的议论声。
  「那就有劳你了。」
  「这八成会很大颗喔。」
  「嗯,请你赏他们一记大号的轰炸吧。」
  在半空中逐渐飞降的静,缓缓松开了牵在一起的手。
  鸟边野将十字形铁矛的枪尖收至背后,接着,把利用先前被幽禁在监牢里的这三个月间持续储备的练气,揉合方才自巴特体内吸收之厌力所形成的庞然诡谲力量,全数汇聚至枪尖。
  鸟边野嘴角浮现出一抹淫猥笑容。双眼遭刨、阴囊被扯断、目不能视地被打进大牢、又被当成岩佐木附属品——能够一吐这股怨气之时刻终于来临。我要将累积至今的乌黑热情全数贯注在这发气弹当中,再狠狠地赏你们一点颜色瞧瞧!
  藉助从耳旁呼啸而过的风声及气味测量自己与地表的距离,在来到八成能让轰向敌人的气弹发挥出最大功效的位置,鸟边野随即使出浑身解数,猛然挥动十字形铁矛。
  周遭光芒顿时遭到枪尖所划出的轨道吸收殆尽。彷佛只有黑夜降临至该处一般,暗淡无光的空间——由其中冒出一团色彩漆黑污秽,宛如毛毛虫似地扬起颈项的诡异物质。
  毛毛虫的表面隐约可见如同闪电一般,夹带霹哩声响断断续绩地迸射流窜的闪光。这只体积跟三个被粗麻绳绑在一块的成年人差不多大的毛毛虫,一从空间裂缝现出其完整面貌之后,随即笔直朝着白河决战兵团的头顶劈落。
  刹那间——
  爆发出来的并不是亮光,而是黑暗。一团黏稠的黑暗呈半球状,自气弹猛然轰中的地表落点逐渐扩散开来。这团黑暗具有质量。而且不知为何,居然还夹带着一股类似腐败果肉的呛鼻气味。黑暗顺势钻入想要发出悲鸣声的士兵口中,同时也毫不客气地自鼻孔、耳洞持续入侵,黑暗成分经由口腔黏膜渗透被害者体内。
  接着,半球体倏然爆开。
  气弹所蕴含的神秘黑暗物质,伴随着水球炸开似的声音洒落在白河兵头上。既臭又重的黏稠不明物质——若要擧地球上的物质为例,那大概就属煤焦油最是相近,但这种物质却比煤焦油更加沉重且臭气冲天。长期涵养于鸟边野下气海的练气,及鬼道春之门鬼主所培养而成的厌力,或许是两股力量相克,反而衍生出这种奇怪效果吧——只见弹着点顿时化作一幅前所未见的凄惨光景。
  轻装步兵的惨叫声此起彼落。众人纷纷丢下手中武器,极力试图甩掉这沱恼人物质,却因黏性极强而始终无法摆脱。一日一经由鼻孔或口腔钻入体内,就立刻散发出一般言语无法形容的低劣气味,除了斗志之外,甚至还会一并夺走被害者的求生欲望。
  静将练气集中至脚尖,无声无息地降落至陆桥桥墩,登时发出「呜」的一声简短呻吟并伸手捏住鼻子。那是一股彷佛混合了世上所有动物的肌肉、使其腐坏、搓揉成团再放着发酵一般的要命气味。鸟边野则是比静迟了几秒钟才面带微笑缓缓着地。静原本还有点担心鸟边野是否真的知道自己跟地面之间的距离,岂料鸟边野却以丑到不能再丑的难看姿势着地,接着挺直上半身蠕动鼻腔,并扬起嘴角说道:
  「总觉得,我好像变出了一记跟自己所想的大不相同的气弹呢。」
  「是的,我也是首度拜见到这么诡异的气弹效果。」
  「都是那家伙害的啦,就是刚刚那个臭臭的家伙。因为那家伙的气太过奇怪,才害我变出了这种玩意儿。」
  把责任转嫁给巴特的鸟边野张口哈哈大笑。
  静则将小刀举至面前。虽然是一招很扯的绝技,但也确实发挥出应有功效。敌阵转瞬陷入一片混乱,趁此机会尽可能地多砍杀一些敌兵,再等待友军发动反击方为上策。
  「虽然很臭,但我们走吧。周遭全都是白河兵,因此请你肆意突刺无妨。」
  「咦?要进入这个地带吗?」

  「你不是想让久坂小姐见识一下你帅气的一面吗?」
  「好,走吧。必须赶紧杀光这群可憎的仇人不可。」
  鸟边野将十字形铁矛的枪柄搭在颈项后面,再以绕至背后的双臂信手钩住枪柄,接着彷佛随意散步似地走进敌方军团之中。
  「接下来,就再加把劲吧。」
  静沉吟一声,随后也如同疾风一般,朝着仍旧混乱不堪的兵列间隙俯冲而去。当一阵强风伴随白刀闪光飞掠而过之后,饱受暗黑物质摧毁的士兵喉头顿时喷出浓浓血雾。静手中那把始终飘怱不定的刀刃,却总是能极其精准地割断敌人的颈动脉。是得到显着进化的感觉器官,促使静能够发动如此精密的攻击。即便置身混战局面,亦能正确掌握住整体空间状况的能力,就是她的最大特色。瞬间看穿敌方战斗群体的弱处,趁虚而入、一举突破。由群体中找出高阶士官并确实地取其性命,破坏整个命令系统。静不勉强跟看似特进种的敌兵交锋,只稳扎稳打地收拾掉有机会打赢的敌兵。此乃彻底将「空间认识能力」这份自身优势发挥至最大极限,同时深知自己攻击力不足的擅用战法。
  静转动微眯的双眼,望向陆桥上的第一列。顺利冲入敌群中的第一列士兵们正展开一场止步不前的混战。武藏野军队总数约两百人,白河军人数则为四百人左右。尽管面对人数多达两倍的敌军,但五、由纪及牛丸等三人均平安无事。这是个只要特进种还能持续奋勇抗敌,就有可能逆转的战局。
  至于在第一列后方那片阻断陆桥交通的火墙,火势虽略见缓和,不过仍持续窜出雄雄火花。虽然从这个位置并无法看见,但武藏野军队第二列的一百二十名士兵,以及第三列的二百二十名士兵,都在那片火墙的另一边等待着突击时刻的到来。
  而目前静跟鸟边野联手对付的白河军决战兵团,总数大约为四百人。开战当初,双方兵力为一千七百人对八百人,如今却已形成八百人对五百人的局面。只不过人数方面依旧落后对方一大截。武藏野阵营的特进种武力表现似乎会左右今后的战局变化,但——
  「好累喔。」
  静自言自语道。这也难怪,回顾静截至目前为止的表现,可以发现她被安排在第三列,单独卯上总数约一百七十名的敌方迂回兵团,得到岩佐木的协助击退敌军之后,接着收拾掉五名鬼道众,再运用练气沿着大厦屋顶赶抵此地,又这样挺身对付敌军主力兵团。无论再怎么厉害的特进种,经过这一连串恶斗也肯定会感到疲惫不堪。握着小刀的手已使不上力,原本如同疾风般的飞毛腿也变得愈来愈迟钝。里外残破不堪的军服也因为沾满回溅鲜血而变得沉重,血液甚至流入军靴之中,发丝也不断滴落深红色液体。此外,喉咙更是泻得要命。挂在腰际的竹筒饮用水早已喝得一干二净。明知这是一场盛夏大战,却疏于准备充足水分,对此事得好好自我反省了。
  「这下子非得提出调高日薪的要求不可。」
  静发着听不出究竟是真心话还是玩笑话的牢骚,同时挤出剩余力气割断她所盯上的敌兵喉咙。受到鸟边野那发诡谲气弹折磨的轻装步兵们,总算渐渐自混乱中恢复冷静,抓起武器开始对抗静。不辱常备兵头衔的他们个个身怀高强战技,令静对于正面与他们交手一事心生犹豫。静身形轻灵地一边闪躲直劈而下的刀刃,一边转眼望向敌兵所筑人墙的另一端。
  她听见一阵与战场不甚搭调的开心笑声传入耳中,那是一阵充满对他人之轻视侮蔑的哄笑。只见身穿漆黑军服的士兵们血流如注,身子伴随着这阵奇异声调喷向天际。
  「咿嘻。」
  声音的主人当然就是鸟边野。
  「啊嘻。咿嘻。呜呵、呜嘿、喔~嘿嘿嘿嘿嘿~」
  荒腔走板的嘻笑声,由几乎快滴下口水的嘴角倾泄而出。鸟边野虽然双眼失明,不过却藉由敌兵气味及脚步声加以辨别,推算出约略距离后便伸长十字形铁矛枪尖,顺势朝水平方向横扫一圈。十字状的枪尖笼罩着练气,导致接触到枪尖的白河兵躯体遭撕裂并被弹向半空中。周遭全是白河兵的状况,对鸟边野而言比较方便。若是混战局面的话,八成连友军也会一并沦为他的枪下亡魂,但现在完全不必担心这一点。总之只需抡枪刺向传出敌兵气息的地方,再挥舞枪柄即可。运用堪称异常的警戒心快速地察觉到杀气,面对欺近怀中的敌兵,则抬起单脚将对方踹退至长枪射程距离内,再以十字形枪尖刺穿躯体。
  「咿嘻嘻嘻嘻,呜嘻嘻嘻嘻嘻~」
  鸟边野开心极了。敌兵的死前惨叫、猛然涌现的鲜血香味、顺着枪柄传来的刺穿敌兵肉体之手感,这一切全都变换成鸟边野的活力。这个男人愈是大开杀戒,整个人就会变得愈来愈开心快活。嘴角浮现爽朗愉悦的笑容。不具任何特殊能力的弱小敌兵,束手无策地遭到双眼失明的他凌虐屠杀,令他感到有趣得要命。
  「败类、败类。居然连这副德性的我都打不赢,你们真是一群无可救药的垃圾啊。」
  他一边沉沉地发出讪笑,一边对着敌群抛出咒骂声,同时又仿佛试图展现自身威武气势一般,高举笼罩着练气的十字形铁矛在头顶旋转。
  「我不单只是没有眼珠而已,我可是连两个子孙袋都没有喔。因为左右两颗子孙袋都被人家用手扯断了啊。所以我已经不是个男人了,但也不算是女人。我明明是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存在,可是连这样的我都赢不了的你们,简直就是跟大便一样毫无价值可言的废物啊!」
  在台词里穿插了大量表现出卑屈心态、低劣品性及身为人类之狭隘心肠的字眼后,鸟边野不知为何竟变得更加兴高采烈,宛如受到自己发言所激励似地跳进敌群当中消愁解阀。
  「去死去死、大便、大便通通去死吧——!」
  由鸟边野身上散发出来的浓密妖气,促使白河兵开始心生畏惧。以粗布覆盖住双眼的盲目枪手口滴唾液,边发出疯狂叫骂声边横冲直撞。他的模样着实令人感到害怕。如果可以的话,打死都没有人会想靠近他。
  「大便~~大~便~大~~大~~便~~」
  鸟边野退化成刚学会讲话的小学生,接连抛出其他形形色色的粗俗兼猥亵的单字,像是在收割稻穗似地持续横扫白河兵。不傀是出身姬路移民地近卫兵团之一,青砥兵团之武将,枪术造诣亦炉火纯青,一般士兵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不要靠近枪手,改用弓箭!自远处布下包围网,再用弓箭收拾他!」
  一声似乎出自高阶士官口中的命令,火速传向陷入恐慌的白河兵列。鼻子下方蓄着八字胡,军服胸口别着紫红色勋章的壮年军官发出檄令。军官气宇轩昂地举起右手指向鸟边野,神情毅然地发号施令。
  「那家伙眼睛看不见,只要包围起来放箭收拾……」
  但这句话却无情地遭到中断。黏稠呕血取代未完言词,由壮年军官为了发布命令而张开的嘴角涌流而出。随后只见眼珠翻白、双膝瘫软,被贯穿之心脏部位不断喷出血花的军官,呈仰躺姿势倒卧在地上。而军官原本伫立的地方,则见手握血滴不止的白刃刀柄,面带冷静神情的静现出身影。
  「哦哦哦!」白河兵发出怒吼,一窝蜂地冲向静。静却不与他们正面交锋,总之走为上策。
  「我无法一直维持现状。」
  静的呼吸开贻紊乱。遭受无情洒落的艳阳曝晒所引发的脱水症状,对视线造成了影响。现在虽获得鸟边野的疯狂行径搭救,但揍下来也差不多希望有援军能够赶来助阵。
  阻断陆桥,燃烧着熊熊烈火的联络通道——只要那阵火势未见熄灭,第二列、第三列就无法参加战斗,状况也无从获得改善。由于本来应为中空的通道内部被塞入燃烧材料及水泥块,因此想要破坏可说是难上加难。
  怨念十足地远眺着火墙的静,突然看见爆碎的联络通道侧壁映入眼中。
  「?」
  静微微侧头露出不解神情。紧接着联络通道又再次发生爆炸。填充于通道内部的水泥块被震成细小碎片、飞向盛夏天际。似乎有一股强大力量自火墙另一侧狠狠地轰向通道。每当破碎声响起,被塞进通道内部当作燃烧材料的稻草束及木材就跟着喷出大量火花,而排列成一条横线的红莲火线也逐渐被击溃。
  静微微张开眼帘,转动素雅的深绿色双瞳望向火焰之中。
  在凝神观看的视线尽头——只见一道人影承受着整片烈火炙烤,高举着巨大铁鎚。
  「斋藤先生。」
  轻声说出这个名字之后,静的嘴角随即浮现出一抹淡淡笑容。

  同一时刻,新宿陆桥,第二列
  斋藤的手臂肌肉变得比往常还要粗壮整整一倍之多。虽然就肌肉纤维系特进种而言,这算是归类在比较纤瘦的部门,但其肌肉似乎蕴含着异于常人的力量,只见他先将至少重达两百公斤的铁鎚榔头挪到腰际后面,再一鼓作气对准联络通道的侧壁猛然挥击。承受不了这股强大冲击力道的水泥块瞬间化作粉尘,跟着燃烧材料一并飘向雪白的盛夏天空。
  「哎呀,哈哈哈,好烫好烫好烫~」
  完成挥击之后,斋藤笑容满面地逃离火墙前方。他的脸庞已被煤屑熏黑,只剩因笑容所露出的牙齿还保有洁白。第三列的士兵们脱下军服代替扇子,使劲地帮斋藤扬风散热。斋藤将手中铁鎚丢在脚边,随即举起双手猛扬脸颊。
  这支铁鎚,是先前破坏掉联络通道的敌方肌肉纤维系特进种随手抛开的武器。对方大概是认为在冲进敌群当中作战时,不必动用到铁鎚吧。在铁制握柄前端嵌有将近一百五十公斤重的金属块,形状恰似巨人专用的鎚子。捡起这支铁鎚的斋藤,就这么趋近至火墙正前方,为了破坏通道而卖力奋斗。
  目前在斋藤所在的新宿陆桥西侧部这边,有第二列及第三列——共计约三百名士兵,正在等待突击的时刻来临。另有将近五十名不愿等待火艢熄灭的友军选择改抄旁道,毅然进入与甲州街道交叉的国道四一四号线树海。
  就启十的立场而言,他希望主力部队尽可能地别再分散,乃是以整合完成的态势一气呵成地卯上敌方决战兵团。因此现在才为了尽快撤除这片火墙而挥军挺进,但一般兵的长枪突刺根本撼动不了火墙,所以结果还是只能指望现场唯一一名特进种·斋藤出手排除障碍。
  「好烫啊~烫死罗烫死罗~」
  众人仰赖的斋藤慢慢露出笑容,嘴里则大发怨言。相较于调布新町其他四名战士,斋藤的进化程度可说是输了好几截。他主要只有上臂肌、三角肌及大胸肌周边的肌肉组织变得异常发达,下半身则跟普通人没啥两样。由于身体的整体力量分布不均,因此并不适合习练剑术。之所以手握强化弓弦,目的就是为了充分发挥出唯一获得进化的上半身力量。所以一边承受火焰炙烤,一边挥动超过两百公斤重的铁鎚,对斋藤而言乃是一项超越他能力极限的工作;但他又不能丢出「我实在办不到」这句话来回绝这份任务。
  如今,第一列士兵们正怀着友军必会突围驰援的信心,在这片烈火的另一边持续与多达三倍的敌军交战。再不尽快破坏联络通道开辟出突击口的话,他们早晚会被敌军压垮。
  握着铁鎚握柄,沉重地沿着地表拖行前端金属块的斋藤,缓缓举步走到燃烧匹盛的烈火前方。军服烫到仿佛快起火燃烧,脸部皮肤受到热风熏烤而不断抽动。大概是体内水分早已蒸发殆尽,连半滴汗都流不出来。鼻腔及喉咙黏膜饱受热能炙烤,宛如遭到凿子翻刨一样疼痛不已。
  但斋藤仍使出浑身解数,将一百五十公斤重的金属块拉到腰部后面。他的上臂肌倏然隆起,大胸肌宛如钢铁一般硬化。数条血管像是扭动的蚯蚓似地,浮现于鬓角及颈项表面,向前踏出的左脚踩碎脚掌底下的瓦砾,超过两百公斤的铁鎚发出破风呼啸。
  除了侧壁之外,就连火焰亦能压熄的一击。只见铁鎚划破火焰,将化成微粒子的水泥碎片高高地轰向天际。
  冲天烈焰为之晃动,火旋风迎面掠过早已被烧焦的头发。
  斋藤藉助挥击劲势翻转身体,以右脚为轴足再次站稳脚步,左脚大大地向前跨出,就此踏进火焰裂缝,也就是自己亲手劈开的瓦砾小径。
  屹立火舌布满左右两侧,军服开始起火燃烧。皮肤渐渐被烤糊。但他依旧定睛凝视前方。
  看见了。
  在隔着橙色火焰的另一侧,第一列的士兵们正置身在漆黑军势当中,宛如鬼神一般奋勇作战。
  友军近在咫尺,只需最后一击便可贯穿这面厚实的火墙。
  斋藤再度将铁鎚前端的金属块拉至背后。
  接着以几近磨碎上下臼齿的狠劲咬紧牙关。纵使上臂肌裂开也没关系,即便腹斜肌绷断亦无妨。现在只需要能够再祭出一击的力量。只渴求拥有稍纵即逝,却足以将这面红莲障壁轰成灰烬的力量就好。
  乾坤一掷——
  猛然挥出的铁鎚划破火焰、席卷燃烧材料。铁鎚狠狠地轰中前方的水泥障壁。
  建材不堪一击地应声爆裂。
  彷佛发出咆哮的火焰篱墙硬是被切割成两半。
  感觉好像自火焰裂缝后方捎来一阵清爽凉风。周遭一带全被烈火染成橙黄色的前方视野顿时豁然开朗。斋藤摆出向前冲的姿势,任由身体扑向火墙裂缝,整个人往前方颓然倒下。
  耳边听见后面传来第二列及第三列士兵们的欢呼声。
  迫不及待准备发动突击的三百名士兵发出战嚎声,快步通过斋藤所辟开的通道。
  数名士兵抱起斋藤,将他抬到火焰构不着的路旁,拍熄军服上的火苗,并以外套不停扇风,试图冷却他那发烫的身体。
  「哎呀……哈哈哈……成功了吗?」
  在煤屑满布的黝黑皮肤底下,浮现出斋藤的招牌懒散笑容。
  「是的,道路已经开通,这全都是多亏斋藤先生的努力。剩下的交给我们负责,请您在此好好休息吧。」
  士兵们满怀敬意,将仍旧夹带滚烫热气的斋藤躯体横放于路旁。在烧痕遍布的军服底下,只留一层惨遭烧糊、绽裂蜷缩、血水渗流不止的皮肤。
  「哎……嗯……哈哈哈……」
  斋藤嘟嚷着作出回应,接着静静阖上双眼。士兵们则是互相点头示意,各自握紧手中武器,动身赶去与第一列会合。
  身穿市街地迷彩军服的第二列,以及身着子鹿色军服的第三列士兵们发出怒吼声,由动弹不得的斋藤身旁飞奔而过。众人的目标是陆桥上那群试图击溃第一列友军的白河兵团。一再受到火墙挡住去路的郁闷,毫不留情地全数发泄在漆黑巨兽身上
  黑色汪洋顿时波涛汹涌。只见白河兵及武藏野兵彼此呈现出杀红了眼的染血神态,剑与刀、钢铁跟钢铁、生命及生命互相冲撞。死前惨叫声此起彼落,遭到劈砍的躯体猛然喷出汩汩血流,战士们随之倒地丧命。
  直到方才为止都还是一片漆黑,如今却改由子鹿色后来居上。因为除了迂回部队以外的第一、二、三列士兵全都在陆桥上奋勇作战,有此结果是理所当然。在斋藤破坏掉联络通道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决定了铁桥上的战局趋势。
  混战之中,玉垫着脚尖挺直身子,定睛注视位于铁桥桥墩的四百名敌军决战兵团成员。
  只见远处战云密布。在灰白色的尘雾当中,偶尔会浮现几片深红色莅瓣。
  敌军决战兵团已自鸟边野方才发射的气弹损害之中恢复过来,正逐渐重整阵容。多亏鸟边野及静的奋勇表现,才得以勉强将敌军牵制于原地不动。但就算两人再怎么厉害,也会感到疲累,势必无法支撑太久。
  察觉到这一点的玉,快步穿越受到战场热气刺激而情绪高涨的兵列缝隙,一边放声大叫:
  「由纪、牛丸!我们去援助静她们吧!」
  虽不知由纪、牛丸究竟身在何方,但玉还是边呐喊边拔腿狂奔。他只以长枪枪尖当场刺杀挥刀劈砍过来的敌兵,对于不主动攻击的敌人则不予理睬,专心寻找由纪及牛丸的踪影。
  「知道了,立刻过去!」
  过没多久,从兵戎交接的杀阵对面传来由纪的回答声。玉出声回应后,又继续奔驰并呼唤牛丸的名字。
  「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虽然声音彷佛喉咙黏膜遭到锉刀磨削似地沙哑乾瘪,但牛丸的明确应答声仍旧扎实地传入玉的耳中。
  「很好。」
  玉从阵亡的第一列士兵们腰间抽走几只水筒,挂回自己腰际。接着抬头时,随即看见敌军决战兵团已在陆桥斜坡尽头团团包围住鸟边野及静。而沿着斜坡朝向那头漆黑巨兽直奔而去的由纪及牛丸背影,也同时映入眼中。
  比由纪等人慢了几秒的玉也跟着冲下陆桥。在奔跑期间,散布于裸露上半身表面的伤口已渐渐愈合康复。这就是再生系的优势。纵使形成长期抗战,再生系也随时都能保持着开战时的健康状态,凭藉一身全新躯体继续应战。
  由纪率先冲入敌群之中,紧接着牛丸也跟着跃入战局。较晚抵达的玉也随后抡起枪尖,猛然刺穿白河兵的背部。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1 12:32 | 显示全部楼层
  五
  静及鸟边野背靠背,睥睨着围绕在四面八方的白河兵。
  当猛然回神之时,才发现她们已在不知不觉之间形成这样的态势。想要单凭两人力量与多达四百名的敌兵交手,大概也只能采用这种战法。两人一边互相提防死角,静以口头描游敌兵状态给鸟边野听,鸟边野则靠笼罩于十字形铁矛枪尖的练气加以应对。
  鸟边野一头长度及胸的银发如今已染成鲜红色,原本纯白的军服现在亦已湿成一片绯红,十字形铁矛的枪刃上则沾满先前扫荡的敌兵血肉。鸟边野的身影虽然只能以凄厉一诃来加以形容,但他的嘴角却依旧挂着一抹微笑。只见他缓缓张开那会令人误认为女性的鲜红嘴唇。
  「好累喔,我差不多想偷懒休息了耶。」
  鸟边野隔着肩头跟静交谈。
  「你跟我意见一致呢,我也碰巧萌生出想要请假的念头呢。」
  静以沉稳语调作出回应。然而她那阖上的双眼却缓缓扫向铺设于四面八方的漆黑障壁。
  「鸟边野先生,请甩掉血渍。」
  「嗯。」
  鸟边野依言甩动枪尖,附着在十字状锋刃上的物质随之飞溅。
  「朝右跨出两步左右的距离,接着以向左缠卷的方式挥出一记横击。攻击完毕之后,麻烦你再顺势旋转一圈。」
  「嗯。」
  鸟边野毫不犹豫地提脚向右推进两步,抡起笼罩练气的枪身横向一扫。冷不防遭到突袭的白河兵连忙往后退开。
  刹那间,静动身冲进混乱兵列,宛如凉风似地一闪、二闪、三闪。刀风吹拂过后,只见三名敌兵颈动脉遭到割断,喷出红色液体颓然昏死过去。
  其余敌兵一窝蜂地扑向冲入阵中的静。静则彷佛嘲笑敌兵一般,当场动作缓慢地施展后空翻飞越敌兵头顶。此时,鸟边野手中那支笼罩练气的枪尖已随着二度旋转倏然逼近,冷酷无情地撕裂抬头仰望的敌兵躯体。
  着地同时,只剩下半身的肉块纷纷在静背后颓然倒地。被切断的上半身则早已横躺在路面上,双眼呆滞地望着天空。静再度与鸟边野背靠背,呼地吐了口大气。鸟边野心满意足地沉吟道:
  「虽是临时组成的搭挡,但配合得还不差呢。」
  「是的,感觉很好。」
  「你叫什么名字?」
  「我名为羽染静。」
  「羽染、静……那你的绰号该不会是染丝吧?」
  「除了鸟边野先生之外,至今从无第二人能由我的姓名联想到这个绰号。」
  「染丝,接下来该怎么办咧?」
  「我正在烦恼究竟是该回应你比较好,还是别回应较为恰当。」
  就在这个时候,鸟边野的鼻子突然指向上方。静的眼睫毛也彷佛呼应这个动作似地微微抽动了一下。
  「嗯?」
  「咦?」
  颇感诧异的鸟边野鼻头及静之眼睫毛,几乎同时对准新宿陆桥方向。
  转瞬间——
  团团包围住静等人的常备兵障壁,后列应声碎散。
  数名步兵的身体就这么连同手中紧握的武器飞向半空中。这个现象并非一次就宣告结束,只见漆黑军服宛如浪花一般,三三两两伴随着悲鸣声喷向兵列头顶。
  白河兵顿时心生动摇。在瓦解的队列后方,依稀可见一名全身笼罩着如同龙卷风般惊人剑风的剑士。
  静微微睁开紧闭的眼帘。隐约露出的深绿色眼瞳之中夹带着一抹惊愕神色。
  「阿牛……?」
  牛丸身上那件回溅鲜血多到几乎快滴出来的军服,已与子鹿色的布料混合成浓褐色。那身八成吸收了数十、甚至数百人鲜血的装扮固然凄绝吓人,但牛丸脸上的表情却更令静人感惊讶。
  牛丸那张平常俨然就是个纯朴少年,宛如小狗般纯真无瑕的脸庞,如今却好像蕴含着一抹俊美神色。那是一张极其端整,洋溢一股恰似黄泉使者之寂静气息的面容。
  然而其剑术却隔绝了这股气息。牛丸毫不踌躇,飞快地闯入混乱不堪的敌群当中,祭出一记由肩口直通侧腹的斜向斩击砍杀眼前士兵。每当其剑刃反射阳光,白河兵的肉体就会尝到一刀两断的苦头,五颜六色的内脏纷纷由光滑平坦的切断面掉落至路面上。被砍成两半的遗骸则叠合倒卧在散落一地的自身器官上头。牛丸不改脸上的静谧神情,伸出握着剑柄的右手,将双刃剑的剑身水平举至眼前,缓缓滑动脚步朝白河兵的兵列移动。
  其捷劲惊天动地。静自是不在话下,就连决战兵团也感到战栗不已。原先拉开距离围绕着静及鸟边野的队列自行解散,缓缓转变成包围住牛丸的新队形。
  静隔着肩头对背后的鸟边野说道:
  「鸟边野先生,帮手抵达现场了。请你趁此机会突破兵列逃离战场。只要冲上陆桥的斜坡顶端,就有友军在那边接应。」
  「哦,是喔?只有我落跑真的没关系吗?」
  「是的。因为倘若继续逗留在现场,鸟边野先生很有可能会引发连友军也加以砍杀的危机。」
  「我是会砍喔,毕竟看不见嘛。我绝对会砍下去的。」
  「我会援护你离开,请你快准备吧。方位朝向这边即可。」
  静伸手搭住鸟边野的腰际,引导他转向陆桥方位。只要就此扫荡前方敌军笔直推进,便可顺利突破包围网。
  「要动身了,请跟我来。」
  话一说完,静随即使尽剩余力飞奔而出。鸟边野则紧跟在后。
  敌兵左手举盾,右手握着日本刀。在场所有敌人全都是战技高强的精兵。即便是特进种,只要稍有大意就会赔上性命。
  静将剩下的最后一丝练气汇聚至脚尖,随后猛然引爆。
  面对突然加速的静,敌兵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形成包围网前方区域的三名白河兵首级缓缓飞离身子,如同喷泉般的血柱则玷污了天空。
  「鸟边野先生,就此笔直前进!」
  静把自己当成楔子,深深地刺穿敌群。鸟边野则随后快步奔向她所凿穿的这条通道。静翩然翻身,闪过直线前进的鸟边野之十字形铁矛。
  「染丝,感激不尽啊。」
  「请不要再用那个绰号叫我。」
  擦身而过之际,鸟边野弯起嘴角露出一抹看似微笑的神情,他凭藉嗅觉粗略推算出阻挡于前方的敌兵位置,再毫不留情地挥枪扫荡。正如静所说的一样,总之现在的鸟边野就只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挥舞染血枪尖攻击周遭敌人。
  「等我回去之后,还是拨空研究一下※座头市好了……」  (译注:日本著名历史武侠电影中
的主角,为一名盲剑客。)
  鸟边野凭单手转动十字形铁矛,一边自言自语起来。

  确认鸟边野成功突破包围网之后,静再度掉转脚尖冲入恶战当中。
  一阵由日本刀形成的刃雨立刻对准静直扑而来。有些用闪的,有些挥刀拨开,避不过的则斜举白刃格挡,再顺势回砍。由于疲惫不堪,导致静的动作已经缓慢到无异于一般人的地步。
  「要领个日薪也是很辛苦呢。」
  她脱口发出今天第N次的牢骚。
  静是个派遣女忍者。
  她既非出身调布新町,纯粹只是因接受启十请求,而由忍者之里推派出来的一介派遣员工罢了。她明明具备单独对上五名鬼道众尚能一一铲除的高超身手,却为了赚取区区日薪而被人任意使唤,乃是因为她在人生旅途中有过非常曲折离奇的经历所致。只不过若要在此描游,恐怕会占用掉过长篇幅,因此个中详情留待日后再说个分明。总而言之,一旦调布新町兵败灭亡,她将无法领取应得日薪。为了避免这种事态发生,静竭尽全力忙着执行眼前的任务。
  「嘿。」
  静伴随短促吆喝声所挥出的白刀,被敌人以手中日本刀挡下。接着另一把剑又从旁斜劈而下。静倒地翻滚避过这一剑,第三剑接踵而来。避无可避的静,不得已只好躺在地上挡下斩击。虽然咬紧牙关支撑,但老实说已经使不上力。充满必杀气势的钢铁逐渐逼近限前。
  噗滋。
  耳边传来一阵锐利剑尖贯穿柔软肌肉的声音。
  于此同时,利剑自敌兵手中脱落,在柏油路面上发出清脆声响。
  只见军刀的锋利刀尖,从方才还恶狠狠地挥剑劈砍静的敌人胸部冒了出来。
  「久坂小姐。」
  军刀被抽出体外。敌人双眼翻白,当场颓然倒地。出现在白河兵背后的人物,正是满身鲜血的由纪。
  「抱歉,我来迟了,羽染小姐。」
  虽然军刀刀尖及发梢不断滴下朱红色液体,从头到脚也都沾满回溅鲜血、煤烟及战尘,但由纪那双俯视着静,略带少年气息的双眼却不见一丝阴霾。不对,反倒该说她那翡翠色的眼瞳看起来比往常更加澄澈清透。尽管外观极其狼狈,然而现在的由纪却美得叫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静握住由纪伸出的手掌,借势站了起来。
  跟由纪比起来毫不逊色的静,也呈现出全身伤痕累累、军服破烂不堪的鲜血淋漓模样。
  「谢谢你救我,久坂小姐。」
  连庆祝重逢的空档也没有。敌方常备兵已筑起一道厚实人墙团团包围住四面八方,并缓缓逼近两人。
  由纪及静自然而然地背靠着背。两人一边隔着背部感受对方的鼓动,一边互相防守死角。
  用尽练气的由纪,以及疲惫不堪的静。两人的肉体能力都已经变得跟一般士兵没什么太大差别。如今仅存的就只有一路磨练至今的剑技,以及活着回家的意志罢了。
  由纪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开始说起笑来。
  「我们彼此的模样都挺狼狈的呢。」
  「等回到调布新町之后,真想再去久坂家的温泉好好泡个澡啊。」
  「没问题,到时候再一起进去泡吧?但不准再开那种没品味的玩笑喔。」
  拉开距离形成包围网的白河兵们,纷纷露出灼亮目光射向由纪及静的肢体。她们的军服被割得支离破碎,全身上下随处可见裸露的染血肌肤。而两人的外表看起来都只不过是弱不禁风的少女,导致包围着两人的士兵们脸上均浮现出近似禽兽的神色。不肯放过虚弱猎物的猛兽们为了确实收拾掉她们,踩着谨慎脚步逐渐逼近。
  由纪及静的身影静如止水。尽管看在第三者眼中,两人简直就是名符其实的「瓮中之鳖」,但她们脸上的表情却连一丝阴霾也未曾浮现。她们只是冷冰冰地定睛观察着这些包围住自己的士兵们之一举一动。
  嗤的一聱,军刀刀尖毫无前兆地指向眼前禽兽。
  夺目一闪,静的白刃反射日光。
  转瞬之间——
  两名少女发出的剑风呈放射状呼啸而过。
  肉体遭少女们剖开的白河兵,自躯干部位喷出大量鲜血,整个人颓然往后弹开。
  由纪大步跨入崩解的防线一角,随即对准前方一名敌兵施展突刺。贯穿心脏的手感,从可怜的敌人体内抽出刀尖。喷出的血柱染红了由纪的脸庞,她双眼眨也不眨,将右脚猛然收回后方,藉转身劲势顺手一斩。试图从背后发动偷袭的敌兵侧腹惨遭剖开。以左耳承接由敌兵口中涌出的死前惨叫之后,又继续竖刀刺向另一名敌兵。不过敌人却动作灵活地避开这一击。眨眼之间,由纪的扫堂腿已踢向闪过军刀突刺的敌人脚踝。接着倒握军刀,由上垂直刺向倒地的敌兵眼窝。刀尖连同眼珠一并贯穿敌兵的头盖骨。随后从连半声惨叫也没发出,只任由四肢微微痉挛不止的敌兵头部拔出军刀,再轻挪沾满鲜血的刀尖指向周遭敌人。
  白河兵宛如潮水退去一般,沙沙沙地拉大与由纪之间的距离。正因从小就在鹤木山楼接受过严苛训练,由纪的剑术可说是相当精湛了得。尽管下气海的练气早已耗尽,但她依旧能挪用当场淬链而成的练气来强化运动能力。因此她很庆幸敌人肯这样主动留下喘息空间。打算趁此空档尽可能多积蓄点练气的由纪,运用绵长呼吸法持续吸气。
  「叮」的一声,只见静伴随着这阵刀刃交击的清脆声响,飞越敌兵头顶,回到由纪身边。静解决了大约三、四名敌兵,左肩口及小腿肚各多出一道新伤口,动作也显得比平常还不灵活。
  「静小姐,你不要紧吧?」
  由纪颇为担心地开口询问背后的静。
  「实在算不上不要紧。」
  静率直地说出真心话回答。看起来确实不像不要紧的样子。喉咙黏膜似乎已经完全干涸,连声音都变得沙哑乾瘪。
  由纪为饮用水准备不足一事好好反省了一番。要在大热天底下持续战斗,每名士兵只配带一支竹筒水壶根本就不够喝。由于负责准备此战所需装备的调布新町高层官员们作战经验不足,因此欠缺这类较为周详的思虑。
  嘴里连半滴能咽下喉咙的唾液也没有。受到太阳曝晒的柏油路面,不断窜出阵阵缠绕全身上下的恼人热气。倘若没绷紧神经,视野三不五时就会猛然扭曲摇晃。这代表中暑症状或许早已上身也说不定。
  由纪转眼环视围绕在四周的白河兵人墙。她无从得知牛丸现在的状况。方才明明还很豪迈地引发阵阵剑戟浪花,如今此一现象却戛然止息。是过上难缠的敌手,还是沦为刀下亡魂了呢?她由衷期望只是发生前者的状况。
  白河兵筑成的圆环开始缩小。
  一步一步地缓缓朝着位茌圆环中心的由纪及静逼近。就跟刚刚的情节发展一模一样,简直没完没了。
  但由纪的翡翠色眼珠并未失去清澈神色。她提振气力,再次高举刀尖指向敌兵。她向理绪发过誓,必定平安回归家园。因此无论如何都不能死在这种地方。
  正当她准备再度发动突击之际——怱见一道身影越过众多白河兵的头顶,降落在由纪等人的身边。
  看清楚以单膝跪落姿势着地的身影真面目之后,一阵安心的惊呼声随即自由纪口中倾泄而出。
  「玉。」
  「你们的模样真是有够狼狈的。」
  玉虽然也是全身鲜血淋漓,上半身呈现完全裸露的状态,但他还是对由纪及静露出一如往昔的吊儿郎当笑容。
  「礼物。」
  玉边说边拿起插在腰际的两只水壶递给由纪及静。这是从战死在陆桥上的友军腰间取下的水壶。
  「哦,谢谢。」
  无视于遭受敌军团团包围的状况,语气平稳地道谢之后,由纪随即蠕动喉咙一口气喝光所有水。微温的饮用水与鲜血味道一同流入胃袋。早已干涸的口腔黏膜恢复湿润。她紧闭双眼,不由自主地发出感叹声说道:
  「啊啊……好好喝……」
  「重获新生了……」
  与由纪同样一口喝光饮用水的静也不禁松了口大气。
  只见玉以长枪握柄拄地,整个人斜靠着枪柄,露出冷静目光环视着周遭的白河兵。
  「只能继续支撑下去罗。等陆桥那边分出胜负之后,友军就会前来驰援。设法熬到那个时候吧。」
  「嗯。」
  「你们就背靠背留在原地吧。只需砍杀主动趋前的家伙即可。我会随兴四处大闹一番。」
  「阿牛人呢?」
  「嗯,他似乎因为太过卖力而累坏了。虽然变得比刚刚文静一些,不过还活着啦。我记得他人好像在那边的样子。」
  玉踮起脚尖指着人墙的另一边。看来牛丸似乎置身于另一批敌群当中。
  「是吗,那就好。这边没问题了,你过去帮阿牛吧。」
  「收到,你们也要加油喔~」
  以轻佻语调如此说道的玉,将长枪枪柄挪至脖子后面,以双肩扛住枪身,踩着散步般的轻松步伐缓缓走向敌兵人墙。
  一名士兵伴随裂帛气势,挥刀猛然欢向玉的背部。但这记使出浑身解数的斩击却扑了个空。玉展现出彷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动作翻转身子,枪尖接着顺势剌穿失去平衡、身体趋向前方的士兵背部。刹那间,白刃白玉的左右两侧直劈而下。玉间不容缓地折弯枪柄,反弹打中左侧士兵的手背。接着一把抢下脱手飞出的日本刀之后,玉毫不犹豫地舍弃长枪,挪动身体闪过从右侧呼啸而至的刀刃,再顺势让刚刚夺下的日本刀锋刃划过敌人侧腹。
  躯体遭水平砍成两截的敌兵任由脏腑恣意洒落一地,上半身则颓然掉落在玉的脚边。玉再弯腰抢走这名敌兵手中的刀。
  左右手各握着一把日本刀的玉以眼神威吓敌人。左手正握刀柄,右手则摆出反握利刃的姿势。虽是有点非正规的二刀流,但玉不愧是打从平常就惯用两把短剑的高手,其应战架势毫无破绽可寻。
  玉的前方随着零碎脚步声裂成两半。要是不经意踏入双刀射程之中,将会立刻招来反击。光是目睹他方才露的那几手,白河兵就已充分理解到玉的身手究竟有多高强。
  玉从容不迫地走过这条迳自辟开的道路。敌人则只是竖起白刃,丝毫不打算接近他。
  「……嗯?」
  在穿越敌群之际,玉突然发出颇感诧异的声音。先是鬓角微微抽动一下,接着才缓缓挪动视线望向上方。
  他所仰望的方位,是过去曾为一间高级家俱行的屋顶。这栋拥有微微弯曲之银色壁面的八层楼高建筑物,外墙已布满藤蔓,过往曾为名媛贵妇指定专柜的各个楼层,如今早已化作奇怪昆虫及微生物的温床。玉的目光捕捉到伫立在屋顶上俯瞰着战场的一道人影。
  只见一头长发随风飘逸。承受盛夏烈日曝晒的发色为醒目的金黄色。另外还有一只鸟停在右肩头。
  「那家伙……!!」
  察觉到此人真实身分的瞬间,玉顿时怒发冲冠。平常总是让人感受不到半点干劲的表情,霍然转变成修罗般的可怕面貌。
  「那家伙是特地送水过来给我们喝的吗?」
  由纪眺望着玉消失不见的方向,自言自语地说道。只不过在这种极限状况底下,依旧不改往常本色的玉确实十分可靠。原本自认隐约明白他与自己曾经历过的战役次数有所差距,不过当实际上像这样置身于同一座战场上应战之时.他的存在感就会令人感到印象深刻。  「继续加油吧!」由纪心想。要是就这样命丧此地,那就太对不起特地送水过来的玉。
  「再坚持一下吧。」
  她开口对背后的静说道。
  「我好像感受到一股震动……」
  「咦?」
  「可能是敌方的新援军。」
  隔没多久,由纪也感受到自脚边传来的一股微弱震动。
  由纪等人所在的新宿陆桥桥墩,刚好就位于朝东西向延伸的甲州街道,及顺着南北向延伸的明治大道交叉点。
  而这股震动由明治大道那边传递过来。由纪目不转睛地望向那一整面的灰烬。映入她视线之中的影像,乃是朝向这边直驱而来的雪白军装,以及戟尖沾满凝固血块的十字形铁戟。
  「那是——」
  目击到与由纪所见同样光景的静,脸上表情似乎变得较为柔和。
  「岩佐木先生。」
  「咦?」
  如今,一支人数大约三十名,由岩佐木负责率领的中队,穿越了这条本来应为五十名分遣队员所选定的迂回路线。而位在他们行进路线前方,则是试图以人海战术围杀由纪等人的决战兵团侧腹部位。
  「这一战武藏野赢定了。」
  静脱口说出这句话。
  刹那间——
  岩佐木所率领的三十名战士深深刺穿了漆黑军团的侧腹。
  漆黑汪洋彷佛波涛碎散一般应声裂开。身体扭曲变形的众多白河兵喷出血花、漫天纷飞、宛如陀螺似地快速舞动,将构成自身肉体的各个部位甩向四面八方。
  「喝——」
  岩佐木手中铁戟伴随咆哮声,扫向敌方军团的正中央。在这残暴的一戟面前,白河兵就跟纸糊人偶没什么两样。现场随处可见头盖骨被敲碎、脑浆四溢、拖着像风筝线一样的脑髓、任由掉出眼窝之眼珠子如同钟摆一般来回晃动的受损肉体被狠狠地轰向盛夏天际。
  「哦哦哦哦哦!」
  惊涛骇浪——岩佐木凿穿、横扫。一股脑地笔直突击。凭藉一身威猛神力撂倒挡住去路的所有事物。震碎成细微粉末,再以军靴鞋底加以蹂躏。
  然而敌人也不是只乖乖处于挨打局面。许多勇猛的白河兵穿梭于横击缝隙之间,伺机欺近岩佐木怀中,再动手赏他一记必杀刀风。受过精良训练的常备兵之一戟,刺伤了岩佐木那一身如同钢铁般的肌肉。皿流随之涌出。但划破皮肤的戟刃接着只凿穿一小撮肌肉纤维,便向坚不可摧的肌肉俯首称臣。岩佐木毫不在意地旋转身体再度发出一记横击。夹带强风的铁戟直接命中,使勇敢的白河兵彷佛遭龙卷风卷走一般,吐出从被震碎的消化器官逆流而上的消化物,像颗陀螺似地边打转边飞向天际。
  面对直扑而来的锋利剑雨,岩佐木毫不闪避。
  他凭肌肉纤维承接所有斩击,再祭出反击的一戟猛然扫荡。
  岩佐木的全身在转眼之间梁上一层鲜红色彩。纵使身为脱胎换骨的肌肉纤维系特进种,挨了这么多记斩击当然还是会受伤。虽逐渐变成名符其实的血人,但岩佐木仍旧不肯停手。
  由自己体内涌流而出的鲜血气味,挑起了另一波更强烈的狂热情感;心脏无穷无尽地加快鼓动速度。压扁肌肉的感觉、打碎骨头的感觉,由双手挥舞的铁戟握柄逐一传回身上。如今,岩佐木正尽情享受着弥漫于战场上的所有事物。
  数以百计的刀剑棍杖不停闪烁。
  鲜红阵雨则与这波刀光剑影相互呼应。
  在细腻的朱红血花当中,每当岩佐木的铁戟呼啸而过,淡红色的肉片便随之碎裂飞溅,白河兵的兵列也跟着溃散瓦解。
  钢铁、煤烟及血肉交织而成的呛鼻气味——
  对于像岩佐木这般纯粹的战士而言,战场上的香气比任何浓郁美酒更能麻痹其脑髓。只要能在战场上豁尽全力,尽可能多杀几名心高气傲的敌军战士,自己纵使战死沙场亦无遗憾。这就是岩佐木的期望。毫无合乎逻辑的理论可言——在尚未呱呱坠地之前,渴求斗争的欲望早已事先被刻入生殖细胞当中。除了战场以外,他找不到第二个更适合的生存空间。扫荡、击溃现身阻挡的敌人并跨步向前迈进,令他感受到无上喜悦。除了这股狂热情绪以外,他什么都不要。倘若能活在这股热情之中,再因着热情焚身而死,岩佐木便能对自己的一生感到心满意足,慷慨从容地赶赴黄泉。
  隶属于武藏野军队的三十名精兵手握长枪,自后方纵身跃入岩佐木擘开的这条通道。毅然决然地对混乱不堪的兵列展开追击。
  这波攻势起了功效。
  岩佐木这艘巨舰驶进由白河兵交织而成的漆黑汪洋,开辟出一条全新航道。紧跟在后的三十艘驱逐舰艇则随心所欲地掀起阵阵血潮浪花。
  在盛夏的太阳底下,碎散一地的板金装甲不规则地反射出斑状光芒。
  此起彼落她自溃烂肉体传出的死前哀嚎,感觉有如丧钟的声响。丧失原有机能美的肉体碎片化作一枚枚扩大音量的震动板,朝向四面八方飞散,各自奏起不同旋律。
  在一旁的由纪及静,则紧靠着彼此的纤柔背部,不发一语地旁观战局变化。
  原先席卷整个视野的白河兵人墙渐渐崩溃瓦解。由原先压倒性取胜的人数之中缓缓散离。漆黑高墙应声坍塌,光明白高墙的另一端透射而入。
  在刀光剑影的交锋当中,惨遭破坏的净是黑色白河兵势力。子鹿色武藏野军队则是双脚屹立于大地之上,宛如猎犬一般追袭着四处逃窜的漆黑分子。
  由纪喘着气睁大她那翡翠色的眼瞳。只顾着凝视前方光景。
  脑筋一片空白。
  完全无法思考任何事情。她只知道来自敌对军团的压力已解除,原本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也跟着获得解放。
  随后——新宿陆桥那边传来一阵新的呐喊声。
  由纪转身望向背后。
  首先映入由纪视线当中的,是朝向这边撤退过来的白河兵群。他们个个都浮现落败神情,斗志一丝不剩,只留下再明显不过的败军神色。
  而在残兵们的背后则掀起一阵欢声雷动的胜利凯歌,歌声撼动新宿天空逐渐靠近。这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使由纪确信胜利已然到手。
  「赢了。」
  这句话自由纪干燥的嘴唇之间倾泄而出。
  陆桥上的决战已分出胜负。身着市街地迷彩服的武藏野军队第二列及子鹿色军服的第三列,共计约两百名的大军发出战嚎声,边任由手中武器绽放出夺目光辉边冲下陆桥。夸耀胜利的武藏野兵就这么挟着欲罢不能的气势,如同海啸般朝向白河兵决战兵团直扑而去。
  倘若此时此刻由上方鸟瞰下来,那俨然就是一阵黑色的退潮。
  当白河兵所有成员领悟到他们已经落败之际,战斗体制瞬间彻底瓦解。任凭子鹿色军服驱逐、追赶、踩躏,身穿漆黑军服的士兵分散成个人单位,拖着各自的身体拚命逃亡。第二列的骑兵执拗不休地追赶逃窜的敌人。弓兵则宛如在等待此刻一般,对准敌兵背部射出利箭。
  白河兵的身影自由纪的视野当中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夸耀胜利的子鹿色士兵们紧追逃兵的情景映入眼中。尽管每张脸都沾满血渍及灰尘,但藏在污垢底下的获胜喜悦神色依旧清晰可见。
  调布新町从覆灭的危机中得到解放——不单只是这样。接下来还有随心所欲地蹂躏白河移民地、单方面略夺敌方资产及所有既得权益的乐趣在等待在他们去享受.现场没有半个人会高声提倡所谓的伦理道德,因为略夺乃是冒着覆灭风险所争取到的合理报酬。此外,若不这么做的话,白河移民地将会东山再起。一旦完成复兴壮举,他们八成会竖起仇恨及憎恶的剑尖指向调布新町吧。为了不让他们有机会这么做,有必要趁今天这个时间点彻彻底底踩平白河移民地,好使他们再也无法恢复往日荣景。因此武藏野兵才会连开战至今的疲惫感都忘得一干二净,兴高采烈地追击白河兵。
  由纪与静背靠着背,默然无声地眺望着这一幕光景。
  膝盖突然一软,由纪与静默契十足地当场跌坐在地。
  接着依旧维持着背贴背的姿势,伸直双脚平放在地面上。
  「我们获胜了呢。」
  「是啊。」
  由纪与静简短交换心得,接着才神情呆滞地仰望着夏日之空。
  两人内心没有半点喜悦,也不觉得空虚,只体会到一股强烈的安心感。
  「调布新町得救了呢。」
  「嗯,真是太好了。」
  静的回答流露出浓浓的疲惫色彩。
  而由纪也感到心神俱疲。在她松了口气的同时,视野也跟着变得模糊不清。
  「休息一下吧。」
  「嗯,我也要休息了。」
  两人的背部彼此错开,就此呈仰躺姿态倒卧在柏油路面上。周遭的血肉还带有些许温度与柔软度,成了床铺的缓冲材质替代品。
  两名从头到脚都被血潮喷湿的少女闭上双眼,躺卧在自己亲手斩杀的敌兵尸骸堆上。
  高挂天顶的太阳,笔直对准少女们洒下纯白亮光。附着在她们身上的血渍受到阳光照射,宛如伤口结痂一般逐渐凝固。两人的眼睫毛却是毫无动静。
  武藏野军队发出的胜利欢呼席卷了新宿天空。不过这声音却已经无法传入由纪的耳中——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1 12:32 | 显示全部楼层

  六
  「……因此呢,爹地,结果好像是武藏野获胜罗。还真亏他们能打赢呢,我一时之间还以为白河军赢定了……特进种之力果然就是最后的胜负关键。主要胜因在于姬路那两人加入了武藏野阵营。换句话说,我觉得是高比良町长那一手证人战术的胜利。」
  FOXP2,也就是福克斯,身穿一袭贴紧身体曲线的成套商业西装。她一边对着停留在右肩的亚伯拉罕描述,一边放眼从以往的高级家俱行屋顶展望下方的新宿陆桥。
  她一手压住被风吹乱的金色发丝,接着继续对开启录音模式的亚伯拉罕讲话:
  「至于众所瞩目的涩泽薰——也就是久坂由纪,她确实是个厉害的练气能手。难怪姐姐会这么执着于她。年纪轻轻就能击发出威力那么强大的气弹,真是令人感到后生可畏呢,嗯。另外啊……这或许只是我认错人……不过战场上曾出现一名像极了桐人的士兵喔。虽然只是外貌感觉颇为相似,但他所施展的枪术及刀法,就跟桐人如出一辙。我看不出他究竟是不是再生系,可是我猜他八成是特进种。反正,虽然我认为桐人不可能采取那种行动,不过因为感到有点怀疑,所以还是姑且提出报告罗。」
  讲完这一长串台词,稍稍喘口气之后,她又接着继续说下去:
  「总之如此一来,东京方面的情势也将产生重大转变。白河移民地在今天宣告灭亡。而假设武藏野军队步调一致的话,或许暂时还能保有安稳时光,但我猜宇都宫八成会出手骚扰武藏野吧。要是东京跟宇都宫肯捉对厮杀的话,对爹地就很有利。我觉得就地理环境而言,仙台真的是个好地方……耶?」
  福克斯的台词至此中断。她嗅到一股杀气,霍然回头望向背后。
  在红色双眸所注视的前方,只见一名双手均握日本刀的士兵,正定睛瞪着福克斯。裸露的上半身及子鹿色军裤都沾满湿淋淋的回溅鲜血。从红色头发的缝隙之间,露出一双溶岩色的瞳仁。
  福克斯哑口无言地张大嘴巴。她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则对准了那名士兵。
  「桐、桐人……?」
  一听见这句话,手持双刀的士兵霍然目露凶光。
  下一秒钟,玉一绕到福克斯的背后,随即用刀刃抵住她的颈项。
  任由亚伯拉罕停在眉头的福克斯顿时放声尖叫。
  「稍、稍等一下!暂停暂停暂停!」
  玉以刀刃紧紧抵着摆动双臂不断挣扎的福克斯之喉咙,发出低沉嗓音轻声询问:
  「福克斯,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监视我吗?」
  「不是!没有没有没有!我只是来见习罢了!」
  「停止录音,驱动亚伯拉罕。否则我马上砍了你。」
  「好、好啦。我知道了,拜托你冷静一点好不好。」
  福克斯一边挤出嘶哑嗓音回答,一边挪动仍旧颤抖不止的指尖,拉扯亚伯拉罕的舌头。只见亚伯拉罕双眼瞬间为之一亮,随后便啪嚏啪嚏地拍动双翼。
  然后,亚伯拉罕与玉对上眼,他歪头说道:
  「咦?老兄、我们曾在哪、打过照面吗?」
  「鸟头,立刻给我滚。否则小心我把你作成烤鸟。」
  「我说福克斯、这家伙、是谁啊?」
  「是谁都无关紧要,你先离开吧,亚伯拉罕。我想单独跟他聊聊。」
  「不用、录音吗?」
  「嗯,这是非正式谈话。不必多问,回爹地身边去吧。」
  受到福克斯催促,亚伯拉罕张开翠绿羽翼,振翅飞离大厦屋顶。随后朝向北方直飞而去,就此消矢于盛夏天际的尽头。
  福克斯先大大地深呼吸一口气,接着以冷静的声调与背后的玉交谈。
  「收起剑吧。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因为这里是我游历全国的其中一站。我压根不晓得你在这啊。」
  「…………」
  「我应该没有骗过你才对。」
  玉不发一言,迳自收回抵住福克斯喉咙的刀身。随即往后倒退两步,与她保持一定距离。
  福克斯转身面对玉。她的金色柔顺发丝随风飘逸,但她脸上却露出严肃的表情。
  「好久不见了,桐人。」
  「那是个早已被我舍弃的名字。别拿那个名字叫我。」
  「你改变发色啦?」
  「是头发自行变色,与我无关。」
  「『力量』呢?还在吗?」
  「……还在,只是被我压制住罢了。只要不乱来就能控制住。」
  「这样啊……真难为你了……那,你为何身穿武藏野的军服呢?」
  「……这只是我以过客身分参加的一场游戏,因为我托这场游戏的福而捡回一命啊。想要混得三餐温饱也真不容易呢。」
  「你恨我吗?」
  「当然。」
  福克斯默默注视着玉,鲜红眼瞳之中渗出了一丝悲伤神色。
  「为了姐姐好,我并不希望见你命丧黄泉。」
  「罗嗦。」
  「姐姐曾经深爱着你。」
  「闭嘴,再讲下去我就杀了你!」
  福克斯好胜地笑了出来。她挑衅意味十足地两手一摊,开口对玉说道:
  「好啊,如果看我不顺眼的话,你要杀就杀。但先让我讲完我想讲的话再动手。你是个卑鄙小人,毫无骨气的差劲家伙。你曾想过当时非得杀了你不可的姐姐内心究竟作何感想吗?」
  玉竖起日本刀的刀尖,抵住福克斯的喉咙。
  福克斯不避不闪,目不转睛地笔直瞪视着玉。
  「我当初救你,是因为我想叫你负起责任。要是你就那样死掉的话,姐姐未免也太过不幸了。」
  「多管闲事。托你的福,我……变成这副德性还活得好好的。」
  「活该。」
  「你说什么?」
  「你原本打算独自一人撒手西归,然后将所有事情都推给姐姐扛吗?姐姐因为相信你而陪同参如西征。她不惜跟爹地分道扬镳……也想帮助你实现梦想啊。」
  福克斯的话尾声调变得模糊不清。
  玉虽露出充满怒火的眼神,但握着刀柄的手却微微颤抖不止。
  「住口。你懂什么?」
  「我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我很鸡婆。这就是我的天性,想抱怨就去找当初设计我的爹地吧。」
  「你打算把我的事情汇报给龙听吗?」
  「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随你高兴。只不过我已无心再抛头露面,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好。」
  「你为何如此偷偷摸摸呢?爹地老早就已经知道你还活在世上。自从我在三十年前,救起被弃置于加古川的你的那一刻起,爹地就一直关心着你耶。」
  「想怎么搞是他家的事,与我无关。」
  「今后你打算一直逃避下去吗?爹地跟姐姐都坦然面对自己的天命,唯独你选择逃避?」
  「是啊,没错。因为我是丧家之犬。像这样维持现状活着受辱,被你们瞧不起四处逃窜,这就是我所肩负的天命。」
  「你自以为这样做算是赎罪吗?如果是的话,那你就真的太差劲了。」
  「随便你讲吧,尽管咒骂到你高兴为止无妨。等你骂够之后,最好趁我还能按捺住性子的时候立刻滚离此地。」
  「你这个烂男人、没出息的家伙。说什么『我是丧家之犬』?你根本就不配称为丧家之犬,你只是从丧家犬的排泄物里头钻出来的蛆虫。是一边自怨自艾,一边在堆肥里面蠢动,堪称全世界最差劲的自我感觉良好混帐。」
  「你还真是一心只想寻死呢,福克斯。」
  「是啊。我就如你所愿,卯起来骂到我开心为止。真不晓得到底会是我先发泄完心中怨气,还是你会先感到忍无可忍而出手杀我呢?」

  「尽管一试无妨,我不敢保证结果会是如何。」
  「你究竟为何而生?只是为了抑制住『力量』吗?你打算今后一辈子就只为这项目的而活着吗?」
  「……罗嗦。要不是你多管闲事,我……」
  「倘若漫无目标的话,就去姬路移民地吧。那座都市是你曾追逐过的梦想碎片,是西征行动的产物。你先前的所作所为并非白费力气,不,不仅并非徒劳无功,甚至还彻底打破了原本的闭塞状态。游遍日本全国各地的我最清楚不过。自从发动西征以来,九州、东北、关东及关西等区域的中小移民地均如火如荼地展开武力整合。从互相厮杀演变成合而为一,变得远比以前还要更为复兴繁荣。你依照爹地的吩咐,以暴力将社会推向下一个阶段。根据我的预测,在往后数年之内将会爆发一场大规模的动乱。那将如同织田信长所处的时代一样,形成一场席卷日本全国的战乱。等到战乱落幕之后,世界应该会变得比现在更为进步才对。」
  「…………」
  「西征并非愚蠢行径。虽然牺牲掉许多人的性命,但原本埋没于荒野的群雄却都因着那场西征而觉醒。如今回想起来,西征就是宣告大动乱即将来临的钟声啊。桐人,现在有许多人正试图响应你的想法。请你理解此事好吗……」
  「……胡说八道,我懒得再陪你瞎扯。」
  玉转身背对福克斯,举步走向屡顶出口。福克斯则声调平静地对着准备离去的背影说道:
  「去一趟姬路吧,恫人。相信你一定会因此而改变想法。」
  玉停下脚步,隔着肩头望向福克斯。
  「我的名字叫玉,不是桐人。」
  「……玉?」
  玉几乎是硬逼自己露出往常那副吊儿郎当的笑容。
  「这个很像猫的名字,听起来满不赖的吧?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帮我取的。一开始虽然很排斥,但最近倒是变得十分中意。我已习惯这个新名字了。」
  「…………」
  「雾崎桐人已命丧加古川,如今在你眼前的我是玉。现在的我,每天的愿望,就是像只猫一样随兴度过每一天,只要能开心搞笑地过生活就好。所以拜托你行行好,忘掉跟我有关的事好吗?因为我也早已忘记所有过往的记忆了。」
  丢下这句话之后,玉跨步踏入屋顶出口。头也不回地走下早已腐朽的楼梯。
  福克斯独自一人伫立在屋顶,定睛凝视着玉离去后所剩下的黑暗。
  饱含鲜血气味的风迎面吹来。金黄色发丝随风扬起,闪闪发亮地弹开毒辣阳光。
  「胆小鬼。」
  福克斯丢出这三个字,咒骂过去曾被尊称为篡夺王的男子。

  之后——
  由百武沙也加率领的第二列三十名骑兵率先抵达白河移民地。沙也加依照八王子市长·百武岩友在开战前就先行嘱咐过的命令,心无旁骛地率军突袭无人顾守的白河市政厅大楼,一鼓作气攻下行政中心。
  高比良启一郎率领的第一列则晚了沙也加将近一小时才抵达白河,接着便随心所欲地在市街地进行略夺,对四处逃窜的白河市民展开蹂躏、虐杀、施暴等逞凶行径。在这个时代,这类野蛮行为是战争的附属产物,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景观。然而比启一郎还晚抵达白河的启十却严禁士兵作出任何略夺行为,只命令启一郎前往捉拿白河移民地市长,阿久泽一松。
  但是到了当天的夜半时分,启一郎却亲手提着阿久泽市长的首级至启十面前交差。启一郎辩称他原本打算生擒活捉,却因遭到阿久泽激烈抵抗,所以只好无奈地痛下毒手。然而启十并未看漏隐含于爱子眼中的疯狂神色。
  受到战场的疯狂气息感染,启一郎下手杀害根本无须除掉的阿久泽。
  启十伴随着叹息识破这一点。而在这一天,启十也明确领悟到,他将来势必得与这个笨儿子做个了断——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1 12:33 | 显示全部楼层
  七
  在毫无一阿渍的干净白色灰泥墙上,有一扇几乎可以构着天花板的斗大凸窗。
  凸窗的外面笼罩着一片夜色。
  透周黑色玻璃窗,可以清楚看见数盏架设于用地内的常明篝火。假使再凝神观察,大概也能看见身穿纯白军服的卫士们一边以出鞘刀剑映照星光,一边来回巡逻戒备的光景吧。
  吊挂在挑高天花板上的艺术灯里头,有二十四枝蜡烛绽放着微微晃动的橙色烛火。铺满磨石子材质,连一丝空隙也没留下的宽广地板,淡淡地映照出火光色彩。
  虽然天花板极高、地板也很宽敞,不过跟空间容积比较起来,装饰品就显得过于稀少。与其说是风格洒脱,倒不如说有点煞风景。钩在凸窗两侧的窗帘花样极其朴素,令人怀疑这个被称作「交谊室」的空间,是否真有发挥实至名归的机能。
  九月上旬——座落在与姬路移民地市政厅大楼同一块用地中的此地,是涩泽美歌子个人宅邸。
  在这间煞风景的交谊室正中央,只见美歌子独自一人端坐于安乐椅上,抬头仰望着挑高的天花板。
  她以一袭纯白长袍裹住窈窕肢体,一双不带任何情感的紫蓝色眼瞳笔直对准正上方。随意放下的修长黑发之所以湿成一片,乃是因为她才刚洗完澡。吩咐同住的侍女们退下之后,这个空间只属于美歌子一人,时间无声无息地流逝。
  过没多久,经斗大凸窗切割的月光洒满整个空间,在美歌子脸上映照出一抹朦胧色彩。
  她的脸庞已卸下平常的紧绷气息,但却绝非柔和神色,而是情绪完全不设防的空虚表情。在苍白月光的照耀下,甫沭浴完的细致肌肤带着一层艳丽姿色。
  她那玫瑰色的嘴唇突然微微张开。
  「还活着。」
  那是除了本人以外,再无其他人能够清楚听见的声音。与其说是感慨万千,倒不如说那是穿越意识夹缝,由灵魂深处迳自倾泄而出的声音。证据就是,听见自己这声嘀咕的美歌子表情顿时变得十分凝重。她那近似玩偶的面容,浮现了平常会在市政厅大楼办公室展现出来的严肃神色。
  美歌子现在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情。
  自己究竟已经有多少年,未曾感受到情绪产生如此强烈的波动呢?
  起因,就在于白谷今天所捎来的那份关于鸟边野大队全灭的报告书。
  在这个时代,想得知远方的情报,就必须耗费大量时间与心力。无论是战争也好、天灾也罢,一般平民若想知道发生在遥远地方的事情,唯一的方法就是依赖口耳相傅。而这种方式当然会导致内容遭到扭曲,再加上敌对的共同体也会藉此手法散布假风声,因此不足采信。唯有砸下可观的经费、时间及人力去经营收集兼彻查情报精准度的专门机关,才能获取值得信赖的其他地区相关情报。藉此,才得以知晓有关鸟边野大队在东京全军覆没一事的确切详情。
  在这份由白谷亲笔写成的工整报告书当中,关于造成鸟边野大队溃灭之「存在」的描述就占掉了颇多篇幅。而连白谷本身,似乎也觉得这些相关情报有必要再彻查一番,因此在事件爆发后,他又多派遣数名刚出狱的人员进行追加调查,成功地收集到精准度更高的关连情报。
  调查结果,白谷以非常肯定的笔触注明下列事实。
  ——篡夺王,再临。
  三十年前,照理说应当已经命丧加古川的雾崎桐人仍在人世。

  「为什么?」
  置身月光底下,仰望着高耸天花板的美歌子持续自问自答。
  他不可能还活着。当时帖拉托玛的剑身,早已涂满涩泽龙之介亲手制造出来的细胞破坏病毒。
  桐人、涩泽龙之介,以及美歌子。
  创造出这三具不死之躯的长生不死病毒——
  这款病毒的制造者正是涩泽龙之介。而正因身为病毒生父,他才有能力接着制造出毁灭不死之躯的病毒。
  『万一出了什么状况,就动用这个吧。』
  在踏上旅途的那一天,涩泽龙之介说出这句话,暗中将可以杀死桐人的病毒托付给美歌子。
  而——出状况的那一刻来临了。
  美歌子在加古川以王剑帖拉托玛刺穿桐人的胸口。火光四射的剑身已事先埋入细胞破坏病毒。当时桐人的肉体如沙砾一般,自伤口部位缓缓崩解,并从桥梁上跌下,头下脚上地摔入河中——
  在那种状况下,他根本活不了。
  但是,他却还活着。
  「不可能。」
  只能认定是破坏病毒因某种缘故而丧失机能。
  或者会不会是——某个有能力控制病毒发作的神秘人物从中作梗,拯救桐人脱离了肉体崩解的危机呢?
  但想完成此事,就需要借助知识水准与涩泽龙之介旗鼓相当的生物学家之力。在当时的神追军当中,拥有如此渊博知识的人根本就——
  想到这里,美歌子脑海中突然浮现某个女性的装蒜神情。
  「FOXP2。」  
  通称福克斯,如果是她就办得到。
  福克斯并非生物学家,却拥有涩泽龙之介改变其遗传基因再埋入的永久记忆能力。而她也寸步不离地成天腻在父亲身边。假使她看过涩泽龙之俞忙着进行生物学相关实验的过程,且记在脑海当中的话——那么福克斯自然会拥有与涩泽龙之介相同等级的生物学知识。
  倘若神秘人物是福克斯,那她不是就有办法救肉体崩解的桐人一命了吗?
  事实上她也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就并未同行前往姬路,反而离开神追军,从此行踪成谜。她的个性本来就忠厚老实兼爱管闲事,她充分发挥出人格特质,将濒临死亡的桐人藏了起来,再运用其永久记忆能力开出各式各样的处方签为他看病的话——那么桐人要保住一命也并非全无可能。
  以上纯属推测,如今亦无方法可以确认。但若考虑到白谷以往所带回来的情报精确度,那就非得坦然接受雾崎桐人尚在人世的这个事实。怀疑此事真伪就等于侮辱白谷的能力。
  报告书中提到,曾经尝过绝命苦头的桐人化身为一介浪人,过往的神采已不复见……带着死不了的身体,没有任何目的,就只是为了抑制『力量』而生——还真是像极了他的作风啊,美歌子如此心想。
  安置于艺术灯上的二十四座烛台。烛台上摇晃的火焰,与自凸窗射入的苍白月光互相搭配,在一片静谧之中,照亮了美歌子脸上的冰冷神情。
  无声的时光悄悄流逝。
  美歌子突然起身离开安乐椅。
  维持着长袍加身装扮的美歌子,擧步走向过于宽敞的交谊室一角。
  ——王剑帖拉托玛,被人随意挂在直接架设于石砌地板上的剑架上头。
  美歌子伸出右手握住剑柄,缓缓抽剑出鞘。
  于此同时,八根银针自剑柄飞窜而出,弯曲成鈎状刺穿美歌子的手腕。
  帖拉托玛宛如饮水止渴一般,蠕动八条舌头爬向美歌子的手臂,再渐渐钻进她的肌肉当中。
  鲜艳的血液沿着手腕滴落。在刚洗完澡的肌肉上拖曳出数条朱红色纹路。雪白长袍渐渐染红。美歌子则只是端然眺望着侵入自己体内的银针。
  针头在手肘附近停了下来。
  构成美歌子肉体的不死细胞开始再生。
  帖拉托玛透过银针,尽情啃噬持续增殖的不死细胞。美歌子面不改色,睥睨着王剑的用餐光景。
  「食人剑(帖拉托玛),你听到了吗?你的主人还活着喔。」
  或许是为了呼应美歌子的发言吧,只见帖控托玛剑身窜出一阵倒卷的紫色烈焰。
  这股火焰的来源无非就是美歌子的血肉。正因将她的细胞再生能力转换成攻击力,王剑帖拉托玛才有办法施展出无坚不摧的绝对斩击。所以手握帖拉托玛之人,都会背负起名副其实的呕血血战之宿命。
  「我的血跟桐人的血,哪一边比较合你的胃口呢?」
  紫焰照亮了美歌子脸上那张冷冰冰的嘲讽神情。帖拉托玛彷佛欣喜若狂一般,当着美歌子的面不断迸射出熊熊烈火。
  美歌子滑动脚步往前挪移。
  帖拉托玛开始低吟。
  萤火般的火光伴随剑锋轨道飞溅四散。美歌子将拉至背后的左脚往前送,右脚则顺势再向前跨出一大步。
  高举过头的帖拉托玛呈一直线划破空间。
  能够砍断所有障碍物的紫色斩击。
  美歌子拖着火焰尾巴翩然起舞。
  那是一支以火焰点缀增色,且若有观众在场,所有人大概都会看到灵魂出窍的华丽剑舞。
  垂直劈落的剑尖,朝右上方斜划而上,剑身发出的火焰,如同缠绕着美歌子伴随步法旋转的动作一样,呈放射状扫向四面八方。每挥动一次就掀起的剑风,令烛台火光为之晃动,随即悄然熄灭。到最后所有灯火都被吹熄,只剩下帖拉托玛的火光照亮整间交谊室。
  美歌子则不见停歇地与紫色火焰共舞。
  由火光点缀而成的圆及直线轨道。美歌子的动作在不知不觉之间变得较为缓慢,绽放光芒的水滴溅向周遭空间。
  那是汗水吗?或许是沐浴后所残留的水珠也说不定。那闪闪发亮的水滴无穷无尽地从美歌子身上涌流而出。
  她轻启玫瑰色的嘴唇。
  「我又不是黄毛丫头。」
  这阵声音沙哑低沉,言词当中渗出了仅有的一丝情绪。
  轻声嘀咕的同时,美歌子彷佛试图斩断纠葛不清的所有事物一般,箭步向前一跨,挥动帖拉托玛往斜上方猛然砍去。

  剑风呼啸而过,火星纷飞四射。
  在紫色萤火当中,晶莹剔透的水花亦自美歌子双颊翩然飞散。
  美歌子脑中闪过一幕永难忘怀的光景。
  启程的那一天——
  跨坐在苍龙背上,全神贯注地凝视着西方的雾崎桐人。
  『前进吧,我的利维坦。』
  不经意脱口而出的……那一句话。
  『吾等永世效命于利维坦的旗下。』
  与三千唱和一同飘扬的圣兽利维坦之旗。

  夹带颤抖的字句由美歌子嘴唇之间倾泄而出。
  「我所写的演员表上头,并没有列出你的名字啊,桐人。」
  撂下此话后,美歌子举起火光冲天的帖拉托玛,划出一道横线,劈向那张面容。
  彷佛要凭这一击斩断与他有关的所有事物一般——
  由剑芒迸射而出的火柱,为空无一物的空间烙下一道严峻色彩。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1 12:33 | 显示全部楼层
  八
  尽情染红西方天际之后,夕阳才没入位于多摩川上游那座平缓的绵延山峰后方。
  一片蓝紫色的透明帷幕飘向天边。夏季的夕阳景致总是让人感到有点心酸。吹过堤防的微风已捎来下一个季节的气味。
  多摩川河床地上架起了一座巨大箭楼。高度约七公尺左右,在以木材及壁板组合而成的内侧填满了浸泡过油的稻草束。有将近数百名来自多摩川沿岸共同体的居民,齐聚在这座箭楼周遭。
  人们的表情不带任何快活色彩。随处可见面露沉痛神情的民众跟家族或朋友手牵手、肩靠肩地排排坐在一起。
  与白河移民地的血战落幕至今,已过了整整两周时光。
  今晚,是专为参加那场大战而不幸葬身沙场的战士们所举办的慰灵祭。
  这块河床地虽曾于初夏时分举办过一场热热闹闹的星夕祭,但到了夏季尾声的现在,当时那股喧闹气氛的痕迹早巳荡然无存,只剩失去亲朋好友的遗族们的悲痛心情沉淀于此。
  等到晚霞为夜色所涂抹,星光彷佛银沙一般洒落在河面上之际,只见调布新町町长高比良启十举起右手,点火引燃这座箭楼。
  追悼的火柱直指星空。由烈火轮廓纷飞四散的无数黄蔷薇色粒子彼此交缠,恰似跳着圆舞曲的妖精一样飘向悲伤的黑夜。
  送葬笛声依偎着这团大火。纤细、高亢、飘渺的梦幻旋律化作清澈水流,环绕于吊唁行列的缝隙之间。或许是眼帘内侧映出了不归人的面容吧,只闻河床地的各个角落纷纷传出伤心啜泣声。
  町役场的职员们从箭楼取出火苗,移转至灯笼里的蜡烛上头。构成灯笼表面的彩色和纸上,画有用来告慰英灵的幻灯图案。只要点燃蜡烛,朦胧色彩就会浮现于黑暗当中。蜂拥而至的民众从职员们手中接过灯笼,把带有故人回忆的物品、自己的头发,或是从附近摘来的野花放入其中,再相继将灯笼提至多摩川的昏暗水面上放流。
  僧侣们开始诵经超渡,数百盏灯笼带着黄色、橙色、淡红色的火光溶入波浪之中。这些即将消逝的色彩缓缓沿着河川飘向下游。逝者已矣,这项仪式宛如将瞬息万变的生命过程,浓缩成这短暂片刻一般,既悲戚又绝美。
  身穿一袭全新子鹿色军服的由纪,将自己的头发放进接过手中的灯笼后,随即走下先前为了进行护岸工程而设置的石砌阶梯,从那边伸长手臂、将灯笼摆至河面上放流。柠檬色灯笼轻轻摇晃,与其他色彩相互依偎,在漆黑水面上映照出自己的龟彩,并缓缓流向前方的黑暗。
  双膝跪在石砌岸边的由纪,定睛目送渐渐变小的柠檬色灯笼远去。死去的战友,以及自己杀死的敌军,由纪为了这两者献上自己的发丝。
  一旁的理绪,也将彼岸花放进由蓝绿色和纸贴成的灯笼,再伸长小小双手放到河面上。悲伤情绪也渗透了她那张稚嫩的脸庞。时常在路上互打招呼的农夫,经营杂货店的亲切大叔,以及偶尔会将卖剩的鱼肉送给她的鱼贩大哥都成了不归人。他们都是压根儿不适合当兵打仗的和善好人,却为了守护这座城镇及家人而奉献出自己的宝贵生命。剩下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由衷悼念及感谢他们的牺牲。
  理绪将头靠在由纪肩上,定睛注视着黑夜深处的诸多色彩。
  无常的烛光恰似繁星点点彼此交缠、闪闪发亮,渐渐消失于黑暗的尽头。
  理绪和由纪不发一言,目送着自眼前飘过的灯笼渐行渐远。
  「久坂前辈,可以坐你旁边吗?」
  怱闻有人出声询问的由纪回头一看,只见提着柑橘色灯笼的牛丸露出一脸无精打采的神情。自从那场战役结束以来,他就一直维持着苦恼不已的样子,也失去了往常那股充沛活力。
  由纪嘴角微扬,露出淡淡微笑。
  「嗯。」
  牛丸一脸过意不去地屈膝跪在由纪左边,同时简短向理绪打了声招呼后,才将灯笼放到水面上。接着他弯腰坐下,双膝并拢靠于胸前,露出几乎快哭出来的带泪目光,注视着逐渐飘走的火光。
  「我好怕我自己。」
  经过漫长的沉默,脸依然向下的牛丸嘀咕着说道:
  「我……我……记得一清二楚。怎么斩杀敌人,怎么让敌人再也无法挺身对抗我……这些我全都记得。」
  「嗯。」
  「当时,我的头脑非常清晰,集中力大幅提升……每个敌兵的一举一动,我得看得清清楚楚。该说是他们的动作,还是说他们行动之前的动作呢……总之我就是知道接下来敌人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来攻击我。」
  「嗯。阿牛,当时的你确实就是那种感觉。真的非常厉害。」
  「不,可是,我总觉得……有一种自己并不是自己的感觉……好像有个我不认识的人在操纵着我一样……」
  牛丸努力摸索着能够准确形容出自己当时所处状态的字句,但却怎么也想不到。随后他露出像是被雨淋湿的弃犬一般的表情,望向由纪。
  「我当时是不是像个杀人魔?像个不把杀人当成一回事的冷酷恶魔?实际上,当时我确实觉得杀人根本不算什么。而且不仅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呃……我……」
  句尾的声量颓然变弱,就此消失于黑夜尽头。理绪向前探出身子,十分担心地看了牛丸一眼,接着收回身子仰望由纪的侧脸。
  自从那次战役以来,牛丸就一直为斩杀大量敌兵的罪恶感所苦。相较于与世隔绝的天生战斗能力,牛丸的人性可说是既温柔又正直到让人觉得可怜的地步。年仅十五岁的牛丸,尚无法理解自己与生俱来的这股力量究竟代表何种意义。打从与白河移民地的大战结束之后,他的心性就渐渐倾向自残、自责的方向。
  由纪很清楚牛丸目前内心感到一团混乱。因为身为优秀万能型特进种的能力,正以斩杀敌人的同一股力量撕裂他的心灵。那是连由纪本身也曾苦恼不已的一种感觉。
  由纪轻启樱唇,对坐在左边的牛丸说道:
  「当时要是阿牛不在现场,我大概早已死在那个地方。单凭我自己一人绝对撑不下去,就是因为阿牛你愿意鼓起勇气握住刀剑,第一列的大家才有许多人幸运获救。」
  「…………」
  「谢谢你。多亏阿牛的表现,让许多人保住了性命。你不是什么恶魔,你是个既勇敢又可靠的战士。」
  「……久坂前辈……」
  「你不是在享受杀人的行径,阿牛。你当时只想保护大家。我站在离你最近的地方看着你,所以我很清楚。你十分拚命,竭尽所能地挺身站在最前列卖力奋战。」
  由纪低头看了右边的理绪一眼。
  「理绪也很感谢你喔。正因你倾尽全力奋战不懈,这座城镇才免于灭亡。况且理绪也是托阿牛的福才平安无事啊。对不对呢?」
  理绪一脸正经八百地以点头作出回应,接着探出身子,伸手牵起牛丸的右掌。
  「理绪……?」
  理绪像是在安抚牛丸一般,以双手温柔地包覆住他的手掌,十分担心地轻轻抚摸。似乎想设法分担牛丸在战斗中所体验到的悲伤及痛楚。她露出看似悲伤的微笑,很珍惜地轻轻搓揉牛丸那只斩杀了许多人的手掌。
  理绪不会讲话。
  但她真挚的体贴心意却不可思议透过手掌传入牛丸心中。这份比任何言语更无滞碍、坦坦荡荡且不带一丝混浊的纯净情感,直接渗入牛丸那颗破碎的心灵。
  「理绪……」
  再也压抑不住的泪珠,沿着牛丸的眼角滑落。
  理绪面带微笑。将一只手放在她掌中的牛丸,则低头发出了呜咽声。涌流而出的眼泪,滴滴答答地滴湿了岸边的石砌造景。
  由纪与理绪四目相交,对她点了点头,随即将原本所坐的位置让给理绪。弯腰坐到牛丸身旁的理绪,只是默默地握着他的手。看起来就彷佛握住甫自战场上归束的骑士之手的年幼公主一样。牛丸虽然拚命试图强忍住泪水,却怎么也压抑不了泉涌而出的感受。
  「今天只管尽情伤心无妨。就任由自己被汹涌袭来的不合理现象给击垮吧。能多沮丧就多沮丧,再哭到自己心满意足为止。」
  由纪自言自语地对着河面如此说道:
  「不过从明天起就得重新打起精神,即便是硬装出来的也没关系。因为阿牛终究还是比较适合既开朗又充满活力的模样啊,嗯。」
  「……是……我……我也……」
  涕泗纵横的牛丸好像想说些什么,却凑不成只字片语。相视而笑的由纪及理绪,将牛丸夹在中间,再分从左右两侧伸手搭住他的肩头。
  因为发生难过的事而感到沮丧其实很简单,但要在事后再次抬头挺胸振作起来,可就没那么容易。只不过相信到了明天,牛丸再怎么勉强,也一定会表现出开朗活泼的样子吧——由纪如此心想。
  各种不同色彩渗入川流不息的河面,数百盏灯笼绽放柔和光辉流经三人眼前。在背后的河床地,只见火光大作的箭楼仍旧轰隆作响地燃烧着夜空。而在直指天际的红莲烈火上方,则有数以千计的星光,从遥远高空中静观着人们的生活。
  纵使所有灯笼最后全都消失于川流尽头,长笛及和琴仍旧持续交织出送葬曲的旋律。箭楼燃烧殆尽应声崩坍,取而代之的是接着被点燃的篝火。或许是试图藉由这一晚洗尽所有伤悲吧,只见居民们互相依偎,始终坐成一排逗留于河边。而秋季昆虫则早已在不知不觉之间,群众于泛滥平原的草丛里头引吭高歌。
  慰灵祭的隔天,高比良启十公开发表白河战役的论功行赏名单。
  战功第一名,岩佐木满男。凭一己之力击溃绕道而来的敌军重骑兵团及拔刀队,且反过来绕道至新宿歼灭了敌方的决战兵团。
  战功第二名,久坂由纪。漂亮地守住了遭到孤立的第一列,撑过士兵数及装备均优于我方的敌军反覆攻击,为我军带来反击的机会。
  战功第三名,真冈牛丸。漂亮地守住了遭到孤立的第一列,并在战局终盘单身牵制住敌方决战兵团,引导岩佐木发动的迂回攻击成功奏效。
  接下来,羽染静、鸟边野米盖尔、执事雨宫、玉、斋藤准平、百武沙也加等人接连获得表扬。然而在被叫到名字的二十几人当中,最后还是没能找到高比良启一郎的名字——

  九
  黄昏时分,由鹤木山楼了望台往下鸟瞰的播磨潍,彷佛湖面一般平静无浪。
  没有风,也没有涟漪。只有好几座岛屿的身影被缝缀于像极金块的海面上。这片海洋彷佛如模型一般,只有海鸟张开双翼,舒服畅快地翱翔于晚夏的天际。
  九月中旬。这恐怕将会是今年最后一次风平浪静的黄昏光景吧。因为无风而衍生出来的黏腻湿气,隐约令人感受到下一个季节的气息,却无往常的恼人感觉。
  涩泽舜一手放在了望台的白色木栅上,放眼眺望着无风的黄昏景致。
  他到今年满十八岁。留长的头发及银框眼镜,镜片底下藏着一双神采澄澈、看起来十分聪慧的眼瞳。那副身穿纯白色军装的高姚瘦躯已可称之为青年。一身白皙肌肤受到金黄色的夕阳舔舐,更为他的形影增添了一抹莫名冶艳色彩。
  他凝聚神采澄澈的双瞳,眺望着停滞的岛影,看着它伴随时间流逝而逐渐拉长尾巴,其终将没入夜色尽头。那是一幕会令人因而感到惋惜的景致。
  「你若有所思喔。」
  背后突然有人出声叫他,舜头也不回地开口回答:
  「我是若有所思啊。」
  声音来源毫不在意舜的感伤思绪,挪动粗糙的半筒靴靴底踩上了望台,随即伸出肘子靠在舜旁边的扶手上头。
  「我也若有所思。」
  「麻烦你到别的地方去若有所思好吗?」
  「亏我还特地带了好消息来给你,你这人未免也太冷淡了吧?」
  涩泽武耸了耸肩,转动还摆脱不了少年气息之精悍面容望向无风的黄昏景致。跟舜比起来,虽是一张野性十足的风貌,但却并不粗鄙。此人正是今年十九岁,宛如一头以绢丝绣成的野狼一样,让高雅气质与粗犷特色互不冲突地同居于脸上的武。
  自从那起逃亡事件发生以来,至今已过了五年光阴。
  在跟薰分开后,两人立刻遭到来栖兵团掳获,被带进姬路移民地。他们所面对的,是最高法务官判处的「斩首刑」宣告。这表示两人将被押上姬路市政厅大楼前方的广场,化作断头台上的露水随风消逝。
  但此举却立刻在市民之间掀起一阵要求特赦的声浪。批评最高法务官刻薄蛮横行径的声音充满大街小巷,拥护两名年轻俊美,充满同情心及勇气、宛如般的天使候补生运动于焉展开。高举标语牌的市民们团团包围住姬路市政厅大楼,泪流满面地向姬路市长提出减轻两位候补生刑罚的诉求。因为美歌子被赋予了能够推翻最高法务官之判决的权限。
  当然,在暗中穿针引线控制这波市昆运动的黑手正是美歌子。舜及武也是经过再三的精挑细选才雀屏中选,随后更投入漫长时间及心力培训出来的顶级稀有特进种,绝不可能因区区逃亡行动而把他们抓来枭首示众。整起事件最后以美歌子接受市民请求,舜及武被改判「五年徒刑」的形式画下句点。而所谓的徒刑,对自幼就被软禁在鹤木山楼的两人而言,也只不过是像一则笑话般的刑罚罢了。

  「——那,你所谓的好消息是?」
  面对舜的提问,依旧定睛眺望海面的武开口回答道:
  「宇佐见先生偷偷告诉我了。错不了,抢回薰就是鸟边野大队的远征目的。而——远征以失败告终。薰人在东京。在那之后,她遵守与我们之间的约定,到东京去了。」
  舜一时默然无言,静静沭浴在金黄色的阳光底下,随后开口说道:
  「薰果然还活着呢。」
  「嗯,那家伙才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挂掉。」
  「说的也是。她不可能死掉嘛……」
  应答语气夹杂着自然而然的感慨。一股平静的喜悦之情逐渐在舜胸口扩散开来。
  两人均暂时不发一语,沉浸在各自的思绪当中。试图于脑海中重现他们在这座山楼与薰共同生活的回忆。
  然而薰那看似难过的表情、泫然欲泪的神情,以及她的笑容——这段为期五年的漫长岁月,已将有关她的回忆带往九霄云外。她那张照理说应该已经看到腻的容貌,如今却好像罩上一层雾霭似地变得模糊不清,再也无法明确地回想起来。
  「那家伙也已经十七岁了吗……」
  仰望着鲜红天际的武自言自语地说道。舜则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岛影。
  「她会成长吗?」
  「想也知道一定有所成长嘛。」
  「嗯,八成是会长大没错……但实在难以想像呢。」
  「是否已经长大成人了呢?」
  「应该是吧。」
  「她果然会很受欢迎吧?」
  「感觉好像很受欢迎。」
  听完舜的回答,武神情焦虑地把双手平放在护栏上头,再将下巴靠在手臂上,露出眺望远方的眼神。夹杂着叹息的话语脱口而出:
  「也是啦。那家伙八成很吃香吧……」
  「是啊……」
  「……可是那家伙超爱动粗,搞不好并不怎么受欢迎呢。」
  「嗯,她是会动粗没错。」
  「既粗心大意,又会盘腿坐,厨艺更是差劲透顶。」
  「嗯,她作的料理确实很糟。」
  「那次是什么玩意儿来着?就是切高丽菜啦。有够好笑对下对?」
  「你是指把高丽菜切成六大块那次吗?那次实在太扯了。我记得咱们好像因为离切成细丝还差九百九十四刀,而忍不住捧腹大笑对吧?」
  「对对对,结果她居然边哭边抓着菜刀袭击我们。那家伙厨艺不精,个性又凶暴。那种德性肯定不受欢迎啦。」
  武边如此说服自己边看着远方海洋。他不耐烦地挪动双脚,试图为模糊不清的薰之容貌镶上明确轮廓。却始终无法称心如意。
  反正她的长相肯定有所转变,所以就算回想起来也没意义。武这样安慰自己。
  只是,即便无法忆起明确容貌,但约定的话语却是清晰地刻画于心,连一天也未曾遗忘过
  『等我打败了美歌子之后,我会去接你的。』
  那并非当场临时想到的约定,武十分确信此乃自己所肩负的使命。
  ——我要打倒美歌子,再亲自去迎接薰回来。
  只要美歌子一死,就无需再惧怕任何事物。我将充分利用天使候补生的身分,掌握住整支姬路军,高举贝西莫斯巨兽旗帜,全力踩平沿路阻碍行军的共同体,再一鼓作气挺进东京。相信到时候薰一定会喜极而泣地奔向我怀中,然后——
  「你现在沉浸于幸福美满的幻想当中,对不对?」
  身旁的舜开口泼出一大盆冷水,武连忙阖上张得老大的鼻孔。
  「没、没有啊,没这回事。」
  「你的鼻孔张得超大,你还好吧?」
  「罗、罗嗦。你喔,未免也太会挑细节吐我槽了吧。我只是很高兴得知薰还活着罢了。」
  武支吾其词地敷衍了事,接着指向太阳下山的相反方向,也就是东边天空。
  「东京位在那边吗?」
  「嗯?哦哦,东京是吧……若就这个地点来推算的话,我想想看喔,应该是在东北东方向吧。」
  舜所指并非海洋,而是染上一层淡红色的中国山地之低矮山脉。
  「好,我要送个信号给薰。」
  「信号?」
  「就是我们也过得很好的信号啊。」
  武话一说完,随即抽出用剑带吊住的军刀,将刀尖收至腰际后面,摆出压低身子的姿势。由下气海唤出的练气发出暗淡光芒,缓缓裹住刀身。
  「找说武啊,这似乎有点……」
  「没关系啦。今天可是得知薰还活在人世的纪念日耶,毁掉区区一座护栏算够便宜了啦。」
  武露出淘气小鬼般的笑,将平日淬链而成的练气全数贯注至刀身。份量多到在尚未发射之前,刀尖就已经不断滴出多余练气的程度。
  武转动双眼对准东北东方向,脸上绽放出一抹清冽笑容。
  「飞抵东京去吧!」
  丢下这句话之后,武挥动军刀刀尖,朝右上方斜劈一刀。
  剧烈强光由裂开的空间迸射而出。一阵彷佛来自异次元的光芒奔流,笼罩住整座鹤木山楼,风平浪静的黄昏播磨滩岛影,顿时增加成两道。
  无法直视气弹的舜将脸撇向一旁。要是正面观看的话,视网膜会被强光灼伤,造成双眼暂时性失明。由此可知浓缩于刀身的练气确实相当可观。
  武那颗由空间裂缝冒出,活像太阳之子的气弹,为山楼带来一阵强风。由于气弹所蕴含的热能实在太过惊人,因此便衍生出这道火旋风。
  黄昏浪静光景遭到破坏。
  狂暴的气弹呈螺旋状回转挟带强风,拖着一条蓝光尾巴消失于中国山地的另一端。
  舜把脸转回来,注视惨遭破坏的了望台扶手,重重地叹了口大气,接着对心满意足地手搭凉棚架在眉毛上方,眺望着气弹消失方向的武挖苦道:
  「要是能飞越明石大桥,就该谢天谢地罗。」
  「不不,或许会飞抵大阪湾附近也说不定喔。」
  「状况好一点的话,应该是可以抵达神户一带吧。光是能让气弹飞那么远,就已经够了不起了啦。」
  「伙伴,你还真严厉呢。」
  舜再次对笑容满面地将军刀收回剑带的武叹了口大气。他真是个始终摆脱不了孩子气的损友伙伴啊。
  两人并肩面向东方天空远眺了一段时间。柔和微风已在不知不觉之间吹回山峡这边。
  「应该还有机会聚首吧。」
  武的言词中掺杂着不安与希望,舜对他点了点头。
  「如果我们选择走这条路,总有一天必会重逢。」
  上空的云朵缓缓飘动。轮廓模糊不清的云彩开始往低空地带飘移。
  暮色渐深的天空,曾几何时已被鲜红色彩所占据。武的纯白军服则染成了与天空一模一样的颜色。
  武掉转脚步,凛然挺直胸膛。脸上露出彷佛决定要挑战命运一般的笑容。
  「走吧,踏上属于我们的那条路。」
  语毕,背对血色天际的武举步走下了望台。
  舜则独自一人留在了望台,看着光彩夺目的海洋。黄昏浪静光景告一段落,海面开始翻腾蠢动。夹带潮汐气味的海风甚至吹上了了望台。
  「我们还能再次见面。」
  舜的沉吟悄然消逝于海风之中。
  天使候补生这条路的尽头到底有什么东西,舜及武都不得而知。只是他们也不打算一辈子都被美歌子玩弄于股掌之间。现在只能反覆钻研储备实力,耐心等候下手的时机来临。
  ——总有一天必会除掉美歌子。
  ——然后再去见薰一面。
  将决心刻在胸口。
  长发随着来自海上的风轻轻扬起。
  太阳没入汪洋尽头,血色天空为海面化上一抹淡妆。下腹部火红滚烫的云团虽奋力抵抗夜色,但最后还是被刷成星光闪烁的一片漆黑。入夜之后的播磨滩,总有帆船的灯火如同星光一般稀稀落落地飘浮在海面上。大气开始降温,不知打从何处传来昆虫的呜叫声叽叽作响。
  舜始终伫立在夜风当中。
  晶莹剔透的满月在斑驳零碎的云间巡行。对了,今天是中秋佳节。
  「薰是否也在看着那轮明月呢?」
  瞬不经意地带着感伤喃喃自语,接着对自己报以一抹苦笑。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1 12:34 | 显示全部楼层
  终章
  办完慰灵祭的一星期后。
  在「今天是中秋佳节」的名义下,一群从町役场那边不请自来的酒鬼,照惯例攻占了久坂家。
  早已喝得醉醺醺的玉坐在走廊上,卯起来对在院子软趴趴地扭动身体跳着怪异舞蹈的斋藤破口大骂。在町役场上班的五、六个酒鬼,则跟玉联手七嘴八舌地霸凌斋藤。虽然在被烫伤之后,身上至今仍缠满绷带,不过斋藤似乎只要一喝酒就充满活力,愈是遭受到几乎像是彻底否定其人格的严词痛批,他的舞蹈不知为何反而就变得更加激烈,整个人也跳得更为起劲。
  至于身穿素雅白色T恤搭配直筒牛仔裤,呈现出便服打扮的由纪则盘腿坐在小茶几前面,一边远远眺望着在院子那边上演的搞笑闹剧,一边大口享受着玉米团子。
  「这个家是在什么时候变成了酒鬼们的宴会场啊?」
  她询问身旁的理绪,只见理绪面带笑容微微侧头。而由纪彷佛想说「真是的」似地用鼻孔哼了口气,将第二颗玉米团子塞进嘴巴,玄关的唤钟随即发出「吭当」声飨。
  「天啊,又有客人上门了。会是谁呢?」
  由纪连忙前往玄关应门。在铝门开启的声音响起之后,只闻访客的脚步声沿着久坂家的走廊传入耳中。
  「理绪,晚安。啊,各位好。我听说各位在此赏月,便顺手带了土产过来——」
  首先走进客厅露脸的人是牛丸。他提在手上的篮子里装满了新鲜橘子。理绪脸上的表情顿时为之一亮。
  「叨扰了。但,用不着理睬我无妨。」
  身穿一袭深红色运动服的静,接着从牛丸背后探出头来。她依照惯例,如同水往低处流一般自理绪眼前横越过去,就这么动也不动地正坐在客厅一角。
  「阿牛跟静都来了,一之谷小姐居然没来?真是稀奇呢。」
  一脸诧异的由纪回到客厅,牛丸则直截了当地回答她的疑问。
  「啊,一之谷课长说要去邀请特别来宾啦。所以我猜应该再过不久就会出现才对。」
  「特别来宾?」
  「嗯。我也没听说到底是谁,不过还真叫人期待呢。」
  由纪脸上浮现出讶异神情,但却立刻换上冷静眼神,盘腿坐回小茶几前面,伸手拿起牛丸带来的橘子。
  此时,她突然转眼望向静,并察觉到异状。静身上的运动服向来明明都是胭脂色,今天不知为何竟变成了暗红色。由纪若无其事地出声与她攀谈。
  「静小姐,你今天这套运动服的颜色不太一样耶。」
  刹那间——登登!!
  静的一双杏眼猛然圆睁。这在以往所见识过的状况当中,堪称是睁得最开的一次。就连先前挺身阻挡在重骑兵队前方之际,她的眼睛也都没睁得这么开。
  冷不随遭到暗算,吓得由纪顿时弓起背部往后仰。
  宛如老旧动画的美少女主角一般,眼中浮现出五彩星光的静,就这么维持正座姿势直接凝视着由纪。
  「我这套运动服……有什么问题吗?」
  发出刻意压低,且极具迫力的声音提问。这是十分明显的恫吓。由纪连忙竖起双手在面前不停摆动。
  「啊、呃、这、那个……其实也没什么啦。我只是觉得有点在意……」
  「运动服……跟往常一样没错吧?」
  「当、当然一样,我完全分不出有什么差异。看起来分明就是同一套运动服……」
  由纪出于本能地以双手撑着茶几,低头抵住桌面。看来这似乎是个绝对不能触及的问题。在垂首向她道歉之后,静总算才愿意阖上她那双活像动画角色的眼睛。
  「月亮真是美丽呢。」
  静这句话孤伶伶地回荡在气氛凝重的客厅当中。由纪暗自起誓,今后无论静的运动服出现任何异状,打死她也绝不会再开口追究。
  在院子上演的闹剧渐入佳境。酒鬼们架设竹梯爬上久坂家的一楼屋顶,接着开始发表「我所能想到最逊的着地方式」。
  酒鬼们边大吼大叫边依序从屋顶上跳下来,秀出既难看,又活像个笨蛋,会让人忍不住想起脚狠踹屁股的超逊着地姿势。一个酒鬼因施展高难度技巧失败而折断手骨,又毫不留情地以诡异姿势跌落至另一个已经醉到躺在地上打滚的酒鬼身上,促使现场惨状变得更加夸张。看样子,他们好像是因为想拉理绪及由纪加入这场闹剧而卖命胡搞瞎搞,但理绪及由纪却完全不理会院子里头那票酒鬼,只顾着享用新鲜橘子。
  「啵叽!」玉的颈椎发出骇人声响断成两截。想要逗众人大笑的他作出两手插进裤子里的姿势从二楼一跃而下,导致头部直接撞上了院子里的造景石。
  「呜喔~痛死了~你快看一下,由纪,喏、你看!我的颈椎断掉了说,你看、你看~」
  脖子弯成异常角度的玉,在院子里对着由纪宣传自己。
  此时,玄关的唤钟再次发出「吭当」声响。只见由纪将桥子皮放回茶几上。
  「会是一之谷小姐吗?我去看看。」
  由纪开口如此说道,接着便完全不理摔断颈椎的醉汉,迳自走向玄关应门。
  在铝门开启的声音响起之后,只闻一之谷的尖锐嗓声沿着走廊传入耳中。
  但紧接着——
  却见脸色铁青的由纪慢慢加快脚步顺着定廊跑过来,神情焦躁地穿越客厅,然后竟然弯身钻进走廊底下。
  「你在干嘛啊?」
  一脸诧异地窥视走廊底下的玉开口问道。趴在狭小昏暗空间里头的由纪则露出绝望神情,她「嘘!」地竖起食指抵着嘴唇。
  玉转脸望向客厅。刚好看见一之谷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
  「哎唷~我就说真的没问题嘛~喂,由纪~你跑哪去啦?快出来好好跟人家打声招呼啦~」
  出现在一如往常地操着和缓语调的一之谷背后之人是——
  「薰这个人很有味道说,身上会散发出一股特殊气味。所以就算再怎么逃也没用啦,嗅嗅、嗅嗅。」
  只见以一件蓝色夏季薄毛衣加上淡褐色工作裤,搭配成便服装扮的鸟边野双手插在口袋里,边蠕动鼻子边举步踏进久坂家的客厅。他一如往常地用布条缠住双眼,嘴角则漾着一抹乖僻笑容。连玉也忍不住对这幕光景大表惊叹。
  「呜喔~太猛了~鸟边野居然在这栋屋子里!扯到不行啊~」
  而或许是找不到合身衣物吧,只见岩佐木满男身穿看似力士服的蓝色服装,一脸过意不去地随后跟着走进客厅。
  「起先虽然婉言推辞,但大队长却下令受邀出席,真是非常抱歉,诸位毋须费心招呼……」
  他的过人体重压得榻榻米往下凹陷,地板嘎吱作响。岩佐木皱起眉头走进院子,弯腰坐在造景石上。
  「真是有够大牌的特别来宾呢~这实在太稀罕了。」
  玉佩服不已地对一之谷说道。一之谷随即微微眯起隐藏于眼镜后面的和蔼双眼。
  「他们两位都是拯救了这座城镇的英雄啊,不好好相处怎么行呢?」
  「说得没错~两位当时都相当活跃呢~此刻能与两位一同饮酒作乐,我们也倍感光荣啊~」
  开口接话的斋藤也大方露出微笑,佣懒地晃动身子,递给岩佐木一瓶酒。岩佐木很不好意思地接下酒瓶,顺着斋藤的劝以瓶对口一饮而尽。接着忍不住发出「啊啊」的一声感叹。
  「真是好酒啊,斋藤先生的武勇表现才教人刮目相看。在体育场攻防战之际,你可是害我吃了不少苦头呢。」
  「真令人怀念啊~那是早已结束的往事对吧~反正过去的事情就抛诸脑后,只管尽情畅饮就是了。没错没错。这酒啊,可是我亲手酿造的喔。是不是很好喝啊?」
  排在斋藤后面的町役场职员们也络绎不绝地围着岩佐木与他乾杯。岩佐木在白河战役当中的战斗英姿,至今仍为镇上民众所津津乐道。能够与这名勇猛战士把酒言欢,对职员们而言也是令他们感到非常高兴的一件事。
  岩佐木持续沉浸于友善气氛当中。而另一方面,鸟边野则是独自一人蚂动鼻子,试图查出由纪的位置。心生畏惧的理绪躲在牛丸背后,牛丸则露出有如守护柔弱公主的骑士神态,张开双臂护着理绪,好让鸟边野无法察觉到理绪的存在。
  「这边?不对,应该是这边才对……」
  嗅到某种气味的鸟边野掉转脚步。他的目标是由纪藏身其中的走廊底下……不对,是通往二楼的走廊。
  就在鸟边野举脚踏上第一块楼梯台阶的刹那,脸色大变的由纪连忙从走廊底下冲了出来。
  「不准你再往上走!?」
  由纪的寝室就在二楼。鸟边野的惊人嗅觉还没找到由纪之前,竟然就已经先嗅到她的秘密花园位在何方。
  「找到你了吧,薰!」
  由纪那记笼罩着练气的铁拳,彻彻底底粉碎了鸟边野回头之际所展现出来的满面笑容。
  咕喳。
  一阵沉闷声音响起,只见鸟边野的身体呈一直线猛然往后飞去,整个人就此陷入楼梯之中。
  「呀——————————————————!」
  这次轮到一之谷被这幕惊人惨状吓得放声尖叫。由于从未曾上过战场的一之谷首度目击到人体陷入楼梯之中,所以也不能怪她有此反应。当丧失意识,鼻血不断自碎裂鼻梁流出的鸟边野好不容易获救之际,由纪也总算愿意侧耳聆听一之谷的说辞,并重舍原有的冷静态度。
  「好吧,我虽然已经充分理解到市长渴望拥有善战人材的理由究竟为何,但是总而言之,请你千万别让那玩意儿靠近我。只要这样做就OK。」
  一之谷虽颇感困扰地皱起眉头,不过由纪对鸟边野的厌恶感也是非同小可。
  「这个嘛——可是鸟边野先生也得跟大家打成一片才行啊——我说阿玉啊。可以请你负责监视鸟边野先生,别让他有机会接近由纪好吗?」
  听见这项要求的玉转脸望向一之谷。
  「啥~要我当鸟边野的看守官啊——总觉得这是份吃亏的工作耶~」
  「下次我会煮咖哩给你吃,拜托你好不好?」
  「呜喔~真的假的。如果你肯煮咖哩给我吃的话,那好吧——我就来当鸟边野的看守官吧~」
  玉超喜欢咖哩饭。对活在这个时代的平民百姓而言,用难以入手的各种香料、蔬菜、肉及白米为材料熬煮而成的咖哩饭,乃是除非遇到重大节庆,否则平常根本就吃不到的顶级奢侈品。
  「咖哩~咖哩~」
  笑容满面的玉,一把抓住昏迷不醒的鸟边野的头发,将他拖到院子里,弯腰坐在两眼翻白的鸟边野身上,接着大声对尽可能坐在远处的由纪说道:
  「喂,由纪,没事了啦~我会负责看好他~你就放心享用橘子吧~一切包在我身上啦~」
  由纪的回答自远处传入耳中。
  「拜托你罗?千万别放他离开院子喔?他可没有第二次的机会喔。」
  「喂~你的眼神很可怕耶~」
  「你也快点把自己的颈椎扳回原状啦,有够可怕的!」
  「啊,你不说我都忘了。」
  玉的脖子维持着弯成九十度直角的模样,脸则对着水平方向。只见他以双手夹住脸部,接着使劲一扭发出「咕叽」一声,将颈椎扳成原状。玉的这项大绝招,若是出现在过去的电视节目当中,画面下方大概会浮现一排内容为『危险动作,请勿模仿』的跑马灯讯息吧。
  盘腿坐在榻榻米上的由纪总算恢复平静,动手开始剥第三颗桥子。
  此时,唤钟三度发出一吭当」声响。由纪与理绪面面相觎。
  「会是谁呢?还有其他可能会来我们家的访客吗?」
  由纪连忙起身前往玄关。走廊尽头传来好像在交谈什么事情的谈话声,接着面露诧异神情的由纪回到客厅。她清了清嗓子,对在场所有酒鬼拍了拍手。
  「喂,各位听我说。呃~有一位来自远方的贵客大驾光临,请各位切勿失了礼数。」
  由纪背后出现的,是戴着一顶附有黑色帽沿的帽子,身穿笔挺红色骑士服、搭配白色骑士裤的百武沙也加。而身着燕尾服的妖怪,不对,应该说是执事雨宫则一如往常地随伺在后。
  走进久坂家客听的沙也加双手擦腰,气势凛然地挺直胸膛。
  「我是因为刚好行经这附近,心想偶尔跟庶民们进行一下交流似乎也不错,于是便上门叨扰。但我马上就离开,各位请自便无妨。」
  ——一脸正经八百地抛出这句似乎事先练习过好几次的台词。
  酒鬼们对突然来访的贵客报以热烈掌声及喝采。虽然态度盛气凌人,不过沙也加却只散发出高洁气息,毫无半点惹人嫌的成分。将趴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鸟边野当作人椅使用的玉,就这么带着满脸傻笑神情向她招手。
  「哦哦,大小姐,你来得好啊—我们现在正忙着研究最逊的着地方式,大小姐也过来掺一脚吧!」
  啵。只见沙也加的双颊彷佛着火一样,伴随这个状声词变得又热又红。发现嘴巴「啊哇」地擅自微微张开的沙也加,硬是重新阖上嘴巴,倨傲地转脸扬向斜上方。
  「什、什么意思啊?沙也加对着地姿势之类的玩意儿一点都不感兴趣。可、可是如果你无论如何都希望我参与的话,那沙也加倒也是可以奉陪一下无妨……雨宫!」
  「是,公主大人!」
  「我要跟庶民们进行交流,去准备张椅子过来。」
  「遵命,请您稍待片刻!」
  雨宫哒哒哒地快步穿越客厅跳进院子里。曾经目击过雨宫在戟场上如何杀敌的町役场职员们纷纷放声尖叫。雨宫光是任由瓶底眼镜绽放光芒,气势逼人地逐渐靠近,就让人感到十分可怕。虽然玉不经意地试图护住心脏,但雨宫快速扫视周遭一圈之后,便拿出手帕铺在趴着倒地不起的鸟边野屁股上。
  「公主大人,请您移驾至此。」
  雨宫额头磕地向她跪拜。沙也加先是侧目瞄了由纪一眼,这才缓缓由走廊步入院子,双手叉腰俯瞰傻笑个不停的玉。
  「你可别误会。沙也加对你这种不解风情的佣兵毫无兴趣。只是因为刚好有事行经这一带……」
  「废话少说,快点爬上屋顶秀出你的着地姿势——不准使出半调子的技巧喔~」
  「你们先示范一次所谓的着地技巧给我瞧瞧。一切应该先从这个步骤开始才对。」
  沙也加一边发牢骚,一边毫不犹豫地坐在鸟边野的屁股上。只有篝火作为光源的院子显得有点昏暗,导致她似乎将鸟边野误认为是野外专用的坐垫。与玉并肩坐在鸟边野身上,沙也加顿时满脸通红地低头不语。
  玉则转头对着坐在客厅的由纪放声大喊。
  「好,由纪,你就以调布代表的身分出马,让大小姐见识一下史上最逊的着地姿势!」
  远处的由纪立刻张牙舞爪。
  「开啥玩笑啊,笨蛋!我哪干得出那么丢人现眼的举动啊!」
  「你也识相点嘛。八王子的公主殿下正在看着耶,做做这点小事又没差,真不中用~」
  就在他发牢骚之际,只见明明没有提出要求,但以斋藤为首的町役场职员们纷纷爬上竹梯,然后接二连三地在沙也加眼前摆出难看姿势跳了下来。沙也加哑口无言地张大嘴巴。
  「这是什么演出啊?是调布新町的运动竞赛项目吗?」
  「嗯,没错没错,就是这座城镇的运动项目。姿势愈逊,得分愈高。」
  「哇……原来这世界上还有如此不可思议的体育竞技呢。」
  沙也加一边率直地感到佩服,一边认真地注视着摆出奇怪姿势、扭曲四肢跳下屋顶的男人们。站在背后的执事雨宫不知打哪变出一只茶壶,把冰红茶倒入杯中,再毕恭毕敬地将茶杯递给沙也加。沙也加喝了一口冰红茶,接着转眼望向身旁的玉。
  「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啥?我的名字?」
  「其、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问问看罢了。我对你可是一点兴趣也……」
  「玉啦,玉。我没有姓氏,名字就是一个玉字。」
  「玉……?」
  「很赞的名字对吧?是那个女孩子帮我取的喔。」
  玉指着在客厅吃桥子的理绪。被他这么一指,理绪随即笑着对他挥了挥手。
  「哦。可是这名字似乎有点……那个……」
  「嗯。当时因为只能从『奴隶』或『玉』两者当中挑选一个,所以我才决定用玉这个名字就是了。然后啊,想把我取名为『奴隶』的家伙就是她。」
  玉紧接着又指向一手拿着玉米团子,另一手则紧握桥子的由纪。被他这么一指,由纪立刻「嘶啊——」地露出恫吓的獠牙。
  「超猛的对不对?很凶暴没错吧?如果随便乱说话,就会立刻换来一记膝盖顶击,所以你要小心一点喔。」
  「久坂小姐的鼎鼎大名我早有耳闻,据传她是一位杰出的练气能手。本次战役虽是她首度出征,却一举拿下战功第二名的头街,因此她的威名也早已传递整个八王子移民地了。」
  「好像是这样呢。毕竟暴力是那个女人的唯一优点嘛。」
  「哦……有这回事啊?」
  沙也加感觉好像松了口大气一样,边看着玉的侧脸边开口搭腔。
  但是当那场战役爆发时,玉曾为了救由纪,毅然冲入火墙之中。在目送他的背影离去之时,沙也加确实感受到一阵痛楚掠过心海。而沙也加本人亦早已察觉到,那阵痛楚称为「嫉妒」——

  客厅这边,盘腿坐在茶几前面的由纪,一边看着在院子里卿卿我我地对谈的玉与沙也加背影,一边不开心地持续拿起玉米团子及桥子交互塞进嘴里。
  虽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但从阳刚开始就觉得气得要死。特别是当玉转头望向自己对沙也加说了些什么,接着两人一同开怀大笑的时候,更是令她感到火大,然后就会不自觉地想恫吓他们一番。
  她总觉得好像拿自己没辄,不一直卯起来吃玉米团子跟桥子,整个人就会感到忐忑不安。
  身旁则有理绪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由纪的模样。由纪忍不住开始对理绪发起牢骚。
  「玉真是个大笨蛋。只因为靠着上一场战役博得八王子公主殿下的青睐,整个人就变得得意忘形!」
  理绪只是默默看着由纪。不知为何,她的眼睛看起来好像带着笑意。由纪一边不断抓起桥子往嘴里丢,一边继续说出既非牢骚亦非讽刺的台词:
  「那家伙是怎样啊?就只会傻笑。什么叫以调布代表身分难堪地着地啊?为何我非得做出那种事去取悦公主殿下不可啊?你说对不对?而且他们俩还一起坐在鸟边野身上,这样鸟边野未免也太可怜了啦,对不对?」
  她撇开自己方才把人打进楼梯隔间的举动不提,试着同情化作人椅的鸟边野。理绪则拿起铅笔流畅地在记事本上写下心声,然后面带笑容递交给由纪。
  『玉好像很开心。』
  不开心地瞥了那条讯息一眼之后,由纪嗤之以鼻地拿起桥子丢进嘴里。
  「瞧他那色眯眯的笺容,真没规矩。反正他必定是在说我的坏话。例如我很凶暴啦、暴力是我唯一的可取之处等等,他绝对有讲出这些坏话。想也知道他肯定是拿我当话题讨公主殿下的欢心。哼。不管再怎么装正经,反正他大概又会突然放屁,然后被公主殿下嫌弃。想也知道一定会落得那种下场,真是个大傻瓜啊。」
  当她嘟起嘴巴讲个不停的时候,一之谷突然弯腰坐在由纪旁边。
  「由纪,你怎么啦?似乎从刚刚开始就显得很不开心呢。怎么一直坐在这吃东西?」
  「啊、不,也没什么,我是因为玉净是说些蠢话而感到火大罢了。」
  「嗯,但玉他就是只知道这种与人交谈的沟通方式嘛。」
  「一定还有其他更正常的沟通方法才对。」
  「有是有啦。不过我看你们俩虽然时常吵架,但处得还算不错啊。」
  「我、我们也没有那么会吵架啦……我只是因为那家伙太笨而生气罢了……」
  「但自从阿玉来到这座城镇之后,由纪你也变得开朗许多哦?」
  「咦,有这回事吗?」
  「嗯。以前的你显得生硬多了。既不主动与人攀谈,也不太常生气或大笑。」
  「是……是吗?不,我想我现在应该也是喜怒不形于色才对……」
  「没这回事。你根本就是动不动便发脾气、破口大骂、动手动脚……几乎成天都在生气呢……不过啊,该怎么说呢,你变得很有精神。或许该说是你现在的情绪反应变得比较浅显易懂吧?现在的你远比以前好多了。」
  「嗯……我没什么自觉就是了……是这样吗?我变了吗?」
  由纪像是征求确认似地望向理绪。理绪再度拿起铅笔在笔记本上写字。
  『由纪,变开朗了。』
  「是、是吗?嗯——……我毫无自觉呢……」
  由纪双手往后一伸,撑着榻榻米抬头仰望天花板。听她们如此一说,由纪才发现跟玉吵着吵着,自己饱受压抑的情绪,的确变得更容易抒发了。
  仔细回想起来,打从自己流浪到调布新町以来,至今已经过了整整五年。自己已在这座城镇度过一段不算短的时光。就算稍微产生改变,或许也不足为奇吧。
  五年前——在那条河川被送上平底船,就此与武及舜分离。
  怀着与他们俩所立下的约定,薰——也就是由纪,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翻山越岭,一路朝着东京迈进。虽然沿途不是遭到怪物集团袭击,就是差点被盗贼团抓走,但总之她还是朝着东方持续奔驰。
  某天,因为与怪物交战而搞得满身疮痍,意识模糊不清地在山里徘徊之际,突然在黑暗中看见一团仿佛萤笼的灯光。她像是受到灯光吸引似地拖步前行,尔后失去意识,等到清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调布新町町长,高比良启十的家中。
  根据事后所打听到的说法,启十之所以收留身为流浪者的由纪,好像是因为她身穿旧神追移民地的军服的开系。而在由纪开口说明之前,启十完全不晓得那其实是姬路移民地的军服。发现由纪倒在城镇入口处的启十,好像是因误以为她可能是某个神追军相关人士,却在前来调布新町拜访的途中发生意外,才出手救她一命。倘若她当时穿的是其他衣服,那大概会跟其他流民一样被轰出市区吧。
  之后,她因身为特进种的进化程度之高获得高度评价,而在町中安排了一间房屋给她,让她开始过起独居生活。虽然町中的人们都很善待她,然而由纪却迟迟无法打开心房,夜晚总是要祈祷舜及武平安无事才能进入梦乡。当时的由纪不管再怎么努力,就是无法让舜及武以外的人踏入自己的心房。于是她没跟任何人打成一片,只以士兵身分奉命外出驱逐怪物或讨伐盗贼,独自一人过着孤单生活。
  在町中住了两年后,启十委托她代为照顾当时年仅九岁的理绪。理绪是启十收养的小女孩,她虽是启十的亲戚,却因口不能言而遭到双亲疏远,后来又因某种缘故而无法继续住在村里,最后才由启十出面收养。一开始虽然觉得有点困扰,但理绪几乎是单方面主动亲近由纪。那是一种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亲近方式,导致起初颇感困扰的由纪,也在过没多久之后便敞开心门,两人变得如同真正的亲姐妹一样要好。希望能取久坂为姓的也是理绪。尽管实际上她拥有另一个姓氏,但理绪却不愿沿用那个姓。她似乎跟由纪一样,完全不希望想起过往的回忆。
  然后又经过三年,由纪在那座铁桥上遇见了玉。打从那天以来,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五个月的时间。她虽无法感受到自己内心世界的转变,不过三周前的白河战役,让她产生了一项决定性的自觉意识。
  ——我喜欢调布新町。
  不知不觉当中,这座城镇在自己心中已经占有极大的份量。
  这种在武藏野看着太阳自多摩川下游升起而展开一天行程,目送太阳没入上游那座平坦绵延山峰后方而结束一天工作的生活——她察觉到那个宛如视为稀世珍宝般,爱惜着这种生活的自己。
  同时,她也在不知不觉之间喜欢上这些围绕在身边的人们。先前明明是那么顽固地紧抓着跟舜及武共享的回忆,然而这份重要回忆却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褪色,另一批新成员则开始进驻自己的内心——她体认到自己又再度被卷入了这理所当然,却又极其残酷的自然法则当中。
  在新宿陆桥遭到孤立之时,就是因为不希望失去这座城镇的所有居民及生活,她才有办法撑过敌军的猛烈波状攻击。当时自己几乎快灰心丧志,支撑着她的力量,就是那份不想失去调布新町的念头。一旦此地被敌军突破,调布新町必将陷入一片火海。就是为了不让敌军得逞,她才有办法熬过这个难关。
  珍惜的事物会随着时间一起转变。
  由纪同时理解到这个真理,以及心痛的感觉。
  理应永不改变的思念,以及曾经起誓要永远在一起的同伴。
  她试着回想起武及舜的面容。但脑海申却只浮现出两个模糊的轮廓,无法连结成两幅明确清晰的图像。强行勾勒出来的长相,总让她觉得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由纪双手抱着后脑勺,仰躺在榻榻米上。边眺望着天花板的木纹边凝神遥想。
  ——他们俩都过得还好吗?
  早在三个月前,她就已经从岩佐木口中,得知与自己分开始之后的武及舜两人是否平安无事。
  结束掉跟鸟边野等人所进行的战斗,治好脚伤之后,由纪立刻动身去会见被幽禁在町役场大楼禁闭室的岩佐木,向他打听关于那两个人的消息。听到原本应该被处以斩首刑,却因市民运动而获得减刑,结果只被判处五年徒刑,她顿时松了口大气。对那两人而言,徒刑只不过是一场恶作剧罢了。移除掉长久以来一直梗在内心深处的忧虑,开口向岩佐木致谢之后,由纪在当天晚上终于掉下睽违已久的眼泪。
  躺在榻榻米上的由纪倏然翻身,让身体右侧紧贴着榻杨米。
  明亮皎洁的中秋佳月高挂在院子后方的天空中。月亮轮廓也十分鲜明地凛然穿越过低空地带。
  ——不知道那两个人此时此刻是否也在看着同一轮明月呢?
  脑海中联想到这个伤感的问题。
  自从五岁时目睹故乡被人烧毁,双亲在自己眼前惨遭杀害,至今已过十二个年头——从颠沛流离,到如今在这座城镇被新结交的伙伴所围绕,抬头仰望着这轮明月的命运转变程度之大,也为她带来了一抹感伤。
  接下来将会有什么事情产生转变呢?
  就连如今在此一同嬉戏欢笑的同伴们,也不可能永远陪伴着自己。在时光分秒流逝之间,有人会悄然消失,状况会慢慢改变,又有另一批新朋友会加入,然后再次消失,再次加入——大概没人能够一直维持着与此时此刻完全相同的模样吧。
  「啊,是彗星!」
  在由纪旁边的牛丸突然发疯似地放声大喊。
  由纪起身微眯双眼,发现确实有一颗呈一直线横跨在夜空中的明亮彗星。
  一行人异口同声地发出「哦哦~」的赞叹声,大家全都走进院子观赏那颗彗星。
  只见那颗巨大彗星来自西方天际,朝向东方驰骋于夜空中。只见湛蓝色的亮光粒子不断由前端迸射而出,边呈螺旋状不停打转边形成一条尾巴。其形影实在过于鲜明,与其说是飞行于夜空尽头,倒不如说看起来比较像是在云空底下飞行。
  「那玩意儿应该不是彗星,是气弹才对吧?而且是一颗超特大号的气弹。」
  玉说出类似那样的话。看起来还真的有点像。由纪开口作出回应:
  「若是气弹的话,尺寸未免也太大号了。换作是我,就发射不出那么大颗的气弹。」
  「其实是有个强得像怪物一样的练气能手。这搞不好就是那家伙发肘的喔。我也从没看过那么大颗的气弹就是了。」
  「嗯~我倒觉得应该是彗星没错。」
  「天晓得。算了,是不是都没差啦。」
  此时,斋藤一脸笑咪咪地从旁插嘴加入两人之间的对话。
  「只要连说三次心愿,是否就能美梦成真呢?」
  「那应该是对流星说才对吧。」
  「哈哈哈~反正都差不多啦。时间看起来似乎还很充裕,可以方便我们慢慢向它许愿啊。」
  玉露出牙龈,连珠炮似地卯起来对着彗星诉说心愿。
  「咖哩~咖哩~咖哩~」
  「你的愿望也太渺小了吧!」
  静则在不知不觉之间悄然来到一脸傻眼的由纪身旁。
  「提高日薪、提高日薪、提高日薪。」
  由纪这才知道原来女忍者好像是采日薪制度。随后斋藤也跟着开口许愿。
  「好酒、好酒、好酒。」
  「咖哩~咖哩~咖哩~」
  「提高日薪、提高日薪、提高日薪。」
  显露出欲望的三人不停抛出心愿,狠狠砸向那颗迟迟未见消失的巨大彗星。
  由纪面露冷淡表情望向玉。
  「真要许愿,就给我许个更远大一点的愿望啦!」
  「拜托别挑剔别人家的心愿好不好?要许你自己去许不就得了吗?」
  被玉这么一说,由纪也转眼望向彗星。
  那是一颗总觉得好像看着看着,就会逐渐打起精神的奇异星星。恰似鼓励着现在的由纪一样,夹带着十分温柔的色彩。
  由纪在心里向那颗彗星许下愿望。
  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再与武及舜相聚。
  刹那间,彗星在夜空中迸裂碎散。
  在院子里观赏的一行人同时发出了「哦哦哦」的欢呼声。如同烟火般的美丽火花,呈放射状自碎裂的彗星中飞洒而出,为中秋明月增添一道更加艳丽动人的色彩。
  「彗星爆掉了喔。你一定是许了很夸张的愿望对不对?」
  由纪以淘气的口吻,回答了玉这个语带嘲弄的问题:
  「嗯,我许了一个天大的愿望。」
  就在此时——
  由碎裂彗星中迸散的火光充满整个夜空天盖,随后竟宛如细雪一般,翩然飘进久坂家的院子。突然被这五颜六色的光粒子所包围,众人均忍不住发出惊呼声。
  「你看,它收到我的心愿了!」
  由纪张开双臂十分开心地如此说道,笑容满面地仰望着星空。
  彷佛祝福由纪今后将行的道路一般,五彩缤纷的细雪永无止境地洒落在她头上。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1 12:35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非常感谢各位赏光阅读这本小说,我是犬村小六。
  诚如各位所见,拜各位读者所赐,本作品可喜可贺地来到了第三集。这一集的后记篇幅居然高达四页之多。我很喜欢写后记,所以感到非常开心。至于我为何喜欢写后记呢,答案是因为我可以在此尽情写下突然想到的随兴废话。假使在主要剧情加入成串突然想到的废话,将会直接重创我的家计,因此说什么也绝对不能那么做。但相较之下,后记文章的内容就可以随便我写。纵使用上整整四页的篇幅,列举出一长串令人厌烦、拖泥带水、堪称自我陶醉到极点的自违性文章,也不会出任何问题。先摆出由呱呱坠地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似乎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的嘴脸列举例子,最后再慢慢开始动笔教训读者,露出高高在上的目光鄙视读者,然后划下句点。虽然总觉得若是在后记部分动用上述的大绝招,应该还是可以获得谅解,但这样做好像会导致我身心舒畅,却造成各位读者大人的心情荡到谷底,因此我还是决定作罢。至于我到底想藉此表达什么意思呢,总之就是所谓后记乃是一篇只要顺手写下半调子随兴废话就OK的玩意儿。或许有人会提出「才不是咧,笨蛋。后记是提供给各位读者跟作者沟通意见想法的空间啦!」这样的意见,不过难懂的事情先丢一边,总之就把这逞视为一个可以不负责任地信笔写下废话的专栏,这样不也是很好吗?啊,对了对了,由于前阵子突然变得很冷,我就边嚷着「啊啊,也差不多该拿大衣出来穿罗—」边从衣柜最后面拉出一件已经穿超过十年的老旧大衣,没想到它居然一整面都发霉了!我大吃一惊地说了声「呜哇~发霉了!」,可是我又不想买新大衣,就想说不晓得能否设法挽救看看,于是便带着大衣去洗衣店,搬出「请您帮我清掉这片霉菌」这句话,恳求从店里走出来的落魄老奶奶。只见老奶奶露出一脸嫌脏的表情,以右手大拇指及食指捏起我那件大衣,对我丢出「你对这件大衣做了什么事?究竟该怎么搞才能把它搞成这副德性?要是你以为洗衣店一次就能去除掉这么严重的霉斑,那我只能说你的脑袋实在是太天真了。」这一长串牢骚。她的口气也惹得我火冒三丈,因此我抛下一句「喔,是喔」,头也不回地就这么带着大衣回家,直接拿去铺在爱犬哈姆吉(米格鲁,三岁)的笼子里头。只见这只呆狗「啊呜~」了一声,得意洋洋地将脸塞进长满霉菌的大衣里头,一脸笑咪咪地开始啃咬衣领后面那片蓬松的毛皮。这只笨狗好像只要一看到轻飘飘的玩意儿,就会忍不住动口加以咬碎。到了这个节骨眼,我也只好说句「好,就去买件新大衣吧。因为我有版税收入这个强而有力的靠山啊。」来下定决心,高喊着「呜喔!」,速度飞快地骑脚踏车冲向时髦百货公司,开始逛时髦西装店。结果发现大衣好贵!贵得要命!「为什么贵成这副德性啊,你们该不会脑子都有点问题吧!」当我这样哭喊时,见到一名身穿时髦西装的店员老兄正在向我招手。基本上我是那种只要有人找我就会马上跟着走的人种,于是我擦去泪水,说了声「怎么了?找我有何贵干呢?」跟着他走,没想到他居然接连拿出好几件感觉十分昂贵的大衣给我看,并运用巧妙话术开始操纵我的想法!「你这家伙是怎样?你以为你是哪根葱啊,我们明明才第一次见面,你居然就妄想操纵我的想法!」我虽怀着这个念头拚命设法抵抗,无奈我平常几乎都不会找人交谈,成天只跟哈姆吉对话。因此纵使我会狗语,却忘了人话该怎么说,便在试图回想起人话的期间,彻彻底底被玩弄于店员的股掌之间,等我猛然回神,才发现我竟然被游说成功,花了整整四万圆买下一件有够笔挺,像极歌舞伎町的男公关会穿的超级帅气大衣!而且我居然还等到走出百货公司大门才回过神来!啊~我怎么买了这么呆的玩意儿!年纪一大把的大叔要是还穿上这种大衣出门,背后肯定会被人贴上写着「男公关(笑)」字样的纸啊~尽管我这样哭喊,却是为时已晚。我一回到家就把要价四万圆的男公关版大衣塞到衣柜最里面,隔天到街上的服饰店买了一件一万圆的土气外套。土归土,但是很暖和。穿起来热烘烘的。说到热烘烘,我就想到最近火锅实在很好吃。在网路上有篇内容好像为「连呆子也煮得出来的牛杂锅调理法」的文章。我心想「总觉得在家好像很难煮出一锅像样的牛杂锅~」。阅读这篇文章之后,才发现妤像只要「拿油豆腐、高丽菜及韭菜煮味噌汤」、「牛杂加烤肉酱充分
翻烤」、「将烤熟的牛杂丢进味噌汤里头」,这样就算「大功告成」了!我心想「这样搞根本变不出牛杂锅嘛~」,但我依然试着动手去做。结果呢,不是我要说,这完全就是一锅道地牛杂锅,而且好吃到不像话。「没想到地球上居然还有这么美味的料理!」就在我边感动落泪边享用大餐之际,哈姆吉竟跑到我身边,像是表达出「也让我吃一口~」的意思似地咧开嘴角露出尖锐獠牙恐吓我。鬼才会给你吃咧!反正就算拿这么好吃的食物给像你一样的畜牲,你也只会把它当成跟平常的剩菜剩饭一样,连尝个味道也不肯,三两下就吃个精光了吧!当我用狗语这样破口大骂他一顿之后,这只笨狗居然「啊呜~」一声高高跃起,没良心地袭击我这个饲主!难道说拿牛杂跟主人相比,你会认为牛杂的地位高过主人吗!面对这种状况,纵使生性温厚的我也不禁怒火中烧,起手对这只笨狗轰出一记※班纳式黄金左直拳。不料我的拳头居然刚好嵌入笨狗口中!肚子饿到爆的笨狗当然就直接咔哩!嚼嚼嚼嚼~!「呜啊——好痛好痛好痛!」「啊呜~」「你啊呜~个头喔!快放开啦,笨狗!」「啊呜~」,无论我再怎么发脾气,笨狗始终一边猛摇尾巴,一边觉得很美味地啃着我的拳头。十分着急的我在左拳被笨狗咬住的状态下,竖起右手大拇指狠狠塞进笨狗的菊花洞,岂料这只笨狗竟双眼微湿,「啊呼~」地感到很爽!我害它体会到新的快感了!然后我猛一回神,你看吧,四页篇幅居然在转眼之间,就只剩下五行空间啦笨蛋!所以说呢,非常感谢各位平日的支持与爱护。拜各位所赐,第四集预料应该也能顺利推出。而虽然在推出第四集之前,可能会先出版别的单集原创长篇作品,但这并不代表利维坦被腰斩喔。那么,除了期盼能在近期内与各位再聚首之外,下一集也请各位多多指教了。(译注:班纳为法籍格斗家,拿手绝招为左直拳。)
  二OO七年  十二月某日  犬村小六

本作品纯属虚构。
与实际人物团体概无关联。
头像被屏蔽
发表于 2011-11-21 12:51 | 显示全部楼层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发表于 2011-11-21 13:37 | 显示全部楼层
口味略重,当是不错
发表于 2011-11-21 15:04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书台版还算给力。但是我想看的是美歌子跟桐人见面的情节啊!!
估计下一本能看得到了。
发表于 2011-11-21 16:04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楼主录入,第三本也出来了,时间过的真快。
发表于 2011-11-21 16:17 | 显示全部楼层
哦,出到3了啊。。感觉像轻少年漫画的剧情。。。支持下
发表于 2011-11-21 20:49 | 显示全部楼层
可怜的武被NTR而不自知
发表于 2011-11-21 22:06 | 显示全部楼层
4月的時間才出2....到10月都才出3...半年才一半也算好了...不過比起鬼畜勇者的速度來說...這本還好是不大受歡迎...
发表于 2011-11-21 23:2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顶一下等得望穿秋水啊!神马时候美歌子和龙之介才能见主角啊
发表于 2011-11-21 23:47 | 显示全部楼层
竟然是2007年的作品……
嗯,看來這些年之後進步不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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