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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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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GAGA文库] [神崎紫电]临界杀机5[台/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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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5 19:5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2-1-25 20:04 编辑

临界杀机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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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神崎紫电
插图:kyo
图源:dangel
录入:zbszsr
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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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坂音羽与春日井小夜歌是一对双胞胎。
两人由于双亲之故自幼分离,直到某一天,两人终于再度重逢。
小夜歌遭受后母的虐待,音羽虽想成为她的依靠,然而用尽各种方法,后母对她的虐待却始终没有停止。
小夜歌总是满是伤痕,于是就在不知不觉中,内心涌现出一股杀意……
为了逃脱这样的日子、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她们需要的是完美的犯罪,而且是即便手无缚鸡之力的她们也能办到的完美杀人。
或许这样两人就可以快乐地生活了……
这是一段逃离地狱般生活的越界少女们的故事。

登场人物
堂坂音羽 阳丘女子高中的学生会会长。
春日井小夜歌 音羽的双胞胎妹妹,阳丘女子高中学生会的书记。
宇佐美风香 阳丘女子高中学生会的书记
井田七步 阳丘女子高中的学生会副会长
春日井光代 小夜歌的后母。
朝木龙马 住在春日井家隔壁的老人。
楠花 音羽所住的宿舍马捷尔楼的舍监。
 楼主| 发表于 2012-1-25 19:57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
  心脏沉默、呼吸停止、瞳孔放大——就代表此人已死。

  死,即是生命不可扭转的停止,如今它正以最迅速的方式,将其最无情的一面展现在少女眼前。
  至此堂坂音羽也终于理解了。
  那个长年欺凌她们姊妹,有如怪物一般的女人终于死了,这次绝对是真的死了。
  本以为自己应该很冷静,但是回过神来,她才发现自己呼吸急促,彷佛像是气喘发作一般。于是她吞了一口口水,想要让心情平复,却不小心误入气管,险些呛到,接踵而来的是突如其来的寒意。
  音羽重新审视四周,碎裂的牙齿,散落的木材,以及从刚才就逐渐向周围扩散开来的黑血,还有像是撕裂羽绒被后飞散的飞絮般,散落一地的万圆钞票。
  看在救护人员的眼里,绝对不会认为这是『意外死亡』,任谁见到都会认为这是『杀人案件』的现场。
  ——平成十九年『杀人案件』的已知件数——一千一百九十九件中,逮捕件数为一千一百五十七件,逮捕率为百分之九十六点五。
  再没有比这更坏的情况发展了。
  音羽定下神来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客厅中来回走动,而且还步履蹒跚。
  她不想承认,自己在脑中模拟过无数次抹杀她的计划,竟然会因为这样的意外而付诸流水。音羽和小夜歌的光明未来,都会因为这个女人的死而毁于一旦——她不想在这种地方结束,也抗拒这样的结果。
  「音羽姊,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不要吵!」
  小夜歌就像受到责骂的小孩子悄然不语,音羽则是斜瞪了她一眼,追根究柢,会这样还不都是因为她做了多余的事——
  想到这里,她突然惊觉,自己竟如此失了方寸,她不禁愧疚地垂下头,她可是为了自己,才会杀掉那个等同于恐怖代名词的女人;错并不在她,反而是自己竟然深信不疑,以为不到八公尺的高度就可以确实地杀掉那女人,对自己的愚蠢,她感到愤怒。
  冷静点,应该还有什么方法才对。
  于是她开始回想,至今自己为杀掉那女人所学来的知识,就在这时候,她想起在图书馆时,无意问翻阅过的一本书。
  这么说来,那个犯人不是还没抓到吗?
  突来的灵机一动,有如电流般窜过音羽的体内,随之而来的是,对自己现在这个想法感到无比地战栗。
  音羽紧紧握住拳头。
  是到了做出抉择的时刻了。
  用膝盖想也知道,如果打算自首,再没有比现在更适合的时机,然而——
  「小夜歌,总之你先把那女人的尸体搬到浴室去。」
  「好、好的。」
  小夜歌已是慌乱到失去理智,为了逃避侵袭而来的恐惧感,她于是依言拉着尸体的袖子,将其拖往浴室去。

  而音羽看着她搬运尸体,不禁手按着胸口,抬头仰望上方。
  到底,事情为什么会演变到这种地步呢?
 楼主| 发表于 2012-1-25 19: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埋葬
1
  第一体育馆的舞台旁,受到布帘辽蔽,昏暗又满是尘埃味的角落,现在正聚集了有前所未有的人数,在这里慌乱成一团,争吵声此起彼落。
  「喂!不是开玩笑的吧!还没找到演讲稿吗?」
  「……不止那样啊,七步,到处都没看到小夜啊。」
  「她该不会逃跑了吧……马上去找!」
  「喂,女同学们,只剩三分钟罗,堂坂你准备好了吗?」
  「…………」
  「老师,看到音羽的模样你还不明白吗?当然是还没好啊!广播委员!广播委员在哪里!」
  「是,我就是……」
  「你现在就去设法拖延时间。」
  「咦!?但是要用什么理由——」
  「理由你不会自己想吗!我们这里都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你难道没看到吗?」
  「七步,你冷静一点啦,会长你别再默不吭声,快来帮忙劝阻七步。」
  「…………」
  当学生会副会长井田七步激动地发号施令时,同学生会书记的宇佐美风香向一位少女发出求救的眼神。
  只见有一名少女,正伫立在消防栓的红色警示灯旁。
  这名少女就是阳丘女子高中的学生会长堂坂音羽。她闭着双眼,双手盘胸,她明明是在场最紧要的当事人,但从方才就一直默默无语。
  阳丘女子高中学生大会的第一个行程,就是学生会长登台演讲,而不巧的是在即将上台演讲的前一刻,她们才发现那篇『开幕致词』的演讲稿不见了。
  音羽微睁双眼,眺望着惊慌失措的教师与学生会成员们。
  副会长七步平时装得一副轻佻的模样,可是一旦被逼到无路可退,就会显露出她原本神经质的一面。音羽不禁心中叹息:那样的性格可不太适合当学生会成员呐。论冷静,安抚她的宇佐美还要冷静得多了。
  人声吵杂之中,一名广播委员喊道:「开场前一分钟!」
  音羽闻言身体离开了墙壁,没办法,当等待也无济于事时——就勇往直前吧。
  「风香。」
  突然被叫到名字,宇佐美惊讶得肩膀一颤。
  「什、什么事呀?会长。」
  「领巾借我。」
  「咦?」
  「就是你制服胸前围的那条领巾啦!」
  「咦……可是为什么?」
  「哎呀?没有理由你就不肯借我吗?」
  「没有那种事……」
  只见音羽的动作敏捷得有如猫一般,转眼间便欺近到宇佐美的身前,两人的脸就在呼吸可及的距离,随即她在宇佐美的耳边,像是说悄悄话般呢喃耳语:
  「风香你记得吗?我一年级的时候是担任副会长的职务,而平时都是三年级的会长负责致词,但是那时的会长却感冒请假,突然改成由我来代替致词;当天我从早上就一直紧张得不得了,因此不小心把饮料洒在领巾上,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向担任书记的同学借了领巾,围着那条领巾就上台致词。然后很神奇地,我说起话来竟然就丝毫不感到紧张了,从那之后,我就养成每当遇到困扰,就会向书记同学借领巾的习惯了。」
  话刚说完,音羽的双手便已环过宇佐美的脖子,在尼龙布料摩擦的声响之后,她的领巾便被从胸前解下了。
  「啊!」
  宇佐美转眼间脸颊一红,了无防备的胸前阵阵晃动。
  「嗯哼,真可爱。」
  接着她放开宇佐美,将自己的领巾替换过来,随即收敛起了原本弛缓的表情。
  「时间到了,我要上台了,七步。」
  原本着急地抓着头发的七步,不禁惊讶地望着音羽。
  「什么!你说要上台?演讲稿要怎么办?」
  「我会想办法的。」
  七步还想出言制止,音羽却已经没在听她说话了。
  一走出昏暗的舞台帘幕边,从采光窗户射入的光线,让她不禁眯起了眼睛。
  她走过木质地板的走廊,登上讲台,部分学生看到她现身,随即停止了私语,原本充斥在体育馆内的吵杂声,也如潮水退去般,逐渐平息了下来。
  七百四十五名——放眼望去都是女学生,音羽的心脏也随之剧烈跳动起来,只不过那并不是她感到畏惧,而是受到视线注目、夹杂着快感的兴奋期待。
  「各位早安。」
  音羽玲珑剔透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响遍了整个体育馆内,气氛随之转为凝重,窃窃私语的声音也安静了下来,音羽咸觉得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各位同学在享受舒适的学校生活的同时,有些规则是必须遵守的,规则若是过于严格,学校就会让人喘不过气来,反之若是过于松弛,学校的风纪就会败坏,应该如何拿捏,谁也没有一个标准。
  如同诸位所知,本校每个班级都必须提出一个议题来讨论,对于大半的班级而言,学生大会想必是既麻烦,又让人提不起劲的例行公事。
  然而在那些议题之中,我们也期待里面会有希望让学校更好、充满热忱的意见,我们也绝不会漠视那样的意见。
  各位觉得学生会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呢?是在上位者擅自订下规则,强迫在下位者遵守的组织吗?如过各位抱持着那样的想法,我只能说那是错误的,因为有各位的支持,学生会才得以运作。
  规则是由大家制定,一同遵守的,因为那才是世上唯一能让学校变得快乐又有秩序的方法。
  为此我们会全力协助各位,我们会利用各位两个小时的宝贵时间,以行动来向大家证明——那么我宣布学生大会就此开始。」
  音羽鞠躬行礼,馆内也几乎同时响起如雷的掌声。
  茌震耳欲聋的掌声中,还听得到前排女生尖叫着「音羽学姊~~」的声音,音羽微微向她们挥手回应,顿时传来更热烈的回响。
  当她回到舞台边,只见七步双手盘在胸前,表情显得颇不高兴,不过她终于像是放弃了一般,叹了口气,然后竖起大拇指,小声地对音羽说了声「干得好」,而音羽则是露出得意的表情,也竖起拇指回应这个损友。
  「你刚才那篇演说,是在脑中即兴想出来的吧?」
  「有一半是吧,我有在脑中稍加润饰过。」
  「真是惊险……不过你这个全校偶像还是老样子呢,音羽学姊。」
  「哎呀,你也是我的信徒吗?那么我就特准你下次帮我拿书包吧。」
  七步似乎觉得她无药可救了,只能耸了耸肩。
  「没有什么生物比有自觉的偶像更让人讨厌啊。」
  正当音羽要反击的时候,突然有条领巾从旁边递了出来。
  「您辛苦了,会长。」
  「说什么辛苦了……我说风香呀,大会才刚开始呀,我们一会儿还要出场呢,而且这次会拖很久哦。」
  「啊、对喔。」
  宇佐美吐了吐舌头,看到她的模样,音羽不禁露出微笑,她将自己的领巾解下,要和宇佐美交换回来——却只是假动作,她又出奇不意地将嘴凑到宇佐美耳边。
  「风香的领巾上有风香的味道,那是有点像是牛奶的香甜气味,领巾摩擦到胸部会不会痛呢?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帮你揉揉哦?」
  「会、会长!」
  「开玩笑的啦,嗯哼,风香真是可爱。」
  「真是的,请不要开我玩笑啦!」
  「因为风香都会老实地做出可爱的反应,所以我才喜欢风香呀。啊!那么这样好了,只要风香不再对我使用敬语,我就不再捉弄风香。」
  明明她和自己同样是二年级,宇佐美对自己却使用敬语——不过就连高年级对她说话,也大多也都使用敬语,因此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是至少在学生会之中,只有她是以职位称呼自己而已。
  听到自己开出的条件,宇佐美万分惶恐地摇摇头。
  「因为会长是我的偶像……」
  「哎呀,我真是受宠若惊呢。」
  「喂,你们两个别在那边卿卿我我了,最后一位学生会成员终于姗姗来迟了哦。」
  音羽抬起头来,只见在舞台的帘幕后,一个女孩子手按着膝盖,盾膀激烈起伏地正喘着气,她大概是以全速冲刺跑来这里的吧。
  「小夜歌…………」
  「对、对不起,音羽姊,致词……已经结束了吧?」
  她的右手握着一张皱成一团的演讲稿,那大概就是自己原先要朗读的讲稿吧。
  「……那么,那张演讲稿是忘在哪里了呢?」
  音羽以格外冷静的态度质问她,在与宇佐美和七步的对话之后,她这样的态度看起来更是显得特别冷淡。
  「在、在书包里……因为压在课本下面,我一直没发现,所以才……」
  ——我想也是这么一回事。
  「好了啦,把头抬起来吧。」
  只见她窥视着音羽的脸色,诚惶诚恐地抬起头来。
  ——露出了和堂坂音羽如出一辙的容貌。
  她就是堂坂音羽的双胞胎妹妹,学生会书记春日井小夜歌。

  听着诱人入眠的数学老师的话声、粉笔在黑板上书写的声音,以及跟随其后学生抄笔记的声音。
  大概很少有比第六节课更让人忧郁得提不起劲的时间了。
  音羽的目光离开笔记,抬头仰望覆着薄薄云层的冬季天空,接着又将视线移至抄黑板的学生身上,除了音羽之外,其他学生几乎都全神专注地听课,因为考试将近,大家都很拚命。
  不过在音羽看来,阳丘女子高中本来就是考试考一整年,休息时间反倒只是穿插几天而已,她们学校就是实行这样的填鸭式教学。
  最近学校老师也是有事没事,就把大学考试和模拟考试挂在嘴边,每个老师都异口同声,鞭策着学生「该开始准备入学考试了」,距离全国模拟考只剩一年多的时间,因此现在开始读书确实也不算太早。
  然而教师这个职业,除了传授『学问』,同时教导的对象也是『人』。
  这时音羽放下笔,拗了一下指关节。
  音羽想起有一次,一位数学老师在她们班上说出一段话,「读书可以拓展你们未来的可能性,只要能进入知名大学就读,那么年薪两千万日币也不是美梦,所以你们从今天起就该勤勉不休地用功读书,因为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们自己好。」大致是这样的内容。那名教师应该是太注重如何让学生有效率的吸收如识,而忽略了该怎样激发学生主动去学习吧。
  他所说的『未来』,到底是指哪时呢?十年后吗?如果真是那样,那么只能说他忽略了人类的本质就是懒惰成性,那样的预测实在是太天真了。
  对人类而言,现在马上就可以拿到的两千万,和十年后才能拿到的两千万,两者的价值完全不同,音羽曾经在书上看过,将来才能拿到的钱,人类的脑会下意识地减算其价值——也就是说,十年后能拿到的两千万,或许只值一千万左右,甚至可能有人会认为只值五百万而已。
  而且那笔钱将来还不保证一定能拿到,那只不过是教师展示给她们的甜美幻想,即便是勤奋苦读,将来也非常可能会得不到回报,因此再扣除掉这些不确定因素之后,手上可能只剩下十万圆左右了吧——而且这还算是多的了——也就是说,如果要替他那段『要用功』的发言估价,最多不过就十万日币左右的价值而已。为了那十万圆,就要人把青春年华的一年时间,用在『勤勉不休地用功读书』,不用想也知道,任谁都会觉得太过廉价了,那些不用功玩通宵的人,她们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自然也就不难体会了。
  以人类的金钱欲望为诉求是不错,但是幻想是无法打动人心的,更何况那毫无说服力的两千万,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数据啊?姑且不论善恶是非,更能激励学生的话语应该俯拾皆是吧?
  音羽将头发卷在自己手指上。
  ——不论是非善恶……吗。
  不知何时,自己竟不顾课业,独自沉浸在思考的汪洋之中。
  自己追求合理性的个性,究竟能坚持到怎样的地步?
  比方说,套用在人类视为禁忌的杀人行为的时候?
  论及利益与损失,杀人所能够得到的利益,在形式上虽然各自不同——例如电视连续剧里,为不被老婆发现自己外遇而杀害情妇,或是杀死祖父好得到庞大遗产等等——但是在损失方面,简单说就是可能会被逮捕入狱吧;只要不被抓到就可以单方面获得利益,但是被逮捕且司法判决有罪的话,实质上社会地位就等同于被抹杀了。
  不是满载而归就是一无所有,而且是一场赌上人生的豪赌。
  那么只要有相应的利益,她就可以不惜杀人吗?
  恐怕她是会选择杀人的吧。
  如果是自己来动手,一定会经过一番绵密的计划后才行动,当然她也有自信,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若非一时冲动,没有人是以失败为前提来思考杀人计划。
  想到这里,音羽发现自己脖子肌肉有些紧绷,于是按摩放松了一下。
  ——我简直像个笨蛋一样。
  思考这种事根本是浪费时间,自己绝不可能杀人。
  到最后,杀人是只有被逼到走头无路的人才会犯下的蠢事,正常人只要想到那莫大的风险,应该就会打退堂鼓了吧,经济学上也有明确阐遖,比起可能待到的利益,人类总是更惧怕失去的可能性。
  音羽认为那样就够了。
  如果每个国民都毫不迟疑地远离铺好的轨道,那么国家很快就会崩溃了;因此如何适应轨道才是重点所在。
  在姑且得到一个结论之后,音羽开始思考另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今天用上第三、第四节课时召开的学生大会,即便是以稍微谦逊的说法,也可说是成功落幕了,受到音羽『开幕致词』的刺激,以临时动议的方式增加了许多议题,然而也因为这个原因,爆出了许多令人头痛的问题点。
  在学生粗暴的滥用下,学校有多处设备都受到严重损害,像是窗帘轨道弯曲,使得窗帘无法拉动的教室,还有地砖剥落,露出脏污水泥底的第一理科教室,而一楼女厕的镜子也有道人破坏的迹象,音乐器材室窗户的锁失去功效,简直就像在请小偷光顾一样,学生们对上游地方发出不平的声浪。
  而且最让音羽头痛的议题,是其中有学生投诉她们受到人身安全的威胁。
  其实音羽从以前也听过那样的谣传,有学生夜晚走在路上被警官叫住,假借临检之名对她进行盘查,藉此触摸女学生的胸部,或是将手伸进裙底,强迫从事猥亵的行为。
  而且那名警官似乎是刻意挑阳丘的学生下手,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因为阳丘的制服很可爱,加上又是间女校,因此受到许多特殊癖好之人的喜爱,这早已是众所周知的事。
  虽说是匿名,但既然能成为今天的议题,想必也是某个受害者鼓起勇气,把这个问题提出来的吧,而且被害者总不可能只有一人,估计受害而不敢声张的女学生,少说会有十人以上吧。
  结果关于这个议题,音羽等学生会也只能像政治家一般,『一定会重视这个问题,并且作出对策』以这样的推托之词敷衍过去。
  之后她与顾问的三枝老师商量此事,老师也答应她,会在教职员会议上提出讨论,而教师方面也会研讨对策——自己能做的事也只有这么多了。
  面对堆积如山的问题,音羽不禁感叹前途多难,就在这时候,彷佛窥准了时机一般,她裙子的口袋里传来阵阵震动。
  她取出一只珍珠白色的手机,副萤幕上面显示出『爱蜜尔公主』这个风格独特的昵称,这昵称是音羽取的,她压抑着兴奋雀跃的心情,谨慎小心垃在桌子里打开手机,心脏也随之剧烈跳动。
  邮件的主旨写着『幻想乡冒险录 三五四』,果然不出所料,是她将这篇奇幻小说的后续寄来了。
  即便是会对教师的发言批判的音羽,也有毫不计较利益,沉迷不已的时光——那就是阅读这篇小说的时候。
  文字量比起一般垃圾信件多出数倍,那样的文章量让音羽绽开笑容,目光也追逐着文字阅读下去,文章的内容是从两名少女正面临危机的场面开始。

  玛莉·索亚列斯弯曲着身子,蹑手蹑脚地走在阳光无法照入的森林中,身旁一脸忧心的人,就是她的亲密好友爱蜜尔·露根。
  爱蜜尔拉着玛莉的袖子。
  「玛莉公主。」
  「嘘!不可以出声呀,爱蜜尔公主。」
  这时,一大群脚步声从两人藏身的草丛前经过,在确认他们通过之后,两人才终于安心地沉下肩膀。
  刚才那些脚步声,一定是坏大臣张伯伦·佐亚所派出来的刺客。
  「但是不要紧,因为这个『活森林』是大自然为阻挡人类入侵所设的迷宫,平时总会起雾,大多数人都会因此而迷失方向。」
  『活森林』厌恶人类的干涉,林中路径蜿蜒复杂。每当有人类入侵,树木的位置、形状,甚至连地形也会随之改变,因此入林丈量的测量士们也都被吓得落荒而逃。
  就在此时,爱蜜尔惊叫出声,因为原本已经离开的刺客脚步声,竟然又转头回来了,一定是大臣给了他们封有魔力的护符,原以为逃进这座森林就能得救,现在看来是大错特错了。
  就在这个时候,急于逃跑的爱蜜尔,匆忙之下踩到了嘲笑花而跌倒,嘲笑花的颜色鲜艳,被踩到的瞬间会发出吓人的笑声——这时,她又听到不知何处传来宛如巨大毛虫在草丛爬动的枝叶摩擦声,是食人植物依循着嘲笑花的笑声,伸长了它的触手,正在森林中找寻着猎物。
  这里的生态系与森林外截然不同。
  「快站起来,爱蜜尔公主,快点,我们要快点逃走!」
  而爱蜜尔则是摇了摇头。
  「玛莉公主,我只担心你,请你一个人逃走吧,我的脚似乎在跌倒时扭伤了,你受到神明的祝福,如果一个人逃跑,一定可以逃过刺客的毒手吧。」
  「不行不行,不是两个人一起逃跑就没有意义了啊,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吗?即使天崩地裂,我们也要永远在一起不是吗?来,爱蜜丽,抓着我的肩膀,你要振作一点,我们一起逃回城堡里去,即使上天要用锁链束缚我们也没用,因为我们两人要永远在一起啊。」
  之后,两人在森林中四处奔逃,地上到处都是如瘤状隆起的树根,走没几步就绊到脚,而且因为浓雾的关系,视线非常恶劣,但是对追兵来说也是相同的条件,两人有时也利用浓雾躲过刺客的追捕,只要两人在一起,世上就好像没有任何事难得倒她们。
  在好不容易穿越森林之后,眼前竟是一处断崖绝壁,崖下只见惊涛拍岸的大海。
  「怎么办,爱蜜尔?」
  就在此时,追兵从后方追了上来,对方人数有八人,而且全员身上像是覆盖着纯白的床单般,头上也以纯自的尖角头巾罩住脸,手上则是握着附有枪头的鍚杖。
  「终于追到你们了,玛莉·索亚列斯!爱蜜尔·露根!」
  信件的文章到这里便突然中断了。
  音羽阅读到这里,才终于将先前屏住的气息一口气吐出,然后抬头眺望着教室的天花板。
  音羽感到开心无比,虽然有许多地方的笔法都还很粗劣,但是她并不在意,因为这是只为自己一个人而创作的故事,等待心情的悸动平息,她又再阅读了一遍。
  真是令人怀念,上次进入这座『活森林』,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玛莉和爱蜜尔曾经受魔法师爷爷所托,要她们进入这座森林的最深处,取回灵药『黑色满月』,自从那次之后,两人便受到森林的认同,能够不受到森林的迷惑,在森林里来去自如。
  两人历经艰难,到达森林深处后,发现了一处湖泊。
  当时天上挂着美丽的上弦月,但是如镜面般映照天空的水面上,不知何故映出的竟是一个漆黑的满月,于是两人立刻就明白,那就是灵业『黑色满月』了,两个不可思议的月亮相互辉映,形成一幅非常奇幻的光景。
  见到『黑色满月』并非能够带回的物品,两人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这个时候,她们想起在路上救了一只中陷阱的小松鼠时,小松鼠为了报答她们,曾送给她们一只橡木碗,于是她们便姑且一试,用那只碗捞取『黑色满月』,只见一捞之下,『黑色满月』竟停留在碗里,欣喜若狂的两人不禁手牵着手,开心得手舞足蹈。
  如此知交的两人,现在却面临九死一生的危机。
  而能够拯救她们的人,就只有音羽而已。
  音羽于是立刻按下回信键,将信件主旨取为『幻想乡冒险录 三五五』。
  「终于追到你们了,玛莉·索亚列斯!爱蜜尔·露根!」
  追兵们排成一列,只见一个像是首领的人走上前,用锡杖的枪头指着两人。
  玛莉相爱蜜尔则是拥抱着彼此,不住地向后退,状况万分危急的两人,逐渐被逼至断崖突出处的边缘,或许是地盘脆弱的缘故,每当她们跨出一步,就有许多细小砂砾滚落,被崖下的大漩涡所吞噬。
  「只要把你们的尸体带回去研究,就能够研究出让我们永保肯春的方法。」
  「放肆!你们这群听命于坏大臣张伯伦·佐亚的邪教徒!」
  玛莉虽是如此怒斥他们,然而对方却是丝毫无动于衷,因为他们被永远的生命蒙蔽双眼,就是杀了玛莉她们,肯定也不会感到良心不安。
  只见首领无言地跨出一步,向两人逼近,接着他竟突然大叫起来。
  「现在开始,我们要向神明献上祭品!」
  在他一声号令之下,其他七人一同以锡杖敲打地面,只听到锡杖上的金属环齐声发出「锵锵锵」的声响,这是他们奉献活祭品时的仪式。
  「你们根本大错特错,我们虽然不会老,却并非不死,而且我们之所以不老,也是因为受过你们口中神明的祝福,即使你们解剖我俩也是徒劳无功。」
  「哼,你是在求饶吗,我们才不会听你胡言乱语。」
  「……那么如果我们这么做呢?」
  玛莉和爱蜜尔拥抱着对方,突然一百八十度转身,只要再踏出一步,她们的脚下就不再是地面,只见悬崖下的大漩涡好似张开血盆大口,等待着她们跳下去一般,让人见之几乎吓得晕倒,但是玛莉还是忍住了。
  「如果我们跳下悬崖呢?你们就无法得到我们的尸体了。」
  「不、不可以!」
  追兵们闻言皆慌了起来,他们出声制止,两人却已是充耳不闻。
  「玛莉,我好怕。」
  玛莉感受着轻搔耳边的甜美话声,同时紧紧拥抱爱蜜尔。
  「我也害怕呀,爱蜜尔,但是就算月亮杀掉太阳,让这个世界陷入黑暗,又或是跟随在身后的死神,对我们挥落那锐利的镰刀——我们也约好要永远在一起对吧?」
  「对,你说的没错,玛莉!」
  「那么你应该办得到吧?」
  两人点点头,接着便纵身跳下断崖,而刺客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跳下去。
  发呆了一会儿,首领才终于回过神大喊道:
  「怎么会这样!」
  只见首领的锡杖脱手掉落,他慌张地跑向崖边,正当他惶恐不安地窥视崖下的时候,突然有个物体由下往上,从他眼前高速擦身而过。
  「啊啊!」
  追兵们全员仰望天空,惊声大叫。
  那是有翼的天马,※珀伽索斯。两人骑在珀伽索斯的背上,俯视着下方的刺客们。(译注:Pagasus,希腊神话中长有双翼的飞马。)
  「真是千钧一发呢。」
  爱蜜尔面露恶作剧成功般的笑容,如此对玛莉说道。
  「是呀,我们该好好感谢魔法师爷爷才是。」
  这匹珀伽索斯一定是魔法师爷爷养的,是爷爷派它来搭救两人。
  只见玛莉板起面孔,对刺客们说道:
  「你们给我回去转眚大臣!下次如果胆敢再对我们出手,拥护我们的夏伍德·欧克雷乌斯王子可不会轻易饶恕他。」
  天马在刺客的上空盘旋两次之后,接着便雄浑有力地鼓动翅膀,向空中飞升。
  原本看似庞大无比的『活森林』,现在看起来也变得渺小,她们一口气飞翔至云层的下方。
  虽然抚过两人身体的风略嫌寒冷,不过如今连冷风也让她们舒畅不已。
  玛莉本来装出严厉的表情,这时也忍耐不住,嘴角露出了笑容,而爱蜜尔也和她一样,终于两人小声地轻笑出声,最后还是忍不住放声大笑。
  就在这个时候,天上彷佛是在祝福两人一般,架起了一道彩虹,带状的阳光从云层缝隙透出,而海面受到照射,不规则地反射出银色光芒,重现出绚烂的天上世界。
  天马的马蹄在空中奔驰。
  而在马背上摇晃的两人,彼此抱着对方,开怀地笑着。
  音羽在挑选手机时,最注重的就只有一次通信所能传送的最大文字量,而现今几乎所有的机种都能够满足音羽的要求,因此事实上她也只是看款式来挑选而已。
  音羽输入文字的动作极其娴熟,她只须偶尔将视线瞄向桌下,将输入的文字做适度修正即可。
  输入完毕,确认过收信人名称为『爱蜜尔公主』之后,她便将邮件传送出去,只见传输显示条断断续续地逐渐伸长,然后过没多久,萤幕上便显示传输完毕的图示。
  紧接着,教室内突然响起流行歌快节奏的来电铃声。
  由于对方很迅速地切掉铃声,因此铃声大概还响不到一秒,不过光是听到那前奏,音羽马上就知道是谁的手机了。
  「喂!春日井,我说过多少遍,上课中手机要关机啊!」
  「对、对不起。」
  一朝她的方向望去,只见小夜歌也刚好红着脸,难为情地看着音羽,音羽不禁泛起微笑,缓缓动了动嘴唇。
  你、这、样、不、行、哦。
  刚好在这个时候,第六节下课的钟声也响起了。

  放学的班会结束后,教室笼罩在此起彼落的吵杂声中。
  由于今天并没有学生会的集会,因此音羽便直接走出教室。
  除了学生会之外,她也有参如管弦乐社,但是如今她几乎已是幽灵社员,而且其他社员也了解她要兼顾学生会的辛劳,不会因此责怪她。
  她换上鞋子,走出校舍门口,却见到外面正下着雨,虽是丝丝细雨,但就她的经验,如果小看这种雨,不撑伞就出外走动,用不了多久就会淋成落汤鸡了。
  她考虑要不要先回宿舍拿伞,然后在屋檐下抬起头,眺望雨之屏障另一侧的女生宿舍。
  音羽住宿的女生宿舍,距离学校的距离大约八十公尺,那是一间位于学校广大的校地之内,围绕校地而建的;而围绕着宿舍的,是高耸且具有压迫感的砖墙。阳丘女校之所以屡屡被以『封闭』来形容,主要就是因为这道砖墙的缘故。
  她也时有耳闻,追求与男孩子邂逅的女孩子,都戏称这道墙是『柏林围墙』。
  她再一次从屋檐下抬起头,仰望天气的情况。
  她确认时间,看来再等下去,雨势也不会减缓;正当她决定要跑回宿舍取伞时,突然从旁边递来一支折叠伞。
  「一起回去吧,音羽姊。」
  一回头,只见春日井小夜歌露出彷佛会让人溶化的甜美笑脸,音羽不由得怦然心动了一下。
  「小夜歌……」
  音羽默默收下,撑起了那把伞。
  两人在放学途只短短地交流今天发生之事,而话题罄尽,两人皆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然而那并不是气氛尴尬的沉默,而是两人都拚命忍耐着想说的话,是一种心痒难耐的沉默。
  两人走出学校,绕至学校后侧,之后脚步便毫不犹豫地朝市中心前进。行至与国道交会处,两人先走进面对国道而建的超商,对价钱标签看也不看一眼,一股脑儿地将宠物食品放入购物篮里。虽然离小夜歌的家愈来愈远,但是她们一点也不在意,走出超商后,她们朝市区的更中心处前进,终于来到一处辽阔无比,有着惊人压迫感的森林。
  那就是位于月森市中的椭圆状森林,『月森』。
  音羽朝竖立在步道入口处,已腐朽泰半的导览看板瞥了一眼,接着便毫不犹豫地进入森林中。
  进入森林,稍微走了一阵子后,她们来到一处双叉路,其中一条排放了两个像是障碍赛跑用的护栏,中间拉起一条黄黑相间的绳子,并且还竖立着一面看板,上面煞有介事地有着『禁止进入』、『管制禁匿』等字样。
  然而两人却毫不犹豫跨越绳子,朝里面走去。
  后面的道路突然变得险恶难行,接连着几个下坡,学校制式的学生鞋也被泥泞弄脏。
  她们在恶劣的路况上前进,终于,看到一间有着大烟囱的小屋。小屋屋顶是白铁胶合板,墙壁则是石灰墙,外观看起来脏污不堪,屋外堆放着十公斤装的袋装肥料,单轮手推车就放在外面任由风吹雨淋,看上去给人像是简陋的管理员小屋的印象。
  只见音羽迅速走到入口,然后从裙子口袋取出钥匙,最后再次窥视四周,确认过四下无人之后,她才开锁进入屋内。
  一进门,音羽脚下就传来「喵呜」的叫声。
  音羽听了,肩膀整个放松了下来。身为学生会长,今天忙碌了一整天,她真的疲惫到了极点,不过只要听到这清脆如铃的叫声,所有的疲劳就都一扫而空了。
  「小白,我回来了,你这家伙……过得好吗?」
  音羽将手伸入它的腋下,将它抱了起来。这只名叫小白的猫微微弯着头,像是在问『还没开饭吗?』,它大约才三个月大,每个动作都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紧紧拥抱它。
  音羽十分开心,于是匆忙取出从超市买来的猫罐头,在小白的面前打开。接着小白就埋头吃着猫罐头,看也不看音羽一眼。
  音羽抚摸着它有如天鹅绒触感的白毛,直到心满意足之后,她才抬头站了起来。
  她迳自拉开墙边紧闭的窗帘,即便外面仍是下着雨的天空,室内也与方才截然不同,变得大为明亮。
  「一天不见,大家都过得好吗?」
  她转身背对窗户,向屋内的居民打招呼。
  从天花板垂吊的鸟笼里,一只九官鸟很有精神地拍拍翅膀,回答她『音羽,早安』。姑且不论发音准确与否,令人惊讶的是听起来真的是日语。
  而在水槽里也有两只绿龟,动也不动地凝视着音羽。
  ——这里是只属于两人的秘密小屋。
  发现吐出的气息转为白色,寒意急速涌现了出来,冬天的雨毫不留情地夺走了音羽的体温,不得不承认折叠伞确实太小,空间狭窄得不足以让两人共撑。
  她心想应该先生火,于是便在暖炉前弯下身子,就在此时——
  「呀!」
  后方突然伸出一双冰冷的手,环抱住她的腰。
  「音羽姊……」
  耳边听到甜美陶醉的声音,轻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两个柔软的隆起贴在背上,被压成扁平状,她们彼此都全身湿答答,每当音羽身体挣扎着要逃开,室内就会响起水滴落地的声音,听到背后小夜歌心脏的鼓动声,自己的心跳似乎也像在呼应般,逐渐加快。
  「不、不行啦,小夜歌,我们两个人都淋湿了,要先生火——」
  「可是,因为音羽姊在学校对我好冷淡嘛。」
  音羽转身面向小夜歌,她濡湿的头发紧贴在颈子上。
  「那、那是因为……我们不是说好,为了不让人误会,在学校不能太亲近呀。」
  「但是……人家好寂寞……」
  她悄声细语着,见到她如此失落的表情,音羽心中涌起一股罪恶感,如果音羽不严厉约束,她一定不管是在学校还是路边都会黏着音羽,所以音羽在学校才会刻意对她较为严厉,不过若是这样会让她这么寂寞,那么自己的做法很明显就是错误了。
  「对不起,小夜歌。」
  「音羽姊,你对小风……有什么感觉?」
  「咦?风香吗?」
  突然听到意外的名字,音羽吃了一惊,这时她才想到,她在学生大会开幕前和风香交换领巾的那件事,小夜歌该不会都看在眼里了吧?
  「傻瓜,不用说也知道,那是我在开纯情的风香玩笑啊!」
  「……那你喜欢我吗?」
  「真是,问这种理所当然的问题…………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她抚摸着小夜歌的脸颊,然后固定住她的下颚,随即,小夜歌颤抖着眯起双眼,伸出了唇,那渴望般的湿润眼眸,像无法再多忍一秒似地向她索吻,受到那妖艳的魔力影响,音羽的脑中一片空白。
  ——啊啊,可爱的小夜歌,和我有着相同长相、相同身体,我唯一的妹妹。
  回过神才发现,她艳丽的红唇已经占据了视线,只要再将脸凑进数公分,双唇就要相接了。
  好想和她融合在一起,直到世界末日。
  就在此时,她的表情突然扭曲。
  「…………哈……」
  「哈?」
  「……哈…………哈……哈啾!」
  盛大的唾液从极近距离迎面而来,想闪也闪不掉。


2
  天气预报根本是骗人。
  外面的雨非但不是一时,雨势甚至变得更强了。
  水滴从胶合板的屋顶滴落,打中放在外面没收拾的铲子,咚锵咚锵地演奏着不可思议的乐音。
  音羽和小夜歌听着那声音,共同裹着一条毯子,在暖炉前伸展着脚,临时找来的晒衣竿上晾着两人穿的外套、制服以及内衣,好似船舰的全舰饰一般。
  炉火不规则地摇晃,啪滋啪滋地爆着声响,逐渐将枯枝化为黑炭,音羽一边替暖炉添加枯枝,一边望向身旁,只见小夜歌露出幸福无比的表情,将头枕在音羽的肩上。
  这间小屋不仅没水,甚至也没有接电,因此到了晚上,只能以暖炉的火照明。
  然而这样的生活,音羽却丝毫不觉有任何不便。买来存放的矿泉水还没用完,只要有简易瓦斯炉,大部分的食物都可以调理得很美味。虽然没有冰箱,但在这寒冷的时期,食物只要放到屋外就可以保存一段时日,而且更重要的是,住在有暖炉的房子里本来就是音羽从小的梦想。
  如今连心爱的人也在身边,她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呢?
  「小夜歌。」
  音羽看着她被暖炉映照得红润的脸,呼唤着她的名字。
  「什么事?」
  「小夜歌。」
  「所以说什么事嘛?」
  小夜歌好似被搔痒似的眯着眼睛笑着说道,单只是看到她这模样,无穷无尽的思念彷佛就要从喉咙满溢出来,仅仅只是叫着她的名字,音羽就能感到幸福。
  「我喜欢你。」
  「我也是。」
  她们有如小鸟轻啄般亲吻彼此。
  两人一直都是形影不离。
  ——简直就像是要填补过去分离十四年的空白岁月一般。
  这对双胞胎姊妹,堂坂音羽和春日井小夜歌得知彼此的存在,是距今两年前的事。
  当时还是国中生的音羽在到京都校外教学旅行时,不巧和同组的人走失了。当她旁徨无助,徘徊在莲华王院附近时,突然被人从身后叫住,她回头一看,却看到穿着水手服的另一个自己,她们彼此都惊讶得说不出话,因为两人都没想到,在毕业旅行竟会撞见※二重身。(译注:Doppelganger。德语,原意是两人同行,这里是指看见另一个自己的现象。)
  「索亚列斯公主。」
  耳边呢喃的这道声音,将她的意识拉回到现实来。
  虽然稍稍吃了一惊,但是音羽马上就意识到那是在称呼自己。
  「有何贵事呢?露根公主。」
  音羽也叫着她另一个名字。
  只见焚烧的木柴脆弱地崩坏,火花瞬间飞散开来,而雨声又变得更为强烈。
  音羽用手轻梳小夜歌的秀发,只闻到她发上飘来的花香。
  玛莉·索亚列斯和爱蜜尔·露根,那是她们用手机共同执笔的奇幻小说——『幻想乡冒除录』中女主角的名字。
  有时两人会像这样扮演着书中人物,不,说扮演也不对,因为玛莉是以音羽为原型,爱密尔则是以小夜歌为原型所创出的人物。
  「音羽姊,你刚才在想什么呢?」
  「我想起我们初次相遇时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啊…………那时真的是吓了一跳呢!」
  小夜歌也像是怀念往事般地眯起了眼。
  那也难怪,那次相遇不管是对音羽还是小夜歌,都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事,因为她们的双亲事先根本没有告知她们任何事。
  音羽自从懂事时起,就和母亲两人过着辗转各地的生活,年幼的她对于自己没有父亲感到不可思议,佴是当她询问母亲这个问题时,音羽马上就后悔了。
  因为音羽一提起有关父亲的话题,母亲就爆出她能想得到的各种脏话,失控地辱骂她的生父。从此年幼的她依着敏锐的直觉,让她对这个话题绝口不提。
  她理解到她的生父还活在某处,但当时的音羽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
  事后询问小夜歌,她也是处于相似的环境,再由此进行推理,不难想像是在离婚之际,父母对于两人的事曾经约好三缄其口吧?若是说定等她们长大成人才告知,那么事情就说得通了。
  不管怎么说,音羽两人是在父母没有预期的情况下相遇,得知了彼此的存在。
  对于这件事,她们直觉最好还是瞒着父母。
  所以在校外教学当时,她们只是匆匆交换手机号码便分手了。然而音羽对京都旅行后来发生的事毫无记忆,因为直到结束旅行回到家,用颤抖的手拨打手机为止,她一直都是心不在焉。
  从那之后,两人时常以邮件和电话联络,偶尔会利用假期搭乘新干线到当地住宿、与对方相见,并且回顾着这些年来发生的事,聊上一整晚。
  自己和小夜歌感情发展的速度,就旁人来看或许并不寻常吧。
  经过两个月后,她们的关系已经非常密切,对彼此已经到了无所不知的地步,而当她看着小夜歌,心跳就会加速:而会萌生想触摸她的欲望,应该也是在这个时期。
  所以音羽会临时改变报考的学校,其实也不足为奇——当然,全然不知情的友人和母亲可不会那么想。
  她想与小夜歌有更多相处时间;也只有与她相见,才能抚平分离时那刺痛胸口的空虚感。
  而且随着多次造访月森市,喜欢上这个土地也是原因之一。得知这里有间再合适不过的女校时,她甚至觉得这是上天的安排,虽然偏差值的录取标准比平均要高,不过幸好以音羽中学时期认真累积起的学校成绩和学力,要就读可说是绰绰有余。
  两人约好一同进入阳丘女子高中就读。
  好在小夜歌的后母只在意孩子的成绩,不仅是家长日,她对学校的各种活动根本毫不关心。也因此两人得到上学读书的名义,终于能够正大光明地见面。
  「玛莉,我有东西想要给你看,可以吗?」
  「哎呀,有何不可呢?」
  尽管矫揉造作地演戏,让两人忍不住想笑,不过她们还是继续扮演着玛荷和爱蜜尔。只见小夜歌拿起放在暖炉上的笔记本,在音羽的身旁摊开来观看。
  「我想出了一个新生物,可以在我们的故事登场。」
  那本笔记可说是小夜歌脑中创造世界的集大成。
  她每翻过一页,就将笔记上所描绘的人物和其他生物——动物、植物、幻想生物——浏览过去,擅长插画的她,对于想在幻想乡登场的事物,都会先加以素描,思考细部设定。
  就是有她创造出那些充满魅力的角色,音羽才能在安稳的心境下执笔。
  有时小夜歌会因为音羽写出的文章比她美丽而羡慕音羽。
  确实,音羽文章的笔法确实胜她几分,但是那该说是她的老本行吧。因为音羽自国小到国中,在升学补习班为了应付论说文的题目,她的作文能力早就经过一番磨练了;不过若说环境也包括在才能之中,那么音羽或许是可以引以为傲,虽然对于强迫她同时上三个补习班的母亲,她只有怨恨这种感情而已。
  然而站在音羽的角度来看,小夜歌的想像之泉能够涌出无限的故事,这样的才能才更令她羡慕呢。因为文笔可以靠后天培养,但是她创造出的那些生动角色,以及不受固定观念束缚的奔放创意,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模仿得来。  
  终于小夜歌说「就是这个」,她翻页的手在某一页停了下来。
  音羽观视她画的插画,看到那生物的造型,让她一瞬间蹙起眉头。
  那是两只紧贴在一起飞行于天上的鸟。两只鸟各自都只有一只翅膀,它们拚命鼓动着翅膀,在天空飞舞着。
  「这是什么?」
  「那种鸟各自只有一只翅膀,所以想要在天上飞,就要共用彼此的翅膀,一定要有两只才能飞,我想让这种鸟加入成为我们幻想乡的居民里。」
  「…………好美。」
  音羽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小夜歌,这有什么出处典故吗?」
  听她这么问起,小夜歌可爱地吐了吐鲜红的舌头。
  「嗯,有的,这叫做『比翼鸟』,是中国的一种幻想中的鸟。」
  「比翼……鸟……」
  音羽在舌上咀嚼着,特意缓慢地念了出来。
  「好像我们一样呢!」
  互相依偎着飞上天空,需要凑齐两只,才能算是一只完整的鸟。音羽她们是出生瞬间就被分开的同卵双生儿,所以普通人拥有的一对翅膀,她们也一定是分别只有一只——不过音羽找到了小夜歌,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
  那次相遇一定不是偶然,而是必然。现在的自己若是没有小夜歌就活不下去了。
  「你看了……喜欢吗?」
  她的眼神带着害羞,楚楚可怜地注视音羽,看到她惹人怜爱的模样,音羽忍不住将唇凑近她柔软的脸颊,轻轻触碰。
  「那还用说吗?我真想早点让这种鸟在我们的作品里登场呢!」
  ——音羽们是在相识一段时间之后,才开始了幻想乡冒险录的执笔。
  当时音羽还和母亲一起生活,她和小夜歌的联络方式只有邮件、电话,或是利用假日直接去见她而已。
  而发现小夜歌会做些天马行空的幻想,也是在认识一阵子之后的事情。所以听她说将来想成为作家时,音羽也没有感到特别惊讶。
  看着小夜歌以兴奋的表情谈论奇幻小说的构想,音羽在感到憧憬的同时,也很自然地兴起想要协助她的念头。
  当初她们是以接力的方式,将故事写在笔记本上再邮寄给对方,但是这个方式实在非常费时。
  正当音羽摸索着有没有更好的方式时,她偶然听到电视上谈论,现在正流行手机小说的风潮。这正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因为以往小说都是写在纸上的固定观念,让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可以用手机写作的方式。
  如今她则是把能够和用零碎时间执笔的优点发挥到极限,将写好的小说直接传送到彼此的手机,用这样的方法,既不用花费寄送笔记本的邮资,而且更重要的是大大节省了时间。
  就这样,她们开始正式交换小说。
  那里是只有心灵清纯洁净的少女才能进入的世外桃源(Utopia),一年四季花草盛开,动物和植物都会说话,幻想生物在那里生活,而且也有魔法的存在。
  而音羽和小夜歌则是从现实世界逃进那里。在那个国度,她们分别自称是玛莉·索亚列斯和爱蜜尔·露根,两人落脚之处是蓝古缪亚王国。王位继承权第一位的王子夏伍德·欧克雷乌斯和第二王子杰·奇里安·欧克雷乌斯,分别对玛莉和爱蜜尔一见钟情,并且向她们求婚。但是两人却故意提出刁难的条件,让他们知难而退,她们本来就不打算和特定的男性订下婚约。
  因为对两人来说,最重要的人就是彼此。
  来自现实世界的两人,发现只要待在这个世界,她们就能够长生不老。
  而国王得知了这一点,更将她们视为神圣的存在,以宾客之礼迎接她们,并且给予王国公主的待遇,不过也有如大臣张伯伦·佐亚这类人,对她们的存在感到不快。
  音羽怱地吐了一口气,她看着舔拭着暖炉的火舌,抱着身旁全身赤裸,只裹着一张毯子的小夜歌。而小夜歌则是眼神陶醉,频频点头打着瞌睡。
  只有在这个瞬间,才是无论发生何事都无法颠覆,只属于堂坂音羽的幸福。
  实际上音羽也有所自觉,这个故事其实也拯救了自己。
  人长大了往往会回顾国高中时代,抱怨「那时如果怎样做就好了」,站在现任高中生的音羽立场来说,身体急速的成长,以及伴随而来的心理变化——就自己而言,那就是学生会长的职责,还有差不多到了该决定要升学还是就业的时期,这些事情都造成她心灵沉重的负担。从学校会设立校园心理谘询师,可以明白高中生的精神是十分地不安定。
  特别是最后关于自己未来的展望,若是太过深入思考,开始探究起自己人生的意义的话,那就会陷入哲学里存在主义——人是为何而生,要从何而去——的陷阱,出现类似自体中毒的症状或忧郁情绪,愈是凡事一板一眼的人愈需要注意。
  而幻想乡却是与那些不安无缘的世外桃源,虽然也有纷争,但那一切皆已注定好会以良善的方式得到解决。
  起先只是陪小夜歌执笔的创作,如今却成为她逃避严酷现实的方法。
  可是她不容许任何人杏定这种行为,因为虽然各有不同,其他人不也是以打电动等等的方式,来消除或逃避压力吗?只不过在音羽她们而言,那刚好是创作行为而已。
  两人写的小说就这样不断累积,至今已达到约六册三百页小说的份量了。
  尽管她对小夜歌说「有朝一日拿去出版社,请他们帮我们出版吧」,不过其实她脑中有个冷静的自己早已看透,知道出版社大概不会答应出版。
  剧情很明显地一厢情愿,而且更糟糕的是,这作品根本是集合各种神话、民间传说和古典作品的大杂烩。
  只要随便回顾一个过去的冒险,就很容易看出端倪。
  ——某天玛莉和爱蜜尔受到邻国国王的请托。
  那名国王希望能用魔法,将过去因自己错误所生的牛头人身怪物变成人类,于是两人便带着魔法师爷爷,一同前往幽禁他的迷宫,那名总是帮助她们的魔法师爷爷名叫梅林,而且护送两人至迷宫的是一群扑克牌士兵。才看到这里,就已经包含了希腊神话、亚瑟王传说、爱莉丝梦游仙境——其他剧情也有伊邪那歧和伊邪那美的故事,刚才提到的比翼鸟也是中国的一种虚构之鸟——总之是东西不分,取材毫无节操可言。
  音羽虽然不太看小说,但也从没看过这么乱七八糟的小说,所以这书应该不太可能出版吧。
  音羽并不是特别在意能不能出书,能够像这样和小夜歌共处才是最重要的。而且,让各种神话、民间传说共聚一堂,窜改它们本来的剧情,那样不也很有趣吗?
  在刚才提到的故事里,本来依照希腊神话,栖息茌迷宫内的牛头怪米诺陶洛斯,在最后是遭一名叫忒修斯的男人所斩杀。
  可是在幻想乡冒险录却是不同,虽然历经数个试炼的阻碍,玛莉和爱蜜尔终于驯服了米诺陶洛斯,然后再由魔法师爷爷用魔法将米诺陶洛斯变为人类模样,是一个幸福美满的结局,比起充满血腥味的神话,她们还比较喜欢这样的结局。
  音羽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音羽的母亲去年过世,她的母亲疏远所有亲戚,一个人独立维生。而似乎是因为与父亲分开后就开始吸烟,她因此得了肺癌,结果轻易就死去了。那是在音羽即将进入阳丘女子高中,入学前一天所发生的事,而音羽的『堂坂』这个姓是母亲的姓氏,似乎是在离婚时改回原姓的样子。
  在这世界上,自己只剩下小夜歌。
  所以不管发生任何事,唯有她——
  就在此时,小夜歌动了动身子,然后好似万分挣扎地睁开了眼。
  「你可以继续睡啊。」
  个性顽固的她,有些不服气地揉揉眼睛。
  「嗯,现在几点了?」
  取出手机一看,「好像已经八点了」。
  闻言她的身体顿时僵硬,看到她这样的反应,音羽后侮也已来不及了。
  「…………真不想回家。」
  音羽的胸口窜过椎心般的剃痛,音羽知道她的这句话有多么沉重,而且也只有音羽知道。
  「……那就别回去嘛。」
  她这句话貌似轻描淡写,但却是再认真不过,如果她真的不想回去,那么音羽就不让她走,音羽心中已经做好这样的觉悟。
  然而——小夜歌却虚弱地摇摇头。
  「但是雨好像也已经停了。」
  确实,原先下得劲急的雨声,不知不觉已经听不见了。
  在气候多雨的日本,存在着许多和雨有关的风雅词句,之前上国语课的时候才学过『留客雨』一词,好像是形容客人要回去时所下的雨。
  但是现在的情况却是相反,要回去时,雨也跟着停止了。
  本来应该是该开心的事,然而只有在这种时候,音羽不由得憎恨地仰望天空。
  祢是要我让她回去吗——
  ——要我让春日井小夜歌回去那可怕的家?
  音羽喂食动物,在向动物们道别之后,走出了秘密小屋。一走出室外,迎接她的是雨刚停时特有的冰冷空气,她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
  衣服已经乾得差不多,顶多就是肌肤会感到些许湿气。原本乐观地认为穿着走一会儿,剩下应该就会完全干了,但是天气这么寒冷,弄不好可能会感冒呢。
  虽然脚下一片黑.让人走得心惊胆战,不过凭藉着月光,她们总算还是走出了月森。
  音羽以倒退的方式走在路上,一边偷偷窥视小夜歌的表情。
  小夜歌的模样和在小屋里时判若两人,表情看起来十分黯淡。注意到音羽的视线后,小夜歌马上装出笑容。
  「音羽姊,我可以再去卫生所带动物回来吧?」
  「咦?」
  由于太过突然,音羽一瞬间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所、以、说、我可以再去卫生所带新的家人回来吗?」
  听她这么说,音羽才终于明白她的意思。
  她和卫生所的人颇有交情,对方答应以对他人保密为条件,让她收养即将被处分的动物,而音羽住的女生宿舍固然不用提,小夜歌家也是严禁饲养动物,这么一来能饲养的场所当然就有限了,秘密小屋里的那些动物全都是这样定居下来的。
  最近有些狠心的饲主利用放生之名,到此来将养腻了的宠物随意弃养。其中也有像黑鲈鱼或啮龟这种外来生物,因放生而在日本大大繁殖,造成生态系的崩溃。
  而音羽她们则是透过网路寻找善心人士收养。若是这样还没人肯认养,乏人问津的动物,或是发育过头的个体,只要判断不会对生态系造成影响,她们就会将其放生到月森里。
  「真拿你没办法……不过你要适可而止哦,有一段时间因为小夜歌想也不想就认养回来,一下子养了十只动物和四只鸟呢,这件事你可别忘记了。」
  「欸嘿,谢谢你,音羽姊。」
  她说话又变回原本口齿不清的娇柔声音,虽然可能是音羽的多心,但是在音羽看来,小夜歌像是在表明不希望她再追究下去。
  在那之后,两人也找不到什么话题,然后就来到小夜歌的家门前了。
  那是一栋二层楼的住宅,周围有一道矮围篱的围绕,楼层挑高的建筑。
  音羽总是在这里与她分手。
  「那么音羽姊,要帮我向七步为今天的事道歉哦。」
  「没问题的,她的生气只不过是装装样子,其实那只是她找不到好时机原谅你罢了,不过我会帮你跟她说的。那么明天见罗,小夜歇。」
  说完音羽转身离去,她感受到后方小夜歌的视线,但是却努力佯作不知,绕过了转角,音羽假装要回家的样子,身子立刻贴在转角墙上。
  她在脑中默数十秒,然后深呼吸一口,接着缓缓探头窥视春日井家的门前。
  只见小夜歌背对着她的方向,正准备要走进门,终于她的身影进入家里后,音羽也展开了行动。
  她从春日井家的正面沿着墙壁绕至南侧,来到一个稍大的庭院。庭院里铺的是人工草皮,除了晒衣竿和花圃之外,咖啡厅用的遮阳伞下还放置了桌子和藤椅,不过不论是桌子还是椅子,都因为长期受风吹雨打而显得脏污不堪,看来最近都没有使用的迹象。
  以前似乎修剪成圆锥状的庭树,如今则是置之不理,任其杂乱生长,但是那看起来反而比野生植物更加奇形怪状,看在音羽的眼中,那就象征了这个家现今的状况。
  她躲在庭树的阴影中,从院子偷窥客厅的动静。
  从音羽的躲藏之处能够清楚看见春日井家的客厅。由于室内开着灯,因此内部摆设也看得一清二楚,不过说明白点,那只有凄惨两个字可以形容。餐具吃完不收,堆满了整个餐桌上,聚集了一堆苍蝇;明明距离这么远,音羽似乎还闻得到那股恶臭。
  堆积的报纸有如被恶意丢弃似地散落了一地,不,那确实是出于恶意,是那家伙为了发泄愤怒,将报纸踢得散落一地。
  那家伙现在的心情只怕相当不悦,因为小夜歌没有煮饭。
  过没多久,一身制服的小夜歌走入客厅。一看就知道她来非常惧怕,一副迫不及待要逃回自己房间的模样,可是由于脚步不能发出声响,她反而只能缓缓前进。
  对于秘密偷窥春日井家这件事,音羽并非毫无内疚,小夜歌若是知道这件事会作何想法呢?或许会生气,也可能会悲伤。
  音羽自然而然紧握拳头,吞了一口唾液,然后拚命祈祷:希望小夜歌能平安无事逃回房间,把房门锁上,然后明天早上再悄悄去上学,总之只要能逃进房间就没事了;音羽也只要目睹她回房,就可以安心回宿舍去。
  然而——
  「你死哪儿去了!白痴!」
  突然,如雷鸣般的怒吼震撼了整个房子,别说是小夜歌,就连躲藏的音羽也被这吼声吓了一跳。
  在那难听得让人受不了的吼声后,数秒的时间内,四周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接着一阵嘎嘎声响起,夫妇寝室的门打开,怱地伸出一颗女人的头,对方一看到小夜歌的身影,巨大的眼睛立刻兴奋闪亮,露出残忍的笑容,跟着一个肥胖的身躯走进客厅。
  音羽因绝望而背上发凉。
  那是父亲的再婚对象,也就是小夜歌的后母,春日井光代。
  光代的脸因酒醉而通红,这是最糟糕的情况了。
  不知是因为酗酒,还是毫无节制地饮食的阅系,她整张脸浮肿起来,特别是左眼有一半被肥肉遮住,紫色的疹子从左脸颊覆盖到脖子,看起来十分丑陋。
  ——快逃啊!小夜歌!
  她忍不住就想冲出去如此放声大叫,但是她不能那样做。
  因为音羽和小夜歌已经相遇之事,对外必须保密。
  小夜歌吓得瞪大了眼,双足微微发颤,好似被蛇盯上的青蛙。
  「你这吃闲饭的家伙,你知道是谁让留在这个家吗?你知不知道你是为什么而活啊?搞不清吗?嗄?」
  而小夜歌则是低着头,不发一语,接着突然一道锐利的巴掌打向小夜歌的侧脸,小夜歌被打得退了几步,捣着耳朵蹲在地上。
  音羽见了忍不住伸手按住了嘴。
  「你倒是说句话啊!」
  光代用像是男人般的粗俗话语逼问小夜歌,这次则是用脚踢小夜歌,那空气被从肺部挤出的叫声,连音羽所在之处都听得到。
  音羽咬牙切齿,紧握着颤抖的拳头,她在心中拚命抵抗想要移开视线、捣住耳朵的那股冲动。
  只见光代一把抓起小夜歌的头发,将她的头往放在厨房的肮脏砧板上撞去。
  「做饭!是你的!义务!结果你放弃义务!跑去哪儿鬼混了!」
  她每说一句,就听到几下小夜歌的头撞在砧板上的声音。小夜歌虽想逃跑,但是区区四十公斤多一点的身体,和超过八十公斤的光代相比,不免太过孱弱。
  只见小夜歌似乎细如蚊鸣地说了什么,但是这里却听不见,恐怕是在道歉吧。
  「声音太小听不到!」
  光代发出有如野兽般的嘶吼,接着抽出菜刀,抵在小夜歌的脖子上。
  「要我用这砧板料理掉你当成晚餐吗?啊?你说句话啊!」
  终于,受到无情对待的小夜歌颤抖着肩膀,声声啜泣了起来。
  刚才在暖炉边烤着火,那张半梦半醒的纯真容颜,这时在脑海里闪过。短短一小时之前,两人有如置身天堂,但是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们究竟做错了什么事?
  音羽抓着人工草皮,一根一根地拔起。
  在秘密小屋里那段温暖的回忆,如今已经一点也不剩,自己体内的一股黑暗冲动,正如炙热的烈火熊熊燃起。

  ——竟敢、竟敢对小夜歌动手…………!
  音羽抓起一块围着花坛的砖头,瞪大了眼,下定决心。
  当音羽面露凶神恶煞的表情,正要起身之时,却有一只手从完全没预料到的方向伸出,用力按住了她的肩膀。
  「咦——?」
  「喂!春日井太太,她虽不是你亲生,毕竟也是你的女儿耶!你拿菜刀抵住她脖子是想干什么!而且隔着三间房子都听到你的鬼吼鬼叫,难道都不顾虑街坊邻居的安宁吗?我看是或许该找警察来关心了啊?」
  听到这声音,光代像是被定身似地停止动作,终于那眼角上扬的怒容,缓缓转向了庭院。
  音羽身旁站着一名老人,他身上虽然穿着传统的工作服,却是个背脊直挺,肌肉结实的老人。头发和胡子虽已斑白,但身上散发的活力,让人不觉得他今年已经七十一岁了。
  他是住在春日井家隔壁的朝木龙马。
  「死老头!我管教孩子不用你插嘴!」
  「喔,我明白了,原来如此啊,那我就回家打电话报警罗。」
  光代与龙马就这样互瞪了好一会儿。
  稍稍冷静下来的音羽看着两人的对峙,内心惶恐不安。
  终于,光代放下菜刀,放开小夜歌。只见小夜歌立刻迅速奔上楼梯,逃回自己的房间去。而光代则是大大地咂舌一声,甚至连音羽这里都听得见,然后便和出房间时一样,又缓缓走回寝室。
  她花了数十秒,才碓认光代不会再走回来。
  小夜歌总算渡过了生命危机,音羽只感到全身顿时脱力。
  而龙马老人也叹了口气,转身面向音羽。
  「音羽,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到我家坐坐吧。」

  跨越围篱就来到朝木家的庭院,他一个人住在一间独栋的木造日式房屋,他的夫人已经过世很久了。
  音羽回头望向春日井家,在确认光代没有在看这里后——她大大地抱住龙马。
  「谢谢您,龙马爷爷。」
  那厚实坚硬的手,抚摸着音羽的头发,她的眼泪忍不住就要流下来。
  「抱歉,我本想早点帮她的。」  
  音羽在龙马的胸前摇摇头。
  「没有那种事,如果不是爷爷赶来,我……」
  「真是的,竟然让这么温柔的女孩子哭泣,那女人真不是好东西。」
  他发出足以将音羽的烦恼一扫而空的豪爽笑容,音羽赶紧收泪,摆出生气的表情。
  「我才没有哭!」
  「知道了知道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粗鲁地拍拍音羽的肩膀。
  过了一会儿,等到音羽平静下来之后,龙马招待音羽进入他家,让她坐在缘廊边,然后端茶过来。
  音羽在老人的劝说下喝了茶,那是冲得稍浓的烘焙茶,喝起来却美味得难以置信。
  而龙马则是取来自己的茶杯,在音羽的旁边坐下。
  「真的很感谢您,龙马爷爷有什么事可以尽管说,我会尽可能帮忙。」
  「年轻人不要这么多礼,我可消受不起。」
  龙马抚摸着白胡子,掩饰他的难为情。
  「我让您当我的男朋友吧?爷爷单身很久了吧?」
  「就说别开大人玩笑了啊。」

  虽然只是短暂的时间,但两人仍同声欢笑。
  不过笑声真的倏怱即逝,音羽的视线落在杯子里。
  「……小夜歌的事,要早点想办法才行,如果不现在马上处理,很可能就来不及了。」
  「可是啊,可是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他忿忿地说着的同时,脸上的皱纹看起来似乎更深了。
  而音羽也很清楚,方才那只能保一时的平安而已,若是那样就能让那女人今后不再对小夜歌出手,那么音羽早就一个人摆平这件事了。实际上她曾经数次假装成附近居民,打电话报警。
  然而所得到的结果,却和她期待的完全不同,光代装出一副恶心的善人面孔出门应对,让到访的警官大为讶异,她先编造对自己有利的故事,然后再找小夜歌出来,肯定她的说辞。
  音羽无意苛责小夜歌的软弱,因为如果她轻易泄漏真相,很可能真的会被杀掉。反而应该怪那个厚着脸皮和用小夜歌软弱个性的光代。
  所以方才龙马老人威胁说要报警,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威胁作用,那家伙之所以停止暴力,是因为龙马老人的气势让她稍微有些畏缩的关系。换成其他人来威胁,只怕就没有那么顺利了。
  曾经有一段时期,音羽自恃对小夜歌的事无所不知,可是关于那件事,若非见到小夜歌腹部上出现一大块瘀伤,而她又笨拙地找藉口推拖,音羽都还是浑然不觉。
  「爷爷,您一直住在小夜歌家隔壁对吧?」
  「嗯?那有什么问题吗?」
  「那么请您告诉我,为什么那女人要对小夜歌那样过分。」
  龙马老人的表情显得颇为犹豫。
  「……小夜歌什么都没对你说吗?」
  「小夜歌以为瞒住了我,所以我也无法开口问她。」
  龙马双手盘胸,闭上了眼睛。
  「我实在无法判断,这么重要的事情是否该轻易对你说。」
  「……我以为龙马爷爷是站在我这边的。」
  听到音羽这么说,龙马皱起眉头,最后终于粗鲁地搔了搔头发。
  「你那种说法太卑鄙了,别欺负行将就木的老人啊。」
  「不,我还要说,如果不是爷爷总是站出来当小夜歌的防波堤,实在难以想像小夜歌现在会如何。而且爷爷是除了学校的人之外,唯一知道我和小夜歌在同一个城市,又肯替我们保守秘密的人。」
  龙马叹了口气,默默喝了一口烘焙茶。
  「如果你不嫌弃,我就告诉你我所知的事吧。」
  「谢谢您。」
  这一着很卑鄙,因为音羽非常清楚只要这样恳求,重情重义的龙马老人就无法拒绝。
  「音羽,你知道虐待大略可分为四种吗?……彻底无视对方,彷佛当对方不存在的忽视虐待(neglect);父母强暴子女的性虐待;二十四小时吼叫怒骂的精神虐待:最后终至拳打脚踢的身体虐待。不管哪个听了都让人觉得不舒服,而那女人是在六年前和你父亲再婚,然后就住在那个家里了,再婚当初总算还安份守己,但是她渐渐露出本性,而不知为何她都是对小夜歌发泄,刚开始是无视,接着是以污言秽语辱骂,等到你父亲单独调职到别地,她终于开始动手动脚……」
  音羽自从搬来月森,到现在连亲生父亲的脸也没见到一次,看来那时他就已经因为调职的关系,搬到别处去了吧,不过对于背叛母亲的男人,她一点也不想见就是了。
  「到现在变得更加恶化,你看到了吧,她把自己的继女当成佣人使唤,最近要不是我出面阻止,甚至还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呢!」
  这一点音羽也很清楚。
  「而且明明无力偿还却跑去借钱……她到底想要怎样啊?」
  音羽大吃一惊地抬起头来。
  「借钱?借了多少呢?」
  「不知道,但是肯定是不小的金额,或许是几百万吧,哼,最近常看到西装笔挺的家伙进出光代太太家,那恐怕就是地下钱庄的人来讨债吧。」
  那家伙要怎么堕落是她自己的事,但是音羽绝不容许她累到小夜歌,要自取灭亡就自己一个人去死吧!
  然而知道得愈多,音羽心中对光代的憎恶就愈来愈深,而且自己曾因对这些事全不知情,还天真地以为世界绕着自己和小夜歌转动。对这样的自己,音羽非但感到可耻,甚至到了愤怒的地步。

  在后续事宜托付给龙马老人后,音羽就急急忙忙踏上归途。
  在临别之际,龙马弯起手展现肌肉表示「小事一桩,你别看我这样,我年轻时可是混愚连队的哦。」他给人可靠的感觉确实是事实,但是用愚连队来称呼不良少年,不免让人感到世代落差,音羽不禁苦笑。
  为了赶时间,音羽是选大马路走,不过路上行人却意外地少,顶多看得到醉醺醺的上班族。
  她利用手机确认了时间,不禁皱起眉头。
  十点半,早已过了宿舍的门禁时间,不过反过来说,现在无论多晚回去,最多还是一样被一骂而已——很不可思议地,这么一想就觉得事情没什么大不了,心态不同,看待事物的角度也就不同。
  看到红灯,她停下脚步,视线往地上看去。在排水沟盖之处,找到一个卡在上面没有落下的烟蒂。
  ——那时真想杀了她。
  那个时候若是没有龙马老人阻止,事情究竟会变得如何呢?很可能她就拿着砖头,闯进家中把那女人杀了吧。
  光代并不知道双胞胎姊姊也在这城市,所以见到音羽突然现身,想必会大惊失色吧?或许会以为突然多了一个小夜歌呢。
  趁她惊讶的空隙,先给她头部一击;于是光代就会抱着头,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一边胡乱挥动菜刀,一边后退。而她们姊妹心意相通,既然音羽做到这种地步,小夜歌一定也会下定决心,夺取光代的菜刀,往她身上刺进去,充塞在那家伙肥肉中的鲜血,会在菜刀刺入的瞬间喷出,那家伙会像杀猪似的哀嚎,这时再由音羽冷静地往她头上给予致命一击,听着头盖骨碎裂的声音响起,那女人无力地跪倒在地,结束了她的一生。
  ——想像中的行动格外清晰,并且顺利成功了。
  只要那个人渣从这世上消失,那么之后音羽就不需再为小夜歌的事情担忧了,但是那样一来,她的人生就毁于一旦。即便杀了那家伙,音羽也是不痛不痒,但是为此而让自己和小夜歌的人生罩上阴影,那可是太划不来了。
  驱除为恶的野兽,为什么还必须受到惩罚呢?
  她找不到答案,甫一回神,才发现不知不觉已来到阳丘女子高中的高耸砖墙前,在晚上看来,那道墙确实颇有压迫感,高度有音羽的两倍高,而且或许是为了赶走入侵者,墙上还装了锐利的尖刺。
  音羽从东门进入,直直往宿舍前进,那是一栋较大的二层楼建筑,一面比鱼板板子大了一圈的看板上,写着『马塞尔楼』的字样,宿舍名称的由来似乎是某位知名音乐指挥家的样子。
  音羽当然不会傻傻地从正门进入,由于舍监有责任替校方监督学生,因此只要有人过了门禁时间八点还未归,她就会以夜叉般的愤怒表情,把守在脱鞋处。
  若是被她抓到,除了要听她训话一个小时,接获报告的班级导师也会在生死簿上记上一笔,罚责可说是多不胜数。
  ——当然,正值年轻贪玩的学生也不会全无对策。
  音羽走进宿舍后方的森林中,她在森林里前进了十公尺左右,突然来到一个铺着树枝、拙劣地加以遮蔽的地方。
  音羽拉开树枝,里面现出了一张梯子。那是伸缩式的长梯,现时长度约略只有音羽身高的一半。
  她抱起梯子,虽然梯子十分沉重,而且上面又有些生锈,不过她还是使力搬运。在搬到宿舍后侧后,她松开螺帽,将收纳其中的梯子延伸至适当长度,再将之锁紧固定。
  然后她将梯子架在二楼最东边,音羽房间的窗户处。以前她还会摇摇晃晃,把隔壁房间的窗户玻璃撞裂,不过如今也已经熟练了。
  她爬着梯子到自己房外,然后敲了敲窗户,过没多久玻璃窗打开——井田七步笑嘻嘻地出来迎接。
  「回来这么晚呀,学生会长大人。」
  「嗯,我有事耽搁了。别说那么多了,我身上衣服半乾,真的很冷耶,快点让我进去。」
  「是是。」
  她脱下鞋子,拉着七步的手跳进房间,一进入开了暖气的房间,原本冷透的身体末端也泛起了暖意。
  「欢迎回来,音羽。」
  「我回来了,七步。」
  她回到一间八榻榻米大小的秀丽房间,房间里有两张大床和书桌,分别占去了空间。而周围则有属于七步私人物品的零食和游戏机散乱了一地,音羽的私人物品少得令人惊讶。
  不过对丧母的音羽来说,这里就是她唯一的家。
  马塞尔楼是由一百名成员所组成的大家庭,一个房间由两个人使用,而井田七步除了是学生会副会长,同时也是音羽的室友。
  七步的视线专度回到才读到一半的流行杂志。
  「这么晚才回来,上哪去了啊?」
  「……去看午夜场电影呀,是※PG-15指定,有点色又有点恶心的电影哦!」(译注:电影分级制度,PG即Parental Guidance(保护者陪同),PG-15即是未满十五岁需保护者陪同观赏。)
  「哦~~」
  七步只是作形式上的询问,似乎并没有特别起疑,而音羽则是将刚才攀上的梯子收进房间,把螺帽松开,将其折叠缩小,然后藏进收纳柜里。
  她们早有约定,使用过的人隔天必须早起,将其回归原处,这样就可以玩到很晚,又不会被舍监发现逾时未归。
  这时音羽也想起,自己还没去向舍监打招呼。

  「这么说学生会长一直都在自己房间里……」
  「对,就是那样,花小姐。」
  面对那俯视自己的怀疑目光,音羽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身高一百七十五公分,芳龄三十九,马塞尔楼的舍监楠花,打心底遗憾地一声咂舌。
  她的外表看来十分年轻,让人不觉得有三十九岁,说起话来也非常直爽,与其说是舍监,倒还比较像是个可靠的大姊头。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她喜欢对学生说教,她总是一手拿着管制簿,虎视眈眈等待着晚归的学生。
  「那为什么没来吃晚餐呢?难得我用心做了好菜呢。」
  「因为我今天身体不适,所以一直在房间休息,现在已经感觉好多了,因此才起床来向您报告,让您担心真过意不去。」
  或许是音羽殷懃的态度让她无法发作,只见她叼着烟,用手搔着后脑。
  「……算了,下次别忘了至少晚餐要出来露个脸哦。」
  「是,我会努力遵守。」
  只听花舍监嘀咕着「是我老胡涂了吗……」,而音羽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被人知道大家的楷模——阳丘学生会长和副会长都是夜不归营的惯犯,那么别说是花舍监,大概连教师群都会惊讶得昏倒吧?因为音羽和七步在教师前都是扮演乖乖牌,不管怎样,今天总算是平安无事渡过了。
  音羽确认时间,再过不久就要熄灯了。
  马塞尔楼的熄灯时间是十一点,时问一到,花舍监便会将房间走廊等照明全部关掉。
  在熄灯的同时,所有的学生为了明天的课业,都会养精蓄锐而入睡——才怪,反而熄灯后才是活动时间的开始。有的人到隔壁寝室玩牌;有的则是自备手电筒,玩游戏机玩到忘我;也有相当多学生认为,这个时段用来读书效率才好;而由于花舍监也默许她们这些行为,因此在考试前反而没几个人会乖乖睡觉。
  由于这个时段的浴室已经完全关闭,所以音羽也只能放弃洗澡,把衣服放进宿舍的滚筒式洗衣机里,接着便换上睡衣回房。
  而彷佛看准了时机般,这时房间和走廊的灯也全都逐一熄灭。熄灯时间到了。
  此时七步已经上床就寝,隔着床头桌有两张床,进门左边的就是音羽的床,现在除了台灯微弱的灯光之外,房间中没有其他照明,而台灯则是约定好由晚睡的人负责关掉。
  音羽穿着睡衣躺在床上,除了偶尔冬天寒风吹拂着窗户的微微作响,其余几乎听不见别的声音。  她难以入眠,转身仰躺,只见贴着奶油色壁纸的黯淡天花板映入眼帘,上面有数个像是被撞球杆刺出的小痕迹。
  音羽讨厌安静无声,也不太喜欢一个人独处的时间。
  外向的人似乎都怕孤独,这么说自己就是外向的人吗?她没有意识过这种事,或许真是那样也说不定。
  虽想和七步说话,但是不妨碍对方睡眠是她们的默契,因此她又改变心意,再次看着天花板。
  有时音羽会问自己,为什么自己要当学生会长呢?
  虽然说起来很乏味,不过最大的动机应该就是为了在学经历吧?毕竟若是没有一点好处,谁会想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呢?
  可是她却也全非是为了这个原因。
  音羽喜欢受人依靠,喜欢和别人接触;但是她也自觉到,自己有时会热心过头,有过于同情他人的倾向。
  某天晚上,有个女学生突然哭着来到音羽房间,等她平静下来问出原由,才知道有个男人半强迫地与她发生关系,而且让她怀孕了。她当然不敢告诉严格的父母,而即使想找校方的人商量,也会因男女关系擦枪走火为由退学。因此她无法找任何人商量,为此感到非常痛苦。
  音羽则是为她遮掩,暗中陪她去医院。费用则是刚好领到过世母亲的人寿保险金,她用那笔钱来负担,虽然遗憾,除了拿掉孩子之外,她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办法。
  少女虽然几乎要跪卞磕头,对她表达感谢,却是坚持不肯透露对方男子的名字。最后音羽按捺不住,于是便自行向班上同学打听,找出犯人的身分,对方是附近月森高中的三年级学生,因此她埋伏在校门前,等对方走出校门,使尽全力赏了他一拳才离开。
  音羽受到学生们盛大的支持,就是她这种热心助人的性格得到好评,这件事出乎意料地成为美谈,在校内广为流传。
  然而,她这种对他人太过投入感情的性格,却也绝非完全是好事。
  例如——可以说是另一个自己的春日井小夜歌,目睹她遭到暴力对待的瞬间,音羽几乎觉得自己也遭受到同样的待遇,那时遭到虐待的人既是春日井小夜歌,也是堂坂音羽。
  音羽翻过身来,紧紧闭上眼睛,想要赶紧入睡,可是今天晚上目睹的光景却在眼睑内重现。
  殴打小夜歌的光代、让小夜歌撞击砧板,用菜刀抵住她脖子的光代——被如此对待的她哭泣,而且道歉—小夜歌的性格软弱,和自己完全不同,只是看着她受虐待,音羽的心脏就快破裂了。
  虽然想立刻冲出去叫她住手,可是那时音羽却只能袖手旁观。
  如果她因为暴饮暴食,造成肝脏或哪里出问题而死就好了,那种人活在世上根本就是一种罪过。
  身为当事人的小夜歌若是有自己二分之一的勇气,那么或许还有办法。
  音羽翻身改变方向,目光望向电子时钟,时间是凌晨十二点。她不禁想要叹气,看来自己躺在床上,竟胡思乱想了一个小时。
  她有如求助般往旁边床铺望去,却不禁吃了一惊。七步竟然也尚未入睡,刚好与她四目相对。
  「你睡得着吗?音羽。」
  她以平静的语气问道,音羽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拉起被子盖住了脸,太卑鄙了,她平常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这时却装得非常正经。
  外面风吹拂而过,吹得窗户微微作响。
  「……你还没睡吗?」
  「什么事啊?音羽。」
  「那个、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问吧。」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啦,如果、如果自己非常重要的事物,被人恶意糟蹋、贬低……你会怎么做?」
  沉默了一阵子后——
  「那事物有多重要呢?」
  「和自己的生命一样重要。」
  「这样啊,那么——我会选择战斗。」
  「……这样啊。」
  音羽紧紧握住棉被。
  七步几乎毫不犹豫就选择战斗。
  可是自己却还在犹豫不决吗?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3
  音羽坐在等待室的黑色长椅上等待,在被叫到名字后,她被带到一个房间。
  那是一间有六个榻榻米大小的洁净房间,里面摆放了一张长桌和三张折叠椅,在房间后方还堆放了几张折起的折叠椅,若是前来谘商的人数较多,大概就会再拉椅子出来吧。引领自己到这房间的事务员很快就退出去了,因此只能不自在地观察这房间,但是很快就没什么东西可看,于是她姑且先在附近一张椅子上坐下。
  然后她取出手机,确认现在时间。
  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半,学校现在应该是午休时间吧。
  音羽等学生会成员,惯例都是聚集在学生会社办用餐,所以宇佐美、七步和小夜歌三人如今大概正围着桌子用餐吧,或许会因为自己不在而起疑。
  从刚才她就收到七步好几封邮件,像是『听说你早退了,不要紧吧?』『我到宿舍也没看到你人,是身体不舒服吗?』内容频频关心她的身体健康,因此她更感到罪恶。虽然想回信,但是说谎又会让她感到内疚,结果就只能放着不管。
  其实音羽自己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跑来家暴防治中心,更何况这栋距离阳丘步行不到五公里的建筑物,她也是查过地图,才知道有这个地方。
  或许那就是音羽至今尽管家境不幸,却仍过着和一般人一样平稳生活的证据。只不过要她今后也视而不见,她绝对办不到,因为音羽已经决定要战斗了。
  今天第二节下课的时候,小夜歌走来音羽的座位。
  由于昨天偷窥她家的内疚感作祟,音羽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才好,虽说如此,她也不能拒绝小夜歌。
  「音羽姊,数学的习题你有写吗?」
  『小夜歌的态度』和昨晚分手时维持着一致性,然而『小夜歌的身体』却并非如此。
  她的额头贴着正方形的OK绷,而OK绷覆盖不到的部分,看得到撞伤特有的湿润伤口,或许是头发沾到血液没有擦拭干净,只见发根部分有些红红的。
  那一定是昨天数次撞击砧板所留下的伤痕。
  「小夜歌,你那伤痕是怎么回事?」
  不知为何,小夜歌拚命想对自己隐瞒光代的事,音羽不愿让她的心意白费,所以表面上她也装作不知情。
  然而,看着受伤的小夜歌,自己却要装得一无所知,这对精神的损耗超出音羽的想像。
  「这个、是在楼梯跌倒了啦。」
  音羽忍不住就要脱口询问,昨晚被打巴掌时,你的鼓膜还好吧?可是如果真问出口,那么她一定会大为惊讶吧,但是那样就偏离,一无所知的音羽。所该有的演技了。
  音羽无法再直视小夜歌,只好草草结束对话,然后谎称要去宿舍拿东西,抓起书包便奔出了学校。
  就在此时,音羽听到敲门声,随即回过神来。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因为工作实在很多。」
  有个看起来接近五十岁,身穿西装的男人走进来。在音羽的对面坐下,温和下垂的眉毛下是一对细眼,看起来从容不迫,给人的印象不像是精明干练的人。
  看着他胸前的名牌,上面写着濑山修平。
  是男人啊——她内心涌出厌恶感,透过恶意的有色眼镜,她顿时陷入一种错觉,彷佛眼前的男人露出好色的笑容,正打量着自己。
  音羽用力摇头,赶走愚蠢的思考,若是对接下来要与之商量的对象抱持猜疑,那么对方一定也不会相信自己。
  由于对方要求握手,于是音羽也隐藏内心的恐惧,伸手与对方握手。
  「那么你是堂坂音羽同学,对吧?」
  他的声音正如外表所推测,是让人印象深刻的亲切声音,他看着音羽的制服接着说道「看来你是学生,而且还是阳丘女高的学生」。
  「是的,我今天是有事来商量。」
  「关于家暴是吧……受害人——看来并不是你吧?」
  「对……那个、是我的朋友。」
  话说出口她才吃了一惊,为什么自己要说谎呢?
  两人是双胞胎这件事马上就会被揭穿啊。
  不,她转念一想,这样比较好,等判断对方是真正值得信赖之人后,再把真相告诉他吧,一切都先等到那之后再说。
  音羽慎重地选择辞汇,说明自己是小夜歌的同学兼友人,而且她也找自己商量,而濑山则是数度打断她的话,对她提出问题,特别是音羽想简单带过,对于小夜歌遭受暴力对待之事,他更是问得特别详细。
  音羽她们的亲生父亲春日井晃治,和春日井光代是名义上的夫妻。
  在晃治任职的公司里,信奉『连家庭也管理不好的男人,又怎能交付重要的工作』这个独裁社长的傲慢意见,因此订出离婚之人都不给予重要职位这种愚蠢的社训,于是父亲在慌忙之下所找的对象就是光代。
  光代之所以答应结婚,也是因为父亲每个月都会从派驻地汇生活费回来,就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利害一致。
  然而他却没有考虑会给夹在中间的小夜歌带来多大麻烦。
  更可恨的是,春日井家的钱包全由光代一个人掌握,从外出购物到缴水电费,小夜歌必须逐项向光代请示,若是费用比上个月高,小夜歌就会遭到殴打,那家伙也不想想,是她自己电视开了好几天都没关!
  冬天暖气费会加重,因此瓦斯费无可避免地会上涨,而夏天则是光代毫无节制地开冷气,电费也是节节攀升。
  音羽曾经见过小夜歌看着电表,脸上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一副旁徨无助的模样。每当季节交替的时候,小夜歌在学校就会受胃痛所苦,与这事一定脱不了干系。
  早餐和晚餐她都要小夜歌做,若是做得晚了,或是味道不满意,她就会开始折磨小夜歌,而且大多都是没准备调味料,或是酱油用完这类无聊的理由,也不知道她是心情不愉快所以发泄在小夜歌身上,还是因为想要打小夜歌,所以故意鸡蛋里挑骨头。
  她一口气把这些内容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在将无法对人启齿的郁闷吐出之后,她感到心情轻松了一些。
  然后她重新窥视濑山的反应,看来多少是成功博取到他的同情,只见他皱着眉头,深深点头同意音羽的话。
  「那么你们能做出怎样的行动呢?」
  「行动……吗?我们当然会经过协调,依重要度决定如何处理。」
  处理一词,卡在神经质的音羽喉咙里,那是听起来非常不带感情的词语。
  「……还说什么经过协调,还真是慢吞吞耶……你是儿童福祉司对吧?家暴中心说到底也只是徒重形式的公务员吗?」
  「啊,不,我的职务是谘询员,你可以想成是辅佐儿童福祉司的人,那样想应该就没错了。而且不管我是不是儿童福祉司,都还是要经过协调的。」
  「是这样啊……」
  「容我冒昧问一句,春日井同学今年就要满十七了对吧?」
  「……是。」
  尽管疑惑为什么要问这种事,音羽还是只能点头称是。
  「请你冷静地听我说,一般到了那样的年龄,就会进入反抗期,当事人多多少少都有反抗能力吧?」
  「小夜歌……不,她并没有所谓的反抗期,因为风流成性的父亲时常不在家,而且那家伙六年前突然来到那个家,那时就已是不容许她反抗的存在了。」
  「原来如此,之所以会有反抗期,有一种说法是为促进孩子独立,防止近亲相奸的发生,以前倒也罢了,现代像小夜歌同学这样的案例或许也不少吧。」
  拥有容许反抗的父母,说不定是件非常幸福的事呢。
  「那个、你从刚才到底想说什么?小夜歌的年龄有什么问题吗?」
  「不,我并不是想说什么——」
  见濑山欲言又止,音羽以锐利的视线瞪着他。
  「——你是这个意思吗?要她离家出走,若是没有那样的勇气,那就等过几年能够独立生活是吗?别开玩笑了!情况已经刻不容缓了,对你而言,这或许只是众多案件的其中一件,但是对我们可是攸关性命,我看得出来,最近那家伙的暴力愈来愈过分,这样下去小夜歌会被杀掉!到时你能够负责吗?」
  「请你冷静一点,堂坂同学,我们也会尽可能——」
  「我可不是来听你那制式的回答!别兜圈子跟我说话,直接告诉我实话!」
  她的喉咙发出悲鸣般的呐喊。
  只见濑山瞪大的眼神中,多了几分严峻之色,看来他也明白用正攻法安抚音羽也是无效吧。
  「这种话其实是不太方便说的……不过好吧,我就开诚布公对你说吧,首先,若不是本人控诉受到虐待,那么最多也只能到府指导,即便有本人的协助,想要剥夺亲权,也必须受家庭法庭的调停才能圆满解决,至于会做出什么样的判决,我不是专业人士,所以也不清楚,而真的上了法院,当然就会非常耗时。而以我们的判断所能做出的处置,最多就是将小夜歌同学和光代太太分开,把她送入儿童福利设施。」
  「……那样不行。」
  若是那么做,当然她就必须转学,不能和她一起就没意义了,即便这是音羽的自以为是,她也希望拥有和小夜歌一同欢笑的未来。
  「而且就算剥夺了亲权。也必须有亲戚肯收养小夜歌同学,或是有意愿收她为养女的人,堂坂同学的父母知道这件事吗?」
  别说不知道了,音羽的母亲堂坂三奈津根本已经不在人世了。
  音羽的目光自然转为锐利。
  「……也就是说,什么也不能做了?」
  「我们会先介入调查,如果判断有问题,那么就会由指导员定期对光代太太施行劝说,那么你可以暂且接受这个方案吗?」
  对于濑山的伪善,音羽脑中愤怒得染成一片红了。
  「你真以为那样的做法可以改变那女人的本性!?花用着父亲汇回的生活费,却还一副一家之主的模样,连一毛钱也不给小夜歌哦?你不知道那家伙害得小夜歌多么凄惨,那女人根本把继女当成奴隶使唤!
  拜托你听我说,今年毕业旅行的集合照里没有小夜歌,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是因为那家伙坚持不肯出毕业旅行的钱!你有想过小夜歌是怎样的心情吗?那可是一生只有一次的毕业旅行耶!
  因为有那样的母亲,小夜歌也放弃了一切玩乐和打扮,她唯一的救赎,只有用那家伙勉强允许使用的手机写小说而已!
  那女孩会做些天马行空的幻想。一开始我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会那么爱幻想,但是现在我知道,因为那是为了逃避艰苦的现实,内心无意识地创出一个逃避之所,我不能……原谅那个人渣,如果法律容许的话,我早就敲破那女人的头了!」
  一口气说到这里,音羽才回过神来,只见濑山脸上浮现尴尬的微笑。
  音羽这时领悟到——
  音羽的直接谈判和濑山的工作之间,对危机有着无法弥补的认知差距。
  濑山握起放在桌上的双手,然后再一次摆出微笑的表情。
  「堂坂同学,我们并不是你的敌人,我刚才提出的方案,能否请你再考虑看看呢?」
  这会是一场赌博,那样当然也有可能让光代安分下来,可是至今数次在庭院观察到的光代,在自己心中已经膨胀至有如怪物的存在。
  理性让她想相信专家的手段,但是如果弄巧成拙,造成对光代的愤怒火上加油的结果——那小夜歌会被杀掉的!若是以为拿她的头撞砧板,甚至毫不犹豫就拿菜刀抵着她脖子的人,在狂怒的状态还能守住最后一线,这样的想法未免太乐观了。
  那不是预感,而是确信。
  白天的太阳冷冷地在天空闪耀。
  在家暴中心明明待不到三小时,音羽却有很久没有走出室外的感觉。
  寄了封邮件,告诉七步不用担心后,她就无事可做了。
  但是她也还不想回女生宿舍,不知不觉中,音羽发现自己向往常的路径走去,途中惊觉自己竟不死心地还回头望向家暴中心,她的心情更加郁闷。
  她在脑海中不断反刍濑山的话。
  ——容我冒昧问一句,春日井同学今年就要满十七了对吧?
  音羽也能理解他想说什么,音羽至今也不只是袖手旁观而已。
  若是只计存款,目前音羽的户头里还有五百万,而且是原封不动的状态。
  母亲死后不久,保险金发下来之后,她就直接转存到定期存款了,当时那就好似告诉她母亲的性命就是价值五百万,她非但不觉得高兴,甚至感到心有不甘。
  最近她开始考虑,把这笔钱当成自己和小夜歌的逃亡资金如何呢?
  然而一旦开始在脑中计算她才知道,原本看似大笔的金额,实际上绝对是不够的。
  虽然不知道小夜歌的父母会不会报失踪人口找人,但若是以他们会找人为前提来考虑,那么在逃亡处就不能光明正大使用本名,要租房子一般也需要保证人,而且不读大学就入社会工作,在现今这个学历社会是相当冒险的行为。
  没错,学历。如果现在舍弃一切逃走,那么高中当然就算中辍了;改名换姓,又没有一技之长,以这样的条件,要找工作非常不容易,用自己时常受夸奖的容貌为武器的职业,对讨厌男人的自己来说是做不来的。
  只要参加大学入学资格检定,也就是俗称的大考,那样也能上大学就读,但是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能够光明正大,在履历表上写上母校的校名。
  音羽喜欢阳丘高中的成员,既贴心又是开心果的七步、仰慕自己的可爱的宇佐美,其他还有管弦乐社的成员和班上同学,进而到全校学生她都喜欢。
  学生会长音羽和书记小夜歌失踪的话,会对校方会产生不小的震撼,同时信赖自己的那些学生,大概也会觉得遭到背叛吧。
  虽然想抛弃一切远走高飞,但音羽拥有的却太多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能将这张名为「逃跑」的牌扣在手中不用。只要有这最后的选择,音羽的心灵就能得到安宁,当然,如果情况紧急却无法使用,那么这张牌就没意义了,因此这个方案也必须列入考量。
  音羽手上握着一张上半部印上直条纹的名片。
  结果她还是请濑山对这次的商谈作罢,实际上她以要再观察一段时间为藉口,然后就强硬地结束谈话离开,她应该再也不会去了吧?
  音羽停下脚步,眼前是一岸苍郁茂盛的森林,这里是月森的入口,如果不回女生宿舍,那么音羽的行动模式就只有那几种了。
  她依循着昨天相同的路径,往秘密小屋前进,昨天久逢甘霖之后,森林整体看起来就非常有活力,吸入树木所发出的清凉空气,她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这座森林。
  她心里想着这些事,在森林中走了一会儿,随即看到了秘密小屋的烟囱轮廓。
  她用钥匙开门进入,如往常般打开遮蔽的窗帘,除了饲养的动物之外,没有其他人迎接她的归来。
  看到小白挨近她的脚边,音羽从堆在桌上的猫罐头中拿起一罐,然后拿给小白吃;将乌龟的饲料适量洒入鱼缸;最后再喂食九官鸟『阿九』。
  动物很聪明。
  不会做无谓的争斗。
  抚摸着『阿九』浮出白色斑纹的黑翅膀,音羽怀着这样的感想。
  同种族的动物在争夺势力范围或配偶时,败者往往会做出有趣的反应——如果是狗,就是躺下露出肚子,而鸟类也会闭上鸟喙,把后脑伸向对方。
  它们将弱点暴露给对方,也就是一种投降的姿势。
  对于摆出投降姿势的败者,胜者就不会再追击。这些动物都是高洁的生物,不会不必要地虐待败者。
  她打开书包,捏起一块饼干,放入口中咀嚼,这是身兼学生会和料理研究会的小夜歌为她做的。这饼干虽然乾干的,但是放入口中吸收水分,便会化为细小颗粒,甜味也随之传至舌头上的味蕾。然而品尝着那份甜味,音羽的胸中却是苦闷非常。
  那时小夜歌采取了投降姿势,她全身缩成一团颤抖着,而且还战战兢兢地喊着『对不起』,可是那家伙非但不停手,反而更沉醉在暴力中,行动更加过分。
  那女人根本比这里的动物还不如。
  在拿起第三片饼干时,她的手突然开始颤抖起来。
  她对自己的无力感到丢脸。
  究竟要怎样才能拯救小夜歌呢?
  『小夜歌,早安。』
  音羽的肩膀震了一下,她吃惊地回头,却看到声音的主人若无其事地站在鸟笼中。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是阿九在说话,九官鸟和鹦鹉同样,都是会学人说话的鸟。
  她的思考差点就要偏往阴沉的方向,因此必须要感谢阿九才行。
  「我不是小夜歌,我是音羽,懂了吗?」
  听到音羽说的话,阿九似乎在咀嚼着她的话,稍微停顿了一会儿。
  『小夜歌,早安。』
  音羽不禁失望地垂下肩膀。
  「所以说,我是——」
  这时她突然惊觉,手捣住了嘴。
  阿九的话触发了她的灵感,那是她过去从未思考过的方法。
  可是那种事真的办得到吗?
  办不办得到,只有试过才知道了。

  「小风~~你知道音羽姊在哪吗?」
  「咦?会长吗?我今天还没见到她耶,如果我遇见她,需要我转告小夜在找她吗?」
  在冬季制服上披了一件羊毛外套的宇佐美,还是一脸和善地笑着应对。
  「啊、福利社我还没去看过,或许是在那里,我自己再找找看,谢谢你,小风。」
  「对不起,没帮上你的忙。」
  「不会,没有那种事,那么等一下学生会社办见罗。」
  她如此说完,然后就要走出宇佐美所在的一班。
  「啊,等一下,小夜。」
  心脏紧张得噗通噗通地乱眺。
  「嗯,怎么了吗?」
  她小心地不让声音扬起,缓缓回过头来。
  「下次要不要一起去教会呢?」
  「咦?教会?可是我并不信神——」
  「不是啦,附近新盖了一间有美丽彩色玻璃的教会,我们一起去看吧。」
  一瞬间她思考这是怎么回事,不,答案只有一个。
  「嗯~~对不起,我现在有点忙,你下次再约我吧。」
  「啊……好,我知道了。」
  这次总算走出了一班的教室,再将门带上。
  在脱离紧张的情况后,她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她将缩起的肩膀展开,抬头挺胸,原本注视地下的视线举起,仅仅只是这样,春日井小夜歌就变成了堂坂音羽。
  「不过没想到真的成功了呢……」
  音羽并不会十分高兴,因为她假扮小夜歌,欺骗了她的朋友,所以愧疚远大于喜悦。
  前一阵子,她曾经非常在意而询问七步,为什么形貌完全相同的双胞胎一起走在走廊上,却几乎没有学生把她们弄搞混过呢?
  而七步是如此回答:
  『你啊,你或许没有自觉,不过你即使是走在走廊上,却还是抬头挺胸,肩膀开阔,视线直视着前方,感觉就像全身散发着才气,看到的瞬间就会给人「啊,是音羽」的印象,一下就分辨出来了。而相对于你,小夜歌则总是低垂着头,给人忸忸怩怩的感觉,她总是一副好像对自己没自信的表情,像是怕撞到人似地走在走廊角落。只要看习惯了,谁都能马上分辨得出来。』
  有没有散发才气是不知道啦,不过音羽的姿势会这么端正,是因为小时候曾经学过两年日本舞蹈的缘故。现在想想,过去母亲让她学习的才艺,在很多方面都派上用场,虽然不太想承认,不过这就是所谓『习惯就是第二天赋』吧。
  说不定母亲原本是想要把帝王学灌输给自己,如果她还在人世,音羽倒还真想问清她的想法。
  她现在也需要上台表演的经验,不过即使是母亲那个补习狂,也没想过要让音羽学演戏。
  对于模仿小夜歌的行为举止,她只有昨天在镜子前练习了一整天,只能说是临阵磨枪而已,但总算还是骗过宇佐美了,必须要感谢给她灵感的阿九才行。
  ——这样练习就结束了,剩下就是准备正式上场。
  她确认时间,不禁稍微慌张了一下,再不快一点午休就要结束了,其他三人应该早就集合在学生会社办里了。
  就在此时,她的手机突然震动,显示的是她毫无印象的号码。
  她接起电话,对方声音听起来像是个沉着的女性,说是医院打来的电话,但是音羽却是完全没有头绪。
  「什么?对不起,能不能请你再说一次?」
  她握着手机的手掌不禁愈来愈用力。
  『今天朝木龙马先生被从自家送来本院,朝木先生说他没有亲人,希望你能前来陪伴,因此——』

4
  在往医院之前,音羽先到龙马的家,从书桌里拿出健保卡,又从衣柜拿出替换的内衣,随即便奔了出去。
  她转乘了几趟公车,到达位于月森市边缘的私人医院。医院名称是桥本医院,医院还算颇具规模,不过不知是不是建筑物老旧,墙壁有些泛黑,只见废弃的生锈脚踏车被以绳子绑住,放置在那里等待业者回收。
  在与「大厅」不太相衬的狭窄柜台告知来意,对方便要她前往三〇八号室。于是音羽搭乘电梯到三楼,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在电梯里竟合起了双手祈祷。
  从正面进入后向左转,就找到了三〇八号室。
  走进房间,只见六人房的左边中央,看到了龙马老人的易影,他穿着浅蓝色的病人服,脸色虽然比前天见到时还要苍白,却不像生了重病的样子。
  音羽抚胸松了一口气。
  龙马一看到她,马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你来了啊。」
  「当然啊,听说您昏倒了,我很担心呢。」
  只见拥有与年龄不相衬强健肉体的龙马老人,看似难为情地搔了搔头,由于他平常都穿着工作服,因此穿着住院装,但奇特的是,这打扮居然还挺适合他的。
  「抱歉,麻烦你跑一趟了。你会来得这么早是早退了吧?」
  「您不用在意啦!爷爷只有一个人吧,有需要我就尽管吩咐,因为爷爷很照顾我嘛!」
  「别说傻话,这次是例外啦,我可没老到需要你照顾。」
  音羽不禁苦笑。
  「我听护士说并没什么病状,结果是出了什么事呢?」
  「嗯,这个嘛,就像你看到的,是闪到腰啦,你想笑就笑吧,我也没想到竟然会因为这原因被送来医院。」
  他自虐地说着,肩膀也稍稍沉了下去。
  「干嘛垂头丧气啊,这一点也不像您,在我说来您还很年轻啊。」
  龙马想要勉强露出笑容,脸上表情却僵住,不知为何,他不敢看着音羽的眼睛。
  「嗯?怎么了吗?爷爷?」
  接着他忽然对音羽低下头。
  「音羽——对不起!」
  「咦……?」
  音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由于太过突然,音羽不知该作何反应。
  总之音羽先请他抬起头来,但是他却是完全不听。
  「小夜歌要拜托你照顾了,我暂时无法离开。」
  音羽感到全身的体温骤降。
  「那是……什么意思?」
  「我暂时回不了家。不只是闪到腰,我体内很多地方都有毛病。医生说必须要住院检查,我虽然想要尽早回去,可是最快也必须一个星期,在那段期间,即使那女人对小夜歌做出什么事,我也无法阻止了。」
  没错,为什么她没有想到这件事?
  小夜歌虽遭到光代虐待,却没有被她杀害或虐至重伤,全是归功于龙马老人一次次地出面介入。
  而从今晚起,小夜歌再也得不到龙马老人的守护了。这等于是把小夜歌全身亦裸地丢在光代面前——从今天起,光代的暴力行为会恶化到怎样的地步,音羽实在无法想像了。
  她全身窜过一道恶寒。
  然而即便悔恨地看着低头道歉的龙马老人,音羽也无法苛责他一句。
  过去都是单方面受他善意照顾,就算现在失去他的庇护,也没有理由责备龙马老人,反而应该感谢他过去的帮忙。
  如果说龙马老人有罪,那么到现在还找不出决定性对策的自己也是同罪。
  然而无论音羽怎么安慰或是哄骗,龙马都没有要拾起头的意思。
  即便步出医院,音羽的心情依旧一片愁云惨雾。
  已经不能再依靠龙马老人了——重新认清了这个事实,她只觉得无处宣泄的情感在胸中翻搅。
  音羽望着医院另一边,春日井家的方向。
  绝对不能让那个光代为所欲为。
  就算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也一样。

  小夜歌基本上放学绝对不会直接回家。她不是出席学生会,就是到料理研究会露个脸,不然就是到秘密小屋,写写小说,和音羽共度时光。
  相对于她,光代的行动模式就单调多了,一天到晚在家开着电视睡觉,或是偶尔外出不知上哪去,只有两样选一样而已。
  生活模式有如此差距,在家中也不会那么频繁地见到面。
  然而正如音羽所担心的,狡猾的光代再度展开了行动。她挑选时机之精准,简直像是得知了龙马老人住院,才虎视眈眈地严阵以待。
  当天晚上,光代坐在餐桌前,一副理所当然地吃着小夜歌做的晚餐,而坐在对面的小夜歌,却好像受到审问一般,表情显得艰苦难耐。
  光代对她没有表示任何谢意,小夜歌则是垂头丧气地坐在一旁,像只被主人禁止开动的狗,甚至不敢伸手碰筷子,沉重的气氛宛如丧礼一般。
  这就是春日井家的用餐光景,在那家伙还没吃完之前,小夜歌是不能开动的,这个家竟然存在这可笑的家训。
  若是饭菜做完就赶紧上二楼避难,其实倒也没什么,但是在做饭途中,光代要是被香味吸引出来,那么她想逃也不能逃走了,或许是看不惯她急着退避的模样,光代一定会叫住她,故意找她麻烦。
  小夜歌缩着肩膀,看着地板,好似祈祷光代的怒雷不会波及过来,随着那家伙的喜好或当日的心情,她也有随时会突然殴打过来的可能性,小夜歌想必是坐立不安吧。
  音羽头一次见到小夜歌在如此沉重的气氛下用餐。
  吃完炸猪排和炸鸡后,光代从座位上站起,小夜歌的肩膀很明显看得出放松了下来,但是突然间,光代那长满紫色疤疹的脸颊上扬,浮现出残暴的笑容,那丝毫没有保养的干燥肌肤,到处都是丑陋的裂痕。
  「对了,小夜歌,虽说上次被老头从中作梗,但之前的管教还没结束对吧?」
  只见小夜歌的身体剧烈一震,脸色瞬间转为苍白。
  光代的声音中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恐吓,让小夜歌发不出声音,她嘴唇紧闭,全身僵硬。
  接着光代走到厨房,打开瓦斯炉,瓦斯炉随即喷出熊熊烈火。
  她抓起挣扎的小夜歌的头发,站了起来,脸上浮现令音羽也心惊胆战的凶恶表情。
  「你给我过来!让我告诉你谁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不、不要啊!」
  即使受到拉扯,小夜歌还是手脚并用地奋力抵抗,或许受到预料之外的抵抗,让光代觉得麻烦,光代于是将小夜歌当场拉倒在地,使出全力往小夜歌身上踢去。
  小夜歌的身体被踢得浮起,头撞在餐具柜上,剧烈疼痛让小夜歌的身体弯成ㄑ字形,甚至痛得发不出悲鸣。
  「你这贱货!我是!什么时候!对你!动用!暴力!这是管教,对吧!?」
  光代将小夜歌的裙子一把扯下。
  「你就用这副摸样去诱惑男人怎样?然后就可以住在那老头的家里,不用回来了,这个死小鬼!你太碍眼了,对了,你一定是勾搭上那老头了吧?说句话啊?」
  她一边踩踏小夜歌,一边将小夜歌做的晚餐,洒在小夜歌身上。只听到餐具破碎的刺耳声响响彻了四周。
  小夜歌只能抱着头,忍耐这暴力的风暴,并且祈祷风暴快点过去,
  ——音羽在庭院前,监视着这一连串的凶恶行径。
  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
  音羽拿出手机,拨打记忆中的电话号码,然后将手机贴茌耳上。
  只听到铃声数响,之后电话便接通了。
  『喂,我是春日井。』
  音羽绷紧身体。
  「是爸爸吧!」
  『嗯……?啊啊,那声音是小夜歌吧,什么嘛,好久没联络了,看到是不知名来电,我还以为是谁呢。』
  「啊,我忘记解除隐藏号码了,不说那些,现在说话方便吗?」
  『当然没关系啊,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我很高兴呢。』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亲生父亲——春日井晃治的声音。
  这就是不惜欺骗宇佐美也要成功的——音羽依靠的救命绳。
  她偷看小夜歌手机里登录的号码,然后记了下来,既然要佯装小夜歌打电话,那么就只能把自己的手机设定为隐藏号码。
  小夜歌为了不给父亲添麻烦,全部一个人承受。
  那该怎么办才好呢?
  只能由音羽出手了。既然本人害怕踏出第一步,那么音羽就代替她踏出这第一步吧,春日井小夜歌必须不顾一切,向其他人求助才行。
  『那么这么晚打来,有什么事吗?』
  「我想拜托您一件事,爸爸,求您把那女人赶出这个家!我已经忍受不下去了!」
  『那女人是指光代小姐吗?』
  ——光代『小姐』吗……
  父亲的声音听得出有些畏缩,音羽知道这就是父亲和小夜歌的距离,可是音羽就是为了缩短这距离,才会代替小夜歌揭发光代的恶行。这时她绝不能察言观色,装成一个乖宝宝。
  「对呀,再这样下去,我会被她杀掉的。」
  『不,可是……她究竟对你做了什么?你冷静下来对我说吧。』
  从晃治的语气里,明显感受得出安抚的意思。
  行得通——音羽如此确信——把现状原原本本说给晃治听吧,这样一来,父亲一定会把那家伙赶出这个家的。
  音羽打算一股作气说出一切,就在这个时候……
  『——亲爱的,是谁打电话来啊?』
  突然一道从未听过的声音,从另一边的通话中传来。
  『我在讲电话,你到一边去。』
  『好啦好啦,什么嘛,现在就摆出老公的架子,不嫌太早了点吗?』
  那是轻柔的笑声,很明显是年轻女人的声音。
  「刚才说话的人……是谁?」
  一瞬间,冰寒彻骨的短暂沉默。
  『是我的未婚妻,爸爸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他到底在说什么?音羽的脑拒绝理解。
  「开玩笑……的吧,哈哈,法律禁止重婚哦。」
  音羽想要笑出声,但是却失败了。
  『……你才是在说什么啊?我和光代小姐已经不是夫妻,我们离婚了。喂,你清醒点啊,才不过是半个月之前的事而已耶。』
  彷佛被推落无底深渊般,音羽全身窜过一阵恶寒。
  ——那种事小夜歌一个字也没提起!
  此时音羽突然想到——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收养我?」
  『因为光代小姐说务必要让她来照顾你,我才勉为其难退让,她是真心为你着想,真的很了不起,竟然毫不犹豫就领养没有血缘的孩子,换成爸爸可办不到。』
  才不是!那家伙只是想要小夜歌的养育费而已!
  这时晃治似乎注意到什么,突然加重了语气。
  『……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小夜歌啊,你想要让我困扰而故意反抗,对我是无所谓,可是光代小姐真的是很了不起的女性,你想要让她困扰而说她坏话,这可就不值得夸奖罗!』
  原本那么认真听她说话的父亲,如今声音却冷漠得让人讶异。
  「不是的!真的是——」
  『——好啦,知道了知道了,那么下个月的钱我会多汇一些到户头里,你就用那些钱买你喜欢的东西吧,这样可以了吧?我要挂罗!』
  「不是的!不是那种问题!求求您相信我!我是——」
  仔细一听,才发现电话已经挂断了。
  音羽彷佛祈祷般地双手握住手机。
  「……救救她…………!」
  她嘶哑着嗓子呐喊。
  然而,只听见通话结束的冰冷讯息声回荡在耳边,让音羽深切明白父女已经恩断义绝了。
  只感到鼻梁深处一阵鼻酸,这就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和生父的对话吗?
  生前母亲说尽了父亲的坏话,但是无论母亲把父亲骂得再怎么不堪,音羽心中的某处仍旧抱持着期待,希望母亲说的话一半以上都是幻想,其实父亲并不是那么坏的人,离婚也一定是因为某些不得已的因素。
  那是多么虚幻的希望啊。
  父亲就是像这样,女人一个换一个,是最差劲的男人。音羽不会被他表面的温柔所骗,他甚至连小夜歌——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有如蜥蜴断尾般抛弃了。
  音羽激愤地咬牙切齿。
  「啊啊啊啊啊————!」
  突然听见凄厉得让人想捣住耳朵的叫声,音羽吓了一跳,视线急忙回到屋内。
  一看之下,只见屋内的小夜歌在地上痛苦挣扎,从全身冒着蒸腾的热气。她的皮肤红肿,发出微弱的啜泣声,而全身也不停地阵阵痉孪,她的双手遮掩着脸,看不到她的表情。
  音羽一瞬间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但是疑问很快就解开了,只见光代手上提着一个正在冒烟的不锈钢茶壶。
  光代好似看着某个有趣的事物,对小夜歌不停脚踢,并且像个傻瓜似的笑个不停。
  音羽感觉得到,自己的手、脚、全身——正愤怒颤抖着。
  那实在不像同样身为人类所能做出的事。
  那个人真的是人类吗?该不会只是某种长得像人类的生物吧?音羽不敢相信,一个正常的人类竟做得出这么残忍的事。
  音羽以阴沉的眼神,继续注视着春日井家的客厅。
  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
  龙马老人、警察、家暴中心还有父亲,没有一个人可以依靠。
  音羽默默地摇摇头。
  不,想要依靠别人的这种想法,或许本来就是一个错误。
  尽人事听天命,这本来就不符合音羽的性格。
  她必须靠自己的力量,想办法解决那家伙才行。

  隔天以及再隔一天,小夜歌都请假没来上学。
  她跟学校连络的理由是感冒,不过知道真相的人,只有当事人和音羽而已。


5
  之后她才听说,礼拜一小夜歌有上学,似乎感冒还没好,体育也是在旁休息而已。
  然而音羽心知并不是因为感冒,或许是烫伤所留下的伤害还没好,由于受到滚水浇淋的时间并不是很长,因此烫伤程度应该也不严重才是。音羽只希望不会留下伤痕,体育课她之所以在旁休息,恐怕是因为精神上的因素吧。
  无论如何,音羽在前一天就已经从邮件得知她隔天可以上学,因此按照计划,这次换成音羽请假了,老实说已经有两天没见到她,音羽实在非常想见她,但这时也只好忍耐。
  音羽眺望耸立在眼前的这个家,那是一栋两层的山形屋顶建筑,比起周围住宅要高出许多,平时音羽都只是趁夜晚靠近而已,在天色尚明的时间,她都尽量避免接近春日井家的门前。
  如今站在阳光下一看,不知是否受风吹雨打的影响,整个家看起来十分破旧。
  放眼朝周围望去,只见低矮围篱之间,有用来固定造型的绳子连接着。绳子已经磨损得破破烂烂,庭院里的杂草也从人工草皮的缝隙中穿出,长得十分茂盛。她第一次注意到屋顶有个风向鸡,然而鸡的身体折断成两半,勉强连接着的部分随风摆动着,一只夸张的公鸡插图,正露出令人恶心的笑容,从上方俯视着音羽。
  这气氛比起在晚上看时更加诡异。
  她听小夜歌说,这栋房子数次被卖出,屋主也换过好几个人,落成已有三十五年,算是颇有屋龄的建筑,而它的老旧在新兴住宅围绕下,更显得格外突出。
  门牌上墨色鲜艳地写着『春日井晃治』。
  音羽面露嘲笑的神色,这个家的主人已经不会回来了,因为她有了新的女人,所以丢下这个家跑了。
  音羽烦恼两天后的结论,就是直接找她摊牌。到了这个地步,唯有直接告诫那个女人,要她不准再危害小夜歌。
  当然说是直接,其实音羽是伪装成小夜歌进入家中,所以小夜歌本人这个时间不在学校她就伤脑筋了,而对光代她则只要佯称身体不适,所以回到家来就好了。
  当然若是反抗光代,她很可能会对自己施加暴力,不过比起躲在庭院眼睁睁看着小夜歌受苦,她宁可直接站出来战斗。
  为了防范自身安全,基本上她携带了小型的防狼喷雾剂,音羽能够简单从周遭找到的防身物品,也只有这个了。
  她另外能想到的,也只有七步的木刀,以及宿舍餐厅里的菜刀而已,木刀不方便藏匿,而菜刀的杀伤力又过于强大,毕竟她不是来杀那女人的。
  不,真是那样吗?若是趁那女人愤怒对自己攻击,反过来将她击杀,这样不就是正当防卫了吗?
  ——不行。
  手边并没有可以杀死她的道具,而且音羽若是遭到警察拘捕,她是小夜歌亲姊姊的身分就会曝光,到时就难以说明自己为何身在春日井家了。
  就算她是使用春日井家厨房里的菜刀,而且真的是正当防卫杀人,家庭法庭也会倾向『挟带菜刀,佯装正当防卫杀死光代』这个容易理解的结论吧。
  如果龙马老人做出她对光代怀有怨恨的证言,那么音羽就很可能遭到检举。
  这时她才惊觉,自己又在思考能否杀害光代,不禁一时说不出话来。
  自己究竟从何时开始,变得有这种危险至极的思考?
  总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都来到这里,事到如今不能半途而废。
  她将事先准备好、私下复制的春日井家钥匙插入匙孔。
  接着她的本能在脑海不断警告,要她不可以进入这个家。
  她注意到指腹流出汗水,于是手指稍微搓了一下,春日井小夜歌是早退回家,若是呆站在自己家的门前,当然会启人疑窦。
  于是音羽开锁,缓缓走入屋内,甫一进门,带着霉味、盘旋在屋内的空气,登时扑鼻而来。不管是走进哪个家庭,都会闻到家中特有的气味,不过春日井家的味道,却会让人产生生理上的厌恶感,亏小夜歌能够忍受这样的味遒。
  摆放在左右两边鞋柜上的雉鸡标本,正凝视着音羽。
  音羽不禁抽了一口气。
  玄关入口并没有什么异状,她却在这时发现家中异样地安静,该是二十四小时打开的电视,如今却听不到那巨大的音量。
  音羽边感到讶异,边脱鞋进入家中,她在粗糙的木纹地板上前进,走没几步便左转进入客厅,这个与饭厅厨房结合一体的房间总是脏乱不堪,因为一收拾好就有人弄乱。
  由于她总是在庭院窥视,因此也清楚客厅的摆设,不过这却是她第一次踏进这里,音羽眺望蕾丝窗帘另一头的庭院,她总是在那株庭树的阴影处,束手无策地看着这里发生的凶行。
  对于自己竟会站在这里,她感到不可思议,原本以为自己是观众,却在不知不觉间踏上了舞台,感觉像是被狐仙捉弄了一般。
  她左顾右盼,看到房间角落那台三十二寸的电视不翼而飞了,光代上哪儿去了呢?不在这里的话,所能想到的只有她平时盘据的寝室了。
  音羽感到心跳加快。
  她心中祈祷,从客厅窥视主卧室。瞬间,令她几欲作呕的酒臭扑鼻而来,床铺凌乱不堪,好似遭遇强盗搜刮后的惨状。
  不知是食物渣还是头皮屑,只见大量脏污之物飞散在床上,明明是在冬季,却到处都是苍蝇,或许是室内温暖,因此成为苍蝇的温床了吧。
  单只这个房间就吊挂了五条黏蝇纸,上面黏着为数众多的苍蝇尸体,在遮阳窗帘拉起,室内一片昏暗的相乘效果下,仅是从远方眺望就令人感到恶心。
  不过——
  ——不在,光代也不在这房间里。
  她安心地吐了一口气,看来那家伙似乎出门去了。
  接着,她立刻觉得自己的安心根本是自欺欺人。而且自己应该是来和光代摊牌的,看到她不在还感到安心,这实在是很奇怪的事情。
  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等她回来了。
  可是只是坐着枯等,似乎也有些不对。
  难得家里没有人,就趁机继续搜索吧——她一瞬间就得到这个结论,因为自己有必要将这个家的惨状刻印在眼底,而且或许能找到那家伙什么把柄也说不定,虽然说以那家伙的脸皮之厚,到底还有没有羞耻心,音羽也实在也很纳闷。
  她鞭策自己,打开手机的照明灯,忐忑不安地往主卧室踏入一步。
  顿时爬在吃剩蒸鱼上的苍蝇一齐飞起。
  音羽并不想靠近床铺,尽管明知道她不在,可是一旦想像光代可能躲藏在隆起的棉被之下,那样的想像便在脑中无止境地膨胀起来。
  音羽像是回避双人床似的,逐一查看房间中的事物,床边的垃圾桶装满了下酒菜的袋子,满出来的垃圾弄脏了垃圾桶周围。
  接下来她将面对床的梳妆台抽屉一个个打开。
  左边和中间装满了无处使用的染发剂和口红、各种香水以及化妆用具,原以为她那个人和化妆八竿子打不着边,这些用具却意外地多是名牌货。
  而且音羽发现每一样都还没拆封,这么说起来,她想起曾听龙马老人说过,有人来过这个家讨债。
  大量未使用的名牌物品和讨债人士,由这两者意外顺利地归结出一个解答——那就是她可能有购物依存症,音羽认为她无可救药了。
  最后音羽站在貌似父亲曾使用过的栎木书桌前,如今则是堆满了光代的私人物品,看不出书桌原来的模样。
  只见在那堆物品中,有一个信件箱特别显眼,那是一个表面漆涂,上面刻有橡树叶的花纹,还附上精致锁片的精致物品,不过锁并没有锁上。
  音羽打开一看,箱子里装着一叠文件。
  一瞬间她在意起时间,不过她告诉自己还来得及,于是便坐下开始阅读文件。
  原本想说里面装的会不会是借款的催款信,没想到真的猜中了。信件箱里有与金钱支出有关的发票和催款侰,还夹杂了一张与收入有关的影印纸,她只是稍微看了一下,便知道收支明显不平衡,只靠父亲汇回的生活费似乎还是不够,不过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向地下钱庄借钱吧。
  在少量的收入项里,有一张像是小心保管,摺成三折的纸,吸引了音羽的目光。
  不知为何,音羽感到一股难以名状的恶寒。
  她稍微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将手伸了出去。
  仔细一看,上面以小字密密麻麻地写着免责条款。
  一看懂是什么文件后,音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那是人寿保险的契约书影本。
  从书写的日期看来,契约日大概是在去年,依照这个契约,死亡时似乎最多可领二五〇〇万的高额保险金。
  为什么光代要订下这种契约?再说投保二五〇〇万,那么月缴的保费绝不是一笔小数目,那么她又为什么要投保?
  音羽害怕再看下去,但是她的眼睛却像是别的生物一般,不由自主地将契约书一行一行读了下去,然后她终于看到了那个记违——那是可恨的光代以手写所写,被保险人的姓名是『春日井小夜歌』,一看到这个名字,契约书便立刻从音羽的手中滑落。
  『她是真心为你着想,真的很了不起,竟然毫不犹豫就领养没有血缘的孩子,换成爸爸可办不到。』
  此时黏在黏蝇纸上的苍蝇,最后挣扎了几下后——就一动也不动了。

  第一次进入小夜歌的房间,给音羽的第一印象就是『清贫』,收拾得整齐干净的空间里,书桌和书架摆放得恰到好处,她和自己一样,并没有收集小摆饰的兴趣。
  在这空荡荡的空间里,看到有一个八寸小电视和音羽送她的游戏机,音羽不禁苦笑。游戏机是七步购买了新机种后,由音羽接收了她不要的旧型机种,再经过本人的同意之后,才转让给小夜歌,看来她很珍惜这台游戏机。
  「这里就是小夜歌的房间……」
  如果是小夜歌亲引领她进来的话,那么她甚至会非常感动也说不定。
  一楼基本上她已经全部调查过了,那房间并没有其他特别要紧的事物,不,或许是有的,但是因为她一直心不在焉,因此就算有所遗漏也并不奇怪。
  二楼值得一提的,就是除了这个房间,另外还有楼中楼。
  所谓的楼中楼,简单说就是屋顶阁楼。从二楼再爬楼梯上去,以高度来说,与其说是三层楼,倒不如说是二·五层楼,刚才从外面看这个家的时候,她还对这建筑的奇特高度感到不可思议,原来是因为这样的构造。
  不过如今楼中楼似乎是当成仓库使用,里面装满了换季的衣服、玩具和不堪使用的电器用品。
  在她探索夹层楼时,发生了一件惊险的意外。
  这个建筑物从一楼到夹层楼都是打通的构造,所以不管从哪层楼,都可以往下俯视客厅。
  而夹层楼防止掉落的扶手部分腐烂,在音羽身体靠上去的瞬间崩毁了一半,幸好音羽急忙稳住身子才得以平安无事,若非如此,她可能已经摔到一楼的地面了,她从扶手处往下方望去,只看得她心惊胆战,如果从这里跌落,将会重重撞在一楼坚硬的地板上。她亲身体验过,早已明白楼梯高度很陡,粗略估计这高度起码超过六公尺吧。
  她用手触摸,只见老旧的木材上毛刺突起,只要稍一用力,马上就会丑陋地折断,木屑纷飞四散,已经不是危险两字可以形容。
  音羽叹了口气。
  那张契约书的事在脑中挥之不去,投保在小夜歌身上的金额明显太过庞大,而且那不分类在支出,而是归类于收入的项目,那理由也就是——
  就在这个时候,楼下突然传来开关门的声音,她的身体登时绷紧。
  那家伙回来了。
  还没作好心理准备,就被逼得要与她对决,音羽的心脏跳得有如打鼓一样快。
  那家伙毫不犹豫就走向二楼,大概是发现自己回来了吧。
  「音羽姊!」
  「咦?小夜歌……」
  走上楼梯的人并不是光代,而是小夜歌。
  「音羽姊为什么在这里?」
  「小夜歌你才是……」
  她确认时间,现在第二节课应该都还没下课,照说她现在应该在学校上英文课才是。
  「因为我的身体还不舒服,所以早退了……音羽姊呢?」
  音羽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我突然想见小夜歌。」
  「骗人,音羽姊,你在这里做了什么?」
  音羽无法看着小夜歌的眼睛,侧过了头。
  「……你遇见光代小姐了?」
  「我没见到她,她好像不在家。」
  「是吗……那就好了,但是趁光代小姐还没回来,拜托你快回去宿舍。」
  「小夜歌……可是那样——」
  音羽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小夜歌出乎意料的强烈语气反驳。
  「我求你—音羽姊!拜托你不要留在这里,音羽姊留在这里会有危险的,所以我求你!」
  看着小夜歌用快哭出来的表情向她恳求,音羽到现在才明白——
  一直以为自己是为了救她而四处奔走,但是实际上却是小夜歌挺身包庇自己的存在,让光代的暴力不至于波及到音羽。
  音羽脚步摇晃地走回宿舍,当然宿舍里空无一人。
  她躲进房间里,趴在书桌上。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除掉那个女人呢?
  听到花舍监敲门的声音,音羽才发现原来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
  「堂坂同学,楼下有你的电话,我按了保留,你快来接吧。」
  她在门前说了这些话,然后就踩着拖鞋匆匆地下楼了。
  这时太阳已经开始倾斜,她的室友不知上哪儿去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虽然不愿,她还是站起身,开门走到楼下。
  可是会是谁呢?亲近的人都会用手机联络音羽啊?
  她拿起在鞋柜旁、附有传真机的纯白话筒。
  「喂,电话换人接听了。」
  无声,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让对方等太久,已经挂断了。
  但是不对。从对方那边还听得到断断续绩的微小呼吸声。
  「那个、喂,请问是哪一位?」
  她的心情和语气都转为不快,但是仍是无声,不,对方发出窃笑般的声音,她只觉得不悦,当她就要挂下电话的时候……
  『真的连声音都一样呢,真是恶心死了。』
  音羽好似脸上被浇了一盆冷水。
  她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但是这种阴险又低沉的声音,她不可能会听错,她听过不知多少遍了。
  音羽紧握住话筒。
  「……你是春日井光代对吧?」
  无言,但是音羽确信是她,音羽的身体一阵紧张。
  「为什么你知道这里——」
  音羽无意识地将心中所思脱口而出。
  『现在就到中央公园来,限你三十分钟以内到,到那里再谈吧。』
  她只说了这些,电话便挂断了。
  音羽呆立原地好一阵子。
  音羽好像做了一场恶梦,光代究竟是如何……而且先前那么拚命隐藏双胞胎的存在,光代却是已经发现了。
  想到这她才突然惊觉,急忙打电话给小夜歌,然而不知是否电源没开,她的手机打不通。
  音羽按着太阳穴过了好一会儿,混乱的思绪如波涛般涌来,她光是消化就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考虑了一阵子之后,她做出只能先去赴约这个结论,随即她以猛烈的速度冲回房间,拿起外套后便奔出了马塞尔楼,天上的太阳被灰色天空所覆盖。
  原本只想快步走,但不知不觉间,音羽变成以小跑步往中央公园前进。

  途中虽然和数名阳丘的女学生擦身而过,但是她们看到音羽的神色,原本要打招呼的话又吞了回去。
  音羽维持着小跑步,跑过马路,穿越商店街和之后的中华街,所幸路径几乎是呈一直线,因此她的脚步并没有丝毫停留。
  终于,她看到了中心部设了喷水池的中央公园,现在喷水池的水被抽乾,而喷水机也正在解体保养。
  由于天气变冷,所以人们要欣赏喷水池,必须要等到明年了。
  音羽以带着怒意的目光环顾四周,或许是天候的关系,四下一个人影都没有。
  接着她感到后方有一道视线毫不犹豫地朝自己接近,于是转身过去。
  只见长满紫色疤疹的脸上,一对眼珠正注视着自己,那个肥胖且将近八十公斤的巨大身体上,有一张浮肿的脸。她粗糙的皮肤枯黄,最让人感到阴森可怕的,是她得意洋洋、让人猜不出真意的奸诈笑容。
  「你叫堂坂音羽对吧?」
  「是又怎样?」
  基本上这是她们正式的初见面,但是两人并没有打招呼。
  「没想到那个废物竟然有个双胞胎姊姊呢。」
  「废物?那是指每天酗酒又虐待继女的人吧?」
  光代凶恶的目光射向音羽。这是音羽第一次近距离看她,但是她散发出的压迫感却令音羽忍不住就想移开视线,如果换成是软弱的小夜歌,恐怕只是被这样瞪着就说不出话来了吧。
  光代大声地啧了一声,口中念念有诃道「伶牙俐齿的小鬼」。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宿舍?而且甚至连我的名字也……是从小夜歌那里打听出来的吗?」
  「我先前在区公所调查到很多事啊,我也很惊讶呢,你要是回来了,那个人渣不就要奔出家门了吗?但是没想到她还留在家里呢。」
  音羽握紧拳头,她已经全都知道了。
  光代露出自作聪明的表情,从口袋里取出了手机。
  那是小夜歌的手机,光代打开电源,从手机的资料夹中选出一张图片,现出来给音羽看。
  就连音羽看了也不禁全身僵硬,她感到全身血液像是被抽乾一样。
  ——那是音羽和小夜歌彼此环抱对方颈子,心无旁骛地接吻的照片。
  「拍得很好不是吗?这件事你们当然没告诉周围的人对吧?」
  她的声音就像毒蛇般纠缠上来。
  「你把小夜歌……怎么了?」
  「我把她打个半死,她却什么都没说。」
  ——就是有你这样的寄生虫,小夜歌她才……
  「啊?你那是什么表情?那个人渣是我的所有物,我要怎么对待是我的自由吧?」
  「…………」
  光代看着手机,对着两人相爱的模样加以嘲笑。
  「话说这是什么啊?你们是笨蛋吗?你的父亲晃治先生看到这个不知会做何感想?知道自己女儿竟做出这么恶心的事,我看会自杀吧。」
  「……你想要什么?」
  音羽使尽力气,才从颤抖的喉咙挤出这句话,而光代的奸笑更加深了一层。
  「听说你的母亲已经死了?那么是由你来管理财产罗?」
  「没错,那又怎样?」
  「给我钱。」
  「……多少?」
  「一千万。」
  「别狮子大开口,我没那么多钱。」
  光代突然一转原本的势利眼,露出让音羽也为之惊惧的凶恶眼神,对着她大叫:
  「别开玩笑了!那我就把事情全部告诉你父亲,我可是在拜托你耶,没有钱的话就掀起裙子,随便去找个老头榨出钱来啊!」
  「……减到五百万吧,那样我还可以想办法。」
  光代闻言,又恢复到原来奸诈的笑容。
  「那也没办法,五百万你就可以马上付了吧?」
  只见她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在上面写了一些数字,然后交给音羽,音羽一看就知道那是光代的银行户头和手机号码。
  「钱汇好就从银行打电话过来,要是你改变心意我就伤脑筋了,绝对要在今天之内汇进去哦,那样我就揠这张照片删除,而我也会一辈子守口如瓶。」
  「好……那我可以走了吧?」
  音羽转身就要离去,然而背后却响起光代嘲笑似的声音。
  「喂,我很好奇想问一下,实际上那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呢?和自己长相相同的女人做爱,不就是和自己做爱吗?你都不觉得恶心、羞耻,或是对不起父母吗?喂?别不说话,回答我嘛,喂?」

  音羽走到银行的饮水机旁,踩下踏板,喝着大量的冰水。
  其实她想连脸也一起洗,但是顾虑到旁人目光,所以忍了下来。
  她抬起头,原本闭住的气息,现在又再度开始呼吸,她将空气送入肺中,努力让头脑恢复到清醒的状态。
  刚才在公园,光代对她投以充满恶意的言语,那时音羽没有尖叫着冲向光代,可以说是奇迹了。就算她做出那种事,但对方的手臂快和音羽的腰一样粗,她显然一下子就会被撂倒。
  音羽没有哭,但是这时音羽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吧。
  她看看四周,因为时间带的关系,银行里并没有什么人。
  音羽下定决心,走向银行职员,拿出印监、存摺和身分证,告知她要解除定期存款,看到单据上所写的金额,银行职员稍微眨了眨眼睛。
  接着音羽等待了一会儿,然后被带进一处小房间,对方在那里将封带捆起的五捆一百万日圆钞票拿起,交给了音羽。音羽拿在手上,并不觉得有多么重,另外附带利息一万一千五百三十六圆,由于她并没有带包包之类的东西,于是便将钱塞在口袋里,看到她的行动,银行职员显得颇为讶异。
  音羽受不了那样的目光,于是也不道谢就急急忙忙走出房间,可是马上又想到必须汇钱才行,但是在看到对方露出那样的表情后,却要她立刻走回窗口汇钱,她心里总是不愿意。
  于是她走到银行外面,站在ATM的前面,只听到女性的机械合成声平板地说出『欢迎光临』。
  ——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了。
  如果不这么做,自己和小夜歌的关系就会被公诸于世。
  音羽依照光代交给她的纸条,乖乖地把号码输入进去,终于存款匣开启,那看起来就像是地狱的入口。
  只要把现金投进去,再按下『确认』键,钱就不会回来了,而且恐怕一次能投入的数量有限,必须分两、三次投入才行吧。
  这是母亲的性命,母亲的性命化成五百万圆的形式,留存在音羽的手边,本来音羽打算一生都不动用这笔钱,因为这样一来,她就能感受到母亲还在身边。
  机器合成声念着『请投入现金,按下确认键』,让音羽更加焦躁了。
  ——这样就能解决一切了吗?
  从刚才就像黑色墨汁般沾附在音羽脑中的想法,这时浮上了表面。
  有谁能保证,光代不会从音羽处榨取了五百万仍不厌足,继续握着她的把柄,向音羽不断勒索呢?
  音羽的手在空中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她离开ATM,取出手机,拨打写在纸上的电话号码。
  铃声不断响着。
  ——堂坂音羽打算最后再相信『人类』一次。
  等一下自己要向光代撒谎。
  她要假装已经把钱汇入,然后观察那女人的反应。如果把钱汇入就能让她高兴,明确向音羽约定会删除照片并解放小夜歌——那么到时音羽真的会把钱汇入。
  那家伙始终脾气暴躁,并且虐待小夜歌,但是有谁能保证,那些不是因为经济拮据造成她的精神稍微脱轨了呢?
  只要把钱汇入,那家伙或许真的会改过自新,在阳丘即使有人误入歧途,只要音羽和对方苦口婆心地劝导,她们都会听进去。
  铃声继续响着。
  不知不觉中,她的感情逐渐激昂起来。
  她不再奢求了。
  只要能和小夜歌在一起,不管过着怎样的生活都无所谓。
  高中一毕业,就和小夜歌一起到不会被人注意的地方,一起在那里租房子,就读当地的大学,以自己和小夜歌的成绩,要领取奖学金也不是什么困难之事。
  音羽往后也想和她一起生活下去。
  虽然不知道七步和宇佐美会读哪里的大学,但是可以偶尔邀请她们前来同众,在狭小的公寓里围成一圈,一边喝酒,一边畅谈往事。
  啊啊,那是多么光明的未来啊。
  如果区区五百万能买到那样耀眼的未来,那么这笔钱也不足惜。
  就在此时,她听到电话接通了。
  「……是我。」
  『钱怎么样了?』
  「刚才汇进去了。」
  『真的吗?』
  光代鼻患粗重地问道。
  「但是因为银行系统维护的关系,钱要五天后才会进到户头。」
  光代突然沉默了下来。
  『……你真的有汇进去吗?』
  「当然是真的,即使骗你,五天后也会被拆穿,做那种事又没意义。」
  『这个嘛…………确实如此。』
  她的声音听得出并没有完全释疑,不过也没有追究下去。
  「你可以五天后再确认钱有没有汇入,但是我希望你现在就跟我约定,解放小夜歌,还有把我们的照片删除掉,并且绝对不对我爸爸告密,请你现在就当场发誓。」
  音羽百感交集地向她劝说。
  而光代则像是考虑了一下,终于……
  『……我想过了,这样我确实就能够还清借款,可是还是一样身无分文啊,所以我希望你今后也继续援助我。』
  「…………这跟我们说好的不一样。」
  『事到如今别再说梦话了好吗?那种话谁会相信啊,既然你不付钱,我就要把事情全告诉你父亲罗,你说怎么办呢?』
  音羽心中的「某样东西」轰然崩坏,而音羽只能不断忍耐着那种心痛。
  「……我付,你要多少?」
  『看你可怜,这次算你便宜点,两百万就好了,我很温柔吧?对吧?』
  「…………」
  『总之先确认过五百万再说,我先说好,你要是更换手机门号,或是要什么小聪明,我就直接找上你们宿舍,明白了吗?』
  音羽继续敷衍回答着,等到她发现时,电话已经挂断了。
  她感到一股陌生的感情冲上喉咙。
  音羽说不出话,握着手机,头低了下去。

  音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这么多路的。
  她只记得自己走过购物中心,去过电动游乐场,然后站在电影院的入口,之后每看到一栋建筑物,她就会走进去,即使走到双脚僵硬,全身疲劳地发出抗议,但心中揍收讯息的部分却抹杀了那抗议。
  回过神才发现,天色已是一片漆黑。
  已经到了必须回去宿舍的时间。
  当她结束这无意义的旁徨徘徊,正要转身离去的时候,一个角锥形的尖锐屋顶,掠过了她的视界边缘。她将视线移回一看,只见耸立在角锥形屋顶上雄伟的十字架,正平静地俯视着下方的音羽。
  音羽眺望那栋建筑物的全貌,不禁讶异这个地方居然会有教会。随即她想起宇佐美曾邀她去看新建的教会,不过她邀约的并不是音羽,而是小夜歌。
  或许是想要救赎吧——
  音羽仿佛被吸引似地走入建筑物中,或许是刚好要关闭教会入口吧,只见一名看似神父、穿着教袍的男子,正将吊挂在两侧墙壁的烛台灯火熄灭,看来教堂内甚至没有电灯这类照明。
  教堂内既不会太宽敞,也不会太狭窄,不过或许是天花板高度颇高的关系,看起来颇有威严,而最内侧一个经过装饰的十字架背后,色彩鲜艳的彩色玻璃放射出神圣的光辉。
  如此庄严,难怪会被口耳相传,即使是没有固定信仰的音羽,面对着那神圣气息,心中也不禁涌出虔诚的感情。
  她向神父询问教堂来历,才知道这是隔县的地方发生大地震时所崩毁,在月森市市长的好意下移建过来的。以前这里还常常作为结婚典礼的会场。
  音羽对神父说她想看一会儿,神父很爽快地答应了,他把烛台全部熄灭,然后交代音羽帮忙关门后,便快步离开了。
  尽管对管理如此随便感到讶异,不过想到接受他好意的自己,音羽也不禁苦笑。
  音羽朝祭坛走去,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一片空虚中特别响亮。
  一个人伫立在昏暗的教会内,让她有种非常奇特的心情。
  烛台明明全部熄灭了,这里却不黑暗,大概是月光透过彩色玻璃释放出不致令人生厌的清幽光辉的缘故吧。
  音羽感动莫名,伫立在原地不动。
  「神啊,这是我第一次向您祷告。」
  她终于静静地开口了。
  「我和姝妹小夜歌是同卵双胞胎,但是因为父母擅自离婚而被拆散,分隔两地。然而我们又再度相遇了,和能够互相填补所缺的妹妹重逢了。」
  在她尚未思考之前,就已经脱口而出,道出心中的感情。音羽自己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神啊——我小学的恩师曾经告诉我,要尊重他人、帮助人、为人着想、关心人、宽容待人、相互理解、温柔对人、坚强忍耐、抱持宽大的心亲切待人,这些就是与人相处最重要的事。我没有忘记他的教诲,而且也希望……能够遵守他的教诲活下去。
  可是,春日井光代……那个女人呢!她贬低他人,并且加以嘲弄,又施加暴力,践踏他人尊严,利用别人,说谎,嘲笑他人的善意,骄傲自大,猜疑心深重,不把人当人看!我不能原谅那女人的存在!」
  她每说一句话,自己心中致命的感情便爆发性地膨胀,那种感情黑暗污浊,有如岩浆般滚烫,那样污秽的感情,只要有所知觉,就足以将自己的存在染成一片漆黑。
  但是她不愿停止,即便她比任何人都深深理解,她吐露出的一言一语只会更加侵蚀自己的心;即便她也理解一旦全部倾吐殆尽,自己的心将会被无法挽回的感情所支配——
  「神啊,说到头来,既然您存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对那样的暴行置之不理呢——刚开始我并不明白那理由,但是现在我懂了,因为人类的愚蠢,让您早就放弃了。」
  音羽眯起双眸,眼神冰冷得让人无法置信。
  此时云层遮蔽了月亮,教会内充满了黑暗。
  「所以,我要杀了她——!」
  口中所发出恐怖的怨恨之声,她甚至感觉不出那是自己的声音。
  听从那家伙的话,就等于是今后舍弃一切的希望,音羽绝对不想变成那样的行尸走肉。
  直到刚才自己都还相信,他人会因自己的说服而改变。只要展现诚意,敞开心胸,每个人都会明白她的真心。
  ——那全都是大错特错。
  期待对方改过自新,这方法就算在学校行得通,对社会上那些真正的吸血虱子却不管用。
  那女人所能做到最大的善行,就是立刻割喉自尽。
  不是等待对方改变,是音羽必须因应对方的态度而改变。
  音羽以深沉冰冷的眼神环视教会,确认口袋里五百万圆的滑顺触感。
  结果她手上的五百万并没有汇进户头。
  现在音羽明白了,那时对于把钱投入现金投入口,为什么会有那样强烈的抗拒感,并不单纯因为这是母亲的生命保险金。
  一旦把钱存入,那么那家伙的存摺就会留下明显的汇款记录,那样在杀掉她的时候,警察就会对钱的来源起疑了。
  由于太过可笑,让音羽笑得肩胯打颤。也就是说,音羽在那公园被那家伙勒索时,心中就已经决定要杀害春日井光代了。
  要除掉那个女人,需要的不是祈祷和许愿,更不是英雄,只需要对那女人的憎恨和怨恨就够了。
  ——还剩五天。
  伪称银行维护是她随口撒的谎,而那也成为她剩余的时间,五天后如果知道钱没有汇进去,到时那家伙也不会善罢甘休吧。
  不过,现在她已经完全放松戒心。
  音羽必须在第五天之前思考出杀人计划,把那女人葬送到地狱去。
  当然,要做就要用不会留下证据的方法。
  能够单方面获利,又绝对不会蒙受损失,她必须执行真正的完全犯罪。
  需要考虑的事情堆积如山,要把所有的问题点找出,并且一一加以克服。
  因为在那之后,就能够创造出音羽和小夜歌的幻想乡了。
  就在这一天,这个瞬间,音羽心中的『抹杀春日井光代计划』开始启动了。
 楼主| 发表于 2012-1-25 20: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发掘
1
  她还是第一次如此无心上课。
  所有的话语都是右耳进左耳出,当教师说的笑话引得全班爆笑时,音羽才猛然回过神来,而且这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总之,她最先需要的就是资讯。
  既然决定要不留证据地抹杀那个女人,那么就不能凭一时冲动抓起砖头把她打死了。
  昨天已经过去了,那么今天就必须好好把握。
  然而提起音羽所采取的行动,却是在阳丘高中的二年四班悠哉地上第四节的英文课。
  网际网路也好,图书馆也罢,总之音羽想要立刻奔出教室,寻求有音羽所需资讯的场所。然而昨晚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她虽是满腔怒火,却也理解不能那样做。
  而理由之一就是,音羽之前在短期间内请过太多次假了。
  由于音羽有身为学生会长的责任感,因此以往即使身体不适,她也会勉强去上学,但是最近却是为了去家暴中心而早退一次,听闻龙马老人住院而早退一次,为了和光代直接谈判请假了一整天。
  如果自己成功杀死光代,而杀人嫌疑不幸落在自己身上,那么警察会向音羽周围的人打听,询问最近是否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吧,如果可以,音羽想要避免被供出常常请假这种供词。
  遗憾的是,学生并没有有薪假这种制度,所以若是她再请假,周围的人也难以不起疑,不,很可能已经有人开始怀疑了,因此她绝对要避免再度请假.
  从现在开始,堂坂音羽必须要表现得『更像堂坂音羽』。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在昨夜思考一整晚后,她发现有一个无法避免的问题。
  即便她构思出巧妙无比的杀人方法,不留任何证据地杀死光代,也会有人单凭直觉就察觉真相。
  音羽望向坐在靠走廊第二列的双胞胎妹妹。
  要瞒过另一个自己一定是不可能的,要承受小夜歌对她报以怀疑的眼神,对音羽来说是最难过的事,只要想到当面被问到人是不是她杀的,音羽就害怕得胃都要缩成一团。
  然而想到自己现在要做的事,那样的烦恼或许还有几分慰藉。
  音羽浏览着桌子里昨天打好的邮件文面,只花了数分钟便检查完毕了。
  她下定决心,按下寄信钮,只见传输用的显示条不停伸长,随即宣告顺利寄信完毕的OK讯息也显示出来,到这里都还是和往常一样。
  或许是小夜歌的手机有收讯,音羽看到小夜歌正摸着裙子的口袋——但是她无法再直视小夜歌,硬是勉强自己将视线移回课本上。
  过没多久,小夜歌有了激烈的反应。
  听到椅子倒下的剧烈声响,除了音羽之外,全班的视线都集中在一点,每个人在一瞬间惊讶地吞了一口口水。
  「……怎么了?春日井同学,为什么突然站起来?如果没有事就坐——哎呀,你怎么脸色发白,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到保健室休息呢?」
  最先提出疑问的是年轻的英语老师,山柴老师。
  而音羽只是假装看着课本,咬着唇,继续低着头。
  尽管知道她正以苍白的表情看着谁,然而音羽却极力装作不知情。
  到了午休时间,小夜歌要她到屋顶上说话。
  而音羽心里有数,因此没特别问理由便跟她走了。
  推开楼梯上的沉重铁门,迎面而来的是冰冷的空气,她走到长椅前的防护栏处,然后缓缓转身回头。
  小夜歌的表情僵硬,其中也夹杂着几分苦恼的神色。
  「音羽姊……这是怎么回事?」
  接着她把一支粉红色的手机拿给音羽看。
  正确来说是看液晶萤幕所显示的文字。

  『幻想乡冒险录  三五九』

  爱蜜尔清醒后,所在之处是一间昏暗的房间,房间墙壁是土黄色。房间明明狭窄得难以行走,整个房间却呈狭长的构造,而且非常黑暗.
  由于栅门阻隔,她无法走出房间。
  感到脑袋阵阵剃痛,爱蜜尔手按着太阳穴,她最先想起自己的名字,然后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爱蜜尔·露根吃了披着斗篷的巫婆给她的鲜红苹果,之后突然感到困倦不堪。
  那个苹果下了安眠药,她发现自己受骗了。
  空气充满霉味,视线昏暗,窗户也非常小,即便攀墙也无法爬上去,除了在留在这里生活,她也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
  终于,给她苹果的那个巫婆走进房间来,在畏惧的爱蜜尔面前取下斗篷,爱蜜尔一看之下发出悲鸣。
  原来巫婆的真正身分是爱蜜尔的后母,她的脸整个浮肿,特别是左眼因为浮肿的关系而被遮住一半,丑陋的紫色疤疹从左脸颊一路覆盖到脖子。
  「你从今天起就在这里生活,照顾我一切的生活起居,如果稍有怠慢或埋怨,我就打你踢你,不给你饭吃。」
  看到后母卑鄙的笑容,爱蜜尔只能颤抖着乖乖听话而已。
  她只给爱蜜尔粗劣的食物,把滚烫的锅中之物倒向爱蜜尔,有事没事就在监牢外对爱蜜尔粗口辱骂,藉此满足她丑陋的自我意识。
  而玛莉查出爱蜜尔被抓后的所在之处,在得知她的遭遇后,玛莉愤怒得不得了。
  当然,她不可能袖手旁观。
  某天玛莉接获后母将要到城镇购物的情报,于是她便在夜晚悄悄潜入后母的马厩,在那里找到了后母平常乘坐的马匹。
  「马儿呀马儿,抱歉吵醒你了,你今天载着后母,前往街上买东西对吧?」
  『是的,玛莉小姐,嘶~~』
  「你喜欢你的主人吗?」
  『我讨厌她,嘶~~因为她总是让我背负非常沉重的行李,又用带有马刺的靴子踢我肚子,催促我快跑,只要我的脚步稍微慢了一点,她马上就笨马笨马地侮辱我。』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明天后母会骑着你到城镇买东西,我希望你走到桥前的时候,用力摆动身体,把她从马鞍上摔下来。」
  『做出那种事情,我会被认为是匹坏马,会受到处罚的。』
  「没问题的,我向神发誓,不会让你受到处罚,而且不止如此,若是事情顺利,我就让温柔的爱蜜尔饲养你。」
  『你说的是真的吗?玛莉小姐。』
  「是啊,你可以相信我。」
  于是玛莉成功取得后母之马的协助。
  到了当天,后母依照预定跨上马,往城镇出发,在走到桥边的时候,马匹突然乱跳了起来,在马鞍上的后母受不了摇晃,整个人被摔下马来,接着马儿便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等一下啊!这匹笨马!我回去就把你煮下锅吃了!」
  她的声音空虚地响起,后母一个人就什么事也做不到,只能呆立在原地而已。
  这时她忽然意外注意到,旁边岔路的道路上,沿路掉落了宝石和金币。
  财迷心窍的后母,开心地一路捡拾,做梦也没想到这是陷阱。
  不知不觉间,后母发现自己来到森林的深处,这里是禁止任何人进入的森林,所以不会有别人到这里来。
  玛莉悄悄从她背后靠近,举起偷偷带来的镰刀。
  当后母回过头来时,已是为时已晚。
  玛莉将坏心后母的头颅砍了下来。
  之后玛莉救出被囚禁的爱蜜尔。
  当两人走出塔时,城堡的钟声响起,好似为两人祝福一般。
  然后两人又回到从前那样要好,回归和从前一样的两人生活。

  音羽认为自己应该已经在故事里表达了一切。
  她读了这个故事会怎么想呢?恐怕首先必定会怀疑故事中与现实的共通点,然而不止如此,故事还明示了之后的发展。
  玛莉的原型是音羽,爱蜜尔的原型是小夜歌,只要思考过这层关系,音羽的意图,也就是她接下来想做什么事,应该就是再明白不过了。
  正如预料,她彷佛看到来自异世界的人类般,以那样的眼神看着音羽。
  「音羽姊全都知道了?」
  现在想来,她应该早点向小夜歌表白的,那样一来,她就不用事到临头才把事情一次告诉小夜歌。
  音羽注视着小夜歌说道:
  「是该做个了断了,小夜歌。要我继续装作毫不知情,我已经办不到了,那家伙已经完全知道我们的存在,而且还向我勒索金钱。」
  她听到小夜歌抽了一口气。
  「我明明什么都没说……」
  「在我的存在曝光之后,她会从双胞胎这条线索来调查也是理所当然,所以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要让她尝到应得的报应,让她偿还自己的罪孽.」
  「不对!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
  「——我也一直摸索着那样的可能性,可是现在已经不是那种问题了,如果不杀掉她,被毁灭的就会是我们呀!」
  「……就算杀了那个人,也不能改变什么……」
  「不行,这样下去只会愈来愈糟……事情还没做之前不要先放弃,不试试看,又怎么知道自己能跑多远呢?」
  只见她听了之后脸色苍白,抱着身体不住后退。看到她的模样,音羽发现自己竟出奇地冷静,真奇怪,以前的自己是绝不会伤害她的。
  「你不愿意吗?小夜歌喜欢那家伙吗?你该不会忘了那家伙至今对你所做的事吧?」
  这个问题很卑鄙,因为喜不喜欢她,和要不要杀她,其实完全是两回事。
  她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低下了头。
  「小夜歌,我不会要你帮忙,但是我希望你认同我,你的后母就要不久人世了,而且就在扣掉今天的三天以内。另外我希望你能默认我的行动,不要把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告诉警察。」
  「不要……不要。」
  小夜歌手按着耳朵,甩着秀发拚命摇头……
  然而音羽的话锋却丝毫没有减缓。
  「小夜歌,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当天不要在家,和风香或是七步在一起,制造不在场证明,虽然我还没决定如何下手,但是我会一个人动手的。」
  「太过分了,音羽姊,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一个人决定事情?而且还把光代小姐写进故事里,太过分了。」
  「那件事我很抱歉,不过我认为这个方法,能够最快让你了解我的意图。」
  「音羽姊要是不在了,又有谁能担任学生会长呢?这世上没有人能够代替音羽姊啊!」
  起初音羽并不明白小夜歌所说的话,稍晚才领悟她是在说自己被逮捕时的事,音羽的神情为之一松。
  「没问题的,我不会被抓到呀,我写的故事不是快乐的结局吗?为了迈向快乐的结局,我接下来就要好好计划一番呢。」
  「不要…………你绝对不能这么仿!」
  话一说完,小夜歌就转身奔跑离去。
  「小夜歌!」
  最后终于连她奔下楼梯的声音也都听不见了。
  屋顶上只留下音羽一人。
  这时她突然涌起一阵惆怅的心情。
  她以为小夜歌,一定会理解自己,并且帮助自己。但那或许只是她一厢情愿,意外受到小夜歌强烈的反对,音羽的决心早早就开始产生动摇。
  是她说服的方式太糟吗?还是说自己打算做的事情,是那么地错误吗?
  但是即使她现在哀愁感叹,对于光代那份无处宣泄的愤怒,却仍是丝毫不减,她现在只要相信这份感情就可以了。
  她俯视校园里桔黄的榉树,怱然想到一件事,不禁为之感伤。
  「这是我们第一次吵架吧,小夜歌。」
  这句在无人屋顶上的呢喃,一瞬之后受冬风所吹散,再也听不见了。

2
  音羽被迫在没有得到小夜歌认同的情况下,开始订立计划。
  然而如今她不能停下脚步,因为要放弃也为时已晚了。
  音羽在班会结束的同时走出教室,背后虽然感觉到小夜歌的视线,但是她故意装作没发现。
  她现在必须先解决掉最迫切的问题。
  她直接前往月森市立情报图书馆,四周的草皮修剪得十分整齐,需要抬头仰望的高度及其宽度,似乎夸耀着它的藏书量,让人感到非常可靠。
  因为这里原本就是以保存图书为第一要务的图书馆,因此存放了许多稀有书籍,也时常出借书籍给大学,或是作为展览之用。
  馆内维持着合宜的温度,正好适合读书,以现在的时间来说,入馆人数比平常要多,或许是昨天是图书整理日,图书馆没有开放的关系吧,音羽偶尔也会在考试前来此读书。
  然而她今天并不是来读书的。
  音羽找了张桌子,将书包放上去占位,只把贵重物品带在身上,然后便赶紧动身去找书。
  图书馆能够取阅的书籍,大概只有三至四成左右吧,而且大多是年代较新的书籍,剩下有大半以上都是蒙上灰尘,收藏在书库里面。
  基本上因为可以利用电脑的搜寻功能,所以只要能够活用搜寻,就可以借阅所有的藏书,不过要音羽在电脑输入『杀人方法』或『完全犯罪』,则让她感到相当却步,虽然觉得图书馆应该不至于留存纪录。统计后交给警方,不过她就是会觉得不放心,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音羽露出苦笑。
  自己已经有身为罪犯的自觉了吗?明明连计划都还没有个底呀。
  无论如何,既然有这么丰富的图书量,那么其中一定有自己所需要的书才是,音羽改变主意,打算直接在图书馆内巡一圈,但是她马上就想到那样做是错的。
  如果脑中只是漠然地以『完全犯罪』来一概而论,那么即使看到她所需要的书,她也会视若无睹。事实上,音羽对于「完全犯罪的参考书」一点概念也没有,而是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只是在书架间走来走去。
  首先必须要过滤条件。
  音羽在图书馆设置的电脑使用申请表上填写完毕,然后便走入在二楼东侧的电脑室。
  这里的电脑是映像管式的十五寸厚萤幕,配上受日晒而泛黄的电脑机壳,总共设置了十二台电脑,一眼望去呈现出一片古色苍然的景象,而电脑柜上装设着喷墨式印表机,还大剌剌地一贴着「影印一张十圆」的标语。
  里面只有一个比她先来的人,为了不被人窥视,她选择使用最后列最靠角落的一台。
  尽管早有不祥的预感,但是当她打开电源,看到启动画面上显示出『Windows98』的文字时,她还是差点晕倒,而硬碟发出的异常声响,也让她感到非常在意。
  虽然电脑运作得并不是很顺畅,不过总算还是成功开启了浏览器。
  这时她的手突然停下。
  究竟要先从哪里着手好呢?首先第一步,应该是先了解其他杀人案件的倾向比较重要吧?
  音羽这么想着,于是依循『杀人』、『统计』等关键字来搜寻,没多久就来到警察厅设立的网站。
  网站的样式倒是相当朴素,她卷动画面往网站下方看去,找到了名为『平成十九年度的犯罪情势』的PDF档案。
  档案开放得非常缓慢,中途有好几次她都怀疑是不是电脑当机,让她捏了好几把冷汗,打开文件一看,音羽所想要的情报就在里面。
  那是平成十九年所发生的犯罪情况,智慧犯、窃盗犯、强盗、掳人勒赎和金融相关犯罪等,当年度所发生的件数和倾向,全都钜细靡遗纪录在里面,当然,其中也包含杀人案件。
  然而音羽看了却毛骨悚然。
  平成十九年『杀人案件』的已知件数——一千一百九十九件中,逮捕件数为一千一百五十七件,逮捕率为百分之九十六点五。
  所谓的已知件数,就是警方所掌握的杀人案件的发生数量吧,而所谓的逮捕就是抓到犯下杀人的人。这也就是说,在平成十九年里,犯下包含未遂的杀人案件,又能够逃过警方追捕的犯人,仅仅只有四十二起。
  这也太扯了,也许是只有这一年特别高吧——于是她瞪大眼睛注视画面。
  然而前一年的平成十八年也是一样,相对于已知件数的一千三百零九件,逮捕件数一千二百六十七件,逮捕率为百分之九十六点八。
  而其他年度也差不多,逮捕率最低也是在百分之九十四左右,看到萤幕列出这难以撼动的事实,音羽不禁感到战栗。
  完全犯罪这种话说来好听,但是想要实现这没有实体的甜言蜜语,就必须胜过警方最新的科学调查和优秀的刑警。
  恐怕一旦被警方怀疑,就无法摆脱警方的追查吧。
  可是并非没有活路,反而该说多亏如此,让她找到今后的方针了。
  她并不需要像推理小说的犯人般,以超乎常人的神机妙算来达成犯罪。
  只不过,像是用刀子狂刺后再逃逸无踪,这种一时冲动的方法绝对要避免。  
  也就是说,春日井光代绝对要是意外或自杀死亡才行。
  当然,音羽并没有在精神上逼迫那个女人到想寻短见的地步,而且也不可能在楼梯上放香蕉皮,等着她踩到滑倒;音羽要杀死她,然后伪装成意外或他杀。
  而且即便是这个统计,也不可能网罗所有的犯罪事件,实际发生的自杀案件、或是意外死亡案件中,应该有极少数是经过巧妙伪装的杀人案件吧。
  每年为数众多的失踪人口,虽然有大半是真的失踪,但其中一定也有不是失踪的人。
  若说有谁能做出毫无虚假的真正统计,那也只有神而已,所有冠上统计之名的调查,其中往往隐藏着欺瞒、谎言,以及人类肤浅的矜持。
  音羽感觉云层中总算透出些曙光。
  接着她翻回前面几页,这次则是要看看平成十九年的自杀人数。
  令人惊讶地,竟然多达三千三百九十三人,也就是自杀人数比杀人多了三十倍,而且从过去的数字看来,自杀者的数量是有增无减,其中男性占三分之二以上也是很显着的特征。
  她再往下阅读下去,见到另有加注,自杀者中无工作者占百分之五十七点四。
  音羽将手肘撑在桌上,眼睛注视着画面。
  当她抬起头来,发现先前的人已经不在,电脑室就好像音羽一个人的包厢了。
  这个无工作者是个麻烦的分类,茧居的年轻人、退休的※团块世代固然不说,连学生、主妇在统计上也被归类为无工作者。(译注—在日本是指在1947至1949年之间,亦即第一次生育潮出生的世代。)
  她卷动画面,也找到了更为详细的表格。
  单只主妇就占全体的百分之七点八一,产生了二千五百八十三人的自杀者,这个数字绝不算少,最多的是年金受领者,高达百分之十五点零五。
  最值得注目之处是主妇的数字,由此可知主妇自杀并非特别稀奇的事。
  那家伙放弃做一切家事,因此音羽绝不愿承认她算是主妇,不过对于不知情的人——例如警察和法医——而言,光代应该是归类为主妇之列。
  音羽首先尝试着以伪装成自杀这个方向来思考。
  那么假设那女人要自杀,什么理由是最合适的呢?
  首先她的生活靡烂,而且还有大量负债,刚离婚这理由也可以使用。
  那么这个理由如何呢?
  那女人总是酒醉后对小夜歌施加虐待——时常听着那女人咆哮的附近居民应该都会同意,而且附近居民对此也无法确认真伪——并且债台高筑,再加上与父亲的离婚成为决定因素,陷入忧郁状态的光代于是决定寻短,在自己房间服下大量安眠药自杀。
  音羽觉得这个剧本还不错。
  不过这时却发生一个问题,如果要伪装成自杀,那么要如何让光代服下那么大量的安眠药呢?
  那女人整天在家无所事事,失眠和她应该是无缘的,她应该没有服用安眠药的习惯吧。
  如果要安眠药,她的室友七步就有了,当然药力不强,而且数量也不到二十颗。
  虽然不知道致死量是多少,不过那女人是八十公斤的大块头,想要确实送她上路,少说也要三百颗才够吧。当然,用药物杀人的方式,就必须把那女人的嘴撬开,将三百颗的安眠药全数灌进去才行。
  这在两层意义上是办不到的,首先是体格的问题,瘦小的自己轻易就会被推开,而且安眠药取得困难,强力安眠药因为考虑到危险,没有医师处方签应该是买不到的,而且也无法一次大量购买。
  纵使音羽从现在起每天看病囤积,扣掉今天还剩三天期限,根本就来不及。
  于是音羽断然舍弃安眠药这个方法。
  接下来她考虑以前曾经蔚为风行,曾经一时受到注目的自杀法。
  烧炭是让人一氧化碳中毒的方法,藉由大量吸入能与血液中血红蛋白紧密结合的一氧化碳,造成血液中氧气不足,导致昏迷,严重者则会死亡。
  然而,若没有身处密闭空间,烧炭就没有意义。
  音羽回想曾经侵入的那个家的房间配置。
  那个家里最容易密闭的就是浴室,只要拿胶带把通风口和出入口封死就够了。
  昔羽想到这里,摇了摇头。
  这方法也不行,要怎样把那女人引诱至浴室,还能够在里面烧炭呢?那段期间那女人难道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烧炭?不可能,这太不切实际了。
  最像那家伙会自杀的地方,就是她的房间。
  先用七步的安眠药让那女人睡着,趁她呼呼大睡的时候,用胶带先把通风口堵住,在燃烧木炭后离开房间。
  确实,音羽觉得从刚才到现在,这是最像样的一个方法,然而这个作战的成功率究竟有多高呢?
  房间中恐怕会变得非常闷热,那家伙很可能会到一半就惊醒过来,那样一来一切就泡汤了,她很容易就能猜到,计划这件事的主谋是谁吧,从那女人的性格来看,在那之后她一定会采取冷血的报复行动。
  音羽感到一阵寒冷,摩擦了一下手臂,这时她无意中看着自己的手掌,突然惊叫出声。
  这个计划有一个致命的漏洞。
  那就是指纹。用胶带在那女人房间四处黏贴的时候,胶带黏着面一定会附着大量的指纹,如果要布置成是那女人自杀,就必须将附着大量那女人指纹的胶带,将那房间密封起来。
  若是戴上手套作业,那么没留下指纹会很不自然;如果上面沾的若是音羽的指纹,那就更奇怪了。
  自己的计划就像油漆剥落般,一点一点地崩坏。
  这么一想,那房间里的黏蝇纸就是非常麻烦的存在,光是碰触到就会留下音羽的指纹,如果不小心黏到头发,头发很可能会留在上面。
  用洗洁剂混合制造出的瓦斯来杀人也行不通,理由几乎和烧炭一样。
  音羽忍不住想要趴在电脑桌上。
  完全犯罪的难度,比当初音羽所想像得遗要高出许多。
  至少若是能够得到小夜歌的全面协助……
  思考到这里,音羽抓了抓头发,回忆起短短数小时前她那强烈的拒绝,音羽的胃就沉重了起来。
  忘掉吧,堂坂音羽,现在先忘掉小夜歌的事吧。
  ——那么下毒如何?
  这时音羽脑海闪过有如天启般的灵感。
  音羽立刻站起身,趁着这个灵感还没消失,走到楼下,从植物学和毒物学的书架抽出几本书,匆匆翻过内容后,总算过滤成三本带了回来。
  其实电脑室内是禁止携带图书进入的,不过这时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能偷偷带进来。
  由于将近闭馆时间,音羽只阅读重要部分,其他一律跳过。
  音羽愈是阅读,愈是感到兴奋,因为书上写着,大多数毒的最大好处就是会在体内分解,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但是她面临一道巨大的障碍——书上写的都是她过去从没听过的化学式,和高中的课程内容可说是天差地远。
  没有辅助教材配合阅读,即便是音羽也是束手无策。
  她取来的书中应该也有更基础的书籍。
  和第一本几乎有如专门书籍不同,其他两本浅显易懂,容易入门。
  音羽稍微过目一阵子后,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身边能取得的毒物意外地不多。
  将焦点缩小至音羽的四周,杀虫剂和农药就是代表性的毒物。
  推理小说常看到的氰化钾确实毒性非常强烈,但是它会散发特有的杏仁味,而且暴露在空气中,毒性也会愈来愈薄弱,是相当不好利用的毒药,真亏古今的犯罪者会想到用这种东西来杀人呢。
  此时音羽感到眼睛累积的疲劳,体力上固然不用说,在自觉到疲累的瞬间,精神上的疲劳也一口气涌了上来,至今不断重复的作业,就好像是精心堆砌了砂堡,然后再亲手加以破坏一样,想不灰心丧气也难。
  结果她从那三本书里也找不到能用的方法,她衡量着时间,再次回去取书,一看时钟,距离闭馆时间还剩下大约三十分钟。
  虽然感到疲惫,但是焦虑更推动着音羽继续动作,贵重的一天绝不能就这样浪费掉,难道没有……没有什么其他可以用的吗?
  音羽的目光在书架上来来去去,这时停留在一本书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视线为何会停在这本书上。
  音羽彷佛受到诱惑般,用手指抚摸着书背,然后用食指将书从书架取出。
  那是一本黑色硬皮封面的书,书中网罗了世界上的刑罚。
  音羽原以为内容会是断头台、铁之处女那些,写满骇人听闻的内容,用以煽动人类扭曲兴趣,但是出乎意外地,书中内容是集中在现代型罚这一点上。
  音羽翻着书页,手指突然停住。
  宛如受到吸引似地,音羽的目光注视着一点。
  那是讲解以药物注射来执行死刑的段落。
  『电椅遭到全面废止后,现在美国几乎所有的州,都是以药物注射的方式来执行死刑。和以给予痛苦为目的、野蛮的中世时代处刑相比,这样的行刑方式可说是相当地俐落。
  虽然不同的州所使用的药物也相异,但是一般都是使用三种药剂混合物。
  举一个例子来说明吧。
  用※巴必妥酸盐来抑制呼吸,用pancuronium (肌肉松弛剂)来放松肌肉,最后再用氯化钾来停止心脏的跳动。(编注:一种镇定剂。)
  这些药剂会被各自加重三倍药量,因此绝不可能逃过一死吧,由于是在失去意识的状态停止其心脏,因此也几乎不会感到痛楚。
  尽管会以皮带将其捆绑在专用刑台上,但这难道不能说是一种慈悲之死吗?
  比起死刑犯所犯下的凶恶罪刑——』

  她心想,就是这个了。
  不管是巴必妥酸盐,还是pancuronium,这两样她连听都没听说过,不过若是氯化钾,则即便是音羽也知道,凡是有学过化学的学生,纵使是国中生都知道这东西吧。
  KCL——写成化学式是如此简单的式子,然而它却拥有让人心脏停止的破坏力。
  她感到自己的脉搏跳动得无比剧烈。
  可是真的是氯化钾吗?为了调整健康,有时也会在食盐里添加氯化钾,这点音羽也知道。
  不,应该是没错。
  那是生活周遭的毒,若是将范围无限制扩张,那么生活四处都充满了毒。
  即便是人类不可或缺的盐分,若是一次摄取过量也是会死的。
  音羽记得以前曾听母亲说过,有人打算自杀,而一口气喝完一瓶一公升的酱油。
  相对于此,即使是凶猛毒性闻名的附子,也会被用在汉方里;而给人负面印象的幅射线,如果是少量的话,对人体也是有益的——这就是所谓的激效(hormesis)。
  医院所开的药,大部分只要弄错用量,也会变成毒药。
  这就是所谓凡事都不能过量。
  氯化钾一定也是属于那种东西,少量可以调理人类的生理机能,但是一旦大量摄取,它立刻就会变成夺命死神。
  行得通。
  仔细想想,人类和杀人其实是切割不开的存在。
  现代医学只拥有短暂的历史。
  但是人类杀人这种行为,却是打从人类存在世上,就已经和人类密不可分了。
  以给予人类痛苦为目的的拷问,以及完全相反的安乐死的方法,过去就已经发展出数种了吧。
  而理所当然地,那些杀人的知识就累积到现代的死亡制度里。
  也就是说,死刑就是经过无数淬链的死亡坟场。
  音羽转动椅子,重新面向电脑。

  看来法律并没有限制购入氯化钾。
  不过这并不代轰所有的障碍都消除了,刚才的书上也有写着,所有的药剂混合物都是采取静脉注射。
  若从口部投药,那么不限于氯化钾,所有毒药的效果都会大打折扣,这样是无法毒杀人的。
  所以要用这方法,就要用注射——
  然后她找到了注射的方法。
  看来问题似乎顺利得到解决。
  这样剩下就只要用维他命剂或生理食盐水,对自己的手臂做注射练习,为实行时的注射做准备就好了。
  但是就在这么想之后,音羽立刻又碰上一个难题。
  那就是针筒的买卖,必须要有医师执照等特殊资格。
  原来如此,仔细想想确实是如此,注射针是专业人士才能使用的物品,不小心被使用过的针头刺到而得病的例子不胜枚擧,更何况外行人使用那么细的针头,一下子就会折断了吧。
  虽然少量空气进入血管并不致于危及生命,不过应该也不是毫无痛苦才是。
  听说即便是职业的护士,在见到患者疼痛反应时也会犹豫,或是害怕针头折断而临阵退缩。
  但是音羽不能在此放弃。
  因为这是她好不容易才掌握到的提示。
  就在此时,一阵音量大到足以打断她思考的乐声响起。
  她慌张地左顾右盼,原来是电脑室右侧墙壁上装设的扩音器,正播放着优雅的曲调。
  可能是播放太多次而使得母带磨损,悠扬的曲调不时参杂着杂音。
  终于,有个女性的声音响起,叮咛着即将闭馆,别遗漏欲借的书籍。
  望向时钟,正如音羽所想,时间只剩十分钟了。
  ——只有这个一定要有所斩获!
  尽管想着十分钟又能做什么,但是她的手并没有停下。
  也多亏如此,在闭馆的两、三分钟前,音羽发现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她找到以其他名目贩卖针头的地方,不过注意事项上也有写,针头前端是圆的,不会刺伤人。
  到此为止了。
  这时开始播放闭馆的广播,音羽只好不甘愿地从位子上站起。
  走出屋外,只见满天都是星斗。
  由于先前一直都待在暖气房里,这时冷空气从四面八方袭来,转瞬间便夺去了她的体温。
  她缩着脖子,将大衣的衣领拉起,然后对着手呵气,摩擦着双手。
  如果是在平常,这时音羽大概会仰望着天空,一边走,一边找寻这时期看得见的星座。不过现在的音羽却是不看天空,反而是注视着地面,沿着大马路南下,往月森的方向前进,映入视野的只有六角形的地砖,以及沿路的行道树而已。
  不管是情侣擦身而过时娇媚的声音,还是大肆播放CM的街头电视墙,感觉都像是遥远世界所发生的事。
  音羽不能在这时回去宿舍。
  她还只不过是得到一点点头绪而已。
  她必须回到月森的秘密小屋,好好研究这个方案,再检讨是否真的可行,虽然她也不想晚归而受到七步无谓的追问,但是计划的内容尚未决定好,因此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钝针头的注射针在她脑海闪过,如果真要寻找更好的替代品,势必得花费更多的精神和劳力。
  药物注射真是那么有魅力的杀人方法吗?
  另外还有一点不能忘记,那就是不在场证明。
  趁那家伙熟睡时的空隙——有需要的话,就借一些七步的安眠药来——注射氯化钾,只要留下遗书之类的东西,这样姑且就像是自杀了,但是关键是音羽必须要有不在场证明。
  万一警察发现那是伪装自杀的杀人,那么他们或许会追查到音羽身上。
  而音羽却是处于微妙的立场,首先,音羽的母亲自离婚以来,她到处迁居,孤立到连亲戚也无法联络上她。
  当她最后因癌症死亡时,也依照本人的希望,并没有告知亲戚葬礼的事,因此她的女儿音羽身在何处,音羽的亲戚应该没有一个人知道。
  该说是丈八灯台,照远不照近吗?实际上她和月森市的小夜歌就读同一所学校,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阳丘女高的全体学生、龙马以及光代。
  如果音羽的存在会被警察知晓,那么不是从龙马处得知,就是在小夜歌遭到怀疑,警察调查她交友情况的时候吧。关于她们两人的存在,龙马老人会对警察保密到什么地步,这点还是未知数,他虽然同情音羽两人,但是最好还是不要太过依靠。
  果然,音羽还是希望有不在场证明,不过既然决定要用药物注射,那么她就必须亲自下手才行,因此只能伪装不在场证明,可是究竟要怎么做——
  她抬起头来,看到苍郁森林中突起的烟囱。
  她心想总之后续就进去小屋后再考虑吧,当她接近小屋时,惊讶得差点停止呼吸。
  虽然距离遥远,看得不是十分清楚,但是看得到有某个人蹲在小屋的入口处。
  「是音、音羽姊吗?」
  黑暗中听见好似快要哭泣的声音。
  「小夜歌?是小夜歌吗?」
  难以置信,她应该有这里的钥匙才对,为什么不进去里面呢?更重要的是,今天白天才刚吵架分开,为什么她会来这里?
  小夜歌朝着这里走来,月光照在她身上,音羽一看到她的身影,立刻解开了一个疑问,她除了身上的衣服,其他什么也没带,一定是连拿钥匙的时间都没有吧。
  「你的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从家里跑出来了。」
  她虽然半开玩笑地说着,可是音羽却笑不出来。
  小夜歌走路时像是拖着右脚,仔细一看,她右边的小腿肿了起来。
  「……又是那家伙打的?」
  「……嗯。」
  她已经不再否认了,而是以带着绝望的声音承认。
  黑暗的憎恨之火在胸中燃烧,音羽才要她别再对小夜歌出手,隔天就已经是这样了吗?为什么先前没有早点想到要扑灭那只害虫呢?
  小夜歌将抱在胸前,万分珍惜的东西,畏畏缩缩地朝音羽递出。
  那是树脂制成的黑色盒状物体。
  「这是……」
  以前经由七步得来,再转送给她的游戏机。
  为什么会抱着这样的东西,蹲在秘密小屋前呢?
  「……今天我回到家,看到房间里凌乱不堪……我看不到音羽姊和七步送我的游戏机,在房间里一直找,最后走到浴室里一看,却发现这个被丢在浴缸里……然后我捞起试着晒乾,但还是完全不行,我不知道要怎么向你们两人道歉才好……!」
  在那之后,由于呜咽的关系,听不出她说什么了。
  音羽将小夜歌紧紧抱在胸前,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是抱着冰块,只感觉到小夜歌的身上非常冰冷。
  她以这身打扮,究竟等了音羽几小时呢?
  音羽尽可能以开朗的语气安慰道:
  「没关系啦,我一点也不生气呀,小傻瓜,就是因为七步买了更好的机种,才把这个送给小夜歌啊,她那台机子很棒哦,最近的游戏机画面很漂亮呢,啊,对了,下次来和我们一起玩游戏吧,小——」
  「——杀掉她吧,音羽姊,我们一起杀掉那个人。」
  音羽吃了一惊,她看着抱在胸前的小夜歌的脸。
  她乾枯嘶哑的声音里,夹杂着放弃与绝望的感情。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很可能会毁了一生哦?」
  「只要是和音羽姊在一起,不管到哪里都无所谓……我会和你一起走!」
  环抱在背后的手更用力了。
  「小夜歌……」
  只觉得胸中满是温暖,音羽闭上了双眼。
  「我是个卑鄙的人。」
  「咦?」
  「我一直想听你这句话,想听得不得了,但是却故意多次伤害你,就连刚才也提出试探般的问题。」   
  「才不会呢,音羽姊一直都为我着想,该道歉的是我才对。过去一直没有对音羽姊坦白,因为我要是坦白,音羽姊绝对会为了我挺身而出,我就是害怕那样。」
  音羽胸中已经完全没有疙瘩了,心情感觉像是清风拂面一般,也就是说,她们两个都是为彼此着想,才会束缚了行动。
  音羽将小夜歌抱在怀中,心情前所未有地畅快。
  「我们以后别再隐瞒事情了,小夜歌,你听我说——假如你不嫌弃我的话,请你陪着我直到地狱吧,拜托你。」
  而小夜歌虽然害羞,却是坚定地点头答应。
  这个援军胜过千军万马,音羽心中更加确信——
  ——可以的,只要我们一起行动,一定可以达成完全犯罪。
  即便身处萧萧凛冽的寒风中,怀中的这份体温,让音羽丝毫不觉得寒冷。

  音羽勉强赶上宿舍的门禁时间。
  七步对她今天也晚归表示好奇,所以音羽老实告诉她自己在图书馆,她却受不了地说「真用功啊」,实际上她读的根本不是什么主要科目,而是杀人的方法。不过这种事她也不可能对七步坦承。
  她将要清洗的衣物拿去洗,然后确认时间,距离熄灯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音羽带着换洗衣物,穿过小而整洁的门帘,进入到更衣室里,这时果然因为时间晚的关系,脱衣篮里并没有其他人的衣服或内衣。
  除了听到热水器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外,这里非常宁静,只有自己脱去衣服的布料摩擦声在四下回荡,她拉开浴室的门,弥漫在里面的蒸气,立刻包覆住赤裸的音羽。
  这将近二十榻榻米大小,铺设了地砖的空间,现在有如被音羽一人包下的状态。
  她肆无忌惮地将池水浸到肩膀,伸直了双手,顿时心情变得非常轻松,甚至让她想哼起歌来,若是和低年级学生在一起,她们都会红着脸,对自己报以奇妙的视线,那样的气氛她也放松不起来。
  浴室的使用时间是从下午五点到九点,而现在是九点半,本来应该已经过了入浴时间,不过虽说过了时间,浴室的门也并不是被锁起来了,这是刚入宿舍不久的一年级学生所不知道的情报。
  只不过,到了熄灯时间,电灯会突然被关掉,四周会陷入一片黑暗。
  不可以学会打破规则,但是想要在这宿舍舒适地生活三年,学会扭曲规则却是必要的。
  音羽一边用手翻搅着热水,一边思索着。
  今天留下了堆积如山的问题。
  虽然找到注射药物这一线曙光,但是并不保证这是可行的方法。
  如果需要费用,那么她也不惜将手边的五百万全部砸下去。
  但是人们对在书店直接购买封面煽情的书,会感到犹豫不决,那是因为怕有被店员记住长相的危险;同样地,图书馆也会留下借阅纪录,因此她想避免用借书的方式。
  若说还剩两天,听起来可能觉得还有时间,但是她必须在三天内订立计划并实行,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因此在这段期间,也只能倚靠网路知识和图书馆了。
  在那之后,她和小夜歌稍微交换了意见。
  为了共享情报,音羽把自己目前所考虑的注射药物方案告诉了她,由于她的个性慎重,因此或许会注意到自己所疏忽的细部瑕疵。
  而对于执行抹杀光代计划,小夜歌对音羽提出了一个条件。
  那个条件就是,一定要两人合作杀死她。
  也就是说,由音羽来下手,小夜歌则趁那段期间制造不在场证明,像这样的方案是不行的,亦即有罪同当的意思。
  对此音羽心中是有高兴,但是这样一来,就更难确保杀死光代时的不在场证明了,要确保两人份的不在场证明毕竟是不可能的。
  当然,光代若是顺利被当成自杀,那么也就不需要不在场证明了,不过一旦被特定是杀人的情况,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两人,特别小夜歌是虽说是继女,却和死者是直接的家人,大概会被列入警察嫌疑名单的前段吧。
  从证人升格为主要证人之日或许也不远了……
  音羽掬起池水,泼在脸上。
  现在最好舍弃掉那些负面思考,必须要让她被判定是自杀,不需要想什么退路。
  无论如何,药物注射必须取得氯化钾和注射针。
  氯化钾不难取得。
  但说到注射针,即便是音羽也没把握。
  音羽想起在图书馆闭馆前一刻所找到,贩卖钝针头的网站。
  ——或许行得通。
  因为材质和真品是相同的,只要研磨针头,让针头变尖就没问题了。
  音羽闭上眼,做了深呼吸。
  除了热水从浴缸溢出的水声之外,这里是完全无声的空间,甚至连大声呼气都会让人感到罪孽深重。
  能如此享受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音羽要在三天内抹杀光代,事实一旦曝光,她将被铐上手铐,先被带到侦讯室调查,之后为了接受审判,这次则会被家庭审判官一再询问与事情的关系吧,到时她就不会再有伸直手脚泡澡的机会了。
  音羽的身体浸泡在热水里,深切感受到今天正逐渐逝去。

3
  腹部附近传来震动,手机的震动功能让音羽醒了过来。
  她关掉闹钟的功能,为了不吵醒在隔壁床睡觉的七步,她小心地换衣服,然后拉开窗帘向外望去。
  旭日透着模糊的黄色,或许是气温低的关系,外面起了雾。
  尽管想着可能起得太早了点,她还是蹑手蹑脚地下楼走出宿舍,她的目的地是学校。
  阳丘的校地被围墙所围绕,只有离校舍近的正门,和离宿舍近的东门两道门而已。扣除例假日,两扇门都是到六点半才开门。
  而现在时间是六点,门当然还没有开,不过这和住在校地内的住宿生无关。
  因朝露而湿润的草皮,受到旭日的照射而闪亮,肺部吸入的是早晨特有的清凉空气,银色的云在空中缓缓流动;天空一分为二,分作划开了日出的红和清澄的蓝,四面八方都听得到小鸟的鸣唱,偶尔早起其实也不坏。
  音羽不觉得困,人类即使不使用闹钟,意外地也能只凭自己的意志,在想起床的时间起床。
  她从校舍出入口旁的职员出入口进入学校,音羽朝一楼的教职员室走去。
  正如音羽所预料,校舍内安静得令人惊讶,最好的证明就是来到这里,她连一个人都没遇到,或许暖气还没开吧,校舍全体飘散着凛冽的空气。
  挂在教职员室里的钥匙,只能说在安全防范上有相当严重的问题。
  钥匙就依编号挂在醒目的墙上,所以只要趁教职员室没人时去拿就好了。
  最多就只是在旁边挂着一个文件夹,里面夹的纸上有登记借取时间、姓名、归还时间的栏位。
  音羽当然不会在上面登记,她抓起需要的钥匙,朝三楼的第二理科教室前进。
  在确认周围没人后,她将钥匙插入、转动,顿时响起喇叭锁特有的开锁声。
  里面的窗帘拉上一半,室内有些昏暗。
  她望向理科用具室的门,理科用具室门的钥匙毕竟就不会挂在教职员室里了,钥匙是由教师直接负责管理。
  不过音羽也有对策,她打开脚下收纳柜的门。
  然后趴下来,钻进去,就这样往里面爬行,前进了一公尺处碰上一面墙壁,她用手一敲,只见这道墙壁竟是另一侧的门,那道门向外打开了。
  进入另一摊——也就是理科用具室后,音羽全身都是灰尘。
  由于她是匍伏前进,所以手脚固然不用说,甚至头发和裙子上也附着了大量尘埃而变得脏兮兮的。
  不过,看来科学社社长告诉她的这个情报没有错误,收纳柜是由用具室和第二理科教室共用,就算连接理科教室和用具室的门上了锁,仍是可以经由收纳柜通行。
  她重新打起精神,眺望这间用具室,正面的大桌子上,显微镜(上头还有下次实验用的标本)、试管、量筒等散乱摆放,给人杂乱无章的感觉,如果发生地震,想必会是灾情惨重。
  她的手伸向目标的药品柜,虽然基本上是附有锁的柜子,但是却没有锁上。
  只要锁上一道门,通常人就已经感到足够放心,除非是相当重要的东西,不然要多上一道锁都令人感到麻烦,更何况是总是穿着同一件肮脏白衣,邋遢随便的冲田老师,那就更不用说了。
  她拿起药品仔细观察。
  在做为实验试剂所使用的浓硫酸、醋酸、纯水之中,她发现了那样东西。
  标签标示着『氯化钾』的字样,内容量是五百公克,目前才用掉不到一百公充。
  音羽打开盖子,取出结晶化的物体,放在手掌上,它的颗粒细小而干燥,颜色是白色,欲乎没有气味。
  这就是可以夺去那女人性命的死神吗?受到旭日照耀,那纯白的外观明明是那么地美丽。
  入神地看了一会儿,她才蓦然想起自己是非法侵入学校,于是赶紧先完成本来的目的。
  她在事先准备好的附有塑胶瓶盖的容器中,倒入约一百公克的份量,再将瓶盖盖上。
  一次拿太多就很可能会被发现,而且这样应该就是人类致死量的五至六倍了,虽然觉得应该不会再用到,不过万一又有需要的话,那么到时再来取就好了。
  确认现在时间后,她不禁慌张了起来,再不赶紧回去,就要赶不上宿舍的早餐时间了。

  当音羽返回宿舍时,刚好七步正揉着惺忪睡眼,在房间中徘徊着。
  「咦?音羽~~」
  她好似梦游一般走来走去,虽然脸面向着自己,但是眼睛却似乎没有对焦。
  啊啊,又来了。她起床时神智不清是常有的事了,每次受到波及的总是同室的音羽,睡昏头晃来晃去还算好了,音羽甚至看过她撞到墙,还对着墙壁不断前进的奇异景象。
  「好了,快点醒来准备准备,要吃早餐了。」
  「欸嘿嘿,那个好吃吗?」
  她的头发像是爆炸头,脸上露出松垮的笑容,每次应付不醒人事的七步时,音羽总感觉自己像是孩子的妈。
  音羽忍不住想要叹气,她用力摇着七步的肩膀,要让她洗脸必须花费一番工夫。
  音羽安抚着要将睡衣裤子连同内裤一起脱下的七步,好不容易才把她送进盥洗室,这大概花了她十分钟的时间。
  一会儿「呜~~」一会儿「啊~~」地,从盥洗室内传来强尸般的声音,确认七步在盥洗室内后,音羽眼神锐利地瞪着虚空,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
  看来七步似乎没有发现音羽早起。
  氯化钾也顺利到手,这样计划就可以继续进行了。
  对于要杀死光代,她们有两项优势。
  一是由两人进行杀人,二是对方并没有察觉她们的杀意。
  不论是哪一个优势,理由都非常简单;就注射药物的情况而言,万一途中光代因注射的疼痛而醒来,也可以由小夜歌按住光代身体,直到注射完毕。
  而且就那个女人而言,她应该作梦也想不到,竟有人秘密计划杀害自己吧,要出奇不意应该也很容易。
  就在此时,一道有如黑影般的思考,在她的脑海里闪过。
  「咦?我刚才……想到什么?」
  她忍不住脱口而出,然而在她要弄清楚那是什么之前,一闪而过的思绪却已经失去形状,从她的指间滑落,她感觉这个计划似乎疏忽了某个重要的环节。

  在女子马塞尔楼里,早餐是拿餐盘自行取用,要不要吃早餐是由学生自行决定,由于很多人在意体重而不吃早餐,因此很少有拥挤的情况。
  即便是和清醒过来的七步一同前往餐厅,音羽脑中也一直在意方才倏怱即逝的念头。
  音羽和七步占了窗边的四人座餐桌。
  音羽拿了碎纳豆,而七步却是选择炸猪排。
  「你一大早就吃那么油腻的食物吗?」
  「早上不摄取营养会撑不到中午哦,音羽你才是,吃那么少够吗?」
  「我和某人不同,是低油耗的人类啊。」
  「所以油容易累积体内罗?小心年纪大了会直接反映在体型上哦?」
  「哼,你才要小心呢,要是在哪里遇难时,那么大的食量可是会第一个饿死哦?」
  「哪有那么容易遇难啊。」
  正当她们像平常一样斗嘴时,一旁有人插话说道「可以一起坐吗?」,只见向她们发问的是表情略显惶恐的低年级二人组。
  「好呀,当然可以。」
  音羽进入学生会长模式,向她们微笑说道。
  一旁的七步小声地说道「装乖嘛」,不过她故意装作没听见。
  刚开始两位学妹还以生硬的表情,视线在音羽和七步之间游移不定,不过或许是适应力强吧,聊了一阵子之后,气氛就变得相当融洽。
  「来这里已经快半年了,一开始有好多事搞不懂呢。」
  「对啊对啊。」
  脸上有雀斑的少女提出抱怨,另一名头发略带红色的少女则是肯定她的话。
  「比如说呢?」
  「每一件事情呀。从熄灯时间到共用浴室、共同生活,因为我是独生女,之前在家生活都很悠闲,所以对那些规定更是特别觉得拘束呀。」
  「唯一的好处就是不会迟到。」
  「确实是如此呢。」
  「啊,特别是花舍监竟然那么严格,真的让我很惊讶。」
  「没错没错,那个人总是准时在晚上八点,手持黑名单等在鞋柜的地方。要是和其他学校的朋友去唱歌,唱没多久就超过八点了啊。」
  音羽和七步相视苦笑,没错,以前她和七步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对话,看来她们才刚入学就受到花舍监训话的洗礼了。
  「你们要小心哦,对花舍监来说,向新搬进宿舍的新生说教就好像是她的生活乐趣一般呢,而且那会影响在学表现哦。」
  只见雀斑脸的学妹皱起眉头,伸了伸舌头。
  「嗯,—真是不良嗜好,有没有不会被发现外出的不在场证明呢?」
  「又不是推理小说,哪来那种——」
  方法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音羽便惊愕地闭上了嘴。
  杀害光代的那段时间,自己并没有不在场证明。
  她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不过有一个可以简单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方法。  
  音羽和七步为了骗过花舍监的耳目所准备,藏在森林里的那张伸缩梯子——那个可以用来制造不在场证明。
  马塞尔楼的后门被以大锁牢牢锁住,基本上只能从正面玄关出入,所以花舍监必然会站在那里,以掌握出入的人员。
  而且花舍监并不知道有学生那么大胆,竟敢架梯子爬窗户来掩饰逾时未归,即使发生什么万一,让杀害光代的嫌疑落在音羽身上,她也可以用这个不在场证明来规避。
  只不过,这个方法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只有一个人会知道当天音羽的不在场证明是假的。
  「七步,我问你一下哦。」
  音羽压低声量,不让学妹们听见。
  「你有哪一天想使用那张梯子吗?」
  七步像是稍微考虑了一下,立刻又露出开朗的表情。
  「对了对了,关于这件事,后天我想要拜托你,因为国中同学邀我去联谊。」
  「什么时候会回来?」
  「这个嘛,一次聚会后还要再续摊个两、三次,我想应该会超过十二点吧。」
  音羽直想大声叫好。
  音羽必须实行计划的期限正是后天,那一天七步外出,音羽只要比她早回来,那么就没有人能证明音羽的不在场证明是假造了。
  回神一看,却发现七步不知为何盯着音羽的脸看。
  她的心跳加速,该不会被看穿了吧?
  「……七步,怎么啦?」
  「我在想,音羽你该不会——想和我一起去联谊?」
  虚惊一场,让音羽下禁全身脱力,不过同时她也感到自己恢复了从容。
  「怎么可能,七步也知道我讨厌男人吧,就算打死我也不去联谊。」
  七步的神情明显松了一口气。
  「是呀,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因为你刚才的表情很奇怪,我还以为你想去联谊呢。」
  如果问她自己刚才是怎样的表情,则很有可能会自掘坟墓,因此音羽便不做反应。
  终于,她慎重琢磨着,轻描淡写地开口说道:
  「七步,你是后天要去联谊对吧?」
  「嗯?那天你有事吗?」
  「大后天可能有事,不过后天我确定会待在房里,所以你可以尽量玩晚一点没关系。」
  「谢啦,音羽。」
  「会长们在说什么啊?」
  学妹们被晾在一边,颇为不满地嘟起了嘴。
  「呵呵,秘密。」
  「欸~~太奸诈了啦!」
  看着嘻闹的学妹们,音羽脑中听到拼图拼凑起的声音。
  七步的外出正可说是上天的安排,这样她就能无后顾之忧地进行抹杀光代计划了。

  原以为计划就这样顺利进行之中。
  然而——
  「音羽学姊,您也会做菜呀?太厉害了,我好感动。」
  「那纤纤玉指,还有制服上围着围裙的模样,既有威严又美丽!」
  「啊啊!音羽学姊应该没有拿过比筷子更重的东西,没想到竟然握起菜刀,有这种事!竟然有这种事~~!」
  在家政教室的一个区域,看到音羽穿围裙拿着菜刀的模样,女学生陆续响起了欢呼,不知不觉间,家政教室里以音羽为中心,筑起了一道人墙。
  音羽笑容僵硬地回应她们。
  「谢谢你们,但是受到这样的注目,我会很不好意思啊。」
  音羽严厉的目光迅速射向人墙外的小夜歌,而小夜歌则是从刚才就频频苦笑。
  放学后,本来打算今天上完课就要马上冲进图书馆,可是小夜歌却突然有话要对她说,拉着她来到这家政教室。
  家政教室在放学后是由『料理研究会』使用,她依照小夜歌的指示帮忙,没想到不知不觉间,音羽竟落到中途加入帮忙做料理的窘境。
  幸好看到困惑的音羽,顾问老师也不忍坐视,拍拍手驱离了人墙,音羽才终于得到解放.
  音羽随即扬起眉角,大跨步地朝站在不燃材质制成的桌子旁清洗蔬菜的小夜歌走去。
  「怎么回事呀,小夜歌,你找我究竟要说什么事?」
  「你还是一样受欢迎呢,音羽姊。」
  也不知她是否明白音羽的心情,只见小夜歌开心地笑着,而气势被她这么一挫,音羽也生不起气来。
  尽管心中无法释然,她还是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帮忙小夜歌,手浸在初冬的沁冷水流中,她忍不住全身一缩。
  「今天要做什么?」
  「红烧鲑鱼、味噌汤,还有配菜的酱菜。」
  「哦,原来这里不是只有做糕饼啊。」
  小夜歌似乎很愉快地将菠菜和芹菜洗好,然后放进碗里。
  「今天比较特别啊,因为顾问老师的老家送来三只大鲑鱼,说要送给我们做菜,真的很豪华哦,春天的时候还曾经有个企画,是只用长在地面的野草来做料理哦。」
  「……我分配给料理研究会的预算有这么少吗?」
  「这样下去明年或许就要煮皮鞋来吃了呢。」
  「那后年要煮麻绳做成汤吗?」
  「改名叫野外求生社比较好呢,不过明年煮的可能会是教科书哦。」
  「墨水溶化出来对身体不好耶,但是对教科书早就怀有夙怨,真想找机会弄给教师们吃呢。」
  两人不约而同地轻笑。
  「然后呢?」
  音羽的眼神转为锐利,以严峻的声音问道,而她在问什么小夜歌也心知肚明。
  「嗯,我昨天想了一整天,音羽姊思考的方针还是要使用氯化钾对吧?」
  「是啊,我是那么打算。」
  「那方法……大概行不通吧?」
  音羽惊讶地转向小夜歌。
  「音羽姊,别往这里看比较好。」
  音羽即时醒悟,视线再度回到手边工作。
  但是她心神不定,意识也无法集中在手上。
  「怎么回事?」
  「我可以再确认一次吗?如果要以伪装自杀的方式杀死光代小姐,是由我在食物里下安眠药,趁她睡着的时候,对她注射氯化钾溶液对吧?」
  音羽张望四周,由于各自分工合作在进行调理,因此周围十分吵闹,对话应该是不会有被听见的危险。
  「对,我会先写好遗书,氯化钾我也已经拿到手了,针也会在当天之前设法弄到,啊,你该不会是担心那家伙因为疼痛而乱动,会把针头折断?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我会事先练习,而且在注射结束之前,只要小夜歌按着那女人,就不会有——」
  「——那么果然是行不通的,音羽姊,你打算注射在光代小姐的哪里?」
  「还有哪里,当然就是——」
  音羽这时突然理解了小夜歌想说的事,惊讶得睁大了眼。
  没错,这个计划有个致命的缺陷。
  音羽不禁紧紧咬牙。
  「手臂啊。」
  「……嗯,果然就是那样。」
  想要伪装成自杀的话,只能在她的手臂上注射。
  娇弱无力的两人使用毒物杀人,乍看之下是合理的方法,但是俯瞰这个计划,就会发现有个要素会成为这个计划的重大障碍。
  那就是光代手臂的粗细,由于整天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因此那女人的身体非常肥胖,连带着四肢也肥胖,光是手臂就相当粗了。
  这么一来,注射也就变得窒碍难行,不限于毒物,即便是注射药剂,对准血液回流至心脏的静脉可说是铁则——皮下注射和口服会减低毒性,风险实在太大;但是就算用止血带绑住上臂,要在那样的手臂上找寻静脉,想必会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用自己的手臂做为实验台,就算练习了再多遍,那样的练习和真实上阵毕竟相差甚远,能不能做为参考都很可疑。
  音羽只觉得后悔莫及,自己至今到底做了些什么,贵重的一天都在搬弄不切实际的理论,音羽终于知道先前脑里闪过那道黑影是什么了。
  明明感觉到这个计划有破绽的徵兆,音羽却是始终无视那样的徵兆,因为这个原因而缩小了视野,若不是小夜歌指谪出来,自己仍是没察觉那事的不可能性。
  「音羽姊,有没有其他容易注射的地方呢?」
  「……如果是不容易发现又皮薄之处,那就是脚踝和耳背了吧,但是——」
  「——不会有人在脚踝或耳背注射毒物自杀,对吧?那样等于是在宣传这是宗谋杀案件。」
  「……是啊。」
  「音羽姊,我前一阵子曾听说有发明一种『不会痛的注射针』,如果是用那个的话,就可以在不惊醒光代小姐的情况下,挑战到成功为止了吧?」
  音羽以虚弱的眼神看向小夜歌,然后视线又回到手上。
  「这么说来我好像没对小夜歌提过,注射针不是一般人可以买得到的,所以我是打算取得钝针头,再将其加工做成,如果是粗的注射针还可以自己想办法做,可是像是精密工厂制造的那种细针头,包括注射而不折断针头的技术,实在不是外行人做得来的。」
  这个方案的成功率太低了,直到刚才看起来是那样扣人心弦的药物注射,如今不知为何,对于自己竟会把命运放在这方法上,她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她太过拘泥于这个方式了,简单说就是这么回事。
  「…………对不起,音羽姊。」
  看着丧气的小夜歌,音羽露出苦笑。
  「为什么小夜歌要道歉啊?这种事本来就要在错误中尝试嘛,事先就能明白疏失是好事,远比实际做了才发现不对要好太多了。」
  话虽如此,对于一切又要重头来过,音羽的心中充满焦虑,而小夜歌似乎看出她的心情,低着头说道:
  「不能延期吗?虽然或许很不甘心,但是先把钱汇进那个人的户头——」
  「——那样不行。」
  音羽的语气出乎意外强烈。
  「那女人掌握着我们的秘密,那家伙绝不可能长时间把秘密放在心哩,万一她把事情全告诉父亲,那我们就完蛋了,必须在那之前杀了她。」
  对于杀死光代一事,自己已经不再犹豫。
  她拥有坚定不移的目标,就只剩下达成目标的方法而已。
  「来,堂坂同学,红烧鲑鱼拜托你了。」
  这时突然有人从背后对她说话,回头一看,只见顾问老师笑容满面地做好了准备工作,她已经接近退休,卷烫的头发中夹杂着白色发丝。
  音羽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在长形砧板上,躺着一条身长更超过砧板的大鲑鱼,旁边还放着一柄大菜刀。
  「咦?这个一定要我来做吗?」
  「是啊,就是为此才请来你这个特别来宾呀,我听春日井同学说过了哦,听说你会生切大鱼呢,你会是个好主妇哦。」
  「喔……」
  确实,和母亲两人共同生活时,为了减轻工作赚钱的母亲的负担,所有家事必然都由音羽一手包办,其中当然也有包含料理,她可以说是料理的能手。
  「等等哦,小夜歌,你拉我来这里,真的是要让我做料理啊?」
  「咦?我没说过吗?音羽姊。与其整天关在房间里思考,不如动一动身体会比较好……给你添麻烦了吗?」
  看着小夜歌以楚楚可怜的眼神窥视自己的反应,音羽的表情转为温柔。
  「没那种事,这样可以放松情绪啊。」
  「这样啊,那就好了。」
  在以余光确认顾问老师走开,音羽握起菜刀的柄,面向鳞片闪闪发亮的鲑鱼,从鲑鱼身还发出些微的海潮味。
  「小夜歌,我们一起重新思考一次吧,你愿意帮忙我吗?」
  她不转头看小夜歌,直接开口问道。
  「嗯,好啊。」
  音羽以熟练的动作将背鳍、胸鳍和尾巴切下。
  「如今药物注射既然不能用了,我们就得要摸索下一个方法。」
  「……嗯,伪装成意外死亡或自杀比较好对吧?而且我们没什么力气,所以不太适合要花费力气的手法。」
  「是那样没错,但是花费力气的犯行,我们真的办不到吗?我们就从这里开始思考吧。药物注射确实是女性也能办到的方法,现在想起来,杀人案件若依性别来分类,不觉得存在着讨厌的关联性吗?」
  「怎么说呢?」
  「就是所谓『男人用扑杀,女人用毒杀』,从以前开始,男人因为有力量,因此大多是将被害人打死或勒死;相对于此,女人若是想杀死憎恨的人,会利用从以前就掌管厨房的立场,采取下毒的方式较多。也就是说,若是把药物注射想成是下毒,那么就等于是告诉别人,犯人是女性,不是吗?所以果然氯化钾或许本来就不是切合实际的方法。」
  这样谈论着,她感到自己的思考也逐渐清晰,昨天怎么想也想不出药物注射的缺点,如今却是一个接着一个地浮现出来。
  音羽用菜刀抵在鲑鱼的腮旁,然后把手放在菜刀刀背,用全身的体重压下去,一口气就将鲑鱼一刀两断,只听到咚地一声沉重声响,头部滚了开来,而头部的切面混沌不堪,切断的背骨、鳃呼吸器等,全都纠缠在一起,成为异样的头颅,而音羽则是目光冷静,注视着那颗鱼头。
  「小夜歌,女性真的不适合用力量来杀人吗?女性因为做家事的关系,常常像这样看见血,也就不怕见血……而且也有月事不是吗?使用刀刃也比男人熟练。」
  「但是完全没有力量啊。」
  不知为何,小夜歌心惊胆战地和音羽对答。
  「若是两个人下手的话,情况就不同了吧,若是趁对方不备,两个人靠暴力也足以杀死人了,而且或许也能从那样的状况,伪装成事故死亡也说不定。」
  音羽将菜刀刺进白色的鱼肚,把鱼肚横向切开了一个刀口,然后拉开刀口,把里面的内脏掏出,鲜血和内脏纠缠在一起,从音羽手上有如丝线般向下滴落,接着音羽将前端成钩状的圆形器具刺进鱼的腹腔,将附着在腹部内侧至背骨部分的血和肉撕裂刮出。
  「嗯,的确是那样没错……」
  「提不起劲吗?」
  音羽恶作剧般笑着问道,而小夜歌则急忙摇头。
  「没那种事,如果音羽姊要那样做,我也没有意见。」
  「别担心,如果其他还有更聪明的办法,我会那么做的。」
  可是一谈到具体的杀人方法,两人始终想不到好方案而陷入瓶颈。
  就在她们烦恼着的时候,学妹们开始在她们周围聚集,结果当场这个话题也只能不了了之。
  料理做好之后,其他的女学生们赞美着彼此的手艺,一边大快朵颐。音羽一个人远离她们的圈子,远远眺望着她们,想要寻求慰藉而将料理放入口中,却是食不知味。
  不知为何,兴高采烈的少女们看起来是那么地耀眼夺目。
  在不久之前,自己无疑也是那圈子的一份子。
  但是音羽如今却扮演着堂坂音羽的角色,为了防备事后警察追查到她周围来,她必须尽可能不露出可疑的模样,竭尽所能地扮演着平常的堂坂音羽。
  这种事,过去她不需意识就能做到,那么如今这个想要扮演自己的自己,究竟是什么人呢?
  音羽摇摇头,别再想了,太没有意义了。
  所有的解答都在杀死春日井光代之后。
  那样一来,一切都能恢复到和往常一样。
  一切一切。

  在前往图书馆之前,音羽决定先绕去龙马老人的病房采视。
  明明时间一分一秒都很宝贵,为什么突然会想去探病,音羽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是先前一直以为计划确实地进行,如今遭遇挫折才更加难以承受吧。
  她拉开门进入病房,只见身穿住院服的龙马老人,正面对一个同样穿住院胀的孩子。不过她马上就发现气氛不对。
  一名十岁前后的少年,表情愤怒地瞪着龙马,大叫道「算了,我不会拜托老爷爷了」,然后便穿越音羽身旁,如疾风般呼啸而去。
  而龙马老人则是看似困扰地搔搔头,这时他注意到音羽的存在,「喔」地喊了一声。
  「您好,龙马爷爷,身体怎么样了?」
  「哼,你竟然来了,我都说过不用来探病了。」
  「那您怎么还一副高兴的表情呢?」
  「那是你看错了。」
  「还可以斗嘴,看来精神很不错,来,这是礼物。」
  她将两盒龙马爱抽的香烟递出,他一边说着「喔,不好意思」一边赶紧收进怀中。
  音羽望着刚才小孩奔离的方向,侧着头感到不解。
  「刚才那孩子是怎么了?是龙马爷爷的私生子吗?」
  「哈哈哈!没错,我一直瞒着你,其实你的亲生父亲也是我,来吧,女儿,奔进父亲的怀里吧!」
  「别说傻话了,小心我把你偷藏香烟的事告诉护士。」
  「太龌龊了!这是你塞给我的啊!」
  「要找藉口请到警察局再说。那孩子是怎么回事?」
  龙马难为情地再度搔着头,或许是屈服于音羽的视线,终于开口说道:
  「很无聊的事啦,那孩子有个年纪相仿的住院朋友,但是他们似乎是吵架了,要我去帮他报仇。」
  「哎呀,您就帮忙做个和事佬嘛。」
  「别说傻话了,如果是和事佬,我当然会欣然答应。那家伙可是要我帮他报仇耶,真是个胆小鬼,最近的小鬼都被宠坏了,这种事不双方好好打一架是不行的。」
  「我还以为龙马爷爷宠孙子的类型,没想到您却是斯巴达教育呢。」
  「哼,不是啦,那种年纪的孩子吵架,就得一次吵个彻底。把心中的话都吐出来后,他们就会和解了,年纪一大,愈会把自己的意见往心里藏,不会表现出来给人看,这样子不好。」
  音羽觉得他说得对,就好像音羽下了坚定不移的决心,一定要抹杀光代,这件事龙马一定想都想不到吧,而且音羽早就放弃和解的可能性,在那女人把音羽她们的秘密说出去之前,她必须将那女人的嘴巴连同性命一起夺走。
  「不知是谁说过这样一句话——愤怒总是始于无谋,终于后悔。」
  「咦?」
  音羽睁大了双眼看着龙马,这句彷佛完全看透她内心的发言,完全出乎音羽的意料之外,而龙马不知是否知道她的心情,以怀念往事般的遥远目光继续说道:
  「出于冲动的解决方法,总有一天一定会让自己哭泣的。我的父亲常说,不可以太急着追求幸福,就算搭乘汽车或电车出发寻找幸福,也会因为景色逝去得太快,一定会错过幸福的。人类这种生物,毕竟只能以自己脚步的速度,去体会事物的美好。」
  音羽的心没来由地骚动不安。
  「……那是什么呀,太抽象了,我完全听不懂。」
  「就是说愤怒会毁掉一个人啦,凡事都应该稳重地应对啦!」
  「那种说法……根本是错误的,那样完全不行啊!」
  在头脑思考之前,话语便滔滔不绝地涌出,对于语重心长的龙马,音羽感到无法言喻的焦躁。
  「就算一个人忍耐着不愤怒,周围的人既不会体会,也不会夸奖哦,那个样子就连人家都会欺负,夺走一切!不战斗是不行的!不能屈服啊!」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真的变成那样,我们被夺去的幸福,也能让对方感到喜悦吧。」
  「!……我没办法那样想……」
  「那是因为你还年轻啦,像你这年纪的年轻人总是太着急,明明心里焦急,却又无法原谅只想轻松的自己,讨厌并轻视那样的自己,不是吗?就是那样的想法让自己做出傻事啊。」
  这时音羽第一次认为,龙马老人深不见底的笑容很『可怕』。
  「什么嘛?您开悟了吗?」
  即便音羽拚命想开玩笑,龙马老人听了却只是坚强地笑了一笑。
  「这是老生常谈啦。我家老伴死的时候,我也是悲伤得不得了,不知有多少次想下去见她,不过即便想过那种事,我活到这把岁数也懂了不少。我虽然不知道你在烦恼什么事,但是绝不可以忘记宽恕人的心啊。」
  她无法忍受再继续和这个老人在一起。
  「龙马爷爷是没有东西可以失去了,所以才能说得那么简单!」
  说完她转身走出病房,背后传来了开朗的声音——「或许吧!」
  音羽在医院的走廊上快步前进。
  难以名状的愤怒灼烧着她全身。
  她绝不能屈服,也绝不能妥协。
  为了守护和小夜歌的未来,就算世界只剩她们两人,她也要战斗。

4
  根据日本十进分类法整然排列的书架之山,有如嘲笑焦虑的音羽般屹立在面前。
  走在能够吸收脚步声的厚地毯上,音羽在月森图书馆中徘徊。
  她的心情又好像倒退回昨天一样,这样是不行的,不能盲目地在图书之海中飘荡,必须制定出能杀死她的实际方法。
  但是比药物注射更实际且确实的杀人方法,真的存在吗?
  干脆使用图书馆内的调查谘询如何呢?「我想杀死妹妹的后母,有没有什么关于完全犯罪的图书呢?」之类的?
  当她转着这种无聊的念头,漫步在群书之间时,忽然目光停在一本书上。
  那是过去发生知名事件的报导文学。
  书中内容都是只看标题无法理解的事件,不过往内容看下去,就会让人想起确有其事,最久的事件是在音羽小时候发生的。
  可是尽管不管哪一件都是媒体喜欢报导的话题,但是都没有使用巧妙至极的杀人方法,或者是前所未有的手法。
  她把书放回去,再将视线往旁边移去,这次则是注目到『月森连续杀人分尸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标题,由于封装并不会很恶心,而且对于这相对知性的档案标题怀有好感,因此音羽便取出来翻开。
  新闻报出了数个未公开的事实。
  『震惊日本社会的月森连续杀人,在尸体分解方法上有明显的特征。
  可以举出的一项特征,就是尸体必定分成七个部分,头、左手、左脚、右手、右脚,每个部位都是从连接处切断,切断痕迹经过确认,既有被锯子般的细刃锯开肉的痕迹,也有被开山刀斩断般平整的痕迹,这些痕迹依照犯行而不同,彼此之间并没有一贯性。
  而这起连续杀人分尸最值得一提的,就是从剩下的身体部分,将内脏整个挖出的工程,这样尸体就被分成了七个部分。
  犯人为什么做出这种事呢?这一点众说纷纭,在此我要提出一个可能性。
  先不论犯人的意图——或者该说是虚妄的执着——把内脏取出的处理,存在一个不争的事实。
  这是一种非常有效率的重量分散方法。
  不用我说各位也知这,分解的部位里,重量最重的毕竟还是身体,即便斩断人类的头和双手双脚,身体应该还留下相当沉重的重量吧?
  那么要让体重更为平均,应该如何做呢?答案就是取出内脏。大小肠合计的长度大约是七公尺左右,从这一点各位应该就很容易想像了。
  也就是说,犯人并不像是某些谣传所描述,既非丧失自我的异常者,也非是偏执狂。
  犯人是以高深的知识为剑,冷酷的自觉为盾,并且谨慎小心、计算精密地进行杀人。』

  「电脑室禁止饮食,如果您觉得冷请跟我说,我会打开暖气,那么就不打扰您了。」
  「谢谢。」
  年轻的女图书管理员笑着一鞠躬后,便走出了电脑室。
  音羽目送女图书管理员离开,然后将书包放在一旁,按下电脑的电源钮,虽然萤幕摇摇晃晃地极不安定,电脑还是顺利开机了。
  今天打从一开始,电脑室内就一个人也没有,现在已经是人手一台电脑的时代,因此会特地来图书馆的人反而稀少了吧。
  结果音羽所采取的方法遗是和昨天一样,就是前来借用电脑室。
  即便是人类堆砌起的睿智结晶,若是无法搜寻想要的知识,那么根本毫无意义。
  图书馆的书所能查询的项目,只有标题、出版社和书的年代,并没有触及内容。
  果然想要直接得到期望的知识,还是在网路的搜寻引擎输入关键字比较快。
  于是音羽决定以网路为主,以书为辅。
  然而音羽心中却是十分复杂,头脑明明知道非做不可,那双手却是不听使唤,萤幕上从刚才就显示着网路的搜寻引擎,丝毫没有任何动静。
  如今药物注射的计划既然失败,是否该如小夜歌所说,不惜先付钱给那女人,也要确保拟定计划的时间呢?
  她赶走一瞬间浮现的这个想法,不可能,那样就等于是在光代面前屈膝磕头了。
  怱地,她想起龙马老人的话,苦闷的思绪在胸中扩散开来。
  『明明心里焦急,却又无法原谅只想轻松的自己,讨厌并轻视那样的自己,不是吗?就是那样的想法让自己做出傻事啊。』
  她才不是那样,音羽甩动着头发加以否定,然而心中却有个自己,比任何人都同意龙马老人的话。
  焦急地现在马上就想解决的自己,还有与之相反,软弱地想要选择轻松方法的自己,以及唾弃软弱的自己的那颗心,这可以说就是自己半生的写照吧。
  光是下定决心铲除那女人,就已经决定得太晚,不能延期下去了;而且就在她这样犹豫不决的同时,小夜歌为了安抚光代的怒气,或许正牺牲着自己,对她而言,光代的问题是现在进行式的恐怖。
  要音羽对那样的小夜歌说出「计划还是延期好了」这种轻率的话,她怎说得出口?
  失败就不会有第二次机会,正因为如此,现在她必须将杀意之牙研磨得更加锐利。
  音羽的双眸恢复了冰冷的光辉。
  解救小夜歌吧。
  为此她愿意成为最冷酷的杀人魔,就像是月森连续杀人分尸案的犯人一样。
  音羽深呼吸,等待心情平静,然后再重新思考这次抹杀计划的轮廓。
  对于伪装成自杀这个方法,音羽也开始觉得已经到了瓶颈。
  说不定自己从最初的分歧点就走错了呢?
  追根究柢,为什么自己会如此拘泥于伪装成自杀呢?
  当初自己看到警察厅的首页,从杀人案件的逮捕率之高,因而决定采取伪装成自杀或意外的方式杀害,然后由于用药物注射伪装成自杀似乎可行,因此伪装成意外的可能性不知不觉已被她抛诸脑后。  
  于是音羽转而面向萤幕,开始用键盘输入。
  有好一段时间,她都专注在不断重新输入关键字,找寻目标网页的作业上。
  终于音羽找到她要的东西了——那是厚生劳动省的网站。
  『依家庭内主要意外事故的种类区分,统计年龄别死亡数、构成比例』她找到的是写着这样标题的统计资料。
  那是一张表,上面列举了主要在家中意外死亡的人数和年龄,以及是在怎样的状况死亡。
  音羽身体靠在椅背上,用手摸着下颚。
  将范围缩小到家中是有理由的。
  确实最为简单的方法,就是先以钝器或是任何方式杀死,再将其尸体装进车里,开到荒山野岭中,再将尸体埋到不至被野狗挖出的地下深处。
  即便小夜歌报失踪人口,警察也不会认真去找那女人的下落。
  可是这个方法太不切实际。
  听说如果是手排车,那么即使是外行人第一次开,也是有可能驾驶得了,不过关键是她们没有车,而且光代也没有自用车,再说纵使克服了这个问题,那女人的体重又会成为障碍。
  要将体重超过八十公斤的女人装入汽车行李箱,就算是和小夜歌同心恊力,也会耗尽她们的力气。
  即使要趁她外出,在外面杀了她,那家伙却是很少出门,而且也不知道她要去哪里;那么想要杀她,必然就是要在家中了。
  幸好针对这一点,由于有小夜歌这个强力的讲手,因此即使没有详细掌握内部摆设,音羽也是有胜算的。
  音羽仔细地浏览『依家庭内主要意外事故的种类区分,统计年龄别死亡数、构成比例』。
  虽说都是家庭内死亡,也有分烧死、溺死、坠楼死、烫伤而死、误食毒物、喉咙卡到异物造成气管阻塞,甚至还有瓦斯中毒。
  音羽尝试着从死因分类中,选出数个实际适合伪装成意外死亡的方法。

  ·从楼梯及高低差跌落,或在其上跌倒。
  ·从建筑物或人造物上跌落。
  ·意外溺死及溺水。
  ·在浴缸内溺死或溺水。
  ·暴露在烟、火及火灾中。
  ·暴露在建筑或建造物内未受控制的火中。
  ·其他瓦斯及蒸气所造成的意外中毒或暴露。

  看着这张表,音羽发现一件事。
  牺牲者几乎都是老人和婴儿,特别是在浴室溺死或溺水、跌落死、意外窒息等项目中,行动不便的老人的死亡数特别突出。
  而在中间层年龄,从年轻的十岁到四十四岁的人,几乎是和家庭内死亡无缘,真要找的话,那也是在『有害物质造成的意外中毒,以及暴露在有害物质下』『暴露在烟、火及火灾中』,也就是只有烧死和中毒死的死亡年龄最为平均。
  音羽重新审视自己挑选出的方法,事实上就是以坠楼死、溺死、烧死和瓦斯中毒来加以过滤。
  好了,接下来就要从这些之中再加以过滤……
  音羽以手指触摸着身旁一本书的书背封面,她感受到图书馆书籍所特有,经过塑胶加工过的平滑触感。
  这是之前让她得到药物注射的灵感,网罗世界刑罚的那本书。
  那时在想到药物注射这个可能性的瞬间,她就把这本书当成没用了一般抛之而去,然而如今又再度陷入苦恼,于是她怀着一线希望,又把这本书拿了出来。
  看着书的版标页,见到上面盖着标示此书为寄赠书的标章。
  不知为何,音羽有种近似心绪不宁的直觉,那个直觉告诉音羽,这本书里有她所追求的答案。
  她翻到药物注射的下一个项目,只见那个项目是电椅,电椅毕竟是派不上用场的,于是她跳了周去,下一个是枪决,在无法拥枪的日本,那也是不切实际的办法。
  然后到了最后一项,在翻到绞首刑这项时,她的目光停留在某段文章上。
  『绞首刑是日本死刑也有使用的代表性方法,实际上罪人是经由怎样的过程而受到制裁,知道的人恐怕只有少数吧。
  话虽如此,只要在电影中看过中世实行的吊首刑,那么应该就不难理解了,在电影里,罪人会登上有阶梯的木台,然后将绳子套在脖子上。
  而看到绳子套好后,刑吏一砍断拉动机关用的绳子,脚下就会打开一个洞,失去立足处的罪人就会吊在空中,因绳子勒住脖子而失去意识。或者是标准的由刑吏踢开立足处的模式。
  在此我们要先解开一个天大的误解,大家或许以为,吊首由于是脖子受到压迫,所以是很痛苦的刑罚,但是实际上并非如此,绳子一勒住脖子,几乎在一瞬间就会丧失意识,如果周围没有人来解救,那么只要经过十分钟左右,人几乎就会确实死亡。
  如果说现代的吊首刑制度和中世有何不同之处,那应该就是让人不知道是谁杀的系统吧。
  绞首刑执行人是由多人组成,他们会以远距操作的方式,同时按下执行刑罚的按钮,这样不知道是谁杀的,对执行人也有匿名性,大概是想藉由这个方式,防止刑吏受精神压力所苦吧。』
  音羽忽然想起小夜歌对她提出的一个条件——
  如果要杀人,就要两人一起进行。
  那时软弱的小夜歌提出自己也要参加直接杀人的行为,音羽对她强烈的宣言感到惊讶,而没有余裕去深思其中的意义。
  可是如今想来,这个方式非常合理。
  该说是※诅咒一人就要挖两个坑吧?如果是一个人订计划并杀人,那么当然返回己身的罪恶感也必须一个人承受,而如果两个人一起杀的话,秘密和罪恶感都会均分,这是非常合理的判断。(译注:这是日本的谚语,诅咒别人的人,自己也会反受其害,因此诅咒别人,就等于是挖了两个墓穴。)
  虽然很怀疑小夜歌说这话时有没有想到这一点,不过就音羽而言,她也很乐意全面接受小夜歌的提案。
  就在此时,音羽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啊!」
  回过神来,她已经忍不住兴奋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而且欢喜得全身汗毛都竖立起来。
  有了,有杀死春日井光代的方法了。
  复数人实行的杀人方法——
  可以减轻杀人的罪恶感——
  而且能够百分之百杀死对方的确实性——
  有一个方法能够完美满足这个要项。
  ——藉由那徊方法,完成了抹杀光代计划。
  由于那方法实在太过单纯,让音羽不禁笑了出来。
  剩下就是要确认那方法是否真的具备足够的杀伤力。
  她兴奋得坐立不安,于是赶紧取出手机拨打电话,在铃声响着的期间,她看到『图书馆内手机请关机』的海报,这才终于想起自己还在图书馆内。
  对方接起电话,音羽立刻呼吸急促地叫道:
  「小夜歌,你现在在家吗?如果那家伙已经睡了,我想请你偷偷让我进去家里!」

  音羽轻轻在春日井家的家门上敲了三响,小夜歌就照事先约定好的,开锁让音羽进入家中。
  由于没有说明原由就突然打电话,小夜歌的神色原本还有些困扰,但是当音羽对她说出自己的主意后,她二话不说就答应协助。
  「音羽姊,这个真的可以吗?」
  头上传来小夜歌压低音量的声音。
  仔细一看,有一条铁卷尺,从距离打通的天花板颇近的夹层楼,朝一楼的音羽垂下,那么不用说也知道,在上面垂下卷尺的人当然是小夜歌。
  音羽对着眼前摇晃的卷尺观视了一会儿。
  简直就像芥川龙之介的『蜘蛛丝』,只不过这不是给犍陀多,而是给堂坂音羽的救命绳也说不定。
  只要抓起这个,真的就能脱离地狱了吗?又有谁能保证这条绳是通往天堂呢?
  音羽将所有的感情压在面具之下,把卷尺贴在地上,然后给了小夜歌一个暗号。
  「呃~~高度是七公尺八十九公分……果然很高呢。」
  「谢谢你,你等我一下,我现在就过去。」
  音羽爬上二楼,再爬上通往夹层楼的楼梯,只见小夜歌神情紧张地等着她。
  「音羽姊,怎么样了?」
  「我想行得通,大概杀得死。」
  看到音羽短短告知,小夜歌的表情转瞬间笑了开来。
  而音羽看了心境颇为微妙,忍不住便开口提出疑问:
  「小夜歌……你没关系吗?这可要是杀死养育你的母亲哦?」
  不顾音羽的担心,小夜歌异常轻快地回答她:
  「没关系的,因为我已经决定,不管到哪都要和音羽姊一起。音羽姊那时也说过了吧?要我陪伴你直到地狱,我会陪伴你的,不管要到哪里。」
  音羽惊讶地合不拢嘴。
  自己在说什么啊,小夜歌是早就有所觉悟了,就是这么简单。
  「对……是那样没错,请你忘了我刚才的问题吧。」
  「好——那么果然要用这个方法吗?」
  音羽审视着夹层楼腐朽的扶手,然后视线回到小夜歌身上。
  「对,就用这个方法。」
  对于用来送光代上处刑台的方法,音羽选择的是死因编码w之十三『从建筑物或人造物上跌落』。
  「音羽姊,说明给我听,为什么不是其他方法,要用跌落而死呢?」  
  「对了……我必须要先对你说明才行,当我想到要伪装成在家中发生也不会不自然的意外时,我就想若不是最稀松平常的死因是不行的,这时所指的稀松平常,是指发生件数最多,即使发生也不奇怪的意外死亡。基本上意外死亡的情况,警方会到现场调查,看有没有可能是人为,瞒过机率不高的死因当然不予考虑,因此列为候补的就是在浴室溺死、瓦斯中毒,啊,火灾烧死的方向我也考虑过。」
  「为什么那些不行呢?」
  「溺死很明显行不通。就算趁她烂醉如泥的状态两个人齐上,以那家伙的臂力,我们还是有被推开的可能吧?还有就是瓦斯和火灾,这个方法确实很有魅力,只要动点手脚,我们在外面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时候,她就会死掉了,也就是可以远距离杀人,但是这一招也不行,火灾的话,吸烟不慎是最具代表性的理由,不过那家伙却不抽烟,这么一来成为火源也不奇怪的地方就只有厨房,可是你想想看,纵使那家伙睡得再熟,当从厨房蔓延出来的火和烟逼近脚下时,她总不可能还睡得跟死猪一样吧?」
  「但是只要使用安眠药的话——」
  「——那是最糟糕的一步棋,如果按照当初的计划伪装成自杀,那么解剖时验出安眠药也不足为奇,但是因意外而死亡的人,结果体内却出现安眠药的话,那不就有点奇怪了吗?」
  「啊!」
  小夜歌不禁用手遮住了嘴。
  「就是那么回事,瓦斯也不是能确实杀人的方法,因为假如从厨房流出的瓦斯充满整个家中,要让她吸入瓦斯而死,就必须让家中成为密闭状态对吧?而且人类对于气味其实相当敏感……你想嘛,氨可以作为让失去意识的人清醒的吸入剂,这是个很有名的例子,这么一来,那家伙闻到异味也很有可能会醒来。而如果把瓦斯和简单的起火装置组合起来,将她连同整个家一起烧死的话,那么警方若是从燃烧痕迹找到起火装置,那就完蛋了,所以使用起来必须要非常小心,但是爆炸威力不是我们所能控制,因此即使我们再怎样降低失败的机率,到最后都只能靠运气,这件事关系到我们的人生,所以若是有不确定因素就只能剔除了。」
  小夜歌似乎对音羽所说非常佩服,频频点头赞同。
  「所以你才选择跌落而死啊。」
  音羽无言地点点头。
  只能说实在很侥幸,还好之前为了和光代谈判而进入这个家时,她在夹层楼有发现腐朽的扶手。
  那并不是用锯子锯出切口,而是『因自然腐朽而脆弱的扶手』,就算这件事出于音羽和小夜歌的恶意,让那女人连同扶手从三楼的夹层楼摔下而死,警方的现场勘验也无法证明这绝对是人为,万一小夜歌到时被逮捕,在找不出证据的情况下,她也只能被无罪释放,这一点是无庸置疑。  
  「用卷尺量到一楼的高度又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可大了,从夹层楼到一楼的高度大约快八公尺对吧?我曾经听登山社的社长说过,人类若是从十五公尺以上的高度落下,无论是谁都会没命,在那界线之上就称为『红线』,在这种情况,就算高度只有致死高度的一半,由于地面是坚硬的木地板,再加上那女人的肥胖体质,应该会是相当强烈的撞击力道,我觉得这样已经够了。」
  如果要尽可能提高机率,那应该还是要用头下脚上的方式把她推下来吧,从八公尺高度落下,而且又是头部撞击地面,活下来的机率想必十分渺茫。若说这个方法有什么缺点的话,大概只是尸体会有点恶心吧。
  这就好像伽利略在比萨斜塔做的实验一般,那女人会以约9.8m/S2的速度,在两秒以内撞击到地面,然后不幸地从这世界上被抹杀。
  「好厉害哦,音羽姊什么都懂呢。」
  被小夜歌以羡慕的眼神看着,音羽心情也很愉快。
  「身为学生会长,知道这些事是理所当然呀。」
  小夜歌露出苦笑。
  「跟学生会长有关系吗,嗯,结果还是选择了最简单的方法呢。」
  「不是那样的,小夜歌,这应该看做是经过各种验证后,结果证明了简单才是最佳方法的论调并没有错,即使花了两天的时间来证明,那也是值得的——喔,说明就到这里为止吧,你有发现我有疏忽掉什么地方吗?」
  小夜歌面露微笑,缓缓地摇摇头。
  然后一瞬间她以遥远的目光,看着天窗外面的青空。
  「一定会成功吧。」
  音羽将手搭在小夜歌纤细的肩膀上,在触碰到的瞬间,她的肩膀震了一下,终于手掌上感觉得出她的紧张退去,音羽将脸颊贴在小夜歌的肩胛骨附近,她感到温热血液的流动,小夜歌有如阳光般的味道,在鼻腔中扩散。
  音羽闭上双眼,就这样维持了一会儿。
  「那女人没对你做过分的事吧?」
  「嗯,不要紧的。」
  「就是后天了……到了后天就会全部结束了,没问题的,只要事情结束,一定会觉得只是一瞬间而已。」

5

  闹钟规律地在早上七点半响起,才这么想着,下一个瞬间,随着啪嚓一声响起,闹铃的声音便沉默了。
  由于每天早上都是这样,音羽毕竟也已经清醒。
  杀死那女人的期限,音羽知道那最后的一天也已经开始了。
  先前一直以为还要再花上一天,因此昨天一天计划就几乎成形,可以说是她的误算吧。
  老实说,音羽不想再持续这样紧张的日子,如果可以的话,音羽今天就想杀了她,但是七步联谊到十二点前不会回来是明天的事,既然有必要确切地确保不在场证明,那么计划就不能提前进行。
  之前一直故意不去意识的紧张,现在这个瞬间也在鞭打着自己的心脏。
  心中有个自己仍纠缠着要她把计划延期。
  音羽紧紧咬牙。
  「嗯……我就说不要鳗鱼了………………」
  音羽吓了一跳,望向隔壁床去,只见爱赖床的室友嘴里正念着意义不明的话,双手抱住了枕头。
  音羽觉得好笑,嘴角绽了开来。
  她就是每天马上关掉闹钟的犯人。
  七步以激烈的百人一首也不过如此的速度,在闹钟一响起的瞬间,便伸手把闹钟按停,看来七步似乎具备能以脊髓反射停下闹钟的稀有能力。
  既然计划无法提前,那么自己所能做的事和平常一样,就是以学生会长堂坂音羽的身分度过一天。
  她把睡衣换掉,在洗脸台洗脸,打理好服装仪容,然后强制性地把七步打醒,再前住餐厅。
  只见七步泪眼汪汪地抱怨「你做什么啦」,但是闻到餐厅传来的烤鱼味道,她的意识似乎也逐渐清醒了,真是难以置信的现实性格。
  七步拿的是鲭鱼定食,而音羽则是在柜台领取了烤鲑鱼定食。
  音羽在蒸气另一边,发现了身穿白色烹饪服的花舍监,于是便向她道早,而对方也开朗地以数倍的大声量回应。
  她明天就会成为替音羽不在场证据作证的证人,若是打个招呼能让她记得更清楚,那么音羽不介意多打几次招呼。
  收拾完餐点之后,通往学校的这短短路程,她与七步一同走着,这个时段是学生上学的巅峰时段,所以可以看到学生三五成群地一起上学,有时追越音羽两人的人影,在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后,马上就「会长早安」「音羽学姊早安」地以各种方式向她道早。  
  在教室放下书包没多久,教师就进入教室,开始早晨的班会。
  一到了上课时间,她倒是意外地能集中精神听讲,这算是唯一的救赎了。
  有好几次,她望向小夜歌的时候,小夜歌也同时看着自己。
  是心理错觉吗,她觉得小夜歌的笑容有些勉强。
  音羽怱地起了一个念头,她拿出手机,将久违的『幻想乡冒险录』的后续写给小夜歌。
  内容大意是这样——
  巴斯塔尔比亚帝国是蓝古缪亚王国的邻国之一,国情好战,无时无刻不在战火之中。
  某一天,巴斯塔尔比亚帝国研究已久的新武器终于开发成功,那是拥有钢铁的身体,可以反弹枪弹和炮弹的无敌人型机器人,然而由于神的一个疏忽,开发出来的机器人中,竟然有一台带着『真心』诞生了。
  机器人对杀人感到良心苛责,于是他逃离战场,就在此时巧遇了玛莉和爱蜜尔。
  机器人表示要去见给予自己『真心』的神。
  而且他要请求神,让他恢复成不会受良心苛责的杀人机器,因此拜托两人陪他前去。
  一开始,玛莉和爱蜜尔都表示反对而拒绝,但是在机器人的恳求之下,她们最后还是勉为其难答应了。
  要去见神,就必须越过深山幽谷,穿越死亡之谷,登上在那之后的灵峰之巅。
  玛莉和爱蜜尔在途中有好几次受到凶暴的野生动物袭击,不过每次都是机器人将他们全部击退,机器人为了庇护玛莉和爱蜜尔而不断受伤,还没见到神,他就已经伤痕累累,到了无法动弹的地步——
  以结果来看,写小说是个正确的决定,小夜歌收到音羽的邮件,像是十分饥饿地读完故事之后,便专心致志地写起后绩,不再看音羽一眼,看来她真的是很喜欢。
  音羽心想,这样就好,如果这样就能不再想多余的事,那是再好不过了。
  反正今天一天也几乎无事可做。
  音羽下定决心,她要放弃今天所有的课来陪她写小说。

  虽然早就有所担心,不过到了下午还是一如预料地下起雨来。
  在忧郁的天候下,音羽在月森深处只属于两人的秘密小屋里,和小夜歌一起写小说度过时光。
  这是因为小夜歌的创作欲望受到久违的刺激,即使到了放学后也不肯放音羽走。
  接力小说的往返,今天一天就已经超过十次,故事接近尾声了。
  「好,这样就结束了!」
  小夜歌开心地大叫,情绪表现出往常没有的活泼,随后她按下寄信钮,过没多久,音羽打开震动的手机,这次真的让音羽不禁大为赞叹。
  故事的结局,是以完全出乎音羽意料的方法得到解决。
  玛莉和爱蜜尔决定放弃最终已无法动弹的机器人身体,只带着机器人的头部继续前行,尽管历经险阻,她们还是登上险峻的灵峰之巅,三人终于见到了神。
  机器人双眼流着机油,向神哭诉胸中良心不安所带来的苦恼。
  而神则是点了点头,将手一举,下一个瞬间,机器人的机能就悄然停止了。
  玛莉和爱蜜尔不明情由,以为神杀了机器人,因而发出猛烈地抗议,殊不知神的此举带有深远的含意。
  取而代之的是,他那些在战场最前线战斗的兄弟机们,突然间全都萌生出『真心』而停止战斗,而且非但如此,他的兄弟机们还向巴斯塔尔比亚皇帝诚恳地阐述战争有多么地无益。
  皇帝受到他们比人类更清澄的心灵所感召,终于洗心革面,自此之后,这个国家非但不再战争,而且还成为世界上第一个人类与机械共生的国家,变得更加繁盛。
  在国家中央广场的一个最醒目的场所,装饰着一个布满青苔的机器人头部,以及一面石版。
  『此人是开创今日之巴斯塔尔比亚,倡导战争之无益的贤者,在此谨向他献上百世不灭的荣耀,以及对和平的祈求』————
  这原本只是不考虑结局,将想到的构想一股脑塞进去的故事,但是却在小夜歌的手腕下完美地整合起来,音羽不禁再一次对小夜歌集中精神时的能力感到惊叹,同时也有若干的羡慕——
  起先小夜歌说想成为作家,拿作品给音羽看的时候,原本只是纯粹的『憧憬』,不过音羽发现,那样的感情如今已经被『羡慕』所取代,这两种感情看似相似,其实却是不同。
  音羽感觉那面无论怎么走,就是触及不到的才能之墙,如今又重新摊在眼前。她若能大展长才,或许不久的将来真的能成为作家。
  但是究竟到了那个时候,她的身边还会需要音羽吗?
  自己在心中祈求,如果这一刻能够永远持续下去就好了,真想要忘掉升学、家庭,甚至是光代的事情,两个人就住在这个小屋里,永远生活下去。
  她希望小夜歌是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作家。
  往小夜歌的方向望去,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地交会,看到从她纤细的颈子到锁骨的美丽曲线,音羽的心跳得更加大声了。
  「音羽姊,差不多该准备了。」
  看着小夜歌脸上浮现困惑的微笑,尽管因为时间流逝而心惊,她还是点头答应。
  没错,音羽胸中所描绘的未来愿景,也只存在于抹杀光代之后,那家伙本来就是死不足惜的人,不能对她有任何同情。
  两人按照事先决定好的计划,开始为明天做准备。
  那是让人提不起劲的准备工作。
  音羽她们找朋友寄养秘密小屋里所饲养的『阿九』『詹姆斯』们,只有『小白』找不到人收留,所以决定寄放在宠物店,虽然多少要多花点钱,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把它们寄养到别处当然不是为了出门旅行。
  万一她们的计划不幸有什么破绽,让她们遭到逮捕的话,那么动物们没有人喂食就会饿死。
  这是音羽她们有所觉悟的证明,她们决定如果能顺利犯案,又完全逃脱警察的追缉的话,到时再两人一起去迎接动物们回来。
  她们对收留动物的朋友说词是『原本饲养的小夜歌家里要进行改装,所以希望对方暂时收留』,虽然根本没有预定要改装,但是到时只要用『因为光代过世,已经顾不得改装的事了』就是绝佳的藉口了,因此不需要担心。
  然而,事情并非全部依照计划进行。
  在将小白带去宠物店寄放时,她们发现小白的情况有异。
  抚摸着它的肚子附近,感觉特别地胖嘟嘟,音羽因为太专注于杀害光代的计划,因此才一直到现在都完全没察觉,现在想来先前它走路就有些摇摇晃晃。
  当她们要离开宠物店之际,平常不太叫的小白发出长长的呜叫声,让音羽印象深刻。
  「小白是怎么了呢?」
  回程途中,小夜歌似乎很担心地低着头喃喃说道。
  「或许是『有喜』了,感觉腹部有些隆起。」
  「呜~讨厌啦,对方是哪只公猫啊?而且究竟是什么时候?」
  「如果有什么异状,那家店的人会带它去看兽医,所以不用担心,没事的。」
  这件事她们并没有特别留心,没多久也就忘了。
  剩下的工作就是要把手机里的记忆卡清空。
  因为音羽和小夜歌交换的邮件里,有数封会让人联想到光代的遇害,要是让警察发现这个,那么她们的立场将会非常危险。
  所以她们先将必要的档案存到别张SD记忆卡里,再使用软体进行完全消除,这样就不用担心资料会被救回,而至今所写的小说都有定期印刷成纸张保管,因此她们把这次的份印刷完毕,剩下的档案也同样完全消除。
  「那么这要怎么办呢?音羽姊。」
  「这个嘛……」
  音羽和小夜歌的视线,正注视着放在地上的大量纸张,那是堆积如山的A4影印纸。
  最让音羽伤脑筋的事,是印刷后的『幻想乡冒险录』的保管之处。
  这个小说里也有透露出杀害光代的段落,所以不能光明正大地把它留下来。
  但是这本小说可以说是从两人两年前相遇到现在,一直书写累积起来的两人羁绊,她一点也不想烧掉。
  音羽提议只烧掉有问题的段落,她却意外坚决地反对,看来感到这部小说是两人羁绊的人,并不只是音羽而已,虽然对此觉得困扰,但是另一方面,她却又无法抑止心中的喜悦之情。
  「啊、找个地方埋起来如何?等到风平浪静再挖出来就好了。」
  如此提案的瞬间,小夜歌的表情顿时豁然开朗,看来她很中意这个方法。
  「就埋在小屋附近吧,这样要挖很快就可以挖出来。」
  「好,就那么做吧。」
  或许是相当喜欢音羽这个提案,她露出彷佛要去挖出时光盒的活泼笑容,一手拿起放在后院的铲子,接着便奔出了秘密小屋。
  看到她的模样,音羽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忽然时光盒这个词让她心中一动,下一个瞬间她一声欢呼。
  因为她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虽然被迫在雨中作业,不过不消三十分钟就处理完毕了。
  她们先扫掉潮湿的树叶,在选定好的地点,用铲子挖了约三十公分深的洞,由于肥沃的泥地相当松软,因此挖掘起来并不花费多少劳力。
  结果因为也不方便埋在太过明显的地方,因此她们选择埋在离秘密小屋二十公尺远的松树树根下。
  周围树木的叶子已经掉光了,却只有常绿植物的松树,让人彷佛感觉不到季节变化,大概没有什么地方比这个更好作为辨认的标记吧。
  她们把累积起来的小说以及设定资料集的笔记本放入塑胶袋,然后将袋口封起。
  在盖上土之前,音羽趁隙将折叠的便条纸,丢人塑胶袋里面。
  「啊,刚才音羽姊丢了什么进去……」
  「呜……」
  被眼尖的小夜歌看到了——她似乎颇为不满的声音传到耳里,音羽感到心虚,缓缓回过头一看,果然她皱起眉头,表情非常不满。
  看来只能乖乖坦白了,音羽叹了一口气。
  「刚才那是时光盒。」
  「咦、时光盒?」
  小夜歌瞪大了眼,有如鹦鹉学话般重复了一次。
  「没错,这是向未来的我们寄送讯息,如果顺利让那家伙消失,又躲过警察的追查,届时就把这个挖出来,阅读寄给自己的讯息,『恭喜你,未来的我』像这样,如何?很棒吧?」
  刚开始小夜歌还怔怔地发呆,慢慢地她体会了音羽的意思,登时对音羽露出满面的笑容,用力地点点头。
  「那我们要一起打开哦。」
  「对,那是当然啊。」
  她们彼此点头确认,然后将土盖上,把两人的小说埋起,和周围土壤的颜色差异虽然令人在意,不过在覆盖上落叶后就不会太明显,基本上算是达成目的了。
  这样当天的准备就全部完成了。
  夜幕低垂,风也开始转强,因此她们决定该回去了。
  音豭设要送她到回家,但是她却柔和地摇头拒绝,因此两人决定在月森入口处分手。
  「那明天见罗。」
  「嗯,明天见。」
  在黑暗之中,每当脚步向前一步,音羽就会依依不舍地回头,而每一次小夜歌也都正好回过头来,她们不约而同地苦笑,终于最后下定决心离去的人,意外地竟是小夜歌。
  她的侧睑受到路灯淡淡的光线照射,映照出意志坚定的神情,她转动手上的白伞,这次则是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音羽目送着她的身影,直到消失不见,然后她也迈步走回宿舍。
  她走没多久,立刻注意到街容有了变化。
  不用想也看得出来,是灯饰。
  不知何时围绕上去的,只见凋零的路树上,缠绕着小小的LED灯;一闪一闪的光辉,让人联想到万紫千红的花园,距离圣诞节明明还有将近一个月,未免也太心急了些吧。
  放眼望去,只见身穿风衣和防寒大衣的情侣正吐着白色气息,共用一条围巾,不管是分发预约圣诞蛋糕的传单,还是过时的※三明治人大声宣传,都是大马路旁可见的光景。(译注:指身上挂着前后各一块看板的宣传员。)
  周围店家热闹的背景音乐,有如多重奏般夹杂在一起,而为了抵御严寒,道路施工的丙烷燃烧器修补柏油路面的声音,震撼着周围的大气,也因为如此,披萨店传出的香气,也和烧柏油的恶臭混在一起。
  整条街完全不在意音羽的感受,洋溢着热络的气氛。
  音羽转身背对街上的喧嚣,朝着马塞尔楼快步地前进,不知为何,音羽只觉得自己不属于那热闹喧嚣的大街。
  她们明天就要杀人,而且是计划杀人,这是阳丘女高,不,即使是邻近学校的学生,也全都没有这种体验吧。
  到底音羽花费两天临时策划的这个杀人计划,能否瞒过警方,成为一椿『意外死亡』呢?
  音羽最后一次回首,将灯火明亮的街景,深深烙印在眼中。

6
  不管今天是怎么度过的,明天依旧会到来。
  想着那种理所当然的事,音羽等待时钟刚好走到早上七点时,从床上起身,拉开蓝色底的窗帘,静静凝视着窗外射入的黄色晨光。
  她没什么睡,却又不觉得疲倦,真是不可思议的心情。
  如同往常一般,今天这一天即将开始,光阴似箭,绝对不可能回头。
  无论是哭是笑,今天这一刻是不会再回来的。
  以冷酷杀人犯的身分,尽可能做到最好吧。
  她在心中如此发誓。

  总结而论,今天是如坐针毡的一天。
  平常能泰然处之的日常生活,今天却是无时无刻不感到痛苦与焦躁,不管是整理服装仪容时,还是在餐厅用早餐时,或者是和七步一起上学的时候。
  手掌不停胃汗,有如无形之手按住咽喉般的压迫感,总是如影随形。这也只有今天一天而已—在她如此安慰自己的同时,光是要克制自己不紧张得大叫,就已经是竭尽她的全力了。
  「音羽,你有在听吗?」
  「咦?什么?怎么了吗?」
  发现与她一同走在上学路上的七步,如今正神色讶异地看着自己,音羽急忙回应。
  「我是说,你至少今天也该出席一下学生会吧?文件和议题都堆积如山,再不处理真的不妙哦。」
  能够像这样毫不畏缩地忠言直谏,音羽很感谢七步这样的存在,接着音羽在脑中考虑着时程表。
  「我今天有点事……礼拜一我会出席的。」
  或许是无法接受吧,七步继续顽固地追问音羽。
  「我看你脸色好像很疲惫,没事吧?最近你好像很忙,发生什么事了吗?如果遇到什么困扰的话,一定要对我说哦。」
  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我想先问你关于今天的事——」
  她忍不住转移话题。
  「啊啊,你说联谊对吧?什么?你果然想去吗?」
  「怎么可能……不是,我是说应该不会中止吧?」
  「当然呀,中止我会第一个告诉音羽,拜托你看家罗。」
  「好,我知道了。」
  就在此时,学校的钟声正好响起,焦急的七步催促着音羽,然后小跑步前进,而音羽则是眺望着被吸入学校的人潮,随后追在七步之后,朝校舍出入口跑去。
  休息时间只要和班上同学聊天,多少可以让自己分心别事,但是上课中就没办法了,总感觉时间过得特别缓慢。
  音羽极力避免朝小夜歌看去,因为太过频繁的眼神交会会让周围的人起疑,因此她们事先就这么决定好了。
  国文老师会依段落让学生起来朗读,由于是按照座号,所以还有相当一段时间才会轮到音羽。
  ——用这个计划真的好吗?
  只要精神一放松,这个疑问马上就回到脑海。
  音羽所订立的计划,有没有可能只是建在沙上的楼阁呢?只花两天学来的知识,有没有可能根本没用呢?
  无论如何挥赶,这个疑问总是挥之不去。
  不管怎样都好,她希望时间早点到,像这样一整天受到无以名状的不安侵袭,她实在是难以忍受。
  第六节课的钟声响起时,音羽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班导敷衍了事地结束了放学的班会后,班上顿时变得吵杂不堪,教师一走出教室,班上同学们也跟着飞奔而出。
  小夜歌手脚俐落地收拾书包,一瞬间朝音羽的方向看了一眼后便走出教室。
  而音羽则是挽留住同学,在闲谈了两、三分钟之后,便在适当时机走出教室。
  沿途注意到音羽的女学生向她打招呼,而音羽用平常一样的笑容回应,然后从校舍出入口走出外面。
  音羽不回宿舍,而是直接前往小夜歌的家,她不慌不忙,细心注意不让自己引人注目,然而手心发汗却是无法控制,书包的握把因为吸收了汗传来潮湿的感触。
  她的心中始终意识着口袋里的手机。
  依照安排,如果发生计划不得不延期的意外状况,那么先行回家的小夜歌就会来电通知。
  这支手机就是支撑音羽日常生活的最后界线。
  自己心中的某处,期待着这支手机高声响起,如果手机响起,那么自己就不会成为杀人犯了。
  ——振作点!堂坂音羽!
  音羽紧握住拳头。
  她现在要坚持住,这时如果不撑下去,那先前的计划就白费了。
  她感觉自己在这样神经紧绷的状态,好像已经走了相当长的时间了。
  终于,她看到小夜歌的家了,不知该说是幸还是不幸,口袋里的手机丝毫没有动静。
  音羽一按响门铃,小夜歌就间不容发地开门露面。
  「怎样?她在吗?」
  「在,我用要谈的事不能被人听到为理由,把她骗到夹层楼了。」
  两人简短地交谈几句后,彼此缓缓点了点顽。
  春日井家夹层楼的墙壁里有隔音材质,而且在构造上声音也不易外漏,因此光代也明白那里适合谈这类话题。音羽登上通往二楼的陡斜楼梯,再从曲折型的楼梯爬上夹层楼。有了,她就在那里,在化为置物间的夹层楼里,春日井光代的巨大身躯正背对着音羽,踢着装图画书的纸箱。
  音羽感到脖子上的汗毛一根根竖起,她隐藏住感情,向着她的背说道:
  「你好,光代阿姨。」
  一双凶恶锐利的眼神看着音羽。
  「干嘛?劳动我的大驾,如果是无聊的事,我可不饶你哦!」
  「不是的,正好相反。」
  「相反?」
  光代神情讶异地反问道。
  「没错,我要付剩下的钱给你啊。」
  音羽从书包中取出两捆以封带束起的纸钞,将之丢到了光代的脚下。
  光代惊讶地睁大了眼,她朝音羽的方向瞥了一眼,态度显得犹豫不决,不过没花费太长的时间,她便被贪欲征服,以敏捷的动作捡起脚边的钱。为了不让人抢走,转身背对着音羽她们,接着便兴奋不已地数起那些钱来。
  ——没错,好死不死,偏偏是背对着音羽她们。
  音羽和小夜歌冷眼看着她那贪婪德性,对于她们的眼神,光代竟毫不在意。
  在她数十公分的前方,就是一个直通一楼的洞,而且只有一道腐烂的扶手阻隔,光代似平没有察觉那致命的危险性。
  「呀哈……什么嘛,果然还有钱不是吗,一开始就乖乖交出来不就好了吗?」
  音羽对着她的背后静静问道:
  「这样你肯放过我们了吗?我付的钱也该够了吧?」
  「这个嘛,该怎么办呢。」
  看到光代仍背对着她们继续数钱,她那副模样,让音羽厌恶到想吐。
  能榨多少就尽量榨,她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音羽向小夜歌使了个眼色,她以意外平静的神情点了点头。

  音羽她们悄悄接近她的背后。她们从现在起要默数三声,然后一起往那女人的背上推去,这是事先就决定好的。
  「这么一大笔钱,真谢谢你啦!」
  光代用脸颊磨蹭着钞票,表情下流地笑着。
  「……不客气,用那钱买你喜欢的东西吧。」
  ————三。
  只要从扶手处落下,光代就会从夹层楼掉落到一楼的客厅,音羽想起在图书馆读到那本书的内容。
  『绞首刑执行人是由多人组成,他们会以远距操作的方式,同时按下执行刑罚的按钮,这样不知道是谁杀的,对执行人也有匿名性,大概是想藉由这个方式,防止刑吏受精神压力所苦吧。』
  音羽和小夜歌,两人以完全相同的时机推落光代,这样她们就是共犯,也是为了将罪恶感分散给两个人,为了以后不会再想起这个女人。
  音羽她们将完成的是古典且基本,也因此而天衣无缝的完全犯罪。
  ————二。
  音羽曾梦想过无数次,与小夜歌分享翅膀,飞翔在天空的梦想,但是只要这个女人仍关住小夜歌,那个梦想就绝对不可能实现。
  该杀死这女人吗?——答案早就出来了,应该要享受那无情之美,畏惧退缩可就大错特错了。
  毫无疑问,这女人是非死不可。
  ————一。
  她将手汗擦在裙子上,心跳的声音吵得不得了。
  各式各样的回忆来来去去。
  用菜刀抵住人脖子、用滚水浇人、不把人当人看、勒索,这些还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更早以前,音羽从两年前就看着这女人的暴虐行为直到现在。
  从那时起,早已无数次刻骨铭心的念头,『总有一天要杀了这女人』。
  她的手开始颤抖。
  杀死她,堂坂音羽。把那女人推下去,推进地狱的油锅,计划了那么久,现在不动手就没意义了,杀死她!杀死她!杀死她!
  ——零。
  光代事到如今才感觉气氛诡异而回头,不由得惊愕地睁大了双眼。
  『玛莉悄悄从她背后靠近,举起偷偷带来的镰刀,当后母回过头来时,已是为时已晚。』  
  音羽用尽浑身之力,双手对着光代的肩膀推去。  
  光代肩膀受强烈力道一推,身体往后倒去,手不由自主扶在扶手上。
  但是扶手支撑不住光代的身体,只听见劈哩劈哩的木材断裂声响起,腐朽的扶手随着木屑飞散,发出断裂的悲鸣。
  均衡很快就崩溃。
  伴随着扶手的破碎声,光代的身体好似被过肩摔一般,整个人被抛在空中。
  而且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随着光代震耳欲聋的惨叫声,她从音羽的视线里消失,接着在短暂的间隔之后,响起了一阵轰然巨响。这阵震撼了音羽和整个家的巨响,是光代摔落的声音,同时也是一同落下的扶手木材的声音。
  以时间来看,大概是秒针走一格或两格之间所发生的事。
  一瞬间,恐怖的沉寂笼罩了音羽她们的四周,已经听不见光代的声音。
  音羽战战兢兢地往下看。
  只见光代俯卧着倒在一楼的地板,看来她是颜面激烈撞击到地面。
  只见封带解开的一百万圆纸钞,在四周有如雪片般翩然飞舞,飘然落下,那是一幅看起来梦幻异常的光景。
  音羽以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双手,并不是因为这双手推落光代,正好相反,是因为音羽的双手没有推落光代才会惊愕不已。
  音羽推出双手的瞬间,自己手上所感触到的,只有光代身上羊毛衫擦过的柔软感触。
  ——时机有所偏差了。
  是音羽手推出去的时机慢了。
  她下禁想诅咒自己的胆小,明明在心中那样诅咒着光代,却在最后那一瞬间,对杀人的迟疑让她的动作慢了。
  这样等于是将杀人行为推给小夜歌一个人。
  没问题,她这么安慰自己,毕竟说迟其实也只是一瞬间的事,看起来一定几乎是同时推落,只要不被发现,那么一样会是两人杀的。
  她将目光移往刚才就一直站在身边的小夜歌,她应该会想说「终于成功了」或是「死得好」吧。
  然而话还没说出口,音羽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她与小夜歌漆黑的双眼视线交会了,她并没有观视光代的尸体,或许应该说她根本看都不看光代的方向,反而只观察着音羽的表情。
  体会到那所代表的意义,音羽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小夜歌发现了吗?发现了自己的背叛,而且刚才她是在窥探音羽的反应吗?
  她平常虽然软弱,却是性格开朗,正因为如此,在近距离以阴沉视线凝视音羽的小夜歌,更让音羽觉得可怕。
  音羽说不出话来,明明想要对她说些什么,话却是卡在喉咙,怎么样也说不出来。
  突然喉咙一阵酸性物质涌上,音羽捣着嘴,身体弯成ㄑ字型。
  「你、你没事吧?音羽姊。」
  一抬起头来,看着小夜歌的脸,她担忧地皱着眉,眼神惊疑不定。
  「小夜歌?」
  小夜歌的表情虽然有些僵硬,却完全不像刚才那样让音羽看了背脊发寒。刚才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是由自己的罪恶感产生的幻觉吗?
  「音羽姊……我们去下面看看吧。」
  小夜歌以细如蚊鸣的嘶哑声音如此提议道,虽然音羽也同样提不起劲,不过情况不容许她说那种话。
  「没错,要确认才行。」
  在走下楼梯的途中,随着楼下的情况逐渐明朗,双脚也更加颤抖了起来。
  一楼的惨况可说是惨不忍睹。
  断裂的扶手有一部分插在光代的侧腹,黑浊的积水现在也逐渐侵蚀着地板。飘落的一万圆纸钞,在一楼各处积了薄薄的一层,伴随着浓烈的血腥味,碎裂的前齿飞散在音羽脚下。
  俯卧倒地的光代动也不动。
  而音羽眺望着倒地的光代,心里正夹在两种感情之间,一是后悔,另一个则是想高声欢呼的黑暗喜悦。
  「死、死了吗?」
  「不知道。」
  最少也必须先确认这女人死亡之后才能联络救护车。
  万一让她侥幸保住一命,那么就是音羽她们的末路。
  音羽用脚稍稍踢了光代的身体几下,没有反应,看来是没问题了。
  「小夜歌,去打电话叫救护车吧,照我们先前说好的,你要表现得很惊慌,说话不能太有条不紊哦。」
  「这种状况下,要有条不紊我也办不到呀。」
  「那就没问题了吧,拜托你了。」
  小夜歌奔向室内电话,按下受话器的按钮,但是看着音羽方向的小夜歌,表情却瞬间为之一冻。
  就在这个时候,左手突然传来像是被老虎钳夹住的痛楚。
  音羽看向自己的手,有只如毛虫般的胖手正抓着音羽的手臂,在发现那是谁的手的瞬间,音羽不由得惊声尖叫。
  近在眼前是一张前齿折断,鼻骨断裂,胀红了的脸,眼中布满血丝,喉咙咻咻地发出有如野兽的喘息——春日井光代还活着。
  脸孔虽已惨不忍睹,但仍看得出她脸上是愤怒的表情。
  会被杀掉——恐怖的念头闪过脑中。
  音羽大声叫唤,拚了命地想要挣扎,然而被她的手被恐怖的力道抓住,一动也不动。
  接着音羽摸索裙子口袋,想要取出作为备案带来的氯化钾溶液注射器,可是慌张之下,不小心掉到地面上,只见盖子松脱,注射器滚到离音羽的手遥远之处。
  她绝望得脸色苍白。
  只见光代表情狰狞,喉咙正吹着血泡,那是她在笑。
  就在此时,小夜歌从厨房飞奔出来,她的手上还拿着一把菜刀。
  没有任何预备动作,也没有发出叫声,小夜歌举起菜刀朝光代刺下去。
  「呀啊啊啊啊——!」
  她这力量到底是从哪来的呢?只见光代口中喷着血,痛苦得挣扎不已。
  而小夜歌也脱离了常轨,她完全不在意光代的挣扎,将菜刀一转又拔了出来,然后再毫无慈悲地刺进去,喷出的血沾满了小夜歌的衣服。
  就这样,菜刀刺入与拔出的行为,有如无限回圈般持续着,刚开始光代还像着火一般疯狂挣扎,但是随着菜刀刺入,她的反应也愈来愈虚弱,最后尽管她爬在地上想要逃跑,却被反手握住菜刀的小夜歌,毫不留情地用刀刃往背上插下去。
  音羽早已脱离束缚,她以坐倒在地的姿势爬向墙壁,对抗袭向全身的寒气,她无法出手,也不可能出手。
  这场血斗很快就有了结果。
  光代已成为肉块,只是因为脊髓反射才在动,但是小夜歌却仍继续砍着。
  「小夜歌!够了!那家伙已经死了!」
  听到她的声音,小夜歌彷佛惊醒过来,赶紧从光代的身体跳开。
  她抱着自己颤抖的身体,苍白的脸上完全没有血色,终于声声啜泣了起来。
  音羽不知道要对她说什么。
  「怎么办?我……我只想说要救音羽姊,回过神时我已经从厨房拿出最锋利的菜刀……然后……」
  音羽站起身来,紧紧抱住小夜歌的身体,这时她才放下手上的菜刀,音羽抱着她,侧眼看着光代,尽管有所觉悟,但是和光代视线交会的瞬间,她还是忍不住一声呻吟。
  只见她一脸睁眉怒目的壮绝表情,就这样断了气,她的腹部和背部都因砍伤和刺伤而一片鲜红。
  虽然从没学过医学,不过对于要做哪些动作,她还是有基本的知识,于是她一面唤醒记忆,一面战战兢兢地检视光代的身体。
  心脏沉默、呼吸停止、瞳孔放大——就代表此人已死。
  死,即是生命不可扭转的停止,如今它正以最迅速的方式,将其最无情的一面展现在少女眼前。
  至此堂坂音羽也终于理解了。
  那个长年欺凌她们姊妹,有如怪物一般的女人终于死了,这次绝对是真的死了。
  本以为自己应该很冷静,但是回过神来,她才发现自己呼吸急促,彷佛像是气喘发作一般。于是她吞了一口口水,想要让心情平复,却不小心误入气管,险些呛到,接踵而来的是突如其来的寒意。
  音羽重新审视四周,碎裂的牙齿,散落的木材,以及从刚才就逐渐向周围扩散开来的黑血,还有像是撕裂羽绒被后飞散的飞絮般,散落一地的万圆钞票。
  看在救护人员的眼里,绝对不会认为这是『意外死亡』,任谁见到都会认为这是『杀人案件』的现场。
  ——平成十九年『杀人案件』的已知件数——一千一百九十九件中,逮捕件数为一千一百五十七件,逮捕率为百分之九十六点五。
  再没有比这更坏的情况发展了。
  音羽定下神来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客厅中来囤走动,而且还步履蹒跚。
  她不想承认,自己在脑中模拟过无数次抹杀她的计昼,竟然会因为这样的意外而付诸流水。音羽和小夜歌的光明未来,都会因为这个女人的死而毁于一旦——她不想在这种地方结束,也抗拒这样的结果。
  「音羽姊,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不要吵!」
  小夜歌就像受到责骂的小孩子悄然不语,音羽则是斜瞪了她一眼,追根究柢,会这样还不都是因为她做了多余的事——
  想到这里,她突然惊觉,自己竟如此失了方寸,她不禁愧疚地垂下头,她可是为了自己,才会杀掉那个等同于恐怖代名词的女人;错并不在她,反而是自己竟然深信不疑,以为不到八公尺的高度就可以确实地杀掉那女人,对自己的愚蠢,她感到愤怒。
  冷静点,应该还有什么方法才对。
  于是她开始回想,至今自己为杀掉那女人所学来的知识,就在这时候,她想起在图书馆时无意间翻阅过的一本书。
  『震惊日本社会的月森连续杀人,在尸体分解方法上有明显的特征。可以举出的一项特征,就是尸体必定分成七个部分,』
  这么说来,那个犯人不是还没抓到吗?
  突来的灵机一动,有如电流般窜过音羽的体内,随之而来的是,对自己现在这个想法感到无比地战栗。
  音羽紧紧握住拳头。
  是到了做出抉择的时刻了。
  用膝盖想也知道,如果打算自首,再没有比现在更适合的时机,然而——
  「小夜歌,总之你先把那女人的尸体搬到浴室去。」
  「好、好的。」
  小夜歌已是慌乱到失去理智,为了逃避侵袭而来的恐惧感,她于是依言拉着尸体的袖子,将其拖往浴室去。
  音羽用热毛巾,将小夜歌一路拖行而过的血痕细心地擦拭掉。
  然后她要小夜歌准备家里有的雨衣两件、菜刀一把、家庭木工用的锯子,以及在夹层楼见过的劈柴用斧头,另外也拜托她随便什么曲子都好,打开音乐,大声播放出来。
  过没多久,从光代寝室传来了古典乐的乐声。音羽虽是幽灵社员,毕竟也是管弦乐社的成员,那是她有印象的旋律。
  是白辽士的『幻想交响曲 第一乐章』,那女人会有听古典乐的嗜好吗?
  音羽停止动脑,专注地动着手。
  小夜歌取来的是附带帽子的透明雨衣,可以从头覆盖到脚,非常地理想,虽然大件了些,不过她说服自己,那是在容许范围内。在试穿一次后,她劝小夜歌也穿上。
  随后音羽脚步毅然决然地走进浴室。
  只见光代趴倒在到处是水垢和黄斑的浴室清洗场里。
  音羽移开尸体,抽走塑胶制的浴室踏脚垫,再开启热水器,将莲蓬头的水量开到最大,这样就不用担心血液凝固了。
  家庭的浴室要塞三个人,毕竟是相当拥挤难受——不,应该是两人和一具尸体。
  事情发展至此,小夜歌也终于注意到音羽的行动不寻常,尽管发觉蒸气朦胧的另一头,有一双犹疑不安的眼神正注视着自己,音羽却是不看她一眼。
  音羽搓了搓刚才被光代抓住的手臂,手臂上有一道淤青,彷佛是光代临死前所留下的诅咒一般。
  「………………小夜歌,我们得分解这女人的尸体。」
  小夜歌的身体剧烈地震了一下,双眼泪眼汪汪。
  「音羽姊,你是开玩笑的吧?」
  「我不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我们要那样做。小夜歌,现在起把这女人分解成七块丢掉,然后伪装是月森连续杀人分尸案的犯人所做。」
  小夜歌摇着头不住后退,而音羽只是冷眼看着她。
  「不要……我讨厌那样啦!」
  「嘘!……安静点,不然会被周围的住家听见的。」
  见到音羽强硬的侧脸,小夜歌呆呆得张大了嘴。
  「……你是认真的吗?」
  音羽不回答,用大剪刀剪开光代的衣服,剪开羊毛衫、棉上衣,还有下面的内衣,让尸体全身赤裸。

  她在脑中回想事前阅读过的法医学知识。
  「啊啊,神啊。」
  或许是吓到脚软,小夜歌的双手拚命扶在浴室墙上。
  解体作业极为困难,由于去联谊的七步会在十二点回来,因此音羽希望能在十一点回到宿舍的房间。
  家中回响的『幻想交响曲』、持续不断的冲水声,再夹杂着小夜歌嘶哑的啜泣声,音羽就在这些声音中默默进行作业。
  音羽回忆起在料理研究解体的鱼,她不断说服自己,这只不过是那作业的延长而已。
  小夜歌刚开始坚持拒绝帮忙,中途也默默听从起音羽的指示,虽是低着头神情沮丧,不过原本失调的精神似乎也总算恢复平衡。
  这样就可以了。
  如果发生这种事,还能够平静如常,那么就不配当人了。
  计划尚未失控到无法挽回的地步,还可以修正轨道,没问题、没问题、没问题的。
  「音羽姊……你的脸……」
  见小夜歌发着抖,指着自己的脸,音羽感到疑惑,于是向镜子一看,只见自己脸上满是尸体飞溅出的鲜血,她想用手臂将血擦去,擦出的血痕反而更加恐怖,音羽凝视了镜子一会儿。
  对于自己意外地冷静,音羽觉得不可思议,不,或许自己早就不正常了,只是自己没有自觉而已。  
  现在是重要关头。
  能在橱柜里找到垃圾收费前所使用的黑色垃圾袋,只能说是十分侥幸。
  于是便顺利装起了七个黑色垃圾袋。
  也多亏有古典乐,不至于让她太在意肢解尸体时的声音。
  经过四小时的时间,当知道所有的作业全部完毕后,音羽停止冲水,脱下雨衣的帽子。

  她忽然发现,古典乐的曲子已经变成柴可夫斯基第六号交响曲的『悲怆』了。
  「小夜歌,这曲子是那女人的兴趣吗?」
  音羽刻意装得毫不在乎,向惊魂未定的小夜歌问道。
  「不、不是,是爸爸离开这个家时留下的。」
  「我想也是,那个女人坐在摇椅上听着古典乐的景象,实在和她太不相衬,我都忍不住想笑呢!」
  「音?音羽姊……那、那个——」
  「———没问题!……不会有事的,以后的事我都想好了,小夜歌什么都不必担心,尽管相信我,听我的话就对了,这是一场恶梦,而且很快就会醒了,睁开眼睛一切都会恢复原样,所以在那之前你要忍耐。」
  话说完的瞬间,小夜歌的脸上再度泪如雨下。
  「对不起……都是我刺杀了光代小姐,音羽姊才会——」
  音羽的食指按住小夜歌的唇,不让她再说下去。
  「不准你说那种话,来,接下来还有一件工作。」
  音羽朝分解后的光代所装成的袋子瞥了一眼,随后便先离开了那里。
  接下来是丢弃光代尸体所需的容嚣,虽然以黑色塑胶袋装起,基本上算是有隐密性,但是毕竟显露的外形是藏不住的,装着手和脚部的垃圾袋,搬运时可不能直接提在手上。
  另外,丢弃的场所也是问题,分尸丢弃的尸体迟早会被发现,而且死者身分也会被查出吧,但是如果丢弃在附近,那么没有车辆代步的小夜歌就无法摆脱嫌疑。
  『光代是在外出中,遭遇月森连续杀人分尸案的犯人袭击,不幸惨遭杀害』既然这个剧本是最后的一线生机,那么她们丢弃尸体就只能离家里愈远愈好。
  那么容量既要足够收纳光代肢解的尸体,又要是携带在外不会引人注意的容器,究竟是怎样的容器呢?
  「啊!」
  听着『悲怆』透明的旋律从左耳进右耳出,她怱地灵机一动。

  在全然无声的寂静支配下,月光射入了昏暗的室内,金属窗框喀啦喀啦地发出声响,窗子彼人拉开了。
  不一会儿,从窗户出现一名少女——堂坂音羽跳进房间中。
  音羽仔细地环视室内,木管乐器、铜管乐器等众多乐器闪耀着冰冷的光辉,摆满了狭小的室内,墙壁上等间隔地开有小孔。
  这里是阳丘女子高中音乐室的隔壁,音乐用具室。
  果然情报正确。音羽还记得,日前在学生大会被提出的琐碎议题中,有一个意见是音乐用具室窗户上的锁坏掉,这样应该有危险吧?而讽刺的是,这样就证明的确会有危险了。
  「小夜歌,看来没问题,你进来吧。」
  「好、好的。」
  音羽打出暗号,这次换成小夜歌从窗户跳入。或许是室内比想像中更阴森,让小夜歌惧怕了吧,只见小夜歌抱住了音羽的手臂。
  「音羽姊,那个在哪里呢?」
  「等一下,我记得是在小号附近…………有了,快帮忙我把这个拉出来。」
  两人同心协力拉出来的,是一个黑色方格纹,在皮革上经过塑胶加工、散放出高级感的乐器箱。
  若是只看大小,它有如棺材般巨大,但是在中央处圆弧的造型,以及后段如长角一般延伸出去的设计,让它看起来宛如一只独角仙。
  提琴箱——是提琴类中低音大提琴专用的硬箱子,箱子的左侧面有握把,右侧面则有便于携带用的两个滚轮,用这个就可以当成手推车,在地面滑行搬运。
  既然能装得下像低音大提琴那样的大乐器,那么人类的尸块也应该装得下才是。
  音羽在管弦乐社是负责演奏低音大提琴,对于把尸体装进这里面搬运,她心里虽然也有抵抗,但是现在这状况已经不容她选择手段了。
  音羽与小夜歌合力将提琴箱从窗户搬出,虽然提琴箱体积庞大,不过将其斜放,总算还是从窗户搬了出去。
  于是她们再次回到春日井家。
  途中有好几次和行人擦身而过,尽管他们都一定会注意音羽们带着的大提琴箱,不过眼神中并没有怀疑的神色。
  如果是补习完回家的管弦乐社社员,那么即便是这个时间带着提琴箱走动,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至少比抱着黑色垃圾袋在街上走正常多了。
  她们很快便回到家,然后立刻直冲浴室,将黑色垃圾袋装的尸块,放入大提琴箱中。
  「刚好装得下呢。」
  看着脚下的箱子,小夜歌感慨地喃喃说道。
  「是啊。」
  那个曾是春日井光代的物体,不留缝隙地塞满了整个箱子,若是尸体没经过解体,那么大概是装不下的吧。
  ——帮你减肥不是很好吗?
  音羽污浊的感情,在心中笑着精简化的光代。
  「那么,准备好了吗?接下来才是关键哦。」
  她以坚决的眼神看着小夜歌,彷佛像是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般,双胞胎妹妹也以同样的眼神点头回应。
  于是音羽们再度外出。
  只不过这次前往的地方不是学校,而是月森台。
  只要是月森市民都知道,过去发生让这座城市陷入恐惧深渊的『月森连续杀人分尸案』时,在城市各处都发现被分尸的尸体。
  其中,在月森台发现的尸体数量远多于其他地方,记得是有一人被分尸塞进山顶神社,而在杂木林里,也发现了许多遭分尸的尸体。
  因此音羽决定,既然要让这次犯案伪装成月森连续分尸杀人的犯人干的,尸体就必须丢弃在月森台才行。
  「音羽姊,箱子由我来搬吧?」
  「你别在意,由我来搬吧,不,是我想要搬,交给我来搬好吗?」
  对于小夜歌的关心尽管感到窝心,音羽还是温柔地拒绝了,她不想让小夜歌再受苦了。
  相对地,小夜歌则是与她并肩而行。
  单只箱子便重达十公斤以上,再加上装着估算有八十公斤的巨大身体,起步时虽然困难,但是一旦推动,之后滚轮就会滚动,因此也不会花费太多劳力。
  夜空晴朗无云,天上闪烁着美丽的星空,她们逆风而行,风势也有些强劲,皮肤下血液因紧张而快速流动,而夜晚的冷风吹拂而过肌肤,感觉起来非常舒畅。
  确认过时间,现在已经超过晚上十点。
  路上行人虽略为减少,却绝非全无人迹。
  她们通过红砖盖的市府大楼和自来水厂密集的区域,走在与国道平行的一条小路上。
  两人不慌不忙,努力保持和平常一样的步行速度,反过来说,若是不努力告诫自己要行走如常,那么她们就会恐惧得忍不住要快速奔跑。
  ——在旁人眼里看来,我们一定是在学校练大提琴练习到很晚,现在正和妹妹一同返家。
  好几次与正面而来的脚步声交错而过,她都会在心中一次又一次地辩解。
  怱地抬起头来,与一个面相凶恶的西装男对上了眼,她吓得心脏差点跳出来,那肆无忌惮的眼神看起来,好似对自己带着装着尸体的大提琴箱之事一清二楚,而且因此无言地指责自己一般。
  音羽发现自己与小夜歌一句对话都没有,于是急忙想找些话题,但是头脑焦急之下,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在与闪着回转灯,迎面驶来的警车擦身而过时,她都不禁反射性地低下头去。
  虽然一股压迫感压得自己快要心脏破裂,她的脚步也绝不能停止,然后她终于看到,比夜色更加昏暗的月森森林耸立在眼前。
  再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全部的行程就要结束了。
  她们来到月森入口,看到熟悉的月森那雄伟的威容,音羽松了一口气,当她正要通过腐朽泰半的导览看板时,一道强烈的灯光从音羽她们的背后照来。
  「喂~~你们两个。」
  后方传来男人轻薄的声音。
  「小夜歌,不可以回头!」
  没有理由,音羽凭藉直觉如此叫道。
  原本要回头的小夜歌,闻言立刻停住。
  音羽以难以置信的心情,目光追着落在地面的红色回转灯轨迹。
  后方是刚才擦舟而过的警察巡逻车,照这么说,现在叫住音羽她们的这个人,一定就是警察。
  ——折返回来了?可是为什么?我是哪里露出破绽了吗?
  瞬间她的头脑沸腾,几乎要陷入恐慌了。
  「你们是阳丘高中的学生对吧?这么晚走在外面走很危险啊,你们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听到对方彷佛刺激自己神经般,刻意讨好的声音。
  至此音羽才终于想到这个警官的真实身分。
  后面的男人大概就是学生大会也列入议题讨论,专门以阳丘女学生为目标的好色警察吧,他会以职务盘查为由,叫住女学生,对她们的身体上下其手,是个卑鄙无耻的男人,仔细想来,突然从背后叫住女学生,这点也与报告中的手法非常相似。
  音羽她们现在穿着阳丘的制服,制服上还穿着一件雨衣,这是为了侵入学校偷大提琴箱万一被发现时,身上穿着制服也比较好找藉口。  
  这个警官恐怕就是在刚才擦身而过时,发现音羽她们是阳丘女高的学生,于是才又掉头回来了。
  音羽对自己的愚蠢感到怒不可遏。
  这个议题在学生大会被提出时,只有身为学生会长的音羽,有能力马上采取治本的对策,不让色狼警官再度逍遥法外才是。
  没想到因为专注在抹杀光代计划,把那些议题延后的关系,竟会在这个时候危害到自己。
  「两位小妹妹,我是警察哦,不要无视我嘛,总之先转过来嘛,好吗?」
  手掌湿滑的汗水让她感到不舒服,音羽紧咬着唇。
  该怎么办?
  这时回头被警官记住长相就完了,不,那样还算好的,要是他看到大提琴箱里装的光代尸块,到时就只能杀掉这警官灭口。
  想到这里,音羽突然惊觉回神,对自己冷酷的思考战栗不已。
  我在想什么!光代是个死不足惜的人渣,而这个警官虽是女性的敌人,但是还罪不至死呀。
  「小夜歌,快跑!」
  「咦?」
  译才刚讼完,音羽便带着大提琴箱发足狂奔,往月森的森林中逃跑。
  由于步道倾斜又没有铺设柏油,因此并不是能开警车追赶的地形。
  「可恶!站住啊!」后方传来警官不甘心的吼叫声。
  然而坡度虽然和缓,却仍是倾斜的路面,带着沉重的大提琴箱奔跑,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音羽转眼间便呼吸急促,侧腹发出阵阵疼痛,只见周围景色不断快速变换,她有好几次都差点被暗处延伸出的树根绊倒。
  不知跑了多久,她怱然一个不小心绊到脚,整个人倒了下去。
  回头一看,只看到微微倾斜的漫长步道而已。
  此时除了音羽们慌乱的喘息声,周围的树林都是宁静无声。
  「好像……甩掉他了……音羽姊。」
  对于肩膀起伏着喘气的小夜歌,音羽甚至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觉得嘴里口干舌燥,明明汗水夺走体温而全身发冷,体内却是非常火热。
  但是,已经没事了。
  紧张的琴弦一崩断,音羽当场颓然坐倒,始终仰望着天空,让呼吸平复。

  气息总算平静之后,她们开始认真寻找丢弃光代的场所。
  大提琴箱的滚轮卷入杂草和树叶,有好几次都让她们不知该如何是好,而且一踩到枯叶覆盖的泥泞,脚还会突然陷下去,差点拔不出来。
  她们就这样经历了一番苦战,一越过以为是无限延伸的斜坡,意外地来到一个开阔的场所。
  音羽奋起将近萎靡的心情,一边肩膀起伏着喘气,一边眺望四周,在巡了一会儿之后,她认为这里就可以了。
  音羽仰望天空,从树叶凋零的树枝缝隙之中,看到满月在夜空发出黄色的光辉。
  这是最后了,音羽一边鼓舞着自己,一边打开大提琴箱,然后扯破袋子,倒出里面的东西。
  她将身体和分离的手脚丢在土上,最后再把脑袋放在上面。
  只见光代怒睁着充满血丝的大眼,即便化作一具尸体,却仍散发出杀气。
  音羽确实听到了她的无声之言,说着『我要诅咒你们两个』。
  「音羽姊,快、快走吧。」
  受到小夜歌的催促,音羽她们恐惧似地后退几步,然后离开那里。
  下山时两人也是无言。
  由于那名警官有可能等着她们,因此她们下山时不由得相当紧张。
  不过从结果来看,那是她们杞人忧天了,或许是没耐性吧,色狼警官早已不知去了哪里,连人影都没瞧见。音羽在心中发誓,等这次骚动告一段落后,绝对要将他逮捕归案。
  之后她们回到春日井家,做最后的收拾动作,目的是为了消除光代今天在家的痕迹。
  她们将光代摔落时散落的木屑和断齿扫掉,剩下则是用吸尘器吸过,在此同时也回收飘落在光代四周的万圆钞票。而在光代落下之际,把一部分的木地板撞得凹陷下去,除了移动地毯将其覆盖外,她们也想不到其他方法。
  对杀人使用的道具,以及拖行尸体的地板,她们细心地将血清洗掉,至于无法清洗的——喷在小夜歌制服上的血、用斧头砍断头部时,垫在脖子下的垫子、光代脱下的衣服等——则是吩咐小夜歌在明天以内烧掉。
  「小夜歌,你听好罗?要是到了明天中午,那女人的尸体还没被发现的话,你一定要报警回报失踪哦,你要说那女人从昨天出去就没回来,不可以忘记哦。」
  从明天起就是六、日两天的周休二日,小夜歌必须一个人撑过那两天。
  「音羽姊也留下来陪我啦,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家,我会怕。」
  「不、不行呀,小夜歌也很清楚吧?我必须装成今天一整天都待在宿舍里。我今天没有来这个家,如果我和你在一起,警察就会怀疑到有共犯的可能性,所以不行啊。」
  其实音羽也是担心得不得了,但是为了计划,这时她必须狠下心。
  在交代过其他细微的注意事项,终于到了分离的时候。
  「……那礼拜一见。」
  音羽轻轻吻了小夜歌一下做为道别,然后放开了她。
  而小夜歌则是表情恍惚地,抚着自己的嘴唇周围。
  「音羽姊,这不会变成最后一吻吧?」
  「傻瓜,怎么可能呢,那我要走了,晚安。」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抱着大提琴箱,奔出了春日井家。
  确认时间,目前是十点五十五分,如果无法在十二点——七步回去之前返抵宿舍,那她就无法确保不在场证明,必须要快点才行了。
  然而,却有几件非做不可的事,音羽绕至月森大桥,在那里将光代的随身物品——外出用带的钱包和包包、手机——全部丢入眼下的河川里,漆黑的河面将那些物品吞噬,然后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继续流动着。
  音羽满足地点点头,随即转身回头,再度急急忙忙地赶回宿舍。
  『音羽姊,这不会变成最后一吻吧?』
  虽然刻意没说出口,其实音羽胸中也是同样的想法,说不定只是自己没发现,其实这计书存在着重大的漏洞,当尸体在月森被发现,马上就会有警察手持拘捕令,到小夜歌的家和音羽的宿舍抓人,音羽无法否定有这样的可能性。
  那样一来,或许她就再也见不到小夜歌了。
  音羽不禁不寒而傈。
  没问题的,虽然是临时想出的办法,但是她们已经尽全力做到最好,真相应该没那么容易暴露的。
  她从距离马塞尔楼较近的东门进入学校校地。
  尽管已经过了熄灯时间,玄关入口仍是点着明亮的照明,花舍监仍是规律地等待尚未归营的学生。
  音羽先去学校的音乐用具室一趟,将低音大提琴的硬提琴箱归位,接着才重新前往宿舍后方的树林,然后像往常一样打算使用伸缩式梯子——却看到梯子不翼而飞,让她大吃一惊。
  「为什么…………」
  伪装已经被弄乱,看得出是被人拿走的迹象。
  不能否认有可能是有人一时好玩拿走,但是另外还剩下一个更为现实的可能性。
  音羽急忙绕至宿舍后方,拾起小石头,丢向自己房间的窗户。
  过没多久窗户打开,只见七步搓揉着惺忪睡眼探出头来。
  「这么晚,你跑到哪里去了啊?」
  音羽短暂地呆住了一会儿。
  「啊…………七、七步?」
  她急忙确认时间,晚上十一点十五分,还不到她回来的时间。
  七步似乎没注意到音羽的动摇,她先回到房里,然后从二楼将梯子垂到地面。
  音羽则是双唇紧闭,看着她放梯子,接着无言地爬梯上楼。
  橘色的萤光灯下,接触到房间里的暖气,音羽全身顿时暖了起来,她知道自己已从那异常世界归来了。
  但是她还不能放松。
  「七步……你是何时回来的?」
  只见穿着运动内衣做为睡衣的七步,面向自己的床趴倒下去,她把脸埋在床上,语气疲倦地说道:
  「嗯?晚上九点。因为有两个人临时不来,气氛不怎么热闹,所以就提前结束了……」
  ——竟然有这种事。
  音羽一咬牙,这样假造不在场证明的计划就失败了。
  「那你又是怎么回事呢?你不是说今天一天都会在宿舍?」
  「我是突然有急事啦,我以前住的地方的朋友到月森来,所以我去见她啦。」
  「喔。」
  七步似乎没有疑心,对音羽的话只是听过就算了。
  她因为疲倦不堪而思考迟钝,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吧,但是一旦光代的尸体被发现,她反刍起今天发生的事,很有可能就会发现了——发现音羽的不在场证明太过可疑。
  音羽无法忍受再待在自己房间,于是走出房间,进入二楼尽头厕所的一间隔间里,在确认过四下无人后,她大大地喘了口气。
  音羽强迫将自己逐渐倾向负面的思考,转换成正面思考。
  还没有,现状应该还不到那么悲观的地步。
  确实,音羽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事被七步知情,但是反过来说,知情的人也只有七步而已,在最坏的情况,只要请花舍监帮忙作证,这样就能够确保不在场证明,然后只要尽量误导警方,别让他们向七步打听就可以了。
  总之必须去找花舍监露个脸,于是音羽起身,却感到腹部附近有沙沙的声响,才发觉在春日井家收集起来的万圆纸钞还在口袋里,她没想太多就拿出来开始清点。
  在全部清点完毕后,音羽愕然不已,她心想是不是有数错,于是又再数了一次,可是结果却依然不变。
  一百九十九张,丢到光代脚下做为诱饵的纸钞是以封带捆成两叠,也就是有两百万圆。
  ——还少一张。

7
  星期六一整天,音羽都在宿舍中惶惶不安地度过。
  尸体何时会被发现呢?假使现在已经发现了,直到新闻播放出来,时间上会有多少延迟呢?
  她一个人在房间里,不断重复着凝视手机,又把手机抱在胸前,然后仰望天空的举动。
  她想要听听小夜歌的声音,虽然在她的面前逞强,但是音羽完全没预料到,只不过一天没见面,自己竟会如此不安。
  不过她也很清楚不能那样做。
  从现在开始,她必须谨慎小心,不能有任何轻举妄动,如果要小心起见,现在最好是当警方已经发现光代遭分尸来行动。
  一切的程序音羽都已经说明过,小夜歌应该会遵照音羽的指示行动,所以暂时应该不用担心。
  可是令她挂心的不止这一点,昨天在那之后她又重新点过好几递,万圆钞票果然是缺少了
  一张,昨天音羽回收的一百九十九张纸币中,有三十四张沾着光代的血迹,已经是不堪使用的
  状态,如果留在那个家的纸币上沾有血迹,而又刚好在警察到家里讯问案情时被发现的话——
  音羽摇摇头,那种事情不可能会发生。
  ——头脑明明知道不可能,但是撕裂心肺的不安和寂寥却在胸中累积,只能静静等待的时间让她难受,如果说这是地狱的酷刑,那么对音羽就发挥了如字义所显示的效果吧。
  然后就在太阳开始倾斜的时候,那件事发生了。
  「音羽音羽!大事不好!你看过那个了吗?」
  见到七步肩膀起伏喘着气,音羽压抑住内心的动摇,回想自己平时该有的反应。
  「怎么了啊?你不是去买东西了吗?」
  「现在不是说那种事的时候!别管了,你快过来一下!」
  表情紧迫的室友不等音羽回答,拉起她的手就走。
  她们走下楼,穿过餐厅的暖帘,只见放置在餐厅角落的一台十五寸简陋的映像管电视机前,围起了一群人在观看。
  频道播放的是民营的新闻节目,一名前往现场的女主播,站在一座眼熟的森林前,神情紧张地播报着。
  主播周围则挤满了其他台的记者群,阻挡在他们前方的,只有孱弱的黄色胶条而已。
  突然画面切换成从直升机空拍的影像,只见透过俯瞰的影像,越过枝叶凋零殆尽的森林群树,另一头可看见穿着监识服的男人们,在防水布的周围不停来去忙碌。
  跑马灯写着『又见残虐杀人魔—
  月森发生新的杀人案…』这样的标题。
  不会有错了。
  不过音羽就是想亲耳听见。
  听见自己引起的究竟是怎样的案件。
  彷佛与音羽的意念相通一般,画面又回到主播身上。
  主播面露沉痛的神情,如此报导:
  『今日正午时分,一名在森林中散步的当地学生,在林中发现女性遭分尸的尸体,根据调查,死者身分是居住在月森市的一名五十八岁主妇,春日井光代小姐,犯案手法则酷似两个月前的月森连续杀人分尸案,警方不排除是犯人是同一人的可能性,目前警方仍在继续追查————』
  抱着她手臂的七步露出从未有过不安的神情,拉着音羽的袖子。
  「……春日井……该不会是小夜歌她的——」
  「对,没有错。」
  「不会吧——!」
  七步手遮着嘴,脸色变得苍白。
  围在电视前的住宿生们,毫不理会音羽的心情,叽叽喳喳地吵闹了起来。
  「骗人!又有人被杀了吗?犯人不是听说已经跑路了?」「喂喂,一到晚上街上又会变得空无一人了吗?」「我听说犯人专找美少女下手,我该不会很危险吧?」「笨蛋,这次被杀的是个相当有年纪的大婶耶。」「咦?春日井这个姓不是和会长的妹妹相同…………」
  几乎全员都坐在电视附近的椅子,而音羽则是在稍远处,静静注视着前方,音羽的眼神一敛,发出冷冽的光辉。

  ——开始了。

  做好觉悟吧!堂坂音羽。
  从现在起才是真正的战斗。
  然而音羽目前能做的事情也不多。
  因为事件已经爆发出来,犯人能够动手脚的时间,也只有在犯行曝光前的短暂期间而已,现在令她担心的反而是直接受警方讯问的小夜歌。
  只希望她别说出不该说的话,被警方盯上才好。
  尽管讨厌等待,但是轻举妄动很可能会自投罗网,因此她只能屏息静气地等待周末过去。
  虽然曾经在七步的催促下,尝试着打电话给小夜歌,可是却无法接通。没办法,只好寄了封问候的邮件给她,却仍是毫无音讯。
  在期待与不安交织下,星期日过去,来到了星期一。
  当天虽是寒风刺骨,不过天气却是一片晴朗。
  音羽比平常更早抵达教室,等待小夜歌的到来,途中隔壁班的七步和宇佐美前来探视情况,然后就三人一起等待小夜歌出现。
  然而无论怎么等待,就是不见小夜歌的人影,每当体格和发型相似的少女经过,她们都不免空欢喜一场。
  终于,宣告时间到的钟声响起,音羽等人一同发出叹息。
  「会长,那么因为要开班会,我们先回去了,小夜如果来学校的话,请通知我们。」
  「不好意思,风香,难得你来等她。」
  「不,别那样说,而且以我们的交情,既然是朋友有难,就要互相扶持呀。」
  「你说的对……谢谢你。」
  话一说完两人便各自回到教室。
  目送着两人的背影,其实音羽比她们两人更慌张一倍。
  事情不对劲。
  按照事前商量的行程,礼拜一预定是要先会合,稍微商讨一下对策,并且研讨今后的方针,会是发生了什么预料之外的事吗?
  而那她没来的理由,在班导一边拿手帕擦着额上汗水,一边走进教室时得到了解答。
  「我想很多人都知道了,春日井同学的家人发生不幸,所以我劝春日井同学今明两天都先请假休息,即使后天春日井同学来上学,你们也不要盯着人家看,或是问些会让她困扰的问题哦。另外是关于葬礼的事,依据春日井同学的希望是采取※密葬,如果无论如何都想去上香,请在四十九日前到她家拜访。」(译注:只通知亲属,进行简单的葬礼后便火化。)
  班导有如连珠炮般快速地说完这段话,然后不给予发问的时间,草草结束了班会。大概直到刚才为止都在教职员室被追究责任,是一段相当不快的回忆吧,他的表情浮现出苦恼的神色。
  小夜歌不会来学校。
  在音羽的心中,不安有如墨汁一般扩散开来。
  之后音羽又等了两天,虽然在那段期间并没有警察来学校问话,可是小夜歌也没有回信的迹象,新闻上也没报导警察采取怎样行动,感觉就像是被蒙着眼睛,而事态却是不停发展下去,音羽心中涌现了烧灼般的焦躁感。
  另一方面,新闻媒体却是炒得火热。
  有一段时期曾经以为威胁已经完全过去,但月森连续分尸杀人犯又要开始杀人的谣言,又以野火燎原之势席卷了全国。
  谣言散布之快,让音羽不禁感到恐怖。
  当然,身为火源的月森市也不例外,听说班上同学的家里,已经有希望夜晚不要出门的※回览板在传阅了,照这个情况,宿舍门禁时间提前,也是早晚的问题而已。(译注:日本社区居民间用来传递讯息的留言板。)
  令音羽意外的是七步的反应,平常她总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是甚至只要有人提起月森连续杀人分尸这个话题,她就难掩怒火,有时还会横眉竖目地诅咒「杀人犯最好赶快被逮捕枪毙算了」。
  对于恶友的咒骂,音羽也只能苦笑承受。
  看来七步似乎对夺走小夜歌母亲的杀人犯义愤填膺,因为七步没有见过光代,所以会有这种想法也很正常。
  正如音羽所预测,没有一个电视台或报社,对生前的光代报导出负面的评论,其实不管是哪一家新闻媒体,相信随着对事件酌调查,都已经发现光代既贪心又顽固,是个性格恶劣的人。
  但是既然新闻报导的方针,全都一致指向谴责可恨的杀人犯,那么即使媒体已经知道光代的恶行,却仍是会继续追封她『遭可恨的杀人犯杀害的无辜市民』这样的称号吧。
  看到光代死后仍受人悼念,音羽有种苦涩的挫败感。
  这么轻率就杀掉她,或许是个错误也说不定。
  她无端想起那个即使只剩头颅,却仍在诅咒一般的怨恨眼神,接着出现临死之际,那个喉咙喷血笑着的光代,两者的影像重叠在一起。
  她是预见两人黑暗的未来,所以才那样笑的吗?这阴森的想像让音羽不寒而栗。
  在那天之后,音羽梦见不祥之梦的频率变多了。
  虽然一醒来几乎都会忘光,不过她只记得是被某人追赶的梦,不需翻开梦境心理学的书,音羽也能想像,那是担心自己会被抓到的心理压力和强迫观念,让自己梦见那样的梦。
  隔天的第三节课,看着以神经质的小字所书写的英文罗列,音羽将自动笔的后端抵着下颚,沉浸在思考的汪洋中。
  假设自己遭到逮捕,下场究竟会是怎样呢?
  刑法第一百九十九条,杀人。
  而且加上毁损尸体罪和遗弃尸体罪,又是计划性犯罪,虽然念在受到光代虐待的事实,多少会也有酌量减刑的余地,但即便是未成年,起码也会处以十年以上的有期徒刑。
  不,有没有被逮捕,这时候只能算是二次伤害而已,如果是以『可能是犯人』的嫌疑被警方盯上,那么她们将会受到新闻媒体不分昼夜地报导,到时可以算是社会地位遭到抹杀了吧。
  万一被人知道她们是共谋杀人分尸的冷酷犯人——教师、敬爱自己的学生们,还有宇佐美和七步会如何看待自己呢?
  不能让警方起疑。
  正因为如此,自己才不能和她接触,必须等她回到学校来。
  就像是念咒文一般,音羽反覆地在心中如此说服着自己。

  音羽看着黑板的正面,心情烦躁地度过朝会前的数分钟。
  今天是第三天,是小夜歌预计来上学的日子,但是周围的同学却好似忘了这件事一样,显得十分欢乐。
  黑板上方的时钟早已过了早晨班会开始的时间。
  今天也不打算来吗?
  音羽双手合十,以祈祷般的心情等待下去。
  只听见教室后方的门喀啦一声被拉开,学生们以为是教师进来了,视线纷纷集中过去,站在那里的人却是——
  「小夜歌……」
  少女宛如走错班级似地,悄然站立原地不动,那千真万确就是音羽连日以来等待的她,她好似含泪带笑般,露出那与生俱来的困惑笑容。
  「早、早安,音羽姊,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说……」
  「等等!」
  这时音羽惊觉全班视线都集中在两人的对话,于是急忙拉起小夜歌的手。
  「跟我来!」
  「可是预备铃已经响了……」
  「别管了!」
  她们冲出教室,走廊上一片寂静。
  音羽思考着教师不会出现的地方,将她带到屋顶上,打开铁门的瞬间,一阵强烈寒风吹拂而来,让她不禁抱住身体。   
  不过这里就不用担心有人来打扰了。
  音羽转而面向她,心想究竟该从何问起呢。
  「那么小夜歌……事情怎么样了?可以来上学了吗…………?」
  音羽说到后面愈来愈小声,最后话声被风吞噬而消散,她害怕听到答案。
  音羽感觉得到心脏剧烈地跳动。
  不过她终于开了口:
  「对,警察问了我好几次,我都照音羽姊交代的回答了。」
  「他们问了什么?」
  「像是最后见到光代是什么时候,还有也问了当天我的不在场证明。」
  音羽的心震了一下,然而小夜歌的语气中却感觉不出沮丧。
  「现在警方好像是以重要证人的身分,在讯问最先发现的人,听他们的语气,警方好像在怀疑最先发现的人,最后警察先生还同情我,低头对我说『我们绝对会抓到卑劣的连续杀人犯』。」
  那象征的意义,刚开始音羽还不能明白。
  「也就是说……」
  小夜歌无言地点点头。
  「还不能安心就是了。」
  顿时,压倒性的成就感和胜利的快感从腹部深处涌上,并且不断膨胀,让音羽忍不住想放声大叫,如果不是在学校,她可能已经发出欢呼了。
  她仰望天空,弯下身体,忍耐着如电流窜动般的快感。
  还是不行。
  她顺应从体内深处涌现的兴奋,跳起来抱住了小夜歌。
  然后往她的脸上狂风暴雨般亲吻着。
  「呀!音、音羽姊,这里是学校!」
  音羽吸着她的唇,彼此交换唾液,尽管突来的亲吻让她痛苦得快要窒息,然而抵抗却非常地微弱。
  「我才不管了,现在如果有人来,我就特别大放送,让她看我和小夜歌的热恋!」
  「那、那样我会困扰啊。」
  音羽将脸埋在她胸前的山谷,然后再一次紧紧抱住了她。
  「真是的,我担心死了,小夜歌。」
  怀中感受得到她的体重和体温,这让音羽感到无以言喻的愉悦。  
  她们与警察为敌,成功骗过警方了。
  什么逮捕率百分之九十六点五嘛,连女高中生都抓不到,月森警察还真无能。
  但是另一方面,音羽觉得他们想不到也是理所当然。
  究竟谁能猜想得到,连台轻型机车都没有的娇弱高中生,竟然能够在浴室将壮汉一般的女性解体,再将之搬运到远方的月森台,办到这种需要力气的犯案呢?
  如果自己是警察也绝对想像不到,不过这其实没什么,简单说就是音羽她们的作战太优秀了。
  「太好了,小夜歌。」
  「嗯,不过还不能掉以轻心哦,音羽姊。」
  「啊!你竟然说这么嚣张的话,我要更加欺负你来作为处罚。」
  音羽从厚厚的毛衣上,闻着她如阳光般的气味,手则是伸向她雪白的大腿,她的肌肤好似年糕般,既柔软又细致,她吐出的温热气息化成白雾,轻抚在音羽的脸上。
  「呀~~!等一下,音羽姊,那样真的不行啦!」
  「嗯哼!我~不~要!」
  音羽无法忍耐,不知不觉间,她依偎在小夜歌的身上笑了起来,而小夜歌受到触发,也跟着轻声笑了起来。
  开始了。
  我和小夜歌、玛莉和爱蜜尔的幻想乡冒险录。
  两人再一次正面凝视着彼此,接着音羽将手环至她身后,浓厚地与她交换唾液。

  当天晚上,音羽做了一个梦。
  音羽化身成玛莉·索亚列斯,拖着一身蓝底礼服和白色围裙,朝森林的深处奔跑。
  乌云遮月的漆黑之夜,玛莉拚命要逃离某人的追赶,她正被追赶着,被一个非常巨大又恐怖的东西追赶。
  她心想,啊啊,又是那个梦。
  平常总是不知被什么追赶,梦到这个部分就醒了。
  不过今天却有后续。
  玛莉全力奔逃着,而脚程比她快的动物,鹿、小鸟、松鼠等森林的动物皆争先恐后,朝音羽前进的方向逃去。
  玛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人仍追赶在他们后面。
  『公主,这不是玛莉·索亚列斯公主吗?』
  就在这个时候,怱然从上方传来一道不可思议的声音叫住了玛莉。
  她匆忙转头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有一只猫头鹰停在树上。
  「那声音……你是张伯伦·佐亚吗?」
  『是的,公主,小人正是张伯伦·佐亚。』
  猫头鹰背对着月亮,朗声向她说道。
  音羽回想过去的故事,蓝古缪亚王国的大臣张伯伦·佐亚派出刺客,企图杀害玛莉相爱蜜尔,为了惩罚他的恶行,他被魔法变成了猫头鹰,因此不得不像这样住在森林里。
  『快逃呀!公主!现在马上就要逃!我来为公主在这森林带路。』
  「你曾经想要我的命,我才不会相信你的话。」
  『我已经不是那时候的我了,我改过自新了,啊啊!啊啊!要怎样您才会相信我啊!』
  就在此时,森林深处传来硬物碰撞的声音,接着听到的是爬行在地上潮湿的声音,以及有如野兽般急促的喘息声。
  听见那声音,猫头鹰立刻当场飞起,往森林深处逃去。
  『公主!公主!请您快逃呀!魔王!魔王就要来了!』
  但是手脚却无法动弹,玛莉坐倒在地,目光注视着从树荫下爬出的物体。
  这时玛莉确信了,后方追赶而来的人,既非光代的亡灵,也不是警察。
  是更为恐怖的人物。
  不知不觉间,只听到玛莉喉咙发出尖锐的悲鸣声,一直久久不断。

  8
  柔软肌肤的感触,温柔触碰着额头,然后朝耳朵吹吐的甜美气息,让耳朵的汗毛全都为之竖立,就在那充满细细颗粒的舌头,朝音羽耳垂一舔时,音羽尖叫一声,醒了过来。
  瞬间额头与额头互擅,撞得音羽眼冒金星。
  「好痛哦——」
  「那、那是我要说的吧!因为小夜歌的头比石头还硬啊。」
  「难得我叫你起床,你却……」
  「那就不要用那种性感的方式叫,用普通一点的方式叫我起床。」
  「呜呜……明明音羽姊最喜欢这样。」
  小夜歌怨恨地按着头,走回厨房里去。
  音羽掀开毯子,朝四周望去。
  她不见留有污渍的自己房间天花板,而是直直打通,高高在上的天花板。
  对了,这里是小夜歌的家,自己留宿在春日井家。
  音羽是睡在一楼的沙发上,掀开毯子她才发觉,自己身上只穿着一件黑色蕾丝内衣,她想要回忆昨天所发生的事,但是记忆却十分模糊,只是隐隐约约有印象而已。
  音羽搓揉着惺忪睡眼,看向月历的日期。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一周。
  在那段期间,她们过得非常平顺。
  光代的尸体在警方法医解剖后送回,刚好就是和小夜歌再会的那一天。
  由于是采取密葬形式,因此并不执行葬礼,光代的尸体直接被推往火葬场,在小夜歌的希望下,音羽也陪伴她出席。
  火化成碎骨出来的光代,让人无法想像从前是那样巨大的身躯,变成了微小又无害的存庄。
  如今装在骨灰坛里的光代,就放在春日井家一楼的光代房间里,静静等待四十九天过去,她们也商量好,在那之后,看是要将骨灰洒入大海,还是要怎样处理都可以。
  听到噩耗,有数量绝不算少的光代亲戚前来上香,而让音羽惊讶的是,其中也有在灵堂前流泪的人。
  那女人虽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渣,却还是有人会为她悲伤,音羽忍不住为此感慨。
  虽然音羽错过没见到面,不过音羽和小夜歌的亲生父亲似乎也有来上香,但是像那样的背叛者,音羽根本也不会想见他。
  最近一阵子都没再看到警察出现,似乎仍在追查不存在的连续分尸杀人犯。
  日子可说是过得一帆风顺。
  看了看手机,发现七步有传邮件过来。
  顺着文章看下去,似乎是昨天有男性访客来宿舍找音羽。
  音羽感到不解,如果是来上香的亲戚,应该是连络小夜歌才是,不可能会知道音羽的宿舍。而邮件中也有描述那男人的特征,音羽稍微看了一下,判断果然并不认识对方,或许是找错人吧。
  这时一阵香郁的气味在鼻腔中扩散,音羽往厨房看去。
  只见小夜歌穿着与音羽有如一对的纯白内衣,上面围着白色的围裙,似乎在厨房做着什么食物,而那形状姣好的臀部摇晃着,彷佛诱惑着自己一般,于是音羽蹑手蹑脚,悄悄从背后一把抱住她。
  「呀!音羽姊,我现在在做菜,这样很危险的。」
  「嗯哼,没关系,我吃小夜歌就可以了。」
  「你该不会还没睡醒吧?」
  「嗯~~就当成是那样吧。」
  受到音羽恶作剧,小夜歌像是发痒似地眯着眼笑着。
  「干脆住下来就好了说。」
  「我是很想那样做,不过总之宿舍的契约是住到今年,所以等明年吧,昨天我也是事先写好了外宿许可书,花舍监才肯放我出来的。」
  「宿舍规定还是很严啊。」
  「因为最近有凶恶的杀人犯出现啊,明明她的真面目是这么可爱又性感,大家真是没眼光啊。」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这时音羽往墙壁上的时钟看去。
  「糟糕!要迟到了!」

  「小夜歌,你走快一点。」
  「等等我啦,音羽姊。」
  只见小夜歌用分不出是走还是跑的缓慢速度,跟在音羽的身后,音羽甚至在原地踏步还游刃有余。
  「为什么明明是双胞胎,体力却差这么多呢?」
  「是你锻链得不够,管弦乐社就是肺活量最重要啊。」
  「音羽姊,你演奏的是低音大提琴,和肺活量没什么关系啊。」
  此时带状的阳光从云层缝隙中透出,带来彷佛不像是冬天的温暖气息。
  发现在和煦的小阳春暖下,弄错季节再度绽放的杜鹃,让音羽的心情非常愉快,她与一名擦身而过,穿着运动服慢跑的大叔互道早安,「早安。」「早安。」

  ——放眼望去,这世界的一切都是那么地美好。

  自从那天以后,音羽眼中的世界确实改变了。
  彷佛整个世界都在祝福着她们两人一般。
  她们从光代的咒缚中得到解放,重新开始了新的人生。
  两人朝着学校并肩奔跑,她们喘着气、穿越斑马线、激起照映着天空的水洼。
  看到了,高耸的砖墙之后是光鲜亮丽的淡色屋顶,那是音羽她们就读的学校。
  时间——刚刚好赶上。
  「对不起~~」
  在教师即将关闭正门前,她们一边道歉一边通过。
  如果身为阳丘女高荣誉的学生会长和书记两人都迟到,那么可不能当全校学生的表率。
  七步从教室看着窗外,一发现她们,她立刻打开窗户,笑嘻嘻地喊道:
  「要迟到罗!快跑啊~~」
  音羽不禁苦笑,这个事不关己的家伙,说得可轻松了。
  忽然,她听到后方传来笑声。
  是小夜歌边跑边笑。
  音羽惊讶得目瞪口呆,只见小夜歌笑过之后,擦掉了眼角所积的泪水。
  「我们已经没事了吧?我们可以得到幸福了吧?」
  这个傻孩子——音羽再次苦笑。
  「对啊,那是当然的啊,来,我们走吧。」
  小夜歌用力地点点头。

  即便是抵达学校之后,所有的课感觉也都比之前更有趣了。
  听起课来也特别专心。
  虽然没有幻想乡冒险录的接力,不过重新开始也只是时间问题了,真想早点去埋原稿的地方把它挖出来。
  另外,原本担心班上的反应,但大家的态度却比想像中要柔软许多。
  面对养母被杀人魔所杀的小夜歌,周围的人刚开始不知该如何应对,态度显得极为不自然,如今却是在同情和相互理解之下,感觉比以前更融入班级了。
  一切都往好的方向转变。
  第六节下课后,两人找七步约好一起上街,只有宇佐美似乎有事在身,说改天一定会陪同。
  七步因为轮值打扫视听教室,因此要她们先走。
  于是音羽便和小夜歌并肩而行,在校舍出入口换好鞋子,然后走出校舍。
  今天她们有想买的衣服,在咖啡厅也有想吃的甜点,好久没有像这样不在意钱包,尽情花钱的好心情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音羽的目光发现不可思议的景象。
  在正门的地方,伫立着一个像是男人的身影,男人竟敢大摇大摆出现在女校正门,实在是好胆量,音羽心想身为学主会长必须去警告一下,却在这时和校门的男人目光相遇了。
  只觉得全身笼罩在焦躁中,不知为何,音羽的脚像是被钉在地上似的无法动弹。
  只见男人的身体离开校门的墙壁,一直线地朝这里走来。
  不是错觉,这男人毫无疑问是有事来找她们。
  「音、音羽姊……」
  「…………」
  小夜歌感觉到危险的气息,躲在自己的背后,而周围的女学生似乎也感到气氛不寻常,视线注视着这里。
  原本以为是刑警,但是到了能明显看见身影的距离,音羽马上就知道不对。
  ——就是他,他就是七步信中所说,昨天到访宿舍的男人。
  音羽回想起早上收到那封信的文章内容。
  『那个人年纪和我们差不多,穿着月森高中的制服,还有最大的特征就是,他的双手戴着漆黑的皮革手套——』
  『公主!公主!请您快逃呀!魔王!魔王就要来了!』
  张伯伦·佐亚的惊叫声在耳边响起,音羽全身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但是那男人已经来到眼前,他在距离音羽数步之前的位置停步,以不带感情的表情伸出了右手。
  「初次见面,我是摩弥京也,你是堂坂音羽同学对吧?我因为某些因素,正在调查月森连续杀人分尸案,方便向你请教一些事情吗?」
  音羽愕然不已,但是不知为何,目光却无法移开男人伶俐的印象和白皙的面容,开战的预感让心脏跳得跟打鼓一样。
  冷汗滑过喉咙。
  直觉告诉音羽,音羽必须击退的真正敌人并不是警察。

  ——他才是以音羽她们为目标的魔王,同时也是恐怖的制裁者。
 楼主| 发表于 2012-1-25 20:03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好久不见,我是神崎。
  这一集我一改往常的写法,是设定成倒叙推理加上百合故事。
  对于倒叙推理一词,可能有人会感到陌生。
  简单说就是以犯人的视点来描述犯罪,若是提起像『神探可伦坡』或『古畑任三郎』系列,我想大家就会明白了。
  而所谓百合就是……两个女孩子非常要好,或是超出那之上的感情,诸如此类的剧情。
  其实当百合业界可说是巨人般存在的某小说流行之际,神崎完全错过了那次风潮,到了最近才沉迷其中,甚至可说是沉迷到后悔没有生为女儿身的地步。
  倒叙与百合——这两个是我早就虎视眈眈想要挑战的类别,某天我绞尽脑汁思考时,突然灵光一闪「合在一起写不就好了吗」,这样的神崎我想大概不是单细胞生物,就是笨蛋吧。
  ……是的,或许有些难以置信,不过写这篇的理由就是如此单纯。
  我个人是以外传的心情来写这篇,(大概、恐怕)没读过本系列的读者,即使直接从这集开始读起,也不会大为混乱吧。
  在我自己的脑中擅自戏称它是『另一个世外桃源篇』。
  而这个故事基本上虽然是虚构,但是书中提到的『平成十九年度的犯罪情势』与『依家庭内主要意外事故的种类区分,统计年龄别死亡数、构成比例』,所使用都是警察厅和厚生劳动省的实际数字。
  这次也受到许许多多的照顾,请客我在后篇再好好致谢,在此先简略地带过。
  感谢这集也承蒙他许多关照的Y田责任编辑,和为本书画出充满魅力又生动的角色的插画师kyo老师(很抱歉,故事太过血腥暴力),以及所有参与本书制作的人们。
  最后感谢阅读至这里的诸位读者。
  其实后篇我还没有完成,可能要请各位稍微等待一段时间。
  为了不让各位大骂「退钱!」,我会尽可能写出有趣的作品,所以后篇也请各位继续给予支持!——那么就再会了。
发表于 2012-1-25 23:5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a7993589 于 2012-1-25 23:54 编辑

第二排~~~~~
沒想到五根六一起錄阿樓主太強了
发表于 2012-1-26 00:15 | 显示全部楼层
尼玛我等着上一卷女主醒来的超展开呢
头像被屏蔽
发表于 2012-1-26 09:32 | 显示全部楼层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发表于 2012-2-11 12:43 | 显示全部楼层
看的有点心惊胆颤
发表于 2012-2-14 23:22 | 显示全部楼层
越看越冷~ 不敢看了~ 等白天再看
发表于 2016-5-5 22:0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欺诈,我要退钱!骗你的,并没有买书

这一卷真的就有点过分了啊,都等着女主醒了没有的事好不好
虽然我也承认,以杀人犯视角行动的故事会很有趣——但是这完全是无预谋杀人不是吗···所有的计划全都失败了啊喂!这样子你告诉我怎么有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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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15 0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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