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晶莹季节 于 2012-3-13 16:11 编辑
11 佐仓铃家在新宿的闹市。、 听她在电话里说,她的儿子和儿媳经营一家小酒馆,家就在酒馆二楼。 晚上八点,美弥子按约定时间来到酒馆,一穿过布帘就传来一声精气十足的“欢迎光临!”。柜台里正拿着菜刀的就是佐仓铃的儿子吧。眉眼很像她。 “我是村上,约了铃小姐。” “啊,我妈在二楼,请您走里面的楼梯吧。” 店里满是公司职员。柜台边和小桌有三个。店里格局非常大众化,让人觉得与铃优雅的举止很不协调。 走到里边,有个女人正在水池里洗大葱,大概是铃的儿媳。美弥子朝她轻轻点了点头走过去了。 从狭窄的楼梯走上来,美弥子见走廊两侧各有一个房间。铃在哪一个呢。美弥子正犹豫着,楼下传来儿媳的声音: “妈妈,有客人来了。” 左边的门马上开了,铃走了出来。穿着一件素净的碎白点花纹的和服。 “打扰了。” “劳您专程跑一趟。请进,家里脏,请别嫌弃。” 与铃说的正相反,屋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家具很少,只有小型电视、整理柜、梳妆台和被炉。梳妆台上插着一朵红山茶。 “这是由树少爷生前喜欢的花。” 注意到美弥子的视线,铃微笑着说道。 “少爷家的庭院里种着红花山茶和白花山茶。少爷更喜欢开红花的。以前还把树枝上落下的花漂到水面上玩儿。不过夫人说那女里女气的。啊,请把脚伸到被炉里吧。” 美弥子已经好久没有把脚伸进过被炉了。还记得以前妈妈活着的时候,和爸爸三个人一起围坐着被炉吃火锅呢。 那时,妈妈也和铃一样穿着和服。和服是用红花染成的淡粉色,和妈妈的白皮肤非常相称。挽到后面的头发上插着圆圆的珊瑚发簪。妈妈从锅里挑出豆腐和鳕鱼,为怕烫的美弥子呼呼的吹着。 妈妈像是隐约察觉到两人能作为母女一同生活的日子不长一样,对美弥子非常温柔。美弥子也理所当然的爱向妈妈撒娇。美弥子现在还能回忆起穿着和服的妈妈让自己枕到膝盖上,怜爱地抚摸着自己的头发。母女两人亲密的甚至让爸爸嫉妒。 看着穿和服的铃,关于妈妈的回忆渐次苏醒了。 美弥子谢过铃端来的茶,开口说道: “铃小姐,您知道由树君有女朋友吧?” “是的,由树少爷在女孩里很有人气呢。带来过家里的大概有四五个人吧。不过似乎交往得都不长。” “其中有没有个叫筱原里香的女孩子?长头发高个子的。” “有的,我记得少爷带她来过两回。不过夫人不喜欢她。还提醒我别让她进家。从那之后就没再见过了。” “不喜欢她是说?”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夫人说那位小姐眼睛很吓人,不过我看着就是普通的孩子啊。哦,对了,少爷说她刚升入高中就拒绝上学,留级了一年。听说现在在一所不错的公立学校上学。” “要是他们两个不在一所学校,那又是怎么认识的呢。” “这我就……不过少爷有时会去游戏中心放松一下。那个楼离这走路只用五分钟。整晚都营业,所以总有孩子待在那儿。说不定是在那遇见的。我们这种年纪的人看来只有不良少年才会聚在游戏场,不过去那玩的好像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所以少爷也会去。” 虽然铃一直护着由树,可是由树确实是染了头发还穿了环。是不是被在游戏场认识的孩子的影响的呢。 “他是什么时候染的头发?学校应该是不允许的吧?” 铃突然不说话了。她像在犹豫什么,啜了一口茶碗中的茶。 “……是从一年前多,她奶奶去世之后。从那之后他就经常晚上出去,可以说生活上很乱。” 因为进藤政邦的印象过于强烈,美弥子一时想不出由树的奶奶会是什么样子。不过对她是前年才去世的很意外。这么说来进藤家就是连着两年办葬礼了。 “由树君的奶奶是怎么死的呢?得病了吗?” “不,听说好像是在二楼的楼梯上踩空了,跌断了脖子。出事的时候我已经回家了,不知道详细情况。” “是意外啊……对由树君肯定打击也不小吧。奶奶应该也很疼他吧?” 铃猛地摇摇头。片刻后开口时眼角已经渗出了泪。 “那一家子里疼爱少爷的只有老爷。就连他也不过是为了抵罪——” “为什么呢?为什么父母和奶奶都不疼他呢。” 铃看着美弥子的眼睛,愤怒地说: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人!” 铃强硬的口气让美弥子畏缩了。愤怒的表情清晰地刻画在她的脸上。 “少爷根本不是夫人的孩子。听说他的生母生下他后马上就被赶出了家门。现在的夫人是一年前上一任女佣照顾由树时才嫁到进藤家,法律上上成为少爷妈妈的。不过夫人明显很恨少爷。” 不论是进藤英人结过两次婚,还是由树有生母,美弥子都是第一次听说。可是就算继母奈美江夫人憎恨由树,作为爸爸的进藤英人议员也没理由冷淡由树啊。这太不自然了。 “所以就算是奶奶去世,少爷也不会受什么打击。不如说是松了口气呢。因为少爷连奶奶的葬礼都没出席,甚至有传言说是不是少爷把老太太推下楼梯的。不过我很理解少爷。” “刚才您说进藤会长疼由树是为了抵罪,那是什么意思呢?” 铃垂眼看着手,回答说: “……太难听了,我说不出来。说的话少爷也会不好受的。另外,我也没确认过那是不是事实。是上一任女佣为了让我了解进藤家的情况私下跟我说的。说不定只是瞎说的。”’ 疼爱孙子背后还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理由吗?进藤会长无疑是爱着由树的。 他明明说那孩子净化了他的心灵…… 美弥子又问了自己一直在意的事。 “由树君没有兄弟吗?” “有的。这也是我听说的,说是个和少爷差八岁的男孩,有由树的妈妈离开家时一起带走了。” 由树果然有个哥哥。永野邦明的脸浮现在美弥子眼前。他和由树太过相像,很难相信只是陌生人之间偶然相似。 “由树君知不知道自己有生母和哥哥的事呢?” “他没有说过,不过我觉得他是知道的。说不定是听奶奶说的。所以说,少爷一定很痛苦吧。” “能见一见上一任女佣吗?” “太可惜了,她已经去世了。是在四年前,我去进藤家工作的第二年。她会和我换班也是因为在内脏发现了恶性肿瘤。要是您想知道的更详细,找找少爷的生母怎么样?听说她就一个人住在东京。” “离婚后一般都会改回原来的姓吧。是不是姓永野?” “那我也不知道。不过听说家里条件挺好,好像是在地方上经营着一家大绸缎庄。” 只有这些信息很难找到由树的生母。美弥子决定从别的方向调查。 “铃小姐,你有由树的照片吗。有的话能不能借我一阵。” 铃起身从柜子上层拿出一个小木箱。里面装着有些年头的工作手册和几张照片。其中一张上照着由树,旁边还有铃。铃说照片是在三楼由树的房间用相机自拍的。 “那天是少爷17岁生日。不过家里人都不在,只有我和由树。旁边那个小蛋糕是我烤的。” 美弥子出神地看着这张彩色照片。由树的房间很宽敞。墙上挂着很多特色鲜明的面具。有非洲土著的节日面具和秋田的生剥面具(注:由神话传说演变而来的“生剥鬼节”,是秋田县男鹿半岛地区独有的民俗活动。所谓“生剥”指的是模样怪异的神灵。每年岁末年初举行,青壮年男子要戴上假面具,身穿用稻草做成的短蓑衣,扮成鬼怪模样,挨家挨户登门拜访,劝诫大人勤劳持家,孩子们努力学习)。 蛋糕上点着蜡烛,两人都开心地笑着。 只有女佣为自己庆祝的17岁生日…… 斜后方的墙上,少年的影子充满孤独。 “我后来才知道,他父母直到第二天早上都住在东京的一家酒店。是有意避开庆祝生日。老爷那天也在出差。是啊,每年一到由树生日,他爸妈就不在家。” 一时间,铃和美弥子隔着被炉对望着。两人都没有说话,可是都有不忍之情在心中回旋。 他的家人是多么冷漠啊。难道他们就不能用大人的包容温暖一下少年,哪怕只是在生日这天…… “您特意来访,也没能好好招待……” 美弥子站起身时,铃跪在地上道着歉。 “哪里,我好久都没喝过这么好的茶了。下次还要请您教教我煎茶的妙法呀。” 铃微笑着,最后说道: “村上小姐,少爷一点错也没有。错的是他身边的大人。这其中也包括没能阻止他自杀的我……” 为了送美弥子,铃下楼来到了店里。 铃正要穿拖鞋,却撞上了儿媳。儿媳手里正端着装有小菜的托盘。美弥子总觉得是故意撞上的。 “抱歉了,久美。有好多东西还没洗呢吧。” “哎呀,您不用管了。支使您的话我又该挨训了。请您在二楼慢慢看电视吧。” 儿媳话里带着挖苦。柜台里的儿子只装着没听见两人说话。 铃明明是个能干的女佣,可是在这里像是只被当做讨厌鬼。在儿媳面前缩着身体的铃让人看了心痛。 美弥子离开酒馆后顺路去了由树以前常去的那家游戏中心。 虽说深夜才是最杂乱的时候,可是晚上九点时已经有很多少年聚在这里。震动神经的电子音在场内泛滥。 美弥子朝贴在游戏机前的少年们一个个搭话: “喂,看见过这个孩子吗?” 少年们都是瞥一眼照片就摇摇头。也有的孩子因为问话妨碍自己玩游戏而生起气来。 把场内差不多转了半圈,美弥子走向一个穿着花哨橙色套头衫的十七八岁少年。看了照片后,少年哼了一声说: “认识啊。进藤由树吧。这家伙已经死了。” 少年的头发染得十分复杂,上部漂白后挑染成黄色和红色,底下还留着黑发。他把游戏暂停,转过身来朝着美弥子。少年虽然穿着街头风格的邋遢衣服,但人看来还算老实。 “他是总和女孩子一起吗?” “嗯。那家伙有钱长得又帅,很吃香的。听说他出事故死的时候,连以前跟他要钱花的女的都哭了。” 看来人们都认为是出事故死的,这就是进藤家策划的成果吧。 “那些女孩子里有没有个身高将近一米七的长头发女孩?” “你说步美?” “不,不是这个名字,不过,那个步美和由树关系很好吗?” “每次都一起回去,关系应该不浅吧。” “我在这等的话能不能见到她?” “都有半个月没见她了。由树不在了,她可能换地方了吧。” “你见没见过一个叫筱原里香的女孩子?” “没有啦。怎么,她是由树的女朋友?” “对,也是高个子长头发。我还以为他们是在这个游戏中心认识的呢。” “我认识的可只有步美。那家伙那么爱玩还学习又好,进了个公立的好学校。她很迷恋由树呢。” 难道是巧合吗,佐仓铃说筱原里香也在一所很好的公立学校上学。不,或许是里香用了步美这个假名。 “告诉我步美有什么特征。” “个子算高的,长相一般。不是穿牛仔就是穿马裤,没见过她穿裙子。可能是对自己的腿没自信吧。” “他念书的学校叫什么?” 面对不停发问的美弥子,少年捎带戒备的问道: “我说姐姐,你不会是辅导员吧?” “我是由树君的远亲。我在找由树的女朋友,想之后请她去由树的墓上看看。你别担心。” 美弥子顺口就撒了个谎,少年似乎相信了。 “我听他们说是杉并(东京23区之一)的K高中。步美十八岁,可她留级过一年,应该是高二。” 步美果然很有可能是假名。铃也说里香曾因拒绝上学留级一年。 美弥子向少年道了谢,离开了中心。本来想买游戏币来感谢他提供情报,可想到这样会助长他玩游戏的不良嗜好,于是作罢了。 宅子里的灯光灭掉几分钟后,钥匙插进了朝向院子的金属门。 时间是凌晨一点。门被静静的推开,一个黑影潜了进去。穿过庭院,黑影试图侵入房子里。 前进方向不需犹豫。这个家里的一切,包括报警器的位置,都已经牢牢记住了。 黑影从山茶树旁蹭过去,又走过已经干涸的池塘,站到了二楼窗户下。 右面是丈夫的卧室,左面是妻子的卧室。妻子的房间上着锁,不过已经准备好了备用钥匙。 妻子的床在屋子中央,她应该正脚朝丈夫的房间睡着呢。 昨晚,黑影听到了他的声音。他叫着“我已经等不了了!”。本来想从四周一点点逼近,让他们饱尝恐怖过后再下手,可是最终决定改变计划。 黑影抬头望向窗户,目标就是那里。 往下自已要做的事,全都是他想做的。先做哪一个呢。 戴着黑手套的手在尼龙腰包里摸索着,小铁锤还在。 “塚本先生,请给我四天前接受修复的永野朋子小姐的文件。” 美弥子一到公司就先去了传达室。处理委托书的相关文件存在保管室,钥匙由业务管理人保管,现在在代替久留米的塚本手上。 不一会儿,美弥子就拿到了文件,记下了丧主永野邦明的住址和电话。 倒是没打算马上就联系他,不过估计很快就会到问他和由树关系的时候了吧。 “今天早上警察来电话了,说前几天那场火灾。” 塚本从美弥子的背后说道。脸上有些难为情。 “犯人有眉目了吗?” “不,说是衣服碎片的鉴识结果出来了。请稍等,我给您拿记录。” 美弥子接过记录纸,上面的字写的一丝不苟,很有塚本的风范。 记录写着(衣服是棉和人造丝的混纺,黑地白花。为女式连衣裙。被浇上汽油后用打火机点燃。) “警方把中心查了个遍,还是只知道这点东西吗。我们想知道的是入侵中心的犯人啊。” “听说他们也在周围打探了情况,不过好像没能发现目击者。十分抱歉。” “你不要道歉。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 美弥子和肖恩也接受了警方的询问。不过直到现在似乎也没找到防火未遂事件的线索。让人觉得他们是因为没出现大的伤亡而不尽力调查。 从那之后,中心雇了专人负责检查窗户和紧急通道,有好几处重新上了锁。晚上,殡仪公司还会派遣男社员和塚本一起严加监视,可是只要不查出入侵者,同样的事就有可能再次发生。 美弥子把文件还给塚本之后来到了二楼,拿起文件,查看定于今天进行的修复。 今天有三项修复任务。分别是因脑溢血死亡的67岁女性、因胰脏癌死亡的29岁男性和在小区楼顶跳楼自杀的14岁少女。 美弥子确认了遗属希望的修复结束时间,决定先对跳楼自杀的少女进行修复。 少女的处理委托书上除了尸检报告复印件,还附有一张彩色照片。身穿水手服的少女微笑着,手朝相机摆出V字形。一头短发,皮肤黑得很健康,大概是加入了体育社团。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女高中生。 居民楼有七层,从这个高度跳下来的话,遗体应该有让人不忍目睹的损伤吧。 少女的名字是杉山小百合。自杀当天,有居民发现她倒在住宅区前的路上,已接近死亡。享年十四岁几个字让人看了心痛。 遗属的希望是“请尽力复原已经摔碎的脸”。委托的是包含遗体卫生处理和修复处理的TD-2。 请交给我吧。我会尽最大努力,让您能和女儿美丽地告别。 美弥子在心中低语着站了起来。 少女的处理可能会花掉整个上午,可是美弥子想要运用自己的全部技术,让少女恢复到生前的面容。 进操作间两小时后,美弥子已经满头大汗。 少女遗体的损伤超乎想象。 少女掉下的地方是混凝土路面,这使损伤更加严重。不用说肋骨和骨盆骨折了,头盖骨也裂开了,脑浆溅了出来。颧骨和鼻骨都已凹陷。骨折部分的皮肤撕裂。 修复身体常用以硅为原料的“plastic surgery wax”。 将蜡油混合油灰在损伤部位展开,把伤口仔细填好。涂过蜡油后,为使肤色一致,还要用油彩和淡色粉底进行调整。 修复完身体后,美弥子和肖恩着手进行脸部修复。 头部无法用衣服掩盖,所以必须精心操作。要想复原到本来的面容,需要有整形外科的高级技术。能借助的只有家人提供的生前照片。 首先用粘合剂修复破碎的头骨,缝合皮肤,填塞伤口。这个部位只要在发型上下些功夫总能掩饰过去。 问题是面部的骨折。可以涂芒硝石膏让凹陷的部分鼓起,可那就要用修正蜡油。重建原形已不复存在的脸经常需要用手指进行造型,有人形容这是制作粘土工艺品。 少女的鼻子从根部的鼻骨到被叫做鼻梁的鼻中隔软骨以及前端的鼻翼软骨都已经凹陷。颧骨也已凹陷。颧骨本来就只有上颚颧骨、侧头颧骨、前头颧骨缝合部三点作为支撑,易受外部冲击而引起骨折。鼻子与颧骨的骨折部分有膨胀和皮下出血。 美弥子用手指确认着面部所有的骨头,脑子里开始安排操作顺序。 修复遗体时使用的技术与整形外科的不同。活着的肉体可以用手术刀矫正变形的皮肤,还可以等待骨折愈合,可是遗体不行。需要补充其他手段修复骨折、使凹陷的皮肤鼓起。 “肖恩,准备芒硝石膏、外科蜡和油灰。” “一次性手术刀也准备上?” “对,石膏要用来在底座上进行重建,可能会有些不自然,不过我会尽力将面部修复到能让家人安心与她告别的。” 肖恩一边准备着材料,一边注视着美弥子认真的侧脸,那目光中包含着对杰出技术人员的尊敬和对美丽而知性的女性的憧憬。 肖恩面向少女,在心中呼唤着。 你能遇见美弥子小姐真是太好了。她一定会给你一张漂亮的脸蛋的。 完成少女的修复后,美弥子回到房间休息,发现桌子上放这三张便条,都是爸爸的留言,写着“尽快和我联系”。 美弥子拿起电话,用快速拨号拨了村上总公司社长室的号码。 “你看新闻了吗?出大事了。” 不知为何,爸爸非常兴奋。声音高了一个八度。 “我没看电视,也没听广播。从早上就进了操作间,现在刚回来。发生什么了?” “今天早晨,进藤议员夫妇遭人杀害。不,正确来说是进藤议员被杀害,奈美江夫人还处于危重状态。” 美弥子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我还一直以为在与进藤由树有关的人中,被盯上的是自己—— “进藤会长呢?” “他没事。现在正作为唯一活下来的人接受警方的询问。” “这样……” “近藤议员的遗体现在正在接受司法解剖。应该会在傍晚送回,葬礼大概会由我们公司接手。” 爸爸会如此兴奋,是因为想到公司这次会接到比由树那时规模更大的葬礼呢,还是另有深意呢,美弥子已经无所谓了。 挂断电话后,美弥子做了深呼吸,对自己说 总之现在先别想了。事态过于复杂,脑子会混乱的。现在该做的是为接下来的两具遗体进行修复。 傍晚六点多,美弥子处理完了第二具遗体,看了电视。一家民营广播的通讯员正站在能看到进藤家屋顶的路边,喋喋不休地说着。 “今天凌晨一点左右,有人侵入进藤议员家,用钝器猛击夫妻二人头部后逃走。进藤议员当场死亡,夫人被送到K大学医院,现在生命垂危。管辖这一地区的中央署认为这是一起杀人事件或杀人未遂事件,已经设立了专案组,与警视厅一同展开调查。此外,进藤家在几天前刚为十七岁的儿子办过葬礼——” 进藤家附近挤满了来报导的媒体和看热闹的人。大门前停着几辆警方的车,警察禁止无关人员入内。 美弥子正呆呆地看着电视画面,爸爸打来了电话。 “进藤会长委托我们对议员的遗体进行修复。遗体应该是晚上十点左右到,就交给你了。” 美弥子抱住了头。 晚上十点半,美弥子开始为进藤英人议员进行遗体修复。 尸检报告上说死因是窒息。推断死亡时间是在凌晨一点三十分左右。受伤之后很快死亡。 解剖的主要发现上写着“颈部有缢死索沟,头部肌肉有出血。头部有两处被钝器击伤的痕迹,怀疑是在头部扭伤失去意识后被人勒死的。”死因种类是他杀。 美弥子首先查看了成为死因的勒伤。 议员的颈部还残留着由宽十二厘米的绳状物留下的勒痕,勒痕只有一条,前颈部的索沟呈水平,后颈部的索沟错开,分为上下两条。 面部呈现出淡紫色淤血,眼睑及眼球结膜出现了许多出血点。 头部的伤有两处,分别在前头骨的发际线处和靠近头顶的地方。前头骨的伤是扭伤,头顶处是皮肤损伤,没有伤及头盖骨。 议员大概是在熟睡中被袭击的,从遗体上看不出有过抵抗,确实就像尸检报告上说的像是被钝器击伤后失去了意识。 如果与犯人搏斗过,身体其他部分应该会留有擦伤等的伤痕。 “美弥,他是那个少年的爸爸吧?不太像啊。” 肖恩仔细看着议员的脸小声说道。美弥子也这么觉得。 即使考虑到年龄差距,议员脸上也没有由树的那种细腻。他的脸应该算是有男子气概、让人害怕的那种。 可是—— 美弥子一边给遗体净身、消毒,一边想着。进藤家的不幸有些不寻常。前年祖母意外死亡,接着十七岁的由树自杀,然后父亲又被人勒死,继母奈美江生命垂危。 剩下的会长会是怎样的感受呢…… 美弥子照常对鼻孔、口腔进行喷雾杀菌,接着又完成了口腔缝合与眼盖安装,之后,在右侧锁骨上方2厘米处开口。 要在这个位置小心找出锁骨下动脉与锁骨下静脉,注射固定液。配制固定防腐液时,美弥子考虑到遗体面部的淤血,没有放红色素。 进藤议员的遗体进行过司法解剖,所以和由树一样,从喉咙到耻骨都有开刀的痕迹。 司法解剖中会直接取出胃、肠等内脏,心、肺则要折断肋骨后取出。脏器取出后要进行解剖,做完各种检查后再放回体腔。 遗体头部有开颅的痕迹,那是为了查看遭钝器击打后头干部等处所受的损伤。开颅时首先要剥离头皮,因此要沿从耳根到对侧的水平线将头部割开。 每处刀口的缝合都非常粗糙。这个样子伤口看上去很丑陋,所以美弥子决定拆开缝合部位,用填充剂将伤口涂好后再重新仔细缝合一遍。 完成颈部动脉的固定液注入后,美弥子着手进行体腔部分的注入。 这一操作要使用穿刺器。因为司法解剖时脏器曾被取出,现在不在正确的位置,为了能使药液传遍全身,必须多次改变穿刺针的方向。 就算是这样,能够把脏器整齐地放好也已经不错了,美弥子甚至知道一个解剖医生竟然把开颅时取出的脑髓填进了腹腔。 他们大概是觉得,反正遗体都要被烧掉,处理时稍微马虎一点也没关系,把遗体的尊严忘在脑后了吧。 凌晨一点三十分,遗体修复完成。 进藤议员的遗体穿戴着新的西装、领带入殓了。 他脸上的淤血和颈部的索沟痕迹已经消失干净,正面容安详的横卧着。 村上总公司的附床灵车等候在一楼的停车场,殡仪公司的职员们一听到入殓完成的通知就马上把棺材搬了出来。 美弥子脱下手术服,给手指杀过菌后回到了房间。 接连几个修复一直站着,小腿肚子变得硬邦邦的,不过比起身体的疲劳,精神上的疲劳更厉害。要出CDC房时,肖恩还说“我请客,去喝一杯吧”,可是现在自己连和人说话都懒得张嘴。 奈美江夫人能活过来就好了。如果连她的修复都要接手,我可就真的受不了了…… 第二天早上,睡眼惺忪的美弥子来到了中心。昨晚躺下后神经还是很兴奋,几乎没睡着。现在头很沉,也没食欲。 早上的电视新闻说,进藤家各处都装有警报器,可是犯人却在不惊动任何一个警报器的情况下实施了犯罪。 报道还说,专案组据此认为犯人是熟悉屋内情况的人,正在此基础上继续调查。 现任议员死亡,其妻重伤,每家电视台都把这当做轰动性消息来报道。大概就连东京都内屈指可数的幽静住宅街如今也围满报纸杂志的记者和电视媒体,为报道而一片混乱吧。 美弥子在办公室喝着热咖啡,凝视着从佐仓铃那里借来的由树的照片。 如果警方在调查熟悉进藤家情况的人,秘书自不必说,不久前还在进藤家做女佣的铃应该也会接受警方的询问。 她似乎不太喜欢议员夫妇,不过这件事对她肯定也是个不小的打击。 要不要今天晚上打个电话委婉地问问看呢…… 一直呆呆看着照片的美弥子突然“啊!”的叫出了声。过度的吃惊让血液从心脏直冲上脖颈和耳根。 竟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事…… 美弥子拿出放大镜,移向照片的背景。由树和铃后边的墙上挂着几个可怕的面具,面具之间的墙上潦草的写着几个小字。 ειμαστε 美弥子从抽屉里拿出装照片的纸袋。 美弥子拜托塚本去洗了在停车场照的照片,洗好的照片就直接放起来了。 两张照片一比对,墙上的字和车身被人乱涂的字一模一样。 当时的美弥子太过激动,根本没以为这些字有什么意思,不过却对σ的样子很熟悉。那是希腊语中小写的Σ。 这是个单词还是句话呢,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美弥子拿着照片思考着,这时,内线电话响了。 “订购的药品到了,请您确认。” 接到塚本的电话,美弥子下到一楼。制药厂交付的药品要按照订货单检查,之后运到保管库。 进藤制药派来了三名职员。一见到美弥子就打招呼说“早上好!”,十分亲切。 其中两个面熟的是每周都会送药来的职员,另一个是每个月才会露一次面的科长…… 美弥子想起科长的名字,吃了一惊。具体名字忘了,可是应该是姓筱原。筱原科长四十五岁左右,个头很大,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白金的结婚戒指。如果已经结婚了,会有里香那么大的女儿也不奇怪。 美弥子心里想着不会吧,可是检查完药品后,还是问了筱原。 “筱原先生,您有孩子吗?” “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 “您女儿有多大呢?” “十八了。” “一定和您一样个子很高吧。” “是啊,只是个子高,还是个孩子呢。” “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啊?” “叫里香。” “是吗,真是个可爱的名字啊。” 真的猜中了。美弥子别过脸去,不想让筱原觉察出她的吃惊。 筱原一脸诧异。突然被问到女儿的事,大概很纳闷吧。 很难想象筱原里香只是重名。如果他真的是里香的父亲,美弥子有一肚子话想问他。要确认他们是父女,该怎么开口呢。 美弥子正犹豫着,筱原科长开口了。 “进藤会长孙子的修复是在这里做的吧。听说还委托您处理了进藤议员的遗体。” “是的,会长家接连发生这些不幸,真是非常遗憾。” “公司里也都在谈论这事。” 筱原稍稍松了松领带。他是在一年前开始出入中心的。虽然是搞销售的,人却很安静,让人感到他为人的耿直。 因为工作中常要与人接触,他衣服穿得整整齐齐,混有白发的头发也保养的很周到。沉着的态度中很有成熟男性的魅力。 这个人就是筱原里香的父亲吗…… 见塚本带着两个职员往药品保管库去了,筱原开口问了件让美弥子意外的事。 “村上小姐,您认识中央署的平冈警官吧?” “他几次介绍人来这里做遗体修复。” “其实有件事一定要向您道歉。能耽误您点时间吗?” 美弥子点了点头,把筱原领到了会客室。 不知道他们是在哪见过,不过筱原科长似乎和平冈警官认识。 两人在会客室的沙发上面对面坐下,筱原马上紧张地开口了。 “刚才您问我女儿,其实上周平冈警官来了公司,说我女儿把这中心的墙撞坏了。他说他看见是里香开车故意撞到墙上的。” 美弥子相信了。两人果然是父女。 “我质问了里香,可她说根本不记得,不过既然警察都这么说了,应该是事实吧。十分抱歉,请让我来赔偿吧。” “您先等等。平冈先生说他看到开车的是您女儿吧。要是那样的话久留米先生的伤就也是因为您女儿。久留米先生是为了避开横冲直撞的轿车,才跌倒在路边受伤的。” 比起筱原的话,平冈警官的做法更让美弥子无法理解。 既然知道是里香做的,为什么没告诉我呢。 “我代女儿向您道歉。” “可是您女儿不是说不记得了吗?” “是。其实我也想相信女儿是无辜的。虽然里香有些怪,可是在学校成绩也不错,不是那种会胡来的女孩子。她连驾照都没有。如果警察先生说的是真的,那就是无证驾驶、器物损坏和故意伤人几项罪加在一起。说实话我无法相信。” 筱原的表情很真诚。是拼命维护女儿的父亲的样子。 “警察先生说对无证驾驶的事就睁一眼闭一只眼了,不过要我们承担墙的修理费用,还要拿些慰问金给久留米先生。本来应该尽快联系您的,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所以才一直拖到现在。真的很抱歉。” 美弥子看着筱原的脸,决定问问他由树的事。看样子他应该会老实回答吧。 “筱原先生,您知道您女儿和进藤由树君交往过吗?” “没听说过。” 筱原瞪大眼睛摇着头。不像在说谎。 “村上小姐为什么会知道我女儿的事呢?” 美弥子告诉筱原,里香为了见由树的遗体到过中心。不过没提带里香来的是平冈警官。 “是吗……我女儿从小就不擅长和男孩交往,我一直以为上高中之后也没有男朋友呢。原来还有这种事啊……” 筱原的表情变得很不痛快。看起来听到女儿有不为自己所知的一面,很不高兴。 “把墙弄坏的事我会再向平冈先生问详细情况,之后再谈吧。请跟我说说您女儿的事。您刚才说她从小就害怕男人,不过和爸爸应该很亲近吧?” “不,她喜欢妈妈,我和他弟弟好像都不喜欢。从幼儿园时就这样。我倒也知道原因……” 美弥子突然注意到,筱原的指甲凹凸不平。喜欢咬指甲的中年男人很少见。大概他和外表不同,也有神经质的一面吧。 “里香上高中后很快就不去上学了。她说是因为男女同校。明明考试前就知道是这样了,可是一入学就找借口不去上学了,说什么讨厌男生的体味啦,受不了男老师上课老点她名字啦。我和妻子一直都劝她去上学,可是没用。她假装去上学,然后就在闹市区消磨时间。结果就休学了半年,留了一年级。” “那她怎么又开始上学了呢?” “去年冬天,有天她突然说明天要去上学。之前一直是一脸不高兴,可那天很开朗,简直可以说是欢蹦乱跳的,还开始熨制服了。从那之后就好好上学了。” “由树君去世后的这一周她怎么样,有什么不寻常吗?” 筱原想了一会回答说: “……晚上有时会出去。我觉得起码比不去上学要强,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不过听了平冈警官的话,看来还是应该严加管束啊。她以前也有很晚才回来的时候,不过好像是在女孩子家玩,我也就没放在心上……我刚才说相信自己的女儿,不过其实我并没有完全掌握她的行踪。说不定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筱原把手指放到嘴边,又慌忙缩了回去。果然是有咬指甲的毛病。 “府上的车是什么颜色的呢?” “以前用过一辆白色小车,现在没有。听警察先生说,里香是借朋友的车开的。” “我知道了。我会直接找平冈先生确认的。就算墙真是您女儿撞坏的,肯定也有原因,还请您别骂她。” 进藤制药的职员们回去后,美弥子回到二楼开始换衣服。 今天有三件遗体修复委托。为了集中精力工作,美弥子决定暂时忘掉和筱原的谈话。 进操作间时,肖恩正往修复台上摆钳子,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第一具遗体是一位因肺炎去世的七十多岁男性。 “美弥,你迟到了啊。我都等累了,刚才我们俩还在打呵欠呢。” 听了肖恩的玩笑,美弥子笑了笑,掀开了遗体身上的布。 晚上九点过后,美弥子离开中心,直接去了东京都内一家大型书店。 她想知道车身上涂鸦的意思,要去查希腊语词典。 外语词典书架上大都被英语、法语、德语、汉语、俄语的书占据着,希腊语词典被挤到了角落。书只有薄薄的一本,标价却将近一万日元,可能是因为需求少吧。 查找以ε开头的单词,美弥子看到了这句话。 Ειμαστε=我们在。 我们在? 我们是谁,又在哪里呢…… 虽然知道了字面意思,可这又是出于什么意图写下来的呢。谜团更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