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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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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GAGA文库] [犬村小六][利维坦的恋人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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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17 15: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heliangzzz 于 2012-3-17 15:39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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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布新町
久坂由纪:呼吸器系特进种,十七岁。五年前由姬路逃至此地。
玉:长生不老的再生系特进种,年龄不详。如今为调布新町的食客。
久坂理绪:由纪之妹,十二岁。天生就无法言语。
一之谷景子:町役场的生活课课长,二十七岁。个性豪放磊落。
高比良启十:调布新町町长,五十五岁。
高比良启一郎:启十之子,二十七岁。虽在对白河战役中初次率兵出战,但……
真冈牛丸:万能型待进种,十五岁。绰号为阿牛。
斋藤准平:肌肉纤维系特进种,二十八岁。弓箭高手。
羽染静:万能型特进种,十九岁。派遣女忍者。
鸟边野米盖尔:前姬路移民地第三大队队长。呼吸器系特进种,现为调布新町的食客。

■八王子移民地
百武岩友:人称「好雄」的八王子移民地市长。
百武沙也加:岩友的独生爱女,十七岁。
雨宫:服侍沙也加的年迈管家。

■姬路移民地
涩泽美歌子:身为姬路栘民地的永恒少女。骑乘年近四十岁的著名骑狼「苍龙」,手握生体寄生金属剑「王剑帖拉托玛」。
白谷三座:人称「万里眼」的神追军四将校之一。为姬路移民地的军务最高司令官。
青砥伸:人称「始祖」的神追军四将校之一,为练气能手。
来栖征一郎:人称「剑圣」的神追军四将校之一。
涩泽武:天子候补生。呼吸器系特进种,十九岁。骑狼名为「十六夜」。
涩泽舜:天子候补生。学科知识渊博的万能型特进种。十八岁。骑狼名为「立待」。
岩佐木满男:前姬路移民地第三大队兵曹长。肌肉纤维系特进种,四十五岁。

■日向军
岩切雨俊:日向移民地市长,二十四岁。兼具细胞再生能力的万能型特进种。
铁斋庵一舟:日向移民地监军,是一名年过八十的老将。


福克斯(FOXP2):神秘的白人女性。肩上带著一只具备录音功能的鹦鹉·亚伯拉罕,目前正在进行游历全国的旅程。
雾崎桐人:过去曾率领神追军及四将校,试图完成西征壮举的「篡夺王」。
涩泽龙之介:雾崎桐人过去的盟友,亦为长生不老病毒的制造者。

  《参考资料》
  『神への挑戰』每日新闻科学环境部编辑  每日新闻社
  『国家の謀略』佐藤 優  小学馆
  『図說  日本戰阵作法事典』笹间皇彦  柏書房

  本故事纯属虚构。
  与任何实际人物、团体均无关系。



 楼主| 发表于 2012-3-17 15:3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heliangzzz 于 2012-3-17 15:34 编辑



    『涩泽武先生、舜先生

    拜启
    我是薰,你们过得好吗?相信突然收到这封信的你们,一定会感到相当惊讶。至今杳无音讯,真的很抱歉。由于实在无法与你们取得联系,因此我也渡过了非常著急不安的一段漫长时光。
    替我转交这封信函的岩佐木先生,真的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我已从岩佐木先生口中得知在经历那场大逃亡之后,舜及武你们俩都没被判处死刑。我十分开心,当晚甚至一直躲在被窝里头哭个不停。多亏这位先生的亲切态度,我才得以将这封书信送交到你们两位手中。所以请两位务必善待岩佐木先生,拜托你们了。

    想写的事情有好多好多。
    不过由于岩佐木先生明天一大早就要踏上返回姬路的旅程,因此我非得趁今天晚上连夜赶工写好这封信不可。
    其实我很想深思熟虑、条理分明地写完整篇内文,好让你们俩见识到「我也有能力写出这么棒的一封书信唷」的一面,只是因为时间不够用,所以大概无法如愿。因此我决定撇开小细节不管,而是尽可能地多写些自从我来到此地之后,直到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事情。我猜你们俩肯定都会边说「她还是一样粗枝大叶呢」边哈哈大笑,但事实真的就是这样,我也没办法反驳。我在这方面还真是几乎没有半点成长呢,啊哈哈。
    现在,写信这件事让我感到相当开心,总觉得武跟舜好像就在我眼前一样。虽然看起来一定很怪,但我可是边笑边动笔写著这封信,所以你们俩也要边笑边看唷。

    我现在所住的这座城镇,名叫调布新町。
    这是一座位在名叫多摩川的大河沿岸,人口将近有一千五百人左右的城镇。在关东地区既不算大、也不算小,是个规模中等的城镇。
    在你们帮助我逃走之后,我依照武的吩咐,竭尽全力朝著东京直奔,最后抵达了这座城镇。町长人非常好,不仅收留我这个来自外地的流浪客,还给了我一间房子住(事后我才听说幸好当时我身上穿著的是姬路军的军服。町长似乎认识许多旧神追军的朋友)。
    甚至连目前我所担任的「士兵职」这份工作,也是町长帮我斡旋来的。
    平常就是在町内各处巡视、巡守农田及交易路线,以及指导町民们学习防身武术。当有盗贼团或怪物成群结队袭击城镇时,则跟同样担任士兵职的同伴们一起战斗。这群同伴共有四个人,大家都是特进种,其中一人是很正经八百的学生,另外三人则是怪胎(请放心,怪归怪,但他们都不是坏人)。

    大概在一个月前,我首度经历了与其他移民地展开大战的体验。
    对方总数多达一千七百人,我方则有八百人。虽然吃了许多苦头,但总算还是成功打赢了这场战役。町役场目前正为了处理战后事宜而忙得不可开交。
    我当然也参加了战役,对许多人痛下毒手。我既不打算装成伪善者,而且也知道我今后或许还会再取走很多人的宝贵生命,但老实说真的很难受。我想我这一辈子大概都绝不可能习惯这种事,也很清楚一旦习惯就完蛋了。虽然我知道若想保护这座城镇就非得那么做不可,但也不能因此认定那样做是天经地义的正当行为……
    对不起,我好像写了一些很灰暗负面的东西。但既然都写了,我还是决定保留原样寄送出去。我真是笨拙呢。要是时间充足的话,我一定就能写出一封内容更井然有序的书信送交给你们……
    然而就算发再多牢骚也无济于事,总之在黎明来临前,我能写多少就算多少啰。这样乱写一通真的很对不起。我想写给你们俩看、想描述给你们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甚至多到连下笔速度都追赶不上。
    该写些什么才好呢……』
    久坂由纪边发出「嗯~」的沉吟声,边抬头仰望著自己房间的天花板。她将铅笔丢回书桌上,开始为书信内容陷入沉思。
    久坂家的二楼窗户外面只有一片黑暗的深邃夜色。秋天的昆虫们早已沉眠。九月下旬,夏季气味已淡,夜间的空气变得既清新且干燥。
    由纪身穿一套上下均为淡黄色的睡衣,绞尽脑汁持续思考。
    这个也想写、那个也想写。但假使写得太过不得要领,最后只会掰成一大篇不堪人目的废文。可是又不晓得下次能再次提笔写信的机会究竟要等到几时才会来临。所以就算被武及舜嘲笑也没关系,总之还是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好了。
    不知第几次下定同样的决心之后,换上正经神情的由纪重新转身面向桌子,将油灯器皿内的灯油添满,再次拿起铅笔。
    东京的情势、乡摩川沿岸共同体的状况、在这座城镇中的生活景况、这个家的事情、从早上清醒至夜晚就寝为止等,生活林林总总的琐碎事情——
    透过驮队筹措到的A4尺寸白纸,转眼之间就被由纪的笔迹所填满。
    由纪任由铅笔在纸面上飞舞,脸上的表情也跟著不断产生变化。
    宛如当著两人的面拼命讲话一般,或是戏谵、或是露出笑容、或是一脸正经八百、或是泫然欲泪。由纪一边忙碌地变换脸上神情,一边幸福地撰写书信。
     涩泽武及涩泽舜,是由纪从小就认识的好朋友。
    在五岁时,由纪亲眼目睹姬路市长·涩泽美歌子当著自己的面杀害了双亲,她本人则遭到对方拘捕,被冠上「天子候补生」的身分,并被赋予「涩泽薰」这个新名字。之后直到满十二岁为止的这七年当中,她都一直被幽禁在一个名叫鹤木山楼的训练所,被迫过著毫无自由可言的俘虏生活。
    每一天没完没了地面对上午听讲师授课、下午接受肉体锻练课程、晚上则独自一人被关在铁牢、翻阅小孩看不太懂的参考书并边竭力研究教官吩咐的课题的日子——这种照理说极有可能害人精神失常的恶劣环境,由纪之所以能够熬过,全拜身旁有与她一起忍受著同样境遇的武及舜所赐。
    『总有一天我们要杀了美歌子。』
    『我们要向那女人报仇。让她后悔当年选择了我们。』
    由纪七岁时,三只年幼小手在下著雨的森林中互相交叠并一同起誓。她还记得在一场下个
    不停的大雨中,当时身居天子候补生领导地位的武,双眼燃烧著一股熊熊怒火。
    讨伐「永远的少女」涩泽美歌子。
    为了一雪惨遭杀害的双亲血仇,以及为了一报正常人生无端遭夺,被关进监狱跑受毒打的悔恨冤仇。
    这股决心,深深地刻划在心智尚未完全成熟的由纪心底。只为了杀掉美歌子而活——由纪坦然接纳了这样的生活方式。
    一个突如其来的转机,在十二岁的冬天突然到访。
    在姬路移民地动员全军所展开的冬季军事演习期间,为了袒护让军旗脱手落地的薰——也就是由纪——所犯下的重大失误,武及舜堂而皇之地当著众多姬路市民的面丢下军旗逃离现场,并为了摆脱追踪一行人的近卫军团,主动挺身为盾,帮助由纪成功逃脱。
    『所以你千万不要去恨任何人喔。忘记复仇,逃得远远地去争取你的幸福吧。你如果能幸福的话,我也会很开心的。』
    『我会去接你的。等我打败了美歌子之后。』
    武在离别之际所留下的这句话,至今仍珍藏于由纪的心灵深处。
    之后,辗转流浪至调布新町的由纪,已经在此地渡过五年光阴。
    在这个时代,别说是行动电话及电子邮件,甚至连像样的邮件寄送网络都已消失了:要跟相距遥远的其他地方取得联系,几乎可说是难如登天。交易路线上有怪物徘徊其中,危险度极高:即便只是区区一封书信,基本上也只能委托配有精悍护卫的商队代为寄送。而这封书信光是能送抵收件人手中就已经算是万分侥幸,倘若还能收到回信的话,那简直跟奇迹没什么两样。
    因此这次可说是干载难逢的珍贵机会。
    由纪心无旁骛地振笔疾书。
     只见笔芯眨眼之间便被磨圆,由纪又心急地拿起小刀将笔芯削尖,再继续撰写文章。
    而书信内容则开始提及有关目前待在自己身旁的众人。

    『首先我想介绍的是理绪。她今年十二岁,是我现在的妹妹。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不过她就是我的亲妹妹。她从一出生就无法讲话。大概在三年前,因町长拜托我照顾她,所以我才跟她住在一起。一开始我虽然颇感困扰,但现在我真的是对她疼爱有加。她是个非常乖巧的孩子,不仅常常帮忙处理家事,也相当用功学习学校的课程。我猜她八成比我还要能干。你们要是有机会见到理绪,一定会很喜欢这孩子的。我总觉得她跟舜很配呢。嗯,我总觉得舜绝对会非常中意理绪。』
    『调布新町生活课课长——一之谷景子小姐时常关照我。虽然我在五年前流浪至这座城镇之后,就因为无法跟周遭众人打成一片,所以一直过著独茧居生活:但一之谷小姐总是常常利用我执行士兵职工作的空档找我聊天,很贴心地设法带领我打进大家的圈子里,等我回神之后,才发现自己已跟这座城镇的居民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关系。一之谷景子小姐脸上总是带著笑咪咪的神情,一开始讲话就再也停不下来的她,是个最喜欢热闹聚会的人。乍看之下或许会觉得她很无忧无虑,不过实际上骨十里却是坚强且可靠。或者该称她为幕后功臣吧?总之她是个很迷人的成熟女性。』
    『包括我在内,总共有五个人担任士兵职这项工作。刚刚我也有写到,其中有三个人是怪胎,所以就先从正常的那个人开始介绍啰。
    真冈牛丸,十五岁。绰号叫阿牛,是万能型特进种。
    他的身体机能相当强悍,爆发力十足,手握刀剑的他真的非常厉害。但他生性和善,甚至直到不久之前都还不晓得该如何挥剑劈砍敌人。最近由于发生了不少事,使他好像也必须作好斩杀敌人的心理准备;只不过他温柔的天性似乎还是跟不上这份与生俱来的强大能力,导致他烦恼不断。我在想,武及舜应该可以理解那种感觉吧?要是有你们俩在的话,或许就能提供一些实用的建议给他参考也说不定……我果然还是很不擅长这方面的事,无法好好用言辞安慰他。无论经过多久时间部没办法注意到一些微小细节,连我自己也觉得很丢脸。真希望等我再长大一点,也能变得很擅于处理这类问题……』
    『接著介绍斋藤准平先生,今年二十八岁。单身,弓箭高手,是个肌肉纤维系特进种。
    虽然只有上半身的部分肌肉获得进化,不过他的弓术相当高竿,甚至连空中的飞鸟都能轻松射下。但平常却总是不太可靠地尽说些无聊台词或干些搞笑蠢事。他超爱喝酒,习惯把射下的飞鸟当场做成下酒菜吃掉。一旦喝醉就会开始跳起奇怪的舞蹈,或是唱起奇怪的原创歌曲,有时还会跳进多摩川随波逐流。像前一阵子他又整个人醉醺醺地被河水冲往下游,而早就习以为常的大家并没有派人搜寻,但由于直到隔天早上还没看到他回来,才开始感到担心并动员人力潜进河底打捞,结果到了将近中午时分,只见他拼死拼活地施展仰泳自下游一路游回来,看得町役场的人纷纷指著他哈哈大笑。似乎连斋藤先生本人也不记得自己昨晚究竟在哪做了些什么,只知道猛一回神才发现自己正以仰泳方式咬紧牙关逆流而上。喝醉酒真是可怕呢。话又说回来,武也已经快到可以喝酒的年龄了吧?记得要浅尝即止就好喔。』
    『羽染静小姐,十九岁。派遣女忍者,是万能型特进种。
    她是位相当不可思议的人,或者该说她身上充满谜团。总是闭著双眼、身穿胭脂色运动服。沉默寡言的她,就算举办了派对之类的活动,也总是维持正坐姿势,动也不动地窝在房间角落。她给人一种平常绝不会多管闲事,习惯躲在幕后保持低调,伹只要碰到紧要关头就会突然从旁边现身,手脚俐落地解决问题,然后又咻——地悄然消失不见的感觉。像在不久前的那场大战当中,她也表现得相当可靠,一个人就收拾掉五名鬼道众高手。照埋说她肯定是出身某个著名宗派,实力极为高强的女忍者,我还真不晓得她为何会被派遣到这么小的城镇。此外,她也常动不动就把「日薪低廉」这句牢骚挂在嘴边……尽管觉得那八成是个人隐私问题而没多加追究,但我还是对她究竟是基于何种缘故而被派遣到这座城镇的事感到耿耿于怀呀。啊,还有还有,她身上所穿运动服的颜色偶尔会变换成暗红色,不过只要一开口询问,她就会猛然睁大双眼,抛出「运动服……跟往常一样没错吧?」这句话来恐吓我。因为实在很可怕,所以我决定了,不管静小姐身上的运动服再产生任何变化,也绝不开口吐槽。你们俩以后就算有机会见到静小姐,切记绝对别问她有关运动服的问题比较好。静小姐一睁开双眼,就会展露出宛如曾在世界遭受污染前流行过的老旧动画女主角般充满五彩星光的眼眸,真的非常可怕啊。』
    『最后轮到玉。年龄不详、外貌看起来差不多十五岁左右,是个再生系特进种的短剑好手。名字就叫玉,这一点很了不起对吧?由于诸多复杂原因,他在我们首度碰面时并没有名字,我们为了方便称呼而替他取名为玉,之后就直接固定成他现在的名字。其实玉身上藏有一些一旦让你们俩得知,肯定会吓得人仰马翻的天大秘密,但写在信上搞不好可能会造成问题,所以我就不写了……或许用这样的写法反而会害你们感到更加好奇……不过我不能写,而且也认为那肯定是就算不写也没差的事。这与玉的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毫无关连,我就把我所认识的玉写在信上给你们看啰。
    玉他总是嬉皮笑脸、缺乏干劲、放任自己饿肚子、每次开口要他帮忙都会充耳不闻、工作时常常混水摸鱼、一犯错就把责任推卸到同僚身上、又爱讲低级笑话惹人发笑、只要我家轮到理绪下厨,他就会突然冒出来,一脸理所当然地盘腿坐在矮茶几前面等吃饭。如果开口责备他的生活态度,他就会用放屁当作回应,真的是个无药可救的家伙,就连我也是这样一条一条地写下玉平常的言行举止时,才再次深刻体认到「他简直没救了啊」。话虽如此,实际上他却是个天字第一号的太好人。一开始虽然觉得他不仅嘴贱、生活态度随随便便、大概连个性也乖僻到不行……但仔细了解他的为人之后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在紧要关头时,他会相当正经八百地采取行动,试图帮助周遭的己方同伴,真的非常可靠。
    像在不久前的那场大战当中,要是没有玉的出手相救,我可能早就死了。我所处的部队不慎被孤立,一再遭到敌人挥军猛攻。我当时心想完蛋了,绝对无法活著回到城镇……」,已陷入半放弃状态。但玉却穿越火墙赶来救我,代替不谙战事的我指挥部队奋勇抵抗。拜他所赐,许多同伴因而获救,战局也跟著好转,最后才得以大获全胜。平常他习惯装笨……或者该说他分明就是个笨蛋,不……有时甚至会笨到令人无言以对的地步,老时说,我真的很好奇他为什么可以笨到那种程度。但他不光只有笨,他为人很和善、又值得信赖,已成为这座城镇不可或缺的存在。尽管玉平常真的笨得令人傻眼,很多人也认定他就只是个单纯的笨蛋,不过讲归讲,他骨子里还是很正经八百的喔。
    ……等等,好像有点奇怪。我是不是写太多有关玉的事啦?连我自己都写到满脸通红了。唔哇,好难为情唷,可是时间真的不够了,这封信就直接寄出去啰。虽然写了好几次,但我还是写得这样乱七八糟的,真的很抱歉。唉,真是的,要是时间足够的话……要是今晚能够再乡个四十小时,我就能写出更像样一点的书信了……』
    『呜哇,天空开始变亮了啦。岩佐木先生说过他将在天明之际动身启程,所以已经没时间了。
    我想你们就连想回信八成也很闲难吧,因此我本来就打算尽量少对你们俩提问。不过,你们俩都过得好吗?没生病也没受伤吧?有没有遭到虐待?我真的很担心、很担心。甚至还曾担心到无法入睡。不过就岩佐木先生的说法听起来,你们俩都大有成长,而且还备受姬路民众们的爱戴。所以我便决定不再担心你们的安危了。
    我好想见你们喔,真的好想见到你们,非常非常希望能兑到你们。
    实际上,只要我也跟岩佐木先生一同前往姬路:心愿就能完成,但是……
    这座城镇若少了我,会相当麻烦。
    高比良町长如此说过,他说透过前阵子那场大战,我的存在已广为关东其他大规模移民知悉,而这件事则能成为抑止战争爆发的力量。
    町民们也都跑来拜托我,希望我能留下来。他们说,只要我留在这座城镇,大家就能安安心心地过生活……
    而且,经过这五年,我也已经深深爱上了这座调布新町。
    理绪、一之谷小姐、担任士兵职的同伴们、町役场的员工们,以及居住在这座城镇的民众们,我都好喜欢好喜欢他们。
    我实在无法把这份心情,跟想见武及舜的思念摆到天秤上权衡轻重。我不想思考究竟哪一边比较重要。对我而言,武及舜、还有调布新町的大家,都是我最喜欢的人,任何一方都不可或缺。
    我无法顺畅地写出想要表达的意思……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很希望能直接飞往姬路。
    不过要是那样做的话,我就等于是抛弃了这座城镇的所有居民。
    现在的我……实在办不到。
    这绝对不是意味著这座城镇比武及舜还要来得重要,而是两者之间根本就无从比较……
    我其实很不擅长将自己的心意表达给他人知道,虽然我很想写出能让我更明确传递出自己内心想法的文章,但又不晓得该如何表现出来比较好。或许你们俩会看得有点心浮气躁,这点还请见谅。
    假使日本能够变得更加和平,怪物们也变得温驯乖巧,并且可以不必在意其他移民地的目光,安全地沿著交易路线来往于各地的话,不知该有多好。如此一来,我就可以轻松地去见你们俩了。甚至还可以更频繁地寄送信件互通讯息……
    再继续谈论梦想大概也讲不完吧。这样草草结尾真的很抱歉,不过岩佐木先生就快要动身了,我只好在此停笔。由于回信大概也很困难,因此你们俩用不著勉强也没关系。我会一直期待,与你们俩再度相逢的那一天能够早日到来。所以,请你们俩务必健健康康地渡过每一天。只要还活著,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必能重逢。
                                                敬上

    西历二O七七年  九月二十六日    于东京  调布新町    涩泽薰』

    写完之后,由纪转眼望向窗外。
    天空开始染上一抹淡淡紫色,已经没时间了。
    耗费一整晚写下的书信,成了一部用了三十七张A4尺寸白纸的长篇大作。她很佩服自己居然有办法写下这么多东西,结果,她终究没有在信上注明「久坂由纪」这个属于自己的真实姓名。在武及舜面前,自己只须维持涩泽薰的身分就好。她很怕要是将他们不习惯的真名写在书信里,也许就会不经意地拉开自己与他们俩之间的距离。
    快速浏览过文章内容,点了点头之后,由纪这才连忙脱掉睡衣,换上子鹿色军服,用油纸包住厚实的信纸并以绳子捆紧,接著取出两颗藏在神龟后面的斑纹玛瑙,一把抓在手上冲出寝室跑下楼,匆匆忙忙地奔离久坂家。
    在逐渐蕴含一丝凉意的初秋朝霭之中,由纪拔腿奔向多摩川堤岸。
    公鸡开始啼叫。麻雀们也飞舞于淡紫色的天际。由纪气喘吁吁、灵活地前后摆动著她那修长的四肢。
    与准备前往农田耕作的町民们擦身而过的她一边开口互打招呼,一边吸取清新空气,让熬了一整晚的脑袋恢复清醒,同时加快脚步奔上堤防斜坡,随即看见在多摩川下游地带,归调布新町管辖的区域东边附近,有一群人呈现出剪影般的姿态一字排开。
    澄澈透明的金色光芒,照亮了人群剪影的对面天际。天空则试图将覆盖在身上的淡紫色转换成淡桃红色。早起的鸟儿们也一边轻声鸣唱,一边斜向横掠过天边。
    「请等一下!」
    大声呐喊的由纪笔直街上堤防顶。
    剪影们纷纷回头观看。在影子当中,有一具格外醒目的魁梧巨躯。不对,与其说是魁梧,倒不如用肥胖来加以形容还比较贴切一些。只见全身上下部裹著纯白色军服的他跨坐在驼鸟加螳螂双镰组合而成的怪异生物上头,背上还绑著一支十字形铁戟。
    「岩佐木先生……!」
    这阵呼叫声中夹带著一抹安心感。太好了,他还没出发。由纪将练气集中至脚踝下方,发动能力快步疾驱。
    町役场职员们的脸上笑容浮现于逆光之中。
    一之谷面带微笑。时常到久坂家举办宴会的七、八名熟稔职员们,也笑著迎接由纪的到来。同为士兵职的斋藤准平及真冈牛丸两人也前来送行。而在这一行人的中心,亦可看见调布新町町长·高比良启十的身影。
    「对不起,我赶著写完这封书,所以迟到了……」
    纵身冲入一行人之中的由纪一边调整呼吸,一边举起抓在手中那堆捆绑成束的信纸。
    坐在镰鸟鞍上,背上背著十字形铁戟的岩佐木满男一脸诧异地转眼望向由纪。
    「那就是你要送给姬路友人的信件……吗?」
    「是的,给您添麻烦了。对不起,是不是太重了呢……」
    由纪将行李交托至伸手欲接的岩佐木掌中。俨然如同旧时代相扑力士的岩佐木,脸上的讶异神色变得愈来愈浓厚。
    「这封信还真厚啊。」
    由纪满脸通红地低著头说道:
    「对不起,因为愈写愈开心,一个不注意就写太多了……」
    岩佐木花了少许时间凝视这件行李,随后便动作粗鲁地将它塞进扛在肩上的布袋。
    「我收下了。我会确实将这封书信送交至鹤木山楼的两位天子候补生手中。」
    「一非、非常感谢您!另外,那个,这虽称不上是什么谢礼……」
    由纪自裤子口袋里掏出两颗附有斑纹的黑玛瑙,试图将它们塞进岩佐木掌中。
    「我不需要。」
    岩佐木不太高兴地把宝石推回由纪手里。
    「不,这只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请您务必收下。」
    「要是再接受这座城镇的人士关照,只会害我身为男子汉的尊严尽失。各位释出的善意已经足够,就别再让我继续丢脸下去了。」
    「我只是希望岩佐木先生能够平安返抵姬路而已。相信对旅人而言,宝石一定比其他随身物品更有用处。斑纹玛瑙据说能作为媒介,将冥界的奇特力量运送至人世,可以高价卖给修行者及密教宗师。既然您不远千里地替我寄送这封信,就请您让我略尽一些心意吧。」
    面对由纪的拼命恳求,岩佐木依旧充耳不闻地试图回绝这份斑纹玛瑙赠礼。一之谷及斋藤虽然也接连开口拜托他收下,然而岩佐木这名顽固的男子却死也不肯改变心意。岩佐木早已察觉到凭由纪的财力根本就买不起这两颗如此硕大的斑纹玛瑙。这八成是她花光存款才买到的玩意儿吧。正因如此,岩佐木才无法收下它们。
    此时启十出面,使事态有所进展。
    「这座城镇的民众都想卖个人情给岩佐木先生。为了有朝一日再次相逢之时,能请岩佐木先生偿还这份人情。岩佐木先生,就请让我们为了那一天而卖个人情给您吧。」
    「可是,就算您这样说,我也不能再……」
    启十先侧目看了面有难色的岩佐木一眼,随即从由纪手中收下斑纹玛瑙,直接转交给站在一旁的牛丸。接著启十以町长身分对面露诧异神情的牛丸发号施令。
    「卖个人情给岩佐木先生。而且要是个让当事人这辈子都感到惶恐的天大人情。」
    「是。」
    理解命令涵义的牛丸,展现出他与生俱来的速度跃上镰鸟座鞍,不留半丝回绝机会地将两颗斑纹玛瑙塞进岩佐木的布袋里,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飞快动作跳回地上。
    领悟到再拒绝下去就太不解风情的岩佐木,如今也只能面带苦笑眺望著这群生性和善的町民。
    「……感谢各位的关照。诚如高比良町长所说,我这辈子将再也无法在这座城镇的民众面前抬起头来。」
    不擅言辞的武者以这句话作为告别。
    打从与白河的战役告一段落至今,虽然众人一再恳求他留下,但作为姬路移民地所属军人的岩佐木,始终以跳槽加入调布新町一事为耻。虽然在白河战役期间,因为受到鸟边野的诡辩及战场狂热气氛影响而出手助了武藏野军团一臂之力,不过当他一恢复冷静,随即自我反省,认为自己身为姬路移民地第三大队曹长,根本就不该参加这场与自己毫无关连的战役。既然获得释放,就该返回姬路,为远征失败一事负起全责才对。
    如今,岩佐木准备启程回姬路报告鸟边野大队惨遭全灭的结果,同时也已作好接受应得惩处的觉悟。
    其实纵使他不这么做,只要就此滞留在调布新町,接受邀请担任这座城镇的士兵职,便可享受自由自在的充裕生活。实际上,最应该负起远征失败责任的大队长·鸟边野米盖尔已经带著满脸笑容接受启十的邀请,加入了这座城镇的军事体系。鸟边野抛开对姬路移民地的忠诚心,选择更高地位及舒适生活的态度,对生存在这个时代的人而言可说是极其正确的作法。在法律、政府及执行惩处机构皆不存在的现今,鸟边野的生存方式本来就再理所当然不过。
    但是岩佐木却无法认同这种理所当然的作为。
    岩佐木为了接受惩罚,正准备穿越怪物及盗贼横行猖獗的危险街道,重返位在远方的姬路移民地。他下定决心,认为这是自己对参与这场远征而命丧九泉部下们的赎罪法。这份心思强烈到足以排除掉城镇居民们的任何恳求。而由于眺槽加入调布新町阵营的鸟边野,早已不再是岩佐木的长宫,因此丧失了能对过往部下发号施令的权限。最终的结果便是,没有人能够改变岩佐木的坚定心意。
    岩佐木挥动著远征大队唯一幸存的镰鸟——这只鸟在篡夺王再临之际,因拒绝与岩佐木一同跨越铁桥而逃过死劫——身上的缰绳,他转眼望向多摩川下游。就跟西征时一模一样,他将循著旧国道二四六号往西挺进的路途前往姬路。
    「能够认识岩佐木先生,是老夫此生最开心的一件事。请您务必珍重。」
    比任何人都还要热心地试图挽留岩佐木的启十这番话,正是调布新町民众们送给他的道别心声。
    岩佐木隔著肩膀低头致意,随即轻蹴马镫。只见镰鸟有点笨重地摆动双脚,沿著堤防上方朝向朝阳直奔而去。
    町民们边挥手边目送那庞大的背影离开现场。
    由纪则注视那逐渐变小的岩佐木背影,由衷地祝福他此行能一路顺遂。相信凭他的身手一定能完成这趟艰险之旅,将那封书信送交至武及舜的手中。由纪深信不疑,并为他献上祈祷。
    始终未曾回头的岩佐木,其庞大的身躯悄然消失于染上淡桃红色的川流彼方。
    朝阳自岩佐木消失的方向缓缓露脸,为送行的人群身上覆盖了一层淡淡的色彩。
    经过片刻之后,大家放下挥舞的手臂,一之谷转头望向在场众人。
    「虽然觉得寂寞,但也没办法。毕竟那是岩佐木先生的决定啊。好啦,我们也紧接著为今天揭开序幕吧。因为还有很多跟白河地区有关的事情正等著我们去做唷——」
    一之谷以开朗的语调拍拍双手如此说道,敦促著町役场的职员们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上。
    连日应付繁忙工作而精疲力竭的职员们虽然纷纷露出失望的表情,但还是乖乖地跟随一之谷返回市町。
    此时,启十小声地对同样转身准备返回町役场的由纪说道:
    「我有点事想跟你私下聊聊,跟我走一趟离屋吧。」
    说完,启十便不发一语地沿著道路往前走,由纪神情讶异地看著启十。所谓的离屋,是指座落在町役场用地一角的小小木造平房,专门提供给突然到访的客人或大使留宿用的房屋。由于派上用场的机会少之又少,因此启十时常利用这间离屋作为密谈场地。
    由纪内心深处涌现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她可以预料到所谓的私事内容八成跟军务脱不了关系。在岩佐木毅然离去的现在,调布新町的军事重任将更明确地落在由纪的身上——她对这件事也早有觉悟。
    而自己身上这股与生俱来,且经过千锤百链的力量,将只为了守护这座城镇而存在。如今的由纪,已具备了这样的觉悟及决心。
    于是由纪凛然地抬头挺胸,面露严肃表情,与启十共同迈步走向离屋。




    贝西莫斯巨兽军旗飘扬于灰白色的朝雾之中。
    一阵清风吹拂,雾气宛如布幕滑动似地悄然散开。
    初秋的清新空气表露无遗,而在这片澄澈的空气当中,只见姬路军的雪白威容浮现于旧中国汽车专用道的龟裂柏油路面上。
    这是一支总人数将近四千人左右的大军,正朝著西方挺进。
    身穿纯白色军服的士兵们塞满整条四线道马路,有条不紊地维持队形迈向今天的战场。
    参战兵员并非只有人类,还混杂了许多由动物及昆虫遗传基因所创造出来、被称为古利鲁的怪物夹杂于队列之中。
    最前头为总数多达一千名的骑兵大队。井然有序地排成四列纵队。大队分成两个兵团,采用了前方名为「兜牛」的重装骑兵。后方则安排人称「骑狼」之轻装骑兵负责后援的布阵。「兜牛」正如其名,是由独角仙(兜虫)及水牛基因混合而成的古利鲁。鞍上骑兵们所装备的武器是名为「刺桩」的大型长枪。由于骑兵将长枪的金属箍部位固定于马镫上,因此兜牛的冲刺力能直接传递至枪尖,进而发挥出强大的穿透力。而位在后方的骑狼骑兵则手持短弓,以骑弓兵身分提供应有的战力。
    另外还有由镰鸟及重装步兵组成的四支混合大队,将近一千五百名士兵跟在骑兵大队后方。镰鸟是由螳螂及驼鸟基因所组成的古利鲁,长相是像驼鸟般,胸口附近长出一对螳螂镰臂的有趣面貌。绿色外皮及头部冒出的两根触角也反映出螳螂的基因,再加上镰鸟的步行方式十分逗趣可爱,所以镰鸟这种古利鲁格外受小孩子们的欢迎。然而,被改造成能够发动斩击的那双镰臂,在战场上却是极其残虐且可靠的武器。即便面对骑兵的弱点·长枪,镰鸟也能以折叠于胸口的双镰挡下怆尖,再反过来赏对手一记砍劈。因此,纵使是在以牵制为主的混战之中,镰鸟也能展现出相当强大的实力。许多生化学家都断言,镰鸟是战斗古利鲁的最佳杰作,目前大多数的大规模共同体均拥有镰鸟的亚种古利鲁。
    镰鸟兵团背后跟随著以长枪及长刀为武装的近千名轻装步兵,最后则有大约五百名全身雪白的骑狼兵团骑行于轻装步兵后方,也就是队列最尾端。士兵们脸上的严肃表情、整齐划一的步伐,以及威风凛凛的身影,可判断出这五百名骑兵是姬路军的决战军团。

    ——白狼兵团。

    白狼兵团享有姬路军最强的威名,是众多精英中的精锐分子。
    这五百人当中,有五十名是被认定为「特进种」的进化种族,而其他士兵虽未获认定成特进种,却也都是身体机能已完成进化,达到世界遭受污染前的人类望尘莫及之境界的准进化种。
    但是白狼兵团的骁勇善战并非因特进种齐聚一堂所成。
    正因麾下成员都保有训练度、战斗意志,以及几近疯狂的爱乡情怀,且维持在极高层级的境界,因此这支兵团方能以天下无敌的姿态,君临于姬路全军的最顶点位置。
    西进的白狼兵团成员脸上既不见紧张、亦不见兴奋神情。朝露沾湿受到妥善照顾及梳理银灰色狼毛,骑狼们平稳地载送鞍上的主人们前往战场。
    另外还有两头座骑跟随在兵团后方。
    这两位未曾开口说话,表情却是不卑不亢,踩著宛如在自家庭院散步般的泰然步伐朝西推进。
    其中一位是少女。
    外貌约十五、六岁,修长秀发绑成一束垂挂于背后,细长睫毛的阴影下方有著一双澄澈透明的紫蓝色眼瞳,动人双唇紧抿成一线,纤纤五指缠握缰绳,支撑著她那苗条躯体的修长双腿紧紧地夹住骑狼。她虽与一般士兵一样,身著成套纯白军服,搭配一袭徘红色的披风,但她举手投足间均散发出一股不属于尘世之中的气息。她全身雪白且细致的肌肤,更是释放出某种令人难以亲近、能在无形之中震慑周遭众人的气势。

    ——涩泽美歌子。

    身为日本屈指可数之大规模共同体·姬路移民地市长的她,是一名不见衰老体态的永恒少女。王剑帖拉托玛英气逼人地插在她腰际的剑带上。她所骑乘的骑狼「苍龙」,是一头年过四十的名狼。虽然年纪老迈,但美歌子从未想过要更换苍龙以外的骑狼,而苍龙也不肯让美歌子以外的人登上它的座鞍。美歌子挺直腰杆,毅然地注视著前方,与苍龙的健壮躯体相互辉映,构成一副极其威风凛凛且美艳动人的形影。
    而手握缰绳跟随在一旁的,则是一名称不上英俊潇洒的壮年男性。此人所骑乘的座骑并非骑狼,而是看起来显得很笨重的兜牛。
    他是个与雪白军服极不搭调,甚至还有点像蟾蜍样貌的男子。个子矮小、身材肥短,将一头黏腻不堪的毛发梳成三七分发型。他的脸虽然向著正前方,但没人晓得他的双眼究竟注视著何方。他的人中及下巴部位因留有没刮干净的胡渣而略带淡蓝色,与突出的脸颊互相衬托,更为他奇异的相貌增添了几分诡谲气息。

    ——白谷三座。

    他是被任命为姬路移民地军务最高司令官的老将。
    白谷三座从拥有统帅权的美歌子手中接下了姬路全军的指挥权,在军事相关事项上,除了美歌子以外,没人能对白谷的指挥发表任何意见。就连同样自神追时代便与美歌子并肩作战的青砥伸及来栖征一郎这两名将军,只要在战场上违抗白谷的战术安排,就会被视为违反军纪而遭到惩处。到现在甚至连美歌子本人在战场上也委由白谷全权负责,自己则扮演白谷的棋子听命行事。自尊心极高的美歌子之所以愿意主动扮演配合臣属的部将,是因为她很清楚这样做才是最佳方案。白谷被赋予的「万里眼」称号,绝非浪得虚名。
    「前锋部队即将抵达关门桥。」
    白谷缓缓开口说道。
    那是一阵与其奇异像貌不甚搭调,显得有点尖锐的女性化嗓声,宛如宣告开始上课的钟声一般,不带一丝情感起伏的冷淡口吻。美歌子连看也不看白谷一眼,迳自作出回应:
    「这样算太迟了吗?」
    「可以确定的是,我方已错失先机。」
    「太大意了。我本来以为日向市长是个只会作白日梦的毛头小鬼……」
    「该地监军以前就曾有过相当优秀的表现,并惯用『巨人兵』这种改变人类遗传基因所创造出来的龌龊古利鲁。而甫于四年前继承行政大权之日向市长内心所抱持的野望,则刚好与监军的能力相得益彰。」
    白谷依旧如同业务机器人一般,语气淡然且草率地陈述著事实。美歌子则展现出早已习惯的态度,边与他对谈边确认现状,同时任由心灵飘向接下来即将爆发的战役。只见始终面不改色的美歌子,微微轻启她那蔷薇色的双唇。
    「门司要塞仿佛纸糊城堡似地被攻陷了呢。敌人也颇有两把刷子嘛。」
    「我会将那边的太阳能发电设施视为已被敌军发现,并采取适当的应对手段。」
    「即便被敌军发现,只要没遭到破坏就好。但要是驱动排水帮浦的发动机已被破坏,那我们也束手无策就是了。但话又说回来,所谓的巨人兵简直愚不可及。显见日向市长根本毫无器量可言。」
    「在不受生命伦理束缚的现今世界,人类遗传基因不过是科学家们手中的玩具罢了。既然进行生物实验所诞生出来的结果是巨人兵,那么用或不用就端赖市长如何裁量。」
    「若是我的话绝不会用——纵使那种玩意儿伴随实验而问世。」
    「为何?」
    「因为不漂亮。」
    听见美歌子这番斩钉截铁的说辞,白谷板著一张脸陷入沉默。
    战斗单位的优劣跟美丑无关吧?
    想归想,但他觉得这或许只是像他这样其貌不扬之人的自卑感作祟罢了,便将话又咽回肚子里去。
    路上吹著劲势不弱的阵风,然而白谷的三七分发型却末见飘动,始终沿著头皮曲线紧贴不放。虽然在姬路市民之间,总是煞有其事地谣传著黏附在白谷三座头皮上那片海苔状物体搞不好是顶假发,不过这可是如假包换的真正头发。
    位在道路尽头的关门桥映人眼中。只要跨越这座桥梁,便可抵达九州·门司地区。
    「海风的质感与濑户内地区的大不相同。」
    美歌子简短沉吟一声,白谷也点头认同。
    「那应是海峡潮流所运送过来的日本海香气吧。」
    美歌子凝视西方,轻拉缰绳。苍龙随即停下脚步。她那紫蓝色的眼瞳至今依旧不带任何感情。
    「你是指过去灭掉平家的坛浦海潮吗?要是这次能成为我方的助力就好了……」
    白谷也停下兜牛的脚步,转头望向美歌子。
    「那么,就此暂别。」
    「嗯。」
    呼应美歌子的动作,白狼兵团的五百名成员也跟著停止前进。只剩下阵阵海风自旧中国汽车专用道的路面上呼啸而过。
    「您认为这是一项鲁莽的策略吗?」
    白谷开口询问美歌子。
    「不鲁莽的策略,就不配称作策略。」
    「鲁莽一词是我失言。与其说鲁莽,倒不如说这次的策略风险实在太高。毕竟双方兵士相差三倍,如果不这么做绝对无法取胜。」
    「如果失败的话,你我顶多只会化作坛浦的藻屑,痛痛快快地落入浪底海都尽头罢了。别讲那些多余的废话给我听。」
    「被逼人不得不冒险动用策略的地步,应该就是本次作战的最大失误吧。这一切都是我白谷领导无方所致。」
    「一点也没错。托你的福,我才能品尝到睽违已久的热血沸腾滋味。」
    当场接受了白谷的道歉之后,美歌子掉转马首,面向与先发主力部队截然不同的方向。五百骑白狼兵团也同心合意地一起转眼望向美歌子。
    美歌子则只转脸面对麾下的精锐,以了亮的嗓声发表了直言不讳的演说。
    「我期望各位打一场漂亮的战役。舍身取义而战之人,我会将其名刻划在我的灵魂之中。至于不符白狼威名的言行举止,我也将亲自定罪并给予惩罚。或许这番话早已不适用于各位身上,但若不在战役开始之前发表演说的话,我会被身旁这位大叔臭骂一顿。那么,上吧!」
    听见美歌子这段毫无冲劲可言的发言,浮现在众多精锐们脸上的,是展露出对统帅深信不疑的苦笑神情。
    诚如美歌子所言,这种演讲根本就不适合套用在白狼兵团身上。兵团成员们的团结力早已超越任何话语。
    吾等乃一团烈火。是连同吾身一并烧尽、攻破、一气呵成地贯穿所有现身阻挡之障碍的火枪枪尖。
    每一名获选成员都将这个意念刻印于头盖骨的中枢部位。各人所保有的并非生命,而是只有身为构成白狼兵团这个有机体一分子的荣誉。除此之外,白狼兵团的兵员什么都不需要。
    美歌子挥动手中缰绳。
    苍龙随即偏离中国汽车专用道,朝向早已荒废的下关町跨出它那粗壮的四肢往前行。白狼兵团的兵员们也庄严肃穆地跟随在后。形成只有直属美歌子的这支兵团担任分遣队,与主力部队分道扬镳的状态。
    在跟美歌子分开之后,白谷所率领约三千五百名的主力部队则沿著汽车专用道继续往西挺进一段距离,在通往关门桥的斜坡开始变陡处离开专用道,安排各兵团分散驻扎在桥梁正下方。此为防范日向军登陆的阵势。虽然在关门桥的桥墩附近留下将近三十名士兵进行戒备,但日向军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可不是会率领大军渡桥挨打的愚蠢军队。
    不能遣送大军进入尚未攻下出口处的窄路,此为兵法的基本常识。相信充分研究过古代战史的敌方监军,当然不会选择跨越现在的关门桥。对方肯定会采取其他手段来强渡海峡。
    因此在这个前提之下。
    ——就将下关设为决战场地。
    这便是白谷所打的第一个如意算盘。为此,他先在预测的敌军登陆地点布阵,好让敌军能从门司地区窥见姬路军的踪影。仔细凝视,便能在间隔关门海峡的对岸陆地上,隐约看见忙碌地动来动去的日向军斥侯身影。由于隔著关门海峡,因此前方毫无遮蔽物阻挡,双方均能跨海清楚看见对方的军事布署。一群群的传信鸽相当频繁地在海峡上空来回交错。那是分属日向及姬路的双方斥侯互相施放的鸽群。
    在完成布署后,白谷依旧面不政色。他只是静静跨坐在兜牛背上,泰然自若地观察著敌军动静。虽然接下来即将与日向军监军展开一场尔虞我诈的斗智对决,但在白谷的身上却感受不到任何气势及兴奋之情。只有一张如同机械般无动于衷的相貌,任凭跨越海峡的风迎面吹拂。
    接著,他那失焦的双眼捕捉到在对岸蠢动的异形兵列。
     他凝视著海水彼端。这里与间隔海峡的对岸陆地大约距离一点五公里。
    轮廓看起来是人类。但是体积显然很庞大,而且简直大过头了。只见一般士兵的头部高度,差不多就在异形士兵的大腿附近。身高超过五公尺以上的巨人们,上半身裹著板金装甲,一手紧握特大号铁槌,摆出身体微微前倾的姿势,在早已化作废墟的门司港怀旧地区缓步前进。最可怕的是,巨人的头部竟浮现在比早已凋零的商店街屋顶还要高的位置。一身结实魁梧的肌肉,就跟希腊神话中所提及的巨人族完全相同。
    「巨人兵。」
    白谷轻声嘀咕一番。
    在嘀咕的同时,他也确信这将会是一场相当棘手的战役。不,光用棘手来形容可能还不够。这场战役,搞不好会爆发无法挽回的事态。海风运送过来的潮汐气息之中,夹带著一丝淡淡的腐肉臭味。

    另一方面,美歌子率领的白狼兵团则是步伐整齐划一地沿著下关废墟挺进。
    不同于刻意让敌军能从门司对岸看得一清二楚来怖阵的主力部队,白狼兵团把建筑物当作屏障,并为了避免被对岸的日向军发现踪影,而穿梭于腐朽斑落水泥建筑物的夹缝之间,默默地步行在遭到瓦砾及植物覆盖的坎坷荒路上。
    兵团成员并没有被告知作战内容。他们的任务就是发出震天咆哮,朝著美歌子所指的方向冲锋陷阵,仅此如此。除此之外,他们并不需要拥有任何多余的情报。
    然而——在这支以钢铁般团结力为荣的白狼兵团当中,却混杂著两名异端分子。
    异端分子们的脸上,挂著不开心及不得不认命的神情。
    面带不悦神色,颇嫌麻烦地沿著被干裂藤蔓所覆盖,以及满布水泥碎片的难行路面前进的年轻人,是天子候补生之一的涩泽武。发丝偏长的他,从头发的缝隙之间透射出一双锐利眼神,虽然有著一张乍看之下显得既马虎又桀傲不驯的相貌,但若再凝神仔细观察,便可察觉到其形影似乎渗透出一抹细腻谨慎的神采。修长的双手双脚缠裹著兼具弹性及强韧特质的肌肉,将骑狼「十六夜」的缰绳缠绕于手腕上的他,用其他成员听不见的微弱声量对身旁那名面带认命表情之人大发牢骚。
    「为什么我们非得跟著那个女人一起出战不可?我才不干咧,开什么玩笑,给我差不多一点!」
    「忍耐、忍耐。我说过好几次了吧?现在只能忍辱负重啊。」
    「哼,可惜我这个人不像你那么有修养。可恶。战役一旦爆发,我一定要对准美歌子的背部赏她一刀。」
    「然后呢?等著被白狼兵团的其他成员抓起来斩首示众吗?也太愚蠢了吧。」
    「不然你是怎样?就只顾著帮美歌子说话,那家伙可是我们的仇敌耶。」
    一脸认命,被迫聆听武发出牢骚的人,正是另一名天子候补生·涩泽舜。透过长发的缝隙,隐约可瞥见他那双戴著一副轻便眼镜,生有一对修长睫毛的女性化眼瞳。他所骑乘的骑狼名叫「立待」,是舜打从年幼时便一路照顾至今的重要伙伴。
    先吐出一口彷佛紧紧黏附在喉咙内壁的叹息之后,舜才换上有点伤脑筋的苦笑神情安抚武。
    「被美歌子夺走的东西当然要讨回来。包括我们的尊严、家人及人生。但这必须等待适当的时机到来才能动手。凭我们现在的实力,根本无法伤及美歌子。」
    「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啊?再等下去,我们都会变成老头子耶。可是美歌子她却不会死,她是个长生不老的怪物。要是没有人能及时出手杀死她,全日本早晚都会成为她的囊中物啊。」
    对谈的声音微乎其微,行经身旁的白狼兵团上兵虽然听不见,然而内容却太过劲爆。舜立刻露出夹带厉色的目光制止武,接著探头贴近他的耳边。
    「算我求你好不好,这次你就乖乖听从美歌子的吩咐吧。接下来即将爆发的,是一场我们首度体验的大型战役。能够被选进白狼兵团,对我们的帮助很大。就好好利用这个机会仔细观察姬路最强兵团的战斗风格,作为促进我们成长的粮食吧。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别再发牢骚,把此战当成修练咬牙忍耐一下。知道了吗?」
    舜像是在软诲小孩子似地好言相劝。武虽颇感不满地瞪了舜一眼,最后还是蠕动喉头
    「哼」了一声,随即绷著脸不再吭声。
    武始终没有任何成长呢。舜抱持认命的心态,眺望著这名与自己结下不解之缘的好友侧脸,随后又将视线转回前方。
    一身雪白的士兵们背对关门桥,默默地举步往前推进。隔没多久便看见过去的JR下关车站映人眼中。此地以前是关门铁路隧道的起点,可通往对岸的门司地区,然而现在由于海底隧道已遭海水淹没,因此再也无法使用。海底隧道时常会渗出海水,事实上,只要接通电气,匣能启动排水帮浦抽干海水,但此事已随著世界遭受污染而化为泡影。所以如今无法利用关门铁路隧道横渡九州。
    然而,美歌子恐怕会祭出某种手段强渡对岸,从敌军背后发动奇袭吧。因此市长才会亲自率领分遣队来此——舜如此推测。
    舜的脑中记得超过数干篇以上的战史。他在脑海中进行搜寻,打开好几篇情势与这一战相似的战例,并尝试推敲白谷三座所拟定的作战内容。
    首先整理状况。
     布阵于门司的日向军总数多达一万四千人。而进驻下关的姬路军则只有四千人。双方的兵力差距多达三倍以上。
    两个移民地的规模其实相差不大。但造成双方兵力差距如此悬殊的原因,就在于日向移民地设有非常优秀的对外情报机构。根据舜的推断,日向的谍报、防谍、谋略能力都凌驾于白谷三座之上。
    现在,姬路移民地正遭受到来自东西两大移民地的联合夹击。
    分别是位在东边的大津移民地,以及西边的日向移民地。两大势力竟在不知不觉之间缔结联盟,选择同一时间对姬路兵戎相向。这步棋似乎完全大出白谷三座的意料之外,导致姬路军不得不兵分两路的这步险棋。
    青砥与来栖两位将军率领八千精兵,至神户附近迎战总数多达二万二千人的大津军。直接沿用三宫及元町废墟作为水泥要塞的他们,理应展开了一场极其惨烈的市街战才对。过去的大都市纵使缺少城墙,也能直接当成要塞加以利用。要是计算过数干栋水泥建筑物的总建筑面积,便可理解利用建筑物内部策动的埋伏战术对进攻方而言究竟有多么棘手。若想通过要塞化的都市地带,就只能先将整座都市画分成棋盘格,并派遣小队展开地毯式搜查,确认安全无虞后再采取军事行动。尤其神户位于量建筑物林立于山脉及海洋之间的狭隘平地上,要容纳大军通过可说是困难重重。防守方只需派出一名弓术高强的肌肉纤维系特进种担任狙击手,便可将进攻方大军困在原地达数日之久。青砥、来栖的任务就是充分活用此处的地利之便,尽可能地抵挡住人多势众的敌军攻势。
    另外,为了迎击向东方进逼的一万四千名日向军,美歌子及白谷所率领的四千精兵则一路西进,就此在下关布阵以待。
    这边的战况对姬路军相当不利。
    过去由姬路移民地当作九州地区滩头堡的古城山门司要塞,等不到美歌子的来临,就落入敌军手中。
    战国时代,掌控中国地区的毛利元就,也曾在古城山建设门司城作为九州地区的滩头堡。这里是一座耸立于绝佳位置,最适合用来监控关门海峡这个交通要冲的山城。门司要塞则是直接沿用门司城遗址所建成的要塞,座落在可以俯瞰关门桥的位置,堪称姬路移民地势力为了控制关门海峡的不可或缺存在。
    结果却不堪一击地轻易被攻陷。
    原本预想在门司要塞遭到攻击的状况下,与姬路移民地维持著共存关系的「一千岛水运」应该会出动水军牵制住敌军动向,姬路移民地再趁敌人忙著与水军周旋之际,从下关地区经由关门桥派出援军,形成由要塞、水军及援军反向包夹进攻敌军的三方包围网才对。
    然而,纵使敌军如潮水般涌向门司要塞,一千岛水运仍未出兵协助姬路军。
     他们无视与姬路移民地之间的协定,只袖子旁观事态发展。大概是日向移民地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笼络了一千岛水运吧。如果掌控濑户内海的一千岛水运转而支持日向,那么对姬路非常不利的严苛状况必将迎面而至。
    再加上美歌子应对日向移民地攻击的行动速度又慢得要命。虽然站在舜的立场并无从得知为何这么慢才采取行动,但八成是由于忙著应付白东边蜂拥而至的大津移民地军队,导致她疏忽了西边的局势变化吧。在应该跨越关门桥的援军尚未抵达之前,门司要塞便已被敌军攻陷。没能识破大津与日向勾结合谋一事,直接引爆了姬路目前所面临的苦境。
    在门司要塞沦陷,一千岛水运也配合日向移民地步调行事的当下,无论看在谁的眼中,都会认定关门海峡的制海权已彻底落入敌军手中。
    ——没想到白谷三座竟然会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
    舜在脑海中暗自沉吟。
    就现状而言,对外情报战略胜过姬路的日向移民地显然占尽优势。能在不被白谷三座察觉到的状况下与大津移民地结盟,并拉拢一千岛水运成为战友,可见日向八成有一名相当优秀的军师在幕后运筹帷幄。
    ——真的有办法扭转干坤吗?
    舜眺望著走在前方的美歌子背影。
    永恒少女依旧未对兵卒宣布作战内容,只是气定神闲地握著苍龙的缰绳。海峡微风穿越死气沉沉的崩塌灰色建筑物群缝隙,撩起她那绑成一束垂挂在背后的长发,并留下一抹潮汐香气,随即悄然消失于湛蓝色的天际。

    从门司望去的下关废嘘,色调暗淡地座落在水蓝色的天空底下。
    在关门桥桥墩,耸立于可俯瞰整座桥梁之位置的古城山门司要塞,如今只见日向移民地的军旗随风飘扬。设置于山顶那些用来进行太阳能发电的光伏板也落人日向军手里。如今在海峡的九州沿岸再也看不到任何一面贝西莫斯巨兽军旗,只有日向移民地的军旗随风飘动。在令人联想到日向滩之湛蓝海水的蓝色布料上,绣著一具以金银双色丝线交织而成,手中高举天丛云剑的素盏呜尊神像。日向移民地所在的旧宫崎县是日本神话发祥地,日向军则以此在现在这个全新的神话时代,对移民地内外进行主张霸权归己所有的正统性。生活在神明诞生之地的我们是天神子孙,必须由日向负责创造出足以治理整座日之本※秋津岛的新秩序不可。刺绣于军旗上的素盏呜尊不但是日向市民们所遵从的选民思想依据,同时也是代表能对他人行使暴力的权利象徵。(编注:日本本岛的古时别称。)
    两名男子——
     正眯眼抬头仰望著素盏呜尊之旗。
    两人穿著显示自己身为日向移民地军兵的蓝灰色军服。胸前均佩戴著好几个黄金勋章,绣在肩口处的四颗徽章则表明这两人是高阶将校。
    其中一人是遗留有浓浓少年气息的青年男子。
    在帽檐高挺的军帽底下,行著一双意欲挑战天下的剽悍眼神。轮廓清晰的鼻梁搭配抿成—条笔直横线的嘴唇,加上隔著军服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的结实肉体。骑著都井岬的名产——野马,转动他那坚毅双眼凝视海峡对岸。

    ——岩切雨俊。

    是一名年仅二十四岁便统治著整个日向移民地的年轻武者。
    四年前,雨俊由父亲手中继承市长的职位,那是他才刚满二十岁时的事。随著这名太过年轻的市长诞生,原本位居日向移民地要职的干部群都对未来颇感不安,但他们过没多久就马上领悟到那只是杞人忧天罢了。
    雨俊是一名不知道挫折为何的年轻人。
    从出生到青年时期,他做任何事都很称心如意,完全没体验过超越障碍的感觉。不对,应该说在他人生旅程中所遭遇到的障凝并不少,然而雨俊从来不觉得那些事情算得上障碍。

    这样讲或许令人嗤之以鼻,不过雨俊与生俱来所拥有的才能实在太过优异。
    不仅拥有市长之子这个享尽特权的超凡立场,肉体更是获得认定的「万能型特进种」。虽说是万能型,不过肉体的进化部位却会因人而异,有些人是肌肉纤维格外发达,然而骨骼强度却无法配合;有些人是呼吸器官系统产生进化,但感官神经系统却发生问题,导致身体无法发挥正常机能。这些例子可说是屡见不鲜,然而雨俊却是一名进化部位均匀到无懈可击的万能型特进种。
    毕竞在日向移民地当中,战斗能力最高的人物就是雨俊。
    无论是实力多高强的剑术家、武术家或练气能手,在单打独斗的状况下绝对敌不过雨俊。肌力、感官神经系统、呼吸器官系统,雨俊在各方面的进化程度都远远凌驾于平均值之上。某位生化学者将雨俊评为「在特进种中又完成突出进化的特级特进种」。听见这番评论的人们纷纷发出「夸大其词」的讪笑回应,然而当他们亲眼目睹过雨俊在战场上的表现之后,都会对自己的见识浅薄感到羞耻。
    可怕的是,雨俊更同时兼具细胞再生能力。纵使剑术家识破雨俊的动作并挥剑砍中其躯体,他也能凭藉优异的再生能力修复被刀剑砍伤的部位。接著运用过人的感官神经反过来捕捉剑术家目前的举动,再透过优秀的神经元连系能力提前察知敌人的一举一动,精准无比地给予敌人致命一击。人们纷纷传说,即便被安排在战况激烈的最前线,凭雨俊的强大能力,也能单枪匹马突破敌阵,再透过单挑方式收拾掉敌军主将。事实上,雨俊在为了平定九州而发动的所有战役当中,全都亲自站在最前线鼓舞士气。没有任何士兵不对这名年轻勇敢的市长所发出的激励感到无动于哀,因此九州便在这股压倒性士气的震慑匠卜,在短短四年内彻底落人日向移民地手中。如今,这名年轻猛将锁定了姬路移民地作为下一个侵略目标。
    「没想到他们居然使用贝西莫斯巨兽当作军旗。那是来自异国的丑恶怪物。等著伏诛在过去曾诛杀八岐大蛇的案盏呜尊宝剑底下吧。」
    雨俊凝视著在海峡对岸随风飘扬的姬路军旗,简短地沉吟了一声。
    在他身旁,跨坐于矮马背上的白发老人出声回应:
    「不见白狼兵团的踪影。八成是以建筑物为屏障,用避免被我方看见的方式朝这边移动吧。」
    「就如老爷子所料,对方派出最强精锐部队扮演伏兵吗……」
    「根据间谍回传的报告指出,涩泽美欢子及白谷三座已挥军朝向关门海峡迈进。士兵总数仅有四千人。假使对方决定单凭这点兵力与我方正面对峙,那么背后肯定另有诡计。」
    「这算是老爷子跟白谷的斗智对决啊。真令人期待。老爷子,你可千万别输了。」
    被称为老爷子的老将听见雨俊这句话,只轻轻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他的年纪大概已经超过八十岁了吧,背后垂挂著绑成一束的修长白发,细长眉毛下的眼睛为深邃的皱纹所覆盖,难以辨别究竟有没有睁开。与威武挺拔的军服相比之下,他的肉体显得既矮小又瘦弱,好像只要轻轻一推,就会从马鞍上掉落并被风吹飞一般,外貌简直是弱不禁风。

    ——铁斋庵一舟。

    日向移民地的监军,也就是所谓的军师。自从前两代起就一心一意地侍奉岩切家一族,将草创期的日向移民地军队训练成杰出的战斗集团,进而完成九州统—大业的豪杰。
    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庞对著下关,缓缓打开干瘪的双唇。
    「一千岛水运并不可靠。」
    「您又来了。静观门司要塞沦陷的事实,不就是他们已成为我方战友的最佳证据吗?老爷子您有点太神经过敏啰。」
    铁斋庵静静地对雨俊似乎颇感傻眼的这句话作出回应。
    「我说那正是白谷的计谋。据我这老爷子的判断,一干岛水运正是一头给鸡拜年的黄鼠狼。他们会送我们前往下关,但八成不会放我们回九州吧。」
    「你是指他们佯装成被我们笼络,实际上还处于姬路的势力影响底下吗……但老实说,人类真有办法拟定出那么高瞻远瞩的策略吗?听在我耳中,总觉得这只是纸上谈兵罢了。」
    「一再采取出人意表的策略,正是白谷三座的厉害之处。既然老爷子的任务为预测敌方可能动用的所有战术,再出其不意反将一军,那么老爷子我自然不会轻敌。」
    「看您的了。一想到这种事我头就痛。我虽然喜欢战斗,但不擅长应付这种玩弄权谋术数的斗智对决啊。」
    「包在我身上。老爷子我必将姬路的狐狸精及老狐狸推进坛浦海中。」
    「别把美歌子推下海,我要活捉那个女人。听说她好像很漂亮,而且永远不会老。我要把她抓来当作第二十六号的妃妾。」
    「邪念会吃垮你的清晰思绪喔。」
    雨俊先以单眼俯瞰铁斋庵,接著发出快活的爽朗笑声。
    「这不是邪念,而是思慕。我现在正深爱著美歌子。」
    「您怎么有办法爱上素末谋面之人?」
    「因为潮汐声替我送来了永恒少女的芳香气息啊。」
    雨俊恋恋不忘地眺望著坛浦对岸,微微眯起他那剿悍的双眼。
    「美歌子,我爱上你了。我决定将你永远占为已有。」
     不知挫折而为何物的年轻武者之决心,被明确地刻划于湛蓝的海水潮流之中。
    最后,只见一支白色船团自海流彼端缓缓现出身影。
    那正是由五百艘船只所组成的一千岛水运船团。船首笔直对准布阵在门司地区的日向移民地大军。眼见友军登场而感动万分的士兵欢呼声此起彼落。掌控濑户内海的一千岛水运力挺日向移民地一事,直接牵引士兵们展现出高亢的士气。
    「然而……那正是白谷的陷阱。」
    铁斋庵眺望著为了表示不怀战意而降半旗缓缓驶近此地的船团,轻声嘀咕一番之后,接著又语气安稳地撂下狠话。
    「白谷三座败矣。」
    自海上吹来的风,轻轻捧高绑成一束的苍白发尾。至今未尝任何败绩的老军师显得游刃有余,正准备换上佯装不知的表情来迎接这支心怀不轨的船团。

 楼主| 发表于 2012-3-17 15:3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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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自从岩佐木离开调布新町的三天后。
    在秋色渐浓的平稳午后时光,玉独自一人悠闲地坐在长屋的走廊边晒太阳。
    显得十分幸福的麻雀们沾光享用到稻田的稻穗收成,和乐融融地引吭高歌。初秋阳光穿透群树枝头化作银色斑点,光之粒子伴随微风轻拂而扬起阵阵浪花。
    凉意适中的秋风在阳光下吹起来感觉格外舒服。数只肥美的军鸡边轻啄柔软地面,边来回走动,旁边则有只缩成一团的三毛猫发出阵阵睡眠呼吸声。玉「呼啊~」地打了个呵欠后,刚才明明刚吃完早餐,肚子却很快就发出咕噜声响的他,整个人昏昏沉沉地准备睡起回笼觉。
    玉生活起居的这间长屋与调布新町町役场座落在同一块用地内,为求让这座城镇的食客,也就是佣兵在十万火急之际能够及时作出反应,因此里面无时无刻都塞满了人。由于随时在此待命是佣兵的工作内容之一,他才能这样睡眼惺忪地坐在走廊旁发呆。但说真的实在太悠闲了。
    午餐会是什么啊?好想吃咖哩饭喔,也好想吃牛井。不晓得有没有人愿意煮碗拉面给我吃啊?
    五满脑子只想著食物、邋遏地准备横躺在走廊边呼呼大睡;此时,无声无息地自背后俏悄靠近的鸟边野米盖尔,张口轻轻咬住他的耳朵。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听见被强制开拓出全新领域的玉,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声,胡乱翻滚身子自走廊旁摔落至地上,随后拼命用遭到玷污的耳朵磨擦地面,试图消灭掉刚才的恶心触感。
    鸟边野心满意足地俯瞰著伴随痛苦哀嚎在地面上来回翻滚的玉,接著毅然决然地抬头挺胸,露出已经看破一切的得意神情说道:
    「我最近非常喜欢你的反应,因为你的反应总是很夸张。就跟想要恶整薰一样,现在的我非常热衷在恶整你啊。怎么样,讨厌吗?很讨厌对吧?毕竞是被男人咬了耳垂嘛。会感到高兴反而才有问题。要是你对我做了跟刚刚一模一样的举动……光是想像就能让我宁愿一死了之啊,呜呕!」
    用耳垂使劲磨擦地面,几乎快渗出血的玉气得破口大骂:
    「要是自己都觉得恶心,就别对我做啊,你这个死变态!!这是做人的基本原则吧!!别再给我干出那种恶心的举动了!!」
    承受玉满腔怒火的鸟边野双脚大开,顶立在走廊边,喀喀地讪笑著说道:
    「少啰嗦,给我闭嘴,你这喜剧谐星。喏~喏、喏,你再不竭尽所能地挪动耳朵磨擦地面,被我咬过的部位就会逐渐遭到腐蚀喔。我的唾液呢,有能力能够溶解掉既笨且懒惰又贪吃的男性肉体喔。尽管刚刚那段台词当然只是我临时想到而说出口的话,但听我这么一讲,你是不是开始觉得很可怕了啊?心里浮现出『哇,虽然知道只是随口乱讲,但这家伙的口水好像真的能融掉我的肉体,超可怕的啦~』这个想法了对不对?这就是我的目的。我要用我的感性包容你的身心。你就继续躺在地上来回打滚,投胎变成一个把我的感性视为理所当然,再也无药可救的废人吧你!」
    「少在那边讲些莫名其妙的鬼话!!拜托你这死变态快点给我消失好不好,滚到别的地方去啦!!」
    玉愈是怒火中烧,鸟边野的脸庞就愈是浮现出浓郁的心满意足神色。察觉到这个男人纯粹只是在享受自己的反应,任凭肮脏耳垂持续冒出鲜血的玉随即变换成单膝跪地的姿势,调整急促的呼吸,怒日直瞪鸟边野。
    在鸟边野修长的银色发丝底下,只用一条粗布捆住双眼。而嘴角依旧漾著一抹瞧不起人的讪笑。一袭子鹿色军服裹住鸟边野的高瘦身体,身形之后却不断窜出一股浓厚妖气。
    为什么我得跟这种货色待在同一间长屋里过生活啊?拜托把我换到别的地方好不好。
    尽管怨恨负责分配房间的一之谷,玉还是提高警觉防范鸟边野的偷袭,小心翼翼地提醒自己就算再度遭到偷袭,也绝不能再作出过度反应。他重新变换姿势挪动脚步往后倒退。
    但鸟边野却打著赤脚跳下走廊踏进庭院,伸直双手往前探,踩著摇晃步伐缩短与玉之间的距离。他嘟起干瘪的嘴唇,宛若背在身上就会浙渐感到愈来愈沉重的烦人妖怪般说道:
    「来玩嘛~呐~陪人家玩嘛;」
    玉神情严肃,对宛如学步小孩似地逐渐逼近的鸟边野发出警告:
     「别过来!你敢再继续靠近的话,我就咬断舌头!」
    「你在误会个什么劲啊你。我只不过是因为感到非常无聊,才想再跟你多玩一会儿罢了。」
    「那我数你一个有趣的游戏。先在全身上下涂满蜂蜜,再冲进虎头蜂群当中。超好玩的喔~好玩到会让你一不小心就直奔快乐天堂唷。好啦,快点去玩吧。」
    对玉这个提案完全置之不理的鸟边野摇了摇头,发出相当哀伤的声调说道:
    「唉,我因为拜某人所赐而失去了眼珠及睾丸,导致我再也无法尽情享受以往那些既靡烂又堕落且滚瓜烂熟的乐趣,所以无论怎么做都会闲到发慌啊。啊啊,好无聊唷。明明想做些有趣的事情,却拜某人所赐而害我能享受的娱乐受到大幅限制,实在麻烦透顶啊。就是拜某人所赐啦。拜某人所赐。拜·某·人·所·赐!」
    大概是边说边重新燃起怒火了吧,只见鸟边野模仿外国人的腔调,一段一段地吼完最后一句话,便大发雷霆地举脚猛跺地面。
    「你很吵耶。虽然干了那件事的人确实是我,但该说实际上那人并不是我,总之其中夹杂了许多敏感的问题,你就别在那边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啰嗉个不停啦。尽管眼珠跟睾丸被挖掉对你而言并非小事,但又没差。放心啦。冷静冷静。对了,就请静陪你玩吧。嗯嗯,你们个性一样怪,绝对很合得来啦。对对对,你去静那边玩吧。嗯嗯,去去去,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啦。」
    派遣女忍者·羽染静也居住在这间长屋。照理说她的房间应该就在这一带才对。不料鸟边野却交抱双臂摆在胸口说:
    「染丝到白河出差去了。我也很想找染丝玩耍,谁知道她总是不在这里。明明同样住在这间长屋,我却从没遇过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哼哼、哼哼。」
    鸟边野将火气转换成状声词,一股脑地猛发脾气。
    染丝是鸟边野擅自替静取的绰号。鸟边野设法要让这个绰号在町上流行起来,却没有半个居民拿这个绰号来称呼静。
    经鸟边野这么一提,玉才回想起来。对了,静被派往目前仍旧混乱不堪的白河地区协助维持治安工作。该地似乎正因武藏野派势力挑起的内乱,以及战后处理等引发诸多纠纷。
    「你不说我还真没想到呢。原来静不在家啊,这下子头大了。」
    「头大了啊~好无聊啊~陪人家玩啦。陪人家玩吧~」
    「就算你说想玩……对了,你干脆爬树好了。你看,在你眼前就有一棵满适合爬的大树喔。」
    听玉一说,鸟边野随即开始东摸西探地寻找树木。正如玉所说,他马上运用手指找到一棵树干粗细适中且布满枝叶的树木。接著,他脱口发出「唉~」一声失望的叹息。
     「爬树吗……虽然是种很寒酸的娱乐,但有总比没有好啊。」
    「我跟你保证绝对很有趣啦。爬树真的超好玩的说。」
    「好吧,那我就爬爬看啰。」
    「对嘛,快爬快爬。就这样一路爬到西方极乐世界去吧你。」
    听到玉这番草率马虎的鼓励后,只见鸟边野缓缓换上倒立姿势,背部紧紧贴著树干,就这么面对著玉开始爬树。
    玉瞬间将刚刚暗自许下的那个「无论鸟边野干了什么好事,也绝不能做出夸张反应」的誓言抛至脑后,额爆青筋地破口大骂:
    「喂,别用那种奇怪的方式爬树!给我换回普通姿势好好爬!」
    「爬树、爬树。」
    「快点住手!」
    「爬树、爬树。」
    「给我闭上嘴巴静静爬!」
    鸟边野想必是为了达成惹人发火的目的而攀爬树干。光是见到这种爬树方式,玉的内心就会涌现出一股极其强烈的憎恶之情,同时忍不住开口与他对杠。火冒三丈的玉抓起地上沙土丢向鸟边野,但遭到沙土攻击的鸟边野却依旧对玉展露出扭曲的笑容。
    「爬树、爬树。」
    鸟边野同时搬出恶心的黏腻语调一边轻声嘀咕,一边维持著背靠树干的倒立姿势,得意洋洋地开始贴著树干往上爬。
    「你怎么还爬得上去啊!?」
    「爬树、爬树。」
    「给我闭上嘴巴静静爬!」
    「爬树、爬树。」
    「不要看著我!」
    此时,只见调布新町生活课课长·一之谷景子对他们挥手,从与长屋相连的町役场那头走了过来。
    「阿玉,总算找到你了。哎呀,鸟边野先生,你怎么了?为什么头下脚上地看著这边爬树呢?不可以做那么恶心的举动唷。然后啊,阿玉,现在方便讲话吗?」
    「嗯,有什么事吗,小景?」
    「我想请你帮个小忙……」
    玉弯腰坐回走廊边,带著一脸诧异的表情看著一之谷。
    「爬树、爬树。」
     「有任务找上门了吗?」
    只见一之谷的双眉颇感愧疚地微微下垂。
    「爬树、爬树。」
    「是町长提出了一个小小委托……」
    玉心里有种八成又会被嘱付某种棘手任务的预感。面露认命神情的玉双手绕至背后撑住身体,抬头仰望著天空。
    「爬树、爬树。」
    「吵死了啦!」
    玉抛出的茶碗直接命中鸟边野的脸部,鸟边野总算自树干上松脱,歪著脖子重重地跌回地上。只是话说回来,鸟边野这人竟能满脸理所当然地插嘴打断他人对谈,可见他的魔人特质著实令人叹为观止。
    嘴里嘟嚷著「真是够了」的玉伸手擦了擦额头,随即再度转眼望向一之谷。
    「你刚刚说什么?」
    「町长想拜托你承接一项任务。就是呢,这座城镇的大人物们必须全体出动,即刻赶往白河地区。所以想麻烦由纪跟玉担任贴身保镳。」
    「保镳啊?要护送到白河……吗?」
    玉显得不太开心地嘀咕了一声。一之谷则面有难色地出声询问:
    「有什么令你感到讨厌的事吗?」
    「该说是讨厌的事吗……只是我以前曾在白河附近干过许多不正经的事情啦~总觉得很有可能在那边遇见认识我的家伙,所以才觉得讨厌。虽然也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也认为现在应该不要紧了。但可以的话,我还是不想接近那个鬼地方啊~」
    「哎呀,有这回事?像阿玉这样的人,肯定是做了很多事后回想起来,会让你感到满脸通红的糟糕举动吧。」
    「对对对。我真的做了很多光是回想就害我只想一头撞死的糗事啊。」
    「不过这次只是去个几天,没问题的。又不会长期滞留在白河地区。只要去一下就回来了,不然你要不要考虑变装呢?」
    「话是这么说。但是,万一不小心被那群老朋友们逮到,那就真的吃不完兜著走啰~」
    「正因为这是一项辛苦的任务,所以据说町长希望大家晚上至少可以好好休息一番,而在那边预约了特别高级的旅馆说。好像还附带美食飨宴啃,其中当然也包括咖哩饭。」
    「可以吃到饱吗?」
    「听说是不限时段的吃到饱唷。」
    「一切包在我身上!不管是白河或函馆还是海参崴,我都很乐意护送他们过去。纵使遭到成千上万的敌兵袭击,我也绝对会守护町长平安归来!」
    一之谷兴致勃勃地看著挥拳指天,露出牙龈极力强调的玉。
    「哇,真是谢谢你。阿玉你好可靠唷~出发时间是明天早上,记得先回家做好准备唷。町役场会提供午餐便当给你们享用。」
    「OK~OK~」
    「还有还有,刚刚理绪叫你过去吃晚餐。她说明天若睡过头会很麻烦,所以建议你今晚可以直接留在久坂家过夜无妨。」
    「哦哦,真的假的。我去我去。今天晚餐会是什么菜色,真令人期待啊。」
    笑容满面地点头答应的玉,在目送完成传话任务的一之谷走回町役场之后,便笑咪咪地开始想像今天的晚餐菜肴。
    脑内有将近九成的思绪都被当天的食物所占据。尤以品尝咖哩饭为最优先处理的首要之务,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情都必须将主位让给咖哩饭。这就是玉这名男子目前的生活模式。

    当天晚上。
    玉满心欢喜地穿越田间小径,动手敲响久坂家玄关的唤钟。
    屋内传来一阵「啪嗒啪嗒」的拖鞋声,铝门随即应声开启。
    一袭白色长袖丁恤搭配牛仔裤。身穿轻便家居服装的由纪开门迎接玉。
    「哦,你来啦。进来吧。理绪现在正忙著准备晚餐。」
    「打扰啰~肚子好饿啊~」
    玉的肚子像是代替主人打招呼似地发出「咕噜~」声响,换来由纪的一阵苫笑。他在玄关脱掉布鞋,穿过木板铺设而成的走廊,进到久坂家客厅就座。
    这是间五坪大的客厅,玉进出这里有如自己家一般自在习惯。
    房间角落的纸灯笼投射出淡淡火光照亮榻榻米。小小茶几上摆著一个小油灯碟,以及几只倒盖的饭碗。
    用来隔开中庭的纸门大大开敔,蟋蟀的叽叽声响及舒适恰人的夜氛直接钻入客厅。
    「你要是独自一人窝在家,明天一定又会睡过头。今晚就留在我家过夜吧。」
    由纪盘腿坐在茶几前面,语气率性地说道。
    「收到——啊,我忘记带军服过来。」
    玉弯腰坐在她正对面,同时开口回应。
    由纪面露傻眼神情。
    「你这人实在很吊儿郎当耶。明天早上记得回家拿喔。」
    「速速速。」
     真爱打马虎眼耶你,真是够了。」
    就在由纪发出嗤鼻声之际,一股浓郁香味自厨房传出,接著只见身上套著围裙的久坂理绪双手抱著一只大锅走进客厅。一看到作好万全准备等著吃饭的玉,这名天真无邪的十二岁少女瞬间笑逐颜开。
    「呜喔~那是什么东东啊?好好吃的样子~」
    理绪一边侧眼看著整个人往前探的玉,一边将晚餐摆放到茶几上。
    在芳香诱人的味噌汤里头,装满了煮熟的猪肉丸子、芜菁、豆腐、白菜等食材。
    玉大喊一声「咕哇」,整个人往后翻倒。接著边用双手抓著自己的胸口。
    「这是什么东西啊~这锅美食是从哪变出来的啊!我好开心~快死了~快死了~我快开心死了~」
    玉笑容满面地在地板上打滚。
    由纪也以兴奋雀跃的眼神扫视锅中食材,随后抬头询问理绪:
    「这锅汤未免也太丰盛了吧?还真亏你有办法买到猪肉呢。」
    理绪从胸前口袋掏出笔记本,摆在茶几上舞动铅笔写下讯息。无法说话的理绪总是像这样随身携带著用来与他人沟通的笔记本及铅笔。
    『最近蔬果店、肉铺及鱼铺都批了好多新鲜货进来哟。』
    「哦,这是怎么回事呢?」
    『店家说是拜打胜仗所赐呢。』
    「嗯……原来如此啊。」
    山纪也立刻心领神会。

    由于打赢对上白河的那场大战,使多摩川沿岸共同体获得了相当庞大的利益。
    所谓的打胜仗,真有办法带来如此可观的财富吗?
    隶属于武藏野派的共同体首度有了切身感受。这就是斗争无法自人类历史当中彻区消失的缘故。虽然必须冒著假使落败,万物都将化作灰烬的风险,但只要打赢,便能得到对方拥有的一切。食粮、财物、家畜、土地,以及人类本身。不仅输家原本保有的所有东西之外,甚至连其人格想法,一切的一切都能加以掠夺殆尽。
    动用暴力迫使他人放弃手中的所有权——
    这就是战争的主要目的。
    是一个极端不合理的目的,也是在理智层面及道义层面上都不该宽容的行径。
    然而战争却不会消失。人类在战争中渡过了有史以来的数千年漫长光阴,直到因世界污染而倒退回神话时期的如今,依然过著夜以继日地厮杀战斗的生活。引爆战争的因素可说是五花八门,而尽管不该追究某种特定原因,但不可否认的是其中大概也包含著「战胜就能大捞一笔」的想法吧。在会造成土地荒芜,同时不断消耗大量人命、炮弹、子弹及石油燃料的时代之战争,虽不能说「战胜就能大捞一笔」的观念绝对通用,然而在改用刀剑及弓箭交战的简朴文明社会当中,针对战争事业所进行的投资额度特别少,导致人们频繁地挑起带有商业行为意义的战争,如今的调布新町居民们,正透过自己的生活获得还原一事,不知不觉地亲身体验著打赢战争所带来的好处。

    「我开动了~」
    玉活力充沛地大喊一声,随即缓缓用筷子夹起猪肉丸子塞进自己嘴里。
    到了下一瞬间,玉脸上已布满夸张到不行的表情。
    「好——————————好——————————吃!」
    「吵死了。」
    由纪臭骂了嘴里还塞满食物便直接张口大喊感想的玉一番之后,也说了声「我开动了」并伸筷夹起白菜。
    「好吃,真好吃耶。」
    她忍不住发出赞叹声。味噌的优质芳香与蔬菜汤汁搭配在一起,真的非常美味。
    理绪笑咪咪地看著两人吃饭的模样,接著也拿小碟子夹起一块豆腐送进嘴里。理绪的脸庞也随即漾起笑容。她像是配合音乐节奏一般,开开心心地左右摆动头部,同时任由她那可爱的樱桃小嘴张张阖阖地动个不停。
    「好好吃~好吃极了!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吃到这么美味的东西耶~」
    玉像个刚熬过饥荒的村民一般,抛出这句台词。他将盛满整个饭碗的麦饭扒进嘴里,嘴烟还沾满饭粒。玉夸张地装出一副泪流满面的模样。
    「光是这一颗猪肉丸子,就是够让我啃完一整碗饭啊。」
    玉要求理绪再替他添一碗饭。
    理绪静静展露笑容接过玉的饭碗,再打开身旁的饭桶帮他盛满麦饭。事先煮好的这桶麦饭,过没多久便已完全见底。
    「嗝~我肚子好饱。内心再也没有任何牵挂,就算现在要我死也没关系。」
    玉眼角带泪地将饭碗摆回茶几上。他似乎很喜欢扮演填饱肚子的村人角色,一想到符合角色风格的台词,就直接开口讲给理绪及由纪听,然后独自一人傻笑个不停。
    「谢谢款待。理绪,你煮的晚餐相当好吃唷。玉,起来帮忙收拾善后。」
    被由纪这么一说,玉随即收走桌上餐具,手脚俐落地处理掉晚餐的善后工作,再来只见理绪笑容满面地将抱在胸前的纸盘式游戏排列至榻杨米上。
     那是在世界污染前相当流行的游戏。虽然已经褪色,但纸盘表面的文字尚且清晰可辨,塑胶制的棋子也都还能使用。对于活在这个时代的人们而言,与小说及漫画齐名的旧时代纸盘式游戏,是能够帮助民众开心渡过漫漫长夜的主要娱乐之一。
    「哦,是超级人生游戏耶。好怀念唷,就来玩这款游戏吧。」
    玉也表现出亲切态度陪理绪盘腿坐在榻榻米上。
    「我玩这游戏从来就没赢过半次耶。」
    由纪边嘟嚷边拿起敞篷车外形的棋子,刺上红色图钉。
    『输家要负责烧洗澡用的热水。」
    理绪一手拿著写有这行文字的笔记本,脸上露出灿烂笑容。徵得玉及由纪的同意后,游戏正式开始。三人热热闹闹地各自挪动纸盘上的棋子前进。
    『超级人生游戏。是正巧在世界污染前夕正式发售的究极人生游戏。玩家必须转动轮盘来带领呈敞篷车形状的棋子向前推进,并完成写在棋子所停图格表面的事件。并不是哪个玩家率先通过终点就获胜,而是在抵达终点时拥有最多资产的玩家才算获胜。游戏最大特征是玩家在某个图格所选择的事件,将会对后续事件产生连锁影响的分岐系统,游戏并安排了许多符合派对游戏特色,也就是要求玩家们互相合作的事件,堪称是内容最适合大家和乐融融地一起玩的一款游戏。
    原本只是为了逗理绪开心而陪著玩的玉及由纪,却在不知不觉之间玩得浑然忘我,转动轮盘的手部力道也逐渐变强。
    「嘿!」
    依照伴随著吆喝声而遭到猛然转动的轮盘指示,由纪的棋子走到写著「产下男婴」讯息的图格。由纪哭丧著脸抬头仰望天花板。
    「又生小孩了啦。」
    拿起蓝色图钉插在车子上头。由纪的车型棋子本就载有三个孩子,这成了她的第四个孩产。
    「你还真会生呢。送礼金、送礼金。」
    将庆祝生小孩的礼金丢到由纪膝前,接著玉也握住轮盘。
    「呜哇,股票又大涨了。」
    玉的车子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停到股票大涨的图格。游戏才刚开始没多久,玉就已经成了大富翁。
    「你就只会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用光运气。所以在现实生活中才总是碰不到好事啦。没错没错,肯定就是这样。」
    不甘心的由纪一边逞强,一边却又很悲伤地凝视著自己那辆载满小孩的车子。不仅孩子多,甚至还背了一屁股债,这就是由纪的悲情人生。
    另一方面,理绪的人生则是既踏实又圆满。当上国小老师又继续挪动敞篷车棋子前进的理绪,在二十七、八岁左右与地方公务员结婚,安稳地走上生了两个孩子且毫无负债的康庄大道。
    如今再度被小巧玉手转动的轮盘,将理绪的敞篷车引向写著《小孩过生日,向其他玩家徵收每个小孩一万元礼金》事件的图格。玉伴随著大方笑声拿出两万元份的玩具纸钞放至理绪膝下,由纪则是哭丧著脸丢出一张面额两万元的支票。
    「我受够了,负债别再找上门了啦。」
    然而由纪的抱怨却宛如一阵耳边风,只见孩子多多的敞篷车此次停靠在写有《生下三胞胎》这么一排文字的图格上。嚎啕大哭的由纪膝下则再度冒出堆积如山的大量礼金。
    由纪那辆共计有七个孩子的敞篷车,甚至因为再也容纳不下更多代表小孩的图钉,而只能把新生儿塞进引擎盖上头。无视于由纪的落魄景况,靠炒股票大捞一笔的玉继续挪动棋子前进。
    「……哦,这什么玩意儿?上面写著《拼上人生的豪赌。这是个创立新企业,成为亿万富翁的机会。您要向银行申请巨额融资吗?》耶。」
    由纪从旁插嘴对面露狐疑神情的玉说道:
    「算了吧算了吧。那个事件一旦挑战失败,你就会变得跟我一样债台高筑喔。」
    「讲什么傻话啊你。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当然要孤注一掷嘛。我要我要,我要申请融资。」
    此时,理绪仔细查看图格,伸手指向追加条件。玉微微侧头观看。
    「嗯?《申请融资时,右侧玩家将成为连带保证人》?」
    玉与坐在右边的由纪面面相觑,由纪脸上露出更加崩溃的哭丧神情。
    「我不要,打死我也绝不肯当你的连带保证人。」
    「你很啰嗦耶。放心啦,相信我准没错。」
    「看著我说话啦,边转移眼神边说话的男人根本不值得信赖!」
    「放心啦放心啦~」
    「看著我这边说话!」
    连呐喊声也无功而返,因为根据游戏规则,由纪并无权拒绝。由纪撇下在孩子多多兼债台高筑的状况下,又成了没信用男人借庞大贷款的连带保证人,过著有如地狱般的悲惨人生。至于理绪的人生可说是一帆风顺,只见粉红色敞篷车一边稳健地累积财富,一边朝向终点笔直迈进。
    由纪边祈祷边转动轮盘。
     「让我抽中彩券吧!」
    尽管由纪目前只剩下抽中彩券这个手段可以助她脱离悲惨境遇,然而欠了一屁股债的敞篷车却残酷无情地停在写著《配偶连夜潜逃》这么一排文字的图格上。由纪一边体会著灵魂仿佛自头顶脱体而出的感觉,一边拔起象徵配偶的图钉,随手往背后一丢,接著将插在引擎盖上的新生儿图钉栘到代表白己的图钉旁边。玉面露傻眼神情说道:
    「天啊,有够凄惨的人生耶。我猜那肯定就是在暗示著你的未来,真可怜啊。」
    「啰嗦,给我闭嘴啦大笨蛋!你还不快点去完成你的投资事业!」
    受到催促的玉豪迈地「喝呀」一声,随即转动轮盘。
    在玉那颗棋子所停住的图格上,写著《挑战创业的玩家,遭遇到前所未见的重大失败。不仅失去所有财产,甚至连讨债集团都找上门来。请问玩家要将债务委托给连带保证人处理,趁著夜色远走高飞吗?》这一排文字。
    玉一脸正经八百地凝视著由纪,由纪也神情严肃地回看著玉。
    「你不会这样干吧?应该不可能吧?你该不会真的烂到骨子里去了吧?」
    「…………」
    「喂,你干嘛闷不吭声啊。刚刚你不是还说过,相信我准没错』这句话吗?」
    只见玉「哎呀」一声,徐徐举起单手抵著后脑勺并闭上一只眼睛,装可爱地吐出舌头。
    「我决定连夜远走高飞的啦~」
    玉语气快活地斩钉截铁说道,随即舍弃全部财产,抛下孩子、配偶及所有一切,将自己那辆敞篷车转向人生暗路,也就是所谓的夜逃街道。
    整个人横向瘫倒的由纪四肢抽搐个不停,一边任由辛酸泪珠自眼角滑落。
    「我受够了啦。总觉得玩这款游戏只会害我心情变差,我不想玩了啦~」
    由纪开始猛发怨言。
    「又没关系,你也跟著连夜潜逃不就得了。快快快,来嘛来嘛,抛下一切重新开始的人生其实也不错唷。」
    在不同于普通人生路线的夜逃路线当中,充满了许许多多不忍卒睹的凄惨事件等待著玩家云面对。但由于有时也会很罕见地发生令人难以置信的扭转干坤事件,因此绝对不容小觑。瞄了带著嘻皮笑脸表情,开开心心地挪动棋子奔驰于夜逃路线上的玉,由纪重新打起精神,就这么扛著已经爆增到上亿程度的钜额负债,依旧不肯放弃地试图行走在阳光大道上。
    「来个彩券头奖吧!」
    尽管身陷依靠彩券力量也于事无补的状况底下,由纪还是将人生寄托在一丝希望之上,起手转动命运的轮盘。只见载满孩子的敞篷车,这次停靠在写有《出道当歌手的机会。想出道的玩家请当场高歌一首原创歌曲》如此一排讯息的图格上。
     「我无法理解这条讯息的意思啦~」
    玉补上解释给哭哭啼啼的由纪听。
    「不管是什么都行,反正只要唱一首原创歌曲就好。这样一来你就能够以歌手身分活下去啰。」
    「为什么我非得干这种事情不可啊?不要,我没办法,我办不到啦。」
    『由纪,唱一下嘛。』
    「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这太丢脸了,我真的没办法啦。」
    『你不唱的话,就会输给玉唷。』
    「我虽不想输,但也不想唱歌。我连想都没想过什么原创歌曲啊。」
    『哼唱几句就好了。由纪不是常常都会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哼歌吗?。
    「哇,理绪你是顺风耳吗!原来你已听过我哼的歌啊……好难为情喔。」
    「哦,什么歌曲来著?快唱快唱。你真的死也不肯唱吗?再这样下去你就得负责烧洗澡水啰。」
    『唱了绝对会有好事降临。由纪加油~』
    被玉及理绪这么一催促,由纪也不禁陷人沉思。的确再这样下去势必会输给玉,她对此感到非常不甘心。尽管纯属一场游戏,但若可以出道成为歌手,或许便能一下子就发行畅销金曲,换得逆转颓势的机会也说不定。与生俱来的死不认输性情逐渐抬头,破坏了反覆遭到人生苦海巨浪拍打而变得摇摇欲坠的自制心。
    「……好吧,我唱。我唱总行了吧。」
    由纪下定决心开唱。
    翡翠色的眼瞳散发出凛然光芒,由纪清清嗓子并凝视著在座两人。
    「哦,真的假的。那我就洗耳恭听啰,唱吧唱吧。」
    玉亏了她一顿,理绪则笑容满面地拍拍手。
    「好,我要唱啰。真的、我真的要开唱了喔!」
    仿佛说给自己听一般,由纪用气势十足的语调如此说道,接著啊~啊~地稍为做过发声练习之后,斩断所有迷茫的由纪脱口将原创歌曲释放至空间当中。

    「小猪噗噗~  变成烤猪
    小羊咩咩~  蒙古烤肉
    小牛哞哞~  烧烤牛肉
    小鸟啾啾~  变成烤鸡」

    唱完这首歌,一股令人如坐针毡的沉默气息笼罩住久坂家客厅将近三十秒之后,理绪硬是在僵直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并对泫然欲泪的由纪送出阵阵赞许掌声。
    玉则是脸色苍白地町著由纪不放,也没做出他最拿手的夸张反应,只是静静忍受著游走于全身上下的痛心寒意。
    至于原本摇摇欲坠的自制心总算回归,因而恢复理智的由纪则是整张脸趴在坐垫上,开口轻声啜泣个不停。
    「所以我才说我不要嘛。我也不是因为自己想才开口唱歌啊。」
    『由纪,你唱得很棒唷。这是一首好歌,我超感动的。』
    「这是斋藤先生从前唱过的歌,因为我很有印象,再加上我个人所作的诠释,最后就变成了那样的歌曲了啊。」
    理绪温柔地轻拍著脸趴在坐垫上解释缘由的由纪背部。玉也总算自恍神的深渊回归现实,脱口说出自己的率直意见。
    「有够糟糕的一首歌耶。歌词及旋律都渗透出无可救药的特质。该怎么说呢,会相当深切地让人发自内心萌生出一股『我都委屈自己听你唱完这首歌,还不快点拿钱出来』的感受啊。」
    「啰嗉,给我闭嘴啦,你这大混帐!所以我刚刚才说我不要嘛!是因为你在那边催促我才唱的耶!」
    玉缓缓起身立正站好,故意露出要宝表情,移动双眼各自飘往上下不同位置,俨然像个痴呆小孩似地一边摆动双臂。
    「小猪噗噗~变成烤猪。小羊咩咩~蒙古烤肉」
    发出以惹人大动肝火为目的的恼人歌声,开始模仿由纪的歌唱表演。
    「啊啊,呜哇,笨蛋,拜托你别再唱了啦!」
    整张脸红得跟岩浆没什么两样的由纪虽大声尖叫,玉却愈来愈得寸进尺,在脸上表现出更夸张的痴呆神情。
    「小牛哞哞!烧烤牛肉。小鸟瞅瞅~变成烤鸡」
    接著将整张脸扭曲成蠢到不行的模样,再出声复唱由纪的那首歌。
    「呜哇,别再唱了!是我不好,这一切都是我不对,求求你别再唱了啊!」
    由纪哭哭啼啼地在杨杨米上翻来覆去苦苦哀求,玉却始终不肯作罢。玉这个人有种麻烦透顶的个性,就是一旦逮到对手的弱点,就会得意洋洋地大肆宣扬并在对手身旁来回徘徊。在被看不下去的理绪出手制止之前,玉执拗不休地持续唱著由纪的原创歌曲,由纪则完全无法抵抗,只能双手掩面痛苦挣扎个不停。
    「呼、呼、呼、呼……」
    等到玉总算唱过瘾后,由纪这才调整呼吸、挺直上半身。由纪低著头调整呼吸并以头发掩饰脸上表情。接著以指尖擦去眼角流下的珠泪。
    玉则是心满意足地看著由纪那彷佛输家的身影。
    「你以为今后只要靠那首破歌就吃得开吗?」
    「……啰嗦,给我闭嘴。」
    「歌唱的世界呢,是一条坎坷的荆棘之路喔。荆棘、荆棘。可不是凭你那首糗态百出的歌曲就行得通的天真世界啊。毕竟那是一条竞争相当激烈,会发生对手可能会将图钉倒进你的高跟鞋里头等等状况,沿途布满玫瑰花剌的荆棘之道啊。你懂是不懂。」
    玉连个中涵义都搞不懂,就直接对由纪飙出这一大串不晓得打哪学来的台词,然后又趾高气昂地摆出一副什么都知道的表情。他那无知又傲慢的态度,气得由纪顿时额冒青筋。
    「抛下妻儿连夜潜逃的家伙没资格教训我!我接下来就是要靠著这首歌打天下!」
    由纪的混乱思绪移除了游戏与现实之间的界线,促使她讲出这段莫名其妙的台词。为了整顿错综复杂的现状,理绪拍响两、三阵掌声制止两人,并露出一如往常的开朗笑容转动轮盘。
    于是——过没多久,奇迹终于降临在寒酸酒馆的歌姬身上。
    「拜托,来张中大奖的彩券吧!」
    当上歌手后仍旧只想靠彩券翻身的由纪所转动的轮盘,带领孩子多多的敞篷车驶进逆转的图格。
    「哦……!?」
    查看图格的翡翠色眼瞳顿时放大数倍。
    《你若是歌手的话,原创歌曲成为全球畅销金曲。专辑销售量突破一千万张,使你挤身世界级著名歌手行列。》
    「我的老天,图格说什么?发了,我的歌发了啊~」
    「这算啥?怎么可能嘛。为何那么蠢的歌曲会变成世界畅销金曲啊?想也知道不可能有一千万人会掏钱买那种烂歌专辑嘛。不行,再怎么机会主义也该有个限度。不行不行,这种鸟事件无效无效。」
    「不要随便给我判定成无效!我唱的歌获得认同了!它果然真的是首好歌啊!这首歌得到了全世界的认同!」
    感慨万千的由纪宛如现在仍旧啜泣不已似地任由嘴唇微微颤抖,依照图格指示清偿债务,取而代之地收下多到拿不完的版税。打从游戏开始以来就一直没变过的紧绷表情,如今则仿佛太阳一般灿烂耀眼,照亮了久坂家的客厅。
     「人生有起有落啊。果然只要正经八百地努力过生活,总有一天就能得到上天的眷顾呢,嗯嗯。」
    由纪一边轻抚理绪的头发,一边活像个经历过人生百般风霜的大叔一般抛出感叹台词。理绪虽也露出开心表情点头点头,然而她始终很稳健地伴随著家人笔直朝著终点迈进。
    「呜喔~可恶啊~我也一定要抽中个什么大奖~」
    「你也去当歌手好了。有种就试著走走看我所经历过的坎坷人生啊。但凭你那种个性,我想顶多也只能走到在成功前就哭著逃避挑战的地步而已吧。」
    由纪相当愉快地指著玉大加嘲笑。使劲咬到嘴唇都快出血的玉,毅然决然地注视著夜逃街道的尽头。
    「哼,要笑就随你去笑吧。但即便现在鸿运当头,我还是很好奇等到游戏结束后,究竟会是谁要负责烧洗澡水啊。正如你所说,人生变幻莫测、祸福难料。骄兵必败……乃盛者必衰的不变真理是也。」
    玉自信满满地发下豪语,对由纪露出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面对他那难得引经据典且反应出强烈确信的口气,由纪不由自主地再次换上严肃表情。
    游戏结束,玉起身绕到久坂家后面,拿起木柴丢进铁锅澡盆底下的砖窑,边吆喝边用圆扇朝窑口煽风。过没多久,只见烟囱缓缓吐出灰白色的烟气,三合板后面也传来姐妹俩走进浴室的气息,澡盆跟著响起洗澡水满溢出来的声音。
    「吊车尾的,水温不够高喔。」
    由纪在浴室内朝室外的玉抛出一阵开心嗓声。玉顿时龇牙裂齿地对正在沭浴中的世界级顶尖歌手破口大骂。
    「我也才刚开始烧洗澡水耶!稍等一下啦!」
    「你就卖力点烧洗澡水吧。我跟理绪就先互洗身子边等你把洗澡水烧开,你可千万不准偷窥我们洗澡唷。」
    「我才不屑偷看你洗澡咧,混帐东西!你是怎样,只不过玩赢一场游戏就开始得意忘形。什么歌手啊,就只会唱那首怪里怪气的烂歌,那算啥,再怎么愚蠢也该差不多一点吧?音痴,你这个超级音痴。」
    在浴室内,一丝不挂的由纪对丧家之犬的虚张声势一笑置之,随即从澡盆里舀起一瓢温热的洗澡水,缓缓淋在理绪裸露的背上。
    理绪也面带笑容,从洗手台舀起温水淋向由纪的身体。
    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妹,开开心心地互相舀洗澡水泼洗彼此的白皙肌肤,并相视而笑。
    「这款新的粉状肥皂真棒。有一股很香的气味呢。」
    由纪闻了闻理绪今天买回来的粉状肥皂,脸上表情瞬间为之一缓。浴室洋溢著一股玫瑰花般的迷人香气,给人一种全身由内到外部获得洁净的感觉。理绪也将鼻子凑向由纪伸手掬起的粉状肥皂,露出十分高兴的笑容。
    由纪用沾肥皂粉搓揉出一大堆泡泡的毛巾替理绪洗背。
    整个人瞬间布满肥皂泡的理绪一把抢下毛巾,接著轮到由纪变成泡沫人。
    「啊哈哈,理绪。好痒唷,啊哈哈。」
    全身上下被理绪洗遍的由纪,边扭动她那雪白的身子边笑个不停。
    「换我报仇啰!」
    由纪拿著抢回来的毛巾,半开玩笑地在理绪身上到处滑动。这次换感到酥痒的理绪露出无声笑容。
    「可恶,你们俩是怎样,居然在里面玩得那么开心。水温差不多可以了吧?快点让我进去洗啦。」
    浴室外面传来玉闹别扭的声音。正如他所说,澡盆内的洗澡水温恰到好处。姐妹俩马上冲洗掉身上的肥皂泡,两人感情融洽地一起进去泡澡。洗澡水伴随「啪沙」声响溢出澡盆,热腾腾的水蒸气瞬间笼罩住整间浴室。

     跟理绪身体紧贴在一起的由纪面露微笑,接著开口对窗外说道:
    「嗯,这盆洗澡水很舒服。干得好,玉。」
    「我待会也要进去洗,记得留点洗澡水给我泡澡啊。」
    「知道啦,我也不是那么铁石心肠的恶魔,尽管放心吧。」
    洗澡水的热度由外渐渐渗入由纪体内。理绪则依偎在由纪身上,相当幸福地抬头仰望著她最喜欢的姊姊容颜。两人目光交会,相视而笑,接著又更紧紧地互相依偎著对方。此时是感情比亲姐妹还要融洽的久坂姐妹最幸福的时刻。


 楼主| 发表于 2012-3-17 15:31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隔天早晨。

    一脚用力踹醒无论怎么叫或怎么推,依旧毫不在意地赖在床上睡大头觉的玉之后,由纪换上子鹿色军服,三两下快速吃完早餐,在理绪的目送之下动身离开久坂家。玉则是先回自己的家换好军服,才来到集合地点。
    凌晨六点半,一支准备前往白河的子鹿色队伍聚集于调布新町东侧大门。
    以调布新町町长·高比良启十为首,加上分别掌管军务、政务及财务的三名町役场重要干部齐聚一堂。形成四人全数骑著马匹,并由担任护卫的玉及由纪领队前进的阵容。另有八名隶属于这座城镇的兼差士兵跟随在后,构成滴水不漏的防卫网。
    回头观看这支总数多达十四人的队伍,感到不太自在地穿著军服的玉嘻皮笑脸地说道:
    「就这座城镇的规模而言,还真是大张旗鼓呢。是打算让八王子那些人见识到我们威风的一面吗?」
    在他身旁的由纪也点了点头。
    「目前有武藏野派的高官们驻扎在白河地区。而我们则是调布新町的代表。若不拿出气势,只会被对方瞧不起。」
    在两人背后的启十也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很倚重两位。这一路上就有劳两位严加戒备了。」
    「是。」
    凛然作出回应后,由纪翻身跨上所分配到的栗毛年轻骏马。玉也伸直脚尖穿过毛色光泽亮丽的鹿毛座骑马钻,手法熟练地操纵缰绳。
    只见朝阳浮现于一行人的马首所指前方。
    在甲州街道刻下一道道蹄印的队伍,就此肃然朝向东方迈进——
    「呼啊~」
    过没多久,玉脱口打了个毫无半点干劲可言的呵欠。
    天气晴朗,路况也相当良好。甲州街道两侧尚留有将近六十年前所栽种的银杏行道树,即将转变颜色的枝叶们淡淡地承受著初秋阳光。
    杂草坚强地自柏油路面的裂痕底下探出头来,使沿著道路前进的过客脚板沾上些许朝露。由嵘螈及壁虎蜕变而成的怪物们,动也不动地躲在布满赤红铁锈的道路护栏后面观察队伍。另有数只巨鹰驻留于杂居大楼屋顶,正在物色路上是否有大小适中的猎物。以万里无云的秋季天空为背景,一如往常的眼熟废墟始终伫立在调布新町众精锐们所走的路途前方。
    悠哉游哉地眺望著沿途景观的玉,不经意地开口与身旁的由纪交谈起来:
    「怪物变少了耶。」
    「嗯,因为大家一起努力驱逐了它们啊。」
    「也对。照这情形看来,理绪她们或许也能把活动范围延伸到这附近了吧。」
    一想让孩子们到这边玩,就得砍伐森林才行。若不移除掉怪物们的繁衍地,就算再怎么驱逐也只会不断涌现,根本毫无意义可言。」
    「说的也是。但接下来如果住在多摩川沿岸的人们愿意协助,我想怪物迟早都会绝迹才对。而且相信他们肯定也很乐意住在适合住人的环境。只要人类认真起来携手面对问题的话,即便怪物也肯定不是对手。」
    「真的吗?」
    「嗯。可是要谈合作并没那么简单,就像这次也是……等等,我在讲什么啊我。这些芝麻小事一点都不重要。我肚子饿了,我们快点停下来吃便当吧。」
    玉突然打断原本准备认真谈论的话题,一如往常地发出空腹呜叫声。
    由纪颇感不满地以单眼瞥视玉,接著叹了口气停止交谈。
    玉总是呈现出这种感觉。有时虽会冷不防变得有点正经八百,但只要他本人一察觉到自己的心境变化,就会立刻中断话题,并换回平常那种嘻皮笑脸兼不负责任的态度。在这种时候,由纪内心总会感到有点毛躁火大。
    玉极度害怕认真严肃地面对其他事物。
    在与他相遇经过半年乡之后,由纪便已察觉到这个倾向。
    玉真的是个好人,这一点由纪也心知肚明。虽然平常总是习惯拌嘴吵架,不过一旦山纪遭遇危险,玉总会及时现身相助。
    在跟鸟边野交手时也好、被鬼道众绑架时也罢,加上先前对上白河的那场大战也一样。有一股明确的善念沉睡在他的心底,当与他亲近的周遭众人当真身陷致命危机之时,那股善念就会自动觉醒。这一点绝对无庸置疑。平常不管再怎么试图隐藏,在陷入真正的极限状态之际,玉的本性便会苏醒过来。玉对此有所自觉,并讨厌那样的自己,但他却仍旧是个不得不表露出善良天性的人物。
    由纪认为真正的玉既认真又温柔,是个只要身旁有人陷入困境,纵使不顾自身安危也非得帮助对方脱困,简直是令人同情的烂好人。在初次见面时,理绪之所以几近主动地黏著玉不放,肯定也是因为理绪知道玉骨子里其实是个温柔的好人。理绪就是具备像这样能够一眼识破他人本质的特殊才能。
    然而玉却非常害怕表现出真实的自己。他为何如此惧怕,由纪并不得而知。不过玉总是像刚刚一样,只要真实自我的意见即将浮上台面,他就会连忙压下自己的本性,接著嘻皮笑脸地敷衍已经脱口而出的台词。仿佛在惧怕、逃避著什么一样,始终不肯正视既坦率又毫不矫饰的自我真面目。他那种藏头缩尾的态度,令由纪倍觉火大。
    「你喔,还真是满脑子就只想到吃呢。」
    那股火大感受化作冰冷话语刺向玉。
    面对这番冷嘲热讽,玉回以一抹毫无半丝干劲可言的窝囊笑容,仿佛夸示不中用的自己似地抬头挺胸说道:
    「吃一大堆美味食物填饱肚子,找个舒适地方睡大头觉。我对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情不感兴趣。」
    由纪在心中暗自嘀咕一声「大骗子」。
    你如果真的是那种人,当时就绝不可能伤痕累累地冲来救我。
    尽管深信不疑,但自由纪口中飞出的,却是与她内心想法完全相反,而且显得愈来愈尖酸刻薄的台词。
    「真受不了你耶。你是只猫不成啊?」
    「帮我取名为玉的人明明就是你好不好。」
    「为你取名的人是理绪啦、理绪。我原本是打算把你取名为『奴隶』的。」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其实仔细想想,玉这名字跟我还真速配。自己这样说或许有点过分,但像猫生活方式本就是我心目中内理想啊,」
    「理绪她就是这么厉害。我时常很佩服她怎能看人看得这么神准呢。」
    「哦……但是当她替我取名为玉时,我跟她明明才认识没多久啊……」
    如此嘀咕一声之后,玉顿时陷入片刻沉默。
    又如同往常一般,表现出莫名诡异的沉思神情。
    由纪很在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接著玉缓缓开口说道:
    「昨天玩的那场超级人生游戏,当你打死都不肯唱歌时,理绪曾写下『唱了绝对会有好事降临』这句话给你看对不对?」
    「咦?嗯……大概吧。」
    「……然后,如同理绪所说,你唱完歌之后,立刻发生了好事。」
    「没……错。」
    经玉这么一提,由纪也跟著回想起来。对,当时她确实依照理绪的建议唱了那首丢脸的歌,接下来那首歌便成了畅销金曲。因此由纪才得以跟理绪一起进浴室洗澡。
    如今回想起来,宛如理绪在当下就已经提前知道那首歌会大卖一样……
    理绪身上果然拥有某种不可思议的特质。
    再回想起来,今年夏天——在跟白河开战之前,也发生过令人费解的事。
    玉一如往常地在久坂家打屁聊天,有点像是胡说八道的延伸似地聊到了「飞天猪人」这个话题。由纪虽认定玉是为了逗在场众人发笑,才搬出不可能存在的怪物作为聊天题材而一笑置之;不过理绪却面带笑容挥动铅笔,斩钉截铁地写下,玉不会说谎唷。这句话。当时由纪还很担心理绪会不会是感染了玉的蠢病,哪知道之后在白河战役中现身强袭武藏野派本营的怪物,正是如假包换的「飞天猪人」。

    ——为何当时理绪就已经知道玉并没有说谎呢?

    由纪看了玉的侧脸一眼。玉难得露出正经神情,抬头看著天空。接著他那严肃认真的侧脸,对由纪提出疑问:
    「理绪是町长从远房亲感那边收养过来的对吧?我记得好像是因为她再也无法继续待在故乡,才开始跟你生活在一起。」
    「呃,嗯。大概从三年前开始吧。」
    「理绪的故乡在哪?」
    「……我没听说过。但我记得好像是北边……」
    「……仙台吗?」
    「咦?」
    「如果不是就好。」
    「……我不晓得。理绪似乎不太想提起往事,所以我并没有多问。此外她也不肯告诉我她的真实姓名……」
    「哦……高比良町长的亲感是吧……」
     嘟嚷一声后,玉露出彷佛对某事感到不满的表情瞪视天际。
    「……怎么回事?理绪的身世有什么问题吗?你为什么突然提起有关仙台移民地的事?」
    心生不安的由纪开口询问。但玉却只是一味支吾其词,始终不肯正面回答由纪的问题。
    话说回来,治理仙台移民地的涩泽龙之介,是玉,也就是雾崎桐人过去的盟友。他是一名优秀的分子生物学者,还创造出镰鸟及骑狼等优异古利鲁。据传在他所研究开发的数千种生物群当中,也存在著由人类及动物混合而成的诡异古利鲁。而且听说将近三十年前,为了学习市政管理技巧而前往神追地区访问的高比良启十,也和他有深厚交情——
    由纪发出「咕噜」声响。不安话语自她的樱红嘴唇之间流泄而出。
    「你、你干嘛闷不吭声啊?会让人觉得很在意耶,随便讲点话好不好。」
    「呃,嗯……算了,没什么。只是我想太多罢了,你不必在意。」
    「听到你这样讲,我能不在意才怪。又没关系,讲嘛。」
    「嗯……算了,没什么啦。你不必在意。」
    在意、不必在意的搭腔持续了一段时间,最后形成有点吵架意味的对呛,并惹来同行的町役场干部斥责,两人这才闭口不语。将这股怒气藏于心底的由纪重新握紧座骑缰绳,转眼凝视道路前方。
    午餐是策马赶路在马背上吃完的。解开町役场在出发时所配给的笹叶包,只见里面装有三颗洒上胡椒盐的饭团。颗颗白米显得晶莹饱满,张口一咬,新米香气立刻在嘴里扩散开来,好吃到令人忍不住闭上眼睛。但突然感受到身旁传来一股不寻常气息的由纪转眼一看,只见早已吃光三颗饭团的玉眼神认真地注视著由纪手中的饭团。由纪见状,马上如同试图保护孩子免遭人口贩子魔掌侵袭的母亲一样将饭团抱于怀中,「嘶呀——」地露出虎牙厉声威吓。玉则以「咕——」的空腹声来回应威吓。经历这段由「嘶呀——」及「咕——」组成的无聊应酬,在正午时分过后,一行人总算抵达新宿地区。
    位于南方天顶的太阳发出透明日照,射向崩塌的高楼大厦群,而在覆盖住大厦外墙的藤蔓后面,则有灰尘满布的碎裂玻璃孤伶伶地反射著阳光。
    现场依旧随处可见八月那场大战所留下的痕迹。包括路面上的漆黑污渍、断折的武器及裂开的防具碎片、散落一地的白骨,以及正前方遭到烧毁的杂居大楼。
    士兵们的遗骸几乎都被怪物们啃蚀殆尽,根本无从分辨其正确身分,只能把不知生前归谁所穿的军服碎片或毛发当成遗物送还给遗族。而跟随在军队后方的那群被称作「战虱」的流民集团,则在战争结束后的战场上到处游走搜括,扫光死者身上所持有的物品,使得提供像样遗物给遗族纪念变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任务。要蔑视流民们的行为固然简单,不过武藏野派本身也在战后闯人白河地区,蹂躏、虐杀、粗暴地对待无辜市民。启十对内对外均宣称白河战役是「为求自保而不得不为之战」,而实际起因的确也如他所说。然而他却在向多摩川沿岸共同体寻求援军之际,暗中与对方缔结了「战胜后再来划分白河领地」的协约。显见他已事先把战后动用暴力抢夺战败方人民财物一事列入考量之中。这无法称作是纯粹的自卫战争。启十的所作所为,是高举「自卫」这个大义名分所展开的侵略战争。跟战虱没什么差别,不对,反而还对白河采取了远比战虱来得过分许多的行径。尽管这是赢家的权利,或者说若不这么做,就无法支付酬劳给那些赌命奋战的士兵们,但由纪心里仍然残留著一股难以释怀的感受。
    只不过由纪自己并没有阻止战争的力量。虽然站在道义立场来看,启十的行径显得格外下流龌龊,但结果调布新町却也是因此才得以平安无辜地继续存留下去。作为町长用来保护城镇居民所作的安排,启十采取的行动并没有错。换成自己,就绝不可能做出跟启十一模一样的决定。自己在面对通盘政治情势之际的无能为力,以及经验的不足,这些事由纪均有自知之明。
    然而……
    ——至少希望能当个高风亮节之人。
    行经过往战场的由纪如此心想。
    战场会毫不留情地将隐藏于人性中的所有要素公诸大庭广众之下。
    无论是肤浅、高尚、丑陋或美丽都一样。
    由纪见识过为了守护城镇及家族,鲜血淋漓地战至气绝身亡的第一列士兵们所展现出来的
  高洁气度。以及穿越火墙前来驰援的玉,纵使烈火纹身亦毫不在意地竭力挥舞铁槌辟开生路的
  斋藤。他们那为救他人而不顾自身安危的身影,是既崇高且勇敢,又特别值得尊敬的表现。
    至于眼见危机临身便躺下装死,等到形势逆转才霍然起身,闯进白河地区对居民们暴力相向的高比良启一郎:以及自己没有挺身战斗,总是紧跟在军队后方,等一切尘埃落定后才踏人战场搜刮死者持有物的战虱便不值一提。对于那些向在白河领地内惊慌逃窜的妇女小孩施加暴行的士兵们,即便是曾经一同出死人生的第一列士兵,由纪依旧发自内心厌恶他们。既不想看到他们的嘴脸,也不想跟他们吃同一锅饭。更不愿认定那种无恶不作的人是自己的战友。
    ——极限会揭穿人类本性。
    由纪亲身体验了此事。
    平常只会要宝的玉及斋藤,在战场上显得高风亮节。而平常既勇敢且充满理性的优质青年启一郎,在战场上却只是个肤浅的卑鄙小人。在被「战场」这种极限状态拆掉的面具后方,隐藏著一个人的真实面貌。因此由纪许下心愿,假使可以的话,她希望自己能表现得像玉及斋藤一样。她想当个纵使平常扮演著小丑角色,到了关键时刻也能展现出战士本性,奉献自己所有能力帮助他人的人。这种人总比平常明明摆出一副身为崇高战士的架子,等到踏上战场却只顾自保而四处逃窜的小丑还要来得帅气许多。
     一行人由甲州街道进入靖国大道,接著继续往东推进。
    走下九段坂,穿越化作废墟的神保町,再东进踏入秋叶原。
    靖国大道两侧虽又再度沉入深邃树林之中,但愈是接近离秋叶原地区,前方视野也随之渐渐扩展开来。
    人们在此砍伐树木,部分水泥建筑物跟著遭到拆毁,钢筋骨架也一并被清除干净。通常,铁会随著岁月流逝而生锈,而这也是导致汽车及电车铁轨并没有被回收再利用,至今仍旧被弃置于原地的主要理由,但受到水泥保护的钢筋却不会生锈。因为硷性混凝土能保护酸性铁质免遭腐蚀。而这些未受腐蚀的钢筋,便可回收重新制造出坚固耐用的武器防具。过去在这一带,也曾存在过一个科技进步,能够很有系统地拆除水泥建筑物,自残骸内部取出新鲜铁质,再加以精链生产出全新铁制品的大规模共同体。

    ——神追。

    这个名字自由纪脑中一闪而过。
    以「篡夺王」雾崎桐人为首,集「永恒少女」涩泽美歌子、「剑圣」来栖征一郎、「始祖」青砥伸、「万里眼」白谷三座——等等众多绚烂耀眼的才俊于一堂,胸怀炽盛热情征战天地,现已消失于时空彼岸之年轻人们的乐园——神追移民地。
    如今由纪所能看到的,是早在三十多年前便已烟消雾散的梦想残骸。
    没有人步行在马路上,周遭也不见任何居民。以往居民总数超过两万人以上的繁华痕迹至今已不复见。由于此地的树林砍伐得比其他地区更为干净,因此覆盖住建筑物的藤蔓减少许多,倾倒的建筑物残骸也都被收得一干二净。除此之外则跟其他地方没什么两样,放眼望去只剩一片断垣残壁。
    侧目看了身旁一眼。
    玉带著一如往常的不感兴趣表情,也没有特别转眼观看周遭街景,只是淡淡地沿著靖园大道前进。
    此时,玉及由纪的目光突然产生交集。
    「怎样啦?」
    玉不太开心地说道。由纪则有点惊慌失措地设法掩饰。
    「没什么。」
    玉抽动鼻子「哼」了一声。之后走在队伍最前头的两人未再多做交谈,只是默默策马前进,行经化作废墟的淡黑色秋叶原前方地带,朝向清澄的白河继续迈进——
    到了西斜的太阳略带橙黄色之际,一行人已平安无事抵达目的地。
    白河领地的老旧城镇经过修补、改造,有许多居民们生活在其中。这是现今日本最常见的共同体型态。
    由纪一边信步穿越主街道,一边眺望著城镇的模样。
    并排于街道两侧的建筑物外墙并无藤蔓附著其上,大多数居民似乎都各自随意挑选喜欢的公寓或综合大楼定居下来,只见阳台上依旧挂满许多晾起来的换洗衣物及棉被。由于空调无法启动,因此夏季必须另寻其他通风良好的住处,但要渡过除此以外的季节不成问题。不冷不热的现在是一年当中最舒适的时期,不过如今此地早巳人去楼空。伴随前阵子那场大战而来的掠夺行径,已使面向主街道的这附近一带遭受到毁灭性打击。财物被夺、居民们被赶离家园、身强体壮的人遭到囚禁,不是被卖掉,就是被抓去当奴隶。
    此地目前再也找不到任何一名身穿整齐服装,昂首阔步于大马路的居民。抬头挺胸信步而行的都是身著武藏野派军服的警卫兵。而数量最多的则是聚集在道路两旁的流民。每当由纪等一行人由眼前经过,他们就会露出阴沉目光狠狠瞪视。大概都是因日前那一战而失去住处的民众吧。原本住在这附近的健康居民几乎都被视为战胜者的财产而遭到囚禁或被抓去贩卖,至于当不成商品的人们则只能这样倒卧在路旁等待饿死。在他们的眼神当中,充斥著一股无处发泄的郁闷情绪,以及光看就会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恨意。
    这也难怪,由纪如此心想。尽管町上到处都有武藏野派的绥靖官鼓起三寸不烂之舌宣导,但光靠能言善道根本就压制不住如此强大的怨念。要他们不怨恨,才是强人所难。
    只因「战败」这件事,就造成先前耗费心血所建立之家族、土地、财产及所有一切都被夺走的他们,内心究竟抱持著多么强大的怨恨之情呢?纵使这是赢家的特权,是伴随战胜而来的合理报酬,武藏野派还是对白河地区采取了就人道观点而言不可饶恕的恶劣行径。针对此事,由纪直觉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惭愧意念持续苛责著自己。
    然而一旦梢有差池,调布新町也会变得如同现在的白河地区一样凄惨。城镇被烧毁、财产被抢走、老人遭到践踏、妇女遭到侵犯、孩童被抓去贩卖。光是想像埋绪被囚,人格遭到暴力蹂躏的场面,由纪便发自内心感到战栗不已。她很庆幸事情并没有演变至那种地步。
    『既然如此那你就别想什么打输的问题,一旦输了就没戏唱了。败战后敌人将夺走一切。无论是理绪、调布的人、你的性命还有你的私房钱,这座市町拥有的一切都会被敌人连根拔走。所以一旦输了便万事休矣。如果不想失去你的宝物,那么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不分对方为人好坏全部格杀勿论,把敌人狠狠踩在脚下让他们再也站不起来才是唯一的方法。』
    这是在与白河交战之前,玉对由纪所说的一段话。亲眼目睹白河地区现今的惨状后,便可理解他们已无法再重振旗鼓。而如今的由纪也知道非得将他们践踏至这种地步不可的理由究竞为何。假使让白河地区保有作战能力,他们势必会展开复仇行动。并非为了抢回被夺走的东西,他们大概只会在恨意驱使之下,为了一吐心中怨气而抱著必死觉悟发动反扑吧。即便换来那样的反击也不足为奇,因为调布新町军队已经对白河地区人民做过如此过分的举动。
    ——憎恨持续堆积。
    在看见流民们所露出的刺骨眼神后,感到毛骨悚然的由纪十分确信,她领悟到这股怨恨绝不可能轻易化解。
    只要追根究底便可发现这股「憎恨」所造成的强大作用力,正是导致当今日本纷争不断的理由之一。
    这条在世界污染以后才延续下去的憎恨连锁无从切断。遭到践踏、掠夺的感受超越世代传递给年轻一辈,衍生出对陌生人的不宽容及岐视态度。令人不禁觉得如今全日本仿佛都被卷入由过往遗恨及怨念、憎恶之情所形成的无底漩涡之中,并一路流向更加残酷的漩涡中心。
    ——要是能够跨越这股憎恨之情的话。
    由纪如此期望。但那只是赢家的信口开河罢了。如果换成理绪遭人践踏,相信由纪也必定会受到恨意驱使而展开报复。实际上,由纪至今仍对过往在自己眼前杀害双亲的美歌子恨之入骨。她并不认为自己总有一天能够舍弃掉这份仇恨。
    ——憎恶不会消失。所以战争也不会结束。
    ——直到某人独自成为最后赢家之前,憎恶的连锁大概会持续蔓延下去吧。
    ——直到暴力装置被整合为单一个体的那天来临为止。
    由纪一边步行穿越白河城镇,内心一边思考著这件事-此事究竟将于何年何月,以及能否在自己还活著的时候获得实现,连她自己也完全没把握。

    过没多久,一行人抵达白河移民地旧市府大楼前方。此处正是启十今天的目的地。
    市府大楼周边已由身穿市街地迷彩色军服的八王子移民地士兵所占领。在新宿展开的决战分出胜负之后,百武沙也加所率领的八王子骑兵队立刻快马加鞭沿著靖国大道往东飞驰,对掠夺完全不感兴趣地在转眼之间就攻陷白河市政厅大楼。之后八王子兵便维持著占领市府大楼的不动姿态。率领调布新町军队的高比良启一郎掠夺了「白河移民地所保有的财物及人力」,但百武沙也加所抢夺的却是「白河移民地的统治机构」。经营白河移民地所必备的人员及书面资料全数被集中于这座市府大楼之中。换句话说,八王子移民地所抢夺的正是「为求有效经营今后的白河移民地所需之人力物力资源」。
    动用暴力掠夺的行径,基本上采先抢先赢制。先抢到手的那一方便获得所有权。因此白河移民地并不会要求瓜分调布新町在白河市街地所夺得的财物,调布新町也无法针对八王子掠夺的东西发表任何不满意见。即便他们所抢下的是白河市政大楼也一样。这是双方默认的游戏规则。
    然而这一招——实在太过狡猾。
    启十如此认为。
    一想到八王子移民地市长·百武岩友可能自从白河战役开打前便已洞烛机先地安排了这项作战,内心顿觉毛骨悚然。当时,包含启十在内的大半武藏野派人士都只顾著思考「该怎么做才能打赢白河」这个问题。根本没半个人有多余心思可以去考虑到战胜后要如何经营八王子移民地的相关问题。如今启十总算大开眼界,领悟到世人赋予百武岩友的「好雄」之名绝非浪得虚名。
    今天来此拜访的目的当然就是为了磋商。若是没能谈出什么进展,那么白河原先保有的权利将一点一点慢慢地被八王子移民地占为已有。为了维持武藏野派内部势力的平衡状态,启十并不希望见到八王子派变得太过突出。因此他非得动用所有交涉筹码打破现状不可。启十拖著反映出沉重心情的脚步,只带领随行的町役场干部,正式踏人由八王子士兵负责守备的白河市政厅大楼——

    「老爹似乎遇上大麻烦了呢。我瞧他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进去呢。」
    目送启十的背影进入大楼之后,玉才转头嘻皮笑脸地对由纪说道。
    町役场的干部们接下来要开始工作,而玉及由纪的护卫任务则到此告一段落,再来就是他们的自由时间。卸下重担的玉一脸轻松地伸了个懒腰。
    「别把町长叫成老爹,要尊称他为町长。」
    面对由纪这番申斥,玉的肚子发出「咕噜~」声响作为回应。
    由纪的双肩颓然下垂。
    「为什么你的肚子成天叫个不停啊?」
    玉傲慢地笑著说:
    「因为空空如也啊。再不快点装下一餐的食物进去,它可是会发出更响亮的哭声唷。」
    「你在那边自信满满地讲什么鬼话啊?这是威胁吗?照理说今天应该能在旅馆享用晚餐才对,就耐心等到晚上再说吧。」
    咕喔喔~咕喔喔~玉的肚子极其不满地发出抗议声。
    「别用肚子回话。有够丢脸的。现在也只能忍耐吧。」
    咕~咕咕咕~
    「吵死了,闭嘴啦。就算发出那么悲情的声音给我听也没用。」
    咕喔喔喔~咕喔喔喔喔~喔喔。
     「这音色还真是千变万化呢。听起来真像狗的吠叫声。」
    噗~噗噗噗~
    「咦?总觉得声音似乎变得有点干……哇,这不就是放屁声吗!别用放屁声回话啦!」
    噗——…………
    「不要再放了!天啊,我闻到白米臭掉的味道了!」
    啾啾啾。
    「麻雀聚集过来了。」
    噗~~…………
    啾瞅……
    「呜哇,麻雀掉下来了!住手,求求你快点住手啦。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们这就去吃个点心好不好?所以拜托你快安静下来,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玉答应由纪的恳求,压制住肚子里的饥饿虫,紧紧阖上没规炬的小菊花,低头俯瞰著倒在脚边昏迷不醒的小麻雀们。
    「真对不起这群家伙。只要再静躺一段时间,它们应该就会恢复意识才对。」
    嘟嚷一声「真是够了」的由纪,一边擦去额上冷汗,一边面露严肃表情说道:
    「你这响屁也太夸张了吧,居然有办法臭昏聚集过来的麻雀……」
    只见玉脸上浮现出一抹扬起嘴角的得意笑容。
    「俗话说,美丽的花朵总是带刺啊。」
    「尽管我觉得你引用例子的方式不太正确……但若把你的屁装进袋子里,说不定就可以当作武器使用喔?只要砸向敌人,便能发挥出类似催眠瓦斯的效果……」
    「拿著我的屁走路的军队吗……我还真不想看到那幅画面。」
    「嗯,我也不想提著你的臭屁走路。臭气一旦从袋子里泄漏出来,只会造成困扰……哇,我在讲什么啊。对了,要去吃点心。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呢……」
    由纪转眼环视周遭。
    在隅田川沿岸的游步道上,有好几家寒酸的摊贩在作生意。看样子是专门跟武藏野派士兵打交道的战虱余党。由纪跟玉连袂逛过数个摊位,最后在一家感觉还不错的蔷麦面摊贩前面停下脚步。
    「哦,是山药泥荞麦面耶。看起来似乎很好吃耶。」
    「不错啊,那就选这里吃吧。」
    决定用餐的两人跟店老板展开交涉。战前在白河地带流通的货币已失去信用,老板坚持不肯收取。因此换成改用面粉、白米、肉干、宝石及稀有贝壳等物品进行交易。由纪拿肉干、玉则以宝石碎片支付餐费,换来两碗热腾腾的荞麦面。
     「我们到那边的板凳坐著吃吧。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隅田川呢。」
    这条顺著川流铺设的游步道,是边针对世界污染前所设置的步道进行修补边直接加以沿用的设施。河畔旁边堆有布满青苔的水泥消波块作为护岸,并以铁制扶手将河川及游步道区隔开来。步道上的石板路整备得相当完善,再也没有机会点亮的锈蚀路灯保持著一定距离并列于步道两旁,路灯附近则有设有零星的石砌休息处。
    玉及由纪隔著一张白色磨石桌对面而坐。
    说声「我开动了」便动筷用餐的两人,脸上几乎同时浮现笑容。
    「真好吃。」
    「嗯,很美味。」
    呼噜呼噜、呼噜呼噜。两人不发一语地享用荞麦面。由于实在太过美味,由纪忍不住发出豪迈的吸食声,快速将荞麦面扒进嘴里。
    「你喔,毫无女人味可言耶。」
    「荞麦面本来就是该大口吸食的餐点。况且上面又淋有山药泥。声音当然会变大。」
    嘴里塞满蔷麦面的由纪如此回答。而没资格批评别人的玉,自己也不断发出「呼噜呼噜」的响亮声音享受著这碗荞麦面。
    「好好吃喔。」
    玉把这句感想不知轻声重复了几次,并不经意地看了白河地区的景色一眼。
    太阳早已西斜,天空也即将被夕阳美景所覆盖。
    在世界遭受污染之前,即便是奉承也称不上水质良好的隅田川,如今已化作一条几可直视河底的清澈川流横亘于玉眼前。
    天际橙红色彩及川流之银白色交织而成的水面上,有著野鸭群悠游。它们时而抬起可爱的臀部对准天空,顺势压低喙子探入水中。河鱼随之跃出水面,扬起的水花则在河面上掀起些许小小波纹。
    野鸟群横掠过暮色渐深的天际,回到位于某处的巢穴。转眼望向西方,只见背对夕阳的废墟形成一道道剪影,以其丧失活力的轮廓占据了天际一角。
    玉一边津津有味地咀嚼食物,一边放下拿著筷产的手,定睛看著即将坠人夜色深处的黄昏景色。
    内心充斥著一股平稳感受。
    既平静且安祥,感觉相当自在。
    一方面是因为荞麦面很好吃,另一方面则是拜眼前美景所赐。而由护卫旅程的紧张情绪中获得解放,再来只需好好休息的安心感亦起了些许作用也说不定。
    可是,现在自己内心得享安宁的理由并非仅止于此。这一点玉也有所自觉。
    他转眼看著石桌的正对面。
    由纪依旧专心地挪动筷子,夹起山药泥蓄麦面塞满整张嘴巴。她蠕动嘴巴,津津有味地品尝美食。
    像这样跟由纪一同渡过的时间,让玉感到相当自在快活。也肋他能够很明确地感受到睽违已久的平稳心情。
    自玉心海深处浮现出来的,是一股怀旧之情。是一股已伴随时光洪流飘向遥远彼岸,照理说应该再也无法唤回的情感。

    很久很久以前,在世界尚未遭到原罪病毒污染之前——
    高楼大厦林立,数量多到吓人的汽车在柏油路面上来回穿梭,盛装打扮的人们一边吸入被汽车废气染黑的空气,一边心情沉闷地匆忙赶路的过往时代。

    父母亲决定离婚,是发生在雾崎桐人——也就是玉年仅六岁时的事。
    他不记得亲生母亲长什么模样。父亲则在玉八岁时再婚,并搬进一间全新的宽敞豪宅。只是继母跟玉关系很恶劣,平常也是沉默以对。父亲则于再婚六年后离家出走,造成玉只能独自留在这间跟其他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豪宅里面过生活。
    国中时期,玉是个饱受霸凌的可怜虫。
    他无法跟同班同学打成一片,读书运动样样不精通,上至老师、下至同学都瞧不起他。每天早上,黑板都会写满玉的坏话。在教室被当成细菌,在走廊上走路会被人踹背。课堂上会被同学伸手猛捏背部,下课时间会被拖进厕所用脏水淋头。到最后玉拒绝再去上学,开始过起每天把自己关在地下室,过著只与电玩、电脑及漫画为伍的茧居生活。尽管后来因校方怜悯而得到毕业证书,确定前往在当地评价极差的私立高中就读,但结果他还是跟国中时代一样拒绝出门上学,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过著自我封闭的生活。
    在这些日子里,只有一个人肯温柔地对待玉。
    矢田真理。
    跟玉截然不同的她,是个容姿秀丽、才气焕发、就读一流大学并专门研究最先进生命科学的义姊。
    个性直爽豪迈的她,总是大刺剌地走进玉藏身的地下室,一边斥责这个不成材义弟的恶劣生活态度,一边动手帮他整理房间,准备餐点给他吃,以及陪他一起打电玩。
    玉则总是搬出贫嘴及嚣张的态度来面对这名样样表现良好的义姊。把真理所说「叫我姊姊」这句话当耳边风的他,每次都直接呼其名叫她「真理」,坏心眼地回应她的亲切对待,或是挑剔她特地为自己准备的餐点。只要他这样做就会惹真理生气,接著两人便开始吵架。玉就是因为喜欢跟真理吵架,才故意用这种会引发吵架的态度来对待她。
    老实说,玉非常喜欢真理。
    他发自内心依赖著她。对于遭到身旁众人舍弃及排挤的玉而言,她是唯一肯回头关心自己的重要人物。只有跟真理一同渡过的时间能让他感受到温暖人情。透过真理,使他得以跟地下室外头的世界接轨。
    之后,背著小包裹的鸽群飞越东京天际。
    由小包裹撒下的人造病毒「Orlginal Sin」,只花了短短三天时间便将全世界的生态系彻底破坏殆尽。
    『桐人,做出选择吧。是要等死,还是变成怪物继续活下去。』
    前来地下室造访的真理一边口吐朱红,一边将她跟研究室同仁·涩泽龙之介联手开发的长生不死病毒递交给玉,并说出这句话。
    玉试图喂真理喝下病毒。他说反正像自己这种货色就算活著也没用,但真理不但聪明伶俐,而且人缘又好,所以她才应该要活下去。
    此时,真理说出「桐人喝我就喝」这句话作为回应。她说背包里还装有一人份的病毒。相信这句话的玉便仰首喝下长生不死病毒。
    然而无论他再怎么找,背包里头也没有所谓另一人份的病毒。玉边哭边翻转背包内里,将里面所装的东西全数倒出来,只是怎么找也找不到可以给真理饮用的那份病毒。
    『我们来日会再见的。在铁桥相见。』
    说完这句令人无法理解的话,温柔的义姊就此咽下最后一口气。玉只能在真理临死前唤她一声姊姊。他背起义姊的冰冷遗骸走出地下室,把她摆放在最讨厌的继母身旁,点燃房屋火化遗体。他一边苛贵牺牲掉优秀义姊而保住这条无能小命的自己,一边带著这具不会衰老的肉体,在这腐坏的世界上苟且偷生。直到六十年后,他在樱花漫天飞舞的二子玉川铁桥旁,遇见了久坂由纪。
    不可思议的是,由纪身上带著跟真理一模一样的气息。
    在她无意中脱口而出的话语末梢、偶尔展露的成熟表情、吵架时的噘嘴神态、难得一见的微笑底下——均映照出当时曾在那间地下室体会过的怀念感触。
    那股气息缓缓渗透了玉的破碎心房。
    自从在三十年前抛弃姓名之后,玉转身逃避各种事物,隐姓埋名,在不与任何人事物扯上开系的状况下,孤独地存活至今。他有著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带著不老不死的躯体,脱离时间洪流影响的他,为自己扣上了永远浪迹天涯的栅锁。他一直过著这样的生活,也从未对这种生活方式产生疑问。
     然而——我是否也差不多可以原谅自己了呢?

    玉的内心近来总是动不动就冒出这个想法。
    而由纪正是引起这个想法的来源。
    像这样与由纪共渡的时光,能深入玉内心,唤醒一股近似人情味的情感。而这股跟矢田真理以往所付出一模一样的情感,如今则透过由纪再次打动了玉的心灵。
    「咦,怎么了吗?」

    由纪停下使用筷子的手部动作,看著坐在正对面的玉。他很难得面对食物却不发一语,而且还露出有点正经八百的表情低头町著石桌不放。
    猛然回神的玉先是瞄了由纪一眼,随即换上傻笑神情。
    「我刚才心不在焉了一下。」
    玉打哈哈地说道。由纪则「哦~」地蠕动喉咙敲了声边鼓。
    「原来你也会心不在焉啊。」
    「混帐东西,别看我这样,我内心可是很多愁善感的。只要一有机会,我就会心不在焉。要我边眺望夕阳边叹气,那还不简单。」
    「别做那种跟你一点也不搭的事情啦。你脑子里明明就只有『想吃咖哩饭』或『想吃烤肉』等,跟食物脱不了关系的念头而已吧。」
    「有够没礼貌耶~你刚刚已狠心践踏了我的少女情怀。」
    玉嘻皮笑脸地把剩下的荞麦面送入口中。哪来的少女情怀啊……由纪也哼了一声,并以双手捧起面碗,一口喝光剩余的汤汁。

    就在两人同时说了声「谢谢款待」,并准备将餐具拿回去还给摊贩老板之际,怱见一个娇小的剪影迳自从旁切入由纪的视野之中。
    「哎、哎呀。好、好凑巧唷。居然会在这种地方遇见泥,不对,是你,实实实在是连作梦也没想到呢。真真真真的啦,沙沙沙也加所说句句属实喔。」
    虽然咬了好几次螺丝,不过依旧语气坚定地讲完这句似乎事先练习过很多次的台词之后,身穿鲜红骑马服及雪白长裤的百武沙也加,硬是凛然抬头挺胸,定睛俯视坐在板凳上的玉。
    「哦哦,原来大小姐你也来啦?这可真凑巧呢。来,先坐再说吧。」
    玉笑容满面地挪动腰际,大方地抬起下巴指著自己身旁的位置。
    只见沙也加的脸庞彷佛「啵」的一声似地变得满脸通红。
    先是很开心地轻启朱唇「呜哇」了一声,随后却又立刻紧抿双唇的沙也加,硬是摆出高傲架子地往斜上方扬起下巴。
    「这、这算什么?佣饼,不对,区区一介佣兵竟敢用那种土、不对,是口气跟沙也加攀谈……再怎么不知天高地厚也该适可而止一点啊。」
    沙也加是八王子移民地市长·百武岩友的独生女,也就是所谓的「千金大小姐」。明明拥有高贵身分,不知为何却很频繁地造访调布新町,并到长屋那边露脸,或是参加在久坂家举办的派对,又因每次总是选择坐在玉身旁而声名大噪。
    「然、然而沙也加也能鲤,不对,是理解凭你的教育程度,也难怪你只会用如此粗俗无礼的口气。因、因此沙也加就好心陪、陪你坐那个板蹬,不对,是板凳。」
    想尽办法讲完这句完全走样的台词之俊,沙也加毅然昂首,扯开嗓门向隅田川对岸大声呐喊。
    「沙也加要跟庶民们进行交流……雨宫!!」
    「遵命,公主大人!!」
    只见一名个子矮小的老人,独自留在夕阳迟迟不下山的河川对岸待命。
    头顶白发,戴著一副如同牛奶瓶区部的眼镜,脸上蓄著风度翩翮的嘴边胡,身穿一袭亮丽燕尾服——
    一目测到那位老人家的身影,玉及由纪的头发同时霍然倒竖。
    「执事雨宫!!」
    两人一同脱口发出同样的喊叫声。
    「公主大人,本人来也————!」
    雨宫的高亢咆哮声则自对岸传人耳中。
    燕尾服当场进裂飞散,衣服底下那具宛如金刚石的肌肉装甲傲然现世。
    雨宫倒著背部仰望天空,双手掌心对准上方,接著将五指折弯成钩爪状,发出「嘶啊啊啊啊」的威吓低吟。
    就在位于瓶底眼镜后方之双眼绽放出慑人目光的同时,雨宫的鞋底已猛然震碎柏油路面。
    转瞬——执事雨宫腾空飞起。
    咻~~
    只见拖著这阵状声词飞越隅田川,高高地翱翔于半空中的雨宫对准玉直飞而来。
    以暗红色天空为背景,彷佛由高射炮击发的炮弹的这名矮小老人,以双手扶著自己的头部往上仰,指尖则弯成钩爪状,在半空中划出一条漂亮抛物线后,不偏不倚地朝玉这边笔直降落。
    「公主大人——————————————!」
    由雪白的嘴边胡子下,进出了这阵高亢雄壮的咆哮声。
     ——我的心脏会被他挖走!
    玉的直觉发出尖锐警告。
    这个老妖怪在白河战役中的作战表现,叫人想忘也忘不了——
    先以空手挖出敌兵心脏,在持有者眼前豪迈地捏爆,让回溅鲜血染红一头白发,再得意洋洋地高声朗诵自己所写的莫名其妙短诗。纵身扑向四处逃窜的可悲白河军士兵背后,从背面精准地挖出心脏之后,再刻意伸手搭住敌兵肩头,让敌人转脸面向自己,接著伴随「哼」的勇猛吆喝声,任由捏爆心脏所形成的血肉自指缝间倾泄而出。没人知道他如此坚持当著敌兵眼前捏碎心脏的意义究竟为何。而其行径的莫名其妙程度更令人感到害怕。如今调布新町的大人们甚至都会用「再不快点就寝,我就要叫执事雨宫过来啰」这句话来吓唬熬夜不睡觉的小孩。而这招效果颇佳,据说现在町上有愈来愈多小孩光是大老远看见雨宫的身影,便会开始哭闹并吓得尿失禁。
    「玉!」
    察觉危机临身的由纪不由自主大叫一声。玉则反射性地握住插在腰间的两口短剑剑柄。妖怪执事边任由瓶底眼镜闪闪发亮边轰然飞越河面,就这么夹带著浓烈妖气,威风凛凛地朝向地面降落。
    ——立刻挖出这个糟老头的眼珠!
    藏在玉胸口的桐人发出命令。用不著他说玉也知道。短剑根本奈何不了雨宫的肉体。刀刃有可能刺穿的部位,顶多也只有瓶底眼镜下方那对眼睛而已。玉的双眸绽放出锐利目光,下定决心准备迎战嗜血执事。
    「来吧,妖怪!」
    「公主大人——!」
    咕嚓。
    飞越河川的雨宫伴随著这阵钝重声响,一头猛然撞上游步道的路面石板。
    老人的颈项扭曲成诡异角度,石板也应声碎裂。这显然是著地失败——不对,甚至令人怀疑他究竟是否真的有打算好好完成降落动作。玉从板凳上翻身滚落至地面,顺势抽出插在剑带里的短剑。妖怪当场起身仰望天际。
    「公——主——大——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发出一阵几可震撼全世界的咆哮。
    随后缓缓伸手探入胸前口袋,取出一条毫无皱摺的手帕,面露如鬼神般的狰狞神情,小心翼翼地铺设在石板凳上。
    咕嚓——
    现场再度传出一阵钝重声响。这次是五体投地的雨宫拿自己额头使劲叩击步道石板的声音。本已破碎的步道路面再次冒出更深邃的钵状凹洞。碎散的玻璃镜片闪闪发亮地飞溅四散。
    「这~边~请~坐——————!!」
    听见雨宫的呐喊,沙也加装模作样地静静弯腰,坐在手帕上,接著回头望向摆出应战姿势的玉。
    「你你你、你可别会错意喔。沙也加对像你你你你这样初鲁,不对,是粗鲁的佣兵压根不感兴趣。可、可是,既、既然都已经偶然在此相遇,那就算拨点时间,稍微跟你喝杯茶聊聊天也无妨……」
    话尾悄然消失于满脸通红的表情底下。沙也加紧咬嘴唇低头不语。
    看样子雨宫似乎是为了将手帕铺在板凳上,才纵身飞越隅田川。
    领悟到这一点的玉颇感傻眼地边擦去额头冷汗边收掉短剑,接著交互看了忸忸怩怩的沙也加及动也不动地匍匐在地的妖怪之后,这才转眼望向双手交抱胸前,面露僵硬笑容的由纪。
    「好,要开始吐槽啰~可是,该从哪一点著手比较好啊?」
    「……嗯。总之我很好奇为何雨宫先生会待在对岸。」
    「也是。他待在那边根本没有意义可言嘛。」
    「还有,居然一听到呼唤就震碎燕尾服飞向天际。」
    「为什么只为了铺一条手帕而飞越河川啊?」
    「而且还著地失败。」
    「又下跪敲坏步道。」
    「还撞碎了自己的眼镜。」
    被这样单方面吐槽了一顿之后,原本伏首不动的雨宫缓缓抬头望向玉。脸上露出似乎略带怒火的表情。他好像是在抗议。只见镜片已碎裂的瓶底眼镜绽放光芒。
    「胆敢仇视公主大人之人,本人雨宫绝不轻饶。」
    「我又没仇视她。」
    「只要是为了公主大人,本人雨宫也能轻易飞越隅田川。」
    「呃,嗯,这该如何是好啊?他背后没有开关之类的玩意儿吗?如果可以只在必要时打开开关,没必要时直接关机的话,那就很方便了耶。」
    此时,沙也加缓缓低头看著雨宫,开口发号施令。
    「雨宫,把那个东西拿来给我。」
    「遵命,公主大人!」
    雨宫活力充沛地回答,随后「咕嚓」一声,再度震碎鞋底石板纵身跃起,轻松跳回隅田川对岸。接著在对岸背起一只包裹,大老远地喊了声「公主大人——————」之后,「咕嚓」一声,施展出本日第三度的高空跳跃飞抵这边,一头猛然撞上游步道,顺势侧身在地上翻滚数圈,最后「涮」地帅气起身,五指弯成钩爪状、昂首望天、龇牙裂齿……
    「公——主——大——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烦死了啊——!」
    懒得理睬一脸傻眼的玉,雨宫连忙动手解开背在背上的包裹。从裹巾里跑出好几个餐盒。玉及由纪压低声量在一旁窃窃私语。
    (拜托一开始就顺便背著那个包裹过来好不好……)
    (他会不会纯粹只是想飞越河川三次而已啊……?)
    (被他那样背著包裹在地上翻滚,里头的东西肯定全被压坏了吧……)
    果然不出玉所料,雨宫一打开餐盒的盖子,搅成一团的炸鸡块、日式蛋卷、章鱼热狗及咖哩炒饭立刻映入众人眼中。
    沙也加顿时变得面无血色。
    而雨宫也愕然睁大他那双隐藏于碎裂眼镜底下的眼睛。
    「雨、雨宫!!」
    「公、公主大人!!」
    主仆俩各自发出急迫声调呼唤对方。到了下一刹那,只见雨宫缓缓正坐于原地。
    「公主大人啊,啊啊公主大人啊,公主大人啊!」
    一本正经地高声朗诵当场想到的辞世俳句,接著运气鼓劲,伴随「喝呀」的一阵吆喝声,出人意表地挥动弯成钩爪状的五指刺向自己的胸口正中央。
    「公——主——大——人啊啊啊¨」
    可怕的是他竟然一边呻吟,一边试图挖出自己的心赃。雨宫为了负起撞坏沙也加那份豪华便当的责任,他打算挖出自己的心脏,再当著自己的面加以捏爆,以此手法壮烈成仁。
    ——我超想看的!
    这个不负责任的念头自玉脑海当中一闪而过。就道义层面而言,应该立刻出手制止才对,但他真的很想看。雨宫试图执行的,八成是可以归类为最豪迈的自杀方式吧。他超想亲眼看看人类是否真有办法以那种手法实现自裁心愿。
    「公——主——大——人啊啊啊啊!」
    仿佛回应玉内心的渴望一般,雨宫边发出悲壮咆哮边持续推动自己的手刀刺入自己的胸膛。
    然而雨宫的肉体几乎跟钻石一样坚硬。就算凭他那一身妖怪般的怪力,也无法轻易斩断自己体内的肌肉纤维。想要以死谢罪的意志力,以及钢铁肉体与生俱来的纯粹求生意志。最强的矛及最强的盾在雨宫身上展开一场龙争虎斗。
    「冲啊,雨宫,加油!」
     玉忍不住握紧拳头替他加油打气。在这种场合的加油,当然带有「朝著能取悦我的方向加油」之意义。至于一旁的沙也加则是双手轻捣嘴巴,眼睛只町著惨不忍睹的便当盒不放,压根没发现执事试图自裁的举动。
    「嗯,算了,还是阻止他吧,好吗?」
    再也看不下去的由纪伸手搭住雨宫的后颈,轻轻射出练气。
    「咕喔……」
    一阵沉闷的爆炸声响过后,雨宫双眼反白,第一关节已刺入自己胸口的五指瞬间丧失力量。
    「啊啊,笨蛋,现在明明是最精彩的场面说!」
    无视于颇感遗憾的玉,意识被斩断的雨宫身体颓然横倒。由纪所施展的精彩绝技,一击便使这个妖怪彻底失去意识。
    「沙也加的……便当……」
    对一旁骚动毫不在意的沙也加,依旧怅然若失地俯瞰著因雨宫刚才那一连串草率侧身翻滚所酿成的惨剧。
    「这是人家……费尽心思做的耶……」
    只见如此嘀咕的沙也加眼角流出一丝闪耀泪光。甚至隐约可听见一阵微弱的呜咽声,由她紧咬的嘴唇内倾泄而出。
    玉侧头感到不解。
    「怎么著,大小姐你已经饿到流眼泪的地步啦?便当虽然变得乱七八糟,但也还不至于完全无法下肚嘛。还可以吃、还可以吃啦。」
    玉一脸诧异地说道。
    沙也加则转动哭红的双眼怒瞪玉,以压抑住满腔怒火的声音说道:
    「这、这并不是沙也加要吃的便当!这是……那个……是为了送给别人,而由沙也加亲手准备的便当……」
    「啥?哦哦,是要给大人物吃的便当啊?那这下子的确不能拿去献宝了呢。」
    「呜……呜呜……」
    听玉这么一说,沙也加终于忍不住扭曲她那端庄秀丽的脸蛋,明确地开始发出哽咽声。
    这名个性倔强的女孩会在他人面前哭成这样,想必此事一定对她造成了相当大的打击吧。
    「这是人家第一次亲手做的……呜……费尽心思……呜呜……」
    这下于该如何是好啊……玉转脸望向由纪。
    由纪皱起眉头,贴近玉的耳边轻声说道:
    (由你负责把便当吃光,这样做便能解决问题。)
     (……我?但这是要给大人物吃的便当耶?)
    (没关系啦。快说「我要吃」。)
    由纪脸上的表情相当认真。不自觉受到震慑的玉,只好依照她的吩咐,转脸看著沙也加。
    「总觉得啊,这便当也不能就此拿去丢掉吧?我虽然不是大人物,但还是吃掉它好了。」
    玉以若无其事的语调试著抛出这句话。
    沙也加睁大布满血丝的哭肿双眼望向玉。哽咽声戛然止息,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愿意……品尝这个便当嚼?」
    「也没什么愿意不愿意啦,反正我肚子随时都很饿。那个便当虽然已经被撞烂,但也没糟到不能人口,况且丢掉又很可惜。」
    听他这么一说,原本挂在沙也加脸上的扭曲表情随即逐渐软化消失。这次轮到双颊代替眼睛泛起一阵红晕,她虽有点惊讶地微张嘴巴,又连忙试图收敛表情,结果却宣告失败,导致她只好为了避免被玉看到脸部神情而低下头去。
    接著,她就这么低著头对玉说话。
    「既然这样……那好吧。虽然并非沙也加所愿……但沙也加也不阻止你。随你高兴吧。」
    「喔,是吗?那我开动啰~由纪你也一起来吃吧。」
    玉把从包裹里拿出来的便当盒摆放至石桌上,接著绕到板凳前面坐下,并开口向正对面的由纪说道。
    只见由纪轻轻摇了摇头。
    「谢谢,我已经吃饱了。全都给你吃吧。」
    沙也加抬头望向由纪。一阵细若蚊鸣的声音由她嘴唇之间倾泄而出。
    「若不嫌弃的话……久坂小姐也请用……」
    「不了,您别在意。我还知道应体察高贵之人的心思方为有礼。」
    片刻过后,由纪搬出颇为冷淡的语调,斩钉截铁地加以回绝。
    察觉到由纪话中所隐含的意思,沙也加露出有点不甘心,同时却又像是松了口气似的表情,弯腰坐在玉身旁。
    玉一点也不在意少女们这段虽然短暂,却激荡出阵阵剧烈火花的交谈,迳自打开三个餐盒的盖子,感慨万千地注视著雨宫那阵翻滚动作对餐盒所造成的伤害。只见五颜六色的菜肴杂乱无章地在餐盒内挤成一团。
    「我很爱吃蛋。」
    玉挪动筷子采向日式蛋卷。
    沙也加顿时睁大双眼,喉头部位更因紧张过度而发出一阵「咕噜」声响。
    「啊,蛋、蛋卷不太好……真要说的话,炸猪排可能还比较像样一点……」
     玉硬是把少女的轻声嘀咕当作耳边风,直接夹起蛋卷送进嘴里。
    咀嚼咀嚼,咕噜。玉的喉咙随之蠕动。沙也加仿佛试图撑破眼皮似地张大双眼,目不转睛地观察著玉的反应。
    「天啊,超好吃的啦——」
    玉十分开心地露出笑容。那是如假包换的感想。蛋卷既新鲜又饱含汤汁,而且滑嫩到入口即化。
    沙也加的脸上表情瞬间为之一亮。
    「真、真的吗?这、这个嘛,沙也加猜那应该是像你这种平庸庶民从未品尝过的高级料理就是了……接、接下来尝尝炸猪排如何?」
    「没有蛋卷啦?这很好吃耶,我好想再多吃几份说。」
    「蛋、蛋卷只有一份而已……要是你肯事先告知的话,沙也加就可以多准备一些……不、不过纵使像你这样的平庸庶民提前告知,沙也加也不一定会照做就是了……」
    玉手中那双不安分的筷子,接著对准咖哩炒饭伸了过去。沙也加惊慌失措地说道:
    「那个,请先吃炸猪排……这道咖哩炒饭我还正在学……」
    无视一切提醒的玉一手抓起餐盒,豪爽地将咖哩炒饭扒进嘴里。一口气吃光这道菜肴,脸上再次浮现爽朗笑容。
     「好吃——!这真的是大小姐你亲手作的吗?太厉害了。很好吃耶。现在这道菜已挤进我心中咖哩炒饭排行榜的第三名啰。」
    「真、真的吗?那个,不是单纯的应酬话吗?要、要知道像你这种平庸庶民所说的应酬话,对、对沙也加这般身分尊贵的人可是一点都行不通喔?」
    「不不,这真的很好吃啦,真的。一整个开胃,筷子都停不下来了啊。」
    如他所说,玉的筷子动个不停。接二连三地夹起菜肴塞进嘴里,「好吃」一词也不断脱口而出。
    沙也加脸上表情的兴奋程度逐渐攀升。她看著玉的夸张反应,整张脸变得面红耳赤,眼角甚至显露出喜极而泣的迹象。
    「这、这其实也是沙也加第一次动手作料理。特地商请老师前来,学习菜刀的用法,竭尽所能……不、不过,沙也加只是觉得这是必备的个人修养才开始学习,绝、绝不是为了作便当给你吃才……」
    「哇拷,炸猪排超赞——!!要死了,好吃得要死啊,美味死了!」
    「没、没错吧!?沙也加也对炸猪排很有信心呢!甚至连老师也赞赏有加呢!老师夸奖沙也加油炸火侯抓得绝妙无比,说沙也加是油炸料理天才!可、可是呢,沙也加那么擅长油炸食物是为了自己,绝对不会是为了你这种……」
     一张脸红到几乎快喷火的沙也加,就这么低著头在胸前轻轻互戳双手食指的指尖,整个人显得既开心、又很难为情地绕啊绕、绕啊绕地不停转动双指。
    另一方面,隔若石桌坐在两人对面的由纪,脸上则挂著一张冰冷至极的表情。她不发一语,露出凝固的远眺眼神,冷冷地看著狂吃沙也加所做便当的玉。
    首先察觉到由纪有异状的人正是沙也加。
    缓缓超身的沙也加,露出带有一丝夸胜意味的表情。
    「若不嫌弃的话,久坂小姐也品尝看看如何?沙也加的炸猪排还有剩啃?」
    由纪微启樱唇,一句毫无感情起伏的台词随之倾泄而出:
    「心领了。我很明白像我这样的平庸庶民,实在高攀不起百武小姐的炸猪排。」
    「呵——呵呵呵呵。炸猪排也没什么好高攀不高攀啊。沙也加一点也不在意,请尽管品尝无妨。」
    「我说我心领了。」
    「哎呀呀。您在胆怯些什么呢?这也只不过是区区一块炸猪排而已嘛,吃了又不会要您的命。」
    「…………」
    「话又说回来,请问久坂小姐是否也像沙也加一样会下厨呢?」
    火大——……
    由纪以一阵仿佛可以听见上述形容词般的沉默,来作为沙也加这个问题的回应。
    沙也加用左手手背轻抵下巴,笔直地翘起并拢的五指,意气风发地高声大笑。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久坂小姐,像不会做菜这种小事,根本就无需放在心上啊。毕竟久坂小姐是练气能手,在八王子移民地更被称作,调布新町的张飞翼德。而备受敬畏啊。张飞、张飞。想也知道张飞当然不可能会下厨嘛。」
    啪叽啪叽啪叽。
    由纪的鬓角底下传出数道声响。    .
    由纪也曾听说过这个绰号。她很开心……才有鬼。若是被喻为圣女贞德或巴御前也就算了,为何偏偏是张飞?由纪怀疑沙也加搞不好就是到处宣扬这个绰号的幕后黑手。
    「……我对任何绰号都不会感到在意……但擅自认定我不会做料理的说法,倒令人颇不以为然。」
    由纪压抑住情绪,勉强挤出这句话。而对此言产生反应的人则是玉。他维持著嘴里塞满食物的状态,丢出一个不知轻重的疑问。
    「啥?你会做菜啊?」
    由纪眼中燃起一团熊熊怒火。翡翠色的虹彩灿然窜升。
     「会,我当然会。只是你不晓得罢了。」
    「少臭盖了啦~我根本没看过你下厨。啊,该不会是那样吧,你是因为见到大小姐厨艺那么高明才大发脾气吗?天啊——有够无聊——你是笨蛋吗?又没关系,你虽然不会烹饪,但你有办法独力轻松斩杀千人大军不是吗?还被称作张飞。就把杀人当成你的烹饪技巧好了,战场就是你的厨房啦,没错没错。」
    玉这番不知轻重到极点的发言凶猛地烧灼著由纪的脊梁。
    由纪背后霍然窜出一股夹带著「轰轰轰轰轰……」之可怕音效的透明烈焰。
    嘴角亮出獠牙,不对,是露出虎牙的由纪如此说道:
    「区区料理、还难不倒、本姑娘!」
    「你哪位啊?好可怕唷——」
    「我说我会下厨烹饪!!」
    「好好好,我知道了,所以别再用那种声音讲话,你到底是打哪发出那种怪声音的啊。」
    「像是八宝菜啊!!青椒牛肉丝啊!!我都能煮得很好吃!!」
    「哦哦,这样啊,我懂我懂,一切都是我不好,嗯。虽不晓得你为何尽挑些听起来很费工夫的料理,但求求你改用平常的声调讲话好不好,呐?」
    将嘴角抿成一条笔直横线的由纪,先以手腕使劲揉了揉眼角之后,随即露出怒火中烧的赤红双眼狠瞪著玉。
    沙也加则是竖起隐藏在发缝之间的灵敏双耳凝神倾听——
    「八宝菜及青椒牛肉丝?哇,没想到久坂小姐居然会烹调这么高档的料理。真令人羡慕不已呢~相信您的厨艺必定相当高明吧~」
    ——边以嘲讽意味十足的语调如此说道。
    由纪正面怒瞪沙也加,火冒三丈地挺起双肩。
    「我连北京烤鸭也做得出来。」
    在气头上的由纪草率地挖了个更大的洞给自己跳。
    沙也加的呵呵大笑声随之流向隅田川。
    「哎呀哎呀哎呀!这真是太了不起了。真希望沙也加有朝一日也能享用到久坂小姐亲手所做的料理呢。然而玉先生截至目前为止,部还未曾品尝过久坂小姐烹调的料理对不对?」
    「的确没有。我完全想像不到由纪的料理会是什么样子。但老实说,那种小事压根无关紧要。天啊,这章鱼热拘超好吃的耶——」
    侧目观看两名少女争论的玉,一边随口搭腔,一边不停动筷将沙也加的便当大口人口吃下肚——
     「我只是一时激动才讲出那种话,实际上我根本就没做过菜啊。」
    与沙也加等人道别之后,由纪以闹别扭的语气猛发牢骚,顺著天色已暗的隅田川河岸游步道走向旅馆。
    填鲍肚子的玉则在一旁慢条斯理地配合著她的步调。
    「你有够无聊。真是个大傻瓜啊~」
    玉表现出一副压根事不关己的模样,由纪见状又接著说道:
    「八宝菜也好、青椒牛肉丝及北京烤鸭也罢,别说是烹饪,我甚至连吃部没吃过。只不过是以前曾在理绪阅读的料理丛书上头看过而已啊。」
    「知道了啦,我又没有吐槽你的意思。而且也没说要你煮给我吃啊。」
    「……嗯。可是看到百武小姐刚刚的反应,我总觉得她很有可能会在下次碰而时重新提起
    这个话题啊。虽然这只是我的直觉,但我很担心她会不会趁大家浆在一超时突然找上门来,并试图要求我当场做料理给大家吃……我又不想到时候才说『其实那是谎话』……」
    「你还真爱瞎操心呢~天啊~肚量超小的~无聊透顶耶~」
    「啰、啰嗦啊。就算无聊,这对我而言也是个很严重的问题。事实上我完全不会做菜……」
     话尾悄然消失。山纪低下头去,任由修长眉毛遮住她那翡翠色的眼瞳。
    玉则颇感傻眼地哼了一声,转眼望向河面。据说在目前的白河地区有许多夜盗趁著权力争窗期频紧出没犯案。可能是为了加强警戒吧,只见入夜后的河川沿岸设有整夜不熄的篝火,井然有序的成排火光映照著河面。路上往来的行人稀稀落落,顶多只会偶尔与负责巡逻戒备的武藏野派士兵擦身而过。自下游吹来的河风已夹浓浓凉意。
    由纪边走边凛然抬头挺胸,语气坚定地对著昏暗夜色说道:
    「所以,为了到时候能够轻松过关,我打算请理绪教我做菜。好让自己可以成功作出八宝莱、青椒牛肉丝及北京烤鸭。」
    「这个嘛……你若有心的话,我是不会阻止你啦……但你这个外行人为何偏偏选择挑战那些高难度的菜色啊?」
    「我当然也知道一开始八成会不断失败……但只要持续用心练习……」
    「你大概就是那种,会因为受到特别好强的个性影响而惹祸上身,结果落得内掘坟墓并惨遭活埋下场的可怜虫。」
    由纪顿时气得鼓起双颊。
    「这事不试试看又怎能知道结果如何?」
    「也是啦。要试了才知道啊。」
    「你那种一副不感兴趣的语气是怎样?真要追根究底的话,还不都是因为你取笑我,才害我不得不打肿脸充胖子。所以你也要给我帮忙。到时你要负责试吃我做的北京烤鸭,再老实发表感想给我听。」
    「虽然听起来似乎还满有趣的,而我也很想半嘲讽地试著帮你,但……」
    「你有什么问题吗?」
    「该说是问题吗……当我一听见要『试吃你做的料理』这句话的瞬间,我体内那股异常进化的求生本能随即开始响起相当剧烈的警报声喔。它以睽违许久的凶猛劲势在我心中发出『嗡——嗡——哔啵——哔啵——这边是求生本能、这边是求生本能,别答应别答应绝对不可以答应严正拒绝下跪拒绝磕头拒绝若小看这事会死会死会死真的会死。这边是求生本能、这边是求生本能,嗡——嗡——哔啵——哔啵——』非常大声的警告。」
    「……你真是个没礼貌的家伙耶……即便是开玩笑也太没礼貌了吧……」
    「嗯……假如是开玩笑也就算了……但很可惜我句句属实。附带一提,这是我个人的专用警报系统,我对它的性能相当有自信。长年使用下来,它真的只有在遭遇危险时才会发出警报。就连先前在新宿与敌军交战之时,它也未曾响起如此剧烈的警报声……」
    由纪绷著脸陷入沉默。
    依旧气呼呼地鼓著双颊的她低头不语,接著突然快步往前走。
    这是很难得能在由纪身上看到的反应。玉也加快脚程跟在由纪身旁。
    「干嘛?你别作出这种反应好不好~」
    他虽试著逗她,微微低著头的由纪却以头发遮掩住自己的表情,依旧不发一语地持续快步前进。自发缝之间隐约可看见她紧咬嘴唇的神态。
    「你别生气啦~我刚刚那是骗你的,开玩笑的啦~」
    玉开始辩解,由纪却只是竖起双肩、身子微微前倾、像具机器人一般虎虎生风地交互迈开直挺挺的修长双腿向前行。她一边这样赶路,一边频繁地举起手腕,接二连三地擦拭眼角。
    完蛋了……玉在心里暗自叫苦。
    看样子自己似乎真的对由纪的心灵造成了伤害。
    甫察觉到这点,一股真心感到过意不去的歉意顿时油然而生,于是玉便一边配合由纪的行走速度,一边开始设法亡羊补牢。
    「我只是开阔玩笑而已啦,一切纯属说谎。试吃肯定不会比打仗还可怕嘛~」
    「…………」
    「天啊,我好想吃吃看说~北京烤鸭耶。那道料理一定很美味吧~虽然我从没吃过。可是绝对很好吃啦,好吃好吃。」
    「…………」
     「我愿意试吃唷。我吃我吃。」
    「……不必了,反正吃了会害死你。」
    「拜托,你居然当真啦?有够呆耶~你干嘛对我说的每句话都信以为真啊?」
    「……因为。」
    「想也知道那只是玩笑话嘛。你起码也搞懂这点常识好不好。」
    「抱歉,一切都是我不对。但你也犯不著哭吧?」
    「……我才没哭。」
    「嗯,我就知道,你才不会因这点小事就落泪。我向你道歉,所以你别再生气了啦,好吗?」
    由纪停下脚步,但依旧维持著以头发遮住表情的状态。
    「……你真的肯试吃吗?」
    「我肯我肯,没问题没问题。」
    「…………」
    「不对,应该说我很乐意试吃。反正我的优点就在于肚子随时都空空如也。能够白白享受到大餐真开心~我好期待试吃唷~」
    由纪以手腕来回用力擦了擦脸,露出赤红的双眼仰望著玉。
    「……你上当啰。」
    「咦?」
    「我怎么可能因为那点小小刺激就掉眼泪?想也知道我只是假哭而已嘛。」
    带著红肿眼角如此说道的由纪好胜地吐出舌头。
    若是平常的玉,大概早已吹毛求疵地撂下「你明明就已经哭过了嘛,这算哪门子露骨的敷衍手法啊?假使真想骗人的话,就该先拟定周详计画,并抱著一旦失败就咬舌自尽的觉悟再动手」这句狠话破口大骂一顿,但他现在决定只作出不痛不痒的反应,随即发出「哗~」的爽朗笑声,竖起单手轻抵后脑勺。
    「唔哇,搞什么鬼~原来如此啊。原来你只是假哭而已啊?哇,我被骗了。」
    「怎么样,服输了吧?我的演技也颇有看头对不对?」
    「我完全没发现耶。刚刚的你看起来就跟真哭没什么两样啊。」
    「嘿嘿~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喔?你得试吃我做的料理,并老实发表感想给我听喔?知道了吧?」
    「既然彻底上了你的当,那也没辄啦。好啦好啦,这次算我输啦。」
    尽管玉的语调听起来惺惺作态到极点,由纪却心满意足地层露微笑,双手绕到腰际后方,身子微微向前倾,接著换上淘气的神情仰望玉。
    「来比谁先跑到旅馆!」
    由纪活力充沛地丢下这句话,随即翻转身子,沿著游步道笔直飞奔而去。
    「喂~你究竟要捉弄人到什么地步才开心啊。站住站住!」
    仍然维持著惺惺作态语调的玉也像个傻孩子一样,边高举单手不断挥舞边在后面追著由纪的背影。
    尽管看在旁人眼中,这肯定是一对无懈可击的笨蛋情侣,但可怕的是两个当事人都毫无自觉,就这么吵吵闹闹地奔离现场。只剩阵阵寒冷夜风不停吹打著这对笨蛋情侣离开之后的游步道——

 楼主| 发表于 2012-3-17 15:3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heliangzzz 于 2012-3-17 15:36 编辑

    四

    玉及由纪今晚留宿的旅馆,是由事先派驻白河地区的调布新町办事员提前安排的地方。
    这里原本是世界污染前便开始营业的日式旅馆,后来改建成平房格局,因此在这缺乏水电及瓦斯管线的时代中也能使用。构造也相当扎实稳固,木板誧设而成的天花板、内墙及走廊都保养得十分完善,且随时都有数名女服务生负责招待客人的正统派旅馆。
    「不错耶,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坐在坐垫上并打直双脚晾在榻榻米上的玉,眼神兴奋雀跃地眺望著陈列于桌上的晚餐。
    在他正对面,同样面向豪华晚餐的由纪则是面露傻眼表情看著玉。
    「你的食量未免也太夸张厂吧?你不是自从抵达白河之后就一直吃个不停吗?」
    完全不成问题啦。刚刚洗完澡后,我肚子又饿了嘛。啊,服务生,我听说你们这里好像有咖哩饭吃到饱是不是?」
    负责上菜的中年女服务生面露和善微笑,告诉他咖哩饭吃到饱是午餐时段的服务。玉随即笑逐颜开。
    「明天吗~真令人期待啊。」
    「记得收敛一点。要是你认真狂吃的话,吃到饱这项服务可是会被你吃垮啊。」
    要完嘴皮子之后,由纪在坐垫上摆出放松双脚的坐姿。
    抵达旅馆后,她被带往自己的房间,先泡过澡才换上一袭清爽浴衣,接著为了共进晚餐而来到玉的房间。这是服务员的贴心安排,认为两人一同用餐总比独自吃饭来得好。玉也在泡完澡之后,换上浴衣并任由空腹虫叫个不停。
    两人感情融洽地同时换上浴衣。享受著干净杨榻米的清新气味,以及在纸门外面鸣叫的蟋蟀声。起身打开纸门,只见走廊正对面有一座引入隅田川河水设置而成的山水造景,并有数座灯笼已点燃灯火。池畔的百日红受到吹来的夜风散发出阵阵幽香。
    「这风真舒服。纸门就开著别关了,还能顺便观赏庭园景致。」
    「OK~」
    由纪再度坐回坐垫上,伸手拿起筷子。说了声「我开动了」后,便一面眺望著庭园美景一面尽情享受美食。
    一股难以言喻的旅游风情油然而生。
    两人互看彼此这身与平常截然不同的装扮。由纪的修长黑发依旧湿润水亮,受到设置在客房一角的灯笼光芒照射,只见一抹淡淡的琥珀色自表面流窜而过。
    玉则无言地狂吃料理。他仿佛忘了不久之前才刚吃过山药泥荞麦面及沙也加所做的便当一样,在转瞬之间便扫光所有菜肴,又露出一副还吃不够的神情,定睛凝视著由纪的晚餐。
    接著,有如算准时机一般,女服务员开门走进客房。
    「呜喔,是日本酒耶。不错喔。」
    玉的开心笑容得到冷酒灌溉。由纪则是一脸傻眼地说道:
    「你还真爱喝酒呢。酒真的这么好喝吗?」
    「你也来一杯如何?」
    「我才不要。我讨厌喝醉的酒鬼。」
    由纪冷淡地拒绝,并目送女服务员的背影离开客房。
    「噗哈~好喝~」
    立刻将小酒杯移至嘴边的玉,抬头对天花板抛出一个惊叹号。
    说了声「谢谢款待」之后,由纪边转移冷淡目光扫向庭园边开口说道:
    「我真搞不懂。酒真的有那么好喝吗?」
    「你有喝过酒吗?」
    「没有,因为闻起来很臭。」
    「标准的『没喝过就排斥』呢。调布新町并没有颁布『未满二十不得饮酒』的禁令吧?」
    「嗯,并没有特别管制。跟我同年龄的孩子们都已经跟大人们喝成一片了。」
    「那  不就没关系了吗?说不定你其实是个很会喝的酒国女英雄呢。」
    玉展现出一如往常的嘻皮笑脸态度,一边随口说些不负责任的话,一边对由纪举起握在手中的酒瓶。
    「嗯~那好吧,我就只喝一小杯试试看。」
    由纪也随手拿起倒盖在自己那份餐具上的小酒杯。
    「哦哦,不错嘛。这就是所谓的酒精处女秀吗?」
    玉开开心心地动手替她斟冷酒,由纪则皱起眉头说道:
     「一点点就好,一点点。」
    「知道知道。」
    无视由纪的说词替她斟满整个酒杯之后,玉也把自己手上的小酒杯倒满,一手高举至面前。

    「干杯~」
    「干杯。」
    由纪一口气喝光冷酒,把小酒杯摆回餐盘上。玉则是笑咪咪地提问:
    「怎样,有何感想?」
    「好像白开水一样,没什么味道。」
    「喔喔,有两把刷子呢。哈,反正只要当成是开水来喝就好啦。喝到后面你就会逐渐感到很轻松啰。」
    「哦~这就是酒吗?虽然不难喝,但也不怎么样啊。为什么大家都能喝得这么津津有味呢?」
    由纪一边嘟嚷著说出感想,一边接过玉递出酒瓶替她倒满的第二杯酒,再次一饮而尽。玉面露开心神情,对著客房外面放声大喊:
    「不好意思——麻烦尽可能地多端些冷酒及热酒过来给我们!」
    「好的~」走廊上的女服务员活力充沛地出声回应。

    「我~说~啊~吵死了。专心听别人说话啦!你这家伙总是总是总是总是不肯好好听别人说话。所~以~呢~不~管~过~多~久~不——管——过——多——久你这个人仍旧毫无长进。毫无、长进。一点都……没有成长啦!」
    喋喋不休地讲完这串话之后,一把抓住一升瓶的由纪徐徐抬头仰望天花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直接将酒瓶里的液体送进胃脏深处。那是会令人不禁看到入迷,且充满男子汉气慨的豪迈喝法。
    由纪发出砰咚一声,将一升瓶放回杨榻米上头。
    「噗哈——」地吐了口大气,举起一只手擦拭嘴角,再毫不留情地转动翡翠色双眸直瞪胆颤心惊的玉。接著「嘶啊」地霍然张开她那樱红色的嘴唇。
    「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啊你!!」
    「有有有,我当然有在听。」
    「去你的,给我喝!!」
    「知、知道了,我喝就是了,所以拜托你也稍微喝点水,好吗……?」
     「如果我,整个人,非常清醒的话!!」
    「清、清醒的话?」
    「就给我喝!!」
    微张嘴角若隐若现地露出尖牙的由纪,单膝跪在榻榻米上并伸手递出一升瓶。玉提心吊胆地接过酒瓶,随即发现瓶中早已空空如也。
    「啊,已径空了。好,今天差不多就到此……」
    「不好意思——再拿一只一升瓶过来——」
    听到这声对准走廊发出的了亮嗓声,玉整个人当场咚一声颓然倒下。由纪的酒品大出意料之外地糟。玉一边埋怨自己轻率地拱她喝酒的肤浅行径,一边开始思索可以逃离这个活地狱的撤退方法。
    由纪将服务员送来的一升瓶抱在怀中,边打嗝边正面直町著玉不放。
    「怎样?你有什么意见不成?」
    「不,没有没有。但我觉得喝到这边也差不多该解散……」
    「变档。」
    「变、变档?」
    「便当啦。便当……你那是什么意思啊你?一脸笑咪咪的……嗯?是怎样?便当便当,公主大人亲手做的便当,吃得很开心是不是啊?嗯,说啊?」
    「什、什么意思啊?你突然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所以说,你少在那边给我装蒜。你是怎样,觉得开心就只管说开心啊。就只会装傻……根本就不配当个男子汉大丈夫嘛!」
    「拜托,你到底在讲什么啦?你口中的便当,是指沙也加要准备给大人物吃的那个便当吗?虽然的确是我吃掉了,但你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提起这件事?」
    「哼。差劲透顶。其实明明就已经察觉到事有蹊跷……居然还用这种装蒜手法,硬是死不认帐。你这个超级烂男人。差劲、烂到极点、逊毙了。」
    「你再怎么发酒疯也该适可而止一点吧。我真的听不懂你到底在说什么啦。」
    「你这个人身上的秘密实在太多了啦。每次总是岔开话题,就算我开口询问,你也始终不肯好好回答。这算什么?是要强调『本大爷非常非常高深莫测。吗?哈,逊毙了。」
    「这话什么意思啊?你就算要找碴也该差不多一点喔。我又没有隐瞒什么秘密。」
    「啥?嗯?你说什么?你没有隐藏任何秘密?」
    「没有啊。不然是怎样?你倒说说看我几时隐瞒了什么秘密啊?」
    「哦~那我提的问题你都敢回答吗?你没有隐瞒任何事情对吧?」
    宛如攀在树上的无尾熊一样,紧紧抱著一升瓶不放的由纪脸上浮现出坏心眼的笑容。
     「当然,我随时都能回答任何问题啊。怎样,你想采访我不成?是没关系啦,但采访完之后就要解散了喔。你也不准再喝下去了。」
    「不喝不喝。」
    由纪边说不喝,边「咕噜咕噜」地举起一升瓶猛灌。
    「你这不就在喝了吗!是没差啦,不对,有差有差。可是……算了,来吧,快点发问吧。来啊来啊,放马过来,我有问必答啦,喝呀喝呀,尽管出招无妨。」
    「这样啊。那么~我该从哪件事开始问起比较好呢?」
    由纪傻笑著抬头望向天花板,边发出「该挑那个问题好呢,还是选这个问题好呢……」等诡异嘀咕声边开始动脑思考。
    玉则摆出迎战姿势。
    尽管刚刚整个豁出去呛声,但由纪猜得一点也没错,其实他隐瞒了许多不想被人问起的秘密。玉屏住呼吸,睁大眼睛凝视著由纪的嘴角。
    结束自言自语之后,原本笔直对准正上方的由纪双眼随即栘回玉身上。只见由纪面露挑衅神情,打开鲜艳动人的樱红色嘴唇。
    接著脱口而出的话语是!:
    「z z z z z……」
    锵——玉整个人重重地瘫倒在榻榻米上,随后龇牙裂齿地露出如同战神阿修啰般的凶狠表情霍然起身。
    「不要害人紧张了老半天又自己睡起大头觉好不好!!给我醒过来!!」
    「……喵啊!?咦……我睡著啦?」
    「你不是要问我问题吗?假使你已忘记要问我什么问题的话,那就当没这回事啰。」
    「咦……?你哪位啊!?」
    「不准忘记我是谁!」
    「z z z z…………」
    「居然又睡下去了……!」
    「z z z z……来,玉,打开嘴巴——啊~……z z z……抹布……好吃吗?……z z z……」
    「那是什么鸟梦啊!?」
    「z z z……那条抹布……是我亲手织的…… z z z ……」
    「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啊~~」
    「……喵啊!?呃,嗯——……这里是……?」
    「总算醒啦,酒鬼。居然肆无忌惮地卯起来耍宝……要睡就滚回自己房间睡吧。」
    「喵啊。对了,我要问问题耶。差点就忘记这件事了。」
    「啧,没想到你还记得。」
    「老师,有问题~有问题~」
    满脸通红的由纪在坐垫卜摆出正坐姿势,接著活像个小学生似地举起单手不断挥舞。
    千万不可违抗酒鬼。玉奉行人生铁则,配合由纪的调调搭腔。
    「来,傻瓜久坂同学。请发问~」
    「请问老师跟涩泽美歌子是否曾经交往过呢?」
    咕嚓。
    玉伴随著这个状声词往前仆倒,一边用脸磨蹭榻榻米,一边高高翘起屁股对著天花板,任由手指头及脚趾头微微抽搐不停。
    由纪则完全不理睬玉的反应,像个笨小孩一样嘟起嘴唇。
    「老师有跟美歌子亲嘴过吗?瞅啾啾啾——个不停过吗?」
    她化身为一介粗人咄咄逼人地追问。
    玉维持著脸磨蹭榻杨米的姿势,只对这名酒鬼抛出草率回应。
    「下一个问题~」
    「老师为什么敷衍我?老师刚刚不是说有问必答吗?」
    「老师我呢,最讨厌不懂得体察他人心意的孩子。相信就算再怎么傻,久坂同学也不是那样的坏孩子对吧?」
    「你们果然曾是恋人呢。所以才会作出这样的反应啊。哦~哇~」
    玉起身,重新调整好坐姿。对手是个酒鬼,只要放任她随便去说就好……玉如此说服自己。
    「你要怎么想都没关系。好,有没有第二个问题呢~如果没有就要宣布散……」
    「老师老师~」
    「来,傻瓜久坂同学。」
    「请问百武小姐的便当,是不是真的很好吃呢?」
    「怎么又提这件事啊?就普通好吃吧。你为什么一直抓著此事不放啊?」
    「那请问哪一道菜肴最好吃呢?还有,最难吃的菜肴又是什么呢?」
    「干嘛在意这种小事啊你。最好吃的嘛……应该是炸猪排吧。里面并没有称得上难吃的菜色就是了……」
    听见玉如此回答的由纪立刻哭丧著脸追问:
    「最糟糕的是哪一道菜呢?最不好吃的菜色……」
    「每一道菜都很好吃吧。而与其说糟糕,倒不如说感觉没那么出色的配菜嘛……我想想喔,应该就属凉拌菠菜不算很优就是了。」
    「凉拌菠菜是吧……我记住了。原来百武小姐并不擅长做凉拌菠菜啊。」
    「虽然不知道你问这个问题的用意究竟是什么,但你可别干出太过夸张的要宝行径喔。其实也没差啦。问完了吧?那就到此……」
    「老师~」
    「来,傻瓜久坂同学。」
    「请问以前的神追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玉的颈项再度颓然向前倒下。接著露出傻眼神情缓缓拾起头来。
    「你喔,明明都已经喝得烂醉如泥了,就别突然抛出这么严肃的问题好不好……」
    「又没关系,告诉人家嘛。神追果然跟调布新町截然不同吗?假使不同的话,究竟是什么地方不一样?我早就想问了,但你总是打马虎眼敷衍我……」
    「以前的神追啊……要说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嘛。虽然现在已被加油添醋,渲染成一则传说,但其实也没什么,就只是座普通的大型城镇罢了。唉,只不过我承认当时齐聚一堂的那帮人都很优秀就是了……」
    「嗯嗯。」
    「但很遗憾,顶头上司是个笨蛋啊。」
    玉自我解嘲地笑了出来。由纪则是身子微微前倾。
    「嗯,我认同上司是笨蛋这个说法。你喔,真的是个超级大笨蛋。令人感到佩服不已的笨蛋啊。」
    「耶~太好了~我得到久坂小姐的夸奖了。」
    「但我还是无法理解啊。既然笨到不行,那为什么像你这样的家伙能当上老大呢?为什么不是涩泽龙之介,或美歌子,还是白谷三座等等既聪明又正经八百的人来担任领导,偏偏是由你来当老大?」
    由纪的脖子整个往右倾斜。
    玉「哈」地轻哼一声。他抓起掉落在棤獧上的酒壶,将剩余的水酒倒人喉中,再自我解嘲似地说道:
    「站在最高位的家伙,不会是脑袋灵光的聪明人。虽然第二高的地位需要由聪明人来负责坐镇,但立于最高位的人不能只有聪明才智。他还需要更与众不同的资质。」
    「什么资质啊……?」
    「你认为是什么呢?」
    玉像是玩起小小猜谜似地出声反问由纪。
    由纪微微侧首,试著用她那早已喝得酪酊大醉的脑子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领导者必备的资质——?
    「体贴……吗?能够善待住在共同体的居民,以及部下们的温柔心肠。」
    「要是有也不错。但并不是只要有了这项资质就足够。」
    「那么,是严厉吗……?确实惩罚犯错的人,藉以彰显法律规条的严厉态度。」
    玉「哼」了一声,一把抢下由纪手中的一升瓶,抬头望天一仰而尽。
    接著他伸手擦拭嘴角,带著认命笑容耸耸肩头。玉显然已下定决心要奉陪由纪的问答游戏到底。
    「虽然需要,但还不够充分。另外,我先声明一下,我在那方面的资质当然也还称不上充分。顶多就是只有在那方面比其他人还要来得像话一些罢了。」
    由纪也看出玉已经开始认真起来。平常虽然总是嘻皮笑脸,打死不肯聊正经事,但现在的他却一反常态。这可说是干载难逢的太好机会。
    尽管对自己已喝醉一事有所自觉,由纪还是拼命试图让自己的脑袋清醒过来,开始思考玉所提出的问题。
    「我想不到,给我个提示啦。例如说在历史上,有哪些人物具备那种资质?」
    「亚历山大大帝、凯撒皇帝、以及拿破仑。」
    玉马上开口回答。这几位虽然都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由纪却判断不出他们究竟拥有何种共通点。
    「不管是东征也好、横渡卢比孔河也罢、还是跨越阿尔卑斯山脉,若缺少他们所具备的那种资质,这些行动绝不可能成功。成就之事的伟大程度,与其资质的强弱有著直接关系。这就是提示。」
    由纪动脑思考。接著彷佛刺探一样,没什么自信地说出脑海中所浮现出来的答案。
    「决断力吗……?决定继续东征、决定横渡卢比孔河、决定跨越阿尔卑斯山脉……要是少了这股决断力,他们便无从实现这些壮举。」
    「虽然需要,但这些还不够。」
    「……不晓得。我投降,告诉我答案吧。」
    玉傻笑了一下,视线挪向一旁。

    「答案是能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而派同伴去送死的力量。能让跟随自己的军队乐意赶赴死地的力量。能让数十万人愿意身先士卒的力量。首先一开始若缺少这项待质,那就什么都做不成。这股力量能化作根基,进一步开花结果。」
     「……让同伴……送死?」
    「那样子的人才是最强悍的角色。以现在这种社会混乱不堪的状况为例,若想君临天下,首先就必须要很会打仗才行。而想要打胜仗,是不是人多势众的那一方较为有利?因此比别人拥有更多部下的角色才算厉害,而部下愈是钦佩老大,在打仗时就会更加有利。因为他们不仅不会背叛,在身陷危机时也会打消逃跑念头坚持到底,并为了展现自己英勇的一面给老大看而奋战不懈。而这种意念的终极表现,就是奉献自身生命给领导者的行为。由誓死如归之人聚集而成的军团,在战场上绝不致落败。正因不会落败,所以自然会愈来愈壮大。只要有一支强大军团在背后撑腰,领导者所能成就的理想格局当然也会跟著变大。」
    由纪点了点头。尽管处在因为喝得酪酊大醉而欠缺自制心的状态底下,但只要鞭策脑袋设法思考,便能勉强跟上玉的叙述。她确认自己目前正在聆听一段非常珍贵的往事,侧耳倾听,将玉所说一字一句烙印在头盖骨的侧壁表面。
    玉再度昂首饮酒,一边任由目光随意飘移,一边自言自语地继续说道:
    「一名领导者愈是优异,这股力量就愈是巨大。亚历山大只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便促使数万将兵成功勇渡印度河。凯撒大帝为何能够横渡卢比孔河呢?因为有一支在高卢战役中脱颖而出,赢得钢铁般向心力的军团在背后力挺著他。而在五月时分跨越了阿尔卑斯山脉的拿破仑背后,则有一群内心充满革命意志的年轻将兵。据传西欧有『神总是与强大军团为伍。这么一句至埋名言,说的一点也没错。想要成就伟大壮举,首先最重要的,就是必须拥有一支愿意毫不吝惜地奉献生命给领导者的强大军团。」
    那是一种仿佛在对早已丧失的自己侃侃而谈一样,显得有点遥不可及的口吻。
    由纪定睛注视著玉的侧脸,在心里如此轻声说道:

    ——过去也曾有那样的军团跟随著你对不对?
    ——挥舞著利维坦之旗,在缺少兵站支援的状况下,朝向地极勇往直前的三千战友。
    ——没错吧?雾崎桐人。

    位于由纪视线前方的玉抛出一句简短结论。
    「一名优秀的领导者,可以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而把战友们当成活祭。倘若缺少这种觉悟,那么打一开始就不该立于众人之上。」
    由纪找不到可以作为回应的适当话语。甚至连随便搭个腔也办不到。

    可以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而把战友们当成活祭——

     这是多么残酷的力量啊。然而她也隐约理解到,对率领士兵的将军而言,这是不可或缺的必备特质。
    如今,发生在夏季那场白河战役中的某件事,又再一次涌上由纪心头。
    在那场战役当中——由纪所属的第一列被孤立于最前线,在退路遭断的状况下承受著白河军所发动的猛烈波状攻势。本该指挥作战的高比良启一郎因神智错乱,最后竞决定装死保命,导致临时改由由纪接掌指挥大权。
    当时由纪对第一列众士兵所下达的指示内容为「犯不著急著送死,请各位只考虑到活下去这件事就好」。收到这个指令的士兵们均以自保为先,完全变得不敢与敌人正面交锋。不带斩人意图所刺出的刀剑,只不过是装饰品罢了。白河兵盛气凌人地单方面猛攻第一列,虽然靠著牛丸及由纪的奋勇作战而勉强击退敌军,最后却反而造成了我方士兵死伤惨重的结果。
    之后玉穿越火墙,只身赶来协助第一列。玉一脸理所当然地从由纪手中夺下指挥权,随即转眼瞪视严阵以待的白河军决战军团,并出声激励早已精疲力竭的己方士兵。
    『你们是战士,战上绝不留情。战士只会注视前方。扫倒敌人、践踏敌人、挥刀砍死他们。不要畏惧死亡,彻底燃烧你们的灵魂斗志。我们唯一的保命之道,就是杀光所有敌军!』
    这段话极其炽热。他开口要求第一列的士兵们「战死沙场」。之后玉也一直反覆回头对背后的士兵们大喊「绝对不可后退!」、「要就给我前仆后继地战死沙场!」。要将这些号令评为不顾部下宝贵生命的残酷檄文固然简单,但就结果而言,誓死奋战的第一列士兵反而令白河兵心生畏惧。面对这群双眼炯炯有神、不抱半丝后退意志,甚至不怕死地一心向前奋勇冲刺的战士们,这次则轮到白河兵率先萌生退意。结果,改由玉指挥调度的第一列士兵死伤人数少到令人刮目相看。由纪要求众人「活下去」的结果,明明害死了许多友军士兵,但玉指示众人「去死」的结果,反而令大多数士兵得以保住生命。
    由纪至今仍为此感到后悔莫及。
    要是她能事先学到率领士兵的正确方法。倘若可以像玉一样,能回头对友军大喊「给我前仆后继地战死沙场!」的话:—照理说应该就能保住许多人的性命才对。一想起受到自己的半调子指挥技巧影响而不幸丧命的第一列士兵们,由纪就觉得心痛不已。
    因此玉所说的「活祭」,是否也能解读成是为了拯救更多人的生命,为了改善今后的社会局势而必须付出的牺牲呢?总觉得除了字面上的残酷意义之外,这些话语背后似乎还包含著更远大的愿景。
    「我……在先前的那场大战当中害死了许多友军成员。要是我的领导技巧能够再像话一点,应该就能减少许多不必要的牺牲。」
    等到回神之时,由纪已经开始抱怨自己。或许是受到酒精影响吧,自制心大幅减弱,说了也无济于事的话语迳自脱口而出。
    「当时要是你没赶来救援的话,肯定会有更多人死于非命。我……想学习能够更巧妙地领导他人的技巧。」
    「唉,那也只能靠累积作战次数来学习就是了。我一开始的领导技巧也是糟到不行啊。」
    「你是怎么习惯的?难道没有什么比较好的方法吗?我想尽可能在不造成人员伤亡的状况下,好好磨练自己的领导能力。我再也不想害町上的民众们白白送死,同时也为了告慰那些因我而死之人的英灵,我希望成为一名优秀的将军。呐,你就教软我吧。不,拜托你传授相关知识技巧给我。」
    由纪表现出郑重其事的态度,一本正经地向玉低头求教。面露排斥神情的玉透过鼻孔吐了一口气之后——
    「优秀将军吗……」
    他轻轻嘀咕一声,并转移视线望向天花板。
    该如何是好呢……玉在心里喃喃自语。
    他可以当场告知她最简单的作法。
    但知悉这门技巧,也绝对无法与由纪的个人幸福产生连结吧。玉很清楚光是所谓背负他人性命的事实,就足以让人今后再也无法放胆追求属于个人的幸福。
    不过——
    玉却也深知久坂由纪这名少女,并不是只懂得追求个人幸福的人。以由纪的个性,她一定会牺牲自己以顾全大局。所以才会至今仍为了白河战役当中的第一列士兵死伤人数感到愧疚,持续不断地责备自己。若站在玉的角度来看,他会提出「正因当时尚有由纪在场,最前列才有办法在身陷孤立的绝境下,成功地将死伤人数压制在最小限度,进而引导友军夺得胜利」的见解;只是由纪压根不这么认为。她只回顾自己力有未逮的地方,努力试图让自己表现得更加出色。因此她才会这样为了让自己更上一层楼而拼命低头恳求。
    「唉~」玉惺惺作态地叹了口大气,接著说出一句话作为事先声明。
    「是有一条捷径可以让人成为优秀将军没错啦。但我要事先声明,就算学会这招也无法让你得到幸福喔,这样也没关系吗?」
    「当然。调布新町能够永保和平就是我的幸福。我的个人私事根本无关紧要。」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啊……未来将会困难重重喔。纵使因此而霉运缠身,也不准事后才怪罪到我身上喔。」
    由纪哼了一声,气呼呼地鼓起双颊。
    「我才不会那么做。我会自己负起全责啦。无论发生任何事,我也绝不会怪你。」
    「很好,你可别忘记自己说的话。那么……我们刚刚聊到为了守护调布新町,你希望成为一名优秀将军。而为此你首先该做些什么才好……没错吧?」
    「嗯,请你赐教。」
    「别用敬语啦,感觉怪恶心的。」
    「好吧,快点告诉我啦。」
    「突然就改用命令语气啊?是也没差啦。言归正传,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你首先该做的事情——就是拥有自己的专属部队。」
    「我的——专属部队?」
    玉正经八百地点了点头。接著宛如测试由纪一般,露出高高在上的眼神瞪视著她。
    「先打造出一支敢下定决心为你舍命的集团。一支不管是无底沼泽、火山口、还是阎罗王的虎口,成员们都很乐意朝著你手所指方向冲锋陷阵的道地战士集团。一支可以边高喊你的名字,边对著设置于山坡地带的机关枪阵地直奔而上的肉弹集团。拥有这股精神的士兵集团,能将你锻链成一名优秀将军。实力高强的将军向来部是由军队打造而成。你若真心打算守护调布新町到底,那就绝对必须设法拥有这样的一支军队。一开始就先设法组织出一支永远绝对不会背叛你的小规模部队。他们将化作核心,逐渐向外拓展势力,成为你今后的强大助力。」
    「……!!」
    听见玉的回答,由纪顿时睁大双眼。玉微微侧头感到不解。
    「咦?总觉得你的反应特别夸张呢。」
    「呃……其实是町长在前阵子也曾对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说接下来要替我招募专属士兵,希望我率领他们,以武藏野游击队的名义展开活动。听起来似乎是计画打造一支不必经过町役场高阶干部同意,只会听从我个人想法采取行动的独立部队。尽管说法截然不同,但这却是个内容与你刚才所说不谋而合的提案。町长说为了避免类似白河战役的悲惨战争再度爆发,有必要成立一支无论面对何种状况都能听命于我的军队……」
    「哦,那你答应这个提议了吗?」
    「嗯……」
    「嗯~老爹真是只老狐狸呢。竟然刻意营造出让你再也无法离开调布新町的状况。」
    「你、你那种讨人厌的语气是什么意思啊?我是因为认同町长的说法才决定答应。既然此事与守护城镇有所关连,那我当然很乐意。」
    「也是啦。你如果有心,我也不会阻止你就是了。那么,这支军队已经决定了吗?」
    「听说目前正在多摩川沿岸共同体招募志愿兵并展开评选。定额为五十人。性别不拘,但附有年龄限制。必须未满十七岁才符合条件。」
     「意思就是如果不是跟你同年,就是年纪比你还小啰。但话又说回来,一下子就提供五十个人吗?老爹豁出去了啊。不过如此一来,你会很辛苦就是了。」
    「我该怎么率领他们才好啊?像学校老师那样吗?」
    「一开始就给他们来个下马威啦。总之第一天就先挑出看起来最厉害的成员,想尽办法刁难他,并当著众人眼前把他打个半死。用这招一次就能让其他人全都乖乖听话喔。」
    「这种事我哪做得出来啊!那样岂不是会一下子就失去他们的信赖吗!」
    「笨蛋,那才是效率最佳的手法啦。像美歌子她可就不是只打个半死,而是直接杀……算了,那家伙太过符殊,根本毫无参考价值可言。」
    「美、美歌子也曾经历过像我现在这样的阶段吗?你知道当时的事情吗?」
    「干嘛整个人往前倾啊你。那家伙跟你的性格南辕北辙,所以就算你听了也没有任何值得参考的地方。要是你模仿她的作法,我敢保证所有人肯定都会拒绝服从你。」
    「这、这样啊……」
    「总之,不必太过烦恼啦。你只要从失败中慢慢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方法就好。」
    「嗯……说的也是。」
    「但失败也有限度就是了。要是发生无法挽救的重大失败,善后事宜会变得相当棘手,因此务必小心。因为若由得意忘形的笨蛋担任老大,部下们未免也太可怜了。」
    语毕,玉自嘲似地嗤鼻笑了出来。
    由纪则以沉默回应这笑声。
    玉再次仰首喝了口酒,随即换回平常的轻浮调调。
    「以上,严肃模式宣告结束。」
    「……你……并不是笨蛋。你明明就有用心考虑到许多事情不是吗?」
    玉带著傻笑,回答由纪好不容易挤出来的这句话。
    「你酒醒了吗?那差不多该……」
    「梢等一下……我还有个非问不可的问题。」
    「什么啊?那这是最后一个问题啰。否则根本没完没了,对了,要筛选一下问题内容喔。」
    「知道了,就把这当成最后一个问题。所以,我要你认真回答。」
    「你这家伙真没礼貌耶。我随时都很认真。」
    玉搬出搞笑语调如此说道。
    由纪却是欲言又止。
    她不晓得提这个问题是否真的恰当。搞不好一提出这个问题,会造成她跟玉之间的关系产生变化也说不定。内心莫名涌现出这样的预感。
     然而,现在——自己喝醉了。
    事后可以拿这当作推托之词。
    所以,假使到时候关系即将产生变化,只要动用这个藉口就好。
    真是个好诈的想法,连她自己也这么认为。
    不过,就算好诈也没关系。
    由纪无论如何都想向玉确认一件事。而假使她无法从玉口中得到符合自己期望的答案,届时她打算拿自己喝得烂醉如泥一事当藉口,一鼓作气吐露出自己的内心想法给他听。    .
    于是由纪一边装出酩酊大醉的模样,一边开口询问:
    「你……会一直待在调布新町对不对?你已成为调布新町的居民了对吧?你不会再到其他地方,今后会永远永远……留在町上对吧?」
    语毕,由纪露出推敲心思般的上飘视线看著玉。
    玉还是老样子,脸上挂著一张彷什么也没想的松缓笑容。听完由纪的问题之后,他以不经意的动作轻轻抓了抓后脑勺,露出活像被她这么一问才首度考虑到这个问题般的表情。
    「呃——也对,经你这么一说我才想到。你不问我还真没注意到呢。我该怎么办呢?」
    以率性语调作出回应,接著彷佛事不关己似地轻笑数声。
    依旧坐在坐垫上的由纪则彷佛咳嗽不止一样,微微挪动上半身往前倾。
    「你无处可去没错吧?那你只要永远待在调布新町不就好了吗?只、只要有你在,那个……理绪会很高兴。一之谷小姐也说多亏有你在,帮了她不少忙。斋藤先生也总是开开心心地跟你一起饮酒作乐……所以……」
    「嗯,说的也是啦。调布新町确实是座不错的城镇呢。」
    「对吧?比起其他城镇更容易居住,而且大家也都很友善。」
    「正啊。说的没错,待起来很舒适呢,所以我才会渐渐定居下来啊。」
    「嗯,我懂、我很能理解。五年前的我也跟你一样到处流浪。无处可住,也无处可去。但调布新町却肯接纳那样的我。不仅如此,还提供工作给我,又找了房子给我住,因此我现在才能过著这么幸福的生活。虽然说町长八成是因为我身为特进种才对我那么好。可是,有人需要我、有人重视我,而我也觉得很幸福,所以……所以相信你也一定可以像我这样……永远……」
    由纪的话语含糊不清地悄然消失。她一边开口表达自己的想法,一边却也察觉到玉的状况跟自己并不一样。
    于是由纪再度转眼观察玉的反应。只见一抹感觉似乎很难受,又很困扰的笑容浮现在她眼前。
    由纪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抱歉,突然讲出这种话……但……」
    「你果然真的喝醉了。」
    「……嗯。」
    若无其事地「哈」了一声之后,玉接著以开朗的声调说:
    「看来等到明天天亮,你大概早已把刚刚讲过的话全部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嗯,我会全部忘光光。连你所讲的话也会通通忘掉。」
    「这样啊,OK~我到明天也绝对会忘记所有一切。就算要我和你约定也没问题,我一定会忘光所有对话。」
    「……我跟你约定。一到明天早上,我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由纪一脸正经八百地抬头说道。
    纸门后方的庭园至今仍不断传出蟋蟀鸣叫声。两人花了一小段时间,静静聆听著这阵既单调又响亮的旋律。
    随后,时而低头时而转眼望向一旁的玉,以戏譆的语调断断续绩地说道:
    「我想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呢,不会长大也不会变老。打从在十五岁那年喝下姊姊亲手制
    作的药物之后,我的成长就一直处于停摆状态。除此之外,我还永远死不了喔~尽管只有那么
    一次发生过让我心生『这下子总算可以死了~真开心啊~』这个念头的状况,但却有一个又笨又爱管闲事的女人突然大喇喇地冒出来,迳自动手救了我一命,害我落得只能继续活下去的下场。虽然这件事怎样都好,不对,对我而言一点部不好,但若言归正传,也就是说呢,我基本上绝对不会死。只能吊儿郎当地永永远远活在这世界上。你懂吗?「
    「嗯。」
    「这样的我一旦在町上定居下来,将会引发许多问题喔。不对,你们或许觉得没差,但对我而言却很有问题。假设,假设啦,我真的在调布新町定居下来好了。一开始的几年时间倒还好,大概能像现在一样,开开心心地过生活吧。跟大家感情融洽地打打闹闹、开怀饮洒、搞笑耍宝、享用理绪所做的好吃料理,嘻皮笑脸地地过著不负责任且随随便便的日常生活。棒透了,这正是我心目中的理想生活型态。可是啊可是,等经过十年、二十年之后,这种生活将会逐渐失去乐趣了。」
    「…………」
    「例如在二十年后,你就已经三十七岁了吧?理绪也已经三十二岁。你们俩肯定会变得此现在更像欧巴桑,肚子长出一圈肥肉、眼角冒出鱼尾纹、皮肤干燥毛孔变大对不对?但是我却只能永远保持现在这种模样喔。毕竟我不会变老嘛。只有我不会长大成人,脸上永远挂著嘻皮笑脸的神情。再经过四、五十年,你们都会变成老太婆,口齿不清、逐渐接近死亡。我则只能永远维持这个模样,目送你们入土为安。」
     「……」
    「……所以,老实说那种感觉真的很难受。会让我内心不自觉地冒出『反正你们迟早都会死,那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别跟你们打好关系』的想法。我很怕珍惜别人。因为无论我再怎么珍惜,他们终究还是难逃一死。」
    「……玉……」
    「虽然纯属牢骚。没错,就是在抱怨啦,我自己清楚得很。怎样,我很没用对吧?可是呢,就是因为这样才难受啊。要是一直待在调布祈町,跟你们打成一片,只会害我愈来愈无法回头。但我很清楚,最后一定是以悲剧收场……因此我必须找机会离开调布新町。毕竟那样对我而言比较有利。」
    「…………」
    「尽管把『离开城镇』这句话挂在嘴边,但也不代表我会一去不回。到处流浪的我只要想到,大概每隔一、两年就会回到调布新町逛逛,同时也可以指著变老的你跟理绪捧腹大笑一番。这样的生活方式比较好,我就是适合这样子活下去嘛。你懂吗?」
    「…………」
    「以上,解答完毕。记得到了明天就要把我刚刚讲的话全部忘光喔。好啦,该睡觉了。快点回你自己的房间去吧。」
    玉搬出如同往常一样聊完某个既无害也无益话题之际的调调,嘻皮笑脸地如此说道。
    然而由纪却无法表现得像玉一样从容自在。
    玉的告白,在由纪心中奏起一阵哀乐。
    玉所经历过的……堪称永恒的孤独人生——
    这个小小片断如同涟漪一般,速度缓慢地一再拍打著由纪的心灵。
    ——人总有一天会死。
    由纪试著在心里暗自轻声说出这句理所当然的话。理绪也好、静也罢、还有武及舜,以及斋藤、牛丸与一之谷,活在这地面上的众人总有一天都会死。人只能目送自己所珍惜的某人魂归西天,到最后自己也将走完生命路程,接受他人的送别。尽管既悲伤且寂寞,但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理。
    可是玉却无法拥抱死亡。玉所能做的就只能目送他所珍视的某人迎接死亡,自己却死不了。他说这让他感到很难受。既然迟早有一天都会死,那干脆打一开始就别认识还比较好……
    ——不对。
    由纪的心灵开始对玉的消极想法提出反驳。
    ——假如与无法取代的某人生离死别,是件只会衍生出悲伤情绪的事情,那么活著这件事本身岂不也太可悲了吗?
     反正无论再怎么努力求生,大家总有一天都会死,所以「努力」根本毫无意义可言——若深入追究玉的意见,结果就只能推导出这个空虚的答案。而由纪的心灵则轻声发出「这分明大错特错」的反驳意见。
    但由纪不晓得玉所说的这段话究竟错在何处,也不晓得该怎么抓出错误的地方解释给玉听比较好。
    ——只是……
    「…………玉。」
    「干嘛啦。」
    「……玉~……」
    「搞、搞什么鬼,你怎么了?喂,你干嘛哭啊?」
    只见由纪的脸蛋不成体统地在玉眼前扭曲变形,泪珠扑簌滑落。
    由纪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种液体夺眶而出。只知泪水不听使唤地超越了自身意志,不断涌现。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可是……」
    压抑不住的呜咽声迳自脱口而出。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由纪终于开始嚎啕大哭。玉顿时被这出人意表的反应搞得不知所措。
    「你还真是个超级爱哭鬼呢,有够厉害。虽然刚刚已立下忘记的约定,但我就只记住这个桥段,事后再拿出来取笑你好了。」
    玉开起玩笑,由纪却仍旧哭个不停。如同小孩子一样哇哇大哭。
    「为什么会是你在哭啊?简直莫名其妙嘛~快停下来,别哭了,我都觉得很难为情了。」
    「玉~玉~」
    「干嘛啦?别流鼻涕好不好。你是三岁小孩吗?」
    「玉,过来,到我这边来,玉。」
    「这是哪门子叫法?我又不是猫。」
    「又没关系,过来吧,玉,这边这边。」
    由纪边哭边正襟危坐,伸手指著自己膝盖附近的榻榻米。那分明就是在叫猫咪的动作。
    「过来啊,玉。过来过来。」
    「把我当成猫吗?」
    还是别违抗酒鬼比较好。领悟到这一点的玉,便依言挪动膝盖来到由纪的跟前。
    「玉~」
    简短轻呼一声之后,哭肿双眼的由纪张开双臂,将玉紧紧抱人怀中。
    「喂。」
    两人面对面跪坐在榻榻米上,由纪缓缓使力收紧绕至玉背后的双臂。
    泪水不停涌出。
    「玉~」
    「喂,暂停一下,好难受……」
    「你一定很寂寞吧。一直孤单地活在这世上,你真的很努力。」
    「喂,你在胡说八道什……」
    「千万别气馁。因为再过不久,你就能理解到相遇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回荡于灵魂深处的某股力量,在由纪心中化作言语,经由她的樱红双唇溢向外界。由纪恰似姊姊疼爱弟弟一般抱住玉,温柔轻抚著他的头发。
    玉不禁睁大双眼。
    「真理……?」
    「看你整个人遍体鳞伤的,你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
    由纪哭著微笑,挪动脸颊,轻轻磨蹭玉的头发。
    玉这才猛然回神,勉强挤出一句话。
    「喂、喂,酒鬼。你好像有点反常,没事吧?」
    由纪脸上同时呈现出眼泪、呜咽及微笑。她宛如圣母玛利亚以脸轻贴怀中独生爱子的圣堂名画一般,紧紧地抱著玉不放。
    由纪身上发生了非比寻常的异状。玉顿时察觉到这一点。
    「你……!?」
    焦躁不安的玉连忙挪动一只手臂探入自己与由纪之间,硬是推开了紧抓著自己不放的由纪。
    泪流满面的由纪近距离凝视著玉。她那水汪汪的翡翠色眼瞳陶然望向远方,展露出有如神明附身般的表情。
    有一句极其明确的话,由显然处于恍惚状态的由纪口中倾泄而出。
    「福克斯将会带著利维坦的旗帜前来。」
    「……喂……」
    「桐人,不要逃避。再次扬起那面曾与众人一同高举的旗帜吧。」
    「……喂!」
    「不要忘记誓言。近卫三兵团将永世伫立于利维坦的旗下。」
    玉顿时哑口无言。他完全无法理解为何由纪会知道他在三十年前所立下的那段誓言。
     由纪缓缓阖上眼皮。
    原本张开的双唇也抿成一条直线。
    摇晃。
    由纪的身子往前倾倒,玉不自觉地伸出双手抱住由纪。
    埋首于玉胸前的由纪大大地吐出一口气。呈现出双膝跪坐在榻杨米上,上半身则完全依偎在玉身上的姿势。
    「你……」
    玉则依旧睁大双眼。超越理解范畴的事态接踵而至,使他感到极其困惑。
    就这么被玉抱在怀中的由纪缓缓睁开双眼。刚才驻留在她那翡翠色双眸之中的异样光采早已消失无踪。
    「嗯……?」
    由纪发出有点疑惑的声音。接著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的头正靠在玉的胸口。
    「……咦?」
    抬头一看。
    赫然发现玉睁得老大的眼睛就近在咫尺。
    「玉……?」

     感觉到他的双手环抱著自己的背部,由纪因而得知自己被他紧紧抱在怀中。只是她搞不清楚为何自己现在会呈现出这样的姿势。
    两人目光产生交会。
    于此同时,两道「噗通」的心跳声随之响起。
    由于身体紧贴在一起,因此双方都听见了这两道心跳声。
    两人都纹风不动。
    玉不发一语地重新以双手环抱住由纪的背部。
    「玉……」
    由纪轻呼一声,双手也有点迟栘不决地往上挪移。
    她的手战战兢兢地绕到玉的背后。
    由纪的手掌无声无息地轻轻贴著玉的背部。
    一搂。
    纤细手臂开始出力。
    玉张口轻呼。
    「由纪。」
    绕巨由纪背后的手臂力道也渐渐变强。
    娇小柔软的身体,硬是被压在玉的胸板上。
    双唇紧闭的由纪则微微弓起背部。
    两人的心跳声开始共鸣。
    两条生命受到这股极其强烈的原始力量牵引,而急速接近彼此最为亲近的人。
    纸门外的秋虫们早已入睡。在设置于庭园的灯笼火光正上方,布满了成千上万的缤纷星彩。月光自夜空低垂之处笔直射向客房,为如同剪影般的两人身影镶上一层苍白表框。
    沉默不语的两人,不约而同地转眼望向月光洒落一地的庭园。
    刹那间——
    正坐在夜色笼罩的庭园正中央,宛如旧时代动画的美少女女主角般睁大杏圆双眼的羽染静映人两人视野当中。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一次无懈可击的精彩偷袭。两人火速自对方身旁退开,呈爬行姿势趴在榻榻米上头,宛如学爬步的小婴孩一样手忙脚乱地来回逃窜。
    身穿一袭成套困脂色运动服,顶著一头切齐下巴附近的黑发及一张扑克脸。她正是守护调布新町的五名士兵职之一,派遣女忍者·羽染静,今年十九岁。
    一如往常地闭上双眼之后,仍旧面无表情的静悄步缓缓接近走廊边,压低她的妹妹头向两人鞠躬致意。接下来轻声对著昏暗夜色抛出一句不带任何感情起伏的冰冷台词。
    「抱歉。原本还很乐观地认定单凭两位的视力绝对无法看见藏身夜色之中的我,没想到居然还是天杀地被两位发现了呢。」
    「不要随便乐观认定啦!!还有。天杀地被两位发现了。是哪门子的口气啊!!你分明就是个差劲透顶的偷窥魔嘛!」
    「不,与其说我偷窥,倒不如说是当我到访之际,两位已经酝酿出一股浓郁的甜蜜气氛,导致我完全错失了插嘴打断两位的机会。因此我便下定决心静观其变,冒昧在此监赏雨位挥洒美好的青春时光。」
    「不要监赏我们挥洒青春啦!!既然人在场就出声打个招呼嘛!!」
    「不,我只是觉得等事情告一段落之后再打招呼也无妨。」
    「事情是怎样!?」
    「事情是什么意思!?」
    「就是FUCK。」
    「不~~」
    「不要讲得这么开门见山好不好!」
    「FUCK、FUCKER、FUCKEST。」
    「救命~~」
    「这是哪一国的语言啊!」
    「不,总觉得好像是我害这难得的美好气氛毁于一旦,所以我认为要展现我拿手的美式笑话来缓和一下现场气氛。」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美式笑话嘛!」
    玉仰躺在杨榻米上,慌乱地边摆动手脚边打转。玉就是会不自觉地作出夸张反应来回应静接连不断祭出的笨蛋台词。不久前那股只属于两人的甜蜜气氛早巳飞往九霄云外,现场只剩下始终面无表情地随口搞笑的静;明明不必多此一举,却又二用心作出反应的玉;以及为了冲洗掉「FUCK」这个回荡于耳边的肮脏单字而闭目掩耳,窝在房间角落直打寒颤的由纪三人。
    在把所有珍藏的笑点都用尽后,总算感到心满意足的静交抱双臂置于胸前,冷眼观看客房的惨状。由于玉的反应太过激烈,导致小酒杯、一升瓶、打翻的餐盘及器皿凌乱不堪地散落于榻榻米上。
    「两位的爱巢已不留痕迹地彻底消失了呢。」
    「哪来的爱巢啊!」
    「话说回来,请问我的晚餐在哪里?」
    「啥?你原本有打算来这里吃饭吗?」
    「我原本就是为了用餐而前来此地造访。偷窥并非我的目的。」
    「啊……经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町役场的干部好像有提及此事。对了对了,你从上周就一直待在白河地区执行任务嘛。对不起啦,我忘得一干二净了。我刚虽然也觉得『这两人份的晚餐分量未免也太多了吧{』,但最后还是全都被我吃下肚了啊。」
    「呜,为了今夜尽情享用这顿免费的豪华晚餐,我特地从早就开始挨饿撑到现在,真是太遗憾了。」
    静的肚子相当悲情地发出「咕噜!」声响。派遣女忍者的日薪似乎相当低廉,静每次吃饭时,总是只啃没包任何配料的麦饭饭团充数。明明是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打扮却十分朴素,身上总是穿著同一套运动服,就连玉也很清楚她的经济状况似乎真的相当吃紧。
    「唔哇!一切部是我不好~也是啦,静的确很贫穷啊。」
    「是的,我的日薪几乎全都拿给老家用,因此……」
    「那你会喝酒吗?虽然料理八成已经没指望,但应该还能再点些酒来喝。或许只要稍微拜托一下,就有机会请旅馆员工准备些简单的下酒菜喔。」
    「唔,酒吗?不过我从未饮用过。」
    「哦,是吗?那机会难得,你就喝吧。刚才由纪也是第一次尝试,结果整个人大发酒疯。但我相信静应该此由纪像话一些吧。」
    「我曾听说空腹喝酒会醉得特别难受。」
    「啊啊,哎,大概没问题吧,反正也不会死人嘛~啊,对不起~再多拿些酒过来~还有,可以麻烦你们看在这玩意儿的分上,准备些下酒菜过来吗?」
    玉叫女服务员过来,掏出大量宝石碎片作为小费。女服务员面带笑容点了点头,随即快步走回厨房。玉也展露笑容望向由纪。
    「既然静都来了,那就再稍微熬夜狂欢一下吧。只是由纪不准再喝酒了。要是让你再发起酒疯还得了。」
    「嗯……晚安,静小姐。辛苦你了……」
     表情憔悴的由纪正襟危坐地向静行礼致意之后,便开始动手整理散落一地的残局。过没多久,女服务员们送来玉所点的东西,第二摊宴会正式宣告开幕。
    静的餐盘上摆有烤鱼干、凉拌豆腐及甜煮黑豆等菜肴。端坐在坐垫上的静闭著双眼,以略带喜悦之情的平淡口吻说道:
    「这已算是相当丰盛的一餐了。」
    「看来小费确实发挥了功效。那你就快吃吧。另外呢,干了它——干了它——」
    玉嘻皮笑脸地为静的小酒杯倒满一整杯日本酒。由纪一脸担心地说道:
    「静小姐,请你务必小心一点。千万不可重蹈我的覆辙……」
    「嗯,毕竟我也是第一次饮用,实在无法保证接下来会有何反应……总之,就请容我先喝上一杯吧。」
    烤鱼干尾巴还挂在静的嘴巴外面,她如此说道,举起酒杯送往嘴边。一口喝光杯中美酒,她「噗哈」地吐了口大气。
    「虽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总觉得胃脏深处缓缓涌现一股热流呢。」
    「哦哦,酒量不差嘛。因为食物不多,你就多喝点酒垫胃吧,来来来。」
    再次举起酒杯让玉斟酒的静,眼见酒快要溢出杯面,马上像个随处可见的酒鬼一样嘟起嘴唇啜饮。
    「哎呀呀呀。」
    「你那是什么反应啊?算了,静,喝吧喝吧,但是你可别像由纪一样大发酒疯喔。」
    咕噜,静毫不迟疑地干了第二杯酒。
    「噗哈,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酒吗?感觉似乎很好喝,却又不怎么好喝。原来如此啊。」
    「喝啦~喝啦~」
    「哎呀呀呀。I
    「我猜你一定是自己试过之后,对这个反应感到很满意对不对?」
    「是的,以后我会随时动用这招。」
    「静小姐,你还是别太勉强比较好……」
    「静应该不成没问题的,她又不是你。耶?这么快就喝光第三杯啦?帅啊,那马上就继续干第四杯吧。」
    「哎呀呀呀。」
    「你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真有趣耶。尤其是嘴唇的形状。」
    「哎呀呀呀。」
    「唔喔,分明就是中意的不得了嘛。这个搞笑花招也借我用用吧。下次我再秀给阿准瞧瞧。」
    「不行。这个笑点的智慧财产权归我所有。若你未经许可擅自使用,我将不惜代价向你求偿。」
    「有够小气耶~」
    「哎呀呀呀。」
    「呜哇,但这个笑点果然很赞。表情棒极了,表情。我也好想试试看喔~」
    「能够将这个笑点发挥得淋漓尽致的,全天下就只有我一人。」
    「总觉得你这句话说得超级帅气耶。算了,喝吧喝吧,静。尽情喝到饱为止。」
    「哎呀呀呀。哎——呀呀呀。」
    「天啊,好棒喔。超赞的搞笑花招啊。」
    静不断仰首喝光玉所倒的酒。另一方面,由纪则向女服务员要了一杯开水,一边侧眼看著沉溺在自己搞笑花招中的静及满脸羡慕的玉,一边躲在房间角落啜饮开水醒醒酒。

    三小时俊——
    盘腿坐在榻榻米上的玉全身无力地垂首不语,脸上还布满多到不能再多的厌烦情绪。而由纪则躺在他背后,发出阵阵平稳的睡眠呼吸声。
    「玉先生,你有在听吗?相信你当然有在听。那么,以上就是我叔父由出生至死亡的人生传记,紧接著请您耳洞挖干净,只宇不漏地屏气凝神聆听我叔母由出生至死亡的人生传记。」
    只见静正襟危坐地坐在玉的眼前,脸庞不偏不倚地对著他。她一如往常地阖上双眼,挺直背杆,肤色也跟平常没什么两样,语调也是既乎静且沉稳,乍看之下就跟平常的她完全一模一样。
    然而——静早已喝得酪酊大醉。这一点玉心知肚明得很。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玉先生?」
    「呃,嗯,有在听,有在听。」
    在随口搭腔的玉正对面,只见维持正坐姿势的静抓起一升瓶,抬头对著天花板「咕噜噜噜噜」地灌了一大口酒之后,小心翼翼地轻轻把酒瓶摆回身旁,以极其平静的语调,永无止境地单方面猛讲内容既昏暗又阴沉,简直叫人郁闷到极点的亲感故事。
    对玉而言,这是个内容超级无关紧要的话题。
    就算绵延不绝地听静讲述他既不感兴趣也素未谋面的亲感故事也毫无乐趣可言。更扯的是,她口中那些亲感真的只是一般市民,也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的忍者人生,讲的就只是平平凡凡渡过一生最后寿终正寝的庶民故事。例如叔父种的车头参加村庄竞赛荣获第三名;叔母编织的草鞋风评颇佳,村民们个个都很捧场,却唯独隔壁邻居佳子女士不知为何就是不肯试穿看看:祖父为了抓山猪而设下的陷阱在某天凑巧逮到一只漂亮鹤鸟,祖父却毫不犹豫地宰来做成烤鸟吃掉……等等极度无关紧要的故事就这么永无止境地自静口中倾泄而出。
    静的这些回忆完全没有高潮起伏,如同老人家尿尿一样没完没了地滴个不停。为了确认静是否真的喝醉,玉试著用指尖轻轻掀开静那双紧闭的眼皮查看。结果不出所料,静的右眼珠呈顺时钟方向打转,左眼珠则呈逆时钟方向旋转。玉领悟到自己目睹了不该看的骇人画面,只能默默松开捏著静眼皮的手指头,再度全身无力地垂首不语。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玉先生?」
    「我正在听,我正在听。」
    「那么,以上就是我叔母由出生至死亡的人生传记,接下来我想谈谈我叔父的生涯传记。请您耳洞挖干净仔细聆听。」
    尽管觉得刚刚似乎已听她说过她叔父的事,但玉心里随即冒出「我懂了,她肯定是有两个叔父」的想法,岂料静竞开口讲起内容与他刚才所听完全相同的叔父人生。此时玉方知自己已深陷找不到出口的蚂蚁地狱。等到这段叔父人生结束之后,再来肯定又轮到跟刚刚一模一样的叔母人生重新上演,然后讲完再反覆播放叔父人生……光是想像就令玉毛骨悚然。
    实在无法没完没了地陪著这个酒鬼发疯。玉决定学由纪一样灌醉自己倒头大睡,随即咕噜咕噜地一边喝光剩下的酒,一边装出专心聆听静所说无限回圈故事的模样,耐心等待安稳入睡的时刻来访。
    但是——锵锵!!
    静突然毫无前兆地睁大双眼。宛如动画美少女般闪闪发亮的一双眼瞳死町著玉不放。玉整个人顿时不由自主地往后仰。
    「怎,怎么回事,这次又怎么了啊?」
    静依旧维持著正坐姿势,快速且详细地转眼扫视了周遭一带。接著只见她的目光笔直对准深夜的庭园一角。
    玉感受到现场传出「霹哩」声响,气氛瞬间为之一凝。静微微张口,一改先前的唠叨语调,抛出短促尖锐的狠话。
    「该死的宗炬!!竟敢暗小监视我,实在太卑鄙了!!」
    玉回头顺著静的视线望去。
    只见一只毛色黄白相间的猫咪,端坐在笼罩著整座庭园的昏暗夜色之中,微微侧头凝视著勃然大怒的静。
    绝不可吐槽酒鬼的所作所为……玉如此告诫自己,坐在一旁静观静与猫咪的对峙场面。
    被叫作宗炬的猫咪很可爱地「喵呜」了一声。
    「我有拿生活费回家啊!难道那样还不够你花用吗!」
     喵呜~
    「好个贪心的老顽固!你打算吃垮整个羽染流不成!」
    喵呜~喵呜~
    「不准愚弄我!」
    虽说已经喝醉,但静情绪难得失控,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运动服袖口里抽出两把苦无,随即毫不犹豫地脱手射向庭园那只猫咪。
    猫咪「喵呜」一声,动作轻快地翻身避开苦无之后,马上背对静一溜烟地跑离现场。
    「可恶,你别想逃!」
    言谈之间夹带浓浓怒火的静纵身飞出客房,追著猫咪消失夜色之中。
    远方传来「喵呜~」的鸣叫声及静的怒骂声,但不久之后连这些声音也跟著消失,现场再度回归一片宁静。
    「没想到她也会酒后乱性啊。真是够了。」
    只剩自己一人的玉哪嚷一番,张口打了个呵欠。由纪则横躺在客房角落,发出平稳的睡眠呼吸声。玉也就此翻身倒卧在榻榻米上,缓缓阖上沉重的眼皮。
    漫长的一天至此总算宣告落幕,安详睡意悄悄覆盖了玉的意识——
    隔天早上——
    玉及由纪品味著那股在整晚酪酊大醉地互相倾吐心意之后,直到隔天早上才涌现的极端尴尬,以及刻骨铭心的害臊感觉。现在二人睡眼惺忪地起身互看对方。静的身影早已理所当然地消失不见。这是个无比残酷,只属于他们俩的早晨。
    「…………唷。」
    「…………呃,早。」
    对于这种尴尬场面,经验尚嫌不足的由纪满脸通红地低下头去。由纸门外笔直射人的透明朝阳,则是一路照亮了客房深处。
    受到澄清日光照耀而恢复清醒的脑袋,钜细靡遗地针对昨晚的自己展开吐槽,指出问题点所在,并敦促自己进行反省。由纪冷静思绪对玉说了好几次「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喝酒了」表达歉意,便低著头悄悄挪动目光望向旁边。
    「我、我全都忘光了。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昨晚到底做了什么事。」
    由纪抛出酒鬼专用的藉口。
    但玉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他反而选择正面挑战这个尴尬场面。并非因为这样做最好。
    这是「反正已经无路可逃,那就采用最有趣的作法来面对吧」之轻率心态的表现。
     「少骗人了,你分明记得一清二楚嘛。那算什么啊?也不想想自己究竟制造了多少笑点,你是笨蛋吗?给我差不多一点好不好。」
    「呜……不、不,真的啦,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少来。你明明就一会儿教训我,一会儿厚著脸皮对我提问,而且问到一半还给我睡著,简直一整个乱七八糟嘛。」
    「咦……呃?有这回事?我不记得耶,我完全不晓得你在讲什么。」
    由纪以死背台词的平板语调,用拙劣的藉口企图蒙混过去,一张脸宛如岩浆般红到发烫,视线游栘不定,身子整个颓然前屈。玉见状立刻继续趁胜追击。
    「你那是什么敷衍法啊?根本就是死背台词嘛。其实你全部都记得对吧?」
    「我不记得,我什么都不记得。」
    「你连扒掉我的内裤套在自己头上,边朗读莫名其妙的新诗边跑遍整间旅馆上下的事情也都忘光了吗?」
    「我、我根本没做过那种事!我才没做过那种事!」
    「你还乱咬旅馆纸门、棉被、庭园泥土,甚至擅自闯进其他房间,用油性笔在熟睡客人脸上随便涂鸦,难道连这些事你也都忘光了吗?」
    「喂,不准侮辱我!我没做过那种事,我绝对没做过那种事!!」
    「你做了,因为我就是目击证人。你做了你做了。」
    「没有!我没做!」
    「等回去之后,我要四处宣传给大家听。把你喝醉之后干的好事讲给埋绪、小景及阿准听,让你变成众人的笑柄。」
    「喂,你真的给我差不多一点!像你那样到处宣传恶毒谣言的行径简直差劲透顶!因为我真的没做过那些事。要是你敢随便讲些无中生有的事,我一定会请静小姐来替我作证。到时候你绝对会被视为骗子,就给我作好心理准备吧!」
    气得脸红脖子粗的由纪提出猛烈抗议。玉却是嘻皮笑脸地不断发表他当场联想到的由纪出糗模样,持续挑起她心中的怒火。
    「你喔,突然摆出倒立姿势,面对著我开始爬树。女服务员们个个都吓得脸色苍白,你却一边嘟嚷著喊出,爬树、爬树。,一边维持著头下脚上的姿势,像只猴子一样在树枝之间跳来跳去。真是够了,你是妖怪不成啊?简直恶心透顶,光是回想起来就害我想吐啊,呜呕~」
    「我哪有可能干出那种事啊啊啊啊!!」
    由纪终于忍无可忍,一记火力全开的回旋踢精准命中玉的脸。可怜的玉身子弯成弓状,在纸门后方的宽敞庭园上空勾勒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
    噗通一声,水池扬起阵阵水花,玉则伴随著咕噜声响缓缓下沉……
     由纪大开双脚顶立于走廊边,呼吸急促地对著逐渐沉人池底的玉破口大骂:
    「我不会救你的!打死我也不会救你上岸!一切都是你不对,死了活该!」
    怒骂声格外沙哑刺耳。显见由纪真的是气炸了。
    尽管这种手法既低级且差劲透顶,但总之在确认到已成功去除掉昨晚的尴尬感觉后,玉一边饮进孑孓满布的大量腐臭池水,一边任由鼻孔喷出成堆气泡,就这么面带安详表情沉人池底——

    当玉及由纪尽情享受著这趟欢乐旅程之际,另一方面的高比良启十却在关于今后如何治理白河地区的事项上,面临一场处境非常艰困的交涉。
    在这个时代,两大势力会坐下来进行谈判,就代表双方武力平分秋色。正因一旦开战,只会造成两败俱伤且得不到太多利益的局面,所以双方才会选择透过谈判方式,尽可能地尝试争取到更多利益。然而,进行交涉,其实也就意味著必定会对对方作出让步。因此在交涉之际便需要能够尽量避免己方退让,同时引导对方作出更多让步的策略。
    要促使对方作出让步,当然是握有愈多筹码的一方愈是有利。因此本次磋商始终呈现出对八王子移民地市长·百武岩友较为有利的趋势。相较于岩友自从开战前便将战后相关事宜纳入考量当中,同时早已备妥谈判所需筹码来看,被迫只能倾注心力思考如何打胜仗的启十,手中握有的筹码实在少得可怜。光是八王子接受调布新町请求而派出的两百名援军,就是以要求启十知恩图报;而透过武力占领白河市政大楼并主张其所有权的行动,则可更进一步对启十施加压力。由于调布新町方面也在白河市街地展开掠夺,将白河原先保有的财物全数占为已有,所以也无权责备八王子方面的行动。高比良启一郎率领第一列所展开的草率掠夺行径,成了调布新町方面在谈判桌上的痛处。而岩友也不是那种会随便放过这个痛处的烂好人。
    岩友的目标并非「保有白河市政大楼」,那只不过是为了逼对方作出让步的筹码之一。岩友真正想要的是「武藏野派势力的军事最高指挥权」。也就是他打算以放弃白河市政大楼所有权的手法,要求对方交出「统帅权」。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要求。一旦暴力装置的启动、运作及停止权限全数落在岩友个人手上,以这股力量为靠山的岩友将能单凭一己心意,决定今后所有跟武藏野派经营管理相关的体制运作。
    说什么也绝不能答应。但他既无法在当下忽视这项要求,也不能直接一笑置之。一旦采取上述反应,甚至有可能与八王子发生武力冲突。要是陷入只能诉诸暴力解决问题的窘境,敌我双方都将蒙受重大损失。如今敔十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鼓起三寸不烂之舌来软化岩友的无理要求,同时尽可能减少调布新町让步程度以期全身而退。
     启十展现出顽强抵抗的功力。
    他灵活运用极端不利的筹码,保持恳切却非低声下气的态度,化解岩友的挑衅和威胁,也不感情用事,时而夹杂些许幽默言谈,既不越界亦不退让地撑过了这场为期长达五天之久的交涉大战。
    结果——
    两者一致同意,今后将携手朝向促成武藏野派大同团结的终极目标迈进。
    尽管白河地区原先保有的大部分领上,以及相关权益均被八王子移民地占为已有,但今后关于军事层面的诸多事项,则敲定采用邀请武藏野地区内各中小共同体领主一起开会讨论的协议制来进行最后表决。而岩友则被分配到否决权,以及相当于总票数三分之一的关键一票。也就是保证只要八王子提出反对,武藏野派便不能对外宣战:以及当战争开打之际,八王子的状况将成为凌驾其他问题之上的最优先处理事项。
    透过这场磋商,武藏野内部的势力分布图几乎可说是大势已定。形成了调布新町将受到八王子移民地动向影响的局面。尽管八王子的原始势力本来就较为庞大,因此也只能说是莫可奈何的结果;然而,明明集结全町力量赌命拿下白河战役的最终胜利,调布新町从中所得的利益却算不上太多。正如玉在战前所担心的一样,求得八王子移民地援军所付出的代价,就是被对方夺走战后应得的大半利益。
    但是——调布新町至今仍屹立不摇,并且变得此以前还要繁荣。而成功打赢白河战役一事,也使多摩川沿岸共同体的大同团结目标愈来愈有希望获得实现。状况确实变得比战前更加美好。
    想到这一点,启十缓缓抬起头来。
    「调布新町永保和平」是启十心目中独一无二的首要之务。只要是为了此事,要他发动战争也行、要他作出屈辱的让步也没问题,有时甚至还会动用一些肮脏手段。
    他之所以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由纪,试图让她拥有一支亦可称作「久坂由纪亲卫队」的部队,也是把调布新町之维持发展摆在最优先顺位所作的决定。
    让由纪拥有自己专属的部队,其实就等于是逼她走进放弃个人意志、奉献余生给调布新町的立场。她本人对此毫无自觉,启十则未告知由纪任何有关事情可能在日后演变成上述状况的讯息。当时他只对她说了「请你带领专属部队自由行动」这句话而已。绝不能告知多余讯息而促使她拒绝要求。若不先创造出让由纪绝对无法逃离调布新町的状况,由纪将跟岩佐木一样,总有一天会离开城镇。为了不让此事成真,启十才动用让由纪拥有「专属部下」的手段,将她「束缚」在调布新町。
    ——久坂,请你原谅我。
    启十也是人。利用由纪正经八百的直肠子个性使她掉入圈套一事,至今仍令启十感到十分内疚。假使有权把个人情感摆在最前头的话,他也不想让由纪担负这项职务。若启十只是个一介市井百姓,他大概会希望由纪能随意前往她想去的地方,并找到乎平凡凡的幸福人生吧。但拥有町长身分的启十,并非只会白白放著由纪这股强大战力不用的庸才。在数不清的交涉过程中,他总是会隐约提起「久坂由纪」这张强力王牌,并在关键时刻亮牌。为了帮助调布新町和平地持续发展下去,今后他仍旧需要这张王牌继续发挥功效。
    启十肩负著终其一生守护这座自父亲手中继承过来之城镇的重责大任。为此,他愿欺骗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真有必要的话,纵使负尽天下人亦在所不惜。并且只字不提伴随而来的痛心感受。带著若无其事的表情关注城町内外状况,一面认真严肃地对应发生的问题,一面眺望著町民们的笑容及活力充沛地沿著田梗小径来回奔跑的孩子们,好让心灵得享片刻安宁。这就是高比良启十此人所选择的朴实生活方式。
    调布新町一行人在抵达白河地区经过七天后,才启程离开,时节已进入十月份。一行人跟来时一样,摆出由玉及由纪带头,包括启十在内的四名重要干部紧跟在后,八名兼差士兵则殿后负责队列的后援,队伍朝西方前进,在龟裂路面刻下一道道蹄印。
    今天的天色显得沉闷阴暗。明明时值秋季,低云却无穷无尽地垂挂于前方天际。奇形怪状的飞鸟群边发出沙哑呜叫边盘旋于灰暗的天空底下。最后只见一阵雾霭笼罩住靖国大道一带,白银幔幕紧接著从天而降,马匹的鬃毛全都湿成一片。尽管被水洼拖慢脚步,一行人仍旧神情严肃地朝向调布新町推进。冰冷的雨始终下个不停。

 楼主| 发表于 2012-3-17 15:3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heliangzzz 于 2012-3-17 15:38 编辑

    五

    火之山。
    这是一座位于关门桥下关地区的桥墩附近,是个微微突起、呈现漂亮圆锥形外表的独立山脉,海拔约两百八十公尺。为了能由此处一眼望尽关门海峡,过去的政府曾将海上保安厅雷达局设置于山顶附近,藉此维护著无数船只横渡海峡时的行船安全。当然,对岸的九州门司港也落在视野范围之内,只要举起望远镜,甚至连位在秋季澄澈空气彼端,塞满整个旧门司港怀旧地区的每一个日向移民地军兵的身影都可以清楚看见。
    「潮流起了变化。」
    放下望远镜的白谷三座嘟嚷著说道。遥远下方的坛浦群青海面,鲜明地映入白谷的视网膜之中。
    单凭肉眼,也能看出海面颜色交织成条纹图案。这是号称一天会四度改变流向的海峡潮流。彷佛有三条不同河川填满了九州与本州之间的夹缝一般,只见海水流向处处均有所差。
     白谷以肉眼自火之山山顶的了望台俯瞰著今日的战场。有七名传令兵在他背后待命,步兵群彷佛包围住他们似地挥动军旗,另外还有大量士兵驻守于山腰地带,对著门司港地区送出阵阵滚烫火热的战意。
    这座火之山,正是白谷选定的本营设置地点。前阵布置在下关的面海玄阅·唐户市场附近,等著应对日向军的登陆作战;火之山则像是由背后力挺前阵似地屹立不摇。姬路军的四千大军,现在分成驻扎于火之山本营的一千五百人中队、在唐户市场附近严阵以待的两千人大队、以及美歌子亲自率领的五百人分遣小队等三路,在下关地区展开布局。
    巨型鸢鸟缓缓张开双翼自白谷头上飞掠而过,斜向往下滑过秋季蓝天。鸢鸟的行进方向尽头有一大片汪洋。同时亦可看见支撑著关门桥的两根高大梁柱出现在鸢鸟的双翼下方。
    随后——鸢鸟自火之山飞抵中间隔著海峡、距离将近七百公尺远的对岸。在悠然翱翔于天际的双翼底下,只见在门司港一带,原本那五百艘隶属于一千岛水运的船只,开始转动船首对准下关。
    三角帆随风飘舞,船身激砠阵阵白浪。负责操纵船只的,是一千岛水运的水手们。在浅滩居多、潮流变化亦相当复杂的濑产内海锻练出来的航运技术十分可靠。尽管有数量如此庞大的船只步调一致地航行于海面上,船列却非常井然有序,丝毫不见半点紊乱。每艘船平均载著二十名身穿蓝灰色军服的日向兵,握在各人手上的刀剑则灿烂地反射著阳光。就连解下缰绳,如同受到甲虫外壳保护的马匹、外形诡异的古利鲁们也被拖至甲板上,尽管其中亦可瞥见少许巨人兵的身影,然而由于巨人兵一旦上船,就会因为超重而导致船只再也无法载送其他士兵,所以绝大多数的巨人兵几乎都被留在门司地区那边。他们恐怕是打算先送这批士兵登陆之后,由船团单独折返回来装载巨人兵,再把它们送往下关吧。
    五百艘船只的船首均对准了在过去被称作「KAMON WHARF」的下关港口。呈现出船尾向著关门桥的航行姿态。布阵于唐户市场的姬路军前阵,并没有在水边对日向军发动攻击,而是制订了刻意等敌军上岸后再展开攻击的策略。
    为何这样做呢?
    因为一千岛水运根本就没有倒戈支持日向移民地,等到送敌军上岸之后,他们就会依约由海上对无路可退的敌军发动攻击。被孤立于敌军阵地,惨遭陆海双方夹击的一万名日向大军,大概也只能束手无策地化作海峡藻屑吧。身为敌军王牌的巨人兵则无法自门司地区赶来驰援,只能眼睁睁地看著对岸友军全军覆没。前几天之所以刻意割舍门司要塞,目的就是为了让敌方军师铁斋庵一舟相信一千岛水运已彻底被门向军收服。这是白谷即便丧失门司要塞的太阳能发电设施,也要优先让一千岛水运取信于铁斋庵的策略。
    「铁斋庵先生,就让在下领教领教您的本领吧。」
    白谷俯瞰著搭船横渡海峡的一万日向大军,轻声嘀咕著说道。
     「火之山上的白谷应该正在等待我方出招吧。」
    船上的铁斋庵一舟静静说道。
    一旁的日向移民地市长·岩切雨俊则是神态安稳地看著对岸的姬路军。
    「这阵雨真是扫兴。」
    雨俊轻声嘀咕一番。他口中的雨并非天气现象,而是指姬路军瞄准日向船团疾射而来的箭雨。
    雨俊甚至懒得拔剑拨挡,只是一脸嫌麻烦地挪动身子避开从天而降的利箭。光靠身形移动便可充分应对,足见迎面飞降的利箭数量著实少得可怜。
    「那不过是用来诓骗我们的唬人箭雨罢了。我等只需佯装不知即可。」
    铁斋庵连看也不看从天而降的箭雨一眼,只是面容静谧地定睛注视著火之山的山巅。姬路军本营毫无动静。
    目前即将迈人日正当空的时段。天空万里无云,利箭细雨稀稀落落地坠入仿佛熬煮出这片蓝天的关门海峡湛蓝海面上,断断续膑地溅起水花。五百艘船只步调一致,转动船尾对准火之山及关门桥,笔直朝向KAMON WHARF迈进。
    布阵于对岸的两千名姬路军前阵成员,则朝著船头所指方向移动。仿佛是在对日向军发出
    「原本预测日向军会选在唐户市场附近登陆,但看样子他们似乎打算在KAMON WHARF那边抢滩,因此得快点赶往该处迎击不可」的讯息。不过由于船只的行驶速度较快,因而导致位于陆地上的姬路军被远远甩在后头。
    「太做作了。」
    铁斋庵自言自语一番。平庸军师或许会被这波行动骗倒,但被太过小看老夫只会令人感到困扰。先前白谷三座之所以能够名震天下,是拜他获得许多参战机会所赐。要是老夫我也能得到同样多次的机会,白谷根本无法与我相比。铁斋庵心中藏有这么一股浓烈的自负想法。
    过去虽在作风温和的市长底下蛰伏了一段漫长岁月,但在雨俊这名充满野心的市长继承父业的当下,他总算可以随心所欲地扬起压抑许久的颈项。为了充分发挥出自己持续累积至今的实力,他一直很希望听见市长对他下达「出战」命令。只要命令一出,他确信能轻松平定九州地区,实际上自从雨俊下达出战命令之后,不到一年之间便已轻松攻陷整个九州。充满自信的好战市长及同心协力的军团,再加上巨人兵。只要拥有这些棋子,也能不费吹灰之力攻下整座日之本秋津岛——铁斋庵如此深信不疑。
    ——下一个目标是姬路。
    对铁斋庵而言,甚至连攻略姬路移民地也只不过是迈向下一步的布局罢了。
     日向打赢这一战乃埋所当然。因此铁斋庵的任务并非只是单纯擭胜,而是要拿下「压倒性的胜利」。为了完成任务,他早已事先打下相当充分的基础。再来只需就此勒紧对方颈项即可。
    五百艘载送一万名日向军士兵的一千岛水运船只将两千名姬路军士兵甩在后方,未受任何妨害地悠然驶抵KAMON WHARF。船只靠向浮桥,士兵们陆陆续续踏上下关地区。姬路军依旧只发射出细雨股的稀落箭雨,采取了完全无意在水边讨伐敌军的对应方式。
    尽管现场混乱不堪,士兵们还是接二连三地走下船。
    但是——搭船前来的士兵们并没有全部下船。每艘船上必定都会留下一名日向兵,边晃动刀剑边监视水夫们的动静。心生困惑的水夫们虽开口催促剩余的士兵下船,然而却无人依言下船。
    最后,万名士兵正式登陆下关。此时只见留在船上的士兵们同时挥动刀剑,开始割裂船只的三角帆。
    「喂,你们干什么啊!」
    水夫们虽试图制止,日向兵却是毫不客气地割碎船帆,并将船桨全数丢进海中。如此一来,一千岛水运的这五百艘船只就再也无法出海航行。雨俊站在陆地上,兴高采烈地看著惊慌失措的水夫们。
    「顺便连水夫也一并杀掉不是比较好吗?」
    「制造无谓仇恨并非上策。这群熟悉濑户内海的水夫们,应视为无可取代的人材加以珍惜才对。等消灭姬路移民地之后,再拉拢一千岛势力成为我方战友即可。他们也不是笨蛋,只要局势倒向我方,相信这次他们必会发自内心服从我们才对。」
    转眼望向东边,可以清楚看见姬路军前阵雨干名士兵均已停下脚步。他们看起来似乎都对预料之外的现状感到困惑不已。
    本来应该由水陆两地夹击遭到孤立的一万名日向军士兵,如今却演变成两干对一万的单纯陆战。双方兵力相差五倍。一旦正面交锋,谁胜谁负自是显而易见。
    雨俊轻灵地翻身跨至爱马背上。接著以了亮噪声对全军发号施令。
    「展现出九州男儿的英勇气概。一个也不留地杀光这群软弱的姬路兵。」
    万名士兵发出粗犷咆哮作为回应,接著对准不知所措的两千敌兵直冲而去——
    当两军在KAMON WHARF正式宣告开战之际,涩泽美歌子率领的白狼兵团正位于海面上。
    美歌子一边由海峡远处往左眺望著日向军切齐船首驶向下关的光景,一边搭乘未扬起三角帆的小规模船团展开一趟密航。船只当然是由一千岛水运提供,这边则是基于百分之百的信赖,由水夫们负责摇桨载送白狼兵团前往门司。
    美歌子依旧面带毫无霸气的表情,纹风不动地凝视著前方。与美歌子搭乘同一艘船的武及舜,则是频频转头眺望后方。
    武凝神注视远方的下关。
    远方传来一阵微弱的战嚎声。战尘袅袅窜升。假如侧耳倾听,似乎还能听见兵器互相敲击的声响。尽管武及舜都早已经历过初次上阵,也已参与过具有一定规模的战役,然而这却是他们首度参加规模如此庞大的大战。武将憎恨美歌子的心思摆在一旁,对眼前的战事感到兴奋不已。
    「他们在搞什么鬼啊,居然动手砍碎船帆。水运船只通通飘流于海面上。一千岛不是已经转而支持日向了吗?」
    他开口询问身旁的舜。只见隐藏于眼镜底下的伶俐双眼望向武。
    「意思就是说,日向并不信任一千岛水运。所以就在遭到背叛之前先下手为强。由于对方已使水军无力化,因此战况对我方相当不利呢。明明敌众我寡,却又非得正面迎战日向大军不可。」
    「那我们这样渡海真的好吗?再不赶紧折返下关帮助友军,岂不是很不妙吗?」
    「她八成是打算偷偷登陆九州之后,再运用骑狼的机动力,袭击位于门司的日向军策源地吧。」
    「策源地……喔,就是指放置食物的地方吗?」
    武边回想兵学的上课内容边开口回答。
    「嗯。也就是并非跟找到空地上的孩子王单打独斗,而是先把孩子王丢在空地不管,再跑去纵火烧掉他家的作法。」
    舜的说词也换得武点头同意。舜所说的「孩子王」,换句话说就是敌军主力部队。虽然跟孩子王正面交手绝对打不赢,但趁他不在家时放火烧掉他家的举动,便能使这场原本不可能打赢的对决出现胜算。而且经他一提,武才想起「斩断敌军补给线与必胜息息相关」这个原理自己已经学过好几次。只是他总觉得……
    「好像有点太理所当然了。敌人应该也早就料到这点小事了吧?说不定一到目的地,才会发现敌军早已布下重兵严阵以待呢。」
    「嗯……我猜美歌子八成是准备以白狼兵团的战斗力孤注一掷。只不过这纯属蛮干就是了……」
    「搞不好她其实很著急喔。虽然表面上一脸镇静,内心却是慌得要命呢。」
    小声如此说道之后,武侧目瞄了美歌子一眼。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美歌子依旧不发一语,交抱双臂凝视著在视野之中逐渐变大的门司。
     武死町著她的侧脸不放。町著总有一天誓必亲手讨伐之可恨仇敌的侧脸。
    但是就在此时……
    ——真漂亮。
    武如此心想。
    接著他察觉到刚才自己的想法,顿时干劲全失。
    「咦?」
    这阵声音迳自脱口而出。
    ——我刚刚在想什么啊?
    他扪心自问。
    ——美歌子很漂亮。
    内心淡然作出回应。
    「啥?」
    一阵疑惑声由武口中倾泄而出。
    「武?你怎么啦?」
    见一旁的舜侧著头感到不解,武这才回神过来。他睁大双眼望向死党,两人互相凝视片刻,随后他「哼」地轻笑一声。
    「没什么。」
    打了个马虎眼,接著跟美歌子一样定睛观看船只的行进方向。
    为了尽可能保持低调,载送白狼兵团的船只并没有扬起三角帆,只有两名水夫负责划桨。
    过没多久,船头已停靠在九州地区的沙滩上。这虽只是一片残留在过往工业地带微小缝隙之间的小小沙滩,却已足够让这个数量的上兵完成登陆行动。
    在未受任何抵抗的状况下,五百名白狼兵团士兵陆续下船并骑上自己的专属骑狼。
    武也跨上十六夜的座鞍,转眼环视首度踏上的九州大地。其实跟本州的差别并不大。周边只见窗户玻璃破裂、表面遭到藤蔓覆盖的荒废工厂群。
    此时,骑著苍龙的美歌子移动至兵团前方,转头对全体成员进行今天第一次的作战概要说明。
    「接下来我们要去袭击敌军策源地。首要之务为烧毁粮袜。不必对守卫兵穷追不舍,只需当场加以驱散即可。」
    「遵命。」
    「成二路纵队,阵形且战且变。切勿落后于我。」
    发出「遵命」的回应声之后,兵团以训练有素的动作井然有序地组成二路纵队阵形。
    美歌子始终保持著一贯的沉稳态度,完全看不到所谓大战当前的亢奋神色。经历过的战火洗礼次数差异,不由分说地自美歌子的身上散发出浓郁香气。
    苍龙的缰绳应声摆动。年迈骑狼在国道三号路面刻下一道又一道的蹄印。
    永恒少女率领的姬路最强军团,井然有序地向著敌军背后悄然逼近——
    镰鸟那双鲜血淋漓的镰臂,先反射了刺眼阳光,随后才毫不留情地劈砍而下。
    被刦成两半的日向兵肉体,颓然倒卧在龟裂的柏油路面上,任意遭人践踏。

    镰鸟的绿色外皮早巳染成一片血红。附带无数锐利突起,能够发动斩击的双镰也已明显变钝。近似驼鸟的可爱相貌,更带有一丝淡淡的悲壮色彩。
    此时,突见一只极其巨大的手掌由镰鸟头顶直扑而下,猛然扣住镰鸟头部。形状虽与人类手掌相同,但尺寸实在大得夸张。镰鸟所发出的「咕嘎~」模糊悲鸣声,由五根与成年男子手臂一样粗壮的手指后方传入耳中。
    「咕哩」一声,鲜血由指缝间涌流而出,镰鸟双脚瞬间瘫软弯曲。然而身子却没倒下。只见巨大手掌竟将镰鸟的身体提至半空中,彷佛杀鸡儆猴似地对准战列高高举起。日向兵纷纷发出「哦哦哦」的欢呼声,姬路兵则是个个面无血色。
    ——巨人兵。
    这个号称身高将近五公尺的超级异形士兵捏爆镰鸟头部,把它的身体当作一升瓶似地高举至半空中,再展现其不由分说的强大力量,对准跨坐在古利鲁鞍上的雪白兵列猛然掷出。三名可怜的士兵无端遭殃,被压在镰鸟的尸体底下不幸丧命。
    目前已有十个巨人兵登陆下关地区。纵使只有十个便已发挥出相当显著的效果,一般的肌肉纤维系特进种根本应付不来。光身高就跟长颈鹿没什么两样,全身布满如同小山丘般的肌肉纤维,仿佛古希腊士兵一样直接以板金装甲覆盖住裸露皮肤。由于其相貌丑陋到连己方士兵部无法直视,因此便用黑布盖住整张脸,并缕空眼睛部位以确保视野。嘴巴虽是脸上唯一外露的器官,但隐约可见嘴里长有超过六十根以上泛黄且不整齐的牙齿。
    巨人兵是以强化肉体为目的,改造人类遗传基因所创造出来的人造人。
    镰鸟及兜牛是混合现存生物基因而成的古利鲁,成长过程与巨人兵大不相同。活在当下的生化学家内心终究还是保有伦理观念,大部分学者仍然对改变人体基因设计图,进一步创造出全新物种的行为感到犹豫不决。就跟登上高处会感到恐惧、听见巨响会心生警戒一样,根源性的畏惧之情会一如往常地对「操纵人类基因」发挥扼止功效。
    但指示部下创造出巨人兵的铁斋庵,内心并没有这类畏惧之情。
    铁斋庵反而一口咬定,在已无任何单位高声宣扬生命伦理的现今,不受束缚的生物科学变得比世界遭受污染前更加进步,本就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因敬畏不存在的神明而迟迟不敢致力发展新科技,实在是可笑之至,执行所有能做的研究实验来为日向谋福利,才是聪明的作法。巨人兵便是基于铁斋庵的这种理念,而出现在战场上横行无阻的新型强力丑陋生物兵器。
    为了充分活用其健壮肉体及强大臂力,日向采用前端锁有四吨重铁块的巨大铁槌作为巨人兵专用武器。巨人兵一旦此鎚先高举头顶再往下挥击,地表只会剩下被压成肉饼的目标物。由于「格挡」无法奏效,「闪躲」便成了唯一可用的防御手段。因此只需指派巨人兵立于前列冲锋陷阵,无论再怎么坚固的敌阵也会出现缺口。接著再派遣骑兵团杀向巨人兵撬开的缺口,顺势斜穿而过,杀得敌军片甲不留,这就是日向军的惯用战法。
    由两千名士兵组成的姬路军前阵,如今完全上了日向军的当。
    除了人数远不如敌军之外,又因亲眼目睹巨人兵威容而完全丧失战意,无法维持住战斗机构的应有机能。随处可见雪白军装遭到蓝灰色军服躁躏屠杀的画面。
    再继续交战势必全军覆没。领悟到这一点的姬路军前阵开始往俊撤退。
    这是一波并非败逃,而是维持住阵形的撤退行动。队伍末端的数名士兵会挺身阻挡紧追不舍的日向军,替主力部队争取逃亡时间。这些人一旦全灭,新的队伍末端会重新割舍部分人马化作肉盾挺身而出。唯有连最低阶一般士兵骨子里都充满军令及爱乡情怀的部队,才有办法执行的舍身撤退战术——这种表现便是姬路军的军人本色。
    部队撤退的目的地为火之山。只要能够逃到那边,倾斜的山坡地形便能化作防壁挡住势如破竹的日向军。姬路前阵希望能与本营的一千五百名友军会合重整态势,等美歌子率领的白狼兵团攻下敌军策源地之后,再行展开反击——
    火之山山顶·姬路军本营。
    白谷三座透过望远镜从头到尾观察完在KAMON WHARF爆发的战斗过程,随即竖起指头用力推压双眼。长时间的持续观察导致双眼感到疲累。
    白谷低头俯看退回此地的前阵友军,脸上表情依旧毫无变化。紧紧黏附在头皮上的三七分发型也一样纹风不动。
    甚至不必借助望远镜,也能一眼望尽蓝灰色一万日向大军如同浪潮般蜂拥而至的情景。只见蓝灰色巨浪在他眼前分割出一支将近千人的部队。这支分遣队肃然朝向驻扎于关门桥桥墩、由三十名士兵组成的姬路军小队步步进逼。寡不敌众,关门桥大概会落入日向军手中。
    白谷扬起右手。信号烟火随即窜向天际通知位在关门桥的友军。驻扎于桥墩的三十名友军立刻放弃阵地避开无谓战斗,开始朝火之山这边撤退。
    如此一来,等于关门桥两侧均归日向军掌控。形成了不必藉助水军,便由九州地区成功打通一条直达本州的陆路交通大动脉之局面。姬路的劣势可说是显而易见。
     然而白谷却有如地藏王一般面不改色。
    抵住疲劳右眼的望远镜,此时对准了敌军策源地所在地·门司。
    他看见水蓝色街景一角窜出阵阵烟雾。战尘漫天飞扬。而在建筑物的缝隙之间,则隐约可看见蠢动不停的士兵身影。身穿蓝灰色军服的士兵如同泡沫般腾空飞起,并有雪白士兵来回穿梭于夹缝之间。
    「白狼兵团已开始进攻敌军策源地。」
    白谷开口告知在背后待命的传令兵。其中数人立刻沿著山腹斜坡急奔而下,转告九州方面的情势给各大队长知情。
    「他们倒是打得真开心啊。」
    白谷一边眺望著白狼兵团的作战表现,一边发出无机质的嘀咕声。
    拼命勒紧缰绳的武一边紧跟在美歌子背后,一边重新握紧右手那把被手汗搞得有点滑溜的军刀。
    他配合十六夜的呼吸节奏,与前后骑兵步调一致,宛如在草原上尽情驰骋似地单方面蹂躏敌军阵营。骑狼是负责攻击敌兵的主力。如同字面所述一般,凭藉其獠牙与利爪撕裂现身阻挡的两千名策源地守卫兵,将敌军战斗机构痛击成绝对无法复原的悲惨状态。骑兵们的任务则是边在敌军阵地内来回冲刺并维持队形,以及运用手中军刀砍断敌兵所刺出的长枪。
    白狼兵团及策源地守卫兵在视野辽阔的港区一带发生激烈冲突。这是一场在足够容纳大量士兵进行混战的平坦地形上展开的交锋。这个遮蔽物稀少、视野开阔的宽敞空间,照理说应该对人多势众的日向军较为有利,然而战局却是由姬路军占尽上风。
    毫不介意吃亏地形的五百名白狼兵团维持著二路纵队阵形,斜向穿越、突破敌军阵营。带头的美歌子回头对军团下令——
    「雁形阵!」
    号令一出,宽阔平地上立刻组成一个以美歌子为顶点的工整v字阵形。武及舜也展现平日练习成果化作v字阵形一角,宛如沿著铺设于地面上的轨道奔驰一般掉头回转,再度对准陷入混乱的敌军发动突击。日向军守备兵无法发挥出身为战斗群的应有机能,虽然人人试图依照各自判断采取应对行动,然而那样根本无法发挥出完整的战斗能力,只能单方面地遭到人数较少的白狼兵团个个击破。
    武装、训练度、战斗意志、爱乡情怀,每一项都有如天壤之别。假设策源地守备部队是一团肥大的赘肉,那么白狼兵团就是一颗金钢钻。训练不足的松垮肉体,只能任凭经过粹链而成的高密度利刃随意宰割。
     雁形阵再度突破混乱不堪的敌阵。美歌子再次勒紧缰绳,确认战斗机构已遭破坏的日向军守备队身影,接著下达歼灭令。
    「二路横阵!」
    「遵命!」
    白狼兵团这次呈水平方向散开。展现出虽然敌众我寡,仍要包围敌军彻底歼灭的态势。目击骑狼们有条不紊的整齐步伐,日向兵随即领悟到此战已无力回天的事实。
    就在二路横阵成形,准备策狼杀进敌阵的瞬间,策源地守备部队终于不支溃逃。只见丧失战意的日向兵三三两两地逃向早已化作树林的门司废墟。美歌子则如自己先前所说一般并没有赶尽杀绝,只活用骑狼脚力将敌军全数逐出策源地地带之俊,随即鸣金收兵。
    过没多久,一把火点燃了支撑著一万日向大军的粮秣。
    横渡下关的日向军则因补给线遭白狼兵团截断,而落人被孤立于敌方阵地的窘境。
    ——然而……
    「事情进展未免太过顺利了。」
    舜一边眺望著烧毁粮袜的烈火,一边轻声嘀咕。
    日向军是否当真完全没预测到我方的这波攻势呢?他内心也无法排除「粮仓是引诱白狼兵团诱饵」的可能性。
    舜转眼凝视对岸下关地区。日向军应该也看得见策源地这边窜出的火舌。照理说再过不久,敌方阵营应该就会呼应此事而采取某种行动才对——
    「美歌子果然亲自扛下了偷袭我军大后方的任务。主力部队据守于火之山,白狼兵团则化身游击部队,活用脚力玩弄我军……这大概就是她所打的如意算盘吧。」
    凭肉眼确认到由策源地所在地飘出的火光及黑烟之后,铁斋庵依旧气定神闲地向雨俊报告现状。雨俊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
    「感觉真不舒服。局势变化太过合乎我们所拟定的计画。」
    以策源地为饵引诱美歌子前往九州地区,再加以孤立——截至目前为止,事情全都照著铁斋庵在开战前所规画的蓝图一一实现。这种现状反而令雨俊感到不舒服。
    任由一双修长白眉随风飘扬的铁斋庵却如此说道:
    「这场战役已经结束。姬路军已将兵力散置于火之山及门司两地。假使她想在扮演接送人一千岛水运无法出海航行的这种状况下返回下关,就只能搭船或走关门桥。而无论选择哪一种方案,她大概都只能葬身坛浦海底。」
    美歌子之所以前往九州地区烧毁策源地,是因为她原本预期当达成目的后,能在一千岛水运的大型船团护送下横渡海峡重返下关。不料水运船只已在铁斋庵的策略下丧失航行能力,导致美歌子就此被孤立于九州地区。
    假使选择搭乘与来时一样的小规模船团返回下关,肯定会被日向军一万大军锁定,遭受来自陆地上的弓箭及石块攻击。即便是在陆地上能凭藉其机动力发挥出卓越战斗火力的白狼兵团,在搭乘船只渡海的期间也跟三岁小孩没什么两样。大概无法作出什么有效抵抗,只能就此沉人海底龙宫吧。
    那如果美歌子选择走关门桥回下关的话,又会有何遭遇呢?
    为此,她必须先设法攻下座落于九州地区桥墩旁边的古城山门司要塞。但白狼兵团是一支以野战为拿手绝活的轻骑兵团,并不适合策动攻城战。再加上要塞守备部队中又包含了多达一千名的巨人兵。若是巨人兵在场,便能自斜坡顶端抛掷巨石及树木来袭击由山脚往上侵攻的白狼兵团。纵使是众集特进种所组成的白狼兵团,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即便有办法攻下门司要塞,八成也得付出相当庞大的牺牲代价吧。
    攻陷要塞后,美歌子还必须进一步横渡关门桥这条窄路,否则就无法返回下关。由于日向军早已占领下关地区的桥墩,因此可以等待沿著窄路发动突击的白狼兵团自投罗网,随心所欲地展开狙击。
    换言之——美歌子再怎么挣扎也无法离开九州地区。
    她只能被孤立于敌地,最后走上吃光腰际食物而自取灭亡的绝路吧。如今的现实处境,正是她太过拘泥于「只要攻下策源地便可打赢胜仗」这条教战常识的结果。
    铁斋庵面不改色,在心中暗自窃笑。
    我们日向军根本不需要什么后方支援,就算策源地被烧毁也无关痛痒。
    王牌——尽在手中。
    铁斋庵从腰际布袋里取出一颗小小种芋。
    看起来……像是一颗红通通的马钤薯,也像是一颗迷你地瓜。外观没什么特色可言,但这颗芋头正是本次作战的终极王牌。
    ——枯草芋。
    日向移民地特别致力于遗传基因工程学的研究开发。身为前任市长的雨俊之父,认为想要在目前的日之本秋津岛存活下去,最要紧的就是设法唤醒旧时代的生命科学,因此相当积极地投注研究资金给这个领域使用,创造出各式各样的生化兵器及人造植物。而这颗枯草芋,正是足可凌驾于巨人兵之上的日向移民地研究产物。
    在枯草芋诞生之前,想要生产基因改造植物,通常都习惯采用将带有必要基因的重组病毒引入受体,强制改写染色体组合的方法。但能够嵌入病毒的DNA碱基数量仅止于数千程度,导致欲让受体产生显著变化一事变得困难重重。
     但日向移民地的生化学者,利用枯草菌能吸收外部DNA的特性,成功把相当于约三干九百个遗传基因——换算成硷基数则为三百九十万——的DNA插入枯草菌体内。透过这项技术,学者将记录了各种植物不同特徵的DNA植入枯草菌体内,再让改造菌株入侵「芋种」,进而诞生的全新植物——正是铁斋庵边窃笑边握在手上的那颗芋头。
    一般地瓜由播种到收成,大概需花费一百二十天的时间,换成枯草芋却只需三天就好。单纯计算下来,枯草芋的生长速度足足比地瓜快上四十倍之多。
    它不仅生长快速,营养价值也非常之高。由于学者把蕃茄、红萝卜、芦笋,甚至连日本牛的DNA都一并编入枯草芋基因当中,因此只需吃上一颗,便能同时摄取到上述蔬果、食用肉及枯草芋本身所内含的营养成分。虽然这颗枯草芋堪称是基因改造食品的终极产物,但目前只有士兵及战斗古利鲁会吃它。雨俊及铁斋庵都因怀有强烈的生理厌恶感,所以坚持不肯张口一试。尽管截至目前为止尚未传出「因食用枯草芋而罹患重病」之类的负面风声,所以照理说应该是不成问题才对,然而一旦知道枯草芋的制造方法后,怎么也鼓不起勇气尝试。这终究只是一款作为军队专用粮食而获采用的基因改造植物。
    说恶心确实是很恶心。但是……
    ——枯车芋会破坏掉兵站这个概念。
    铁斋庵确信这一点。兵站主要是为了「持续提供粮食给战地士兵」此一目的而不可或缺的系统。但假使士兵能在战地自行填饱肚子,那么再来也只需关注弓箭及火把等消耗品的补充状况即可。枯草芋这种栽种经过三天便可收成用来裹腹,剩余的则可当作种芋再度栽种的特质,大概将会彻底颠覆兵站在现今日本所代表的意义吧。
    只要有这种芋头在手,纵使失去策源地,日向军也不会心生动摇。
    因此……
    ——我要直接在下关殖民。
    这才是铁斋庵的真正目的。
    日向军跨越海峡的首要目的并非「歼灭姬路军」,而是「占领下关地区」。
    通常,战争被喻为是一种「只要歼灭敌方野战军就算获胜」的行为。因为敌军一旦全灭,再来无论是攻略要塞也好、袭击城市也罢,获胜方都能称心如意。拿破仑正是让这个看似理所当然,却又不太理所当然之观念深入民心的人。自从拿破仑现世之后,「战胜=歼灭敌方野战军」便成了兵学中的普遍原则。无论再怎么切割对手土地、攻陷要塞或首都,只要敌军依然健在,这些成果就没什么意义可言——兵学的基本观念如此认定。
    但如今铁斋庵却刻意忽视这条原则,试图在敌军仍保有野战势力的状况下,直接于敌方阵地层开殖民行动。就兵学角度而言,这显然是很鲁莽的决定。
    不过这名老军师却宛如自我确认似地嘀咕一番。
     「火之山只要设置栅栏加以包围即可。」
    用不著强攻。我方握有枯草芋这项秘密武器。这颗枯草芋可助我军施展边包围敌人边在当地殖民的大绝招。只要快速架设栅栏,让白谷三座再也无法踏出火之山,那么铁斋庵应该就能毫无疑问地完成「占领下关」这个首要目的。接著趁这段期间利用关门桥找来九州地区的居民,把此地的原住民当成奴隶使唤,并透过日向移民地法律加以统治。在火之山上的姬路军能做的,不是咬著指头静观其变,就是下山被数量多达四倍的日向军活活砍死。
    关门海峡因门司及下关遭攻陷而落入日向移民地掌握之中,相信一千岛水运最后也必定会真心投诚。一旦水运决定投靠日向,日后便有办法走海陆两路攻略濑户内海沿岸地区,西日本势力版图也将因而被大大改写一番吧。
    此时,怱闻日向军士兵之间传出「哦哦哦」的欢呼声。
    转脸往士兵们注视的方向看去,只见巨人兵兵列正经由关门桥抵达下关地区。总数超过五百人以上。身高超过五公尺以上的众多庞大躯体肃然沿著桥面行进的模样,是令人不禁感到毛骨悚然的奇观。随著关门桥这条交通大动脉落人日向手中,今后援军也可以像这样陆陆续续自九州地区调派过来。
    「那就开始架设栅栏吧。」
    铁斋庵催促雨俊,并转动马首对准位于火之山正前方的国道九号公路。
    若在这条沿著关门海峡朝濑户内海方面延伸而去的国道公路布阵以待,那么在包围火之山的同时也能逐一监视海峡变化。铁斋庵祭出将日向军一万大军安置于这条国道公路上,一边封锁火之山上的白谷,一边引诱人在门司的美歌子往关门桥推进的策略。
    ——过来咬我们的尾巴吧,美歌子。
    如今,关门桥刚好耸立于日向军一万大军的正后方。
    被孤立于九州的美歌子,八成会为了与白谷会合而决定涉险硬闲关门桥吧。他之所以从门司要塞那边调五百个巨人兵过来下关,也是故意要秀出这波调动给美歌子看,促使她更轻易作出「攻略门司要塞,之后再突破关门桥」的决定。美歌子必会做出这个可能令平庸将领心生迟疑的决定。因为她对自己亲手调教出来的白狼兵团突破力有信心。更重要的是,美歌子对自己拔出王剑帖拉托玛之际的突击能力更是深信不疑。
    ——而这一点将会要了她的命。
    铁斋庵微微扬起嘴角展露笑容。
    无坚不摧的王剑帖拉托玛,其绝对斩击,以及手握剑柄的美歌子之细胞再生能力。正因倚仗至高攻击力及绝对不死的肉体为武器,美歌子在战场上才总是带头奋战,亲自冲锋陷阵,提振己方士气。
    但是王剑帖拉托玛的出鞘时机却很难掌握。由于它是靠著啃蚀持有者的肉体,才能发动绝对斩击,因此即便拥有再怎么优异的细胞再能力,长时间持续使用的细胞消耗量将会超过细胞再生量,榨干持有者的体力,使持有者累到再也无法挥剑及走路。要是没处理好的话,甚至连同持有者的生命之火都会一并吸收殆尽。因此王剑帖拉托玛是只在「关键」时刻出鞘,专门用来一气呵成地破坏掉敌军中枢系统的决战武器。
    所以美歌子八成会在关门桥上亲自打头阵,抽出王剑帖拉托玛突破这条狭路吧。要是她肯那样做,胜利就归铁斋庵所有。
    「只要炸掉桥梁即可。」
    只需找来数名练气能手,瞄准吊起桥椭的钢索击发气弹,光是这样就能让白狼兵团伴随桥衍一同化作坛浦的藻屑。尽管如此一来日向会失去好不容易才镇压到手的关门桥,但若跟讨伐美歌子比起来,这代价可就划算太多了。敌人大概也认为我方绝不会采取摧残海峡大动脉的手法,但所谓的策略,有时也需要加入这种鲁莽念头。正因看起来像是未经深思熟虑,才会让敌人也无法猜透。
    铁斋庵凝神观看海峡对岸。
    建筑物的阴影缝隙间弥漫著阵阵尘沙。这证明了军队正沿著由门司通往门司港的国道三号公路移动。摧毁掉门司策源地的白狼兵团,开始朝著下一个目标,也就是门司要塞迈进。果然不出所料,美歌子打算夺回关门桥的桥墩掌控权。
    雨俊的自言自语打断了铁斋庵的沉思。
    「美歌子务必生擒活捉。我已决定亲手驯服她,叫她为我所用。无论发生任何状况都不可杀她。」
    铁斋庵无法理解这份执著的根据究竟为何。铁斋庵像是故意作秀似地叹口大气,隔了一拍之后,才露出静谧眼神抬头仰望这位充满野心的年轻市长。
    「只要炸断桥梁再派人打捞坛浦海域,或许也还能活生生地把她打捞上岸。因为听说那只狐狸精好像永远死不了啊。」
    「那就好。真是期待啊,我好想快点见到美歌子。不知为何,我的心跳从刚刚就开始猛然加速。这还是我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我说老爷子啊,我究竟是怎么了呢?」
    「大慨只是年少轻狂所引起的症状罢了。被战斗的狂热气息冲昏了头,结果反遭自身愿望玩弄于股掌之间。」
    「或许吧。思慕素末谋面的女人,实在不像我的作风。但这股悸动到底是怎么回事?内心感到雀跃不已。美歌子她肯定会前来见我。我已看见她突破重重难关赶来我身边的形影了。」
    「您还是快点从白日梦当中清醒过来比较好。现在必须专心面对这一战才行。」
    「关门桥看似红毯之路。美歌子将通过那条大道前来我身边。我的胸口好难受。快点来吧,我的新娘。」
    铁斋庵深深叹了口大气,自这名心浮气躁的年轻人身上移开视线。虽然差点开口斥责他一顿,但对现在的雨俊说再多话也无济于事。铁斋庵带著认命心态再度转眼注视位于对岸的门司港怀旧地区。
    ——美歌子,带兵前去攻打门司要塞吧。
    铁斋庵对著吹越海峡的海风抛出一句无声言语。
    然而——
    「——嗯?」
    原本从对岸国道三号公路上冒出的尘烟,竟在不知不觉当中悄然消失。
    同时也看不到白狼兵团的身影。
    铁斋庵挪栘视线望向门司要塞。那边并没有爆发战斗,只有姬路移民地遗留在山顶那组次世代太阳能电池发电设施的光伏板,以及无所事事地在山坡地带待机的巨人兵庞大躯体映人视网膜之中。
    「太阳能电池发电……」
    嘟嚷声迳自脱口而出,脑海里的某股力量敲响警钟。
    光伏板并排于日向军挥军攻下的门司要塞山顶。那是在世界污染前夕所设置完成的次世代太阳能电池发电设施。由于那在日向移民地境内是一项已不复存的技术,因此日向军并没有动手破坏,而是直接弃置于原地不管。尽管当下正为了对付眼前的姬路军而忙得不可开交,至今尚未调查这是一组有何用处的设备,不过为了等战役结束之后直接展开研究,所以便让该设施持续处于运作状态。
    那个设施的目的该不会是——
    悚然……「不吉」一词冰冷地窜过铁斋庵背脊。
    「少主,老爷子要向您借用五名练气能手。有件小事令我感到耿耿于怀。」
    「你要去哪?」
    「年纪大了,人自然会变得比较谨慎一些。没什么,我只是想亲眼确认一件自己认为纯属杞人忧天的小事罢了,并非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语毕,铁斋庵从近卫兵当中挑选出五名练气能手,一同跨上座骑冲出本营。
    ——除了关门桥以外,尚有其他手段可以横渡海峡。
    铁斋庵一边沿著国道九号公路推进,一边凝神注视前方。
    有一栋寒酸建筑物位于关门桥正下方。墙壁虽然龟裂发黑,但并没有遭到藤蔓覆盖。这亦可说是姬路移民地曾使用过这栋建筑物的铁证。
    铁斋庵仔细查看这栋寒酸的建筑物。有一块生锈的招牌孤伶伶地斜挂在上方,招牌上的文字念法如下。
     『关门隧道人行道入口』
    同行的其中一名练气能手侧著头询问。
    「军师大人,我们要进去这里面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显然已经吓破胆。这也难怪。这个已经打开的漆黑入口,彷佛通往黄泉地府的坡道一样令人感到害怕。
    「只需确认里面是否被水淹没即可。不要害怕,我们走。」
    开口激励的铁斋庵翻身下马。
    在世界污染以前,可以由这栋建筑物搭乘电梯下到关门隧道的人行道区,如今则只能改走电梯旁边的楼梯。楼梯入口的不锈钢门并没有生锈,还能顺畅地开关,更提高了姬路军曾使用过此处的可能性。
    一行人各自拿著点燃的蜡烛,沿著狭长昏暗的楼梯往下走。
    在漆黑之中,橙黄色火光照亮侧壁。只见墙上设有数座烛台,上面还放著全新的蜡烛。这是最近有人使用过这条楼梯的证据。愈往下走,铁斋庵心中的不祥预感就愈来愈膨胀。
    旧时代的海底隧道绝不可能时至今日还能使用。
    铁斋庵先前如此认定。
    海底隧道与一般隧道之间的最大差异,就在于海底隧道时常会有海水渗透进来。若不利用抽水帮浦定期将这些渗透进来的海水抽出地表,整条隧道迟早会被海水淹没。所以在所有发电设施已因著世界污染宣告完全停摆的现在,关门隧道应该早已被海水吞没。实际上,日向移民地也确认到连结JR门司车站及JR下关车站的关门铁路隧道已没入水平面底下的事实。
    「但我并没有确认关门隧道的现状。」
    铁斋庵自言自语起来。由于门司要塞及火之山长期处于姬路移民地控管底下,造成日向移民地相关人士无人知道关门隧道究竟变成何种模样。不对,应该说日向移民地下意识地迳自认定隧道已没入水平面底下。
    但看样子,这条隧道——
    「尚未失效。」
    一行人总算走完这条楼梯。在楼梯最底端根本见不到半滴海水的痕迹。
    铁斋庵举起手中蜡烛。与世界污染以前相比毫不逊色的关门隧道人行道,正向著对岸的门司港张开漆黑大嘴。尽管微弱火光只稍稍照亮隧道人口处便遭黑暗吞没,但这里既然安全无虞,就表示隧道并没有坍方是不争的事实。
    隧道的海底部分全长约七百八十公尺。能让规模如此庞大的建筑物持续沿用至今,著实令人惊叹不已。附带一提,这条人行隧道的上方是汽车道,而两条道路同样被铺设在这个圆筒状的隧道内。换句话说就是上方车道也还能用,不过铁斋庵在意的则是这条人行隧道。因为汽车隧道出入口设置在离火之山相当遥远的后方,但人行隧道出入口却是直接通往布阵于国道九号公路的日向军后方。
    保住关门隧道一线生机的关键因素,肯定就是位于门司要塞顶端的次世代太阳能电池发电设施。大概就是透过那座设备产生电力,启动排水帮浦,以便一直保持住关门隧道的可用状态吧。尽管纯属推测,但或许是这座在世界污染以前所建设完工的发电设施——恐怕是能够不受停电影响一直保护隧道的设备吧——曾经持续受到某人照看,最后才由姬路移民地继承下来也说不定。若非如此,关门隧道如今依旧存在的事实根本无法解释得通。也就是说,即便还有好几座同样类型的次世代太阳能电池发电设施散布于本州各地,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吗——
    此时,身旁的练气能手出声打断他的沉思。
    「军师大人,前面好像有光……」
    他伸手指著隧道前方的深邃黑暗。
    一行人凝神注视,同时侧耳聆听。不稳气息叫人不寒而栗。
    「似乎还有一阵微弱蹄声……」
    另一名以耳朵贴著水泥地面的练气能手轻声说道。黑暗彼端传出微弱光芒及声音。代表有不明人士由门司地区那边出发,经由这条宽度仅三公尺左右的人行隧道悄悄接近此地。
    战栗感紧紧扣住铁斋庵的背脊,他的预感果然成真了。
     但同时却也松了口大气。
    虽然差点就被敌人趁虚而入——但还是在干钧一发之际识破了美歌子的攻势。
    赢定了。
    「开始凝聚气弹吧。确实地诱使敌军靠近再击发。」
    铁斋庵出声命令同行的五名练气能手。领悟到职责所在的五人同时点了点头,顺手抽出腰际军刀。
    他们对准黑暗的隧道彼方摆出居合斩架势。从下气海,也就是丹田唤出来的练气,则缓缓缠裹住收至腰际后方的军刀刀尖。他们不仅有充分时间可以凝聚气弹,敌人更是沿这条无处可逃的窄路笔直走过来。此处是最适合练气能手大展身手的地方。
    「沉到海底龙宫当神仙去吧。」
    铁斋庵搬出低沉严厉的语调,对著八成位于隧道另一端的美歌子轻声说道。

    无声无息的白狼兵团步伐一致地顺著关门隧道人行道往前推进。
    负责带头的是美歌子。尽管周遭一片漆黑,不过骑狼拥有与马一样的强大夜视力。交由苍龙决定步调快慢的美歌子,转脸望向位于大约五百公尺前方的下关地区出口。
     此时,后方有一名士兵及时开口向关歌子汇报。
    「被发现了。有五名练气能手驻守于隧道出口处,正在著手准备凝聚气弹。」
    他是感官神经系统特进种。担负著运用其异常发达的视觉、听觉及嗅觉侦测隐藏于周边的敌兵踪影,并及时同报给友军知情的重责大任。
    美歌子点了点头。接著勒紧缰绳,示意苍龙停下脚步。后方的白狼兵团五百名成员也当场止步不前。
    「伤脑筋,居然被老人家发现了。该怎么办呢?」
    美歌子回头看著众人,以丝毫不觉烦恼的平板语调如此说道。
    「我等愿挺身为盾。」
    两名跨坐在骑狼背上的士兵毫不迟疑地自告奋勇。
    见他们表态,美歌子缓缓点了点头。
    「抱歉。」
    「为此牺牲是我等的荣幸。」
    「拜托你们了,武藤武宪、户岛洋辅。」
    「是!」
    一被叫到名字,坐在鞍上的武藤及户岛随即挺直背杆。美歌子记得他们的长相及姓名一事,点燃了两名战士的尊严。
    坐在鞍上的武藤及户岛手握缰绳,唤出涵养于下气海的练气缠裹住全身上下,接著也让这层防护罩包覆住他们所驾驭的骑狼。在黑暗中,精心萃练而成的生体能量化作淡淡光芒包裹住战士及骑狼的轮廓。
    当完成作业之后,挺身为盾的两名骑兵移动至白狼兵团前方。军团成员们则组成躲藏于武藤及户岛背后的两路纵队阵形。在纵队当中,舜神情僵硬地回头看著武。
    「我说武,这该不会是……」
    武也板著一张脸作出回应。
    「八成错不了。那两人打算挺身挡下气弹,好让我们从背后加速突围。」
    「他们俩必死无疑啊。能够毫发无伤地挡下五人份气弹的优异练气能手可说是少之又少。如此一来……他们俩岂不都成了代替我们丧命的牺牲品吗?」
    武闷不吭声地看著武藤及户岛的背影。他知道舜想表达的意思为何。
    「你想说『你单枪匹马就能挡住』……是吧?」
    「……嗯。」
    「……开什么玩笑啊。为什么我非得帮美歌子这个忙不可?我才不干。那种事让想出风头的人去做不就得了。」
     「……可是,他们并没有犯错对吧?就这样见死不救……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你居然以为事不关己就在那边信口开河。即便是我也很难在如此狭窄的空间彻底挡下气弹啊。前面会有五人份的练气合而为一直扑过来耶?要是一不小心,我的右手会马上变成备长炭啊。」
    武没好气地说道。舜则将下一句话吞回肚子里,乖乖排到美歌子后方。
    带头的武藤及户岛互看对方一眼,彼此点了点头,随即回头望向白狼兵团。
    「蹑手蹑脚无用处。」
    「动身深入虎口吧!」
    分别抛出一句半开玩笑的夸张台词之后,两人同时轻蹴脚钟。骑狼双眼祸霍然一亮,开始拔腿狂奔。
    白狼兵团全骑随后跟上。多达两干只的蹄声响彻整座人行隧道。
    距隧道出口只剩四百公尺。
    武定晴凝视前方。美歌子的背影在他正前方,武藤及户岛的背影则出现在美歌子前方。而在更前面则有个发光的不明物体,正在等待他们的到来。那恐怕就是守在出口附近的五名练气能手所制造出来的光芒吧。
    剩下三百公尺。白狼兵团的行进速度变快。武也勒紧缰绳,边小心注意维持队形整齐边加速疾驰。万一在这个节骨眼跌倒的话,后列将会吃不完兜著走。光是让五百名骑兵呼吸一致地沿著宽度仅仅三公尺的窄路全力奔驰,就已经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任务。如今驰骋其中的每一个人都不许出任何差错。
    剩下两百公尺。敲击地面形成的蹄声响亮地回荡于圆筒状的隧道之中。敌人还不出手。出口附近的光芒显得更加清晰可见。多到几乎快满溢出来的大量练气,缠绕于敌人的军刀刀尖,静待发射的最佳时机到来。
    ——对方打算等诱使我军靠近出口再击发。
    武察觉此事。白狼兵团所有成员恐伯均已察觉到敌人的手段了吧。但却无人转身逃跑。他们深信带头的武藤及户岛能成功挡下敌人攻势。要是失败的话,纵使全军覆没亦在所不辞。
    ——简直胡来!
    剩下一百公尺。
    武抬头查看,确认到在美歌子的背影前方有一颗清晰可见的发光体。从其亮度及大小,便可判断出敌人接下来即将击发出一颗规模多么夸张的气弹。
    相较之下,缠裹著武藤及户岛全身上下的练气防御墙简直脆弱到极点。那样的话,他们俩八成连骨髓都会被烤成焦炭吧。
    ——难道他们打算为了守护我们而死吗?
     武紧咬嘴唇,轻蹴脚蹬。
    接著放声大喊。
    「走开,由我来挡!!」
    十六夜仿佛试图挤开苍龙似地向前伸长颈项。美歌子连忙操纵苍龙的缰绳避开十六夜,让出前方空间给它。武则顺势向前直奔,闪身介入武藤及户岛之间,再次硬挤到两人前方。
    「你干嘛事到如今才跑出来插手!」
    武无视户岛的抗议,一鼓作气唤出积蓄在下气海的练气裹住全身。不愧是以天子首席候补生身分进行过长年锻练的好手,其练气量跟武藤及户岛简直有如天壤之别。不消片刻,白狼兵团前方已筑起一道以武为中心的练气防风墙。
    「凭你们的功力根本挡不住。」
    「你说什么?」
    「现在先活下去吧。相信日后你们必能死得其所。」
    撇下这句话之后,武就此奔驰于白狼兵团的最前方。
    剩下五十公尺。
    「来吧。」
    武轻声嘀咕的同时,汇聚于隧道出口处的光芒忽然一灭。
    转瞬间——
    宛如原初天神降雷,一阵轰隆巨响彻底笼罩住整条狭窄隧道。
    来自前方的光芒结晶,呈一直线朝著白狼兵团直扑而来。
    武瞬间就透过皮肤感受到光芒所夹带的庞大热能。
    一颗以五人份的练气揉合而成的特大号气弹——
    武一边驾驭十六夜全力疾驱,一边伸出右手探向前方,将练气集中到名为「气街」的身体末梢部位。
    刹那间,武的右手接触到这颗特大号气弹。
    白银色光彩充斥四面八方。正面承受住气弹劲势,导致武的背部往后仰倒。头部朝上方扬起,喉结跟着暴露出来。各种不同的声音皆被吸入光与光接触所形成的额空间。
    在光芒粒子的奔流之中,武的双眼绽放出灿烂光辉。
    身为战士的本能沸腾爆发,为脊椎注入一股热流。
    他使尽浑身力气瞪视著正前方。
    攻击欲望甩开理性。平日受到压抑的兽性,在这极限状况之中傲然昂首,面露微笑。
    「消失吧。」
    只见武伴随著这声细语,挪动左手抓住右手腕,承接敌人气弹的同时,击发出自己的气弹。

    铁斋庵隔著发射气弹的五名练气能手背影,查看人行隧道的内部变化。
    对准白狼兵团直扑而去的光芒结晶——伴随著激烈闪烁停在狭长且阴暗的长方形通路正中央。
    由此得知白狼兵团的练气能手挺身挡下了这颗气弹。
    但这是从日向移民地精挑细选出来的五名练气能手费时凝聚所击发的气弹。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被挡下。受招者最后终将化作灰炭,窄路上的白狼兵团则会一个也不剩地被庞大热能灼杀吧。
    「再见了,美歌子。」
    讽刺的是,这句话竞成了铁斋庵一舟的临终台词。尽管他正如对自己引以为豪的想法一样,是一名足以匹敌白谷三座的优秀监军,但他却不晓得在白狼兵团当中还混有一名实力远超巨人兵之上,名为涩泽武的怪物。这个小小疏忽成了他的致命伤。
    铁斋庵死前目击到的光景,是自隧道内逆流而出的光芒结晶。宛如对著墙壁踢球一样,原本击向对方的气弹竟原封不动地迎面直扑过来
    在场甚至没有半个人能发出声音。
    有的就只是一股无穷无尽的纯白色热能。
    在气弹孕育而成的惊人热量之中,他们相信自己已大获全胜。因此既未发出半丝悲鸣,也没感受到半点痛楚,只见一片纯净无瑕的白色刻划于视网膜上,铁斋庵及五名练气能手就此自世上消失——

    火之山正前方的国道九号公路。
    这条沿著濑户内海海岸长长延伸而出的四线道公路,如今已被日向移民地一万大军高高举起的素盏呜尊军旗所填满。那是一幅仿佛在现代重现「神话时代的神武东征亦是从日向港跨出第一步」这则将近两千七百年前传说的景观。
    使刀剑背部绽放灿烂光华的蓝灰色军服互相推挤,团团包围住可以直接套用「饭碗倒放」这个形容的孤山——也就是白谷三座率领姬路军负隅顽抗的火之山。
    以海拔仅有两百八十六公尺高的山坡为城墙,贝西莫斯巨兽的军旗亦在其上随风飘扬。目前约有三千名包含伤兵在内的姬路兵布阵于此,呈现出利用山坡来弥补人数不利的局面。
    紧接著——传来一阵地鸣。
     只见穿越关门桥的五百个巨人兵,边踩碎柏油路面边陆续抵达国道九号公路。鞍上骑兵的头部顶多只能构著巨人兵腰际附近。亲眼目睹巨人兵的威容,使日向军的士气愈来愈高涨。这群轻轻松松地将重达四公吨的大铁槌扛在背后、任由肌肉纤维交缠而成之庞然巨躯发出近似猪只般异臭的异形士兵们,就这么固守在雨俊身旁。这五百个巨人兵正是雨俊所率领的日向军决战军团。
    「这下子连策略都无用武之地啰,白谷。」
    雨俊一边抬头观看火之山的山坡,一边轻声嘀咕著说道。纵使白谷再怎么足智多谋,敌我双方的兵力差距实在太过悬殊。光要小聪明根本就抵挡不住这一万名精兵及五百个巨人兵的联手出击。
    「老爷子还没回来吗?」
    此时突然想起这件事的雨俊转身望向背后。吞噬了铁斋庵身影的关门隧道人行道入口,就位在雨俊率领的决战军团正后方。为了促使美歌子轻易作出攻略门司要塞的决定,雨俊才刻意选择在这个背对关门桥的地点布阵以待,然而无论再怎么等,就是听不到对岸的门司要塞那边发出争战声。
    ——白狼兵团不见了。
    直到刚才,部还若隐若现地徘徊于门司港怀旧地区的雪白色军服及绋红色披风身影,但现在突然凭空消失。
    一阵恶寒窜上心头。
    一股不祥预感竖起爪子钩抓雨俊的意识侧壁。
    刹那间——
    关门隧道人行道入口伴随惊爆,喷出一道粗大水蒸气柱。
    大气为之震撼,脚下开始振动。大量水花被高高地喷向半空中,接著化作一帘雾幔垂降至日向军决战军团的头顶。
    「呜。」
    雨俊沉吟一声,定睛凝视著这阵浓雾。
    爆炸总算止息,仅只一度喷向天际的水柱也已消失无踪。然而在覆盖住视野的这片银笆幔幕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蠢蠢欲动。
    不明物体逐渐逼近。
    「在后面,敌人将从雾气当中现身!」
    感官还来不及作出反应,雨俊的本能已催促他放声大喊。
    面向火之山布署于雨俊正前方的五百巨人兵,闻声立刻掉转脚步。
    既然凝眸注视雾气内部,自然会看见随风飘扬的绋红色披风。而骑狼双眼绽放出来的白银光芒、雪白军服、以及灿烂夺目的武器光辉也依序映人眼中。
    这是属于哪一方的势力——不必问也知道。
    ——万里眼。
    赋予在白谷三座身上的这个别名,顿时在雨俊脑中引发一阵惊爆。
    ——原来他打一开始便已算准了这一点啊。
    ——没想到既非过桥亦非渡海,而是经由海底发动奇袭!
    「太精彩了,美歌子!!」
    在雨俊的这阵惊呼声中,夹杂惊愕及欢喜两种不同情绪。
    而在呐喊声的彼方,只见雾气尽散。
    由美歌子率领的姬路军决战军团勇猛地对准雨俊直冲而来。
    开战当初明明是一场由一万四千日向军对四千姬路军的悬殊战役,如今却一下子就被带人由主将率领决战军团展开激烈冲突的决胜场面。打赢这场局地战的一方,便是整场战役的最终赢家。雨俊决然高举手臂,对巨人兵发号施令。
    「扫荡敌军!!」
    巨人兵发出咆哮回应雨俊的号令。
    将超过四公吨的超大铁槌扛在肩头的五百多个怪物,宛如惊涛骇浪一般涌向白狼兵团——    散布于空中的细小水分子逐渐消失。
    美歌子解开缠绕在手腕上的苍龙缰绳,抽出踏在错带上的脚掌。
    回头往后一看。白狼兵团五百名成员组成两路纵队,井然有序地驰骋于沙场上。
    转眼瞪视前方。只见察觉到奇袭作战的雨俊吩咐五百个巨人兵在前方敞开筑起一道肉墙,等待与我军进行交战。
    美歌子转身望向背后,凛然发号施令。
    「采取兽战架势!」
    听见命令的士兵们按照平常所受训练,边让骑狼持续往前奔驰边解开缠绕著在腕上的缰绳,并抽出踩在钟带上的军鞋。
    与前方巨人兵大军的距离只剩三十公尺。
    「预备!」
    白狼兵团全体成员自座鞍上拾高腰际。
    与敌军距离只剩十公尺。
    就在巨人们高举铁槌,准备挥动那团超巨大铁块往下劈扫之际——
     「释放!!」
    号令一下,白狼兵团全体成员突然从自己所乘坐的骑狼背上一跃而下。
    失去主人的骑狼保持同样速度,朝向敌军直冲而去。
    由于事先组成二路纵队阵形,因此跳离座鞍的士兵并不会被后方骑狼踩到。士兵们纷纷拔刀出鞘,追著自己专属骑狼的背影杀进敌阵当中。
    转瞬间,数百支铁槌敲击地表,一阵惊人鸣动笼罩住整条国道九号公路。
    雷电般的打击使柏油路面瞬间浮现出仿佛龟甲一样的骇人裂痕。
    但是——几乎所有攻击均以扑空告终。
    对于卸下「主人」这份重量的骑狼而言,巨人兵的动作简直缓慢到令人想打呵欠。总数五百只的骑狼当中,有一大半凭藉灵敏动作闪过打击,并像是还以颜色一般纵身扑向巨人兵群,亮出獠牙刺穿它们的肌肉装甲,尽情啃噬壮硕肌肉。拔刀出鞘的五百名白狼兵团士兵则自背后蜂拥而上。
    血液狂喷,巨人肉墙颓然崩塌。现场掀起的咆哮是巨人兵所发出的死前惨叫声。雪白兵列呈一直线撕裂了极其诡异的肥大肉体集合群。
    兽战——
    经过细心调数的古利鲁,即便未听主人一声令下,也会凭自我意志判断何者为敌,并试图为了守护主人而战。特别是骑狼除了不肯让主人以外之人骑上座鞍,更会穷其一生设法保护单一主人。姬路移民地便利用这项特性,委由骑狼白行展开战斗的方式取名为「兽战」。骑狼终究只是帮助骑兵快速绕至敌人背后的「脚」,一旦与敌人有所接触,主仆就会各自散开,化泎个别的战斗单位与敌人交手。看在日向军眼中,就跟敌人数量瞬间爆增为两倍没什么两样。
    蓝灰色障壁宛如割开绢帛似地遭到撕裂。
    雪白尖枪则呈一直线刺向厚实围墙的正中心。
    带头之人正是美歌子及苍龙。
    美歌子一手拿著从身旁近卫兵手中接下的军刀,恰似在熟悉的自家庭园中散步一般,一边穿行于巨人兵群的缝隙之间,一边顺手劈砍那如同树干一样粗壮的脚踝。肌腱被斩断,再也无法支撑庞大躯体的异形士兵们,纷纷伴随著嚎叫声颓然倒落。最后再由苍龙趋前咬断其喉头。
    白很兵团全体成员也都试图追上美歌子,人人都想抢在市长前头,发挥自己的实力突破重围,但却追之不及。美歌子的战斗能力超脱常轨,形成团员们只能尾随在她背后的情势。
    然而——
    巨人护墙的混乱状态获得控制。
    逐渐重整态势的蓝灰色日向军将巨人兵推到前头,再分别自四面八方开始施压,企图藉此压死数量远不及己方的白狼兵团。
     纯白尖枪的劲势戛然止息。
    一路刺穿敌阵正中央,如同尖锥一般的白色军团骤然失势。
    接著一步一步慢慢被逼退。
    兵力占优势的蓝灰色发挥出原本具备的战斗力,逐渐将细长虚幻的纯白色染成自己的色彩。
    巨人兵的铁槌在一片混战当中横扫而至。
    受到恰似暴风般的一击,众多雪白军服惨不忍睹地飞向半空中。一旦遭到这种重达四吨的铁槌水平横扫,任何防御手段都起不了作用。白狼们连半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只能拖著弯曲成诡异角度的扁平尸骸,颓然飞往海峡天际。
    再加上原本散布于国道九号公路的一万名日向军也为了防守本营而陆续沂返。填满四线道公路的蓝灰色军服,仿佛意欲将白狼兵团剁成凉拌鱼肉丝一般,夹带惊天之势蜂拥而至。
    「不妙啊。」
    置身混战之中的武轻声嘀咕起来。
    不仅兵力远不如对方,就连战斗力也屈居下风。虽然一时之间看似奇袭作战发挥了功效,但巨人兵的护墙果然厚实难破。在受制于肌肉装甲之际遭到铁槌击打,导致四处都可看见有我方战友被压成肉酱。
     武定睛凝视前方。
    然而美歌子依旧从容不迫,独自一人置身在离武极远的前方,神情淡然地挥刀斩断巨人兵的阿基里斯腱。由于美歌子身怀细胞再生能力,就算多少受点伤也能当场痊愈。或许就是因此才能展现出那样的从容气度,只不过她实在太过突出。没半个军团成员能够追上她的战斗力。
    而日向军也并非傻瓜。所有人都为了斩杀美歌子而朝著她直扑过来。照那样子看来,她的周遭空间早晚都会被蓝灰色所填满吧。
    「那个女人,早晚会死吧。」
    武下意识地自言自语起来。不单只有武这么认为,其他团员们也都有同样想法。
    「美歌子大人。」
    「美歌子大人,请您快折返啊!」
    众人异口同声地呼唤,同时起手砍杀、踏过试图追上她那纤细背影的敌兵,设法继续往前推进。但双方距离始终不见缩短。美歌子彷佛玩弄团员们的心意一般,独自一人飘飘然地穿梭于敌阵之中。
    眺望著她那翩翩背影的武,不知为何竟萌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痒感触。
    他不晓得这股感情的名字叫什么。只知一股与以往对美歌子所怀抱之强烈憎恶截然不同的火热意念,在胸口正中央猛烈引爆。
     「笨蛋,快回来!」
    甫一回神,他已对著美歌子的背影放声大叫。
    其实他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说出那种话。这虽是一句在平时肯定会换来极刑的暴言,但在这场混战中,根本没人会因此而怪罪他。武再次扯开嗓门,对著远处的美歌子大喊:
    「被包围了,你快被巨人兵包围了啊!!」
    他远远望见身高将近五公尺的异形士兵们组成阵形准备逼近美歌子。他们打算包围美歌子封死所有逃生路线,再尽情挥舞铁槌将她轰成肉泥。但美歌子对敌人的盘算丝毫不以为意,仍旧与苍龙一同凛然前进。
    「啧!」
    武咂了一下舌。
    绝对不会认真应战,我才不会为美歌子立下什么汗马功劳。开战前的那句誓言早被抛至九霄云外,武几乎不加思索地将练气汇众至脚跟下方,纵身往前跳跃。
    只是敌兵筑成的人墙相当厚实。即便运用练气震退敌人,下一个还是会立刻补上。就在武费神应付小兵之际,巨人兵群已将美歌子团团包围起来。
    美歌子的身影逐渐消失。如今出现在武眼前的,是数十个巨人兵的背部。
    在武急得咬牙切齿之间,将近两百具必须抬头仰望的庞然巨躯互相叠合,已于美歌子周遭形成一道钢铁般的肉体障壁。
    「美歌子!!」
    武不知为何竟如此放声大喊。
    在呐喊声的前方,赫见数十支铁槌霍然高举指天。美歌子根本无路可逃,也无从防御。再这样下去,她那纤细动人的肉体,将会被丑陋的铁槌榔头砸成扁平肉块。
    「美歌子大人————!」
    军团成员们的悲痛惨叫响彻现场。
    然而亦可解读为哀求的这阵呐喊,却是无法打动巨人兵的铁石心肠。只见扭曲变形的铁槌在众人眼前逐一被抡至半空中。
    「住手啊!!」
    武不由自主地放声大吼。
    哀求终究落空。冷血无情的铁槌大军,伴随著破风怒嚎朝向美歌子直劈而去。团员们的惨叫响彻整座海峡。

    剑风一飒——

     紫色火柱猛然爆裂。
    间隔一拍之后,一阵自巨人兵圆阵中心窜出的烈风,进射紫光呈放射状横扫现场。
    位在圆阵内侧的数十个巨人兵之庞然巨躯「飘离」地表。
    再隔片刻,只见烈风宛如波浪一样,由内往外将巨人兵的身体一一带往半空中。
    武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他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幕光景究竟有何意义。军团成员们也一样瞠目结舌,看著陆续飘往天空的巨人兵。
    转瞬之间——
    圆阵中心窜出一道粗大火柱。
    紫色火焰直通视网膜尽头。而这道火柱则呈一直线指向天际,傲然灼红天空。
    飘浮在半空中的巨人兵群受到这道火柱所引发的焚风影响,如同字面所述一般化作随风飞舞的树叶,翩然飞向海峡上空。
    紧接著——只见巨人的魁梧身体一边飞舞,一边被解体成手脚及躯干等独立部位,在秋季蓝天洒下一道道鲜红血流,再各自于半空中勾勒出不同弧度的抛物线。并非只有一个巨人兵遭殃,而是先前组成圆阵的两百个巨人兵全都以万里无云的蓝天为背景,一边悲情地在半空中飞翔,一边逐渐转变成丧失身体机能的零星肉块。
    无法理解眼前光景所隐含的意义,且不合理到极点的逆转情节——
     武张大嘴巴,目光直视前方。
    在目光尽头的紫色火柱逐渐收缩,肉体障壁也已烟消雾散,视野宛如核爆中心似地一鼓作气拓展开来。
    只见一名楚楚可怜的少女,手中紧握一口剑身持续窜出紫色烈火的长剑,背对军团成员,寂然伫立于前方。

    长剑名唤——帖拉托玛。

    那是过去曾垂挂在雾崎桐人腰际剑带上的生体寄生金属剑。被喻作无坚不摧之绝对斩击的威力竟是如此强大。刚才团团包围住美歌子四面八方的两百个巨人兵,居然全数葬身在这一击之下。
    然而,那并非如今美歌子唯一令人烕到惊叹之处。
    武屏住呼吸,任凭窜上脑髓的自身想法灼伤思考能力。
    ——真是太漂亮了。
    换作是平常的话,明明都会在察觉到这个想法浮现的瞬间,便火速将它赶出脑海之外,但如今置身在这股战场热气当中的他,却无法作出如此冷静的应对行动。
     ——真的……好漂亮。
    宛如幼小少年首度看见庄严细密的圣堂画作一样,武深受独自伫立于战场上的美歌子所吸引。
    八根银针由帖拉托玛的剑柄飞窜而出,刺穿美歌子的手腕。滴落的赤红鲜血,看起来远比任何在战场上所流出的其他血液更令人心痛不舍。而以美歌子身上血肉为饵所形成的剑身,以及自剑身掹窜而出的澄澈紫色火焰。火光色彩映照在美歌子的白皙肌肤表面,将她的轮廓烘托至有别于战场悲惨气氛的另一个异次元境界。
    因为出了某种差错而由其他世界降生至此的存在。
    这句话最适合用来形容目前的美歌子。
    不单只有武,白狼兵团全体成员均哑口无言地凝视著自己的统率者。
    美歌子那受到帖拉托玛的紫色火焰映照的静谧身影,令在场众人暂时忘记了这里是生死战场的事实。
    美歌子毫不在意男子们的想法,转身回看众人,展露微笑。
    身上一袭纯白军服染上鲜血色彩,一手提著冒出熊熊火焰的长剑,面带足可射下北极星的迷人微笑……这名美人开口如此说:

    「狼子们,我们上。」

    美歌于的话语化作电压蟁向武的脊椎。美歌子的笑容在白狼兵团所有成员的脑海中炸开,猛然劈落一道檄文。
    有人还能不因此而燃起斗志吗?
    这样还不肯奋勇出击的人,干脆死了算了。
    只要是男子汉,都该为了这一抹微笑而战死沙场。
    这几句话贯穿了军团全体成员的脑髓。
    战意持续升温,咕噜咕噜地沸腾膨胀,轻松超越极限。白狼兵团的战斗意志突破了大气饱和点,狼子们的咆哮声化作成下上万的烈风吹过战场。
    「美歌子大人!!」
    「美歌子大人——!!」
    重拾气势的雪白狼群一边高喊美歌子之名,一边纵身扑向蓝灰色的野兽大军。
    对美歌子的疯狂恋慕。身心灵都愿意全数奉献给美歌于的忠诚心。这群高喊著美歇子之名的精英战士化作一团烈火冲破敌阵。而武及舜也包含在这团热气之中。两人甚巨忘记了曾在鹤木山楼饱受虐待的过去,如今只为了原为死敌的美歌子挥剑奋战。
    日向军被吓得两腿发软。
     除了对瞬间丧失两百个巨人兵的事实大感惊愕之外,又加上战意沸腾的白狼兵团气势格外惊人,阻止不了。人数占尽上风的蓝灰色,再度遭到熊熊燃烧的白色军势撕裂。
    带头冲刺之人仍是美歌子。
    她亲自化作枪尖,一边拖曳出紫色火焰的轨迹,一边如同蝴蝶飞舞般凛然贯穿巨人兵护墙。
    每当王剑帖拉托玛呼啸而过,蓝灰色军服便腾空飞起。每当紫色斩击一闪,无论是钢铁盔甲也好、盾牌也罢,就连特进种的肉体都会瞬间被斩断。试图格挡的长刀无声无息地碎散一地,长刀持有者的肉体也连带被砍成两半。挺身阻挡的防壁无法发挥应有机能,任何硬度都会被降格成跟豆腐同样不堪一击。任何人都阻止不了手持帖拉托玛的美歌子,也没人有办法可以阻止她。
    再加上——
    为了保护雨俊所在的决战军团而打算沿国道九号公路快步折返的日向军一万大军,被自火之山疾驱而下的镰鸟队刺穿了侧腹部位。
    白谷的调度并没有错失良机。组成锋矢阵的一千只镰鸟将日向军截成两半。若雨俊所在的本营是头脑,那么这支多达万人的主力部队便是身体。而镰鸟队的尖喙则不偏不倚地刺透了相当于颈椎的要害部位。
    这是一波算准最佳时机,针对最关键部位下手的集中攻击。白谷深知纵使数量远不如对方,只要选择了最佳时机及地点出手,也能一击就给对手造成致命伤害。
    完成侧面攻击的镰鸟队当场引发以牵制为主的混战。他们抱持著死守此地战至白狼兵团摧毁日向军决战军团为止的觉悟。由双镰及鞍上骑兵手中铁戟所策动的两段式攻击,促使周遭一带绽放出朵朵血潮鲜花。国道九号公路在转瞬之间便化作血肉横飞及惨叫震天的杀戮战场。
    「不可后退!不可后退!」
    「这是紧要关头!展现出镰鸟队的尊严给对手瞧瞧!!」
    怒吼声在纯白军服之间来回穿梭。姬路军及日向军部很清楚在这种混战场面,无法维持住战斗意志的一方将沦为输家。这场各自互相激励己方战友的惨烈战斗,如火如茶地在海峡沿岸持续上演——
    在镰鸟队的保护下,白狼兵团也无所不用其极地不断凿穿日向军决战军团。
    气势不见衰退。五百名精锐拼尽全力紧跟在美歌子背后。
    帖拉托玛的绝对斩击是以美欢子的血肉为供品而成,因此无法长时间持续使用。虽然也必须视美歌子当时的生理状态而定,似大致上是以十五分钟为极限。一旦使用超过十五分钟以上,美歌子将会因细胞再生能力枯竭而陷入无法战斗的状态。
    然而—;美歌子却宛如完全不在意此事一样,依旧在战场上翩然起舞。
    她有如克尔特神话中的森林妖精一样,彷佛搭配著轻快音乐,以紫色火星缠裹住苗条纤细的身体,连脚步也显得十分轻灵,有时甚至还面带微笑,让眼前的战士们变成失去生命的肉块。
    最后——美歌子总算来到心上人的身边。
    她那迷人的微笑只专为一名男性绽放。水嫩丰盈的玫瑰色双唇微微开启,抛出一句纵使是在战场的狂乱喧嚣声中,仍显得格外清晰悦耳的话语:
    「我来见你啰,毛头小子。」
    对岩切雨俊而言,这句话等同于永恒少女主动释出的求爱告白。
    这名至今仍不知败北为何物的年轻武将傲然抬头挺胸,正面注视著美歌子。
    「比我所想像还要美丽。美歌子,你果然是个最棒的女人。我决定收你为妾,丢掉那把剑向我下跪吧。」
    游刀有余,理所当然地发号施令。
    永恒少女嫣然一笑。
    「我也已经活了一段不算短的岁月,但这是我所听过最糟糕的求婚台词啊,兔崽子。为了褒奖你弄脏我的耳朵,我待会就把你剁成绞肉。」
     雨俊仰天大笑。
    「我并不讨厌个性好强的新娘子。我连生殖器官都是特进种。一晚,我保证只消一晚就能让你的身心灵全部归我所有。」
    「再继续听你大放阙词,搞不好连我的脑髓都会跟著烂掉。快拔剑吧。我们就依循古法,来场主将单挑定胜负吧。」
    雨俊的嘴角微微扬起。
    「有趣。偶尔玩玩这种游戏也不错。」
    美歌子转眼扫视了周遭的白狼兵团一圈。
    「你们都听到了吧。敌方主将答应与我进行单挑对决。在胜负揭晓之前,任何人都不准插手。」
    「遵命!」
    雨俊对白狼兵团的回答嗤之以鼻,接著抽出挂在腰际那把大型日本刀。两人的周遭虽然依旧持续在进行战斗,但察觉到即将展开单挑的敌我双方士兵均退至安全圈外静观其变。
    「王剑帖拉托玛,无坚不摧的绝对斩击……吗?透过刚才的观察,我已得知举刀格挡这一招派不上用场。看你好像很有自信的样子,但重点在于只要别格挡就好。上!」
    撂下这句话之后,雨俊悄然自美歌子眼前消失不见。
    「!?」
     美歌子脸上露出今天首度感到惊讶的表情。
    刹那间——美歌子的颈动脉喷出一道血柱。
    「呜。」
    呻吟声脱口而出。美歌子单膝跪地。鲜嫩血流自被砍出一道深邃伤口的颈项表面喷向天际。
    一手拿著被鲜血沾湿的日本刀,低头俯视美歌子背影的雨俊神情泰然地开口说道:
    「细胞无时无刻遭到吞噬,导致你的动作变得迟钝许多。没错吧?」
    他瞬间识破帖拉托玛的弱点,并语带侮辱地说道。
    美歌子面露坚毅笑容。她使用细胞再生能力,在转瞬间治好伤口。
    在完成止血的同时,美歌子以夹带火焰的帖拉托玛对准自己背后水平劈出一剑。
    但是……
    「太慢了。」
    雨俊已不在剑锋的劈砍轨道上。
    他在不知不觉之间再次绕到美歌子背后,跟刚刚一样二度挥刀砍断颈动脉。
    美歌子的头部往后仰倒,血流再次泉涌而出。
    雨俊自背后紧紧抱住美歌子,伸手握住她的右手腕。接著将嘴巴贴近美歌十耳边,以甜美语调轻声说道:
    「只要我一直维持现状,你的肉体就会被帖拉托玛啃噬殆尽。没错吧?」
    「你……」
    鲜血不断自颈项伤口涌出的美歌子,转动她那紫蓝色的眼睛怒瞪背后的雨俊。但由于握著帖拉托玛的右手腕被他紧紧扪住,导致她无法展开反击
    正如雨俊所说,光是维持现状就足以让美歌子的体力不断流失。号称无敌的帖拉托玛,竟然瞬间变成了只会啃光自身肉体的无用废物。
    「痛苦吗?那顺便再尝尝这招如何?」
    雨俊以环抱著美歌于身体的左手重新握住日本刀,顺势刺穿美歌子的胸口。血潮自美歌子胸口进射而出。由美歌子身上流出的鲜血则逐渐将雪白军服染成血红色。
    「呜……」
    雨俊毫不留情地转动刺透美歌子胸口的刀身,使劲翻搅她的五脏六腑。一团浓稠血块伴随著「咕噜」声自美歌子口中滑落。虽然美歌子受了伤的肉体会自动试图修复伤口,但修复活动同时也会消费体力。光是使用帖拉托玛就已经造成体力耗损,再加上又必须使用力量修复肉体,因此自然会比平常更快感到疲惫不堪。
    「开口求饶,求我收你为奴。我喜欢漂亮的东西,若是你所提出的要求,我很乐意仔细考虑一番。」
    然而美歌子却一边任由嘴角被鲜血沾湿,一边露出凄美笑容回答:
     「可惜,我这辈子只曾经深爱过一个男人。像你这种货色根本远不如他。劝你还是摆脱烦恼再重新来过吧。」
    「嗯,这代表我是第二个啰。那我就用一晚的时间,使尽全力让你忘掉第一个男人吧。」
    雨俊再出力将刀身塞进美歌子体内。美歌子露出明显的痛苦神情。虽说拥有细胞再生能力,但她的痛觉却是跟一般人没什么两样。因此在这种场合,美歌子只会恨透了自己这项能力。
    「怎么啦?你很无精打采喔。」
    「我要……杀了……你……¨」
    「哈哈哈,真是好胜呢。那是一种未曾屈服于男人底下的眼神。果然值得我用心调教。」
    雨俊开开心心地说道,并继续使劲翻搅美歌子的内脏。自美歌子双唇间流泄而出的苦闷沉吟,化作美妙乐音回荡在雨俊耳边。他灌注力量至握住剑柄的手掌,沉溺于破坏中意玩具的幼稚乐趣当中。持续一段时间之后,帖拉托玛的火焰逐渐变弱。这是美歌子的生命力愈来愈衰弱的铁证。美歌于此时已无力抵抗,只能任由雨俊玩弄于股掌之间。
    但——雨俊玩过头了。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忽闻背后传来一阵嗓声,雨俊隔著肩头送出视线。
    只见一名身穿雪白色军服,眼神颇为凶狠的年轻人定睛怒瞪雨俊。雨俊开口大发牢骚:

     「虽不知你是什么人,但我俩正在进行单挑对决。请别作出这么不解风情的举动。」
    「单挑对决?我可从没见过如此恶心透顶的单挑对决啊。」
    话一出口,武随即抽出军刀往斜上方猛然一划。
    然而雨俊早已不在原地。他在短短一瞬间便完成了放开美歌子并跳至五公尺外的动作,随后面露傻眼神情望向武。
    「所以我才说本州人无法信任。换作在九州,那可是连己方战友都会捡起石头猛砸的行径喔。」
    「凌虐精疲力竭的对手,就是九州人的单挑对决的方式吗?别笑掉人家大牙了。想也知道绝不可能袖手旁观嘛。」
    从雨俊的束缚中获得解放的美歌子单膝著地,以帖拉托玛代替拐杖,勉强撑起上半身怒瞪武。
    「不准插手……!!你不该出手帮我……!」
    武并没有回头望向美歌子。
    「今天的市长太过操劳了。那家伙一直都在休息,因此这称不上是一场在公平条件下进行的单挑对决。我会负责把条件弄得公平一点,同时也为了让部下们感到安心,就请您梢作休息吧。」
    撇下这句话之后,武便将练气汇聚自脚跟下方,一口气缩短与雨俊之间的距离。
     武的军刀与雨俊的日本刀交错互击。雨俊脸色微微一变。
    「哦,是个满优秀的练气能手嘛。你叫什么名字?」
    「涩泽武。」
    「略有耳闻。你就是所谓的天子候补生吗?有趣。我就把你的首级摆在床头,并在床边调教美歌子好了。」
    「我要把你的舌根烧成灰烬。」
    双方一边互击,武则渐渐让练气缠裹住整支军刀。
    雨俊也将自身练气倾注至日本刀的刀身。相对于只有呼吸器官系统获得特别进化的武,雨俊则是所有基础能力都相当优异。因此在这种单挑对决的场合,综合进化度略胜一筹的雨俊应能占尽上风才对,但——
    「啧……」
    伴随时间流逝,雨俊的表情也变得愈来愈严肃。
    因为他察觉到自己原先预料的胜算正逐渐变小。
    武的练气不单只茫用来辅助运动能力,同时也运用在攻击行动上。不管是刀刃交击也好、对峙推挤也罢,甚至连移动速度等各种不同运动,都有运用及消耗到到经年累月积蓄而成的练气能量,而这股能量会随著时间经过而渐渐减少。纵使打一开始还能用来辅助运动,后来也会随著练气消耗量增多而渐渐无能为力,等到最后别尽体内练气,武将变得与一般人没什么两样,可悲地死在雨俊刀下——结果理应如此,但……
    「呜……!」
    承受武军刀攻击的雨俊顿时倒退数步。他遭到集中于军刀上的练气震退。
    他虽先拉开间距再挥动日本刀抢攻,武却轻轻松松挡下这一刀,并运使练气震开刀身。无论再怎么等待,武的力量始终不见衰竭。反而是雨俊觉得自己愈来愈疲惫。
    「怎么啦?脸色很难看喔。」
    武游刀有余地提高军刀转动速度。
    雨俊完全应付不来。此时他总算察觉到武体内储备的练气分量多到难以占算。
    不对,难以估算这个简单字眼还不足以形容他的可怕。
    这是——怪物。千年难得一见的练气能手。跟这家伙正面交锋,就跟赤手空拳面对战车没什么两样。
    当雨俊察觉到这个惊人事实的同时,日本刀也已脱手飞出,武的军刀已抵住雨俊喉头。
    「举白旗投降,否则我一刀刺死你。」
    武的宣告迎面飞来。
    雨俊则以笑容作为回应,接著转头望向站在远处围观的己方士兵。
    「余兴游戏结束了。动手。」
    他轻轻抬起下巴。只见蓝灰色的日向士兵们一边发出威吓声,一边朝向武直冲而来。武收起军刀,瞄了雨俊一眼。
    「哼,卑鄙小人。」
    日向兵一边咒骂,一边挥刀斩杀蜂拥而至。
    「在这个时代,哪还有人会正经八百地打什么单挑对决。」
    「我同意,但铸下大错的人是你。」
    「?」
    「我们家的亲卫队发火啰。」
    武一边战斗,一边面带从容神情抬起下巴指向自己背俊。
    在武的下巴另一端,只儿怒火中烧的白狼兵团成员们全部露出溶岩般的双眸,死町著雨俊不放。
    他们依照美歌子的吩咐,规规矩矩地观看这场单挑对决。从旁插手等于是对美歌子的侮辱。因此无论美歌子再怎么遭到玩弄,他们也绝没想过要冲出去救她。他们边以指甲猛扣自己的手臂,用力咬到嘴唇几乎快出血,竭力压制住自己心里的冲动。
    但是——如今日向兵已这样蜂拥而至。代表这已不再是所谓的单挑对决。需要自制的理由已不复见。自己等人如今该做的事情只有一项,那就是挥动夹带怒火的刀剑砍向可憎仇敌。
    唰。
    白狼兵团成员们的剑尖整齐划一地对准雨俊。
     几近沸腾的战意烧遏了海峡天空。
    感受到那股怒火,就连雨俊也忍不住吓得两腿发软。他依循本能的引导,企图转身逃离现场。
    然而——
    「美歌子大人!!」
    「美歌子大人!!」
    白狼们却是异口同声地大喊著敬爱的市长名字,对准雨俊直扑而去。
    白狼兵团化作足以吞没冲走世上万物的一道白色海啸,纵使有好几人被试图守护雨俊的巨人兵打扁,即便有好几人惨死在惊慌失措的雨俊刀下,众人依旧陆续、无穷无尽、同心合意只锁定雨俊展开袭击。
    把倒地不起的同伴背部当成踏板继续前进、遭到斩杀。被后方同伴踩过背部,却仍旧嘟嚷著美歌子之名而死的士兵群。对美歌子几近疯狂的恋慕之情,只愿为美歌子奉献身心灵所有一切的敢斗精神,这正是白狼兵团的力量泉源。正因拥有这股泉源,无论再怎么辛苦的行军都能支撑到底,也能不带其他多余想法,笔直对著美歌子所指方向展开突击。这股气势无人能挡。试图阻止的日向兵及巨人兵,全都遭到这股惊人奔流冲刷吞没。在这群连死也毫不畏惧,只会边高呼美歌子之名边冲锋陷阵的团员面前,蓝灰色战意甚至连挺身阻挡都办不到。
    ——这就是白狼兵团。
     这是雨俊在离世前夕所刻划于脑海中的最后一个想法。
    尽管雨俊遭到数百支劈砍而下的利剑乱斩一通,却因身怀半调子的细胞再生能力,所以也无法轻易求得一死,最后他只能饱尝多余痛楚,沦为白狼兵团刀剑底下的一撮肉丝。
    从未尝过败绩的日向市长·岩切雨俊——
    生涯唯一的一场败仗,却带领他走上与人世永远诀别的悲路。
    他只犯了一个错,那就是太过小看思慕之情的力量。他错判了白狼兵团恋慕美歌子的心意分量。只因这件小事,便导致雨俊不得不被迫自历史上永远消声匿迹。
    「喂,通通住手,那是我的猎物!全部给我住手!!」
    伤口修复完成的美歌子,在把雨俊剁成肉丝的白狼兵团人墙背后破门大骂。不过却连这阵怒骂声都遭到白狼兵团所发出的怒吼声覆盖掉。
    「你竟敢那样对待美歌子大人!」
    「好好品尝美歌子大人身上的痛楚吧!」
    「住手,还不快给我住手!!」
    从难得扯开嗓门试图制止团员们的美歌子背后,传来了冲下火之山的姬路军主力部队一千五白名士兵们的欢呼声。
    确认日向军决战军团溃不成军之后,白谷三座便抓紧机会,对绵延散布于国道九号公路上的日向军主力部队侧腹位置发动突袭。
     日向军形同陷人头颅已被敲碎,只剩肉体还在苟延残喘的状态。他们早已无法再对抗姬路军这个如此同心协力的战斗机构。
    随后双方花不到一个小时,便已分出最终胜负——

    海峡秋风冷却了战场的热气。
    身著蓝灰色军服的尸骸,空虚地举著单手直指天际。
    折弯的素盏呜尊军旗横倒在地并且沾满泥泞。其上则有贝西莫斯巨兽的军旗随风飘扬。
    门司要塞那边传出了欢呼声。素盏呜尊军旗被拉倒,改由贝西莫斯巨兽军旗耸立于山腰。伫立于关门桥的雪白军装高呼万岁,张起全新船帆的一千岛水运船只则得意洋洋地通过桥梁正下方的海峡。站在甲板上的全部都是姬路兵。
    姬路军大获全胜。等结束后再作回顾,才发现白狼兵团突破关门隧道的行动成了这一战的致胜关键。众多姬路兵一边沉醉于战胜的欢乐气氛中,一边重新赞扬白谷的「万里眼」功力。
    其实白谷并不是洞悉了一切,他只是在事前预测各种事态,再备妥适当的应对方案罢了。一千岛水运遭到无力化的场合、下关平地战被击败的场合、敌军压制住关门桥两侧的场合——预测各种可能发生的事态,准备适当的应对策略,淡然应付瞬息万变的战况。就连攻破策源地的美歌子经由关门隧道折返下关地区,也是上述应对策略之一。人们虽然只看「战胜」这个结果就尊称他为「万里眼」,但除非入神下凡,否则照理说根本不可能准确预测到发生在战场上的所有事态。白谷的卓越之处,就在于他拥有尽可能多预测在战场上会发生之各种不同事态的能力,以及为求妥善应对而在事前做好万全准备的能力——说穿了就是极其平凡且基本的实务处理能力。
    经过这一仗,日向移民地的野战军团几乎全军覆没。
    再加上枯草芋也落人姬路军手中,认识到这款惊人农作物之力的白谷,更为了直接挥军南下九州镇压上要移民地而著手重新拟定作战计画。九州那边找不到任何有办法阻止现在这支姬路军的势力。就此把握良机采取行动方为上上策。
    「大概只需一个月时间便能攻陷九州全区吧。」
    骑乘兜牛的白谷向身旁的美歌子如此汇报。
    坐在苍龙鞍上的美歌子,依旧带著不开心的表情聆听报告,也没任何回应。白谷探了口气,用劝谏磨人精般的语调说道:
    「您打算闹别扭闹到几时才高兴呢?」
    「……你根本不懂我的心情。」
    「只是区区一场单挑对决。我听说对方也是一样不守规定啊。请您尽快忘掉这件芝麻小事吧。」
    「…………」
     美歌子依旧气呼呼地不做任何回应。明明只花一天时间便击垮数量为己方三倍之多的庞大敌军,但自从战役告终之后,她脸上还是一直挂著赌气的表情。
    白谷转头望向自己背后。
    只见武神情沮丧地低头不语。他甚至不被允许骑乘十六夜,就一直这样待在美歌子背后罚站。伫立在武身旁的涩泽舜则是一脸事不关己地握著立待的缰绳。
    又一阵海峡之风迎面吹来。太阳即将西沉,到了差不多该回露营地休息的时候,美歌子徐徐回头,语气冷淡地说道:
    「武。」
    「是、是!」
    「罚你去鹤木山楼服半年徒刑。不得参加九州征伐战。听到了吗?」
    「……遵命。」
    「舜也同罪。你们两人一心同体,一方之罪将同时视为另一方之罪。有异议吗?」
    「……没有。」
    尽管不服到极点,舜还是乖乖服从美歌子的判断。
    美歌子拉动缰绳,吩咐苍龙走到武身旁。高高在上地俯视自己亲手锻练出来的天子候补生。
    「当时我并没有修复伤口,而是将细胞再生能力倾注于帖拉托玛之上。那个小毛头正全神贯注地忙著折磨我,身上简直漏洞百出。当我准备再过十秒,不对,再过五秒便展开反击之际,却因你从旁插手而毁了那场对决。你很清楚这一点对吧?」
    骗人。再怎么看你当时明明就已经精疲力竭了嘛。将上面这句话吞回肚子里的武挺直背杆回答。
    「都是因为我急于建功才惹得市长勃然大怒,请市长赦罪!」
    美歌子先是用力咬了咬嘴唇,接著才握住王剑剑柄。
    「真的吗?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这是如假包换的真心话!」
    「要不然我就在这里直接来场单挑对决如何?要我当著众人面前证明究竟谁比较厉害也可以喔?」
    「区区在下自然不可能是市长的敌手!」
    「真的吗?这是真心话对吧?」
    「这是如假包换的真心话!」
    白谷三座带著叹息聆听这段由假母子联手的相声对话桥段。就连一旁的舜也满脸傻眼地看著美歌子的侧脸。那张由于太过不甘心而快要气得猛跺脚的白皙侧脸,是以往从未曾见过,也是舜所不认识的美歌子。
     之后——
    姬路军展现神速南下九州,陆续躁躏昔日附属于日向移民地伞下的众多共同体。
    其作法与西征完全相同。面对抵抗者则将之践踏到再也无法东山再起的状态,降伏者们则当作社会最底层的居民收容进来,用奴隶待遇加以使唤。不架设兵站,粮车全部靠当地筹措来补给,总之就是不给对手任何备战时间,宛如海啸一般展开侵略。
    值得一提的是在歼灭敌方野战军之后的惊人侵略速度。一般军团应该都会在架设好兵站之前先暂时休战才对,姬路军却完全没停下来休息。当然啦,枯车芋所发挥的效果也很大。在控制住关门海峡之后,姬路军便间不容缓地开始征讨九州地区,一边吃枯草芋填饱肚子,一边毫不留情地践踏作不出像样抵抗的敌人。
    美歌子所实行的是单纯易懂,并能在短期内结束战役的最省事作法。尽管这是种不打拖拖拉拉的持久战,而是狠狠抓住对方胸口猛攻,几乎半强迫地逼使对方决一死战,甚至反倒令人觉得神清气爽的作法,但其中有个大问题。

    ——会招来被征服者的恨意。

    白谷三座一边眺望著被火烧毁的日向移民地,一边联想著这件事。
     美歌子强求对方接受的是无条件从属。而由于对此之外的交涉则一概不予回应并强行践踏,因此遭受践踏的这一方内心恨意在事后仍会维持很长一段时间。要是姬路这边愿意答应与敌对势力进行交涉,并在谈判桌上提出一定程度的让步,改用稳健及怀柔方式的话,那八成就不会惹来那样的怨恨,但无奈这种方式相当费时,且像这样拉拢过来的势力将来也不一定值得长期信赖。与其投注漫长时间及麻烦工夫进行交涉,倒不如怀著被怨恨的觉悟践踏下去,这就是美歌子的作法。
    ——这种作法总有一天会到达极限。
    白谷凝神思考此事。
    现在的美歌子就跟信长及凯撒一样,都是不折不扣的独裁者。
    美歌子唯一跟他们有所差异的地方,就是她永远不会死。信长及凯撒在生前都一直扮演著独裁者角色,而两人也都是因遭到暗杀而退出人生舞台。
    那么,永远不死的美歌子——是否打算永远扮演著独裁者的角色呢?
    美歌子本人应该也已经察觉到这一点才对,她并不是笨蛋。照理说应该早巳针对此事拟定了某种策略才对。之所以长期培训所谓的天子候补生,必然也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但就连白谷也猜不透美歌子的想法。纵使以池那双被喻作万里眼的慧眼,也完全判断不出她究竟在想什么,以及接下来到底打算做些什么。
    白谷陷入沉思。
     透过镇压九州之举,西日本几乎已经全都纳入姬路移民地势力底下。在神户演出泥沼市街战的大津移民地,可能再过不久也会正式向姬路宣布投降吧。而东日本则会在数年之内,落人仙台、宇都宫、武藏野其中一股势力的手中才对。只要东日本整合完毕,东西决战之日迟早都会来临。因为想要整合目前的混沌状况,无论如何都必须进行一场最终决战才行。为了让从世界污染直到今天为止,堆积于日之本秋津岛上的各种不同敌意、五花八门的恶意、以及形形色色的野心发泄于单一焦点并升华,就需要策动第二次的关之原大战。这场战争的赢家,将能奠定出一套全新秩序,并引导社会走向下一个阶段。而为了实现这所谓的第二次关之原决战,美歌子肯定握有某种计画才对——但……
    「无法预测。」
    白谷的嘀咕声被吞入红莲业火所卷起的焚风中。而在烈火当中,只见数百面素盏呜尊军旗逐渐化成了灰烬。

    二O七七年一月。贝西莫斯巨兽军旗在日向市内随风飘扬。如此一来,再也不必担忧西边的姬路移民地今后已可只将军团集结并布置于东边。姬路移民地名副其实地表现出比其他大规模移民地更加突出的姿态——


     终

    「你快点看啦。」
    「等一下,你看太快了吧。把刚刚看过的拿起来再看一次不就得了。」
    「我已经看过三次了耶。是武你看太慢了啦,快点。」
    「啰嗦,给我闭嘴。我是那种喜欢好好坐下来品味文章的人。」
    武一口回绝掉舜的拜托,目不转睛地扫视著这封由涩泽薰所寄出,用A4白纸写成的书信。
    从关门海峡被遣送回来之后,两人过著软禁生活的鹤木山楼,早已被晚秋枫叶染上一片红彩。
    成群鳞云流经澄澈蓝天的高空地带。两人站在二楼晒衣台远眺著由紫红及黄色、绿色交织而成的中国式山水景观,互相争抢今天早上由来自东京的肥胖使者手中接过的书信。
    「拿去吧。」
    坐在安乐椅上的武隔著桌面,将看完的信纸递给舜,再顺手抄起另一张信纸。脸上布满笑意及亢奋感。收到睽违整整五年的薰捎来的讯息,要他不高兴也难。一边扫视厚厚的书信,武及舜也是时而欢笑、时而噙泪、时而认真地透过文章内容与薰进行心灵交流。
    噗嗤一声的武仰天大笑。
     「啊哈哈,这个叫静的人是怎样?信上说她的运动服颜色有时候会换呢。真是有趣。」
    「这里写说她多了个义妹,好像是个好女孩呢。薰似乎过得很聿福。」
    「这个玉是什么人啊?薰好像写了很多有关玉的事情耶。」
    「真的耶,你很在意吗?」
    「呜……可、可是他应该跟我们没得此吧。毕竟我们可是在这里一同生活了整整七年耶?对薰而言,当然比较重视我们。这点准没错。」
    「嗯,他也不是可以拿来做比较的人物就是了。薰她自己也写说无法把我们跟他摆在天秤上权衡轻重啊。」
    「哼,其实真的是比较重视我们啦。可是她还得顾虑到町民们的感受……她就是温柔过头了点。」
    「你总是这样擅自认定事情的结论,这是个坏习惯喔。」
    「啰嗦,我只是善待自己罢了。但是看著这封信,会让我觉得她好像也已经长大了呢。总觉得果然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了呢。」
    「毕竟自那之后已经过了五年啊。她的外貌八成也变得成熟一些了吧。」
    「会是什么模样啊?是不是变得比较有女人味一些了?」
    「要不然试著想像看看?」
    两人昂首望天,试著在蓝天当中勾勒出五年前,还只是个十二岁少女的薰的现在长相。
     尽管连结出一幅近似她长相的图案,但记忆却已变得模糊不清。五年似乎是一段足以让人的五宫轮廓变得不清不楚的漫长时光。
    两人一边思考著「时光」这项不由分说地持续流逝的玩意儿究竟有多残酷,一边断断绩绩地开口交谈。
    「……好想见她喔。」
    「嗯,真想见她。」
    「……应该见得到她吧。」
    「当然见得到。总有一天……」
    「我们把这玩意儿做成护身符好了。打个洞,穿线作成项链挂在胸口。」
    武像是重新打起精神似地,从口袋里取出一颗大号斑纹玛瑙,举至眼前秀给舜看。这是来自东京那位肥胖使者连同书信一并交给两人的宝石。
    那名像个相扑选手的使者说:「涩泽薰有吩咐,要我顺便把这两颗斑纹玛瑙转交给两位天子候补生。」两人很感谢他在由东京回转姬路的这趟漫长旅程途中,并没有擅自变卖掉如此昂贵的宝石,而是完好如初地送交到他们手上。这名有骨气的使者没有报上名字,也没收受他们的回礼,就这样转身离开此地。
    「亏你想得出这个好主意呢,就这么办吧。等重逢之时,我们再面带笑容,秀小项链给薰看吧。」
     舜面带淡淡微笑作出回应。
    两人默默看著放在彼此手掌上的斑纹玛瑙。接著紧紧握住,不发一语地将宝石收回口袋里去。
    阵风吹过山楼,被枫叶染红的山坡起伏地形跟著沙沙作响。
    宛如听见那阵风在耳边窃窃私语一样,武的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五年前与薰道别之际所立下的约定。

    ——我会去接你的。等我打败了美歌子之后。

    这是武对不愿分开而哭哭啼啼的薰所说的话。
    ——打败美歌子。
    武再次将这份决心刻画在自己的头盖骨内侧。
    然而——感觉不太对劲。他这份决心并不是真心的。
    藉由深呼吸调整过自己的心思之后,武再次尝试将决心刻画于心版上。
    ——我会……打败美歌子。
    不过却只有言词滑出声带,心意并没有跟著涌现。先前被软禁在这座山楼,日复一日遭到殴打的那个时候,每次只要他下定决心,明明都会有一股强烈情绪跟著飞窜而出。
     ——我……真的很憎恨美歌子吗?
    这个疑问取代决心,自武的心中深处一闪而过。
    对美歌子的憎恨之情逐渐消失。
    不,非但如此,这……
    「武,你怎么啦?」
    猛一回神,只见舜面露诧异表情窥视著武的侧脸。
    冷不防被他这么一问,武先是倏然挺直背杆,接著才板起一张脸望向伙伴。
    「干、干嘛这样问?我没事啊。」
    「不不,瞧你突然一脸正经八百地闷闷不乐,我还以为你是不是肚子痛呢。」
    「这算什么?我多少也会有些心事好吧,你别管我啦!」
    武撂下这句狠话,随即一脸呕气地从椅子上起身,双手靠著晒衣台的栏杆,对准遥远的东方,也就是东京的所在方位送出视线。
    由此笔直朝向东北方前进,跨越数座山峰、横渡河川、通过怪物横行霸道的废墟之后,便可抵达十七岁的薰目前过著生活的地方。她既开心、又幸福地跟那些新同伴们生活在一起。正如在武身上也发生了因时间流逝而导致周遭状况产生变化的现象一样,薰也渡过了同样一段漫长岁月,在她周遭的事物八成也都产生了变化吧。而每超越一次为了活下去而必须面对的困难及试练,自己的心里也有一股不明感受跟著发生变化。相信薰肯定也已经变得跟以前的薰大不相同。
    一阵难以言喻的寂寞感触掠过武的内心。
    武再一次试图于蓝天当中画出薰目前的容貌。
    他运用想像力,尽可能精密地将薰成长后的容貌投射至半空中。
    然而——浮现在蓝天之中的并非薰,竟是美歌子的形影。
    那名踏过无数尸体、身裹紫色烈焰,一身雪白军服沾满鲜血,提供自身血肉给王剑啃噬,展露动人微笑的永恒少女。
    武使劲左右摇了摇头,将美歌子的身影赶出脑海之外,接著再一次尝试画出薰的形影。
    然而——薰的脸庞竟在不知不觉之间转变成美歌子的容颜。
    在战场上见到的那抹难忘微笑。说出逞强台词又破口大骂武的那张生气表情。以及尽管遭到雨俊玩弄,却仍旧尝试表现出坚强一面的那副高雅神情。尝试描画下薰的形影的秋季蓝天当中浮现出来的,永远都只是永恒少女的身影。
    「我是笨蛋吗?」
    他对著自己如此嘀咕著说道。
    他控制不了自己内心的变化。一股违反当事人意思的念头,擅自从意识深渊泉涌而出。无论用多沉重的砝码加以压制,那股思念总是能推开障碍,超出武的记忆体容量,从意识深渊的内侧满溢出来。
     「怎么可能。」
    武受到那股思念玩弄试著自我解嘲。每次想到美歌子的事,自己的愚昧就会既悔恨且悲哀又痛苦地发作。然而,他却也察觉到在那阵苦楚感受中,同时暗藏著某种甜蜜的滋味。
    秋天的太阳自远方俯瞰著武。位在高空中的鳞云群已在不知不觉之间改变形状,云底恰似被发梳梳过一般随风飘流。天空在不知不觉间转变像貌。由蓝白两色及阳光交织而成的天空图案总是永不止息地游移改变。极其残酷地不肯呈现出「静止不动」的状态。刚才的形状,现在已变得截然不同。
    「薰。」
    武对著远方小声轻呼。
    「美歌子。」
    接著以没人听得见的微弱声音,将这个名字并排于薰的旁边。
    心口痛得他无计可施。如今的武还无法理解,为何这个并非由肉体构成的部位会感到如此疼痛。

    ※—※—※—

    在造访过白河地区的一个月后——二O七七年十一月,调布新町。
     舒适的蓝天满布于翠绿的多摩川上空。空气清新恰人,甚至可以清楚远眺位在彼方的富士山棱线。
    在没什么建筑物遮蔽视野的武藏野地区,只要是天气晴朗的日子,就能翠凭肉眼追看朝阳由川流尽头升起,以及夕阳落人绵延横亘于上游地带的低矮山峰后方的美丽光景。在这么宽阔迷人的情景中,响起了一阵呼吸节奏一致的勇猛吆喝声。
    只见多达五十名全身著子鹿色军服的少年少女,排成五列纵队,正整齐划一地摆动手脚往前行进。沿路扬起的沙尘则朝著纵队后方飘散。
    由纪独自一人交抱双臂,观察著他们的行进。从首度召集至今,经过了将近两周时间,感觉他们的步调已经远比一开始还要来得整齐许多。只不过是否真的这样就好,由纪内心具实也没个底。她突然转移视线扫向一旁,眺望坐在多摩川堤防上参观训练的玉、斋藤、静、牛丸,以及鸟边野——也就是担任调布新町士兵职的成员们。
    牛丸一脸担心地认真观看训练过程,但其余四人却表现出分明就是来看热闹的态度。玉及斋藤大白天就卯起来灌酒享受野餐气氛。静则跟往常一样,完全看不出究竟是睡著还是醒著。至于鸟边野就更夸张,他正襟危坐在斜坡上,发出黏腻不堪的下流视线——由于眼球已被挖掉,因此照理说那根本不可能是视线,但却又只能用视线来加以形容的某种玩意儿——执抝不休地缠著由纪的肢体不放。
    真想当下就瞄准堤防发射气弹,将鸟边野烧成灰烬。感觉简直下流龌龊到极点。在双眼眼窝上方明明就绑著一条粗布,但不知为何竞还是能感受到视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由纪体验著彷佛脊椎直接遭到轻抚的不悦感受,尽可能地要求自己别看鸟边野,同时将视线移回这五十名少年少女的身上。
    久坂由纪亲卫队。
    由多摩川沿岸共同体那边传出了这样的揶揄声。由纪很讨厌被人形容成那样。因此她在町上公开募集这支由五十名少年少女组成的部队名称。虽然收到包含经过认真思考及显然只是乱想一通之名称在内的许多投稿,但却没有能让人一看就懂的合适名称。她相信聚集在堤防上的那五名士兵职,肯定也正以部队名称为题材大肆开讲。
    「无忧无患的感觉真好。」
    她嘀咕著发起牢骚。她现在的立场果然跟以往大不相同。如今的由纪刻骨铭心地体验到「整合集团」是一件相当吃力的苦差事。
    ——可是,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做好这件事。
    不管发生什么状况,我都要守住这座城镇。为了不让任何一名我所重视的人死于非命,也为了不让身旁的任问一个人伤心难过,我将竭尽所能做好我的分内工作。今后无论如何也绝不能轻言放弃,一定要尽好自己的本分,直到最后一刻为止。
    没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但只要别舍弃希望,相信总有一天必定会有好事降临。就这么相信吧,非得这么相信不可。
     由纪一再这样激励自己,接著抬起头来,定睛凝视著成为部下的这群少年少女们的行进练习。
    坐在堤防上的玉一边眺望著由纪的样子,一边以感受不到半丝干劲的语调说道:
    「她们很拼,很有活力呢。」
    一旁看似早已烂醉如泥的斋藤,也满脸笑咪咪地接著说道:
    「然后啊,关于我想到的部队名称呢。你觉得『火辣性感敢死队』如何?虽然阿玉你提的『多摩川小裤裤』也难以割舍,但似乎有点走都会风的文雅感觉说。我觉得由纪比较适合那种更土里土气,而且浑身沾满泥巴的感觉耶。」
    「火辣性感敢死队吗……一整个莫名其妙啊。嗯——……可是确实比多摩川小裤裤来得合适也说不定。听起来不帅,而且又很笨。」
    玉草率地表达同意,斋藤却早已倒头大睡。感到没辄的玉,只好转而向坐在另一边的牛丸征求同意。
    「阿牛,没错吧?取名为火辣性感敢死队就好对不对?」
    「哪来的『没错吧』啊……为什么久坂前辈他们非得顶著那个怪名字去打仗不可……请你认真思考。」
     「什么嘛~那阿牛~你倒是说个认真想出来的部队名称来给我听听啊~」
    「我、我吗?呃,这个嘛……我对这种事情并不怎么拿手……」
    「这算什么?难道你只会批评别人,自己却什么事都不肯做吗~阿牛你太糟糕了~我真是看错人了啊。」
    「呜……好、好啦好啦。我想就是了,请您梢等一下吧……」
    牛丸一脸困惑地町著天空沉思片刻,随后转脸看著玉,以细若蚊鸣的微小声量说道。
    「魔、魔王蓦进军……」
    「啥?我听不清楚。」
    「魔……魔王……蓦进军……」
    「蓦进军?这什么东西,是什么意思来著啊?」
    「……对不起。是我一时糊涂了。请你忘掉吧。」
    「拜托~牛你真没用耶~那静呢?总觉得你似乎可以不动声色地抛出相当夸张的点子呦。」
    玉伸长脖子,对坐在离众人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尽情享受著麦米饭团的静提问。
    静一如往常地紧闭双眼,双手拿著饭团,连看也不看玉一眼,以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嘀咕着说道:
    「我们是为了久坂小姐而战队。」
     「天啊,好逊~」
    「我们大家都是为了久坂小姐而死掉对不队。」
    「也太简单了吧~『队』这个字实在用得太过随便,令人火大啊。」
    「无论如何都要提高日薪队。」
    「那不就是你的心愿吗?」
    「不想再当派遣队。」
    「居然开始抱怨?」
    「我想回家队。」
    「怎么突然开始觉得你很可怜咧……」
    「好想吃肉队。」
    「嗯,我懂了,都是我不好,我不会再问你了。」
    此时,一条可疑人影映人了忙著道歉的玉视野一角。
    只见一名有点驼背的青年站在离五名士兵职很远的地方,露出阴暗眼神町著由纪不放。
    「啊,是傻瓜阔少。」
    那正是自从白河战役结束后,在町上再无任何栖身之处的高比良启一郎。
    在像调布新町一样的小型共同体当中,战场上的懦夫行径会一下子便被人云亦云地传播开来。启一郎所采取的种种可耻行为,老早就已经加油添醋地变成谣言传遍家家户户。
     启十似乎也已经完全放弃这个不中用的亲生儿子,启一郎拥有的许多权限均被收回,并被调离政务官行列,如今他每天就只能孤伶冷地坐在町役场最角落的办公桌前,傻傻地眺望著窗外景色。以前的爽朗气息已不复见,同时也丧失自信,平常总是傲然后仰的背部完全弯成了驼背状,甚至还时常被人目击到他一边遭到孩子们取笑,一边形单影只地走在田梗小道上的身影。
    虽对他的没落感到有点可悲,不过在玉眼中看起来显得极其不祥的,是由启一郎一举一动所酝酿而成的不明阴沉气息。看在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玉眼中,那可解读成是对由纪的嫉妒、怨恨,以及偏见。
    尽管这已成为调布新町众人皆知之事,不过启十显然对由纪抱持若远远凌驾于启一郎之上的期待。为了让由纪受到众人儆仰、受到众人信赖及爱戴,他或明或暗都像爸爸帮助女儿一样提供协助。
    调布斩町的未来将由久坂由纪一肩挑起——
    住在町上的居民们都渐渐认识到这个事实。而众人也部在不知不觉之间,开始对由纪产生期待,将她的存在推向更上一层楼的地位。而由纪的言行举止都将夹带著一定程度的说服力。这种下意识所形成的认同感,势必会与政治层面扯上关系,而玉则看出在背后穿针引线的不是别人,正是启十这号人物。
    启一郎遭到町民舍弃,由纪则即将取代启一郎成为受到町民们力挺的对象。由宝座上跌落红尘的无能装饰品,如今在其阴暗双眼的深处,究竟存在著什么念头?
    「我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玉嘟嚷著说道。
    此时此刻。
    突然……
    ——近来你好像特别在意那个女孩。
    藏在心里的桐人如此窃窃私语。
    玉虽不予理会,他却接著说个不停。
    ——你爱上她了吧。真是个学不乖的男人啊。嘿嘿嘿嘿。
    ——不过这样也好。侬也差不多想再找个女人来玩玩了。
    ——久坂由纪吗?现在虽然还有点乳臭末干,但迟早都能派上用场。
    玉默默起身,使劲咬紧嘴唇逃离现场。
    他跑下堤防,钻进空无一人的森林当中,接著开口对桐人说道:
    「可惜你再也无法现身尘寰。就此给我消失吧。」
    ——可惜你就是侬。只要你还活著,侬就永远不会灭亡。
    「你休想对由纪伸出魔掌。给我记住这点就好。」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你生气了吗?这真是有趣啊。
     ——你无法忍受自己所爱的女人被侬吃掉吗?哈哈哈,无聊透顶,侬就是你啊。
    「我才不是你。丑话说在前头,我绝不会让你动到由纪一根汗毛。」
    ——别傻了,你阻止不了侬。
    ——侬要吃掉那个小姑娘。
    ——然后——

    ——让她尝尝跟美歌子一模一样的苦头。
    听见这句话,玉顿时怒发冲冠。
    玉缓缓抽出短剑,倒竖剑尖抵住自己的胸口。
    「我要把你挖出来。」
    ——哈哈哈,你生气了吗?有种你就试试看啊。
    受到挑衅的玉,毫不迟疑地用短剑刺透自己的胸口。
    这座茂密杂木林杳无人烟。既无人看见玉的所作所为,也没人能出手制上。只有萧索凋零的残枝余叶默默俯瞰著。
    玉旋转短剑剑柄,宛如试图挖出藏身在胸腔之内的桐人一样。
    鲜血进射四溅,但他依旧不肯停手。他捣碎肋骨、割破脏腑、一边任由鲜血狂喷,一边像是在惩罚自己一样紧紧握住短剑剑柄。
     ——哇哈哈哈哈。呆子,你以为这样就能消灭侬吗?
    桐人的哄笑声凿穿耳朵。玉先将短剑抽出体外,接著再一次猛然剌向自己的胸口。
    伤口痛楚根本不算什么,只是心灵的痛楚远比肉体痛觉来得更为剧烈。
    眼泪夺眶而出,不是因为伤口疼痛所致。是因为对自己过去的不中用程度感到悔恨而流下眼泪。他一边痛哭,一边高举短剑不断猛刺自己的胸口。
    玉重覆同样动作,直到自己精疲力竭为止。在失去意识之前,他一次又一次地竭尽所能伤害自己的肉体。玉就这样持续拿著短剑猛刺自己的肉体,直到再也站立不稳,直到脚下形成一片血海为止,直到眼泪变成血红色为止。
    「美歌子。」
    此人的名字迳自脱口而出。玉就这样不断呼喊著这个名字。
    「美歌子、美歌子。」
    玉不断向美歌子道歉,耗费整晚时间折磨自己的肉体。
    总有一天必须离开调布新町,玉一直将此事惦记在脑海当中。而近来他也持续意识到这一天并不会太过遥远。玉察觉到由纪在自己心里已变得比自己所想的更具分量,为了避免由纪在他心中所占的分量继续变大,他打算离开这座城镇。因为令玉感到最害怕的,就是再次不小心与某人建立起珍惜对方更胜自己的友谊关系。
    隔天早上——
    玉的身影自调布新町消失不见。经过三天、经过一星期、甚至经过一个月,玉仍旧没有回来。
    在这段期间,町上居民到处搜索玉的行踪。由纪及理绪也竭尽全力,真的有如字面所述一般,红著眼睛找遍了整个东京地区,但却完全掌握不到玉的消息。
    玉只留下一句道别的话。
    在调布新町的森林中,有一张被短刀刺在树干表面的笔记用纸,上头这样写着——

    『我决定再度踏上流浪旅程。谢谢各位的照顾,请各位保重。  玉上』

    而在这棵树的根部,则留有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的大量血痕。
    只简短留下这句话之后,玉便逃也似地离开了调布新町。

    过没多久,冬天来临了。
    即便晚秋的寒风呼啸不止,白雪漫天飘降,众人开始习惯窝在火盆旁边渡过漫漫长夜,玉还是没有回来。
    纵使到了新的一年来访,冬天宣告结束,樱树街道又开始冒出色彩,多摩川的水流已能映照出樱花花瓣,玉仍旧没有回来——














发表于 2012-3-17 18:11 | 显示全部楼层
這集主要是說美歌子的故事,主角玉的故事變成了次章,
但上一集所提為的白人少女今集並沒有再次出現,
令到上集提及到的核心話題還未完完全全表露出來,
而今集由紀因喝了,而不知為何吐露出一些耐人尋味的話,
但感覺上在這事上,作者好像沒有用太深入的角度去描寫,
只是淡淡描寫,令讀者好像有點乏味,但最後所提及的事,
有點刺激到我想快點看下一集的感覺,
不知下一集會否說明一下主角曾經對美歌子做了甚麼過份的事呢?

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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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18 20:07 | 显示全部楼层
估计又会有几卷讲述过去的事情,而且还有一个不死还没出现过,真期待后面的发展
发表于 2012-3-18 20:24 | 显示全部楼层
真期待后面的发展
发表于 2012-3-23 04:1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还以为美歌子是个野心家才陷害玉的

原来主角以前对她做了一些很过分的事。。

有点欣赏美歌子了
发表于 2012-4-1 21: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卷的日版已經是數年前的事了
犬村還會寫下去嗎
希望會吧
发表于 2012-6-30 15:1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一直都很喜歡這系列的作品~
期待中XD
发表于 2012-9-18 12:04 | 显示全部楼层
最近好像渐渐变得好看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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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15 1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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