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繁体中文

轻之国度

 找回密码
 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2220|回复: 3
收起左侧

[完结短篇] 【现实系】临界观测者的记事薄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2-3-22 16:4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chenyuan88 于 2012-3-24 14:28 编辑

本来按理说应该是继续连载长篇的,但是因为身在外地网络不稳的关系,一发一两W字常常悲剧.......反正下周就回去了,不要在意。
但长时间不写点什么,我也会手痒的,所以干脆写了个短篇集好了。
说起来,因为某些关系,我跑到北京住了将近一个月。感想嘛,该说不愧是帝都吗,7环巨城真不是一般大。
难得独自出远门,不出去逛就太亏了,于是在当地熟人的带领下,参观了很多地方。
虽然皇城古迹多到吓人,但不知为何,给我的感觉却没那么的……有古韵。
现代化的烟尘已经将古老历史淹没了吗?有些唏嘘。
而且最离奇的是,我正好遇上两会戒严期间和莫名奇妙的一场大雪(北地这种气候算正常吗?)……各种道中被困啊。
好吧,不说这些应该放到个人blog上的话了。
短篇集的主角是某个恶德女心理医师,以她的视角来看待一些医院的日常(?)
三个不算轻也不重的稀松平常小故事,在此奉上。
 楼主| 发表于 2012-3-22 16:46 | 显示全部楼层
                                其之一:死于安乐
  
  雨,从昨天起就没有停过了。
  环视着明明是精心布置却依然简陋不堪的诊疗室,我有些后悔没装空调。
  墙壁回潮是小事,地板滑腻也是小事。
  但是香烟上霉就是大事了,更惨的是我已经被雨所困无法出门买烟。
  毕竟医院大楼里不可能有人贩卖香烟。
  被无法言明的焦躁所驱使,我打开了窗户,伸出手去玩弄雨滴。
  在享受着雨滴坠落手心的快感同时,袖子也在无意间被弄湿了。
  这又湿又闷的七月雨,看来真的和我的性格不合。
  
  
  “是颜似烟医生吗?您的预约病人已经到了,他和他的家人在三楼的心理门诊室等您。”
  “谢谢,马上到。”
  我挂上了电话,整理好医生象征的白大褂,顺便重新戴了下眼镜,然后取出镜子照了照。
  差不多,像个名叫颜似烟的年轻女心理医师。
  原本,我只是个四处旅游无所事事的女魔术士,专长是欺诈与诡术。但是最近突然兴趣来了,想要体验一下医生的感觉,于是来到了联淮市的市医院,用一些小手段拿到了心理专科门诊主治的职称,顺便还霸占了医院顶层开起了秘密的私人小门诊。
  虽然不是心理医生,但论玩弄人心的技术,我还是很自负的。
  当然,本质不是医生的我,并没有什么济世救人的高尚想法。我只是想要体验下这样的生活,就像玩游戏体验枪战或奇幻冒险的玩家一样,没有持有一丁点的责任感。
  但是兴趣来了,我也会做治病救人这种慈善活动的。
  收不收费无所谓,当然他人的生死也与我无关。
  只是,我是很挑病人的。
  
  “还有两个月的寿命吗……”
  我侧坐在门诊室里的办公桌前,翘着一只腿,漫不经心的打量着手中的病历。
  病患:詹枚;
  病情描述:先天性心脏功能衰弱,在心脏移植之后出现排斥现象,以及各脏器的衰竭。
  不行了这种人,神也救不回来了,除了坐等一死已经没什么挣扎的余地了。
  超级不负责任的我,冷眼瞟了一下坐在对面的病患。
  是个看上去有些稚气未脱的年轻人,大约只有20出头吧,刘海有些长,盖住了他的前额和眼睛,人也很清瘦。一般年轻人这个时候都在上大学或开始实习工作了,但这个人却被残破的心脏所困,人生即将到达尽头。
  “……他15岁那年就做了移植手术,之后身体也一直不好。本来还想能等到他以后结婚,没想到现在就……”
  病患的家人满脸的悲怆,看的连我都有些动容了。在这个计划生育已经执行了20多年的国家里,绝大部分家庭都只有一个独子,而这个独子现在却刚成年就要死去,的确是难以承受的巨大打击。
  我又看了一眼那位名叫詹枚的病人,和他家人相反,一脸的平静。他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4.5英寸的手机屏幕上,对周围的一切毫不关心。
  这么想起来的话,从我刚进门诊室开始,这个年轻人就一直是这样了,最多抬头看了下我这个主治医生。
  这家伙还真是淡定啊,完全对人生看开了吗?还是对生对死都没有什么感悟呢?亦或者在死前还有什么要紧事情需要做呢?
  不管是哪一种想法,我都很有兴趣。
  “……我们这些做家长的也知道,孩子是没办法治了,但是我们希望孩子最后一段日子能过得充实一些,阳光一些,让他振作起来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尽力的。”
  这就是病人委托我的真正内容:调节病患的心理,让他最后能有存在实感的离开人世。
  事实上,我当然不可能治好他的衰竭症,我只是拿他做观测对象而已。
  想要看看那些因异常而不得不独自走向死亡之人,最后一段时光的心理表现。
  
  
  “想要住在哪个病房,随便挑~”
  家人离开后,我领着詹枚在市医院的住院部里闲逛。
  “随便住哪都可以。”
  那家伙漫不经心的说道。
  “啊,最好是单人间。”
  “当这里是旅馆吗?呵呵~”
  没两句,我就和这个年轻人说开了。并非是最初印象里那种沉默寡言的人,相反,有的时候我还会觉得有些嘈吵。
  “住院部里是不是男女分开呢?”
  “东楼和西楼哪个里面妹子多些?”
  “病房里限不限电?我想带笔记本来。”
  该说即使是将死之人,但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吗?这种充满旺盛活力的对话还真是让我有些应接不暇。
  当然,我也没比他大上几岁。
  “差不多就是这里吧。”我指着西楼最里边的一间空房说道,“医院不限电,但也不能使用大型电器,早餐自取,中晚两餐会有人送给你。还有,不能随意出楼,而且你身体也不好。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一定要按紧急按钮。”
  “不能上网吗?”
  他说出了让我意外的话。
  “……网线吗?医院有无线网覆盖。”
  “那就太好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兴奋表情,简直就像守得云开见月明一样。
  
  和别的医生不一样,收集情报的话我能超过世界上大多数人。所以只花了半天就差不多弄清了詹枚这个年轻病人的情况。
  之后我又花了半天时间,从詹枚的家人处了解了侧面情报。最后综合在一起,我差不多得出了结论和应对手段。
  但是首先要做的是验证我的结论。
  “早安,今天感觉如何?”
  我推开病房的门,映入眼帘的是穿着单薄衬衫坐在床上的詹枚。
  “没什么感觉,和家里差不多吧。”他打了个哈欠说道。他的腿上放在笔记本电脑,盯着屏幕的眼神也只有在我进门的那一刻闪了一下,大概是为了确认来者身份吧。
  还真是专注。
  “昨晚睡的如何?还习惯住院吧。”
  “早就习惯了,不过我昨晚没睡。”
  詹枚一脸稀松平常的表情。
  “打游戏吗?还是上网呢?”
  “都有,医生你也喜欢玩吗?”
  见我说到了他的兴趣,他立刻转过头来,目光中全是单纯的好奇。但尽管如此,他的手也没停过。
  “说起来,我也会玩一些的吧,看心情。”我随口应付道。
  这种情况我已经从詹枚的家人那里了解过了。
  网瘾症,游戏狂,死了也要玩。
  这就是家人对他的评价了。而就连自家人都这么说,那就不用想那些熟悉詹枚的外人会怎么评价了。
  据说詹枚以前不是这样的,虽然也喜欢玩电动游戏,但还是会有专注于现实中的学习以及人际交往的,甚至还有一些很文艺的爱好。但自从经历大手术之后,他的性格就极端起来了。完全抛弃了三次元的日常,沉迷于游戏和虚拟网络中。
  以前积攒起来的钱,全部投入到游戏机和虚幻角色之中。
  虽然人还活着,但是他这种时时刻刻都要浸泡在幻觉中的倾向,让人觉得他已经和此世缘分不大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的家人才会忧心忡忡的找到我,想要我做心理辅导,让他在人生最后一段时间里恢复以前的样子。至少,让他死于现实之中。
  真是可怜的家伙,自我逃避到这个地步了吗?拯救迷途羔羊不属于我的喜欢范围,但是那份无奈到了极致的父母心,我还是要表示敬意的。
  “我听说你会画画,这是真的吗?”我看着他那显示器中花花绿绿的内容,稍稍靠近了点,然后岔开了话题。
  “嗯,不过没去专门学过,全是野路子。”
  他有些害羞,伸手理了一下盖住眼睛的前发。
  “好好画一张如何?你的家人一直想要你画一张图,留作纪念。”
  “哈哈,见不了人的,我那数码绘太烂了。”他随口推脱。
  “没关系,就当是留作纪念如何?其实我也很喜欢会书法绘画的人呢。”我恰到好处的利用了下身为年轻大姐姐的优势。
  “真的吗?”
  “回应别人的心情,满足别人的需求,这可是一种幸福哦。”我推了推眼镜,“在温暖别人的同时,你的心也会被温暖的吧。”
  “是吗……”他按键盘的手指有一刻的停滞,“不过既然医生姐姐你这么说了,我涂一张也没问题,只不过真的很久没画了,肯定入不了眼啊。”
  “没关系,只要画完就没问题,你的家人也会感到宽慰,当然作为医护人员的我,也会高兴的。”
  “哦……那我试试看吧。”
  他埋下了头,却没有继续在网络上码字,而是对着屏幕发呆。
  差不多,我的话也算起效了吧。
  被需求,被承认,被肯定,这是人类必定会有的期望。就算是濒死者,恐怕也脱离不了这一点吧。
  以家庭的大义以及个人的请求,向詹枚发出需求,只要他回应,那么这件事情就算是做到位了。
  他的家人想要脱离虚无妄梦的证据。
  而我则是想要满足观测变化的欲望。
  那么只要按照我的剧本来做,上演一场“最后的画作”的感情戏,那么大家的愿望都会实现。
  而且除了我那看戏一般的心情,多多少少我也开始期待他的改变了吧。
  或许,我也是那种会对着大团圆结局流热泪的普通女性。
  
  
  我本来不是乐观的人,但这次还是太乐观了。
  “画画用的数码板和常用素材的硬盘还没到,大概要等到下午吧。”
  他盯着手上的掌机游戏,没有移开目光的他只是耸了耸肩表示遗憾。
  “话说回来,医生姐姐你都玩些什么游戏呢?”
  一转眼,他立刻开始用游戏为话题,自以为不易察觉的和我套近乎了。
  “几乎全是文字类游戏呢,需要练习或重复升级的游戏我不碰。”我如实回答了他。
  “GALGAME吗?没想到还真的有女性喜欢玩恋爱游戏呢!哈哈,姐姐你都玩过哪些呢?”
  称呼也变得暧昧起来了,但却让我有些烦躁,烦躁到我想立刻抽一支烟。
  “不是恋爱类,都是解密之类的。”
  “哎?结果居然不玩恋爱类?姐姐你该不是有什么过往的阴影吧。”
  越来越烦了。
  我站起身,装模作样的看了下时间。
  “差不多我也该去工作了,你要注意保重身体,别熬夜上网打游戏了。”
  说完我就转身离开了病房。
  “放心,我困了就会睡的。”他还在说着自以为保证的话语。
  
  “抱歉,我要上网找些素材,以前的存货都落后太多了。”
  当我第二天再去找他的时候,他是这么和我说的。
  “姐姐,你说我画什么好呢?”他歪着头问我。
  “你擅长画人物还是画景物呢?”
  “……都不擅长呢,哈哈。”有些没神经,詹枚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之后话题就偏移了。
  “姐姐,说起来你是画面党吗?”
  “喜欢逛哪些网络社区呢?”
  “在线看电影吗?有什么推荐的免费视频网?”
  “我觉得女孩子的话还是比较喜欢看动画片的吧,这个系列很搞笑哦。”
  然而期盼落空的我也没什么动力陪他扯下去,随便应付几下就离开了。
  根本不需要什么图画的我,自认为耐心极好的我,现在都开始莫名着急了。
  不过时间还有很多,而且我也很闲。
  
  “还在思考如何构图呢,很久没用数码板画图了,感觉很是别扭啊。”
  第三天的下午也是这样的对话。
  “别急,每天画一点就好,身体重要,别贪玩。”
  口头上安慰一下他。我站在门口看着正在刚从睡眠中醒来的他,看来他又在游戏动画电影论坛之类的东西上熬了一夜。
  “嗯~~”他伸了个懒腰,“昨天傍晚出了一直期待的新作掌机游戏,所以就立刻下载后完了一个通宵。”
  “……好玩吗?”我连像样的表情也懒得挤出来了。
  “嗯,比起前作要改了不少系统呢,而且人物都重新做了,很有诚意,要不要一起玩?”
  “没兴趣。”
  “呐~买个掌机一起玩吧,姐姐,上班也很无聊吧。”
  在这有一茬没一茬的对话里,我感觉我对詹枚的兴趣在急速降低。
  这个对象,只会让我等待,或许并不能让我观测到人在生命耗尽之前的异常。
  但至少能用一丝期待来消磨无聊的时间,那也算不错了。
  
  第四天,第五天也一直都是这样。
  所谓嘱托和请求也不起作用,我甚至开始怀疑詹枚和其家人的关系到底怎样?但即使关系差到连随手一张纪念图都吝啬,那也应该为我这个暧昧的女性角色做点什么吧。
  但结果是,他几乎没有动笔的想法。
  无所谓图画的我,不得不为自己随便借用他家人的名义而感到羞耻。
  羞耻的原因是:即使是借了家人名义,也换不来一点行动。
  但是就在我差不多没有动力去每天探望詹枚的时候,某样东西突然爆发了。
  因为一个我怎么也没想到的契机,爆发了。
  
  医院断网了。
  路过走廊的护士站时,我就听到实习护士们拿着手机挥来挥去,嘴里嘟囔着“QQ登上不去了”,看来是无线网的信号断了。
  而平时对网络不敏感的我,在断网的现在只能想到一件事:詹枚那个网络狂,现在会是怎样的呢?
  该不是已经要跳楼自杀了吧,拜托,这可是我最不屑的桥段了。
  但事实就是如此让人不屑。
  我推开病房门的时候,我就看到了詹枚双目无神的躺在病床上,笔记本和数码板之类的电子物全部都被放到了床头柜上。
  “……杀了我吧。”
  一点也不好笑的撒娇笑话。
  “至于吗?”我冷笑一声。看见他人的丑态,不嘲笑一下简直对不起我自己。
  “没网什么也干不了了啊,下载和上传都断了!!手机也欠费了!”
  说着他抓起被单,盖住了自己的脑袋。
  “天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这样对我!!”
  甚至开始呜咽起来了,断网打击有那么大吗?
  “你还可以画图。”
  我拼命忍住了想要放肆嘲弄他的欲望,并且好意的提醒了他。
  “那算什么!!!!!!!”
  他在被子里直接咆哮了。
  “画图?!哪算什么个玩意!!!!纯粹浪费时间!!!姐姐你知不知道画个图多麻烦!!勾线调色上色,还要找各种滤镜,太磨叽了啊!!!”
  “随便画一下而已,其实我不在乎,但是你的家人还是想要看到你有所振作的。”我适时的抬出了家人的名号。
  “我才不想管这些啊,我又没死!!”詹枚在被子里打了个挺,好像在发泄着什么,连床都震了一下,“姐姐,你知不知道我的时间比你们都要宝贵啊!!!你们还有几十年可以活,我就那么几个年了,甚至现在只剩几个月了,怎么就不能好好玩呢!!!我招谁惹谁了!!!”
  “那你要怎么回应家里人对你的期望呢?即使现在,他们也对你有所期待吧。”
  虽然情绪的爆发是我一直在等的压轴好戏,但现在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就像吃臭豆腐结果真的吃到了腐坏的豆腐一样。
  “别跟我说什么梦想希望有出息之类的,那都是狗屁!有个屁用!!我现在能活一秒是一秒,我要把未来得不到的快乐全部在这里补回来啊!!我的人生已经亏本了,我现在要努力赚回来啊!连打个游戏上一会网都不能任性下,我还有什么活头!!”
  “呵~就用这种没出息的方式?赚取人生?”
  已经不需要遮掩轻蔑之意的我,瞟了一眼那些笔记本之类的电子玩具。
  “我15岁那年就被上天判了死刑了啊!我才玩了几年的游戏!我才看了几年的电影!以前我还以为可以一边学习一边悠闲享受,但现在我根本没那个时间了啊!既然人一辈子所追求的就是安乐,那现在快死的我除了玩,还有什么是有意义的呢?!!你说我天天上网玩游戏没出息,可是我都没机会去找有出息的乐子啊!!”
  说到这里,他顿时沮丧下去了,原本就很单薄的肩膀现在更是有种塌下去的感觉。
  “我……我甚至都没有恋爱过,我都没有泡过妹子啊!!”
  他把他那犹如小狗般惹人怜惜的湿润眼神投向了我。
  “姐姐,那个……能不能暂时和我在一起,我很喜欢你……”
  用可怜到让人同情的话语对我告白了,而且最后几个字几乎无法听见。
  虽然把实为魔女的我当做女神来做精神寄托,只会让你大祸临头,但我现在却连说话的动力都没有了。
  看来不管是画图也好,还是拜托他做别的也好,从一开始就没指望的,“被需求就会有动力”这个理论对这个人不起作用。
  因为他已经认命了。
  既然未来已经被堵死,那就在这段死胡同里尽量享乐,不管那到底有什么意义。
  除了满足自己空虚的乐趣之外,他已经没了任何的想法了。
  只有自己的快乐才是最真实的,只有被填满的享乐欲才是理所当然的。
  管他自己是哪一天死,管别人怎么看自己,只要自己还能享受一小时,一分钟,哪怕是一秒钟,那也是赚了。
  这种杀鸡取卵般的享乐方式。
  简直和害虫没两样了。
  如果每个人类的最后阶段都是这样,我就真的很怀疑为什么这个世界还没被毁灭。
  余味真是太糟了,简直像喝到最后只剩粗纤维的生榨果汁一样。
  想通这一点后,我对他顿时没有半点兴趣了。再待半秒也是浪费人生,连再见也懒得说,就算嘲讽我都觉得没意思。
  我直接抛下了医生的身份,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病房。
  
  
  持续一周多的阴雨天气终于消停了。
  当我在医疗大厅里一边惋惜的挠头一边将发霉的整条香烟扔进垃圾桶时,某个意外的人出现了。
  “颜医生,您好。”
  “嗯?啊……哦,是您啊,上午好。”
  我有些失礼的结巴了,因为我没认出来这是谁。趁着自己丢脸的那一瞬间,我从脑中搜出了这位人士的资料。
  詹枚的家人。
  “关于詹枚的事情,非常抱歉,我尽力了。”我以尽量恭谦的态度说着谎言,实际在断网那天之后,我已经把那些事情彻底清除出大脑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只是来谢谢医生您的,这段时间辛苦了。”那位家人也低了下头,心情很低落的样子,“其实我们一开始就没抱多少希望的。儿子从小被惯坏了,现在这种状况我们更是照顾不周,结果他就变成这样了。”
  “现在他如何了?”我礼节性的询问道,其实我根本对那个人没有任何想法了。
  “唉,还是老样子,回家里继续捣鼓他的游戏了。”不知怎么的,那位家人轻舒一口气,“也罢,我们做家长的也尽力了,想想也7年了,最后一段我们都不折腾了,就这样让他平静的走吧,我们也省点心力了。”
  “…………”我一时语塞,“彻底放弃了吗?你们的儿子……”
  “唉,别提了,我们没能好好珍惜他以前健康的时候,之前也只顾着治病救命,对他我们也有亏欠啊。所以我们能做的,只有好好珍惜最后他还在我们身边的日子了,算是给我们自己留点纪念了。”
  “虽然这么说,詹枚他倒也没有珍惜过自己的命呢。把健康生活都拿去做本钱,只是为了虚无的享乐,把本来就活不久的寿命挥霍光了。”不经意间,我的嘴角上已经挂上冷笑了。
  “没办法啊!毕竟这是个没人懂得珍惜的时代。”
  长叹一声后,他摇了摇头,再次鞠躬对我道谢后走出了市医院大厅。
  
  到最后,人类也只会想着人类自己而已吗?
  明明雨停了,但我心情却糟了起来。
  
 楼主| 发表于 2012-3-23 17:11 | 显示全部楼层
                              其之二:死于忧患
  
  正值盛夏的七月末,太阳是所有人的敌人。
  我走在市医院主楼和住院部楼的连接通道中,汗水已经决堤了。即使连接通道的上方有着一层绿色的塑料顶,但它实际上是一条暴露在大太阳下的连接桥这个事实没有改变。
  无孔不入的暑气正催促着我快点冲进住院部楼内部,我却不得不在入口处停留了那么一两分钟,为的是看清楚标牌上的区域标示。
  因为我要找的病患不是一般的住院患者,而是绝症患者。
  
  心理医生,其实是个走极端的职业。
  他们要解决的问题通常分两种:一般人花样繁多的无病呻吟,以及真正陷入人生绝境的呼号求救。
  前者不用管也能自愈,而后者就算你能让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残酷的现实也不会改变。
  而寻求刺激的我,不接那些鸡毛蒜皮般的心理辅导病例,那么我便只能去那些濒死者里面探寻目标,这已经成了我这段时间的日常。
  极端职业需要极端精神,而死的意识接触太多了,会侵蚀精神的。
  不管怎么用深奥的哲学来粉饰,死就是死,永远是个消极的词汇。触碰次数太多,人的精神也会自然而然的萎靡下去。就像这天气一样,总是阴雨的话,任谁也会心情不好。
  慢慢走过长长的通道,身上的热气差不多都被空调放出的冷风中和殆尽了。我走到一间单人病房前,轻轻的扣了扣门,几秒钟后门内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进来吧。
  得到允许的我推开门,先是环视了房间一圈。
  和我想象的一样,满是阴霾的房间。和刚才那炎气翻滚的外面相比,被空调所制御的这里简直是冰窖。窗帘也拉得紧紧的,室内的亮度差到让人分辨不出颜色。
  热与冷,明与暗,生与死,另一个极端。
  躺在病床上的死期临近之人裹着被子,看上去像是一只蚕蛹。而周围的人们或站或坐,全部都摆出一副等待着猎物一般的姿态。
  人还未死,这里就已经充满了等死的气息了吗?
  心中满是冷嘲的我,对着在场所有人点头示意。
  “我是应病人的要求,来做心理治疗的心理医生。”
  “请小声一点,病人他正在睡觉。”
  尽管我的声音已经很低了,离我最近的一位女士还是提醒了我。
  “抱歉。你是病人的家属吗?在等待病人醒来这段时间里,可以出来和我谈谈吗?”
  黑暗之中,我看到她迟疑了一下,接着点了点头。我顺手再度拉开了病房的门,邀请她走出来。本来我想就在市内走廊上和她聊一聊的,但没想到这位女士径直走到了室外的楼栋连接桥上。
  果然在那种房间里待久了会受不了吧。
  “在这里谈,好吗?”那位女子明显的长出了一口气,接着露出疲惫的微笑对我说道。
  看来是个温柔会体贴人的女人呢。在房间里我没有看出来,这位女性大概只有20岁不到,比我还要小好几岁,老实说应该用“女孩”来指代她。有着一头挑染的淡黄色短发,发梢有些卷,耳垂和手上都没有任何首饰,衣服也是没有花哨的单色调,一种社会人的感觉油然而生。
  “没问题,办公室坐久了的我,也喜欢阳光呢。”
  我用谎言和微笑来回答她。
  “你是病人的……”
  “表妹。”她淡淡的开口,“我在我表哥所开的公司上班。”
  “这样啊,这样的话公司那边就不太妙了吧。”
  “嗯…………”一说到公司的话题,她的目光立刻低了下去,“可能要被收购了吧。”
  “对你来说,病人和你的关系是怎样的呢?”
  “哥哥和老师一样的人吧,我很憧憬他,也很期待他。”病人的表妹有些落寞,“虽然是表兄妹的关系,但是我和他却有着8年的年龄差,感觉他更像是成熟的叔叔辈人物。而且表哥从小就备受家里人瞩目,优秀到不可思议,在身患绝症之前家里人都说‘只要有你表哥在,大家就都可以坐享清福了’。所以我也跟在他的后面,期待着他能做出更大的事业来。”
  我听了有些想笑,明明是有着更久未来的后辈之人,却要将期望寄托于快到极限的前辈吗?
  “有没有想过要超过他或是取代他呢?”
  “想过要成为他那样的人,不过那不可能做到的。表哥从小就是精英,高中大学全是挑最好的学校上,毕业之后他连研究生都不屑去考,直接创业开办公司,而现在的身家已经近亿了。这样完美的人,我怎么可能做到他那样。”
  已经在潜意识里认输了吗?
  不,是从一开始就被长辈的阴影所覆盖,所以没有“赢”的概念吧。
  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我对既成事实的过去没多大兴趣,我想知道未来的方向。
  “你表哥现在已经肝癌晚期,而且都已经扩散了……抱歉,现在你和家里人还有什么打算呢?”
  “……真没想到,身体一向很好的表哥居然会……”说着她痛苦的摇了摇头,“我和表哥不一样,念书念到高中就不念了,没有文聘和技术的我哪里也不能去,是表哥接纳我去他的公司工作。现在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替我积累的,表哥一走我就要重头再来了。”
  说到自己那渺茫未来的时候,她的眼圈开始泛红了。
  “那以后呢?”
  “我不知道……要是表哥一直在的话,根本就不用考虑什么未来,只要跟着他就好,现在……我该怎么办?”
  说完最后一句,她泣不成声了。
  她的表哥,借着国家政策调整而急速发达的年轻房地产业新星,却不幸在壮年患上绝症,而且手术接连不顺导致现在死期不远。
  所谓精英,也不过就是眼睛亮一些手段狠一些罢了,而如今这下场,该说是被那些无力购房者的怨念所诅咒了吗?我在心底蔑笑着。
  而原本只是家系庞大一些的家庭,也都借着子嗣的发达接连攀枝而上。
  
  “哟,怎么出来了?不去陪你那倒霉表哥吗?”
  正当我和那位女子陷入沉默之时,一个男子的声音从连接桥的另一端传来。我斜眼看了一下口出不敬之言的来者,那是个看起来快30岁的男人。戴着一副墨镜,穿着花格子衬衫,斜挎着一个鼓鼓的黑包,丝毫没有探望病人的严肃感。
  “……你来这里做什么?”病人的表妹惊讶的看着来人。
  “探望你那不走运的表哥啊,我可是他的生意合伙人啊,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啊。”
  “他是谁?”我小声问身边的女子。
  “表哥的朋友,从小就在一起玩,后来表哥开公司的时候他就跟着入伙。”她说着说着突然凑过脸来,小声的对我说,“听说他还在隔壁的濒江市承包工地,专黑外地民工的血汗钱,不是什么好人。”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讨债的,不过也差不多。
  “现在请别进去,病人在休息,不能进进出出的打扰他。”我以医生的身份向那位男子建言。
  “哼,都快死了还要摆架子吗?”他摸出香烟想要来一支,但立刻被我制止了。
  “抽烟都不能吗?真麻烦,你们医院就不能建个吸烟接待室吗?”他反而还有理了,“你表哥的公司太脆弱了,都怪他什么权力都要拿在自己手上。结果这才没他几个月,已经把业务弄得一团糟了,我再不想办法就要完蛋了。”
  “你没有资格评价公司!身为副总裁的你除了拿钱还做过什么?一年到头都没在公司里露过面,现在却跳出来说我表哥的不是?!”
  病人的表妹终于忍不住了,走上前去和他吵了起来。
  “笑话!我可是投资方,出钱就是出力!当初你表哥没我那20万的老婆本,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呢!”
  真是难看,一到这种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就会以这种丑陋的方式上演。
  我站到他们的中间,将他们劝开。
  “请别在医院里吵架好吗?这位先生,既然你也是公司重要掌权者,凭你的能力支撑公司的话,也不急于一时吧。”我盯着男子的眼睛,想看到他那墨镜后面的眼神,“所以还请冷静下来,等事情过去再做商议。”
  “……哪等得及啊……”男子的傲气终于溃散了一些,“我根本不管公司那些琐事的,我只是出资方而已。现在公司不出利润了,而且国家政策又要调整,再不想办法扭转局势就真的完了。”
  “说到底,还是要靠病人了?”我进一步说穿真相。
  “咳,那家伙是蛮能干的……”男子仰头看天,“但人都快死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我想了半天也只能出最后一招:赶紧先把公司卖掉,这样我至少还能捞回点本。所以我今天都把协议文件带来了,等她表哥一缓过来就立刻把这事处理了。”
  还真是现实啊,没有再说什么的我移开了视线。
  “人命重要还是钱重要!!你这样还算是他的朋友吗?!”女子含着眼泪喊道。
  “话不是这样说的!人就那样了,我们要面对现实,但钱还是要拿的啊,不然我以后怎么活!”男子说着自以为是的道理,“不陪你们说了,这太阳那么毒,你们居然还敢待在外面,真佩服你们!”
  说完他看了我们几眼后就离开了。
  “这种人……我表哥真是看走了眼!!”病人的表妹还在咬牙切齿的诅咒着。
  本想上前安慰的我,发现也没什么有价值的话可以说,于是继续沉默。
  从根处想的话,其实那是理所当然的。本来关系就建立在金钱利益上,所谓友情也只不过是这层关系的凝固剂而已。现在人将死去,那个男人当然更关心钱。
  只是,这层利益关系未免有点失衡了吧。
  
  “差不多我们也该回去看看了吧。”我提议道。
  虽然头上有一层塑料顶挡着,但那媲美沙漠天气的暑热也的确难以忍受。
  “……嗯。”那位表妹轻轻的附和着,看来她还是没有从那份迷茫中回过神。
  刚踏出一步,连接桥的尽头处走出了一个人。
  “两位,在这里吗?”
  是一个比身边这位表妹看起来还要成熟的女人。和我一样把长发盘在脑后,也差不多和我一个年龄,但是在脖子上挂项链以及在手腕上套手镯却不是我的风格。
  眼前这个人我是认识的,她是病人的妻子。结婚还没到一年,丈夫就变成这样了,什么美满幸福都远去了。
  “小妹,你先去看看你哥吧,他已经醒了。我想和医生想单独谈谈。”她走到我们面前,同时稍稍用余光扫了我一眼。
  “好的。”
  随着那位表妹的立刻,连接桥上只剩下我和病人的妻子了。
  “病人现在状况如何?思维清楚吗?”目前我还是以医生的身份在和人打交道,所以这种问候是必需的。
  “很清楚呢,有点回光返照的感觉。他还问了我们预约的心理医生有没有来呢。”
  呵,没想到自己这个局外人也会被重视吗?
  我估摸着要去见病人的时间,然后顺口问起了身边这位女士。
  “身为病人的妻子,其实我想问下你们的关系如何?”
  “之前吗?他对我很好吧……不过事到如今,我也只能离婚了吧。与其现在还在悲痛,不如多想想未来吧。”相对于前两位,她倒是相当的平静,“本来我只是个刚入职的教师,在一次亲友婚礼上偶尔遇到他。他说他以前和我是一个小学的,算是老同学,但我却没有任何印象了。”
  “要是真的……那还算是很有缘吧。”我内心却在小小的叹气,这是多老套的搭讪招数了。
  “这都没什么,事实上我当时有些看不上他,感觉他太像暴发户了。”年轻的妻子回想起了过去,“不过我那时候对将来也没什么打算,我也不想当一辈子教书匠,而且我想过安稳的日子。正是因为他能实现我这些想法,所以我们才结婚的。”
  你就没想想你的丈夫又是看上你哪一点吗?
  虽然我想这么反问,但我还是把这不合时宜的话咽了下去。
  “但是这一切就这样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她深深的叹了口气,“这段时间我怕也怕够了,累也累够了,痛也痛够了,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所以医生,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呵,尽管说吧,作为心理医生的我也不可能消灭癌细胞,只能帮患者梳理情绪了。”
  “在你和我丈夫谈话之后,能不能把他所说的话都告诉我?”她看着我的目光中包含着一种急切的期盼。
  现在还能期盼什么呢?我当然心里清楚。
  “抱歉,这是病人的隐私,没他的同意我们心理医生不能说出去的,这是职业道德。”说到这里我故意顿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但若是涉及到遗产之类的,可以酌情透露。”
  “请务必先告诉我好吗?”
  说着她伸手按住了我的肩膀。
  “没问题,迟早也是要公布的。”看穿她心思的我低声冷笑,“说起来,等你以后分到遗产,你打算做什么呢?再找个符合条件的男士结婚吗?”
  听到我肯定的答复,她终于松开了手,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轻松表情。
  “……刚离婚哪有那么容易哦……不过我也会考虑的。而且我想学着去做投资,尤其是房地产这块。若是分到遗产的话,我想会门槛低很多吧。”
  “有熟人帮忙的话,赚钱很快吧。”我一边偷笑一边说道。
  
  两人一起走过连接桥,重新进入住院楼的走廊里。原本还很空荡的走廊两侧现在已经站了不少人了,看来都是从病人房间里出来的吧。
  越往里走,身上的热气就散失的越厉害,等我进到那个冰窖一样的房间里,身体恐怕已经和尸体一样冰冷了。我随意打量了下站在两边的人们,里面还真是什么年龄层的都有,而且好像其中还有外地人。
  “……家里的独苗啊,那么年轻就不行了……香火要断了……”
  “唉,以后这家里也没人能像他那么争气了……”
  病患的门前,两位老人坐在一起,声音里满是悲伤,暗自垂泪。
  “病人已经在里面等你了。”守在门前的护士对我说道。
  “好,那么下面就是我的工作了。”我点了点头,在拉开房门前我再次扫了一眼走廊里的所有人。
  
  
  比我想象的还要冷,但是这一次却有光。
  窗帘被拉开了。本来仰卧在病床上的病患,现在正坐在床上,侧着头注视着外面的骄阳。
  “医生,你来晚了。”他没回头,但已经察觉到我的进入。
  “抱歉,我来的时候你正好在睡觉。”
  我拉过一张靠椅,坐在了病床边上。
  “那不是在睡觉,只是提前去某个地方报个到。”他笑了,但笑容在他那皮包骨一般的脸上有些难看,“你和外面那些人聊过了?”
  “稍微聊了聊。”
  “感觉如何?”
  “树倒猢狲散的感觉。”我笑了。
  “猢狲不假,但我离大树还有距离。”他也笑了。
  “你也该为自己家人考虑考虑吧,毕竟你还有那么多财产。”我直接挑了最实际的话题。
  “所谓家人,现在也没怎么为我考虑吧,我想应该比较关注财产。”没想到他更实际。
  “人生,就像投资一样,投资和红利成正比的。我的家人在以前对我投资了太多的期待,而拿这些期待当成本的我,就不得不成功来回报。家人也好,朋友也好,恋人也好,人与人的关系也就是这样了。”
  需求与被需求,期望与被期望,利用与被利用。
  真是可悲,若人和人的关系只有那么简单,那世界也不会那么有趣了吧。
  “即使是现在,你也想着回报吗?”
  “不,医生,你弄错了。我回报的不是他们本人,而是回报那份期待。现在我已经没有未来了,以前的一切都不能继续了,所以他们期待的对象变成了另外的东西,那就是财产。”
  对象发生了微妙的转移,从人的未来变成了人死后之物。
  “不过也有人已经不抱期待了,不管是对你,还是对财产。”我想起了某个年轻的女孩。
  “因为她本来也没什么资格期待吧,自己想做什么都没办法决定的人。”病患干笑了几声,“现在快死了,果然过去的事情就想的特别多。我以前可是相当讨厌那些家人和老师的,总是要我做这做那,明明我还有别的想法。但当我认识到我和那些人所期待的是同一个未来时,我便开始朝着成功路上全力奔驰了。看,其实就连我也在期待我自己呢。”
  我看着他那空洞的眼神和干涩的嘴唇,有种被榨干的感觉。
  虽然自己知道那份期望并非真的对着自己,而是对着成功的未来,但他仍然以期望为动力。而现在他已经没有更远的未来了,那便没有期待,他所求的动力也不存在了。
  “到头来,包括你在内的所有人,也都是各自期盼着自己的愿望吗?”
  “是啊,改变的不是人,而是他们的愿望吧。他们希望我那出人头地的未来,为他们争光和赢取利益,为了这个目标而将期望灌给我。而现在我已经没什么期盼了,他们却在盼着我死后的改变。”
  “期待就像是鞭子,没有鞭子抽你,你就没办法跑快,但鞭痕却是不可避免的。”我替他做了总结,“不过现在你自由了,说吧,你让我这个心理医生来做什么?”
  “听我最后的遗愿。”
  “那你应该找个牧师或是高僧。”
  “我是唯物论者,不信那一套的。医生,我找你来就是为了分析我的心理,然后告诉我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盖棺定论吗?
  没想到要轮到我做这种事情呢,明明我最擅长的是骗人,现在却要用真话来给人送终吗?
  “若你有个从小到大都是优秀分子的哥哥,而他现在生命垂危,恐怕现在的你也得站在走廊外面等着什么吧。”
  换一种可能性,大家就都公平了。
  “你亦不过是他们其中一人。”
  说完这话我站起了身,准备转身离开。
  “果然大家都差不多吗……”
  在这句像呢喃一样的话语之后,他安详的闭上了双眼。
  
 楼主| 发表于 2012-3-24 14:28 | 显示全部楼层
                                其之三:死于日常
  
  对任何事情都说“随便”的人,比做事异常挑剔的人还要难相处百倍。
  而我现在却和这样的人相处了好几天。
  明明看人很准的我,结果最近却一再失准,总是遇到地雷。在这燥热的夏天里,我应该坐在有空调的诊疗室里,喝着茉莉花茶翘着腿,等着合胃口的心理病患送上门。
  但结果,我却心血来潮,在8月下旬的现在接下了一个外出治疗的诊单。
  果然自己也被这仿佛要蒸干大地的暑气热昏了头脑吗?居然真的出差了。
  独自走在被蝉鸣包围的林荫道里,我停下脚步仰起头,风吹开层层叠叠的梧桐树叶,渗下的阳光洒在我脸上。
  这就是日常的安详吗?倒也不坏。
  或许,我也是个随便说“随便”的人。
  
  
  “唔,随便吧。”
  在我询问他是否要来一杯大吉岭的时候,他也这么回答我。
  这样一来,根本没办法展开日常对话吧。
  我叹了口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刚沏好的茶。好淡,茶叶放少了吗?
  就这样,现在的我暂时离开了那座像方块堡垒一样的市医院,来到了预约好的病患家中做心理辅导。要问我为什么不得不出差而不能摆架子让病患来,只要看一下病人的状况就好。
  双腿已经被截肢了,就连坐起来都是需要人来帮忙。
  失去大半下身的年轻男子,大约已以二十过半的年龄,此时正坐在轮椅上,与其说是“坐”,不如说是被“放”在轮椅上。他聚精会神的看着手上的报纸,对于我的到来看来已经习以为常了。
  在我接到诊单的时候,他已经处于这种状态下有半年之久了。二十多年的直立行走日常,突然间换成了匍匐前进,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无法接受的异常。然而他却接受了,仅靠这半年时间,他又重新形成了自己的日常。
  精神太强韧了,简直是人类的希望。我在调查之后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但当我真的见到他并和他接触后,我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这种程度的。
  他用“随便”二字将一切都抚平了,仿佛失去步行能力对他来说也是没关系一样。
  随便。
  本来事情至此,按理我就会失去兴趣,然后离开不再出现。但是诊单上病患的病情却让我在意起来。
  忧郁症。
  一个怎样都随便的人,会有忧郁症吗?这是借口吗?还是说他另有寻找心理医生的理由?
  但不管怎样,只要是有个拜托他人的理由,那就意味着“不能随便”,也就是这种不可思议日常的破绽。在想到这点之后,我开始对他这份随便的真相产生兴趣了。
  “世道还真是不太平呢,隔壁濒江市连续碎尸案已经发生第二起了。”他抖了抖报纸,将其叠起一半,“这次连被害人是男是女都认不出来了,真是凶狠。”
  他用平淡如水的语气说着残酷的案件。
  “那还真是异常杀人者。”
  人心如深窟,谁也无法知道隐藏在其中的到底是璀璨的宝藏,还是随时准备吞噬一切的黑龙。能做出这等残酷杀戮的杀人狂,看来已经将养在心中的魔物放了出来,而且自己也和魔物同化,变成了鬼一般的存在。
  杀人鬼。
  “如何?你对这种案件是什么看法呢?”我放下茶杯,想试探下他的反应。
  “随便吧,又杀不到我们这边来。”
  “这可保不准。要是你有亲戚或是朋友在濒江呢?不担心他们吗?”
  “没什么好担心的,杀人犯还能再杀几个人?而且我也不记得有什么认识的人在濒江。”他打了个哈欠,“随便吧,我只是在想为何杀人者一定要费力做到这种地步?”
  “想做安乐椅侦探吗?”
  我看着轮椅笑了笑。
  “我连安乐椅都坐不稳吧。”他皱着眉头说道,看来他不喜欢别人的小幽默,“杀人的乐趣不就在于夺走对方生命的一瞬间吗?之后对尸体做什么还能有什么意义?”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吗?”我开始觉得有趣了,“杀人的想法已经是异常动机了,所以后面会做成怎样的事情来都不奇怪吧。这已经不是用常识来确定行动意义的时候了。”
  “不,即使如此,杀人者也是有所追求的人吧。如果要杀人,就不该浪费那么多力气在尸体上,如果是要玩尸体,那就去太平间好了。我就是想不通这一点。”
  这家伙为何会在意这种事情?不是都随便吗?我联想了一下他双腿截肢的原因。
  最初只是一场交通意外,雨夜中的他在马路边上被一辆疲劳驾驶的小货车撞倒了,但是严重的情况才刚刚开始。货车司机害怕承担被害者无止无尽的各种赔偿,头脑一热决定掉头碾死他,这样只要赔偿一笔费用就可以。
  然而被撞的他并没有死去,货车司机的疯狂行径被其他过路车的司机发现了,于是立刻阻止了。但即使如此货车也已经碾了他两次,双腿已经不可能保住了。
  原本只是普通的撞倒而已,远不止于截肢到这个地步,但是司机却因为极端自私的理由而再次迫害他。
  恐怕,就像想要发觉货车碾死自己的理由一样,现在的他正在思考杀人鬼虐尸的理由吧。
  “不管怎样,你不是杀人者,你就不能理解杀人者的动机,这很正常。”我摊手解释道,“最多也就只能揣测吧,努力想象个合理的理由。”
  “随便吧。”这已经成为他的口头禅了,“但要是这种事情再发生的话,或许就能看到真相了吧。”
  “像这种恶劣的事件,估计不会有第三起了吧。”我沉思了一会,“就算有,恐怕也会被极力掩盖,否则会造成社会动摇,人心不安。”
  “是吗…………”
  仿佛期待落空一样,他忧郁了起来,整个人都软在了轮椅上,连眼睛也像再忍受痛苦一样闭了起来。
  “很沮丧吗?”我为他在这种事情上而忧郁感到有些吃惊。
  “……很难过,人都有被抽空了一样…………”
  我轻轻笑了几声,差不多也算是抓到忧郁症发作的时机了,这一趟不算白来。
  我站起身向他告别:“明天我还会来的,期待濒江杀人鬼的表现吧”。
  而他连睁眼看我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在轮椅上沉默着。
  
  
  什么也不能干的状态,会让人联想到死。
  虽然就寿命而言,那位失去双腿的年轻人离死还很遥远,但是我却从他的身上嗅出了死神的气味。虽然失去双腿,但是还有双手,最重要的是大脑也很完整,可是他却什么也不去做。
  不,倒也不是不能做,而是做不做随意,反正也不会有什么意义。
  随便。
  将这种状态衍生为日常,便是现在的他了。
  结果真的被我说中了,第二天,8月22日,也就是全国闻名的连续碎尸案第三天,果然没有什么新的案情被报道。
  当然,那只是有些真相没有被拿到外界来,实际上到底有没有人被杀,谁也不知道。
  按照之前的约定,我再次来到了病人的家里,探究他的忧郁症。而这一次他却没有坐在轮椅上,而是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
  “果然,没有新的案件了呢。”
  我有些幸灾乐祸。
  “……随便吧。”他还是这样回答我,“我差不多也想通了,杀人犯为什么要那样虐待尸体。”
  “哦?”
  “因为他也像我一样吧,除了杀人,只能做些无意义的事情。既然都杀人了,那么也就顺着情绪排解无聊吧。”
  “…………”
  我原本不想去驳斥这种极端消极的想法,因为这种想法本身是不需要讨论意义的。就像角落里的影子,你只能等待太阳光的照射,或是浪费力气去做一盏灯。但是现在如果我不去和他说点什么,那么好不容易找到的话题就会消失。
  “杀人,不可能没有理由。”我指出了这一点,“做任何事情也都是有理由的,即使那只是一种习惯。”
  “理由是什么都随便吧。不过要是我的话,我估计也会做出杀人犯那种虐尸行为吧。”
  “你很憧憬那种罪犯吗?”
  不得不说,失去双腿的病人已经不是20岁以下的未成年人了,但有这种崇尚罪人的幼稚想法却让我疑惑不解。
  “那种人没有什么好憧憬的,但是我却在意他的那些无谓的行为。”说着,他伸手到床头,拿起昨天那张报纸,“这家伙,好歹天天还有事情可做,做完还可以用那些死人发泄一下,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你纠结的是做事,还是事后的发泄?”我有必要好好确认了。
  “随便吧……”他又让人丧气的软了下去,“或许我只是羡慕那种不顾一切的倾泻感,又或许我也想有那种规律的日常。但是现在我能做的太有限,而且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意义了吧,反正我想不出来。”
  “如果不去做,就什么也不会有。”
  我忍不住开口劝导。
  “但最后都会失去价值的话,那做和不做不是一回事吗……”
  我明白了,并非是无力感在困扰着他,让他忧郁成疾的是无意义感和渺茫感。
  他确实对失去双腿的事实还存在着不能释怀的地方,但是现在已经变质了。他在用浪费时间的方式祭奠自己被无意义抹去的过去日常。自己的双腿,被那个肇事司机彻底摧毁了。而司机那种完全利己的理由,身为受害者的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
  既然不能接受,那么双腿就等于是毫无意义的葬送了,而一起无意义葬送的还有未来。
  于是在他平息愤怒之后,他认识到自己以后也是空旷一片了。失去了方向,又没办法回到过去,他就这样被卡死在这里了。
  若要将一切罪过都怪到那个司机身上,那就会成为怨念吧。但他现在已经过了怨恨别人的时候了,因为那种茫然感已经将他囚禁了。
  他那薄弱的意志光是应付自己的情绪就已经捉襟见肘了,哪有什么精神去恨别人。
  “啊,说起来,明天是最后一次了。”
  我站起身来,结束了这短短一个小时虚假的心理治疗。
  “哎??”
  终于让我看到他吃惊的样子,我的心情有些好转。
  “一个疗程不是五天吗?”他撑起上半身,诧异的看着我。
  “你的状况比我想象的要好,所以下一回就是最后了。”我忍住笑意,用谎言轻易瞒过他。
  “…………是吗……”
  他又消沉下去了,脸色也变得更加苍白了。
  最后,让我找点乐子吧,要不然就太无聊了。
  如此想着的我,转过身去离开房间。
  
  
  外出的第三天,夏日的太阳依然猛烈,在户外行走的我几乎睁不开眼。
  这一天同时也是杀人鬼事件进行的第四天,还是没有新的案件了。但我有预感,事情已经进入了安定期,差不多一切都要结束了。
  不过这和我也不会有什么关系吧,所以到底应不应验也随便吧。
  我再度来到了病人的家里,这一次他的母亲在家。
  “颜医生,您好。”那位看上去饱经风霜的母亲向我打着招呼,“听说这是最后一次上门治疗?”
  “嗯,病人的状况比我想象的稳定很多,所以不需要再多做治疗。”我点了点头,“当然诊费也会按照比例收取,不用担心浪费。”
  “……那太好了,谢谢医生。”
  就这样,我连病人的母亲也恶劣的骗过了。
  打开病人的房门,我看到了他躺在床上的样子。他的脸色更加苍白,眼窝都有陷下去一般的感觉,恐怕这两天一直都没有休息好。
  “直到今天,濒江那边也没什么新进展了。”
  我上来就把这件事告诉他了。
  “……随便吧。”
  他有气无力的说道。
  “我今天其实是来告别的,之后我不会再来了。”
  “……再请你治疗一个疗程,可以吗?”他抬起头来看着我。
  “不,之后我不会再来了。”我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我不是真正的医生,我没有必要做到救人的地步。若说我假冒医生会耽误病情,那也没关系,哪怕是扣上犯罪的名义我也不在乎。因为我不会去挑那种普通病人,我的目标是那些无法挽回之人。
  我只是喜欢揣测他人看穿他人罢了。
  “为什么……”他有些抑制不住情绪,“就这样天天来说说话,不是很好吗?我也会付钱的。”
  “不为什么。”我盯着他的眼睛。
  “你不是说了,随便吗?”
  “…………………………”他说不出话来。
  “既然都随便了,那我来和不来其实都一样吧。”我嘲意满满的笑了起来,“接下来随便去生活就好了。”
  我当然知道,我这三天的到来,已经变成了他日常的一部分。而除了我之外,他的日常生活就会变成彻底的空白,无意义将再度吞没他。
  “顺便我告诉你一件事。”我俯下身去,贴近他的耳朵,“这个世界上没有无意义的事情,对你来说无意义,对别人来说是有意义的。只要有变化,那就是有意义。就算你现在躺在这里,那也是有意义的。每天你都要吃饭喝水,为了维持你的生命而花费的每一分钱都会有意义。只是那意义属于别人,而对于你本身,当然是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你什么都很随便吧。”
  他没办法转过头看我,我也已经感觉不到他身上的热度了,但我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杀人鬼一定会死,我也会消失,什么也不能做的你到底要怎么才能满意呢?”
  既然精神已经残破到怎样都可以的地步,那这种程度也已经足够了吧。
  到底最后是什么结果,随便了。
  我推开了病房的门,头也不回的立刻了。
  
  
  【失去双腿的残疾人对未来绝望,吞服安眠药寻短见——自杀者是无良碾人司机案的受害者】
  看完了报纸一角的新闻,我背靠在自己诊疗室的窗户边上吹着风。
  “没想到,追随杀人鬼一起去死了吗?”
  真是有些没良心,我冷笑着自言自语。
  现在已经到了9月初了,差不多2个月过去了,我在这个城市里也没遇到很有趣的事情,
  那些病人有的是真病,有的是假病。有的救不回来,有的不需要救。翻来覆去最后的结果还都是没什么意义。
  不过想想,其实只要看穿了本质,其他东西都很无趣了。所以我也随便起来了,只要时间不是白白流走就没什么要紧的。
  “只不过……”
  我慵懒的眺望着城市风景,内心还是产生了一些名为期待的热度。
  “要是来个够我玩上好几个月都难以忘怀的家伙,那该多好啊。”
  就在这时,诊疗室的电话响了。
  “颜医生你在吗?这里有一个病人,很快会来你处,请接待一下。”
  哼,这种人也太多了吧。
  “哦?什么病情?”
  “唔……”话筒另一侧的护士难得的犹豫起来,“病人自己也说不清,好像是有自杀倾向。”
  听起来有点意思,那么让我期待一下吧。
  “好,让他上来。”
  我戴好眼镜,点起一支香烟,坐到椅子上翘起腿,等着下一个病患的到来。
  
  ——希望这一次,大家都不会觉得无聊。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Archiver|轻之国度

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

  

GMT+8, 2024-6-5 16:38

Powered by Discuz! X3.4 Licensed

Copyright © 2001-2020,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